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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新(作者偏爱此文,所以写了"续")

近来有个朋友问,能不能写些小清新的文,我说,我写不出。

但是,我是向往清新的。

很多时候,我们写的,我们得到的,未必是我们要的。即使在YY的世界里,都很难。

但是,我想把这篇小说命名为清新。

我叫清,今年33岁,女性,未婚。

有人不屑地问我,一个女人到了这把年纪还剩下什么,要容貌没容貌,要身材没身材。时间可以把一个漂亮的女孩磨得粗糙,也可以把一个平凡的女孩磨得精致,全看你自己。

我长得一般,也不爱装小资,活得随性尽兴,如果别人觉得我是豆腐渣,那我只好认为我是比较幸运的豆腐渣,因为至少有挺多男人喜欢我。

当我在北京出差,旭发来信息说立即飞来陪我时,我没有拒绝。后来,我们也就顺其自然地保持了这样的关系。

旭是我的大学老师,比我大十岁,很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有钱有才华有情趣又英俊,爱他的女人不计其数。他的工作很忙,每一分钟都在赚钱,他能抛下工作陪我五天已经足以表明对我的重视。

有人说,你应该叫他离婚,否则,做这不明不白的小三有什么意思。我笑笑,我要是他也不会离婚,为什么要分一半财产给自己老婆再背一个恶名声,还让儿子家庭残缺?找个情人就好,干嘛自己作死。

读书的时候我就暗恋他,他应该知道。其实他也喜欢我,只不过这种喜欢比较泛泛。时隔多年,还能在一起,也算缘分。

请不要认为我是个为了爱情不计名分,情操很崇高的女人,在断肠的思念和等待中耗着一支又一支烟。我爱他并没有那么深,情感上也没有那么依靠,他来也好,不来也行。他名下有好几家不同行业的公司和无数房产,我拒绝住到他的房子去,因为感觉很不好,虽然我自己的公寓不怎么样。但是,当他提出让我替他管一个公司的时候,我犹豫了半天没有拒绝。因为我清楚,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很难找到那么好的平台。

我当然明白,能有这样的机会,得益于我和他的这一层关系。但是,那又怎么样?公司运行得不错,赚钱的是他。

我也喜欢和其他人上床,毫无愧疚感。

当他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对我发火的时候,我一脸莫名。

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哪里对你不好?

看他青筋暴起,大发雷霆,我有些心疼。我替他倒了杯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对我很好,我不想怎么样。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就没想瞒你,因为没这个必要。我们之间,有什么约束吗?

所以你想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对吗?!他给了我一巴掌。

他没用力气,所以不疼,我只是吓到了。看我愣在那里,他后悔了,拉过我抱在怀里,清,对不起,我不舍得打你。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清,你怎么了?是打疼了吗?他的神色焦急起来。

不疼。但是,我想我们在理智的时候谈事情,现在明显不是合适的时候。

他明白我在下逐客令,这就是住在自己公寓的好处。

清,真的对不起,我只是怕失去你。

旭,我们把自己的关系想清楚,位置摆正了再谈别的吧。

我很认为,一个人的定位非常重要。作为小三,在我和他的家庭之间,我永远让他选择他的家庭,因为这才是他的根基。我不要求他放弃承担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因为我认为,这是他应该去做的事,如果他做得不好,那么他便不是一个好男人,他也不值得我爱。

人总有许多该做的事,做完了以后,才能做自己有兴趣的事。

旭有些任性,不知是否因为他知道我理智,他经常放弃难得的在家里吃饭的机会跑到我这里,只为了看我一眼。也许他觉得我孤独,觉得我需要他,我笑笑说,你不该让家人空等。

他说我是个冷漠可怕无情无义的女人,我知道这是撒娇的话,不过是希望我更哄他而已,天晓得我有多么情感丰富翻来覆去往死里作。

这么评价我的,是我的生活秘书小新。

小新25岁,女性,未婚。

我当初招聘生活秘书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要找一个细心、耐心、每天兢兢业业、没多少野心和想法、姿色平平的那种女人。我有后面几项要求并不是怕控制不住她,也不是怕她勾引旭或者我的客户,单纯为了适应我自己的实际情况。

我这个人实在太迷糊懒惰又好色。如果一个美女秘书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怎么把她视为空气,全情投入工作呢?万一想批评她,都下不了口啊。我不喜欢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

进行了一番自我解剖,我都开始不好意思了,咳咳,这和上面理智的成熟女性形象多么不符啊~但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赵总,你在哪里?

听着小新来电的特殊铃声,我强睁开眼,摸索到手机接听:怎么了?

你今天约了杨总谈续约,时间差不多了,我在你门外。

啊?啊!!!!我一声惨叫,跳下床,穿上浴袍给她开门。

赵总,你又忘记了。

是了是了,你为什么昨天不提醒我?!我一边迅猛地刷牙洗脸上妆一边埋怨。

我昨晚还提醒了你一次。

“我怎么不记得?”我其实已经想起来了。

她沉默,我转头看去,发现她有些忿忿又无辜地瞪我,满腔委屈无处诉说,那眼神很有我当年的风采,多么具有正义感啊,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都快迟到了。”她认真地说。

我喜欢她的认真,即使她经常让我不舒服,感觉就像她是我的上司一样,赵总,你要如何如何,赵总,你又迟到了,赵总,我上次提醒过你。。。

但即使她天天得罪我,我都要用她,没有她,我很难正常开展工作。

和杨总谈完以后,小新认真地跟我说,赵总,我想找你谈谈。

她的眼神那么执着认真,透着单纯,我都有点害怕。是的,我平常就怕她,她一认真我就知道我又有哪里出错了。

我半开玩笑说,那到我家去谈吧,如果你肯为我收拾一下房间的话,我会很感激你的。

“我是你的生活秘书,不是你的保姆。”她又开始认真,这个人不懂得开玩笑吗?

“那没关系,我只是说帮忙性质的。”这个女人总是叫我尴尬,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和老板相处吗?!

“帮忙可以,你那里确实很乱。”

我勉强笑了笑,转身走在前面,心里对她翻了个白眼。找个人做掉她!哼。

她敬业地收拾完屋子,与我谈话。

赵总,我昨天真的提醒过你了。

哦,那也许是我忘了。

我很确定。我在发了一个短信以后提醒你的,我刚才查看了一下短信记录,是晚上十点十七分。

哦,那要么我已经睡了。

你平常睡觉没有那么早。她平静地说。

我简直无语了,有些尴尬而恼怒地说,“那是我忘记了,行不行?你没有错。”

她有些被我吓到了,满脸通红地说,“对不起,赵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把将来的工作做得更好。”

“如果我什么事都不需要别人提醒,那我真不知道我要你干什么。”

我只是希望下次能更好地提醒你,赵总,这个月,你已经有三次差点失约了。我。。。我的工作不到位,这是我的失职。

那是你的问题,应该你去想,而不是要我帮你去想。

那。。。那。。。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她的尴尬让我又有了好心情,我想逗逗她。

“赵总,我下次会在约会之前一个小时多提醒你一次。”

“或者。。。你惩罚我吧?因为我今天忘了约会。”我兴奋起来。

“啊?什么?”小新张大眼睛看着我,有些惊恐。

看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的兴致又下去了,懒懒地说,“跟你玩笑的。”我喜欢那种平时喳喳呼呼,真的面对震惊的事却表现得镇定自如的女人。

“赵总,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也别口不对心了,明明你已经提醒到位了,是我的问题。我下次会注意的。”我抽出一支烟,点上。

“赵总,抽烟不好。”她小心地说。

“我知道。我也没把它当补品。”我深吸一口,与杨总的交谈耗了我不少脑力,有点累了。

“赵总。。。你。。。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她的眼睛透着小动物的单纯可爱,黑白分明,很清澈。

我坐正一下,认真说,“没有。你是个很尽责的秘书,我缺不了你。”

“但是,你还是误了约会。我觉得很。。。特别懊恼。心里很难受。我真的很想找到个办法更好地提醒你。”

“我刚才已经说了。”

“嗯?”

“没听到就算了。”

“惩罚?”

“好了好了,不早了。回去吧。”我突然烦躁起来。真是对牛弹琴。但是对牛弹琴是牛的错吗?显然是弹琴的人脑残了。我干嘛要对这样一个女人提出这种有趣的事?相当于对一个文盲拽论语。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无法交流。

小新却没有动身,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

也许,是我的不耐烦伤害到她的自尊了,她的眼神有些愤怒,我打算道歉,她却抢先开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惩罚你?”

我掐了烟,扬手说,“”

“你需要我怎么惩罚你?”

“我随口一说而已。”真是不能招惹执着的女人,烦死了。

她突然冲过来,拉起我,狠狠地拍了拍我的屁股,好疼。看来,她是有些愤怒的。

“嘶~”我的脸红了,那么没面子地红了。

她没有说话,按住我,我不得不撑住沙发背,她打了一串巴掌,好痛。

我的脸更红。

打完,我们尴尬。她的脸也红了,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我收拾局面,“小新,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谢谢你。”我咬了咬牙跟,给自己鼓劲,“我没有嫌你烦,你看到了,我的生活有些糟。希望你能帮助我。”

她走了以后,我觉得还挺有意思,被这样一个小女人打屁股,呵呵~有些红,挺可爱的粉红色。我确实很需要借助外力,我渴望有人管我,却又讨厌束缚。

生活还在继续进行。

我与旭依旧这样。我不想再轻易与别人上床了,尽管这是我的权利。我实在懒得与他吵。而他也识趣地不再提。

生活真是无趣,虽然工作很忙,但是,工作不是生活,那是忙乱,而不是充实,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小新依旧敬业地提醒我这事那事,不知是不是上次打屁股的关系,我的记性有所提高。甚至,还会自己记得情人节。

这是个蛮尴尬的节日。也叫我很痛苦。

我没有我自以为的坚强冷漠。

这是我和旭的第三个情人节,照例,他还是事先送礼物,谁都知道这天很敏感,不适合在一起。

我不是那种很腻的小女生,在我看来,人不到,礼到也行。礼物还是可爱的,不是吗?

不知为什么,今年就是过不去。

我不是一定要他,但是,我真的突然很需要有人陪我,除了家人以外的人,未必是旭,我强烈需要有人陪我,但是,我又不得不拒绝某些人隐晦的邀请,原因还是那个,这是个敏感的日子,我也不想再与旭吵架。不是怕他,而是没必要为了一夜欢愉扯出一个月的争执。实在痛恨他在做完以后,突然翻旧账,那时候我只想睡觉,天知道他哪来的好精力。

犹豫半天,我给旭发了短信,来吗?

他上网回我,“在家。”

“时间确实有点晚。”

“明天?”

“嗯。”

我突然觉得心口疼痛,很难受,眼泪掉了下来。

疼痛无休无止,以至于心慌。

我对自己说,忍住,忍住。只要忍住今天,我再也不会疼。受过一次就好了。总要有一次的。捱过去就好。

疼痛依旧,但是,心里的希望让我好受些,是的,我只要能忍住今天,以后就都不会那么痛苦了。以后就免疫了。

我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狠狠咬了手指,扶着额头,含着眼泪对自己说,马勒隔壁的,到底年纪大了,居然要哭。

说完,又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赵总,明天的合同不要忘带,早上九点半签约。”小新来电。

“那么敬业,情人节都记得这事。。。”我淡笑说。

“我没情人,当然不过情人节。再说,情人节也不会发给我工资的。”

“哈哈哈哈~说的好!过来陪我吧,发加班工资。”小新真可爱,严谨正经到一定程度的人都很可爱。

“你没情人吗?”

“你真是问得太多了。不过我可以回答你,你为了这份工作考虑,最好来陪陪我。”我耍赖。

“老板,你真是会剥削人,而且公私不分。”

“说了发加班工资。”

“那就是擅用公权。”

“拿个小本子记下来,什么时候打算辞职,翻出来要挟我。”我喝了口红酒笑说。

“我过来了。”

“等你。”

有了小新的陪伴,一切都好起来了。

虽然她是个女人,虽然她还是个姿色平平又无趣的女人,但是,至少,她可以陪我,而且,她的存在,总让我有种安心感。

闲聊中,我笑说,“上次打得我好痛。”

她坚持,“是你要我惩罚你的,我觉得这是成本最小的办法。”

“那,后妈,你就多管一些吧。我觉得好累。”说完,我闭上眼睛,轻轻揉着眉心。

“那就从戒烟开始。”她倒还真的会回应我。

“饶了我。。。我没有瘾,实在太累,吊一吊精神而已。”

“久了就有瘾了。”

“都那么多年了。你知道还是我知道?!”我又开始烦她。

她看着我,不满和愤怒。

我讪笑地举起双手说,“我错了。听你的,好吗?”小女人要靠哄的。看到女人的怒火,我还有什么办法不让步?

这次,她要求我褪去裤子,用了皮带。

不很疼,声音响亮罢了,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还挺好玩的。

没想到,最后一下,贯穿后背,我吓到了,啊地惊叫。

“我是认真惩罚你,不是跟你玩的。”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有些光火地转身,用力捏着她的肩膀说,“你想害我多少天不能跟人上床?!这伤痕要几天才能退!”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我更觉得自己有理由发火,“你说啊!”

她还是没说话,还是低着头。

“老是自说自话。”我低声说。

突然,我被用力一推,身后狠狠地袭来,好痛!毫无打击点,毫无节奏,裹挟着愤怒。

我楞了会儿,求饶说,“对不起。。。”

疼痛在继续。

“我错了。。。啊。。。我错了。。。”

还是在责打。

“我听你的。。。啊。。。”我低声呼痛。

停手。

我转头看去,她的眼神毫无愧疚惊恐,而是一脸对我的不满。

我请的是祖宗吗?我的天。。。我对自己哀叹。

“本来就是你不对。”她像是在解释。

第二天,旭来了。来补偿我。

果然,他发现了伤痕。

他摩挲着说,“清,怎么回事?谁弄得?”

“我不能告诉你,是不小心撞到的,对不对?”我无奈地说。

“你好好告诉我。”旭一脸心疼凝重。

“我工作压力大。让人打了我一顿。”

“啊?”

“跟你说不清楚。不用问那么细。我没事。”

呵呵,不是一个风格的~~看来你喜欢看欢乐文~~

三玫的每篇文都很喜欢,文笔超棒,故事架构逻辑缜密,人物性格鲜明。有真实的生活背景才是文章的灵魂,三玫的生活阅历应该很丰富吧?

柠檬树发表于:33

呵呵~~

生活是孕育任何创作的根基,失去了生活,作品是没有灵魂的,也无法得到读者的共鸣,但是过分贴近于生活,又会失去作品的艺术性。把握好其中的度,是作者需要思考的问题。

也谢谢你的观看。

小朋友,多大了阿

呵呵不是小朋友了好久都没人这样叫了已经是二十几的人了不过听着有点开心感觉年轻了吔呵呵

柠檬树发表于:49

如果你已经超过了25岁,然后说出那些话,那就已经显露了你的生活阅历丰富了。呵呵~

生活阅历应该是自己全部成长历程包括重要的人际关系对象进行体会与感悟的结果,能够真切体会人生的意义,并不断地超越失败与痛苦,我觉得我的阅历还不够,起码我写不出和你类似的文。

柠檬树发表于:59

呵呵,我倒是觉得你可能生活阅历挺丰富的。

可能是我不耐烦的语气更令旭感到不安,“对不起,清,我。。。昨天真的没办法。。。”

“我知道。”我不想再提昨晚,打断了他的话。

“这种日子。。。我没办法。。。”

“不用你说。我知道。我只是工作压力有点大,跟你没关系。”

“不要有压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的意思是,还是做好我们原来做顺的那一块,不要花那么多精力开拓新市场,我舍不得你。”旭温柔地说,轻轻摩挲我发后的肌肤。

一听这话我的火气就窜了上来,“你说过把整个公司交给我,我说了算,我来管。你不要再插进来。之前说好了拿出这笔资金和人力开拓,怎么翻来覆去?什么意思?!”

“清。。。你真是太敏感了。。。我没有要插进来的意思。。。”旭有些吃惊,也许我的反应太大了。

“那就好。你只要等着听年报就可以了,别的不要管。做得不好,我会辞职的。”

大家都不很愉快。

旭走了以后,我觉得胸中郁结的一口气无法排遣。压力很大,却无人诉说。我又想到了小新,真想被狠狠打一顿,用疼痛发泄我内心的焦虑。可是,我能跟小新说什么呢?我需要倾诉,但我一个字都不能跟小新说啊。

我只好去找晓。我知道她危险,可现在的我,只有饮鸩止渴。我想用小新来摆脱晓,可是,小新永远替代不了晓啊,她能给我一样的疼痛,却无法抚慰我心灵。

呵呵,我觉得,能认识自己内心的弱,是成熟的表现啊~

能做到表面的稳重内敛已经很不容易,我表面功夫都做不到呢~~

你看,你表面稳重内敛,看起来强悍,事业上还算顺利,那你还想如何呢。。。

看我神色疲倦幽怨,晓笑容温暖地责怪,“下次来,一定要事先打电话。”

我自在地毫无形象地斜躺在她的大沙发里,“要因为我的不礼貌打我吗?”

“偶尔一次,原谅你。”

“压力大,我不开心。帮帮我。”我喝了口水,无奈地看着晓,神情就像找不到家的小狗。

晓笑了,“开心?除非跟我上床,否则我没办法叫你开心啊。”

我皱着眉头笑出声,索性躺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笑说,"不献身."

听到晓含着笑意的声音,"真自私啊,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回报."

"让你统统看过,也算回报."

"这算挑逗我?还是考验我?"

"回报你."

"谁要看.缺乏亮点."

我脱去所有衣服,一步步走近她.她美丽沉静的容颜叫我心动,如水的气质.细碎地吻她,抱着她,抚摸她.看她呼吸渐深,微笑在她耳边低语,"有感觉吗?"

她抱着我的手一用力,把我推倒在床上,声音含笑,"小儿科."随即,一边早已备好的工具被她一样样用在了我身上.

也许我身上被小新打过的伤痕激起了她的怒气,今天的责打有些重,但正合我意.我痛得大叫,她却一味按照她的节奏.

我很想回头看她打人的神情,一定很专注投入美丽.

打完,我浑身是汗,洗过澡,裹着浴巾出来.

"打好了还不穿衣服?真以为自己身材好?"晓坐着,看着我.

"我晚上睡在这里."

"你真是自便."晓的笑容暗含讥诮.

"晓,帮帮我.我要疯了."我抓着她的肩膀,恳求她.

"不是有人帮你吗?你那么变态的爱好,除了我,还有别人肯满足你.你去找别人吧."

我跪在她的椅子旁,仰视她,"我只要你."

"那你知道我要什么吗?"晓语气平静.

我拉下浴巾,扔在地上.

"我要的更多."

"还要什么?"

"来帮我吧.就不会压力那么大.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怎么做的."

"我就是讨厌别人指手划脚.我不能容忍旭把公司交给我又喜欢插进来发表意见."

"我知道.你要相信我知道怎么让你舒服.来吧.帮我."

呵呵,也许只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超越了你的年龄

:)

不是对自己要求高,是因为在不得已得情况下,只能伪装自己,而自己的不足之处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带来了不安全感和不自信,要消除这些不安,只能使自己内心也变得强大。

柠檬树发表于:14

什么时候伪装得真的好,就能骗过自己。能骗过自己,也就成真了。

我左思右想还是拒绝了晓,我不能再失去她,不能因为工作而失去她。尽管我总想摆脱她,但想到万一因为工作中的摩擦而失去她,我还是无法承受。

旭给了我那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以半途而废?我要的是寻求晓的帮助,但是,独立完成这件事。

如果晓手把手地教我,那我还是在父母搀扶下走路的孩童,我还是不懂得如何负责地思考大局,思考该怎么做,我还是毫无压力的,因为我一定会依赖晓。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

也许我没有学会飞,但我想试试在悬崖往前助跑,真没能学会的话,摔死活该,重新投胎算了。

晓对我的想法表示理解。她总是尊重我的一切决定。

这是这个月我第三次拒绝旭。他很扫兴,我明白,但是我实在不想勉强自己。

“清,我们谈谈。”

“不要误会,我没什么,只是最近有点累。你知道,我的脑子现在不在这里,公司现在在关键时期。你也希望公司赚钱是不是?”

“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你首先是我的女人,然后才是别的。对我来说,公司当然没有你重要。”

“这话有点虚伪,我不要听。等到真亏钱的时候,我等着你指着鼻子骂我。”

“不要拒绝我。我很需要你。清,我知道你对上次情人节的事还跟耿耿于怀,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没办法。”

“我那天是有点难过,但是过去了就不难过了。你不要想太多,给我点时间。你也不想让我勉强自己,对吗?”

“如果你爱我,就不会勉强。”

我有些不耐烦了,“随你怎么想。”

“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我早就说过,有没有别人都是我的自由。你现在没这个资格和身份来要求我什么。你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我真的开始生气了。

“呵,你非要我离婚吗?”

“没有。我不存在这种幻想。但是,你要弄清楚,我不是你的唯一,你也不要要求我给你这样的待遇。我们退一万步来说,你已经结婚了,我还要结婚的。”

“看来,是找到结婚对象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说的不对吗?”

“我们吵下去也没有意义。”

“现在连跟我说话都没兴趣了吗?不就是情人节不能陪你吗?别的日子,我没有陪你吗?你哪次想见我,我不是想尽办法过来?我哪怕再忙都来,这是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缺女人?你以为我得不到满足?我就非来找你?”

“我知道。多得是女人贴上来。”

“赵清,我对你怎么样,你最清楚。你今天说出这些话来,你还有没有良心?”

“别跟个怨妇一样。不过就是拒绝了你几次而已。”

“我上次其实没走。我看着你后来又出去了。你身上的伤是谁弄的,你后来又去找了谁,你一晚上都没回来。我本来是不想说的。”

“那就别说。”

“男人都有独占欲望的。我知道这不公平,但是,这是事实。”

“哦,我也有独占欲望。”

“你别跟我抬杠。”

“我说事实。我能够包容,你为什么不能?”

“那你等着去找能包容你这一点的男人吧。我敢说,全世界,你再找不到像我对你那么好的男人。”

看着旭生气了,我只是看看他,笑笑,心里想,全世界那么大呢,一辈子那么长呢,说这种满口话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他对我够好,但是,凭什么觉得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难道我不值得么。

他走了,我的心情也更糟。

但愿能做到这样,估计有点难度。呵呵,现在,还是想顺其自然好了。

柠檬树发表于:39

你几岁啊

跟你差不多。

三玫有新作品啦

发表于:44

谁允许你这么叫的啊,不知道叫一声姐姐吗

哦,你跟我一样大,可以叫~~~~

呃。。。我也在自我反省。。。老是不务正业,利用写文来玩弄时间~~~太不好了~~

我又无可遏制地想到晓,此时此刻,我多么需要她的安抚。不需要她做任何事,不需要交流,只要看着她。哪怕睡在她的家里,不在一个房间,我都觉得内心宁静,生活充满希望。

可是我不能找她。我不想过度依赖她,无论是事业上的帮助,还是精神上的安慰。否则,我去接手旭的公司就根本没有意义。

就像吸毒的人得不到毒品一样,我的内心很煎熬。

就这样熬了一夜,睡得很勉强。

第二天,我难得准时上班,所有员工都觉得不妙。我就站在公司进门处的茶水间里,悠闲地喝咖啡吃早点。

迟到的居然是小新。也许,其他人都奔走相告了,飞速赶来了,只是没人告诉她而已。

小新看到了我,很惊讶,很羞愧。

我抬手看了看表,没有说话。

“赵总,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我起床晚了。”

“很好,没有找借口。我喜欢你这样。”

“我。。。”

“你到我办公室来。”

小新有些局促。看着她淳朴可爱的样子,我的心情好了起来,暂时抛却了很多烦恼,我喜欢逗她,这是我的工作乐趣之一。

“你说,我怎么惩罚你?”我面无表情。

“根据规定,迟到三分钟,扣五十块。”

“嗯。那你觉得够了吗?”

“我。。。”

“你作为总经理的生活秘书,不该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一点吗?否则别人都学样,我还怎么管?我从来不查岗,我不是相信他们,我是相信你,我觉得你肯定会早到,并且帮我观察着谁没准时上班,我连打卡都从来不要求。但我万万没想到,迟到的是你,并且,只有你。”

“对不起。。。我。。。我平时都是准时的。。。只是今天。。。”小新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我相信她的话。

“我只抓过这一次,平常的,我没看到,我不了解。”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嗯,是很失望。你站在这里想,怎么惩罚你更加合适。”

于是,小新就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那样,直直地尴尬地站在了我的办公桌前。

嫂子啊,是不是给你源源不断的激起斗志,你就会不断写文啊…………

发表于:56

再罗嗦,SP你!

等了一会儿,我看着小新的脸越来越红,低着头。我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想好了吗?”

她有些惊慌地抬起头,“赵总,我。。。我下次不会了。”

“没想好的话,出去想。站在我办公室门口,想到了再进来。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赵总。。。”小新乞求地看着我,很可怜可爱的神情。

“出去!”我语气急促,有些恼怒的声音。

过了几秒,小新羞涩又痛苦地蹭到了我身边,“你打我吧。”声音低得跟蚊子叫一样。

“啊?”我侧着头看她。

“你。。。你打我吧。”

“哦,那趴上来吧。”

“嗯?”

我拍了拍我的大腿,示意她趴在我腿上。

她的脸更红了,咬着嘴唇说,“我。。。我趴桌上。”

“听到没有?!”

她极度痛苦地趴在了我腿上。我揉了揉她丰满的臀部,拍了几下,相信她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很有弹性。”我笑说。

她没有说话。

我重重地打了几下,她有些不习惯,撑在地上的手微微发抖。

“忘了锁门了。去,锁上。”我轻扬一边嘴角,温柔地说。

小新无奈地起身。我看着她红透了的小脸,低着头迅速走到门口锁上门,又低着头飞快地走回来。

我哪里会忘记锁门,只是喜欢调戏她而已。

看她又急不可耐地要趴到我腿上,我阻止了她,“门都锁了,裤子可以脱了吧?”

“我。。。不要。。。”

“你喜欢被我拉掉裤子,还是自己脱?”

“你。。。”我想,她此刻大约在心里问候我祖宗。

“喜欢被我拉掉吧?那上来吧。”我轻轻拍了我的腿。

她肯定是带些怨恨的,趴上来的动作有些重,我当然要回报她,解开她外裤的扣子,看着她白色的可爱的小内裤,狠狠地扇了几下,手好痛!

她真有骨气,巍然不动。要是我,早就叫出来了。

我把手伸进她内裤里,抚摸着她的臀部进行褪下内裤的举动,她显然觉得自己被性骚扰了,“你!!!你真是。。。”她的声音咬牙切齿。

“摸摸有多烫而已。皮肤很滑耶。”她的愤怒使我更加笃定,也觉得更加有趣开心。

她的屁股淡红色,很白皙很诱人,我一下下打着,很弹手,看着一点点的红色晕开,渐渐变深,感觉她在我时轻时重的拍打下,调整着呼吸。

看她温驯地趴在我的腿上,很想疼爱她,如此倔犟可爱执着认真的女孩子。但我想让她疼,看她克制自己的痛苦,看她乞求的眼神,最好眼里噙着些泪光。

我伸手去够桌上的镇纸。我不写书法,但喜欢用镇纸或者有机玻璃尺做标记,表示资料看到了哪里。银质的镇纸不很长,刻着梅兰的花纹,挺漂亮。我轻轻抚摸着小新的屁股,直到镇纸落下。

“啊!”她惊呼出声,却立即把声音吞了回去。毕竟在办公场所,万一被人听到了,她还怎么工作。

她想伸回手揉,却怕失去平衡,更怕遭到我更重的责打,所以动作到了一半又缩回去了。

我一下下打着,小新的身体轻轻颤抖,她不敢叫,咽喉深处却发出呜呜的声音,看来真的很痛。臀上被打过的地方肿了起来,泛白,不漂亮了。

打开抽屉,拿出护手霜,轻轻为她涂着,凉凉的会有镇痛效果吧。

“你干嘛?!别碰我!”小丫头脾气不小。

“皮肤都干燥得发白了,为你好。叫什么叫。”

“不要你管!”

我停下了动作。没有说话。把手心多余的乳液慢慢地涂满双手,直到全部吸收。

许久,我们都没说话。

“我要起来。”小新说。

“滚出去。”

她起身迅速穿好裤子,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

不到一分钟,拿着虎牌保温杯直冲到我办公桌前。

我正在走神,被她吓到,真有些光火了,“不知道要敲门?!”

“我。。。”她的气焰顿时下去了,“我给你煮了粥,看你一直不吃早饭。”她的声音与感觉终于恢复往日。

“哦,所以迟到了?放着吧。出去。”

“这不是迟到的理由。所以,我接受你的惩罚。”

“GREAT。我喜欢你的态度。可以出去了。”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资料,没有抬头。

“我要看着你吃完早饭。”她的声音透着坚定。

我抬头看她,“你又不是我的保姆。你自己说的。”

“你要吃完早饭,我还要因为你前些天不吃早饭惩罚你。”

“报复得太快了吧?嗯?小妹妹。”我笑了,很灿烂。她真可爱。

“你不该打吗?”她认真地看着我,严肃得很,我爱极了,几乎忍不住想掐她的小脸蛋。

“办公时间,不要跟我说这些。”我的笑容很温暖,配合着窗外清晨的侧光。

“那下班我跟你一起走。去你家。”

“又来帮我收拾?”我挑了挑眉。

“收拾你!”她毫无惧色地逼视我。

“哈哈哈哈!”我大笑。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真叫我爱到没有办法。我真是慧眼如炬啊,找了这么个宝贝当我的生活秘书。

照例,她来了帮我收拾屋子,我慵懒地窝在沙发上看书,看很幼稚无聊的书,没心没肺地傻笑。

她愤怒地对我喊,“你笑得真难听。”

“就是笑给你听的。”我抬头看向她,淡笑。

“你跟我一起来收拾。我是在帮你,不是给你做佣人!”

我对她做了个鬼脸。

她今天打得挺重,我不断地躲着。她抽出了根绳子,捆住了我的双手,双腿。我求饶地看着她。

“再乱叫,把你嘴堵上。”

“妹妹,不用那么狠毒吧?要不,你带个耳塞。”

她使坏,也轻轻地抚摸我的屁股,作为早上的报复。

“你不要挑逗我又不给我。有本事你躺下来。”我即使身体上被她调戏了,言辞上也要调戏回来。

“你这个人真的很变态!”小新生气咯!哈哈哈!

“随便说说的呀,不要当真。”

“你真是又作又讨打又讨人厌。我还是喜欢你上班时候的样子。”

“我跟你一样耶。”

“你。。。”她又狠狠打了我一下。

门铃声。是旭忘带钥匙了?我走过去一看,天哪,是晓。。。

我迅速穿上裤子,收拾现场,对小新说,“你过来帮我收拾一下屋子的,明白?”

“恩。”小新点点头。

打开门,晓笑着揽着我的腰,“我也突然袭击。一人一次。”

“介绍一下,小新,我的生活秘书,帮我来收拾一下房子。她说我这里太乱了。呵呵。”

晓的手往下滑,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屁股,笑说,“日子过得很舒服啊。”

刚被小新打过,即使那么轻的一下拍打也让我有些痛,我不由自主地躲闪了。

晓是何等的精明,任何细微的东西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这是我最喜欢她的一点,却也最害怕这点。

她和我们谈笑风生,直到小新离去。

听到关门声,我的心直往下沉。

晓坐着,捧着茶,若有所思。

她没有说话,一直这么沉默着。

听着秒针咔嚓咔嚓的声音,我越来越害怕,跪在了她面前,“我错了。。。”

她看看我。

“晓。。。”

她看向我,眼神越来越凌厉,我几乎吓得哭出来,真是没出息。“别打我。。。”我忍不住求饶。我是真心害怕了,完全没有和小新玩的时候那么轻松愉快。

“我知道。有人可以满足你。”

“不是这样的。我。。。我们是玩玩的,闹着玩的。。。”

“既然你需要的,别人能满足你,我需要的,你永远给不了我。那么我们这样相处下去也没有意思。”

“别走。。。晓。。。我知道错了。。。别走!”

“最后满足你一次,让你彻底满足。以后都别来找我。”

从没感到那么痛,那么绝望。一贯温柔的晓,一贯体察着我的需求的晓,一贯那么沉稳理智的晓,有那么疯狂的一面。所有的求饶都无效,嗓子喊哑了,衣服全被撕破了。

真是惊心动魄的一次实践。妈的。

真的不想失去晓。

但是,也许她的离开对我来说是好事。既然我没有本事放开她,那么,她放开我也是一种解脱。

抬头三尺有神灵。也许,天在帮我。

原谅我的贪心吧,晓和小新是两种不同风格不同情感的存在,二者是无法替换或取代的,放开真的是解脱?

自由发表于:18

清不想过度依赖晓。

第二天,我带着墨镜一直走到我自己的办公室,最好这一天都不要摘下它。

敲门声,一定是小新,别人不会轻易来敲门。

我又戴上墨镜,“进来。”

“赵总,你怎么了?”

“没睡好,黑眼圈严重。什么事找我?”

“我听别人说,你昨天吃早饭了。。。呃。。。”

“哦,那怎么了?”

“呃。。。那你还把我做的粥喝完了?那我昨天为这个还打了你。。。”

“哦,你的一片心意,我当然要喝掉的。没别的事了?”

“我昨天来,是不是。。。有人不高兴?”小新很小心地说。

“这是我自己需要处理的事,你不用操心。是我叫你来的,别为了这种无谓的事浪费时间浪费心情。”

“如果你早点说你吃了早饭,我就不会。。。我。。。对不起。。。”

“看来问题还是在我这里。呵呵~”我笑了。

“我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别瞎想,上班时间要好好工作!出去吧。”

“旭,我这边确实出现了点问题。事实证明,我对这个新市场确实了解不够。”我很艰难地说。

“我早说了,如果能做,大家早就做了,一定是大家没看到的地方有难以逾越的障碍。”

“让你失望了。一句对不起,也没办法弥补什么。就算我辞职,也没办法挽回损失。但是,我会承担责任的。”

“傻瓜。我早就知道不行,但是看你那么想做,就让你自己碰碰壁,你就会知道天有多高。”旭把我搂进怀里。

“这不是一笔小数字。你如果早知道不行,为什么在一开始的董事会上同意了我的方案?”我挣脱了,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知道你想做。”

“可是你明明知道这钱是扔在水里的。”

“所以说我爱你。这不是一句空话。”

“亲爱的,你这么做我虽然很感动,但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我懊恼地闭上眼睛。

“你是我的女人,你要做的事,不管对错,我都要支持你。不让你去试,你永远有遗憾。”

“旭,我爱你。”我热烈地吻他,伴随着泪水。有感动,有痛苦。

“清,我不会同意你辞职的。”旭皱着眉,点烟。

“这是我们之前就说好的。我会承担责任的。”

“我们之间的话,需要那么认真吗?我知道你尽你全部努力在做,已经很开心很安慰了。总有成功失败的。”

“董事会上通不过的,不如我自己辞职漂亮些。”

“我会安排好的。不会有人指责你。”

“但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厚脸皮也是种功力,慢慢学习吧。别管别人说什么,做下去。我相信你会成功的。但是,下一次,多听听我的意见好吗?”

“我有点累了。让我辞职吧,我想做一阵子小职员,轻松一点。”

“输了也不能放弃哦。”

“不是放弃,是我需要一点时间。真的好累。妈的,我都觉得最近老了好多。再这样下去,你要被别的狐狸精勾走了。”我笑着坐在他腿上。

“哪里的狐狸精都比不上你。自从跟你在一起,跟别的女人上床都没感觉,挑不起我的兴致。”

“今天嘴那么甜,我尝尝有没有涂过蜜?”我笑着舔了舔他的唇。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我心情很压抑,对什么事都没兴趣。过去的一个男朋友结婚了,打算去美国工作几年,换个生活环境和心情,他老婆当然也一起去,告诉我一声,我自然祝福他在新的地方生活愉快。

我在想,如果当初和他在一起,过这样的生活也很好,很平静舒适,又能经常换生活环境。也许,家庭生活会更适合我。只是,我真的会甘心、开心吗?如果喜欢他,早就同他结婚了,何必等到现在来羡慕别人?他的生活理念和目标与我还是有些不同的。

可是,一个女人这个年纪还一个人,心里终究有些酸楚。

想找个人聊聊,却也不知道该找谁,说什么。

旭对于几个项目开始插手,打算手把手地教我。我从虚心求教,到保持沉默,到几乎忍无可忍。

“旭,我知道我这些操作有问题,有漏洞,但是,我有我的工作方法,我会事后用别的方式弥补的。”

“那你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留漏洞呢?我既然提醒了你,你为什么不弥补?”

“旭,我有我的工作方法,你指出我的问题,我知道,我感谢你,但是,你是给我建议,你过来是帮我的,是不是?请你以我为主,好不好?”我已经头疼烦躁到说话有气无力。

“现在还是你在做啊,我只是在指点你,我麻烦你虚心一点行吗?”旭也在克制,他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

“我知道你比我经验丰富比我能干,你的建议很有意义。但是,我还是要指出,这件事是我在做,请你让我自己控制节奏,你的方法当然很好,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节奏和方法,请你让我自己来安排,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你不要让我什么都照着你的来,你这样我没办法做事。”

“怎么没办法?我既然给你指出你的问题,你改正不就完了吗?”

我痛苦地把手放在额头上,不再说话。

之后,他说什么我都沉默。

旭却口若悬河,丝毫不计较我的消极态度,把他所有的耐心和口才全用上了。

过了一阵,他哄我说,“清,乖乖的,你就多听听我的吧。”他向来很宠爱我。

“大婶,我已经受不了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老婆儿子是怎么有勇气生活下来的。”

“我在意你,为你好才说那么多。”

“我知道。。。”我痛苦地说,“可是,你到底是来指导我,还是代替我的。。。我快恨死你了,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你已经折磨了我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了,你的话已经把我活埋了,你就不能休息一下吗?你让我自己做,你只要适当的,少量的,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点建议,可以吗?”

此时,小新不合时宜地进来了,而我却正在怒火中,只是极力压制住自己而已。

“赵总,我们过会儿要出发了。你要参加一个会。”

我愣了一下,随即骂道,“你早怎么不说?路上那么堵,我要是迟到,就找你算账!”

出去以后,我松了口气,对小新说,“幸亏你拎得清,救我一命。我会报答你的。”

“少骂我几句就好啦。”她笑说。

“平常没看出你那么聪明啊~~判断恨准确嘛~”

“和你工作久了,有了点感应~”

“我真是要被他烦死了,真想把他一脚踢出去。”

清和旭的关系,全公司都有所耳闻,清不觉得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但也没声张,反正大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但透过偶尔打开的办公室门,看到清一脸怒容,旭却笑得讨好,大家心里也都更明白了。

“老板,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

“不知道我怎么开?要么把你送回去。”

毫无意识间,我渐渐指挥着小新开到了我和晓常常见面的餐厅。不禁失笑。

点了她喜欢吃的菜,

点了她喜欢吃的菜,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是习惯迁就她呢。主动有特权哦~~毕竟是我求着她的,她根本不喜欢SP,纯粹是为了满足我。那么,她有没有快感呢?还是仅仅把这个作为征服我的一个步骤?我不得而知。

没有出现小说里常见的巧遇情节,我潜意识里的期望落空了。

旭隔三差五地来我办公室,我对他厌烦透顶,甚至有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尽管他真的是为了帮我。

我频繁地求小新打我。小新怜惜地看着我,赵总,你到底怎么了?上次的伤痕还没退,你不能老是这样新伤叠旧伤。

“你别管。打就是了。不叫你负责。”我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有什么不开心,别老憋在心里。再说,这也不是个办法啊。”她看着我,眼神真诚而纯净。

“我还没想到别的办法。”我勉强笑道。

“你这样要逼死你自己了。”

我恨晓,真的恨她。居然就这样一句话,轻易地断绝来往。这就是她所谓的爱我,她还不是跟寻常男人那样,发现得不到我的身体后迅速抽身离去。所谓的爱,就是得到,当他们得到的时候,他们说爱你,当发现等着等着也等不到,谁也不会傻乎乎地留下的。

我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不会看不透这个道理,她的做法是正常的,无可指责的。

关键的关键在于,她居然用了“爱”这个词。

但是,别的男人难道没有用过这个词吗?

哦,不是的,他们每一个都这么说。

只是,对于男人嘴里的爱,我早就免疫,我知道他们爱的是阴道,并且得意于他们爱我的阴道。

我只是因为不了解女人的爱而盲目相信,并且,自鸣得意。我还真以为有什么柏拉图,真奢望有人爱的是我的灵魂,不是我的身体。爱我身体的人太多,我只是想要有个人真的会爱我的灵魂。

一个饭局,晓居然也来。她不是这个圈子的。

我还不至于失去分寸,笑着和她点头打招呼,却也不想多说什么。

我当然渴望她来找我,然后,我姿态高贵措辞婉转地与她外交辞令几句,优雅离开。

当晓发现我毫无找她单独说几句的意向后,来找了我,但当我外交辞令几句后,她抓住了我离开时的手腕。

“你振作一点。”晓说道。

我疑惑地看着她。

“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什么?丧家之犬。”

我有些恼怒,笑笑说,“谢谢你的评价。”

“海明威说,人生来不是为了被打败的。”

“也不是为了被羞辱的。”

“如果过去我对你有怜惜,那现在只有看不起。”晓说完,比我更优雅地转身离去,听着她高跟鞋敲着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我闭上眼,平息我的怒火,真是想亲手掐死她,太可恨了!

又一次SP,我挣扎得浑身是汗。小新已经习惯于这么持久,这么用力,我在出神,突然,我喊道,“停,小新,停。。。我要出去一下。。。”

在她惊讶的目光里,我毫不忌讳地脱去全部衣服,然后洗澡,出门。

头发还有些湿,我敲开晓的门。

她对我的到来没太多意外,只是从容地打开冰箱,倒了杯冰牛奶给我,她知道我的口味。

“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清,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来,我还以为你想好了呢。”

“我很笨,我找不到出路,”我看着她,眼神锐利而清澈,“我碰到的难以逾越的障碍,卡在小小的螺丝那里,有人指点我,你才是幕后老板。要怎么才肯卖?你说吧。”

“看来做足了功课。那你就该知道,不是我故意卡你,我现在真的只提供给那三家公司,多了,就乱了,大家饿死。”

“我不是怨你,我是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肯帮我。”我忧郁无奈地看着她。

“别傻了,不过打份工而已,何必这么拼命。你为了公司这么求我,你男人知道吗?他还不是以为他养着你,这公司不过是给你玩,给你打发时间的。嗯?”晓姿态优雅地靠在沙发上,语气倦懒而无所谓。

“我花了多少心血,他不知道你知道。何况。。。何况,你到底什么意思?!前些天说我丧家之犬,说人不是生来就为了被打败的,今天又这么说!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我放弃,不行,我不放弃,你又不给我出路!”在她面前,我放肆起来。

“说你丧家之犬,是从客观角度,希望你不要被挫折打败,是作为你朋友的角度,不给你出路?我没有义务非要帮你吧。”晓嘴角含笑,一字一句地慢慢吐出这些话。

“所以,看着我那么痛苦,你开心了。”我突然释然地笑了,笑容妖冶。

晓也仰头一笑,笑容放肆。“一点没错。在我身边,得幸福喜乐。要是怎么都不肯听话,我只有看着你在沼泽里一点点沉溺下去,我不会那么无私地伸出手的。我们很熟了,你也不是小女孩,我不用在你面前装高尚吧?”

“问题在于,在你身边,你要我怎么在你身边?你不是没机会得到我。我今天来,你应该是明白的。但是,下一秒钟,就在我躺在你床上的那一秒钟,你是不是还要我?在我唾手可得的时候,你是否还要我?佟晓,我不自命高贵,任何男人女人,都是有价格的,问题在于,我肯卖不代表你肯买啊,你是想让我把衣服脱干净了躺下,”我冷笑着指乐指她的床,“然后,自己再自讨没趣地一件件把衣服穿起来吗?是这样的吗?”

晓起身,走过来扶住我的肩膀说,“清,你放松一点。可能工作压力太大了吧。”

“晓,怎么都无解。”我泄气地低下头。

“怎么会无解?我很早就跟你说了,来帮我。这是你最好的出路。”

“晓,你一路帮我,指导我,直到最后这个环节,卡死我。如果我跟你睡了,旭真是人财两空,我自己白白付出那么多精力、身体、心血,而你,是最大的赢家。”

“我赢了什么?”

我尴尬一笑,难道说她赢了我这个人吗?我说不出口。

“不是说这个新市场做不成,你要辞职的吗?难道你自己赖掉了吗?哦,忘了你和旭的关系了。”她玩笑说。

看着她让人无可抗拒的容颜,我心想,这妖精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如此美丽魅惑却沉静若水?

我叹了口气,抱住她,笑说,“你来到这世上,到底想害多少人?你会下地狱的。”

“我是天庭派来收你的,为了让你不再危害人间。放手吧,立地成佛。”晓笑说,眼角泻出无限风情。

三玫美人啊,你这家伙生活中肯定也是男女通吃的小色魔……

发表于:58

人家倒还YY自己是男女通吃的小色魔呢,可惜不是耶。。。

还是只老纯洁老纯洁,纯洁得口年的小白鸽。。。

只好在文里面坏一点了。。。

而且你看,这里面坏的可是晓,清还素很被动而无奈地~~~

有人因性而爱,有人因爱而性。

我爱旭多出于崇拜与对他容貌的爱慕,那,我为什么不能因此而爱晓呢?

可是,我还是爱不起来。

不是因为她是个女的。

那是因为什么呢?

我苦苦思量很久,好不容易得出结论——因为她是妖精。

她看起来太过遥远,我只能仰望她。我只能和她保持美妙的距离才能成就我们相处的自如。

我不再年轻,不再冲动,我本能地忽略她一切的好,不被她迷惑吸引。

此刻的我,更感慨感动于小新的美好。

我约了小新喝咖啡,精心打扮一番,对她笑容温暖,照顾周到,举止温柔,小新大不习惯。

“老板,你是想辞退我吗?”小新小心地说。

我大笑,看向旁边,“怎么?对我,对你自己那么没信心?”

“怎么会突然叫我出来喝咖啡。。。”

“哦,突然觉得你很好。想对你好一点。”

“那干嘛不请我吃饭?喝咖啡。。。我煮的咖啡比这个好喝,这里一杯要八十!”小新义愤填膺地看着我。

“我。。。我可以再请你吃饭的啊。”我被她骂得有些缓不过劲来。

“那我们直接吃饭不就好了?还有,你干嘛叫这个点心拼盘?要258块!里面不过是几块很难吃的饼干。”

“我。。。我。。。我觉得挺好吃的啊。。。”我结结巴巴,仿似做错事的孩子。

“再好吃的饼干,值258块吗?!”她那个表情,大约恨不得把饼干扔在我脸上,相信我,如果不要258那么贵,她会这么做的。

与小新在一起很安心惬意,她是个小管家婆。

我会在她收拾房间的时候睡着,会因为动作慢而被她骂,会因为她追魂夺命CALL而惊慌失措衣服都不穿好就冲出门,我喜欢捉弄她,喜欢给她出难题,喜欢用我自己也不会做的超级IQ题打击她的信心。

我们玩了一次SP,我第一次试图在她面前表现得美一些,给她多一点视觉听觉的舒适感。我自以为有魅力,我相信,如果是旭在场,哪怕是晓,都会停下手里的活儿,把另一件事先做完再谈其他。

就在我自我感觉最好的时候,小新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男人,你干嘛把身体扭得那么骚。。。”

简直气绝身亡。我脸红地骂道,“小女人,你。。。你不知道有魅力的女人都是自然散发的。。。”

“你看,我说中了。连话都说不清楚。”小新的冷幽默功力真强。。。还具有杀伤力。。。。

“如果我去到别的地方,你会不会还肯同我去?”我连忙转移话题。

“换公司吗?可以啊,反正你给的薪水我还满意。”她一口答应。

“真是可恶!说话那么。。。你就不能说是因为留恋我这个老板吗?!”我咬牙切齿。

“我都跟了你,你居然还那么不满。。。真是情感丰富翻来覆去往死里作。”我能感到小新翻了个白眼。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清,做得不错啊,把得到我螺丝钉的公司买下了,不就可以把新市场做下去了吗?”晓笑得依旧如此美丽温柔,带着淡淡的不易捕捉却不容忽略的暧昧。

我笑了笑,手指在她大开背的连衣裙后面逡巡,“谢谢老师一路的指导。”

“学生又聪明又叫人没法不爱,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她笑着侵步向前,直到我靠在了墙上,却又把我搂近些,揉捏着我的臀部。

“把我叫到你办公室,就是为了有伤风化?”我无奈而带些嘲讽。

“为了看到你。我一听说这件事,第一时间想见你。”

“对不起,事先没跟你说。”

“呵呵,不用跟我说。我只管把螺丝钉卖给这三个公司,至于这三个公司属于谁,我不关心。不过。。。不过,从学生的角度,你似乎是有些不应该哦~怎么说,也知会一声啊。”

我歉意一笑。

“是不是该打呢?”她笑得有些危险,却异常诱人。

“你用这个笑容,勾引过多少人?”我的手,穿过了她裙子的背部,穿过腰际滑向内裤外面。

“只得你一个即可。”她笑容笃定,手下亦没有停下动作。

“我早已听从你的吩咐,立地成佛。”

“是吗?放手了吗?”

“如你所愿。”

“潇洒。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打了个漂亮的仗,绝不留恋。”

“那你呢?”

“嗯?”

“是否也可以放手?立地成佛。”

“若是为你,我宁可永世为妖。”她一字字吐出,形态旖旎,手下却加大了动作。

“我下月结婚。”

“什么?”她很惊讶。

“以后都会在三藩生活。”

“旭离婚了?”

“不是。”

“你今天给我的惊喜太多了。”

“也许以后都不会有。”

“三藩也没那么远,不是吗?祝福你。”晓的笑容恢复如往日,那么稳当却锋芒内敛,诱惑却静如湖水。

我们彼此用纸巾擦干净手,紧紧一握。

(完)

作者自己很喜欢这篇,又看了一遍,自己顶一下。

挺喜欢的一篇文~

柠檬树发表于:01

作者本人相当喜欢这篇,可惜,喜欢它的读者不很多。。。

三藩市。凌晨四点。

清做了个梦,情节荒谬,但醒来后觉得好冷,突然想起很多往事,感觉就像一根发丝牵着心,轻轻地扯动,不疼,却有些心慌。

我推了推身边的男人,说,“祥,我冷,抱我。”那男人似乎没醒,只是敷衍地把手臂放在我身上。

我叹了口气,起身坐在了桌前。

没有失望,婚姻本身就该如此吧。

当初祥为我抛下未婚妻,登记的前几天悔婚,被那受伤的未婚妻分走不少财产,逃也似的来了三藩市。

我当时问,你会后悔吗?

祥说,才不后悔,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告诉你的时候,就是存着你舍不得我娶别人的幻想,忽明忽暗的幻想。结果,你还祝福我。但真的没想到,你最后时刻还来找我。

打开电脑,看到晓的头像亮着。

我笑了,看到晓,哪怕相隔万里,哪怕知道她不是好人,都会发出微笑,都觉得亲切,这就是晓的魅力所在。

过了会儿,晓主动打招呼,“怎么半夜爬上来?”

“因为想你。”我含笑打字。

“想我,我就来看你啊~”

“别乱说哦,我会当真的。”看晓的语气如此随意轻率,我对着屏幕皱了皱眉。

“那我就真的来啊。”

“到底真的假的?”

“等我电话。”

实在没想到,晓真的来了。

直到在机场抱着晓,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晓,你。。。”清笑着不知该说什么。

“不是专程看你,正好这边也有事处理。”晓抱着清,低头看她,如丝媚眼,嘴角扬着笑。对于晓的话,我从来不完全相信,也懒得辨别真假。

“哦,那就是说,我没有必要来接你,也不必请你住到我家去咯?”

“对啊。”

“那我走咯?”我笑说。

没想到晓突然掉头就走,气温降到冰点。

我有些尴尬地追上她,“HEY,别生气啊。我就是开个玩笑嘛。”

晓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脚步。

“你要我怎么跟你赔礼道歉嘛!”

“哪有人这样接机的,都不知道帮人把行李接过去的吗?!”晓说着,重重地把手里的包塞在了我的手里。

与成熟些的女人交往,最大的好处在于她们懂得适可而止,点到为止。

但如果因此而认为她们不在乎,她们不介意,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虽不够聪明,但也没有笨透,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格外殷勤,而晓,享受着我的伺候与周到。

“你老公呢?”

“也许在公司加班吧。”

“那。。。我们还来得及在他回来之前。。。”晓扬了扬眉。

永远无法知道晓说的是真的还是开玩笑,我无奈地笑说,“在他回来之前干嘛?做晚饭?”

“的确饿了。”晓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看着我,晶莹璀璨,似笑非笑,真是要命,不知多少男女死在她手下。

我假装听不懂,“乖,去洗个澡,我去做饭。”

一边做饭,一边回想她的一颦一笑,这妖精。

我知道,在她用那种表情说出饿了的时候,我的欲望呼之欲出,尽管我不爱女人,但对她完全无法抵抗。

闭上眼睛平静一下,我笑了,心想,晓,若我永远不中招,你会否永远感到受挫?若你以征服为乐趣,那我就以不被你征服为乐趣。看到骄傲的你战无不胜是种快乐,看到战无不胜的你在我面前使出各种招数却告失败是种极大的快乐。

只是受苦的是我的身体。本不用洗澡的话,也不得不去稍微洗洗。

啊。。。

我怎么记得这篇好像是完结了来着。。。

竟然还有耶。。。。鼓掌~楼主来吧勤劳发奋一下~求饱眼福~

发表于:13

呵呵,是完结了,只是作者本人偏爱此文,所以又写了续~~~~

好大的。。。惊喜。。。。

柠檬树发表于:57

感谢你一直对此文的喜爱。偶们的口味很相投啊~~~

续了续了,,,,不是读者不多,,是像我这样懒得打字回复的读者多,,,,,

葡萄发表于:28

所以,作者只有自己半夜顶自己的文。。。

好可悲啊。。。。。

哟~嫂子你很给力啊,完结了都能写续,也不新开一楼~不新开也就算了,标题也不改一下,这叫大家怎么关注你啊……

发表于:43

你不晓得你嫂子是技术小白阿~早说呢!我琢磨一下怎么改标题....

清洗完澡出来,看到全身不着一缕的晓,正趴在床上玩IPAD,头发已经吹干,遮住了侧脸,显得神秘而美丽。沿着顺滑的后背,上翘的臀部侧面曲线几近完美。

“吃饭吧。”我说,不敢过分靠前,她实在太过耀眼。

“你陪我吃吗?”晓没有抬头,依然专注地玩着游戏。

“你先吃,我等会儿。”

“那我也等会儿。”

“别玩了,先吃点东西,你不是胃不好吗?”我看着晓玩游戏的神情像个单纯的孩子,不禁母性大发。

“不吃。”

我轻轻抚过她起伏的臀线,笑说,“你是想让我打你吗?”

晓终于抬头,看向我,“你是想被我打得半身不遂吗?”

我被她逗得大笑,她也笑了。

感谢喜爱~~~

半夜再回顾一下作者最偏爱的文之一~

有啊~~~~~~~~~~~~~~~~~~~~~

ilsya发表于:55

其實我也很喜歡這篇。怎麼遲遲不見更?

多谢厚爱~

我真的很喜欢这篇文。因喜欢的人寥寥,所以,你的喜欢更为珍贵~

我陪晓玩了几天,每天都很愉快。她虽对生活要求甚高,但待人诚恳,所以相处起来并不吃力。我隐约知道她背景了得,家族在美国都有根基,但好在这对于我们的友情并无影响。

“清,家庭妇女,做得还得心应手吗?”晓笑问。

我假作思索一番,微皱眉,笑说,“尚可。一日三餐,还能应付着做出来,包括打扫卫生。”

“”晓温润地笑着,“有没想过屈尊过来帮我?相信这份工作,比家庭妇女做来容易些。”

“你何须别人帮你?那么好的工作机会,外面怕是抢破头。”

“不需要你离开新婚中的”,晓明知道我结婚的全过程,故意揶揄我,“你做点项目引进方面的工作就好。中国这边的事情,可以与他沟通。”说着,晓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看了一下抬头,立即明白了项目的性质,抬眼看她,她鼓励地朝我点点头。

“晓,我们在工作上的交流并不多,感谢你给我这样的好机会,可是,不和官方打交道,是我自己一贯的原则。”

“清,我说之前,就料到你是这个反应。”晓笃定地笑着,“不过,想做大,这是不可避免的。你不是很需要一个大些的平台吗?这个项目,是个好机会。”

“你别挑逗我。”我笑说,“原则不能破,做人的底线不能放弃。”

晓轻轻鼓掌说,“忠贞刚烈,应该给你树个牌坊才好。”

“人各有志,我并非有远大抱负的人,只求太平。求你原谅。”

晓微讽地笑说,“罢了,那这个项目还是我自己做吧,辛苦便辛苦点。你还是个处女,我们这些个做惯了妓女的,大不了多做一单生意也是无妨的。”

我被她这种比喻逗笑了,“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做你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晓却酸溜溜地说,“你那么大年纪还能保持处女之身,真是奇迹,原则和底线守得那么牢,心里怕也是不待见我的,何谈荣幸二字。”

我知她心里不舒服,扶住她双肩笑说,“你行走江湖有杜蕾斯啦,我有什么?我不是忠贞,而是胆小,万一得病,看谁来救我?”

晓笑着白我一眼,“找个糖心爹地咯~”

“那也要找得到才好。”我假作无奈的神情。

“找个糖心妈咪也是一样啊~或者,找个姐姐咯~”晓的笑容暧昧迷人。

“比如,你?”

“看你识不识做咯~”晓顺势揽住了我的腰。

晓事后没有重提,但邀请我与她一同参加了几次吃饭,与相关人员交流了不少项目的具体情况。

不出她所料,我心动了。

但事先那么清高地拒绝且不留余地,现时又怎好自己腆着脸又巴上去?我并非政客,绝无这等脸皮,只好心底遗憾。明知晓是在撩拨我,却无奈异常。

晓事后没有重提,但邀请我与她一同参加了几次吃饭,与相关人员交流了不少项目的具体情况。

不出她所料,我心动了。

但事先那么清高地拒绝且不留余地,现时又怎好自己腆着脸巴上去?我并非政客,绝无这等脸皮,只好心底遗憾。明知晓是在撩拨我,却无奈异常。

晓快走了,我在机场送她。

“清,没有要跟我说的了吗?”晓期待地看着我,眼睛很亮,很闪,明知她装纯情,却还是会沉醉,以致无可自拔。

“一路保重。”我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假作轻松地说。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你会不会改变一些决定?”晓依然笑着看我。

我对她实在无奈,笑说,“别再看我了,你这么看着我,我会受不了的。”我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侧过头看着地上,留给她带酒窝的侧脸。

“我看你不会。”她娇嗔。

“要是有后悔药,在你没穿衣服的时候,我就该~哈哈哈~”我笑了起来。

“最讨厌你甜言蜜语,其实,没有半句真心。”她看向别的地方。

我知道她在引导我表忠心,但还是愿意跟随,我把她的手放在我心口说,“你是主人。”

“算了吧,若我是主人,怎么也不会莫名其妙,自说自话来到三番的。若我是主人,就不会前几天还被拒绝了。”她的语气有些落寞。

“没有人有本事拒绝你,佟晓。”我深深叹了口气。

“你。”

“我。。。不是有本事拒绝你,而是连接受你的本事都没有。”

“我知道,之所以有人年岁那么大,还能保持童贞,可能是她顽固不化,或者性格古怪,当然,最最可能的是~~~”晓定定地看着我,居高临下地说,“没人上她。”

“哈哈哈哈~”我大笑,佟晓真是个妙人儿。

“你难道不承认?”

“半句没说错。我之前,真的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参与官方项目。”

“所以,不用故作清高。只是没机会而已。”晓有些小女人的趁胜追击。

“是。但还有一点,我天生性冷淡。跟政治结合不起来,一结合,就怕阴阳失衡。你要知道,对方很可能带病的,传染给我,会没救的。”

“你居然说我给你的项目有毒?!赵清,你竟然不信任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打断了我的话,“你找死。信不信我打死你?”

我看她故作张牙舞爪的样子就想笑,“你打我,我会舒服,呵呵~”

“真是受虐狂。天晓得挨打有什么好,你要那么喜欢。”佟晓一边摇头一边说,“害我居然没办法治你。”

“难道,你能想到的治我的办法,只有打我吗?幸亏我受虐狂,否则会很痛苦。”

“还有强奸。不过,说不定你还是觉得舒服。”晓扬了扬眉毛。

我故作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说,“”

“你到底想不想做?机会难得,错过,就不会再有。进了这个圈子,将来做什么都容易些,道理你自己懂得,就看怎么选了。”晓恢复正常语气与我说。

“我明白。只是我真的有点怕。我没有背景,万一出事,没人帮我的。我和你不同。这个年纪了,不能再莽撞冒险。”

晓笑笑说,“同你讲了,找个糖心爹地咯,或者~糖心姐姐也OK啊~”她微微皱眉笑起来的样子太迷人。

“我想找糖心姐姐啊,但是,到哪里去找呢?”我故作苦恼的样子,逗她。

“哦,我帮你找啊。不过,先试用一下。”

“嗯?”

“不如就今晚咯。不准推辞啊,中介费是要收的。”她把我揽在怀里,几乎与我面贴面,让我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的五官,实在漂亮,她还要假作一副色色的样子,看得人心跳加速,若无几分定力,恐怕要当场晕倒。

我笑着推开她说,“别玩我了。我敢找你,你所有男的女的追求者,都会追杀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没有啊,哪有追求者。”她拉住我的衣领。

“糖心姐姐,我出事,你真的会帮我吗?”

“还是那句话咯,看你识不识做。你要不乖巧,我自然不会要你。”

“怎样才能算合格?”

“我说了算。”

“好吧。”

“那你现在就陪我一起飞回去。”

ilsya发表于:08

所以是為我更了這麼長篇嗎?哈哈…很喜歡這篇文章淡淡、真實的感覺。

是你提醒了我这篇文的:)

她那是玩笑话,但安排了一切后,我没几天就飞回了国内。

我确实不愿错过人生中最重要的机会。

我们都没穿衣服,躺在了床上,并排,只是小指轻轻互相勾着。觉得这样很暧昧。

“登山何必及顶,相爱何必上床。”我在想出前半句之后,又冒出了后半句,然后把自己逗笑了。

“笑什么?”晓没有看我,闭着眼睛问。

“晓,有时,我觉得欠了你,你对我那么好,我有困难的时候你总是陪在我身边,给了我很大的精神支持,只有你理解我,还教了我很多东西。”

“但有时你也恨我,觉得我之前从来不跟你提螺丝的事,直到最后一刻你自己打听出来我才是那个难搞的卖家。你觉得我在玩弄你。”晓没有睁开眼睛,声音倦懒。

“不管怎么样,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的开心是真实的,没办法欺骗自己。”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个小姑娘也要来我公司跟着你吗?”

“你是说小新吗?”

“还有几个?”

看着晓不屑地反问,我心情大好,她在吃醋。而我,幼稚地得意于此,多么孩子气,三十多岁的女人了,竟然还这样。“有人帮我做些我不擅长的事,难道不好吗?”

“你不擅长的地方太多,她都帮得过来吗?”晓淡淡地说。

“我知道自己不行,大多数地方,可以请教你啊。”我侧转身子,用手支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笑说,我知道她还是喜欢我的马屁,所以屡试不爽。

“我为什么要理你。那个小新不错啊。”晓说话从来点到为止。

“不错也谈不上,但我手边总要有个得力的人帮我,对吧?”

“她在各方面都能帮你。”晓一语双关。

我笑说,“你闭上眼睛,别动哦~”

晓依言,她的好奇心一向很有限。

啪的一声,她惊得本能地蜷起。

是的,我拿了把发刷,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瞬间扳过她的臀部用力打了一下。

“你。。。怎么回事?!”

“你那么老远把我招入你麾下,不是为了跟我吵架的吧。乖点,好吗?”

“你。。。”

我在她脸颊上礼貌性地吻了一下,说,“去吃饭吧,洗澡前我就做好了。不乖打你哦~”

晓的脸红了,展露出小女人的一面,真是很少见。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尝了一口我做的意面,很勉强地咽下,说,“我来给你做吧。”

对家事向来不擅长的我有点尴尬,掩饰说,“刚才叫你吃你又不吃,凉了当然不好吃。”

晓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动手开始做饭,很有步骤,很有节奏,很专注,很美丽。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很幸福。

人有时就是这么贱。其实,我老公也时常忙完一天的工作,回来还要帮我做家务,如果我可以能干些的话,他原不需要那么辛苦。但我对他的付出,更多的是感激,感动,而不是幸福。看着他脸上虽然忙碌憔悴却常挂着幸福的笑,我觉得内疚。而晓,只不过因为对生活品质有要求,吃不惯而下厨房做饭,我却感到这么幸福。是自己的,容易得到的,日常的,也许容易被我们忽略。

投入工作后,我自然会和晓有摩擦,天知道我们都是多么强势的人。

她很习惯在我说出一个建议以后打断,然后告诉我这个建议有多愚蠢,而应该怎么做更好。我自然听了不舒服,但这不影响晓说她想说的话。这就是晓,谁也拿她没办法。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谁也翘不开她的嘴,她想说话的时候,谁也封不上,她才不管别人怎么想。

终于有一次,我忍无可忍,在她当着其他项目工作人员的面又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时,我瞪了她一眼,摔门而出,甩下一句,“你那么会说,那自己做吧。”

走在北京街头,燥热,这该死的城市,我讨厌这个地方!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安抚自己的情绪,我提醒自己应该平静下来,不要再想那些破事,那一瞬,我有种冲动,立即搭机回三藩,或者香港。

硅谷不是个好地方,速食、傻乎乎,充斥着许多挨踢民工,当然,这其中包括我老公,他们总爱穿廉价的T恤还自以为很低调很潮,香港潮湿闷热,节奏快得要人发疯,经济每况愈下得不靠大陆撑不下去,不过,在我眼里,也好过北京,当然,这里皇城气派,道路笔直,但气候干燥得叫人连心口都能烧出火来,我每在这里一天,都觉得自己得老好多天。

我放弃走路散心这愚蠢的主意,却打不到车,大太阳下等了一刻钟都打不到车,我不知该大喊大叫发泄,还是哭。

佟晓,我告诉你,我不干了!不干了!我要离开这个该死的,连车都打不到的城市,你留在这儿,跟那些黄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头慢慢玩吧,老娘不奉陪了!

滚你的机会,我还不如回家当黄脸婆,好过听你在那儿把我数落得比捡破烂的都不如。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要没家里支持,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当然,当然,我不抱怨,我也不羡慕,各人都有各人的命,不过,你也给我记住,我赵清活那么大岁数,还从来没看过谁的脸色!滚你她娘的蛋去!哼。

好不容易打到车,我都被晒成木乃伊了。突然改主意不回住处了,让司机随便把我放到一个城中心的咖啡馆里。

我在北京住在佟晓的一处寓所,她有钥匙,难保怒气中的她不会冲过来给我两巴掌扬长而去。

过了两个小时,接到佟晓的电话,她声音阴沉而平静地说,“赵清,你在哪儿?”

“外面。”我也平静地答道。

“离公司远吗?大家都在等你把会开完。”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问我。”

“立即回公司把会开完,有什么话,开完会再单独跟我说。”

“没什么要说的。”

“那回来开会。”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看了电话几秒,起身。

大家都似乎忘记了方才的尴尬与争吵,接着我离开时的话题继续讨论,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就圆满结束了。

我想随着人群离开会议室,而佟晓用眼神制止了我。

我没有理会,她故作随意却充满威严地说,“赵清,我有话跟你说。”

发表于:08

我倒还蛮喜欢北京的,有些上海没有的历史感

就是气候嘛……去年春天去了一次,干得让我们这些南方来的……...

如果作为旅游,北京比上海强多了。至于生活嘛,反正让人没法说了。

智障不是傻子发表于:42

看不出来哪里清新了啊………

人物名字而已,晓,清,新三个女主角,象征她们内心对清新的向往,但实际上她们并不单纯清新。

只有小新比较清新些,所以赵清比较珍惜与她的关系

大家各自离去,佟晓重重坐回主席台的椅子上,低头点烟,深深吸入肺里,吐了出来。

两人都保持沉默,先开口的就输了。

我看钟一分一秒走动,觉得站累了,就坐了下来,低头玩手机。

她看看我,眼神不满,却懒得开口。

一刻钟过去了,仿佛过了许多年。她的电话打断了沉默,她立即转换笑容与对方寒暄,挂了电话后起身往会议室外走,一边随意地自言自语,“今天能请到XX部副部长吃饭,是个好机会。”随后又打电话给助理,让她务必订到XX胡同的包房,不计成本。

我明白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但还是想装傻。

佟晓虽然养尊处优,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对金钱极其精明敏感,能计算到小数点后六位的那种,她能说出不计成本,足见重视程度。

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理智告诉我要有职业道德,该去,感情告诉我别去,何必非要吃她佟晓的这碗饭。

我找了小新陪我吃饭喝咖啡,其实我更想把小新带回家sp,让她狠狠打我,我好大声叫喊,以发泄我的郁闷。等带着满身伤痕,喊到精疲力竭,洗个澡,我就能安心睡去,忘记一切烦恼。

但我还不至于那么疯狂,如果让佟晓知道,她能活活弄死我。

而她,是一定会知道的。

我只需要,也只敢小小地表示我的不满而已。

在咖啡馆里喝了不少酒,搞得又晕又亢奋,已经半夜,小新非要送我,我拗不过,回到公寓,果然看到佟晓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等我。

小新假装熟视无睹,礼貌地打了招呼要离去,佟晓却拦住她,“站住。”

小新抬眼有些小心地说,“佟董,您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你是什么职务吗?你的职责是什么?嗯?”佟晓半眯着猫一样的眼眸看着她。

“小新,这里没你的事,你走吧。”我假装镇定地说。

“这是第一次,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你的职责是帮赵总安排好工作,而不是陪着她花天酒地!她不要紧,大不了回三藩市当她的家庭妇女,你呢?你要带着失败的履历到哪里去谋生?你是聪明人,好好想想我的话。”

可怜单纯的小新脸色大变,先是变得通红,又变得煞白,低头离开了公寓。

我心里当然不自在,我明白佟晓的火气是发给我看的。“佟董,您还有什么交代吗?”疏离的口气表达着我的忿忿。

佟晓一步步走近我,猛然抓起我的衣领,我被她吓得一抖。

她看着我的眼睛,“赵清,平常应酬叫你喝几杯,像是要了你的命,怎么,自己还想着要出去买酒喝?”

我别转头,不想让她闻我身上的烟酒味,也不想闻她身上同样恶心的烟酒味。

“你不是小女孩,别给我装个性!”佟晓的语气有些恶狠狠。

“回答我,今天为什么没来?没来,是为了和刚才那个长得很帅的女孩子,出去花天酒地,对吗?”佟晓平静的声音下蕴含着暴怒。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别找借口故意扯上别人。你明白我为什么那么不高兴。”

“我没资格提意见吗?你是什么态度?你要是有一半的谦虚,能听听别人的宝贵意见,就不至于把前面那个项目弄得一败涂地!”

“所以,你那么慧眼独具,看中了我来帮你!你不会也想尝尝失败的滋味吧?”佟晓尖刻的话刺伤了我,我不禁也还击她。

“你以为收购那家指定的螺丝厂有那么容易?你也不动脑筋想想。这把年纪还那么天真。”她语气不屑,低下身子拿了杯水慢慢喝。

“你。。。佟晓!你。。。你。。。太过分了!”我几乎气得站不稳。

“我在帮你。你竟敢一声不吭地去三藩。走得还真潇洒。”

“好啊,你在帮我,好!现在你把我骗回来,想让我怎么还你?佟晓,你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你要什么你说!”

“你知不知道今天的部长多难请?你竟敢不去,竟敢就为了我说你几句,连个人影都没有,真想抽死你。你不就爱这个吗?我从跟你认识到今天,就这顿打我可算是真心想动手了,可算是你情我愿了。你要的不会就是这个吧?不用去找那个小姑娘了,我亲手为你服务,保证你满意。来吧,脱了吧。”

“你不用这么说。我没那么幼稚。另外,你也不用侮辱我。我有那么变态的爱好,跟你没关系。真没想到,过去叫你那么为难,以后就不劳烦你了。”

“你要为你今天的任性付出代价。我保证你难忘。”

恋疼之痕发表于:51

我现在才明白能活着回来看文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难道实践得太猛了?

恋疼之痕发表于:15

我想大概是我自己太不经打了吧……

哈哈,循序渐进,切勿指望一步登天啊~~~

佟晓的话让我害怕,竟隐约间还有丝期待,我的湿润让我感到羞辱更甚。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若无那么变态的爱好,我又何必这么下贱,真是恨透了自己。

佟晓上前几步,作势要打我的脸,我任命地闭上眼睛,我虽不爱被掌掴,但她喜欢,便只有随她喜欢。不料她伸手掀起我的裙摆,探了进去,了然地微笑,“我就知道你听了这话会兴奋的。”

我轻咬嘴唇,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她始料不及,且我用力过度,她怕是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眼眶里顿时盈满泪水,倒是有了和平时不一样的美,如风中的娇花。

“你。。。你敢打我?!”她还是不可置信。

“不敢。我出生寒微,哪儿敢冒犯您这样的千金小姐?就是我住在这里,也是脏了您的地方。我打哪儿来,还该回哪儿去,这样的天子脚下不是我们这样寻常百姓能来的地方,我再贫贱,也是个识趣的人,还望您自己保重。”我盛怒之下,不冷不热地送给她这些话,也顾不得她平时最不爱提这些。

她竟笑了,一笑,泪水滚落下来,煞是好看,配着红唇长波浪,和脸上的指痕,有种委屈娇羞之美,“赵清,从小到大,还真没人打过我,你是头一个。”

听了这话,我倒生出几分怜惜,却也不知说什么,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是非地。到了北京之后发现了很多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事,也无力驾驭这些,感觉这里和我过去生活的不是一个世界。我厌倦这些人说的和想的不一样,和做的又不一样,厌倦了揣摩和逢迎,厌倦了左右平衡,厌倦了各种玄机。

“知道为什么我不肯对你放手吗?”难得佟晓说话那么直白,看来我刚才的掌掴和言语戳中了她的痛处。

“你受不了别人对你的美视而不见,可是我并不是瞎子,你早就俘虏我,请不要遗憾。”我嘴含冷笑朗声回答。

“我可不就喜欢你这股劲儿么?别人都不敢做的事,你一一做来也不感到害怕。”她微笑说道。

“少来威胁我,我不吃这套。另外,我会给自己善后,小新我会替她安排妥当,她年纪小,你也不必吓唬她。”

“你本事大,我哪儿敢来吓唬你。我说的是实话,我就喜欢你的小脾气,别人我还觉得没劲呢。”

“那我还得谢您赏识了。”

“你当拍古装片儿啊?还打算这么和我说话说一晚上吗?”佟晓突然一笑,眉眼间的媚是流动的,仿佛眼里是有水光的,那淡淡的酒窝犹如画龙点睛,她放软的声音让人听了温暖娇嗔。

我无言以对,自觉无趣。

“我给你倒些蜂蜜水解酒吧,真是不会照顾自己,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气成这样,太不成熟了,要叫人笑话的,我看了也心疼啊。”佟晓狐媚的功夫简直无与伦比,三言两语,全成了我的不是,我若再不与她说和,显得我小气了。

我不便赶她走,毕竟寓所是她的,就这样她一直用手搭着我的腰睡了一晚,倒也深沉。

小新的门铃声吵醒了我,人工,我习惯地半闭着眼睛去给她开门,回到床上又打算偷睡五分钟。

小新看到床上的佟晓,眼露惊色,却努力按捺,脚步匆忙地走出卧室,睡意朦胧的我自然顾不上那么多,继续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发现身边还有佟晓,忘了昨晚的龃龉,抱了抱她,她也自然地回抱我。

起床一看时间,我惊呼,“小新!都几点了!你怎么不叫我?你。。。你怎么搞的?!”

“呃,赵总,我。。。我。。。我按门铃的时候不是叫过你了吗?”

“你不是一直是反复叫的吗?叫一遍有什么用?!”

走到客厅,看小新端端正正手足无措地坐着,我转念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不敢多叫,她误会了我与佟晓。

“你也真是的,我昨天与佟董谈工作谈晚了,就一起睡了,你明明知道今天早上有重要的工作,怎么可以。。。你是不是怕不小心打扰了佟董?”

“我不知道你们还打算睡多久,就没叫。”小新声音虽不大,却口齿清楚。

这个助理我还真服了,我都给她铺好了台阶,她只要顺着下来还能向佟晓卖个好,她偏不。“我们是有些谈工作谈累了,但不能耽误今天的安排啊,你下次注意。”我皱眉说道,打算用肯定的口气结束这番对话。

佟晓袅袅走来,穿着睡衣半倚着我的肩对小新笑说,“我和你赵总谈的不全是工作,我们是好朋友。你今天做得没错,我是你赵总的老板,我都不着急她起床,你是不该多叫的。”

我特别讨厌佟晓这样不合大体地拿工作逗弄小新,就对着小新骂道,“你当补药呢?这是佟董在骂你呢!行了,你出去等吧。”

“干嘛呀你,发那么多火,我就是在表扬她会做人呢。”佟晓笑说。

“你还嫌不够乱呢。”我不高兴地说,甩开她倚在我肩上的手臂。

“小新,你别走,待着。我知道你们私下都玩些什么,所以我今天也不避你,让你也看看怎么让你老板舒服,你学着点啊。”佟晓语气突变,变得温婉中含着坚定。

我知道她不是开玩笑,脸色一变,“你别开玩笑了,让小新出去等吧。”

“你以为我昨晚跟你开玩笑吗?你不是以为我忘了你这么不顾大体,把工作丢到一边,自己去喝酒快活吧?”

“这件事等我今天工作回来再说,上午我有安排,别耽误我。”我皱眉甩开她拉着我的那只手。

“我昨晚哄你是顾念我们的情分,不想你一时意气滚回三藩,但你犯的错我不会忘记,也不忘了给你该有的惩罚。”

小新惶恐地看着我们,仿佛自己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

气氛凝滞。

“清,你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吗?怎么?今天有你的另一个主动在,不好意思了?往常你求我打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佟晓带笑说。

我的脸不可控制地变红了,镇定地说,“别闹了,上午还有重要工作。你要玩,晚些再说好吗?”

“这几天的工作,除了昨天你擅自离开的会议,和晚上你失职没有出席的晚饭,似乎没什么重要的了。”

我皱眉,用不易察觉的哀求语气说,“当我欠你的。好了,别这样。小新,你到楼下等我。”

小新犹豫了几秒,往门口走去,她应该明白,虽然她收的是佟晓发的工资,可我才是她的正经老板。

“小新同学,请你留下来。”佟晓的语气外柔内刚,“赵清,你去叫她留下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你到底要玩什么?”我压低声音看着她,“你要逼死我是不是?”我又气又急又羞,几乎在发火的边缘。

佟晓的笑容还是那么勾引人,“让她留下来看我们玩sp。我知道你胆子大,也不怕什么,关键是,我舍不得你。对她,我可没多少感情,你信不信我能玩儿死她?”

“她哪里碍着你了?她没得罪你。”

“你自己看着办。”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去死吧你。”我用力推了她一下。

她不以为意,笑笑。

“小新,你留下来吧,我们玩的时候,你就睁大眼睛看好,别的不用管。”我对着小新说。

小新单纯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为她平庸的脸蛋平添几分清纯的姿色。

佟晓不放过这样羞辱我的好机会,她在我耳边低语,“赵清,过去,可都是我在满足你,把我当什么啊?当你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吗?我为了你,忍到现在。我的自制能力够好吧?”

“你别这么说。我怎么会把你当工具?有那么漂亮的工具吗?”我淡淡地说。

“少跟我来这套,眼看着全受到我的控制,想来软的了?”

“你行不行了?废话少说,要打就打。”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她逼我自己把衣服全脱了,趴在床上即可。

幸亏她懂得不把事情做绝,如果她逼我做什么猥琐的挨打姿势,我从今往后都不认她这个朋友。

她找了一根鸡毛掸子,狠狠地打下来,我被惊得叫了一声,随后死死忍住。

掸子一下下落在我身上,我脸都憋红了,一直屏住呼吸才能不叫出来,如果在小新的面前叫出来,我就太丢脸了。

“不疼啊?啪~嗯?啪啪~你好坚强哦~”佟晓这声台湾腔几乎把我逗笑,若笑了,我一定会因为忍不住后来的鞭打而叫出来的。

“小新,你闭着眼睛干嘛?叫你留下,就是叫你看的。怎么?心疼了?”佟晓走向小新。

小新有些紧张地睁开眼,发现佟晓正站在她前面几公分的位置,又吓了一跳,“啊。。。我。。。我。。。我觉得挺可怕。。。”

“别舍不得~打不死她的。你平时是怎么打的?嗯?”佟晓一手扶着小新的肩。

“我。。。没有。。。”

“我知道你们玩,怕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说你们平时都怎么玩的啊,我也好借鉴借鉴。”

“佟晓!你干什么?!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你还是想让我误会你在吃醋是不是?然后我该感激还是偷笑?”我本来实在挨打忍得没有力气管这些,只是眼见着佟晓越来越过分,看不得她欺负小新,无奈又说了一句。

“对啊,我好吃醋啊。我还以为我有什么特别,你那么热爱臣服于我,原来你人尽可夫啊。只要有人肯出这分力气,你都喜欢的。连这个小毛孩子,你也来者不拒。”

“全都是我的错。你要打就打,我懒得跟你解释。”

“因为你无从解释。因为我说的就是事实。”她重新走向我,掸子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身后,此番责打比刚才疼好多,入肉三分,一定是有血印了。天杀的她平时那么爱运动。

我是喜欢sp的,可是,她这么没有热身没有过度下死劲打,谁能吃得消?我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

“你知道错了吗?”

我喘气着说,“是,我知道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可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

啪~“错哪儿了?”

“我不该在开会的时候顶撞你,更不应该走开。”

啪!啪~“你知道就好。我最恨你顶撞我,什么都不懂,还要废话。”

“我知道了。”

啪~啪~“难道没有了吗?!”

“我。。。我不应该晚上没去吃饭,耽误了工作。不过你也没叫我啊。”

啪~啪~啪~啪~啪~

“啊!!!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应该有主动性才对!你是要打死我啊。。。”我疼得都快哭了。

啪~“我最恨你找借口!”

“我错了。。。我不找借口。。。”

“你给我记住,别在我面前耍个性!”啪~~“你最好记住,工作上,我是老板,我叫你往东,你就往东,我叫你往西,你就往西,别跟我对着干!”

“ok~”

啪!“你是不是不太服?”

“啊!没有,当然没有!我在心里一直是很尊重你的!”

“你是真的也好,装的也好,反正,我只要效果和结果。还有,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不能出去喝酒,必须接听我打来的电话。”

“我是不是卖给你了?”

啪!“因为万一你错过重要的电话怎么办?当然必须随时听电话,随时保持清醒,除非因为工作需要才能喝酒。”

“好。”

“看在你今天还算乖的面上,饶了你。”

我喘了口气,打算挣扎着爬起来,尽管好痛。

“你别动,我来帮你冰敷一下。”佟晓的声音很欢快。

“谢谢,不用了。”我只觉得尴尬,想快点结束。

“怎么?你还想我再打你一顿?”她用手轻轻推了推我的肩膀,让我继续趴着。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真的不用了。”我无奈地说。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好心,她多半是觉得好玩,还可以让我更尴尬而已。

“不准动!”她去洗手间湿了一条毛巾帮我敷着,我都想死。

过了会儿,我说,“可以了吗?”

“冰冰的,是不是很舒服啊?”

“不舒服。快拿走。”

“你真不会说话。我觉得应该再打你一顿。”她笑说。

“快放过我吧,我咬舌自尽的话,没人以后和你玩了。”

“玩什么啊?”她用假装天真的语气问。

我回手把毛巾扔在地上,抓起不远处的浴袍,穿了起身。

“小新,精彩吗?”佟晓转头对着小新说。

“呃。。。你。。。你打得太重了。。。她身上。。。”

“轻度的满足不了她~你不懂~赵清,你说,我今天这个力度,是不是刚刚好啊?”佟晓笑说。

“刚刚好,让我还能够用理智控制自己,不掐死你。你真的下得了手。”

“别以为我跟你开玩笑。我告诉你,第一,以后绝对不允许在工作上顶撞我,第二,重要的饭局一定要参加,第三,别让我找不到你。”佟晓虽然是带笑说的,但我明白她是认真的,我也明白,她今天用半开玩笑的方式,让我以疼痛和羞辱牢牢记住这个教训,下次,就没那么客气了。

楼主清心寡欲已久啦,没有办法进行那么激烈的运动~以至于写sp情节心有余力不足啊

楼主写sp文,是喜欢换个方式写日记,为了告慰读者,赛点肉而已~

楼主清心寡欲已久啦,没有办法进行那么激烈的运动~以至于写sp情节心有余力不足啊

楼主写sp文,是喜欢换个方式写日记,为了告慰读者,赛点肉而已~

柠檬树发表于:35

额~换个方式写日记啊,那你的生活蛮丰富多彩的。

话说这也不应该叫日记啦,周记或月记还差不多。

当然不会按生活的来啦,否则你觉得我不更新的日子,是穿越去“干干结”里的凤溪国了吗?哈哈哈

挨完打,我觉得特别疲倦,又趴回床上说,“我今天不去了,小新,把今天的事往后推。”

“换衣服起来。我有话跟你说。”佟晓拍了拍我。

我把头埋到枕头底下,“不要吵我嘛~困。”

佟晓叹了口气对小新说,“那我陪她休息,你先走吧。”

我看不到小新的表情,虽然半睡眠状态,但我思路清晰,等她走了,我含糊地说,“你干嘛要她误会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想发生什么?”她一把掀起枕头,随意地说,完全没有期待我的回答,只是一种反驳。

“我可不可以自恋地认为你有占有欲啊?”我的声音有些无奈,显然,我也不大相信这个说法。

“是啊。我需要你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任何我认为可疑的小火苗,都要熄灭在摇篮状态。”

“什么小火苗?”

“多得是年轻人想不劳而获,靠爬上老板的床,一步登天。”

“小新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你让她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不管是不是。我就是想她明白,不要妄想,否则我能让她从今往后都混不下去。她是聪明人,掂得出份量。”

“多此一举,除了毁我形象,别无益处。”我渐渐进入睡眠。

“喂,别睡,有话同你讲。”她摇了摇我。

“醒了再讲,别吵。”我有些烦她。

她竟然开始扒开我的衣服亲吻我,别以为你会得逞,我迷迷糊糊地想,我就是睡到底,绝不理你!

她找到了我的敏感区域,开始卖力,“你干嘛,好讨厌!我要睡,滚~”我语气恶劣。她就是指望我自卫地跳起来说,哇,流氓,你干嘛,然后清醒了,然后就可以和她谈事情了。

她又倾情投入了很久,我一直保持挺尸的样子,但其实也睡不着,又想睡又难受,觉得她烦透了。

她竟然,竟然长驱直入!

这对我来说,事实上,也不能说不算福音,毕竟我都被她折磨到这个地步了,但我从来不想让感官凌驾于理智,我狠了狠心,努力一下子坐了起来,皱着眉头说,“佟晓,你过分了。”

“你醒了?”她有些挑衅的样子。

“要么你出去,要么我出去。”

“谁都不用出去,一起挺好。”她笑笑,有些小痞,配上精致的容貌,别有一番风情。

我起身打算换衣服出去,她拉住我,“你真醒了?”

我没说话,只是甩开她继续换衣服。

“不至于就为了这点事跟我翻脸吧?”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显得有些生气。

这算一点事吗?!我沉默着换衣服。

“我们认识都几年了,要为了这点事翻脸。你打算从今往后不理我了吗?如果不是,就留下来跟我谈谈。”她坐在床边,摆出女王的架势。

我已经踩在高跟鞋里了,打算去办公室上班。

“赵清,我有工作上的事跟你讲。”她用命令的语气。

假公济私。但我也只能坐下。

“最近王平的事,你知道吧?”

“不算清楚。现在把他挂了起来,弄不清楚是重用还是废了他。”

“你的判断呢?”

“不清楚。上面的事,谁知道呢,瞬息万变。”

“我就问问你自己的想法。”

“跟我有什么关系?”

“蝴蝶效应,怎么会没关系?!”

“听说是要重用的,我知道有人押注了,那么大的集团不会随便押的,而且还牵涉很多敏感的问题。”

“我告诉你,至少,王平是废了,要不要他的命,还两说呢。”

“有消息了?”我的表情变得有些慎重。

“你就等着瞧吧。王平废了,后面一大串虾兵蟹将都完了。相反,他的敌人就有了机会。我上次约的副部长就是他敌人这条线上的,你知不知道是哪家在跟我们争?就是王平那条线上有关系的,只要他倒了,我们机会就大得多。副部长已经答应替我们约邵阳了,约到了他,真能谈下来,功德圆满。赵清,我的脾气你知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次,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你不能再这么松懈了,投入的时候,要拼尽全力,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知道这个项目你很看重,否则就不会亲自盯着,亲自跑。”

“那当然,我舍了这张老脸,用家里的关系求人,当然是希望马到成功。”

我被她的话逗笑了,她虽然年纪不小,但不怎么看得出来。

“那要是万一,我是说万一,王平反而上去了呢?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清楚,随时翻盘。”

“不大可能。外人看不出来,我有信心,翻不了盘,若真让他翻了盘,那我们还是赶紧全都滚回美国吧,全都要乱套了,腥风血雨的,我相信上面还是有这点控制能力的。”

“邵阳。。。但愿能成功。”

“赵清,一步早,步步早,我们必须志在必得。我话先说在前面,为了这个项目,这个项目能开创一种我非常需要的局面,凭着这个局面我要有很多事情跟进的,我再说一遍,我志在必得,为了它,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嗯!”佟晓还是很有鼓动能力的,我被她说得都热血沸腾的。

“我说的是,不惜,一切代价。不论你有的,还是我有的资源,都要投入。我不会亏了你,你可以持干股10%.”

“你给了我工资了,不用额外。”

“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全情投入。10%的干股很公道了,你知道我需要投入大量交际费,各种东西。”

“我会对得起我的工资。”

“不会让你白拿的,这些时间,你不是你自己的,你是这个项目的。从身体到你的精神,你的人,你的人格,全都是这个项目的。”

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我能力有限,工资已经很多了,不敢奢望。家里也不需要我养,我自己赚钱自己花就够了。”

“你难道真的不想付出一切把这个事做成吗?你这个态度是做不成的。然后,你当然可以潇洒回三藩继续当家庭主妇,问题是,你甘心吗?你甘心过这种生活吗?你不觉得沉闷吗?如果你甘心,你根本不会跟我回来。”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跟我同舟共济,好吗?”佟晓伸出手,认真地看着我。

“嗯,一直都是这样的。”我捏了捏她的手。

“那要不要抱一下,表示诚心?”她有些撒娇的样子,用假装纯情其实暗带勾引的眼神求和,她明白我刚才确实生气了。其实,我真的很讨厌女人对我撒娇,非常讨厌,只是对于她,愿意宠爱一些,漂亮聪明的女人有特权。

我抱她的时候,她低语,“资源闲置,太不环保了。闲着也闲着,那么凶干嘛。”

“你再假装勾引我,当心我办了你!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了,你自己就不要身先士卒了。”

“我还怕了你不成?”佟晓笑了笑,显然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一会儿,她又像突然想到了一般,随口说,“赵清,晚上你跟我一起回家,陪我妈吃个饭吧。”

我有些惊讶,也有些警惕,“我去干嘛?”

“顺便。我跟她提起过你,她也邀请你去家里坐坐,吃个便饭。”

“下次吧。代我向她问好,我这儿正好有个手链,她戴正合适。”

“不用那么客气,带张嘴去吃个便饭,陪我完成了任务就行。我要是一个人去,她一定唠叨个没完,就当发善心吧你。”她用明显乞求的语气说。

“女王也有无奈的时候啊?”我笑笑,但心里还是存着疑惑。佟晓这女人并不简单,我还真的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

路上,我问,“佟晓,我们都走一半了,我想逃都逃不了,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那么顺便叫上我一起去了吧?”

“真是顺便啊。”她无辜地说。

“哦。”我不再说话。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先笑了,“你这个人真是的,就非要把什么都挑明了。”

我也笑笑,“你说顺便,我就顺便吃了就走啊。”

“好像不挑明,别人就不知道你聪明似的。”

“我就是不聪明,怕没有充分领会你的意思,到时候你又要失望,又要发脾气,我可吃不消。”

“算了吧你。也没什么,你替我好好讨好一下我妈,到时候随机应变就行。”

“我连我婆婆都讨好不了,对中年妇女完全无力,别指望我。”

“哈哈~你还是不去香港吗?你都回国了,不去看望一下真的不好。”

“嗯,他也打了几个电话叫我去看看,哪怕是受点委屈。礼数我也懂,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勇气。”

“你婆婆当然对你不满意,她儿子突然悔婚,请柬全都发出去了,多尴尬,当然觉得你是狐狸精。你们倒轻松,往美国一跑了事,他们两个老人家还要被亲家骂,你也得理解他们。”

“我理解啊。但更明白,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满意。何况我还是个大陆人,没有去海外念过书,比他儿子还大一岁,去了三藩市当家庭妇女,却照顾不好她儿子,天下父母心。”

“那你更得去了。别叫你老公难做人。”

“劝人容易。他妈那个眼神,我实在有些承受不了,就好像我穷凶极恶拼了命地挤进他们家,拿出了全身的本事一样。你没受过这个委屈,不明白我。我还宁可和他们保持距离,如果我刻意讨好,她更是坐实了心里的猜测。”

“他妈家庭妇女,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你多担待着些也就过去了。何必往心里去?别让人家挑理。过几天等有了时间,我陪你去一趟。”

“谢谢。”

“你上次去,在他家只留了两个小时,立即就飞回上海,饭都没吃,也没住,实在说不过去。表面功夫,你得好好学学。”

“别提了。痛苦的回忆。那两个小时坐得我心惊肉跳,逛街的心情都没有。你消息还真灵通,连这种事都能打听的那么精确。”

“我关心你嘛。”

“你妈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吧,看她女儿那么精明就知道了。”

“我哪儿有她一半的精明。你就当拿她练手吧。”

我立即停下了脚步,正色说,“佟晓!我肯定搞不定她。”

“我要能搞定她,要你干嘛?你得让她觉得,你是个特靠谱的人,必须让她很喜欢你。”

“有什么好处?”

“你说话婉转一点能死吗?”佟晓有些无奈地说,“我妈老担心我出事,不支持我做这个项目。”

“她支不支持,你不还是要做吗?”

“有她的支持,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她可以帮我出面啊,赵小姐,你怎么那么迟钝!”

“邵阳,定不了这事儿?”

“定得了。但他为什么要定呢?光我出面,他能不能下这个决心?如果约了一次没谈成,就僵了,我得让我妈先替我吹风去。”

“可是,你妈对你没信心,所以绝对不会为了这个项目舍出她那张老脸。”

“但如果她觉得你是个特靠谱的人,情况就不一样了。她会对这个项目建立信心。”

“那也是间接的。”

“我爸晚些也会回来,他的口味我最明白,他就喜欢你这种看上去够端庄的女人。”

“你神经病!”我皱眉骂道。

她明显一愣,随即说,“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才神经病。他觉得你这样的女孩好,自然会对项目有好感。”

“如果说成熟稳重老辣,我跟你根本没法比。”

“他们喜欢你这种看似端庄稳重又单纯的。”

若是十年前,我也许会觉得佟晓喜欢我,她让我见她母亲讨好她母亲,颇有些和我长期交往的意思。佟晓漂亮又能干,知情识趣,确实是难得的女人,能与我走近,是我的福分。如她能喜欢我,我必然暗自得意。但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对于很多事情也能够看明白,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她对我如此露骨地表白和贴近,只是因为喜欢我,那佟晓是无法成就今天的事业和地位的。

人们常觉得女人贴近上位者是为了寻求庇护或者有所图谋,对于佟晓,应该是我贴近她讨好她,假装喜欢她才对,而她作为我的衣食父母,却对我如此深情厚意,几番挑逗,必然是她真心看上了我。其实不然,这是人的盲区。

怎么避免做出愚蠢且不可挽回的事?

那就要做到不要让感情真正凌驾于理智。

那么如何做到?

就是让自己的心早点死掉。

如有恒心和狠心,早些自我了断,对人生是颇有益处的。

对我有些了解的人都以为,我心死是因为受到了重大的情感创伤,所以不愿意相信了。每每提到这一段,他们都对我抱以同情,毕竟,作为一个还有些脑子的女人,被人骗财骗色几年,最终几乎断送了事业,差点一蹶不振,这不是件光彩的事,也够受伤的了。可他们不明白那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对自己了断得够早,早在那段感情之前就心死了,心死之后,能够在风险可控的情况下投入一份激情和真情,那种乐趣实在非一般人所能体会。就像你明白身边全是可以信赖的朋友,第二天也没有工作,在这种情况下畅饮,是人生乐事,能够喝醉,是件美妙的事,而非痛苦。看似失控,实则全在掌握,这种失控是多么美好。

心死,能欣赏更多人间的风景,而不会被羁绊住脚步。

我已经任性地激情投入了几年,虽然浪费了时光,但享受了过程,这是我给自己的礼物,足够奢侈的礼物。挥手再见的时候,没有半点遗憾痛苦,而是坦然,我对得起我自己的人生。

我刚毕业的时候,就有长辈半开玩笑地说,小清,你要努力工作啊,这样以后出入可以随身携带英俊健壮的司机,随时听候你的吩咐。不过你的司机可得认真挑选,千万别是同行的间谍啊。也有长辈调侃说,小清,你那么聪明,将来一定位高权重,等那时候,估计会有年轻英俊的男人守在你家附近,假作偶遇,和你发生最浪漫的爱情,然后,你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骗钱那是好的,要你利用手里的权力为他们行方便才是最可怕的。

自然,我没有他们期望的那么出色,但即便平庸,我亦不会忘了他们的提点与教诲,这样才不会害了自己,连累家人。

我以开放的姿态,真诚的心面对生活,对待朋友,但心底深处的弦不会放松,也不会纵容自己去涉足无法掌控和无法承担的人与事。

这是我为什么要和佟晓拉开距离的原因。她真的很好,但我必须时时谨慎,如履薄冰,她的温柔可爱美丽聪慧常常打动我,但我在享受身心愉悦的同时,绝不敢贪恋。

相形之下,小新要单纯很多,与她在一起,安全无公害。

不要以为我彻底信任小新,我严格控制着让她涉足的领域和对我的了解,这能保证她伤不到我的根本。在这个范围内,我无条件信任小新,这样就比较轻松了。

人生难得糊涂,很多时候我都懒的多想,管别人是想骗我害我还是爱我,不让多余的洞察打扰我内心的宁静澄明,才能让我有足够的精力去面对最重要的事情。

但今天的情况显然不同,我无法了解佟晓想利用我哪个方面,这种茫然让我有些恐惧。

我并不介意被利用,也不介意我的爱情友情被对方利用,因为这说明我有价值啊,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何必介怀何必如此小气呢?我付得起代价即可。若不舍得被利用,自然不会有机会利用别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人们总觉得下位者期望接近上位者来图利,但其实上位者同样可以接近下位者来图利的,但这是人们的盲区,往往忽略。佟晓接近我,我实在不敢自恋到认为她单纯爱我本人,她期望俘获我的心,为她去做什么呢?

我和佟晓一路无语。

突然,快到她家的时候,她突然说,“玩个真心话大冒险吧。”

“想问什么?我可以说实话。”

“我不担心你骗我,我担心你不愿意回答。”

“那我会告诉你,我不想回答。”

“那你要选择大冒险。”

“何必逼我呢,老板。”我有点无奈。

“开始了。你喜不喜欢女人?或者说,你是同性恋双性恋还是异性恋?”

“地球人都可以。”我没有犹豫。

“那么,你更爱我还是更爱你老公?”

“我会嫁给我老公,暗恋你。”

“你能够接受你的伴侣比你大多少,最大限度。”

“没想过。喜欢就都好。”

“如果我老了二十多年,你还会爱我吗?”

“会。”

“为什么?”

“因为你的魅力超越年龄。”

“真的假的?”

“说了是真心话大冒险了。”

“你这辈子还有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

“不知道。”

“你说谎了!”她的声音有些生气。

“我没有。”

“你说谎了。”她用美丽的眼睛看着我,很严肃,有些委屈。

我叹了口气说,“那就当我说的不完全对吧。爱有很多层面,我哪里晓得你想问什么。”

“狡辩!”

“你问了我一大堆,居然还不满意。”我耸了耸肩。

“我要听实话,你要告诉我你最后一个真心爱的人的情况。”

“我选大冒险。”我淡淡地说。

“大冒险是,跟我做爱。”

“你没得便宜。我也不会吃亏。没必要。”

“那。。。大冒险是。。。勾引到我妈和你做爱。”

我看了看她,笑笑。“最后一个真心爱的人,在我快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就闹翻了。”

“为了什么?你们要在不同的城市工作生活,所以毕业即分手?”她有些好奇。

“没那么幼稚。因为。。。我爱她太多,太不理智。”

“哈哈哈~你也有这样的日子?成天追问,你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跟那个女孩说那么多话,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爱我了吗。。。哈哈哈”佟晓肆无忌惮地取笑我。

“那倒没有,我只是一直憋在心里,让愤怒的小火苗一直烧啊烧的,最后烧焦了。”

“其实说开了就好,未尝无可挽回。”

“我不想挽回。”

“嗯?为什么?另结新欢了?”

“我说了这是最后一个啊,老板。你思路混乱了。”我勉强笑说。。

“不要抓我的小辫子。那你为什么不想挽回?找不到感觉了?”

“感觉一直在。只是,太有感觉了。我控制不住我的感觉。”我把手插在了口袋里,低声说。

佟晓笑着的表情逐渐僵硬了。她渐渐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仔细地看着我,不愿错过任何表情,神情逐渐沉重。“你亲手葬送了这段感情。因为你发现你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是我后来慢慢想明白的。当时只觉得自己年少冲动,又不肯低头。”

“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潜意识,你希望结束这段渐渐脱离控制的感情。”

“嗯。”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佟晓说,“你真可怕,赵清。”

“佟晓,你不为有我这样刀枪不入的项目总经理而高兴吗?”我笑得有些凄楚。

“难怪你能拒绝我。”

“哈哈哈~你还真不谦虚。”

“佟晓,能够拒绝我的人,你是第一个。而且,我花的时间最长,心血最多。”

“不要觉得受挫,我是爱你的。”

“但其实你的心早就死了。你的爱浮于表面,牵动不了你的心。”

“这把年纪了,我们就不要那么文艺了。”

“我想你做什么,我觉得你已经知道了。”

“应该是吧,不过你可以多告诉我一些。”

“我觉得你应该自己慢慢去了解,这样更好。”

“你为什么有把握她喜欢我?”

“因为我知道她的口味。”

“你真的不介意我跟她。。。”我想了想说,“我还当你真有点喜欢我呢,原来全是铺垫。”我自然是有些失望的。

“互相不影响。”

V-J发表于:14

这篇文,我喜欢

谢谢~

喜欢你的头像照,是谁?

恋疼之痕发表于:55

前辈你有木有发现你越写越偏离清新了?虽然你本来也没打算写出清新……

呃。。。晓和清本来就不是小清新的人啊,但是小新是啊

清希望在和新的交往中获得小清新的感觉

发表于:46

你这家伙要不就是在职场里打拼了很多年,要不就是天才

不管你是不是前者,后者你肯定是的

亲爱的,让你失望了。。。。

两种都不是~

我小白一个,又整天无所事事,才有时间写文啊,你见过哪个成功人士老是写文的呢~~~

提振了一下精神,我走进她家。从街上就能看到高高的黑色全封闭大铁门,穿过摆放着不少盆景的庭院,是幢老房子,石头的外墙看得出经历过多年的风霜,外形平实,却有种庄重感。

走进跳空的客厅,她妈已经坐着在等我们了。

我突然变得紧张,这是少有的。她无疑是漂亮高贵的,很亲切的笑容,但我还是觉得一惊。她短发,头发烫过显得很年轻很精神,整个人并不洋派,而是稳重端庄,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紧张。

“阿姨,您好,我是赵清,给佟晓打工的。”我笑着微微欠身,用面对长辈的笑容和商务礼仪的内涵应对。

“哦,佟晓跟我们提起过你,赞不绝口啊,今天一见,果然又漂亮又能干。”她就像刚看到我们一样,用相当慈爱的语气笑说,这才缓缓起身。

既摆足了姿态,又表现了随和。我知道我要小心应对,她绝不是一般的高干家属,我必须把她当成高干本身才行。战备又升级了

“呵呵,阿姨,我都被您说得不好意思啦。我本来觉得佟晓气质高贵,今天总算找到原因了。阿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您喜欢。”我热闹地说笑着,把那条手链取出送上。

“吃个便饭,那么客气做什么?你们年轻,戴了比我好看。”

“阿姨您风华绝代,穿戴什么都比我们有味道。这手链您喜欢就带着玩,我有个朋友在新疆开采和田玉矿,若得了好的,再来配衬您。”我恭敬地笑说。

“晓晓,你眼光厉害啊,哄得我好开心。”她对佟晓笑说,又转头对我说,“以后常来吃饭,也未必非要和晓晓一起。有时间了就来吧,你一个人在北京不容易,把这里也当自己家。”

“阿姨,我可当真啦,到时候别嫌弃我。”

“怎么会?你第一次来,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过会儿让晓晓带你去地下室自己看,喜欢什么自己挑,不用客气。”

“啊。。。那怎么好意思?心意我领了,谢谢阿姨。”

“要是以后还想来,就去挑一样。”

我看了看佟晓的眼色,笑说,“恭敬不如从命。”

她家的地下室比高级百货公司还齐全,各种物品还带着原包装静静地躺着,我说,“晓,替我挑一样。”

“喜欢什么就拿吧,没关系。”她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休息。

“我要是拿得不得她心意,你不是白费心机?快帮我选。”我全没了应付她妈时候的柔顺。

“拿得太便宜了,她觉得你小家子气,拿得贵了,显得你不懂事贪心。你拿了她喜欢的东西,她会心疼,拿了她不喜欢的东西,她觉得跟你谈不到一处。”佟晓笑说,隔岸观火的表情。

“知道就好。抓紧时间,快帮我选,免得她觉得我没见过世面,性格犹豫。”

“第一道考题,你还是自己做吧,别场外求助。否则你以后怎么办啊。”

“你也没告诉我她那么厉害!”我有些咬牙切齿。

“10%的干股。你以为我是白送的吗?”

“资本家。”我随手拿了个放在口上的二线品牌的皮夹就打算上楼。

“你就拿这个?”佟晓有些不满。

“要你给我挑,你又不挑。”我走了上去。

“挑了什么?”她笑着走过来,慈爱的眼神,却让人依旧觉得有不容忽略的气场。

“一个皮夹,平常可以用。”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说,“来,我来陪你挑。下面乱七八糟的,你翻不到合适你的东西。”说着,她拉着我的手往下走。

“阿姨,不用啦,我觉得皮夹很好啊。”

“听话。”她边走,边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很有意味,但我却琢磨不透,只跟着她下去了。

我们总共说了没几句话,我却感到了她的睿智。她没有说我是因为客气,才挑了个二线品牌的皮夹,没有说我敷衍,挑了个最容易拿的东西,而是说下面太乱,我没找到。

她要陪我挑选,是表示。。。她对我印象还不错吗?

她拉着我的手,是长辈对小辈吗?

天,我为什么要一口一个阿姨。。。那我叫她什么呢。。。

她边找边说,“你平时喜欢什么啊?”

“我。。。生活比较简单。”

“嗯,我也觉得,不过能点缀一下,会更好。”她找出了一块玉,“这个可以戴,你戴一定漂亮。”

佟晓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却没说什么。

“太贵重了,我不敢收。阿姨,您这样我以后不敢来了。”

“这玉,和你最配。不要让它在地下室里,戴起来,这也是玉的福气啊。”她笑说。

“我真的不敢收。阿姨,这么好的玉,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了。值得好好珍藏。而且,阿姨,只有您的身份才能配得上这玉。”

“我的身份?我什么身份?你是说我老了才适合这玉吗?”

“我。。。当然不是!我。。。”我本来就不善言辞,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你再不戴起来,我就觉得你是不喜欢了。那也行,你自己挑个喜欢的吧。”说着,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我有些尴尬地戴上了,照镜子,真的好美。

“这就对了。和我不要客气,这么听话多好。”她笑了笑,温柔中很有掌控力。

“妈妈很喜欢你啊,这块玉,她自己都没舍得戴。”

“啊。。。那我夺人所爱了。。。阿姨。。。我还是。。。”佟晓轻飘飘的话让我更为尴尬,赶紧想把玉拿下来。

她的手按住了我的手,“我觉得你戴很漂亮。是不是夺人所爱不要紧,要紧的是,”她顿了一顿,“这玉是不是适合你,你是不是适合这玉。原本属于谁,不要紧。”

我进退不得,只低头看着脖子上的玉说,“这还是纯正的羊脂玉里的籽料,背面没去皮,正面有糖色。极品,不可多得。”

“你看,你能欣赏它的好,那就不辜负它。”

“但我。。。消受不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压不住。”我还是解下了玉,要放回盒子里。

“我说压得住,那就压得住。你若真的有心,就常常戴着玉来看我,我也就能常常看到它了。”

我在犹豫,没有说话。

“玉讲缘分。你和它有缘,就不要放弃。这样,玉也会伤心的。”

“妈妈说有缘,你就拿着吧。常常带着它回来给妈妈看看。”佟晓说。

“那阿姨,我就先替您保管着。”

走上去的时候,我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短短几分钟,我几乎像是参加了一场战斗。

她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吗?夺人所爱,她看出我和佟晓的关系不一般吗?她是在向佟晓要我吗?原本属于谁并不紧要,紧要的是,人是不是合适玉,玉是不是适合人。佟晓与她妈妈这是第一次交换吗?还是佟晓把我带回家,这事本身就已经暗含着某种意味?她们做过几次这样的交换?

抑或是,佟晓故意让她妈妈认为,我和佟晓暗流涌动,因此佟晓才把我带回来,但妈妈却看上了我,出于愧疚与退让,她将会为了佟晓的项目出面,以支付“夺人所爱”的代价。

我不知道。我唯一能知道的是,她妈妈对我印象很好,否则不可能出手就送如此珍贵的玉石。

V-J发表于:54

梁洛施,电影《刺青》剧照

哦~~相当帅气干净。

好喜欢啊~~~~

点评

韩少算是成功人士吧……发表于5小时前

咱哪能跟他比美啊,他是靠这个吃饭的。写个微博还有不少广告收入呢

我突然想到翻自己以前小时候写的帖子,然后没法看下去,看几行就觉得。。。

啊。。。。这孩子怎么那么招人讨厌啊,还拽的不行了。。。自以为特聪明,其实就是个小傻蛋~

摇头晃脑的一个欠揍小被的形象啊。。。

悲剧~~~~

吃了饭,她又与我坐着聊天。“小清,你一个人来北京,父母身体还好吧?”很亲切的样子。

我知道她关心的不是我父母的身体,而是在问我的家世,笑说,“呃,不错啊,劳动人民嘛,身体都挺好的。”

“哦~”她顿了顿,又笑说,“那他们能培养出你那么优秀的女儿,很不容易。”

“全靠佟董事长提携,我只是在向她学习。”我恭敬地说。

“在家里,你也这么称呼她,我都觉得怪怪的。你呢?”佟夫人很亲切地说笑。

“妈,别看她在那儿装!其实一点都没把我当回事儿,昨天还当着项目组所有人的面和我大吵了一架,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家摔门就走了,还得我给哄回来,把会开完。”佟晓笑说。

面对佟晓突然吐露真言拆台,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有些不知所措。

“是吗?小清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一定是你太过分了。”佟夫人说。

“呃。。。阿姨。。。其实是我太冲动了。我太投入了,对项目感觉就像自己孩子一样,难免有些失了分寸。我事后也很后悔。幸亏佟董事长大人大量。”最后那句,我看了看佟晓,但明显诚意不足。

“哦,我不大量啊,打了你,我就解气了。”佟晓很随意地说着。

此话一说,空气变得有些诡异。我完全没想到佟晓会突然这么说,也不知接什么话,佟夫人也有些吃惊。

我满脸尴尬,佟夫人笑说,“都多大的人了还打来打去的,你们啊,真是的。都去照照镜子,几岁了啊。”我们陪笑,气氛顿时和缓。

“我们打完就要好了。”佟晓亲昵地一把揽住我的肩头,笑嘻嘻地说。

我突然觉得有些恶心,说不上的感觉,觉得她太假了,心里还泛上一阵凉意,勉强笑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我不想出去,很想逃避,或者直接回家。我觉得很沮丧,说不出的难过。虽然见过很多虚伪,虽然并不想为情所左右,但我心底深处还是愿意期望美好的。我完全能接受佟晓不爱我的现实,能明白她想假装与我暧昧的目的,但当她演得如此完美亲昵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恶心,我毕竟是人,不是机器,即使我在外掩饰的再好,心里始终也是有感觉的。最好的演员从来不在屏幕上,而是在政坛,在商场,佟晓横跨两界,更是收放自如,已臻化境。

我看到手机响了,短信,“佟晓:”

我想了想,回道:“15%”

“”。

我没有再回复。我突然提高要价,明知她不可能答应,但还是用这个方式发泄了我的不满。

没料到,听到敲门声,佟夫人关心地说,“小清,你没事吧?”

“哦,阿姨,没事。”

佟夫人的声音很温暖,很有妈妈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一暖,开了门出来。

“你真的没事吗?是不是。。。”她很关切地看着我,也许认为是因为佟晓打我的伤造成的。“我。。。我没事。”我故作没事地笑笑,故意误导她这么认为下去。

吃饭时,趁佟夫人离席,佟晓面上笑着,语气不和善地说,“坐地起价,你够可以的啊。”

“你先过分的。”

“别以为我不会再打你!”她有些咬牙切齿,却暗含风情,在外人耳里,怕是别有一番调情意味,佟夫人刚刚回席,也许能听到。

“你有病。”我回嘴道。

“信不信我现在打你?”佟晓毫不示弱。

“你们闹什么呀,多大的人了都不给人省心。”说着,有些不满地看了看我们,似乎对我的回嘴也有些意见。

“我们喝点酒吧。”佟晓说。

“好啊,我都忘了。”佟夫人也兴致勃勃地说,让人拿了瓶不错的酒。

她们要给我倒的时候,我有些尴尬地说,“我酒量很差,还是算了吧,你们尽兴。”

“赵清,你不是想我再提醒你,你该喝酒的时候从来不喝,不该喝酒的时候自己偷偷喝吧?”佟晓语气柔和,面露笑意,但我知道她生气了。

“喝点吧,不会多的。”佟夫人说着给我倒了一些。

“都是平时规矩没做好,关键时刻老给我丢脸。”佟晓闷闷地说。

我笑得很勉强地说,“阿姨,对不起,我是怕喝多了给您添麻烦。我敬您一杯。”

“来,我们喝一杯。别担心,如果喝多了可以住下,有房间的。”

为了弥补刚才的不和谐气氛,我喝多了。

佟晓扶着我进了客房,一路上我配合地把大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刻意显得异乎寻常的亲昵,我面色绯红,看她的眼神也有些迷离,一手勾在她脖子上,另一手若有似无地碰她的胸。“晓晓。。。我。。。就是有点困。。。我没事。。。”我声音有些含糊。

她费力地把我弄到床上,开始帮我解外衣。

我虽喝多,行动略有不稳,脑子却还清醒,我知道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我勾引她妈行些方便,所以也尽力配合。

躺在床上,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勾住她脖子,低语,“我。。。我觉得她不算很喜欢我。。。她喜欢什么样的。。。”

“做你自己。你演戏太烂,别想演,她会一眼看穿,我们就玩不下去了。”她俯视着我,低头吻我的唇。

很香甜,我心中大动,呼吸急促起来,双手揽着她的后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离开。

“你喜欢我吗?”佟晓低柔地问。

“很喜欢。”我看着她笑说。

“别和她谈项目。别让她得到你,否则我会生气的。”

“我早就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些自嘲地笑说。我的心情很复杂,无法表述的复杂。

“你听清楚,别让她得到你!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我笑了,“我逗你的。我知道,她现在得到了我,就不会珍惜了,绝不可能为我们的项目多说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觉得是我不舍得你呢?”

“那你叫我来干什么呢?”我有丝凄楚地笑。

“我。。。”佟晓刚想说什么,我打断说,“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觉得房里的一切都很陌生,这才想起这是佟晓家。

这间客房并不豪华,相反,非常地简单,却很干净整洁,有种温馨感,我感到安定,美好。

床头放着一杯水,我拿起来喝了,走到客厅,已经很晚了,却亮着一盏灯。

佟夫人正在看书,黄色灯光下的她显得很柔和,有种独特的母爱,她看到我,笑着拿下眼镜说,“醒了?”

“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出房门的时候把衣服又穿上了,本以为佟夫人会进客房来看我的。

“哪里话,”她说着招呼我坐在她身边,“饿吗?给你做点东西吃好吗?”

在这样一座装修很不时兴但充满了温馨感的屋子里,在柔和的黄色灯光下,半夜我喝醉后醒来,有沉静如水一般的女人带着母爱的温暖问我这样的话,我突然有点眼眶泛红。

她在厨房给我煮面,看得出,她很少做这些,动作并不熟练。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脑子里她下午那带些威严的气场的模样和这个她重叠起来,这样的重叠让我吓得一激灵,是的,我入戏太深了,渐渐迷失了自己。

“来北京多久了?”她边忙边问。

“两个月。”

“还习惯吗?”

“工作嘛,为了这个目的来的,就不能要求太多。”

“你倒是不娇气。”她笑说。

“生活所迫。老板对我还蛮好的。”我笑说。

“呵呵,你这么一口一个老板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招待你了。”她回头朝我笑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去冰箱拿罐牛奶喝。”她认真对着锅里的面说,眼睛一刻都不敢转开,生怕水突然溢出来。

我听话地去拿来喝了。

“在晓晓那里干,觉得怎么样?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她还好。跟着她能学到东西。”

“项目还顺利吗?”

“进行中,按部就班,佟晓会安排的,我照做就好。”

“辛苦吗?”

“还好。”

“怎么会想到跟着她回北京?她说你之前在三藩做家庭妇女,再之前在上海做项目,和她有合作关系,觉得你做事牢靠。”

“相信她,所以来了。”

佟夫人爽朗地笑了,“相信她。不是因为喜欢她?”

感慨她的单刀直入,我笑说,“当然也喜欢她,佟晓很有个人魅力。”

“你这么跟过来,你先生不反对吗?”

“他ok啊,他尊重我,当然,也不太希望我离开,但我既然那么想来,他非要勉强我留下也没意思。”

我把面端进餐厅,她突然说,“你,都不问问佟晓去了哪里吗?”

我手一抖,几乎把面打翻,佟夫人实在太精明了。她已经洞悉了我和佟晓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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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晓扶着我进了客房,一路上我配合地把大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刻意显得异乎寻常的亲昵,我面色绯红,看她...

汗。。。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果然老江湖啊,哈哈哈

我呸!还不是因为我看出你是横扫宇宙男女通吃的花花公主才这么推测的,我哪里有什么经验啊我觉得你就是耶律清的翻版!发表于9小时前

作为一个作者,你更应该明白作者和文中的主人公是完全相反的。

难道。。。你。。。。和你文里的主角们是一个性子的吗。。。

震惊。。。拜服。。。

“她?呵呵,肯定不管我死活,早就去睡觉了。”我笑得很热闹地说。

佟夫人笑笑,说,“她说工作上有点事,出去了,今晚可能不回来。”

“哦,那我吃了面去找她,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用轻松玩笑的语气说着,掩饰我回答问题时的小心和试探。

“别管她,你安安心心地吃了面去睡,她如果真的要你帮忙,早就给你电话了。”佟夫人稳稳地笑说。

吃了面,我有些犹豫,不知道留下还是离开,哪个选择更好,但对于佟夫人对项目的帮助,我真的很渴望以及志在必得,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倒不是因为10%的干股,更多的是我急切地需要证明我能够独立运作一个项目,带领团队取得胜利。佟晓之前对我在上海项目上的暗地帮助,抹杀了我的付出,我本来自我感觉甚好,认为是我买下了螺丝厂股份力挽狂澜,让项目取得成功,然后在成功的顶点与情人一刀两断,和他本人以及项目,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半分钱没拿,随后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安安心心跑到三藩当家庭妇女,一切都是那么行云流水,很干脆利落地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现在佟晓突然告诉我全是靠她暗地里的帮助,我才有今天的局面,这叫我如何自处?我需要支持和帮助,是建立在平等关系中的,但不是施舍,不是同情。

不要跟我谈什么道德以及爱情,那些还是留给loser吧,对于状态慢慢出来了的我来说,眼里只有项目成功这唯一的目标,至于项目成功到底能带给我什么,我倒没那么在意。相信这也是我和佟晓有共同语言的地方,对于她来说,缺什么呢?钱?地位?权力?爱情?什么都不缺,那么她为什么那么拼?就是我们是一类人,喜欢全力以赴为了成功的喜悦,为了达成目标的成就感,利用一切可以找得到资源。所以我很理解她要找一个外人搞定她母亲,让她母亲出面,相信我,如果我的父母能帮得上忙的话,只要不对他们造成颠覆性的后果,我一定坑蒙拐骗无所不用。

我现在遇到的最大问题是,没有找到佟夫人的突破口。她很精明,见过世面,心思缜密,荣华富贵都有,而且行为举止滴水不漏,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先撤,重新评估与观察,然后再找机会,虽然错过今晚单独相处的机会确实太可惜。

吃了面,我称打算回房睡觉,佟夫人表示刚吃不能立即睡,对身体和身材都不好,要我和她聊天。

她渐渐把话题引到了项目,我牢记佟晓的叮嘱,从来不正面回应,也谈的很少。

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又把话题逐渐转到了佟晓与我的关系上,我自然故意欲盖弥彰地表示我们的关系比清水更清。

她突然问我,“如果让你重新选择工作,你会选择帮晓晓,还是帮我?”

看我有些惊讶,她接着说,“哦,我手里也有项目打算做,缺人。”

“哦,我哪儿有那个本事?晓晓不嫌弃我笨,看我还忠心,才给了我个机会,我很珍惜。”

佟夫人笑笑说,“在一片沙滩上,即使珍珠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也不会和沙子混起来。你何必过谦?我看好你,我有很好的项目给你。”

“谢谢阿姨,如果,晓晓这个项目做完,阿姨这边还有需要的话,我愿意效劳。这是我很好的学习机会。”

佟夫人很稳当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笑笑说,“你的忠心,我已经知道了,我也相信你的人品,否则不会叫你来帮我。人品,是第一位的,至于能力,倒是可以培养的,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资质,你缺的是经验和平台。晓晓这个项目我知道,她估准王平会不行,王平那条线都全线溃败,王平的老对手这边的机会来了,你们的机会也会大一些。”

没想到佟夫人洞若观火,我笑笑。

“我自己女儿,我自己清楚。晓晓人好看,身材好,聪明,努力,能干,确实是不错哦。还懂得穿衣打扮,又风情,真是情人的完美人选。”

我尴尬地说,“像佟晓这样的条件,实在是上天偏爱。”

佟夫人看着我戴的那块玉,笑说,“知道晓晓为什么一直没结婚吗?”

“她条件太好,当然要慢慢挑选。”

“哈哈,小清,不是阿姨说你,你有时真的好天真,当然,你的天真很可爱。不是她要慢慢挑选,而是,她看得上的,都不会选她。”

“阿姨,您说笑了。”

“你看我的表情,像是说笑吗?”佟夫人看看我。我把目光转开,思考如何快点结束对话。

“小清啊,晓晓比你差的,就是这份天真和简单。她从小都争强好胜,这不是不好,但有时候太关注目标,就容易失去一些其实很珍贵的东西。”

我有些明白佟夫人的意思了,但不想表态,只能附和道,“是啊,您说的没错。有时候,我们追到后来,才发现当初在手上的东西才是我们真的需要的。”

“但晓晓就是有这种狠心,明明知道自己真的需要的是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却还是可以为了目标,放手。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她这是一种胸怀,做大事的魄力,还是遗憾。”

“阿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在我眼里,晓晓人很好。”

“她不是对谁都很好的。”

“我知道。我。。。很荣幸。”

“但她还是会带你来见我。”

。。。。。。

佟夫人已经把话挑明,我不知何以应对了。

静得能听到时钟秒针的声音。

“我同她不一样,我更懂得‘珍惜’这两个字。”佟夫人看着我。

“能和阿姨说那么久的话,受益匪浅。”

“不用敷衍我,说那么多门面话。我见到你很开心,否则不会同你说那么多了。”

我笑笑。

“不早了,睡吧。”

躺在床上,佟夫人的话反复回响在耳边,晓晓就是有这样的狠心,就是有这样的狠心,为了目标,放手。。。放手。。。她不是对谁都好的。。。。但她还是会带你来见我。。。她还是会带你来见我。。。

渐渐,眼泪慢慢溢出,滑向眼角,滴落在发间。

晓晓,你对我是真的吗?

是如你母亲所说的,为了目标而放手,亲手把我送上,还是你从来没动心?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我都很难过。

谁叫她那么可爱。

但无论是什么可能,我们都要往前继续走下去。我们都注定没有交集。

想到这里,我释然却失落地深吸一口气,哄自己快睡。

第二天,我和佟晓回到她借给我住的公寓里。

她很沉默地倒了一杯冰牛奶给我,漂亮的玻璃杯里乳白色的液体,很有美感,冰冰的冒着凉气,我没有接,“不喝。”

“为什么不喝?”她的语气和牛奶一样冰。

“不想喝。”

“你在跟我闹别扭吗?”她一步步走来,微眯双眼,像猫一样神秘却危险。

我退后一步说,“没有。我只是现在不想喝,你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我让你现在喝。”她继续走向我,散发着淡淡的戾气。

我不喜欢美丽的她呈现出这么不理性的暴力,也不喜欢她这么强迫我的感觉,但更不喜欢在她发怒前与她冲突,牵起嘴角笑说,“那好。”

刚想接过牛奶喝,她把一杯冰牛奶泼在我脸上,我的卷发间不断有乳白色的液体滴落,这叫我想到av片里男人把精液射在女人脸上发上,不由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慢慢地拿起茶几上的纸巾擦干净脸上的牛奶,看她没说什么话,便转身打算离开。

“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她在我身后说。

我没兴趣问什么,把手插入口袋继续向房间走去。

她疾步走来,在我身后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你给我跪下!”

“你疯了。”我低声说。

“你这个贱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说!你说!你昨晚做了什么?!你说啊!说啊!你是怎么发骚的?你说啊!贱人!”她突然爆发,歇斯底里,手里把我的头发攥紧往下拉,疼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顺势跪了下来。

就这样,我跪着,背对她。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我问你呢,你昨晚做了什么?嗯?”

“你到底希望发生什么,还是没发生?”

“我只关心事实!你少给你扯开话题!”

“说话!”佟晓愤愤地骂道。

我还是沉默,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走开了,也许去找合适打我的工具,我并不愿意,但无处可逃,我还能避得开她吗?

我觉得有个宽宽的带着凉意的东西触到了我的下巴,继而,喉咙一阵发紧,呼吸不到。她疯了吗?她在用皮带勒我喉咙,我惊恐地呻吟起来。

我用力抓住皮带,露出一些空隙好呼吸,仰头看她,她精致无比的五官依旧动人,不笑时,有不笑时的硬朗英气之美。

“冷静点。。。我没有对。。。对不起你。。。”我艰难地说。

她反而勒得更紧,“你做了什么?!我让你别上床的!你听不懂吗?!”

我觉得我的喉骨都要碎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摇头。

“你是我的,我都没玩过你呢,别人凭什么?嗯?”

我除了皱着眉闭着眼摇头,什么都无法表达,觉得自己快死了。

突然,她松手了。我终于可以呼吸了。

赵清前所未有地珍惜这个污染严重的城市里的空气,好清甜。赵清还穿着昨晚的灰色长款束带毛衣,黑色长裤,原本清新的打扮被这暴戾的漂亮女人破坏了,如今只能跪坐在地板上,摸着喉咙痛苦地呼吸,咽口水都痛。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吗?我看不是为了我们的项目吧。贱货。给你,你不要;跟你说好的,你非要上赶着。”

“我当你脑子不清醒,酒没醒。你现在走,要么我现在走。”赵清说话觉得费力。

佟晓穿黑色毛衣格外风情,衬得她更加肌肤胜雪,五官立体,有点像混血。只是此刻的她言语粗鲁,平日如水的眼睛有些疲倦,失去了神采。

“你把衣服脱了,去洗澡,洗干净等我。”她交叉双手抱在胸口,站着俯视跪坐着的我。

“晓晓,你冷静点。”我试图平静她的情绪,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叫我怎么冷静?!”佟晓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把我往上提,随即又狠狠把我甩了出去。

“你有情绪尽管发泄。但我麻烦你不要玩那么大,我很怕窒息的感觉。”

亲爱滴,你是说被泼的经历么?

以我那么牛逼的性格,怎么有人敢这么做捏?

何况很多人觉得我看上去就很痞啊,敢泼我牛奶,不怕被我泼硫酸么

赵清回到房间,洗澡,然后如佟晓所要求的那样,一丝不挂地平躺在床上,容貌平静。

她显然并不是服从,而是在挑衅,她反过手来将了佟晓一军。

佟晓抱着双手看着,嘴角含着冷笑,“我现在突然觉得,10%,我是不是给多了?”

“你可以一分钱不付。”赵清平静地说。

“我们都做到了一半,临阵换帅,对项目,对你本人,都不好。”

“那你可以不付那10%”

“那算什么呢?算介绍费吗?”

“佟晓,你第一次让我感觉你很低俗。”

“你的所作所为,哪里是低俗可以形容的?”

“我们不用再评价对方了。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本来我想怎么样的,但你让我倒足胃口。”

“好。那也就是你不想怎么样了。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

尽管房子是佟晓的,但她还是笑了笑,优雅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项目有序推进,一切井井有条,这得益于佟晓对形势的判断,和赵清果敢的执行力,她们并没有因为私人关系的僵局而导致工作上的不合,这也许是奇迹,更也许是因为她们的走近本来就是出于利益,如今,利尽人散,也是常理。

赵清想,也许对于佟晓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10%又可以不付,多好,天知道她是怎么和她母亲谈的呢。但赵清也没有觉得吃亏,即便没有那10%,如果佟晓有要求,无论是把她当老板,还是当朋友,赵清一样会出手。直到现在,赵清也把佟晓当作自己的朋友,这是赵清豁达的地方。

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赵清最亲近的人,是小新。

坐在餐馆里,赵清笑说,“小新,吃什么?自己点吧。”

小新点了几个,服务员的脸色并不太好,因为在这么高档的餐厅里,点得太便宜了确实不太合适。赵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等小新点完了才说加两个大菜,小新皱着眉表示吃不了,赵清用眼神制止了她,让服务员去下单。

“有钱人到底不一样。”小新还是有些不满。

“小新,我和你一样,都是打工的,你的老板是我,我的老板是别人。”赵清微笑着说,毫无怒意,很耐心。

“可是,我们只有两个人,而且路上你也和我说了,最近想吃的清淡点,又干嘛要点最后两个大菜?蛋白质胆固醇都太高了。”

“小新,你没看到刚才服务员的脸色吗?”

“我看到了!但是打开门做生意,干吗我得看她的脸色?!”

“小新,我们在这样的餐厅吃饭,就必须点到合理的价格。这不是我们看不看服务员脸色的问题,而是我们的行为是不是合适的问题。人家开餐厅,提供这样的服务和环境,不是为了让我们点几个素菜的。”

“可是我们只想吃素菜啊?!”小新还在争辩。

“最后两个大菜可以不吃。”

小新沉默了。

小新不说话,赵清也没有开口,这顿饭吃得有点沉闷。

“老板。”小新看着最后上的两道大菜说。

“嗯?”

“我知道你赚得多,但是赚钱都不容易,以后不用请我在那么高级的餐厅吃饭了。为你做一些打扫之类的工作,是我自己乐意的,你不用那么客气。”

赵清笑说,“在这个城市里,能陪我吃饭的人,只有你一个。我一个人吃,也是浪费菜,你就当帮我吧。”

“赵总,其实,我觉得你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就一直不太开心。和以前在上海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人生有不同的阶段,不可能每个阶段都一个样子。但我们都要走下去。”赵清想了想,慢慢地说。

“赵总,你的话,我还没办法完全明白。但是,我有时候很心疼你。”小新认真地说。

赵清笑着伸出手,轻轻抚摸了小新白皙的脸庞,心里泛起一阵感动。

“赵总,我虽然赚得比你少,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比你幸福。”

“噢?”赵清用含笑的双眼看着小新。

“因为我的老板比你的老板强多了。”

“马屁少拍。”赵清被小新逗笑了。

“真的。你虽然骂我,但有话你会直接说。我觉得你和佟董之间,看着都让人很憋,我不知道你们自己是怎么忍受的。”

“有那么明显吗?”

“那大概是因为我是你的助理,比较了解情况的原因。”

“噢?那你说说,我和她怎么憋了?”

“我觉得你们。。。很要好。但是在闹别扭。”小新小心翼翼地措辞。

“闹别扭?呵呵,你这个词用得很有趣。”赵清高兴地笑了,和小新聊天,她总是很轻松愉快。

“有趣吗?不是这样的吗?”小新反问。她好奇,但不敢过分打探。

“呃。。。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你觉得佟董这个人怎么样啊?”

“啊?她。。。对你挺好的。。。”小新红着脸,弱弱地说。

还真是不能小看小新,她这句话不仅没透露任何信息,反而在继续打探赵清和佟晓的关系。赵清笑说,“是吗?她漂亮吗?”

“我不喜欢这种长相。”

“噢?你这话她听了要伤心了。”

“她的脾气我也不喜欢。”

“噢。”赵清随意地应道,并不追问。

“我觉得她总是很有阴谋的感觉,包括她的长相。没你人那么好。”

“谢谢。踩她一脚,你还拉我一把的。哈哈~”赵清对小新的话看起来并不当真。

“我觉得她就是在利用你。”小新看到赵清的随意,认为自己的话没有受到重视,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赵清脸上一僵,但随即恢复正常,“你这个小朋友,说话真难听。那照你这么说,就没有谁给谁打工的问题了,一个付钱,一个干活,你能说谁利用谁呢。”

“呵呵,也对哦。”显然,虽然小新不认同赵清的话,也并没有争。

回去的路上,赵清貌似很随意地说,“到我那里去坐坐吗?”

她的话,自然不能理解为那个方面,而是单纯的sp而已。小新点了点头。

她们轻车熟路,赵清一面忍痛,一面低声说,“再重一些。我没事。”

房间里回响着工具击中肉体发出的声响。

过了会儿,赵清又说,“小新,再重点。”

“可是。。。你别喊那么大声,我怕别人听到。”小新犹豫地说。

“噢。那我尽量不喊,你用点力气。”

过了一阵,有敲门声。

在开始SP之前,赵清就有预感,佟晓会来,没想到第六感那么准。

小新紧张而害怕地看着赵清,赵清摇摇头,表示让她不要作声。

赵清以为佟晓敲门未果或许会离开,但赵清也明知佟晓的性格,“离开”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佟晓拿钥匙开了门,鞋都没换,直奔卧室,眼前的一切并不出她的预料。赵清不爱出去玩,这个点,必然是在家里,不开门,是因为在做些什么。

佟晓看着趴在床上全身赤裸的赵清,眼神中有不屑,有愤怒。

赵清对小新做了个手势,小新把裕袍披在了赵清身上。

赵清怡然自得地穿衣起身,对小新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十点半来接我。”

“你留下。我想问问,我给的工资,是给你当助理的,还是给你做别的工作的?”佟晓对小新说。

“我的老板是赵总。”小新居然毫不露怯,不卑不亢地把佟晓顶了回去。

“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赵总,我先走了。”小新竟然完全无视佟晓。

看到佟晓的表情,赵清居然闪过恶作剧般的快感。

“不会有人给你发工资的。”佟晓冷冷地说。

“小新,别那么没规矩。佟董是我的老板,你对她的尊重,就是对我的尊重。”赵清语气严厉,并不像是演戏。赵清明白,小新得罪佟晓,完全是以卵击石。

“你们赵总我很看重,但不代表赵总身边的人我也一样看重。项目现在快要到最关键的阶段,我非常希望赵总身边的人,能对她起一些好的影响。”佟晓气场十足,居高临下。

气氛僵持。

赵清有些不耐烦,“你现在立刻滚。”

话音一落,佟晓和小新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们都不相信赵清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但最令大家惊讶的是,赵清对小新又说了一句,“听到没有?立刻滚!”

小新的眼泪涌了出来,像个受伤的小动物,她想不到自己努力维护的那个人,居然会对自己,用那么不耐烦厌恶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晚上,她们还在一起快乐地吃饭,刚才,她们还在一起。。。。赵清怎么能突然翻脸?

是的,佟晓是她的老板,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不敢得罪佟晓。

呵,赵清,就是这样现实。

听到小新狠狠地关门声,赵清坐了下来,“找我什么事?”

“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把她换掉。别以为你刚才这样,我就会放过她。”

“谈点正事吧。”赵清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烟,轻吸一口。

“我快要去找邵阳了。但我没把握。”佟晓缓缓地说。

“你妈什么态度?”

“这个,最好由你来问她。”

“她一直没有表态吗?”

“没有。”

“我和她没有联系。”赵清抬头看向佟晓。

“是吗?那么,联系联系。”

“你安排。”

“你安排。”佟晓盯着赵清的眼睛看,强调了“你”字。

赵清没有说话,只是抽烟,第二支也快抽完了。

“别在房间抽烟。”佟晓说。

“你妈抽烟吗?”赵清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她就算抽烟,也不可能让我看见。”

“噢。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年龄也够有趣的了。”佟晓不无讽刺地说。

“你对你妈,也那么刻薄。”赵清皱眉说。

“心疼了?只见了一面,就能心疼她。”

“她比你通情达理。”

“那是因为她的年纪摆在那里!”佟晓说话间,不禁扬了眉,说明她有些激动了。

“你不用提醒我她的年纪。因为她是你妈,我不可能忽略这一点。”

“还有一点,你也最好别忽略。”

“嗯?”

“我想你之前一直误会了。我爸只是个局级干部。”

赵清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你是说。。。天哪。。。难怪我觉得她那么。。。难应付。。。”

“她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佟晓淡淡地说。

但这句平淡的话,无异于赵清而言,是颗巨型炸弹。

是的,她的母亲,那份稳重,亲切,如此有力量。赵清有些懊恼于自己的迟钝,其实这一切并不难发现,而自己为什么一直竟没想到呢?

如若如此,那么她母亲接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身边的人,定然如过江之鲫,我又算什么?

“你之前,一直不说。”赵清过了很久,说道。

“如果我说了,你还会见她吗?”

“不会。”

“那就是了。”

“但是,结果没有改变。我见了她,和不见她,对于结果来说,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对自己那么没信心吗?”

“这谈不上信心不信心。她如果是这样,是不可能为了一个人,去影响自己的工作和利益的。”

“看你的本事。”

“不做无谓的尝试。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影响自己的。何况,我对与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连玩伴都谈不上。”

“你评价的没错。但这个忙对她来说,并没有大的伤害。你讨得她的欢喜,她会对你好的。”

“我不需要掺和到你的家务事里。”

“10%我不会少你的。上次是气话。”

“20%都不可能。你自己亲娘,你比我了解她。她太精明了,无懈可击。”

“我跟她说了你明天一起回家吃饭。她欢迎你。”

“我没有同意。”

“她明天有一天的事情和重要晚宴,但她答应会应付过去,早些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你是说,她没有退休?”

“我妈有那么老吗?她听了你这话,会伤心的。”

“佟晓,那你还。。。”我立即把佟晓周扬我们的项目联系在一起。难怪,她一定要她妈放一句话,因为她妈的一句话,分量千金!

“明天把手里的工作全部停掉。我们一早去买衣服,做一下按摩,休息一下,晚上一起回家吃饭。”

“明天我上午和下午都有安排。”

“取消。”

在给小新打电话的时候,赵清意识到,小新一定是误解了自己,认为是自己有意撇开她,甚至打算炒了她。但是,赵清也不便解释。

即是佟晓这么做是故意的,赵清也无可奈何。

一直等到九点半,佟夫人才出现。

她走进屋里,带着亲切的笑容,而不是如第一次那样有架子,“赵清,你来了。”

“阿姨,您忙了一天辛苦了。”赵清起身,端庄地笑说。

“哟,难得你一个南方人,还懂得说‘您’,听得我都不习惯了。嗬嗬嗬~”佟夫人短短一句话,便立刻拉近了距离。

坐在饭桌上,佟夫人给赵清夹了一块羊肉说,“你们干嘛等我?饿到现在,不是伤胃吗?”

“谢谢阿姨。我们也不饿,之前吃了不少零食。”

“是吗?”佟夫人像是在看小孩子一样地笑着看着赵清,“什么零食?”

佟晓插嘴道,“你放在冰箱的巧克力。她一个人吃掉一大块!我说那是你最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人吃的,她还非要吃。”佟晓的举动,无异于幼儿园小朋友在告状。

赵清瞪着佟晓,恨得牙痒,那分明是佟晓骗她吃下的,而赵清觉得好吃,也确实吃了不少。赵清明白这是佟晓的小伎俩,但她很不喜欢佟晓事前不知会一声的做法。“我。。。你也没少吃!我才吃了一小块,剩下的都是你吃的。”

“晓晓,,你别搞得让赵清误会了,以为我一块巧克力也不舍得吧。赵清,喜欢就都带回去吃。”佟夫人笑说。

“妈妈,你什么时候对巧克力那么大方了?我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这巧克力一定很珍贵吧?”赵清得体地扯开了话题。

“当然。那不是冰箱,准确地说,是恒温箱。不仅是比利时顶级的手工巧克力,而且是特制的,而且从做出来到现在,也没有超过12小时,温度一路保持在最佳品尝温度上。”

“MYGOD…”赵清轻呼,自己真是闯祸了,难怪巧克力那么好吃呢。幸亏她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脱口而出“一骑红尘妃子笑”。

“我没有太多爱好,只是喜欢吃黑巧克力而已。”佟夫人看到赵清的尴尬,笑着解围,也巧妙地解释了一番,“并不是经常吃,偶尔尝一尝,所以他们也不跟我抢。不过是一些巧克力,被晓晓说的神秘兮兮,她就是这样,别理她。”

赵清笑笑。

吃过饭,佟夫人拉着赵清的手,拿出巧克力,一起分享。

赵清刚想拒绝,佟夫人笑说,“你要是这样,我可就不喜欢你了。”半真半假,她的潜台词是,到目前为止,她还是很喜欢赵清的?

“恭敬不如从命。”

“一段时间没见,小清,我可以这么叫你吧?你好像有些见外。”看到赵清恭敬却有些疏离的态度,佟夫人说道。

“我。。。我是有些不好意思,您工作那么忙,还特地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赵清真诚地说。

佟夫人握着赵清的手说,“工作是永远忙不完的,人总是需要歇一歇,吃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和一些自己喜欢的朋友待在一起的,对吗?”

赵清笑笑,点点头。

“你们今天来,我很开心。小清,很久没来了,忙什么呢?”

看到佟夫人那么直奔主题,赵清到了这年纪,还是会心里一颤,一阵紧张,“还不是项目的事情?”赵清说。

“进展到哪一步了?我方便问吗?”佟夫人耐心而亲切地问,那语气,介于长辈与朋友之间,却又带这些常年当领导而不容人拒绝的力量。

“就等邵阳一句话了。”

“邵阳的这句话,也不那么容易等吧?你要加把劲儿啊。”佟夫人半开玩笑地说。

“嗯。”赵清有些苦涩地笑说。

佟夫人等了一会儿,赵清却没有说什么。她以为赵清会顺着话题,叹一番苦经,试探自己会不会出手帮忙的,但赵清没有。

“那你们继续玩,我去书房了,正好手里还有些事。”

“好。阿姨,您忙您的。”赵清起身相送。

“你。。。”佟夫人皱着眉说,“你随意一些。如果总是您啊请的,下次别来了。”她边说,边向书房走去。

看到佟夫人突然翻脸,赵清有些惊恐,但只能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佟夫人似乎是听到了,走路慢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什么。”

赵清看着眼前的巧克力,原本极品的美味,现在似乎尝不出味道了。

佟晓坐在远处,听不到她们的对话,但从情形来看,也知道两人相处得不愉快了。

赵清懒得对佟晓多解释,面对佟晓一脸的疑问,赵清没好气地说,“你让我清静会儿,不行吗?”

“你别在她那儿受了气,撒在我身上。”

赵清懒得与她争执,闭上了眼睛。

休息了一会儿,赵清敲了佟夫人的书房门。

等了半天,才听到一声请进。

佟夫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文件,轻蹙眉,似乎在思考。

赵清不敢打扰,只是站着,等待。

又过了很久很久,赵清觉得腿似乎都酸了,佟夫人在文件上批了一行字,抬起来头,“找我?”

赵清淡淡一笑,“我可以,给你泡杯茶吗?”

佟夫人饶有兴味地看着赵清,放下了手中的笔,“你想泡什么茶?”

“你想喝什么?”

“你泡什么,我就喝什么。”

“那如果我泡的,不是你想喝的怎么办?”

“我说了,你泡什么,我喝什么。茶叶都在柜子里,你自己挑吧。”佟夫人从书桌走了出来,坐到了茶几前,“我也享受一下你泡的茶。”

赵清的茶道功夫一般至极,只是勉强会操作而已,即使如此,佟夫人依然含笑看着她笨拙地样子。

赵清选了金骏眉,烧的水开了,她打开盖子在等水温稍稍冷却。

大家都没有说话,赵清有些尴尬,冷场了。

佟夫人打开了话题,“你喜欢金骏眉?”

“嗯。我觉得你可能现在也想喝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你看,我们现在这么说话,不是轻松许多了吗?”

“对不起。”

“我们平时在外面已经很累了,到了家里,都想简单直接一些,你说呢?”

“嗯。”

“你老把我放在长辈的位置,我就不得不端着长辈的架子,轻松不了。”

“是。”赵清微笑说。

“旁边还有六十年的生普呢,你不喜欢?”

“那要泡很多种普洱,最后才能泡六十年的生普啊。”

“噢,看来你还挺懂的嘛~那就是说,你不想为我泡那么多种茶,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吗?”佟夫人打趣说。

“当然不是。。。我。。。不是很擅长茶道,所以想藏拙。”

“那你还一进门就说想给我泡茶?”佟夫人笑问。

“我是看你一直看文件,累了,想为你做些什么。”

“谢谢你。”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赵清把凉了一阵的水倒了进去,看了一下表,为了怕泡的时间太长或太短。

佟夫人说,“生活,其实没那么多讲究。时间长点就长点,短点就短点,哪儿那么精确?”

“你那么说,到时不好喝,可别怪我糟蹋了你的好茶。”赵清笑说。

“噢,终于知道和我开玩笑了。”

赵清笑笑,刚想说什么,佟夫人又说,“可以了。可以倒出来了。”

赵清烫杯闻香,再尝茶,佟夫人果然老到,时间刚刚好。

似乎看出来赵清想夸赞自己,佟夫人笑说,“泡多了,心里就有数了,不用看表。而且每次的量不同,要根据实际情况把握的。”

“那我拜你为师好不好?”赵清略带撒娇地说,暗含暧昧。

“那你想学什么呢?”佟夫人稳稳地问。

赵清的脑子飞速地转着,“茶道,和其他。”

“其他,是什么?”

“很多方面啊。”

“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呃。。。”

看赵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佟夫人说,“不着急,慢慢考虑。”

“我得先把手头这个项目做完才行。”

“什么时候能完?”

“呃。。。不知道。。。得等到邵阳点头,才能正式开始。”

佟夫人没有再说话。赵清低着头,开始泡第二道。

“如果邵阳不点头,你就一直这么等下去?”佟夫人说。

“没有试过所有的办法,我怎么可以放弃?”

“放弃,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智慧。”

“也许,还没到这一步。”赵清一边说,一边给佟夫人倒茶。

“晓晓让你来求我,是吗?”

面对佟夫人的单刀直入,赵清也直来直往,“嗯。”

“那你猜猜,我会不会帮你?”

“你不会因为我帮或者不帮。你有自己的考虑。但我也许,我是说也许,可以让你更快地表明态度。”

佟夫人笑了。

“我知道你有方方面面的考虑。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愿意接受。”赵清说,饮了口茶,享受地闭上了双眼。

“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还不方便表态。至于什么时候表态,我也不知道。这不是茶,在放下茶叶的时候,就可以知道等多久。”

“谢谢你。”赵清真诚地看着佟夫人。

“你,就这样谢我?”佟夫人笑说。

“我带着你送给我的玉,你要看看吗?”赵清温婉地笑说。

“不急。好玉,要贴身带着,慢慢润的。”

赵清笑笑。

“以后有空常来玩玩,或者我有时间出去的时候,你要是方便,也可以一起来。”

“嗯。”

“当然,你要是有什么年轻人喜欢做的事,比如,看电影啊,泡酒吧啊,也可以叫上我,带我也见识见识。”

赵清忍不住笑了起来,“年轻人。。。我和你大概也差不了几岁,对于八零后九龄后来说,我们都是一样的外星人。”

“哈哈,确实如此。”佟夫人笑说,“但我不保证你约我,我一定有时间,但我会尽量。”

“嗯,我知道你忙。”

“我知道你也忙。但是,如果我约你,你用工作来推我的话,我就向你老板告状。”

“你好像有点不讲道理耶。”

“谁规定我一定要讲道理呢?说定了哦。”

停在这里够厚道吗?

在回去的车上,赵清把大致情况和佟晓说了。

佟晓说,“你好像并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高兴?”赵清闷闷地说。

“哼,你知道她的时间有多宝贵吗?”

“所以我更没有信心。她的偏爱让我惶恐。惶恐至极。”

“她确实对你另眼相看。”

“我在找原因。别烦我。”

“你自从搭上她,似乎对我态度很恶劣。”佟晓边开车,嘴角露出若有似无的冷笑。

“你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既然如此,我不会再联系她。”

“你真的舍得吗?”

“我个人没有什么求她的事。有什么不舍得?”

“你对她的兴趣和好奇,早就盖过了你的恐惧。”

我不得不说佟晓的洞察力一定是遗传自她的母亲。“没错。但她能记得我多少?”

“你不会觉得我妈真那么大方吧?第一次出手就送了那么珍贵的玉。短短一个多月里,又愿意抽出时间和你吃第二次饭。”

“她最近闲了些,还是。。。”

“她从来不缺各种玩伴。”

“那看来我与众不同,魅力不凡咯。”赵清嘴角含冷笑。

“她最近应该会约你。”

“你那么确定?”

“她是我妈。我知道她没那么多耐心,更没那么多时间和你慢慢玩。”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你会听我的吗?”

赵清没有理她,眼睛看向窗外。

把赵清送到寓所楼下,佟晓看着赵清,怜惜地说,“逢场作戏的事,你不用看得太重。她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上次是我太在意你,才发脾气的。”佟晓的眼睛很明亮,看得叫人怦然心动。她的语气温柔缠绵,叫人沉溺。

赵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上次听你说,你的心早就死了,希望你真的可以做到。别投入太多,到时候可怜的是你自己。她很会照顾人。”

“噢。”

“但你要是不投入,她也没兴趣和你玩。所以,如果可以,我宁可你把多余的感情转到我身上。”

“说不定会死得更惨。”

佟晓笑着勾过赵清的脖子,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佟晓确实了解她母亲,过了一周,佟夫人给赵清打电话,没有一句废话,直奔主题,“小清,是我。”

“嗯。”赵清听出了她的声音,不知如何称呼更好,就省略了。

“周六我有时间,想去郊区走走,你陪我吧。”

“好。”

“具体时间,我会与你再联系。”

“嗯。”

小新把赵清送到了约会的碰头地点,佟夫人竟先到了,坐在车里看着赵清上车。

“要么,我来开车吧。”赵清发现佟夫人没有带司机,而是自己坐在驾驶座上。

“没关系。偶尔开开车也挺好。”

一路无语,赵清也并不急于开口。

“刚才送你来的是谁?”佟夫人在等红灯的时候随意地问。

“我的助理。”

“噢。”

赵清回想起小新送自己过来时,下车帮自己拿包,像小大人似的还特意叮嘱自己几句,样子很亲密,也许佟夫人看到了。为怕佟夫人误会,赵清不得不在沉默了很久后,僵硬地补充一句,“我这人丢三落四的,没个助理帮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噢?我倒看你挺有条理的。”佟夫人笑说,看向赵清。

“以后你就知道了。”赵清笑了笑。

赵清的话暧昧却不轻佻,很合佟夫人的喜好,她对赵清的好感加深了。“你一个人在北京,确实不容易。工作也忙,是该有人来照顾一下你的生活。”

“呵呵,所以我让小新给我开个车,偶尔帮我收拾一下房间。”赵清不得不强调,自己和小新的关系纯属工作。

“噢,她看起来很小。”

“嗯。刚毕业没多久,像张白纸一样。”赵清已经想到了很多,不露声色地开始维护小新。

“她那么小,能照顾好你吗?”

“我也没叫她干什么。也就是开个车,收拾下房间,叫我起床之类的。”

“噢,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找个更有经验的人,把你照顾得更好些。你看你多瘦,该有人给你做做饭。”

“谢谢您的好意。”

佟夫人转过头,看了赵清一眼。赵清立即察觉自己失言了。自己这句话不自觉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分明是在抗拒。

佟夫人心里自然不会舒服,更坐实了她心里关于赵清和她的助理小新关系不一般的猜测。无论这是否是真的,赵清对自己的距离感和防备心都叫佟夫人有些讨厌。

而赵清自然不希望佟夫人找人监视自己的生活。如果这是个游戏,赵清没办法投入那么多,卷得那么深。

从佟夫人的角度,觉得赵清不识抬举。试图贴上来、送上门的都多的是,如今,自己肯花心思在赵清身上,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们心里各自有疙瘩,虽然后来依旧相谈甚欢,景色也不错,游玩还是草草结束了。

照佟夫人的本意,是想在景区住下的,但她改主意了。

赵清更没有主动争取什么。

佟晓事后问起,赵清只是说,我不知道,但她接了个电话,似乎有急事,我们就回来了。

佟晓虽不太信,却也没办法。毕竟,母亲很忙是事实,口味挑剔更是事实,很可能她和赵清接触更多后发觉没兴致,这也是平常事。

直到有一天,佟晓面若寒霜地走进赵清住的公寓,一见面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赵清干裂的嘴角渗出了些血丝。

赵清没有惊讶,她似乎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很平静地捂住了脸,慢慢感觉脸颊火热,肿了起来。

佟晓很少这么生气,她从来没有扔东西的习惯,但这一次,她正看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抓起来就扔向赵清。赵清闭上眼睛,本能地抬手抵挡。

看到赵清认命的样子,佟晓更生气,赵清竟然会为了一个小新付出那么多。

佟晓继续拿起桌上赵清的手机,平板电脑,和一切可以扔的东西,一样样砸向赵清。手机恰好砸中了赵清的额头,赵清痛出了眼泪。

佟晓打开衣柜,把赵清的衣服扔进行李箱,把行李箱朝赵清狠狠一踢,说,“你给我滚。”

赵清没有任何表情,也没说一句话,提了行李箱和随身包,转身就走。

“我提醒你,赵清,你如果还敢去找她,或者住到她那儿去,后果自负。”佟晓压抑住了情绪,尽量平静地说。

赵清慢了慢脚步,走了。

在办酒店入住手续的时候,赵清尽量忽略周围打量自己的目光,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

躺在床上,赵清觉得身心俱疲,不知觉流出了眼泪。

她不知道要怎么走下去。

这些时间的一幕又一幕,不断闪现在眼前,她现在陷入了迷茫。

也许自己真得太不成熟了,也难怪佟晓发那么大脾气。竟然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导致功亏一篑。

该打。打得还轻了呢。

蠢货。赵清在心里骂自己。

佟晓怎么会不怪自己呢?她已经提醒了很多次。

现在这个局面,又能对谁有好处?

简直是害人害己。

赵清足足在酒店一个人住了五天,没出过门。

她没想任何事,只是想休息一下。定时起床,吃早餐,看电视,健身,看书,一切井井有条。她突然迷上了学粤语,每天在网上下载学习的视频,跟着念,不亦乐乎。

直到老公电话里称赞她极有语言天分,将来在家可以考虑用粤语交流时,她才意识到,也许,自己这么做,潜意识里是为了去香港看望公婆在做准备。

祥知道赵清与自己父母的矛盾不能调和,也就不便多催促她去香港探望,看到赵清那么努力学习粤语,心里不是不喜悦的。

五天来,赵清没有接到过佟晓的电话。

虽然赵清没有了手机,但只要佟晓愿意,一定能联系到自己。

所以,五天过去了,赵清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等。

这五天,小新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吧?谁受得了自己老板突然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赵清退了房,给小新打了电话。自己如果离开公司,应该给小新一个交待。

坐在酒店的餐厅里,小新怒不可遏。

“赵总,你为什么电话永远不通?为什么那么多天不联系我?”

“对不起。因为我自己的工作都出现了问题,所以没有办法给你安排工作。”

“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小新双拳紧握,恶狠狠地说。

“我也很担心你。但是我没办法联系你。”

“没办法?那你现在怎么又有办法了?你说啊!”小新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气得几乎发抖。

赵清伸出手,覆盖在小新的拳头上,温柔而抱歉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担心我。”

“那你还这么做?!我想过各种可能性,甚至想报警,但是警察说,我只是和你有工作关系,一定要你的家人报警,我不敢联系他们!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你呢,你住得好,吃得好,呵,你倒还胖了一圈。”

小新不说,赵清还没有留意,小新很憔悴,瘦了一圈。

“你不要多问了。这几天,有没有人联系你?”

“没有。”

“这样吧,我可能这边。。。遇到了一些问题,这个给你,我真的很抱歉,拖累了你。”

小新看着眼前厚厚的信封,她知道里面是钱,红着眼睛含着泪,怒极反笑,说,“这就是你的对不起?”

“我知道这个根本无法弥补你,你为了我,放弃在上海的工作,陪我来到这里,才几个月,现在又搞成这样。我影响了你的事业发展。其实你的才能也不止做一个助理,一直以来,委屈你了。我相信你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如果有任何需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你说完了?”小新冷冷地说。

“总之,对不起。”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别的方式说对不起吗?”

赵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新。

正说话间,餐厅服务员对赵清说,“请问您是刚才退房的赵清小姐吗?”

“是,怎么了?”

“酒店大堂里有一位女士找您。”

赵清猜到是佟晓,但觉得与她已没什么可谈的,何况现在小新还在,被佟晓知道了可能会对小新不利。于是说,“谢谢,请你让她等一刻钟,我一会儿就出去找她。”

等服务员走远,赵清说,“小新,我没办法,也没时间向你解释那么多,如果你还信任我,还觉得我是你老板的话,立刻走。”

“我们刚才还没谈完。”

“你听话。我一定会再找个时间和你解决这件事的。这个你先拿着。”

“好。我信你。这个,等你下次来找我的时候再给我。”

“你先拿着。”

“不行。”

“好吧好吧,你快走。不要穿过酒店大堂,你从侧门走。”

“为什么?”

“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赵清发火了。

小新瞪了她一眼,走了。

赵清看了看表,确信小新已经走远后,才叫了买单。

她也打算从侧门走,但服务员拦住了她。

赵清皱着眉说,“你只负责传话。没资格阻止我走。”

“赵小姐,真的对不起。只是请你稍等半分钟,半分钟就好。。。”服务员拉住了赵清的行李箱。

赵清松手说,“你那么喜欢,我送给你。”往侧门继续走去。

听到背后的声音,“行李箱都不要了吗?”

不是佟晓。

赵清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迅速调整了情绪和表情,缓缓转身,微笑说,“好巧。”

佟夫人走近几步,笑说,“特地来找你,不请我吃个饭吗?”

“很荣幸。”

边吃边聊。

佟夫人先开口,“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很好啊。”

“嗯,倒是没瘦。工作一段时间,是该好好放个假。真羡慕你。”

她们很随意地聊着,气氛也很轻松愉快。

临走,佟夫人说,“你要是没有特别的事,在这里再住几天好吗?再休息休息。”

赵清用征询的眼神看着她。

“别的事,我来安排一下。”佟夫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顺理成章地回答。

“呃。。。”赵清在措辞拒绝,因为她实在没必要请这位佟夫人安排什么,如果不打佟晓这份工,自己不需要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但她又似乎暂时不适合彻底离开。

佟夫人看出赵清的心思,笑说,“你和家里人都说好来北京工作,可现在才几个月就要回去,家里人一定会担心的,何况只是暂时碰到了些小状况而已。不如再留一阵,你说呢?”

“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那么大的人了,会照顾自己的。”赵清礼貌地笑说。

“会照顾什么呀~”佟夫人带些因宠爱而责怪的语气说,“你到时问前台要房卡吧。他们会给你的,不用重新登记了。”

“我。。。”赵清皱着眉。

“我一会儿有个会,先走了。”佟夫人的耐心似乎用完了,她收起温柔的表情,用带些公式化的语气继续说道,“过会儿会有人送些生活用品到你房间。”

“呃。。。”

“这里不用买单,挂在我账上。”佟夫人拎起包就走,边走边说。

看着佟夫人快走出包厢门口即将离去,赵清急切地“哎”了一声,佟夫人停下脚步,用明显不耐烦而恼怒的语气说,“你有完没完?”一个不识相的女人不值得被宠爱。

赵清有些委屈的表情,“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挂你的帐。。。”

佟夫人被逗笑了,居然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不是笑话吗,那还来招惹自己干什么,她明显有些无奈的语气说,“吴非。口天吴,韩非子的非。你以后可以叫我的名字。”

“哦。。。”

“还有事吗?”

“没了。祝你开会愉快,呵呵~”赵清开了个玩笑。

“借你吉言,别让我又想睡觉。”吴非边走边说。

赵清笑了。

这是一个套房,自然比之前自己住的那个更大更舒服。过了两个小时,服务员送来了某品牌的全套护肤品,洗浴用品,甚至内衣裤,泳衣泳镜。

确实会照顾人。赵清不禁想到了佟晓的评价。

也许当领导的都那么细心体贴,每一个细节都做得让人舒服,这就是素质和水平吧。

赵清上网搜索了一下吴非的信息,发现吴非的经历如此丰富,原来自己真的是太孤陋寡闻了,也难怪吴非觉得自己不知道她是谁很吃惊。

该死的佟晓。明显是欺负我从不关心这个方面,故意不告诉我的。

赵清注意到房里有一个新手机,估计也是吴非找人放在房里的,打开后,看到通讯记录里有一个手机号。

赵清对那个号码发了条短信,“没睡着吗?”

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音,“陪会辛苦。”赵清后来与吴非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吴非每天需要参加各类会议,但有时候自己并非主要的被汇报对象,或者和自己有关的只有一小部分主题,或者是上级更大的领导过来而自己必须列席,就存在“陪会”的情况,但即使是“陪会”,也要表现得一本正经,一脸认真,这是相当辛苦的,不足为外人道。

“谢谢你的生活用品。”

“我不知你习惯的品牌,若不合用,可以与前台联系,让他们重买。”

“从无到有,已是质的飞跃。很知足了。”

“真不知你过去五天是怎么过的。这也叫会照顾自己。”

“呃。。。适应环境。”

“有空会来看你。”

“嗯。”

赵清觉得与吴非聊短信,比当面聊天要轻松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电波,不受她气场压迫的关系。

赵清觉得自己与吴非的关系,充满了峰回路转。时至今日,她甚至找不出要和吴非有瓜葛的理由。如果没有了那个项目,自己不是项目总经理,不需要求着吴非,不需要求着邵阳,那现在这又算什么?

但现实情况确实是,自己暂时不该离开北京,究竟什么时候可以走,她自己都没想好。

她不敢拒绝吴非的照顾。

当她细想的时候,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也有她赵清不敢的事情。可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赵清苦笑了一下。

过去一心巴望着能得到更多的好感,如今却因此而烦恼,这是不是生活奇妙的地方?

幸亏吴非人多事忙,休闲时光里又被身边的美女们小面首们处处环绕,估计也不会有长性。

之后的这几天,赵清生活如旧,只是从不想出酒店,转为了不敢出酒店,因为吴非轻飘飘的那句“我有空会来看你”。

自己已经让她曾在酒店大堂一个人等了一刻钟,怎么敢在当下的局面中,擅自外出,万一她真的来了而自己却不在,就麻烦了。

度日如年,赵清开始觉得被囚禁一般的痛苦。

她知道小新还在等自己的消息,决定冒险给她打个电话,约她在酒店附近见面,这样万一吴非“召见”自己,还能及时赶回。赵清给自己的理由是要及早给小新一个交待,实则是自己烦闷至极,非常需要小新罢了。

小新似乎又瘦了。赵清觉得深深的愧疚。

“小新,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人找你?比如佟晓。”

“你和她到底怎么了?”

“我们工作上有些分歧,所以可能合作不下去了。”

“是吗?”小新明显不信地反问。

她的语气令赵清非常不舒服,但赵清没有计较,“毕竟你是跟着我过来的,如果我不做的话,可能你也不太适合继续留在公司,这个你先拿着,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下,我过一阵会和上海的朋友联系,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岗位。”说着,赵清把信封推向小新。

小新没有接,“我们上次说到哪儿了?”

小新这两次明显挑衅的口吻令赵清反感,她皱了眉头,“我知道这次是我的不对,我再次向你道歉。我目前能做的是尽量弥补你的损失,尽管我知道你这几天的担心,以及你事业上的发展,这些很难完全得到弥补。”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这几天都快发疯了?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小新的眼泪又留了下来,她音量明显加大,引得周围的人投来不解的目光。

赵清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示意她冷静些,“真的对不起。”

“你可以用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方式,来说对不起吗?”

赵清无奈地偏过头,“恐怕不行。”

“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赵清有些不耐烦地说。

“是因为佟晓吗?”小新盯着赵清的眼睛。

赵清气场十足地也看着小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新低头搅咖啡,搅得咖啡溅了出来。赵清只是看着她。过了很久,小新突然闷闷地说,“你们不是工作上有分歧,是感情上有分歧。”

赵清被她突然的这句话逗笑了,“感情?”

“你们分手了,所以你不做了,对吗?”

赵清无奈地笑了,她不知道要怎么给小新解释这些东西,“你想得太多了。我和她是朋友,但我们只有工作关系。”

过了很久,小新又突然冒出了一句,“赵总,这几天我很担心你,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

“嗯。我知道。对不起。”赵清知道小新仍然心里忿忿,所以忍耐她的罗嗦。

“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你了。”

赵清的精神一下子从放松涣散的状态变得集中起来,“嗯?”

“我说,我大概是爱上你了。才会这样。”

赵清深吸一口气,说,“因为我们朝夕相处,你难免会这么想,等你回上海休息一阵,你就会好的。”赵清目前的状态已经很混乱,实在不想再有人来添乱了。

“我对自己的感情能够分得清楚。我不会回上海的,要回,就等你一起回去。”

赵清不得不在自己已经很烦闷的情况下,充当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小新,你能喜欢我,我很高兴,这至少说明我们的相处是愉快的。。。”

小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赵清的话,“你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是什么就是什么,”

赵清被小新的话堵得有些郁闷,也就失去了循循善诱的兴致,“好,你既然什么都听不进去,那我也懒得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两人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不早了,你回去吧。”赵清说。

“你还住在酒店?”

“嗯。”

“住到我那里去吧,我反正没事,可以给你做饭。”

“不用。”

“你干嘛不住在原来的地方?”

“这是我的事。”

“我知道我哪里都比不上佟晓,所以我也没指望你怎么样,我只是忍不住了,想告诉你而已。”小新有些受伤,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她的神态让赵清疼惜。

“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我和佟晓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的情感还不成熟,所以看不懂我和她之间的事情,等你以后就明白了。”赵清尽量耐心。

“我喜欢你,也不会影响你什么,有人白白对你好,你有什么损失?我还可以给你收拾房间,叫你起床,给你做些事。”

赵清笑了,有些无奈,“你对我的喜欢,对我的好,对我来说,就是负担。”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那是你现在这么说,到时候你就不会了。到时候你就会心理不平衡,你会要求得到更多,你会妒嫉,你在对我好的同时,会给我很多麻烦。对我来说,我实在没必要承担这些。小新,我知道我这么说会伤害你,但我更不希望这么拖下去,那样对你的伤害更大。”

“我对你来说,仅仅是一个给你带来麻烦的人。”

“小新,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偏激?你还很小,多谈几次恋爱,你就会慢慢明白自己真的需要的是什么。”赵清尽量忍耐自己的不耐烦,用平和的口吻说,“你去想想,我一个三十多岁,已经结了婚的女人,你这样喜欢下去,有什么结果?有什么意义?你又在盼望什么?别说我没有这方面的倾向,即使有,你跟着我不亏吗?我能给你什么呢?你好好想清楚这些问题。”

“我也没办法。我也没觉得你有什么好。但是我喜欢你,我控制不住。”小新生硬地说。

赵清被逗笑了,“好了,听我的话,乖乖回上海,分开一段时间你就好了。”

“干嘛赶我走?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离开谁,地球都是要转的。”

“我喜欢我的,我不要求你干嘛。你也别逼我走。”小新倔强地说。

“我。。。你知道我现在烦的是什么?痛苦的是什么?我现在遇到了什么问题?你打算怎么帮我解决?”赵清有些发火了,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火药味。

小新没有作声。

“小新,两个人相处,关键是什么?自在。一旦两个人在一起不自在的话,就没必要非要在一起。我不想浪费你的感情,我知道你真心真意的对我,但我真的无以为报。”

“爱是不讲回报的。”

“你别天真了。爱是最需要回应的东西,一旦没有回应,一定会心生怨愤。我不与你讨论这些。”

“我也不和你讨论。反正我喜欢你。”

“喜欢去吧。我阻止不了你。该劝的我已经劝了。”

“我知道事业上我帮不了你,但是生活上我可以照顾你。在你疲倦的时候,难道不需要有人等候你吗?你不觉得冷清吗?”

“你好幼稚。”赵清皱着眉,“我今天和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都是真心为你好的话,因为你是我的助理,因为我们很愉快地相处了很长的时间,因为我有时候把你当成自己的小妹妹一样,否则这些话我是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你听好了。第一,我真的有时候很疲倦,很寂寞,很冷清,我确实需要有人陪伴和照顾,甚至有时候感情都有空缺,所以,我可能真的需要玩伴。但以我现在的工作状况和经济状况,我没有办法去负担这些,等什么时候把工作理的更顺,生活更安定的时候,我会去考虑这个的,但不是现在。”

“玩伴?”小新冷冷地看着我。

“是。玩伴。但我现在有些焦头烂额,这么奢侈的事情,要等以后。”

“你的第二呢?”她陌生地看着我。

“第二,我真心待你,所以不想玩弄你。我尊重你的感情,我也知道你是认真的,所以,我想你也不会愿意做一个玩伴的,我不想给你无谓的希望。”

“你这是对我好?”

“第三,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我建议你在这个年纪好好享受生活,因为到了我这个年纪,有很多别的事情需要应付,没那么多时间精力花在这个事情上了。所以,我还是恭喜你,找到了爱一个人的感觉,尽管你将来也许会发现这个不是爱。”

“还有吗?”

“还有就是,谢谢你今天来陪我。”

“你是不是以后不打算和我联系了?”

“不会。我迟一些会给你安排一个适合的工作,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我还是你的朋友吗?”

“当然。”

“那你不应该拒绝一个朋友的帮助。我晚上做饭给你送来。”

赵清觉得小新简直太固执了,自己所有的话都白说了,她一点都没听进去,不禁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至于这样吗?”小新看着她。

“你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少麻烦吗?嗯?你现在对我最好的方式,就是。。。”赵清突然住了嘴,因为她明白自己失控了,一时的口不择言将会给小新带来很多伤害,而小新并没有什么错。赵清叫了买单。

气氛尴尬。

小新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对不起。”

赵清隔着桌子,伸手过去替她轻轻抹去,温柔地说,“我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没工夫谈感情。你先放一放,我们过阵子再聊,好吗?”

“我知道我不应该现在和你说这些。。。但我真的憋不住了。。。”

“我知道。。。委屈你了。。。别哭。。。”看小新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赵清的心也揪了起来,“别哭,来,我来抱抱你,别哭。”

小新坐到了赵清并排的位置,赵清把她搂在怀里,安慰说,“你这段时间担心我,承受了很多压力,委屈你了。”

小新紧紧抱住赵清,抽噎道,“我。。。你为什么把我弄成这样。。。”典型小新风格的话语。

“乖,别哭。回去洗个澡,一切都会好的。等过一阵,我们在上海碰头,好不好?”

“不要!别想甩了我。我给你当了那么久的助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想这么甩了我。”

赵清哭笑不得,看着怀里的小新,这个相貌平平、办事细心、手脚麻利、说话生硬、骂起自己来赛过自己亲妈似的小女孩。

赵清哄了她半天,小新才红肿着眼睛离开。

赵清虽然与小新在外聊天,但一直心神不宁,总担心会发生赶巧的事。但幸运的是,没那么巧。等她回到房间,还心有余悸。

赵清已经熟睡,却被一阵门铃吵醒。

赵清以为是酒店服务员,睡眼惺忪地开了门,看到佟晓。

赵清看了佟晓一眼,留了门,继续坐回床上,半闭着眼睛还想睡。

“日子过得不错啊。”佟晓说。她穿了一身非常得体的深蓝色大衣,把她修长曼妙的身姿衬托得更美,拎着限量版的精致皮包,赵清扫到佟晓的鞋子又是新的。

不可否认,佟晓很有诱惑力,她实在太美,除了美,赵清找不出别的词语。

“托你的福。”赵清虽然还没完全清醒,但也有功力与佟晓互相刻薄。

“托我妈的福吧?”佟晓把手插在口袋里,笑着说。

“托他妈的福。”赵清一句一句不冷不热地说着,声音还有些含糊。

“这几天你休息得不想上班了吧?”

“工作的事,白天再说吧。没别的事,我要睡觉了。”

“架子挺大?”佟晓的声音暗含怒意。

“请便。”

佟晓一步步走到赵清面前,拉着她的长发迫使她抬头,“你对我什么态度?”

赵清抬头正对上佟晓那双媚眼,佟晓的眼睛很有魔力,只要看了,就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但赵清还是冷笑一声说,“你半夜三更跑来想干嘛?”

“想干嘛就干嘛。”说着用力拉开赵清的衣服。

面对佟晓明显带侮辱性的动作,赵清用力抓住佟晓的手腕,力度之大,足见她的气愤,“我们别朋友都做不成!”

“你把我当朋友吗?嗯?你把我当什么?!”佟晓瞪着赵清。

“你是喝多了,闲得发慌了吧?!要吵架找别人,我没工夫奉陪。”赵清用力推开佟晓。

“我是喝多了。我哪天不在伺候那帮祖宗?你呢?!你把我当什么?把我的事当什么?你多开心,躲在这里吃了睡。”

“这事我不想跟你吵。”

“什么叫我跟你吵?你做的那都是人事儿吗?”佟晓凑近,赵清能明显闻到白酒的味道。

“行。我不是人,我滚,行了吧?你这还不满意吗?你要愿意在这儿待着,我让你。我走。”

“你走?你敢走?我妈让你待着,你敢走?”

“呵,我一个合法公民,我还没自由了?”

“那你走出这个房间试试。”

“呵,我走给你看看。你好好待着。”赵清好端端地睡着,被佟晓这么一闹,心里的火气简直无法发泄。

赵清在洗手间换了衣服出来,倒看见佟晓脱了外套大衣,露出内里的裙子,自在地躺在床上,赵清拿起皮夹就打算走,快走到门口,佟晓冷冷地说,“别忘了手机。标配就是这个牌子,我认得,呵呵。”

赵清血冲脑门,所有的理智被佟晓耗尽,她抓起手机向佟晓砸去,发出一声闷响。

她冷冷地看着佟晓一手捂住头,另一手死死抓着床单。

“两清了。”赵清说。

佟晓没有说话,渐渐,佟晓放下手,手上有殷红的血。

赵清惊了,愣了几秒走上前去查看,手机正巧砸中了眉骨,出血了。

赵清不知为何,心里一痛,几乎流出眼泪,细细查看,说,“走,去医院吧。”

佟晓没有说话,只是去卫生间查看伤口,然后打电话给服务台让人送创可贴。

佟晓够能忍,这么痛,居然一声不出。

赵清觉得愧疚心痛,恨自己的没修养,怎么可以扔东西,那不是泼妇的行为又是什么?砸中眉骨已经很严重了,要真的砸到眼睛可怎么办。

“别让人送了,还是带你去医院吧。万一破相怎么办。”赵清对着地板说。

“你偿命!”佟晓咬牙切齿地转头对着赵清说。

赵清没有说话。

“你过来。”佟晓说。

赵清走了过去,佟晓坐在床上,看着赵清,捋起赵清脸颊旁的头发,说,“上次是不是我也砸到你了?”

“嗯。”

“砸到哪儿了?”

“已经好了。”

“指给我看看。”

赵清说,“额头。擦了层油皮,早就好了。”

“很痛吧?”

“还好。”

佟晓有些责备地说,“什么还好,像你这么喜欢装坚强的女人,就没人喜欢你。活该没人心疼。”

不知是不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格外脆弱,赵清听了佟晓这话,眼眶红了。

佟晓静静地拉着赵清的手,过了很久,说,“你还生我的气吗?”

“你还痛吗?带你去医院吧。”

“你还在生气。”佟晓低声沮丧地说。

“听我的话,去医院好吗?你长那么漂亮,万一有一道疤,怎么办?听话。”赵清温柔地哄她。

“那也是你弄的。好让我记得你。”

赵清忍不住在心里翻了白眼,无奈地说,“大半夜的,你刚发完酒疯,又开始琼瑶。你想怎样啊?”

“你。。。”佟晓气得瞪赵清,又扯到伤口,痛得嘶地一声。

“别说我这人没情调啊,你有情调你割腕去。”

“所以我说,活该你这女人没人喜欢!!!”

佟晓最后还是听了赵清的话,乖乖由赵清领着去了医院,处理了伤口,幸亏也不需要缝针。期间,佟晓像个受伤的小猫似的依偎在赵清怀里,痛的时候用力捏着赵清的手,还撒娇般地要赵清买冰激凌喂自己吃。

女人都有柔弱的时候,不是吗?即使如佟晓一般成熟而强大,也会发疯,也会暴躁,也会撒娇,何况佟晓擅长此道。

“赵清,不如我们重新开始。”佟晓说。

“经典告白。你也看过这个电影?”

“我认真跟你说的。”佟晓扳过赵清的脸,对视她的眼睛。

赵清笑了,“我们已经那么要好了,重新开始不是浪费时间吗?把不愉快的都忘记不就行了吗?”

“不行。”佟晓难得那么严肃,“我们重头来过。”

“你听说了什么?告诉我。”赵清的思维就是这么跳跃。

佟晓过了半天,说,“明天下午,会任命你为XX项目的总经理,房子也给你找好了。”

“XX项目?这是什么?”

“你别说你一点都不知道。”佟晓带几分冷笑。

“这是你妈的项目?她怎么会有项目?”

“可以说是她的,也可以说跟她没关系,就看怎么说了。”

“我们的项目怎么办?”

“我问你呢。你这些天也不来上班,只有我顶上。我妈迟迟不表态,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找邵阳。”

“她的表态,还不明确吗?”赵清有些无奈地说。

“她就这样,硬是把你抢走了吗?这也太。。。”

“再等等吧,也许她在计划跟邵阳怎么说,什么时候说。”

“别安慰我了,她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吗?”

“她没有和我商量过,就打算这么任命?她没想过我会反对吗?”

“你会吗?”佟晓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清。

“为什么不会?加上我们这个项目,已经两个项目在我手上。。。不怎么样了。我有什么脸面继续做下去?我不会接的。她找个能干的人吧。”

“她想好的事,谁能改变?你好好地去做吧,我这儿也算是输送人才了。”佟晓有些自嘲。

“我觉得你们太复杂了。我可能还是适合干一些小事。如果她来找我,我会告诉她我的想法。”

“你想什么不重要,她想什么才重要。”

“别说了。我很累了,回去睡觉。”

“要是我妈来,看到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她会怎么想?”

“旧情复燃。”赵清开玩笑说。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

“赵清。。。”佟晓看着她,“你。。。真的很大度。”

“不是对谁都这样的,”赵清笑说,“你长得漂亮,又会撒娇,我拿你没办法。”

“那你亲亲我好吗?”

“不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赵清也防着佟晓找人偷拍,拿照片给吴非看。赵清不愿这么去想,但她会第一时间做出决定。

第二天等赵清醒来,佟晓已经走了,只有屋内、枕头上熟悉的香味。赵清笑了笑。

下午,赵清听到房内的电话响了,接起来,“小清,是我。”

“嗯。”

“你现在有事吗?到我单位来一趟。”

“呃。。。地址是xx路吗?”

“呵,知道做功课了。”

通过一道道警卫,赵清来到了办公室。这么复杂的过程,让她不得不心生畏惧。

看到了办公室里的吴非,感觉很不同,不知因为办公桌太大,房间太大,还是吴非的气势压人,赵清觉得很不自在。

秘书为赵清泡了杯绿茶,在此过程中,吴非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吴非先开口了,“小清,你看起来好像精神不好,住不惯吗?”

赵清笑了笑说,“没有。条件很好,非常感谢。”

“怎么又变得那么客气了?”吴非淡淡地说。但在赵清听来,却心里一颤,她明白吴非生气了,也知道她为何生气。

赵清微笑着将身体前倾些,离吴非近些,眼神带些诱惑,声音低柔地说,“我在等你看我。”

“噢。没忘你的事,只是有点忙。”吴非随意地说。

“我明白。”赵清看向别处,作出略有些失望生气的样子。

“替你安排好了,记一下,xx公司的项目总经理,具体年薪之类会有人和你谈。”

果然如此,看来佟晓没说错。赵清没说话,也没记录。

“你。。。怎么想?”吴非看到赵清的样子,问道。

“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去了解这个公司和这个项目。”赵清委婉地说。

“做了自然就了解了。晚上一起吃饭吗?”吴非说着打算起身,她难得消停一晚,想与赵清吃饭放松一下。

眼看着事情竟这样成定局,赵清勉强笑道,“我能力有限。佟晓把我说得太好了,事实上,我以前在上海的那个项目,结果不算好。现在手上的这个也没了结。”

吴非又坐了下来,看了看赵清,“你很坦白,我喜欢这样。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的眼光。”

“也许。。。我。。不想让你失望。”

“你还是不是在担心佟晓手里的那个项目?”

“嗯。”赵清有些犹豫地回答。

“我现在明确答复你,我不会帮忙。”

赵清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吴非。

“这件事,到此为止。现在,你愿不愿意做我告诉你的这个项目?”

“我。。。”即使吴非不帮忙,也未必此事不成啊,何况做到了一半,扔下项目和佟晓,太不地道了。

“我再提供你一些信息,不知道会不会给你点帮助。今天早上,佟晓用你房间的电话打给我,告诉我你不会来帮我,你会陪她撑到底。”佟晓用房间电话打给吴非,显然是为了告诉她自己和赵清一起过夜,睡在吴非安排的房间里。

赵清看着吴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的手机是不是坏了?打不进来。”

“我。。。昨天不小心摔了一下。”

“如果不喜欢,可以换一个。”吴非一语双关。

直到吴非起身收拾了包,赵清依然坐在沙发上,刚才的信息量太大,她有些接受不了。

吴非微笑着俯身拍了拍赵清的脸,“你啊~”

“我。。。”赵清有些想哭。

“慢慢就会好的。”

坐在包厢,赵清依旧情绪低落。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毕竟,吴非那么忙,抽空来找自己是图轻松愉快,不是图不痛快的。但她虽面上笑着,心里还是沉重。

上热菜,第一个菜就是油爆虾。赵清尝了一下,惊喜。

“怎么样?”吴非笑问。

“谢谢你。”赵清发自内心,她看着吴非,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佟晓的那句话又跳了出来,她很会照顾人。但即使这只是她的习惯,赵清都感动感激,即使找个正宗的上海菜馆对她来说很轻松,但毕竟别人放在心上,并且这么做了。

吴非点点头,“喜欢就多吃点。”

与吴非吃着,赵清为她盛汤,却笨手笨脚地烫到了自己,有些尴尬。

吴非笑说,“一看,就知道平常不做家务。”

“我会的,就是做得不好。我会做饭,整理房间,擦地,什么都会。”

吴非笑说,“噢?你有没有去过T市?”

面对吴非跳跃的思路,赵清只有跟上,“嗯,离北京很近,我以前去过。”

“印象怎么样?”

“大多数人都说很差,不过我觉得还好,至少有些地方和上海像,觉得亲切点。”

“那就好。房子弄得差不多了,你到时去看看,要改些什么,添些什么,自己和他们说。”

赵清有些吃惊地说,“房子?”

“项目主要在T市。”

赵清始料未及,这。。。这怎么行?说实话,来北京,自己已经够勉强的了。如果要跑到一个更落后的城市,一个人,更无法接受。

“我知道你想什么。小清,多走走,多看看,对你没坏处。我年轻的时候,去过X市,去过Y市,去过A市,甚至,去过W市,W在哪里我估计你都不知道吧。”

赵清笑笑。你和我自然不同,你去哪里,不是自己完全能决定的,何况,你要到处捞政治资本,但我不一样。

“你是不是不愿意?”

“我。。。我。。。我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小清,你也工作很多年了。在哪里工作,并不重要。嗯?”

“道理我懂。”

沉默了一会儿,吴非说,“如果我跟你说,我再过几个月,也会去T市呢?你会不会觉得好些?”

赵清再次惊讶了,“你。。。那。。。恭喜你了。”

吴非安慰地笑了,“谢谢。你总算做过功课。不懂不要紧,最重要是像你这样,知道花功夫去了解,而且知道自己该去了解什么。我没看错人。”

“会不会。。。”赵清是聪明人,她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事情。

“你不要担心。我有分寸。我不会让你有风险。”吴非知道赵清在想什么。

“嗯。”

“这个项目不会赚钱的,我也不是要你去赚钱。你到时,慢慢摸索吧。”

“我先去?”

“你可以周末,或者不忙的时候回北京。你自己把握。”

“嗯。”

“我会给你打电话。”

“好吧。。。”赵清有些无奈。其实她是想一口回绝的,当然,“钱”是不会打标记的,当然哪里有钱赚就去哪里,可是,赵清也知道自己有些娇气,到时生活苦闷,望出去满目九十年代的气息,可怎么办?届时一定会不开心。何况,一个人生活在一个落后的地方,想到就惆怅。由奢入俭难,本来就是客观天性。但是,赵清不敢拒绝吴非,不是贪恋什么机会,而是真的不敢。赵清有些无奈,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畏缩缩?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怕,如今到底是老了。

体察到赵清的情绪,吴非不动声色地说,“你不好好吃饭总是不行,我找个人来照顾你,也省得你烦心。至于助理,你可以把原来那个带过去。”

“啊?”赵清没有完全掩饰住眼里的欢喜。

吴非笑笑,“身边有个熟悉的人帮你,我也放心点。”

“呃。。。其实。。。”赵清不得不推辞,“有没有助理都没关系。”

“带着吧。”

不知是不是否极泰来,不知是不是吃到了熟悉的口味,至少,赵清的心情越来越好,一扫先前的沉重,妙语连珠,也逗得吴非很开心。

生活和工作始终是现实的,隔行如隔山,赵清已经来了T市将近一个月了,却摸不到头绪。她无暇顾及整个城市是否落后,只知道这个重工业化城市很讨厌,令人有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赵清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想用力却用不上力,很无助,她觉得心慌,之前的两个项目像梦魇一样压着她,她怕自己做不好现在这个,她怕自己真的什么事都做不成。

而吴非说自己几个月后也会来T市,但很多时候局面瞬息万变,即使她自己说得再肯定,没到那一天,没到那一刻,谁都不能确定。而且,她几个月后来,自己一个月过去了,连情况都没摸清,时间快到了,怎么办?

工作和生活环境也谈不上好,家里有所谓照顾自己的人看着,公司有吴非原先的财务总监看着,小新时不时地犯花痴,做出些四六不靠的事,赵清觉得烦透了。但她不敢有怨言,吴非已算足够让步,找人看着自己的同时,让小新跟着自己,对于这样的交换,赵清理应知足,若吴非不让小新跟,自己又能如何?这么大的项目,无端端的让自己做了总经理,收入丰厚,而自己却还没有“回报”过吴非,还想如何?

赵清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咖啡馆里,看着这个土气的城市,心里有些苍凉。

如果,这个项目再失败怎么办?赵清不敢想象。

做家庭主妇,我不合格,工作,我还是不合格,怎么办?

也许我应该去做个文员,做和自己能力相适应的事情,会妥当些。

赵清怨恨自己好高骛远,原本虽然家庭主妇也做得不算成功,但好歹祥对自己没有太高的要求,生活也算平淡无忧,自己又何苦陷入这样的困境?又得到了什么?

小新来找赵清,看赵清郁郁寡欢的样子,心疼地说,“你如果做得不开心,就别做了吧。天天看你加班,这段时间都没笑过。”

“我不做,你养我?”赵清毫无语气地说。她端坐着,眼神冷淡地看向窗外,因为消瘦,侧面的脸部轮廓更为清晰。

小新被呛得一鼻子灰,只有说,“你可以换份喜欢一点的事情做。”

“你给我安排?”赵清除了向小新发泄,似乎没有别的方法。

“我给你做饭吧,走吧,给你做糖醋排骨。”小新知道赵清的口味,特意学的。

赵清无奈地摇摇头。她不敢。

“真的特别好吃,真的,你尝尝。”小新认真地说。

“我相信。但是我没胃口。而且家里已经有阿姨了。这些生活上的琐事,你以后不用管了,我就带了你一个亲信过来,你有时间,多放在工作上,替我分担一些,好吗?”赵清温柔地说。

“你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赵清被逗笑了,“你不是一向冷酷无情,嘴巴又毒吗?现在那么乖巧,我倒不习惯了。”

“环境改变人。我跟着你,从上海到北京,从北京到T市,再下去,我要研究一下中国地理,别到时候再去哪儿我都不认识。”

“哈哈哈哈哈~”赵清大笑起来。

“喏,趁你现在开心,我多讲几句,你干什么穿来穿去那几件衣服?你跟环境适应得也太好了,我看你在上海,还蛮养眼,到了北京,要是不见到佟晓,你也不打扮,现在,你走在路上,哼哼。。。”

毫无征兆地听到佟晓这名字,赵清的心有些痛,但她还是听话地起身,“好,听你的,明天就好好打扮。”

“我陪你买衣服吧。”

“不用了,款式都至少五年前的。”

“过来我这里,做糖醋排骨给你吃,还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不会是你的心那么恶心吧?”

“你。。。”

“别打我哦,我一直都受不了肉麻兮兮的。”赵清笑说。

“好了,那我也不送了。我本来让我姐姐从英国买了件衣服给你的。”

“噢,尺寸对吗?”

“你的尺寸,我会弄错?看得都不要再看了。”

“你。。。好了,那一定要送给我。”

“我可以送给其他人。”

赵清撒娇地拉着小新的手,一脸求饶乖巧。

“不送。”

赵清双手揽住小新的脖子,大大的亲了她的脸颊一下,委屈而诱人地说,“你不送给我送给谁?”赵清旁若无人,完全不理会周围诧异的目光。

小新方寸全乱,心脏怦怦乱跳。

吃了小新烧的菜,试了衣服,赵清觉得有种安定的感觉。

坐在沙发上,她困了,看小新欲言又止,笑着警告说,“你别又说什么破坏我心情。”

“我想说你这样身材会越来越差。”小新酝酿的表白被打断了,郁闷地说。

赵清装睡,渐渐,真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天亮了。

这一觉睡得深沉,感觉体力完全恢复,心情也好了起来。

又想到自己一夜未归,赵清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下可完了。

“你昨晚怎么不叫我?”

“你睡了,我叫你干嘛。”

“我一个晚上没回去。。。”

“不是一样睡觉吗?”

赵清自然不好跟小新说,自己一夜未归,那个阿姨难保不会告诉吴非,而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确实太冤枉太亏本。

那个周末,吴非竟然来了。

当赵清开门时,惊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正因为吴非快要来T市工作,她就更不该来,以免引起骚动,吴非却在门外淡定地笑笑说,“不欢迎啊?”

赵清笑笑,“太惊喜。”

与吴非一起出去坐坐,简单地聊聊工作。

“你别有太大压力,我知道事情很有难度,哪怕做不成,影响也不大。”吴非说。

“嗯,我会尽力的。”

“听说你天天加班,每天都不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行?”

“你那么忙,还关心我这些小事。”

“你的事,都不是小事。”吴非温暖地笑着。

赵清不置可否地笑笑。她显然把这句话当成甜言蜜语了,因为她明白,围绕在吴非身边的人太多,个个翘首盼望,而吴非只需要从中随意挑选。自己是个幸运儿,托了佟晓的福,但要把吴非的心思留在自己身上,似乎难度太高了。

似乎看透了赵清想什么,吴非说,“我接触的人很多,什么样的都有,所以更相信第一眼的感觉。”

“是,你见过的人,比我吃过的米都多。”赵清顺势奉承。

“所以我第一次见你,就和你聊了很多。”

赵清笑笑。

“想尝尝我的手艺吗?”吴非笑问。

赵清向来觉得吴非思维跳跃,此刻,她又一次感受到了,笑着点头。

吴非亲自下厨,包饺子。

看吴非穿着围裙,一脸专注地揉面,擀皮,赵清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那是种真正的家的感觉。佟晓说过,她很会照顾人,但赵清却依然被感动,无论吴非在外面如何,至少与她的相处是那么愉快温馨,能抛开所有。

吴非的眼神很柔和温暖,她细心地教赵清如何包饺子,两手交握的时候,赵清有了心动的感觉,这是种久违的感觉。与佟晓在一起的心动,是被诱惑的,生理的,而此刻的心动,竟如少女怀春,单纯美好。

一边下饺子,吴非收拾擀面杖,突然对赵清笑说,“我不在,你要乖一点。”

赵清被她语气中的宠爱和威胁,以及背后的批评闹得脸红了,“我。。。”

“要有时间,学学怎么包饺子,下次尝你的手艺。”

“我。。。学不会怎么办?”赵清是真的担心,不是撒娇,她对自己的动手能力颇有自知之明。

吴非笑着无奈地摇摇头,轻轻用擀面杖打了下赵清的屁股,把它放好了。

赵清被吴非营造的暧昧而亲昵地气氛闹得心跳加速,百般羞涩,满脸通红。

吴非没有多谈工作,反而边吃饺子,边聊自己的一些经历。赵清再一次感动于吴非的诚意,事实上,吴非根本就不需要对自己说这些,而她那么做了,是想着长期相处。

赵清看着时间不早了,心里竟开始惆怅,吴非若走了,就会把那一份温暖带走,她在这里,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当吴非说着明天自己将会非常忙碌,在T市有一整天的事务,赵清开心地笑了,她那一刻明白自己内心渴望吴非留下。

但在即将洗澡睡觉的时候,赵清又陷入了尴尬。她并非少女,但依旧尴尬。

看到了赵清的羞涩,吴非觉得有趣,笑说,“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没有。。。”赵清为自己的羞涩而感到难堪。

“真不知道佟晓是怎么介绍我的。”吴非含笑说,无奈而柔情万种。

坐在床上开着电视,吴非侧过头笑问赵清,“她怎么说我的?告诉我听听。”

“她。。。没怎么说。说你很忙。”

“还有呢?”

赵清突然调皮了一下,她看着吴非,笑说,“她说你见过的人很多很多。”言外之意,非常明确。

吴非被逗得笑出了声,“那你怎么看呢?”

赵清假做思考一番,一脸认真地说,“我估计也是吧。”

吴非笑着把她揽在怀里,“你这算是抬高我,还是抬高你自己?”如果吴非确实阅人无数,那赵清自然是魅力不凡,才能得到她的青睐。

赵清笑得有些无奈,她知道自己的幸运,却不知道这份幸运能延续多久。

“你和别人不一样。”

听了这话,赵清温柔地笑着,妩媚地看着吴非,心里却在想,每一个,你都会这么说吗?

“也许佟晓会告诉你,我不是耐心很好的人。”吴非看着赵清,想看到赵清眼里的东西,而赵清一脸坦诚地看着吴非,什么信息都没有给。

“你不急,我喜欢你这点。”吴非继续说道,她喜欢赵清身上的沉静和稳重,能在这个年龄做到宠辱不惊,不急功近利,非常难得。

“谢谢。”赵清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我也不会急。”吴非淡淡一笑。

“谢谢。”谢谢你对我的尊重。

“上次在我家,我就说过,好玉,要慢慢润的。”

赵清笑笑。

“所以我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我信。”赵清轻轻握了握吴非的手,吻了吴非的脸颊。

赵清熬过了孤立无助的几个月,渐渐上手,也渐渐拨开云雾,一丝一缕慢慢地体察到吴非的用意,但她不能确定。

吴非真的来到了T市,赵清远远看过那架势,前呼后拥得可怕。

她来了,和没来区别不大,少有机会与她说话,更不用提见面。

赵清觉得迷茫,能作为别人的一颗棋子,是种荣幸,至少有资格被摆上棋桌。但棋局瞬息万变,执棋者有输赢,输者满盘皆输,即使是赢家,总不能保住所有棋子。

棋子该为自己做什么?

祈祷。祈祷执棋者获胜。别无他法。

当然,即使执棋者获胜,也未必保留棋桌上的棋子。留住胜利结果即可,其余的也许清盘。

棋子应该足够聪明,若能得执棋者青睐,站在安全的位置,至少能玩到棋局终结。

赵清知道自己这一玩,要有几年时间耗在这里。

她是聪明人,知道如何为自己打算。

吴非一身酒气地来到赵清住所。赵清温柔地伺候着。

“AA公司你听说过吗?”吴非半闭着眼睛休息。

“嗯,小公司,来投我们的标。”

“谁的公司?”

赵清神色不改,“我的。”

“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对年薪不满意?”吴非睁开眼睛,看着赵清。

“年薪已经超过了我的能力。不过,我们另外做些私家生意,也没有害处啊。”赵清的语气云淡风轻,似乎这是件极小的事。

“你倒会打算!”吴非有些严厉地说。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停掉。”赵清低头说。

“你做之前,问过我没有?!”吴非说到了问题的关键,赵清显然想对AA公司的利益独吞,而且没有知会吴非,大忌。

“你有时间过来吗?总不能打电话说这事。”赵清淡淡一笑,把不满隐藏起来。

“你那么会自作主张,也不用听我的意见了。”吴非眼神如冰。

“样样要等你来了才能定,要我干嘛?”赵清竟寸步不退。

“你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吗?”

“你要是不信任我,觉得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独吞这一份,我无话可说。疑人不用,我立刻走人。”

“你这算什么?”吴非真的怒了。

“你不信我。”赵清看着吴非。

“那你拿出办法让我信你。”

“如果这个项目只是你的坦克,到时总是要玉石俱焚,我拆些值钱的零配件藏起来,有什么不对?”

吴非看着赵清,冷冷地看着,半天说了句,“自作聪明。”

“我没办法不自作聪明。我倒宁愿你来告诉我,好过我这么自作主张,还要惴惴不安,担心做的不合你心意。”

过了好一会儿,吴非疲倦地说,“既然做了,就做吧。不过我告诉你,我不欣赏你。女人像你这样硬,不知道在哪里柔软,不会讨人喜欢的。”

赵清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不送。”赵清温柔地笑着,起身。

吴非无奈地笑了笑,“算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在这儿睡吧。”

“那太好了。”赵清语气未改。

吴非走上前几步,捏住赵清的脸,笑说,“别以为这样,自己就特别一些,这算不上高明。”

赵清笑得有些苦涩,吴非掌握所有的主动权,自己不过是等待临幸的无名氏罢了。

“等你用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有你哭的。”吴非边走进房间,边说。

赵清想摔门,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清晨,赵清做了早餐。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所以不得不这么做,至少要表明姿态。

吴非吃着并不算可口的早餐,说,“今天什么打算?”

“听你的。”

“我今天没什么安排,太累了,放个假。”赵清在正式接触吴非以后才知道,官员是最辛苦的工作,从清早到半夜,没有一刻不在忙,即便吃饭闲谈,都放松不得,每一句话都要想得很清楚才敢说,别人的每一句话都要认真品读,而吴非新到T市,更是操劳,回想起来,自己之前能在第一次见面就与吴非倾谈,一个多月能获得第二次吃饭的机会,是莫大的幸运和宠爱。

“哦。那吃了饭,我们再想要干什么吧。”赵清的优点和缺点都是比较随意,既让人轻松,却觉得自己不够受重视。

“我昨天说话说重了。”

“啊?”赵清假作不知,随意地应着。

吴非没有深入,抱怨说,“你做饭真的。。。不够好。。。”

“哦,那我以后改进。”

“算了,找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做饭的。今天我来做饭。”

“嗯?”赵清的眼里闪出喜悦。

“除了家里,我只为你做过饭。”

“微臣惶恐。。。”赵清假作一脸惊恐地开玩笑。

吴非喜欢赵清的可爱和挥洒自如。

佟晓终于还是来了。当赵清开门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她了解佟晓的脾气。

“她把你照顾得好吗?”佟晓接过赵清端给她的茶杯。

“托你的福。”赵清微笑。

“靠你自己的努力。”佟晓嘴巴依然不饶人。

“项目怎么样了?比我们原来那个累吧?”

“没有你的指点,当然累很多。”赵清随意地不闲不淡地吹捧着。

“你客气了,那项目要完全能照你自己的意思做,说不定能成。”佟晓回敬。

赵清笑着摇摇头,何必呢,跟演电视似的,有什么值得怄气的。“我给你做饭吧。”

“你进步了。”佟晓话语里醋意明显。在过去,赵清不仅不怎么会做饭,更想不到为别人做饭,而现在她跟着吴非,居然变成了这样。

赵清用求饶的语气,笑着轻轻推了佟晓一下,“好了~你也真是~”

佟晓略带不满地白了她一眼。

赵清毕竟不熟练,切菜切到了手,鲜血直流,佟晓正陪在身边与她聊天,心痛得把赵清受伤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赵清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只愣愣地看着佟晓,佟晓苦笑一下,放开了赵清的手。

吃饭时,气氛有些沉闷。

佟晓说,“小清,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不过有一点,你跟着我做,不敢担保成功,但至少没风险。你现在这样,风口浪尖,我不放心你。”

“路有时候不是自己选的。多想也是白想。”赵清为佟晓夹了菜说。

“我就是知道她这样,才拼命拉住你。你不听。”

“现在说,也晚了。既来之,则安之。”赵清并非如她自己说得那么淡定,她很多时候只是无奈。

“你现在越搅越深,我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一不留神,是粉身碎骨。她是不怕的,你怎么办?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赵清捏了捏佟晓的手,什么也没说。

“你不了解她。她当初才三十出头,一个人去A市,那边多乱?但她居然敢第二年就大清洗,没人会想到。当然,结果成功了,一战成名,这才有了后来。”

“看她的样子,我就知道她能干了。”赵清故作镇定地继续吃着饭。

“那次所谓反腐败,她彻底把A市换血了。从此,只姓吴,没人还敢指手画脚。”

“她敢动,是因为有人想她动,是上面有人撑她。如果她不成功,会被换走,由她一人受过。她也只是个棋子,但她把握住了机会。所以,你现在劝我,也没用。我已经到了A市,我只有像她那么做,才能生存下去。”赵清说。

“你和她最大的区别是,她做得好,能受益,你除了做马前卒,能得到什么?她黄袍加身,没人敢动她的,你呢?你即使成功了,被你玩死的那些人,能放过你吗?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佟晓皱着眉骂道,显得格外美。

“从你把我介绍给吴非的时候,你怎么就没好好想想呢?”

“我跟你说得很清楚,让她帮我们,她只需要说一句话就行。我反复让你把握住分寸,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佟晓,你妈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觉得我有的选吗?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做得让她满意,让她开心,让她大发慈悲,保佑我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你想得倒挺好。”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让我日子过的不舒心吗?”

“想告诉你一个简单的道理,伴君如伴虎,你悠着点。”

“这个道理不用你教。”

“还有个道理,我也早就教过你,你怎么就忘了呢?在我身边,得平安喜乐。要是怎么都不听话,就不要怪我不帮你。”佟晓的美有些邪魅,尤其是她说这话的时候。但这更为她平添几分魅力。

“把我推进火坑就不管了,你也不是第一次。习惯了。”赵清一边的嘴角轻轻扬起,看起来与佟晓的邪甚是登对。

“你还想浴火重生?”

“什么浴火重生?我只知道欲火焚身。”赵清笑说。

“噢,呵呵,和她,怎么样?”佟晓假装随意地问。

赵清知道佟晓问的究竟是什么,“我如果告诉你,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你信不信?”

佟晓笑了笑,“你做女人,做得也算失败得彻底了。”

“我脾气太硬,她不喜欢。”

“噢,我也不喜欢。我能理解她。”佟晓喝了一口汤,悠悠地说,“不过,也未必非要喜欢的。”

赵清自嘲地笑笑说,“她身边的人多。”

“顺手,也没有吗?”佟晓看着赵清的眼睛。

赵清无奈地摇头笑说,“那我们为什么没发生什么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干嘛勉强自己,找不痛快。”

“那要我安慰你一下吗?”佟晓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上翘,眼神千回百转,让人不由地心跳加速。

“我不接受施舍的~”赵清笑着挑起一边的眉,开玩笑说。

“联合国都有慈善机构的了,我是亲善大使。”佟晓笑着将身体向赵清倾斜更多,低胸的领口下,白嫩得能勾起人的邪火。

“我可以靠自己的。”赵清侧着头笑说。

“真的好可怜。。。”

“佟晓,是你把我从阳光海岸,弄到这么个破地方的。”赵清笑着咬牙切齿。

“是我妈,不是我。”

“别推卸责任。”

“我刚才想尽责任的,你不要。我不能强迫你。”

赵清笑着轻轻拍了拍佟晓的脸颊,起身收拾碗筷。

没文化真可怕发表于:20

本来蛮开心的,更新那么多,还有微乱伦情节。但是,T市有那么落后吗

随手一写而已,不要对号入座。。。

另外,哪儿有乱伦?

没文化真可怕发表于:20

小清都吻了吴非了啊早晚的事情呀,不乱伦怎么好玩。。。反正唐伊人也和天銘的,你一向喜欢这种口味的

唐伊人和天铭的血缘关系很远,谈不上多乱。

小清和吴非又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小清和佟晓关系也不错而已,这并不影响。

佟晓想见吴非,足足等了两个小时。

走进办公室,吴非还在看文件,佟晓自己坐下了。

过了会儿,才抬头说,“找我什么事?”

“看看你。”

“那么好?”吴非笑了。

“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嗯。你还好吗?”

“不好。你把赵清挖走,招呼都不打,现在靠我自己顶上。”

“是吗?你那项目,事情很多吗?”吴非用了疑问句,其实想表达的是反问。

“邵阳那儿。。。我不明白他的态度,他就这么拖着。”

“哦。”吴非没有搭话。

“你把我的爱将挖走,夺人所爱。”

“你还有事吗?”吴非督促她赶紧进入正题,没兴趣与她讨价还价,佟晓无非在提醒自己,自己欠她。

“你和邵阳说一声吧。”

“哦,看吧。”吴非敷衍道。

“赵清现在还好吗?”佟晓反复提醒吴非,赵清是自己让给她的,怎么好不付账?

吴非推开了文件,说,“这件事,我不方便打招呼。你再看看别的办法。要是不行,以后再找机会吧。”

“但我和赵清做得好好的,就差邵阳一句话。”佟晓有些赌气地说。

“你对我说话客气点,我怎么都是你妈。”

“你打算拿赵清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又关你什么事?”吴非淡淡地说。

“我好歹是你女儿。”

“有话直接说。”吴非微微皱眉。

“赵清的事,前因后果你知道。你把她弄走,说也不说一声,现在让她做那么危险的事,搞得我心里不安,她本来好好地在美国,家庭幸福,现在的处境,我有责任。我觉得愧疚,没法向她交代。”佟晓有些激动。

“不用你向她交代。我会处理好。”

“处理好?还是把她处理掉?赵清之前反复跟我说过,不愿意和官方打交道,我给了她承诺,她才来的。”佟晓忿忿地说。

“她那么大的人了,自己会为自己打算的,你不用那么操心。”

“我怎么说都是她的朋友。我不想看到她现在这样。”

“晓晓,”吴非缓缓地看着佟晓说,“我知道你把她当朋友。但你既然已经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后面的事,就不要管那么多了。这后面,就是我和她的事了。很多东西,我想,你做之前,就想得很清楚了。我现在答应你,给你找找别的机会,答应的事,我不会忘记的。”

“我现在不需要别的机会。手里这个项目,我觉得机会很好。”佟晓最后再做努力。

“有的事,我不好解释。但我总有我的道理。你是我的女儿,如果可以,我没理由不帮你,尤其,你还那么想得到我。”吴非笑笑。

佟晓过了一会儿,闷闷地说,“好吧。”

“你今天去找过她吗?”

“嗯。她现在学会做饭了。”佟晓知道是阿姨通风报信,她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吴非心理不适,让吴非明白,赵清并不是只为了吴非做饭,而对自己依然旧情难忘。

“哦,难怪要阿姨走,原来自己下厨。”

“你不知道她会做饭吗?”佟晓故意问。

“我教的,怎么会不知道?”吴非笑说,以“完胜”姿态收场。

项目在有序推进,但赵清的婚姻却亮起红灯。

祥的脾气再好,也无法忍受老婆几个月不回来,加上婆婆挑唆,赵清有些头疼。

思量再三,赵清向吴非发短信,表示要请假一天,去一趟香港探望公婆。

香港是个很敏感的地方,所以哪怕只是离开T市一天,赵清都一定会跟吴非说一声。

吴非打来电话,询问了几句,明白原委后,认真说,“这事可大可小,你自己要重视。我替你安排好,包管你去这一次,把问题解决掉。”

吴非说到做到,她安排了具体操办负责人,赵清不过是一个人去,但为了她此行统共调度了几十个人。

赵清此番去港,从出行,到礼物,到随行人员,到晚上请公婆吃饭的地点,到晚宴作陪的人员,都令公婆大吃一惊,甚至害怕。

婆婆一改态度,笑得有些讨好地偷偷问赵清,“他们怎么那么热情?是什么情况?”

赵清依照吴非先前教自己的那么说,“哦,远房亲戚而已,最近见到,听说我结婚了,又要来探望公婆,是大事,所以叫我不要失礼。”

婚姻危机自然解除,形势的逆转令赵清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

赵清冷笑着摇摇头,人真势力。

临行,公婆依依不舍,对赵清大加褒赞,要她有时间多探望祥,如果忙就不用来港探望自己,早得贵子,为祥家添丁添旺。

坐在飞机上,赵清觉得自己天真,此番一句粤语都没说,与公婆还不是相处融洽?之前自己学的那么辛苦,其实全是白费功夫。

工作还在进行,虽然不及初时那么摸不到头脑,但也每天疲于应付各种状况,打理各种关系,心情很少平静,总觉得焦虑,甚至狂躁,似乎脑子停不下来。赵清不复以往的稳重端庄,连喝一杯咖啡的心绪都没有,独处着不做点什么事,反而心慌。

她脑海里冒出了个疯狂的念头,她想与小新sp一下。

她知道这是在找死,她也知道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总有一次会被吴非发现,她也知道小新的感情正在慢慢转移,似乎和一两个同龄的小姑娘和小男孩有恋爱的迹象,此刻自己不该招惹她,她还知道这一旦传到佟晓耳朵里,也同样的要命。

所以她忍着。

但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

她抱着飞蛾扑火的决心,自我毁灭般的悲壮,有些绝望地对小新说,“你跟我上楼,我们今天实践一下。”

“可是。。。你家里有人。”小新为难地说。

赵清不知小新是因为不再喜欢自己所以不再愿意帮自己了,还是真的忌讳有人,只冷冷地说,“我再这样压抑下去,会死的。”

她遣走了阿姨,就和小新玩了起来。

在疼痛中,在叫喊中,她似乎释放了一些。

但当结束的时候,所有工作中的烦恼又重新袭来,她又控制不住地去思考。

赵清只有央求小新再打几下。

原本,她想着用轻一些的东西打,以免万一吴非来了自己的伤尚未痊愈到时无法解释,但如同隔靴搔痒,且她本就不喜欢浮于表面的那种疼痛。

既然做了,那就让自己索性痛快些吧。

结束后,赵清回头,看到臀腿部有些地方发青发紫发黑。

不知是阿姨通风报信,还是真那么巧,过了几天,吴非来了。

一直到临睡前,吴非都没说什么工作上的事,只是闲谈,这让赵清有些忐忑,也许是做贼心虚,她总觉得吴非这次的来,和自己前几天毫无顾忌地带小新回来并遣走阿姨有关。她安慰自己,吴非尚未如此重视我,她只是今天有空而已。

与吴非躺在床上,赵清已经习惯与她各自入睡。她们同睡那么久,当然,次数不多,什么都没发生过,吴非连较为亲密的身体接触都没有过。赵清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其实应该自己主动些,但她也不想勉强这么做,她到底还是放不下自尊。

睡了会儿,吴非轻轻拉了拉赵清的手,低声说,“你睡过来一些。”

赵清依言。

吴非转过身侧卧,看着赵清,黑暗中,吴非的眼神难以形容,似乎没有内容,却又包含一切,如同一个稳定的磁场,以恒定的速度在旋转。

“小清,我们认识多久了?”

“呃。。。应该有半年多了。”赵清也看着吴非,算着时间,目光平静。

“嗯。”吴非应着,把手搭到了赵清的腰上,不易察觉地轻轻抚摸。

赵清有些紧张,她对自己的紧张觉得有些无奈。

“我来看你的时候太少了。我知道你一个人不容易。”吴非语气温柔,带些母爱的感觉。

“我。。。我还好,能应付。”赵清勉强一笑。她还是喜欢装能干,装坚强。

“其实。。。你可以依靠我多一点。不要什么都自己撑着。”吴非把手滑入赵清衣服里,轻抚她的背。

“嗯。”赵清的身体微微发抖。

“你也可以主动给我发短信,不一定是工作上的事。”吴非把赵清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我怕你忙。”赵清有些委屈娇媚地看着吴非。

吴非看着赵清一会儿,笑了笑,“谁都忙。你不忙吗?”

“没你忙。”赵清的语气有些撒娇带着责怪。

吴非宠爱地搂着赵清的腰,“忙,那我是不是不该来?”

“你应该多来。”赵清娇嗔,转动的眼神中无限风情诱人。

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

吴非的手滑向了赵清的臀部,轻轻捏了几下,赵清就因为伤未痊愈而失声轻喊,声音中有些痛苦。

“捏痛你了吗?”

“没有。”赵清神色如常地笑说,“就是。。。吓了一跳。”

吴非边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边轻抚,过了会儿,说,“你。。。你开灯让我看看。”

赵清心中大乱,撒娇说,“开什么灯啊。。。”

“怎么会有硬块?你怎么了?开灯让我看看。”

“没有啊。。。”赵清心都要跳出来。

看吴非不肯妥协,只有硬着头皮开灯。

吴非看到赵清伤痕累累的臀部,眼神不解,等着赵清解释。

赵清只有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爱好讲了,重点突出自己是因为工作压力无法排遣,才出此下策。

吴非没有说话。

赵清觉得这份安静和沉默,令自己极为尴尬。

过了会儿,吴非说,“你去厨房,把擀面杖拿来。”

“嗯?”赵清微皱眉。

“去拿来。”

赵清只有听话。

吴非让赵清双手撑着床沿站着,狠狠把擀面杖往她臀部砸去。

赵清痛得跪了下来。

觉得有好几秒钟神思抽离。

“站好。”吴非说。

赵清求饶地看着吴非,她很害怕,真正是害怕,而不是表演。

“快。”吴非随意地说着,略有些不耐烦。

赵清咬着嘴唇站了起来。

没有让赵清更多地体会痛苦来临前的恐惧,吴非干脆利落地又狠狠打了一下。

赵清的眼泪瞬间落下。

感觉心脏几乎无法承受这种冲击和疼痛。

足足缓了很久,赵清才醒过神。

“起来。”吴非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清。

赵清半跪坐着,含泪无力地摇摇头。

“你还喜欢吗?”吴非问。

原来如此。赵清笑了笑,笑容有些莫测。

吴非读懂了赵清的心理语言,拉起她,把她推在床上,又狠狠给了她几下。

赵清痛得全身都是冷汗。

吴非看着她自己慢慢缓过来,咬牙穿上裤子,躺进被子里。

吴非走到床前,看着赵清,问,“你还喜欢吗?”

赵清额头也是汗,她没有反应。

吴非伸手为她擦汗,赵清却受惊,身体往远离吴非的方向本能地缩去,牵动伤处,又是一波疼痛袭来。

吴非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说,“我尊重你的爱好。但我不希望你和别人有那么亲密的接触。”

赵清微微点了点头。

“排解压力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选这种。”

吴非掀开被子,亲吻赵清的唇。

这还不厉害阿?

我超爱超爱超爱这篇。不过似乎读者不大喜欢

呵呵,人家长的漂亮,风情万种,有这个资本啊~你看她这样对赵清,赵清不也没有过分计较吗?换个人试试,看赵清还会不会理她

事实证明,这种小文只能怡情的时候写写,被催文写出来的质量不高。。。

抓狂,浪费了我一个素材。。。

其实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也很有感的一个片段,结果无感了。。。

赵清轻轻地别过头,有些躲避,却没有坚持。

她了解吴非,吴非笑容温润,举止有度,给人的感觉亲切谦和,但骨子里却霸道、唯我独尊。赵清明白,自己玩SP已经触犯了吴非的底线,吴非的东西,可以长期收藏着,或者束之高阁,但绝不容许他人染指。

吴非留意到了赵清的轻微抗拒,明知故问,“你不开心?”

“我。。。对不起。”赵清酝酿了半天,却还是道歉。其实,她原本想任性地说,确实不一定选这种,但我喜欢;原本想故作幽默地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挽救失足女青年;原本想刻薄地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俯视我;原本想桀骜地说,我有我自己的爱好,你可以选择理解或者不理解,但不要来纠正。

赵清终究选择认错,因为她确实错了,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是不该有那么多自由和自主权的,也因为她明白,吴非不会接受任何忤逆。

吴非本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

躺在一起,过了会儿,吴非隔着衣服轻轻为赵清揉伤处,赵清闻到吴非身上淡雅的香皂味,和难以言明的温暖的味道,一时忍不住,用力抱住吴非,在她怀里,眼泪落了下来。

吴非任她抱着,过了会儿,笑说,“很痛吧?”

赵清长吸一口气,调整了哭音,委屈地说,“你舍得。”

看赵清含泪幽怨的眼神,吴非取笑说,“叶公好龙。”

“你不懂。”赵清如小女孩一样撒娇。

“但我会心疼。”

没过半个月,赵清当时的感动就烟消云散。事实证明,吴非并不心疼。

基于一些众所周知的政策,吴非的应酬突然减少,而吴非也正好以此为借口让自己做些休整。

本来周末吴非都不得清闲,从早到晚地见不同的人,从一处赶到另一处吃饭,但这次,吴非只是带小清去一个私人聚会。

赵清鲜有机会和吴非出去吃饭,吴非永远在忙,又诸多不便,所以这次赵清格外高兴,细心打扮了一番。

临出门,吴非皱眉说,“你就穿这件大衣?不冷吗?”

“不是有车吗?”赵清坐着穿靴子。

“你多穿一件,从停车的地方进去要穿过一个庭院,你这样要着凉。”

“几步路而已。走吧。”赵清起身拿包。

吴非从衣柜拿了件宽大的羽绒服给赵清,“穿在外面。”

赵清一看,是一个朋友送的很土的羽绒服,自己一次都没穿过,而别的羽绒服,剪裁合身,无法套在大衣外面,“好难看。我不会冷。”

“路上谁看你?病了怎么办?穿好。”吴非拿着羽绒服,看着赵清。

“我不要!根本不会冷。”赵清皱眉,接过羽绒服扔在沙发上。

“你怎么不听人劝?!”吴非失去了耐心,骂道。

赵清求饶说,“我真的不冷,不冷,不想穿。”难得和你出去吃饭,还是和你的密友们,自然应该打扮得漂亮些。

“你知道今天几度吗?什么想不想穿的。”吴非的表情已经面若凝霜,比屋外更冷。

“我求你。。。我保证不生病。”赵清拉着吴非的手,神情如同爱美又任性的小女孩。

“你穿不穿?听不听?”吴非又问了一声。

赵清坚决地摇头。

吴非走进厨房,赵清跟了进去,笑说,“不要逼我。。。我真的。。。”

吴非拉开抽屉,拿擀面杖狠狠打在赵清臀部,截断了她的话。

赵清惊讶,害怕,委屈,有点想哭,但她忍住,她不想泪水影响妆面。

吴非又用力打了一下,打得赵清倒抽冷气,随后把擀面杖扔在厨房台面上,滚动着,又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赵清站着没动,这两下彻底打服了她,勾起上次的记忆,那种痛,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挨打,更不敢再逆吴非的意思。

吴非看了她一会儿,说,“走吗?”

赵清点点头,一语不发地走到沙发前乖巧地穿起羽绒服,跟着吴非出门。

恋疼之痕发表于:47

总赶脚吴非是个老太婆啊,好别扭……

从忆乔到吴非,一个比一个年纪大诶……

三玫大大,乃是不是对老女人...

吴非属于事业型女性,没有“大妈”感啊。年纪倒是真的有点大了。

不过赵清也不年轻啊。

楼主,呃,显然是喜欢年纪大一些的啊~~这不是挺明显的事儿么。。。

雅致的包间里,菜色美观,赵清略有倦容。

“尝尝?这里包间不好订,很受欢迎。”佟晓坐在赵清身旁,像个姐姐一样温柔地照顾。

赵清看着这些创意菜,不禁想到前段时间与吴非在T市私家庄园吃的那次不愉快的饭,也是创意菜,那次不仅出门前被吴非莫名狠狠打了两下,毫无怜惜,整个吃饭的过程也是痛苦的回忆。

“要不要喂你?”佟晓笑说,转头看赵清,眼神暗含逗弄。

“你外套不脱,就这么吃饭?”赵清问。佟晓长卷发,本就立体的五官还化了妆,尤其是眼妆,显得更勾引人,却偏偏穿了件卡其色法兰绒短款羽绒夹克,男式的,英气逼人,小脚裤配着黑色长筒皮马靴,直击赵清的心脏。

“你来帮我脱。”佟晓嘴角含笑。

赵清拉下羽绒服拉链,里面是基本款白色针织衫,她双手伸入衣服里蹭着胸,将衣服剥开。佟晓没有戴BRA!赵清的手动不了了,她心跳加速,久违的柔软弹性,禁不住狠狠捏了几下。

看赵清的脸都潮红了,佟晓暗地得意,她是刻意这么穿的,认识那么多年,彼此的喜好了如指掌,语气却故作调侃生气,“不是你的,不知道心疼是吧?”

赵清手下温柔了几分,隔了好久才回答,“你还是穿着吃吧。”说着,用指尖轻轻弹了凸出的乳尖。

席间,佟晓不断地为赵清夹菜,眼神颇为宠爱,赵清有点想哭。这种被宠爱的感觉,过去从来不缺,赵清也从来没珍惜过,而今看来,却是珍贵的。

佟晓吃得不多,赵清却胃口大开。

“怎么了?工作那么好些时间才回北京,还习惯那里吗?”佟晓关心地问。

佟晓用了一个“回”字,让赵清感觉北京更有归属感,佟晓更像亲人,她不禁吐露心底的话,“怎么习惯得了,整个儿是一城乡结合部,快憋死了。”

佟晓颇有些无奈地笑了,摇头,“娇气。还有哪些抱怨?一起倒给我,免得你憋在心里。”

赵清不禁撒娇,她喜欢佟晓身上姐姐的味道,“真的~我一点都不娇气好不好,真的满目疮痍嘛,是不是当年地震过后就没重建啊。”

佟晓被赵清委屈的眼神逗笑了,“那你还不经常回回北京,待那儿干嘛。”

“我要爱岗敬业,对得起工资啊。”

“那今天怎么翘班?”佟晓像对付小朋友一样审问她。赵清工作日里,下午就打电话给佟晓要她请自己吃饭,随后即刻不管不顾地扔下工作就奔赴北京,只给小新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工作安排回北京,返程未定。

赵清学小朋友笑说,“因为想佟晓姐姐了。你想我吗?”

佟晓笑了。

“吃饱了吗?”佟晓问。

“嗯。差不多。”赵清满足地靠在椅子上。

“吃的还真不少。来,让我看看胖了没有,”佟晓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赵清侧坐在佟晓腿上,自然地勾住了她的脖子,另一手伸入羽绒服里,揉捏着。

佟晓笑说,“再不老实,回去打你。”

赵清靠在佟晓的肩上,有些动情委屈地说,“我真想你了。”

佟晓半天没说话,面无表情。

赵清推了推佟晓的肩,“真的。”

“小骚货。。。被你说得我都湿了。”佟晓皱着眉有些无奈想笑地说,她原本是想忍住不说的。

赵清脸一红,狠狠拧了她一下,骂道,“你。。。真下流。不理你了。”说着起身坐在旁边。

“我是实话实说。你这把年纪还给我装清纯?”佟晓表情平静地说。

赵清不知如何应答。

“回家吧。回我那里,嗯?”佟晓起身,揽着赵清的腰,并没有等赵清回答。

洗了澡躺在佟晓的床上,赵清觉得很舒心,所有的压力、不愉快都烟消云散。

“来,把衣服脱了,趴着吧。”佟晓找出皮带、鸡毛掸子之类的工具。

“嗯?”赵清有些不解,“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赵清不知该感谢佟晓的体贴,还是觉得悲哀。难道,在佟晓眼里,我想她,是因为我想玩SP了吗?佟晓为什么低估了我对她的感情?如果她在我眼里只是个可以满足我爱好的人,我又何以一次次包容她的暗算,包容她的坏脾气。

“管你为了哪个。趴好。”佟晓淡淡地说,活动着手关节,握紧皮带。

“我不想再玩了。只是想你。”赵清跪坐在床上,看着佟晓。

“把衣服脱了。”佟晓坚持。

“晓晓,我真的不想再玩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到你,我就安定。”赵清缓缓地说。

“你还来勾引我干什么。”佟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扔下了皮带。

气氛有些凝重。

赵清不懂得如何调节,在她们的相处中,总是佟晓拿捏所有的分寸,赵清只需要跟随,她也乐得不动脑筋。

“小女人,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身材有没有走样。”佟晓笑说,为她一颗颗解开睡衣的扣子。

佟晓看到赵清臀部泛黄的两道印痕,不自觉地将手覆上轻轻揉,语气却有些强硬,“谁打的?难怪不想再跟我玩了。”

赵清一下子没忍住,便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佟晓。除了告诉佟晓,她不知该把委屈告诉谁。照理,谁都不该说,但她心理上一直依赖佟晓。

佟晓靠着床坐着,将不着一缕的赵清搂在怀里,语气心疼而责怪,“你那么个聪明人,怎么。。。她忌讳什么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不对。”赵清理亏。

“什么喜欢sp,真用擀面杖打你,你又不要,可见你不喜欢挨打,只喜欢调情。”

“她哪儿有你那么善解风情。”赵清拍着马屁哄晓。

“我留心观察你的感觉,你想要什么给你什么,你当然舒服,这叫善解风情?你还挺实用利己主义。”

“别给我扣帽子。”赵清挑起一边的眉,委屈娇俏地看着佟晓。

“她哪儿会有我疼你?”佟晓宠爱地看着她。

赵清当然明白这点。

“她会照顾你,但不要指望宠爱你,不是她做不到,而是不值得。”佟晓缓缓地说。

赵清点点头。佟晓字字珠玑,真心实意。

梦幻中的茉莉发表于:54

三枚更文了!!!!鼓掌,欢呼,撒花。。。

哇!!动作好快!拥抱一下~~~~~~~~

自由发表于:24“等你用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有你哭的。”吴非边走进房间,边说。————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吴非已经两次...

“等你用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有你哭的。”吴非边走进房间,边说。

这句话并不是说,吴非会打她,吴非若彻底失去耐心,会把清扔在一边,这才是最可怕的。打她,至少还算愿意搭理。

吴非说的另一句话更重,所以后来道歉

恋疼之痕发表于:47

总赶脚吴非是个老太婆啊,好别扭……

从忆乔到吴非,一个比一个年纪大诶……

三玫大大,乃是不是对老女人...

另外,不说远的,你看傅莹不也形象不错么,如果她染一下头发也还好吧关键是赵清也一把年纪了。。。。

还是很温馨,这是佟晓照顾她,所以和她说的金玉良言。

不知是佟晓的计谋,还是真心话,总之,赵清这次方寸大乱。她伏在佟晓身上,亲吻耳朵,锁骨,看佟晓迷离的眼神流露着无限诱惑,听佟晓的轻喘心跳不禁加速。佟晓是个老手,在此刻,她反而轻轻闪躲,激起赵清的征服欲望,和平时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蓬勃的力量。

果然,赵清眼神微微变了,从温柔调侃变得坚定,她的手顺着佟晓起伏的胸滑动,隔着丝质的睡袍,别有一番手感。

“求我要你。”赵清在佟晓耳边低语。

“你说反了吧?”佟晓微微一笑,双手揽住赵清赤裸的身体,灵巧的指尖在她后背弹跳。赵清心神一动,立刻感到一股暖流。

“晓晓,有人说,人一生的心跳数都是有限的,跳完了,生命就结束了。和你在一起,我的心跳每每加速。但,都是值得的,只要心脏为你而跳。”赵清看着佟晓,无限温柔地说。

佟晓笑得有些调侃有些坏,那立体的五官在灯光下投射出淡淡的阴影,“你哪儿学来的这套?甜言蜜语,不是你的风格。”

“你还有很多没看到过的。求不求我?”赵清轻扬一边的嘴角。

佟晓坏笑着向自己身下指了指,“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赵清帮佟晓脱了睡袍,果然一大片水渍。

肌肤相亲,滑嫩感和温度,让她们彼此听到对方的心跳。

“小清,我们才是一对。跟我回上海,我们重头开始。”佟晓一边挑动赵清,一边亲吻赵清的耳朵。

“上海?”

“可以和几个朋友一起做一个项目,钱少赚点罢了。”

“呵,你肯让别人控制全盘?”

“所以要你和我一起去,你替我在公司看着就行。”

“你吃喝玩乐。”

“肯不肯?”

“再说吧。”

“好好考虑一下。”

“你这样对得起。。。”赵清欲言又止。

“她就对得起我了?!”佟晓大怒。

赵清犹豫再三,一边轻抚佟晓,一边温柔地问,“过去她还抢过你女朋友吗?”

佟晓冷笑一声,“抢我结婚对象。”

赵清愣住了,“她。。。她这样做有意思吗?”

“她非说那男的看重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家世。”

事实证明吴非是正确的,否则那男的怎么会被抢走,赵清心想。

“这倒罢了。她侮辱我的眼光。她说这种男人拿来玩玩就够了,怎么会想到结婚呢。她说话时那种不屑一顾的眼神,我现在想来都。。。简直想杀了她。”

赵清轻轻拍着她,哄说,“都过去了。她也真是,水至清则无鱼,人都一样,怎么经得起试探?她这样试探别人,又有什么意思。”

“她就一心希望我和她一样,找个应该嫁的人嫁了,管对方是个什么货色!”

“她的婚姻不幸福,是不是?我没有在你家看到过你爸爸。”

“千万别说她婚姻不幸福,他们简直是模范夫妻,相敬如宾。各玩各的而已,最经典一次,我们一家同时在一家会所里,身边是不同的人在陪,互不干扰。”

“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呢?并没有害处。”赵清怜惜地看着佟晓。

“我现在觉得活得挺好。没那个必要。”

“别和她对着干,对你没好处。你毕竟要靠她。”

佟晓听了这话,眼神大变,凌厉地看着赵清,“哼,你到底是她的人了。知道为她说话。”

“我和她还没什么。你不要这么敏感。我这话纯粹是为了你罢了。”赵清解释。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回上海?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要找上海的项目,少赚点也要去上海。”

“我知道。我说了会考虑的。”

“你被她照顾的舒服了,自然是不肯再跟着我了。”

“你越说越远。”赵清也有些生气了,却依然平静地说。

“远不远的,你心里最清楚。是她帮你摆平家里的事,去香港的排场大家都看到了。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她对你很特别,她只是说了一句话罢了,剩下又不用她费心,她只是希望你能全心全意工作,而不是因为对你好。不过,你只有跟着她,才能享受这些。我手里的这些,早已无法满足你了。”

赵清起身,开始穿衣服。“你不想上床,就该早说。”

佟晓一把拉住她,“谁说的?我早就想弄你了。”

“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为了这个目的吗?好了,我回T市了。”

“半夜三更的,你想干嘛?”佟晓把赵清按回床上。

“不想干嘛,只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赵清冷着脸说。

“好了,别说了。我去隔壁房间睡。”佟晓抓起被扔在地上的睡袍,裸着身子离开了房间。

无谓来去发表于:56

心跳加速,危险的感情,凶险的游戏。小清是个好菇凉丫。。。可惜了,遇上晓童鞋这样极度自负又极度无信任的...

超精炼的回复!

佟晓一觉醒来,发现赵清正躺在自己身边,睡得很沉。

佟晓微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声音含糊地问,“怎么睡过来了?”

“嗯。。。”赵清应了一声,不知是在回答还是无意识地发出声音敷衍。

佟晓轻轻摸了摸赵清的脸,赵清往她怀里拱了拱,模样甚是乖巧。佟晓有些无奈地揽着她继续睡。原本,佟晓并不打算理她,但赵清那么傲娇的人已经主动求和,自己也不该拒人千里。真不知昨晚到底是谁在说不想和你待在一起,哼。

一个早晨,赵清都在迎合佟晓的喜好,她知道佟晓喜欢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什么表情。

佟晓领情,要陪赵清买衣服。

“不要去嘛,陪我睡觉。”赵清搂着佟晓的腰撒娇。

佟晓喜欢赵清很小女人的模样,逗笑说,“赵小姐,你的工资不低啊,是打算带进棺材里吗?”

“打算给你买棺材。”赵清闭着眼睛,嘴角上扬。

佟晓用力拍了她屁股,假装凶凶地说,“给我起来!我说要去就要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赵清睁开眼,无限委屈地看着她。

“我数到三,再不起来我抽死你。”

赵清哭笑不得,却不得不立刻起身,否则真的会被打。佟晓可是个心狠手辣的美女主动。

“抽死我,你舍得吗?”赵清从身后抱住佟晓,把头埋在她背上,佟晓看不到她的媚态,但听声音已起了鸡皮疙瘩。

“不舍得。”

赵清踮起脚,从身后吻了吻佟晓的脸颊。

“抽死你,哪儿有人对我这么发骚,发得我那么喜欢呢?”佟晓暧昧而温柔地笑说。

“那你对我好点儿。”赵清讨好地用京腔笑说。

佟晓笑着回身,猛地嘬住赵清的唇,扶着她的后脑,用力索吻,赵清一时站立不稳,跌坐在床上,佟晓顺势。。。

赵清是清醒的,她知道这是最不该发生的事,她应该及时叫停,她有这个能力,也能把控住气氛,但这次,为什么要这么任性?

只是因为吴非打了自己?只是因为吴非不爱自己?只是因为工作压力大得叫人喘不过气?

这些都不该是理由,也不该这么放纵自己。

看佟晓那漂亮的双眸,那立体的五官线条,那消瘦的肩胛,感受她灵活的舌,和胸前的绵软。

赵清微闭双眼,一声声娇喘,心里却在想,是不是应该立刻停止。

但看到佟晓的温柔细致,那么随性骄傲的人居然会那么投入认真,赵清怎么也无法拒绝。

渐渐,赵清收住心神,全情与佟晓互动,她们的配合竟那么默契,同时到了。

过后,赵清倦得又想睡了,佟晓却捏着她的下巴严肃地问,“你到底跟几个人玩过?”

“只有你。”

“不准骗我。”

“别不讲理。真的只有你。”赵清求饶。

“你要敢再不讲实话,我打死你。”佟晓的表情不是开玩笑。

“真的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你是觉得我太熟练了吗。。。”赵清坐起身解释。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实话,我不打你。”佟晓的眼神居然有点凶狠。

“你到底想干嘛。我。。。我简直就是疯了才跟你。。。”赵清无奈地说,她懒得再多废话。

“疯了才跟我什么?”

看佟晓真的要发怒了,赵清摇摇头,不想再刺激她。

佟晓随手拿起睡袍向赵清甩去,不算疼,但也足以吓到赵清,毕竟,她经常被佟晓打。

“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否则今天我跟你没完。”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什么道理?道理是你跟我装清纯,装得三贞九烈,其实是不知道被多少人操过吗?”佟晓微皱眉,裸着身子,手上紧紧捏着睡袍,青筋爆出。

“你说话真难听。这是你的教养吗?”赵清虽然生气,却用相对平静的语气说着。

“我的教养?我就是教养太好了才给你那么多时间。你能和那么多人上床,为什么对我就那么。。。你是想吊住我的胃口,是吗?”佟晓显然是气极了。

赵清用力呼吸了几下,“你得到了。可以滚了。”

“呵,你想我滚,我就滚吗?你不说是吧?我有很多办法让你说。”佟晓冷笑说。

“你最好别拿出什么变态的东西来。”赵清从清冷变得有些难以形容,“我不喜欢玩那些,别勉强我。”

“那你说不说?”

“我已经说了,只有你一个。信不信在你。”

“我不信。”

“那我没办法。”

“你证明给我看。”

“你是要我跳楼还是割腕?”赵清不屑地说。

“贱人。亏我给你那么多时间。还不如早弄了你。”佟晓一脸恨意。

赵清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陌生的佟晓,“是我对不起你了。”

“你勾引我那么多次,我都忍住了。我现在觉得自己就跟个傻逼一样。”

“就当你上当了。”赵清耐心地回答。

“你怎么赔偿我?”

赵清赤着脚,翻出钱包,拿出一叠扔在桌上。

佟晓气极反笑,“赵清,是你故意挑我的。你别怪我。”

赵清笑了笑,“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得到满足以后,会这么发疯的。”

佟晓掐着赵清的脖子把她推到桌前,“你给我把这些钱吃掉,我当你没扔过。”

赵清只是看着她,目光平静。

佟晓又用了几分力,赵清很痛,也无法呼吸,但她还是没有动作。

赵清逐步感觉眼前模糊,意识模糊。

佟晓眼见着不对劲,松开了手。

“忘了也许你喜欢玩窒息。倒是满足你了。”

赵清在逐步调整呼吸,脖子上的指痕逐步显现,发红发青发紫。

过了好一会儿,赵清看着佟晓的眼睛,“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吗?”

赵清打开电话,回到T市,料到会有很多事,都是自己一时任性造成的。她喉部受伤没那么快好,每呼吸一次都觉得很难受。

在室内赵清也戴着围巾,一头头地冒汗,员工纷纷眼神交流,以为是自己老板欲火难耐造成的。

指痕难消,即使一周以后,都清晰可见。吴非问起,赵清无法解释。

吴非严肃地说,“赵清,我应该和你谈谈。你一而再,再而三这样,是对哪里不满意吗?”

“对不起。”赵清羞愧。

“我对你要求很高吗?我等了你那么久,没关系。但你一次次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吴非难得发脾气了。

“对不起。”

“除了这句,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我。。。”

看赵清的自责,吴非有些心软了,“就从你那次晚上没回来开始说起。”

是啊,吴非都知道,所以那次吴非周末及时出现是收到情报才来的,但吴非好修养,非但没有指责,反而温情地做饭。

“你最好说实话。我讨厌别人撒谎。”这语气与佟晓如出一辙。

赵清一件件事情地解释,直到最近无故离开,回来戴了一周的围巾。

“我。。。和一个朋友有些争执,她一时冲动,就掐了我脖子。”

“什么深仇大恨。你也不像是任人宰割的脾气。”吴非喝了口水,缓缓地说。

“忍一时风平浪静。本来也是误会。”

“晓晓出手还挺重的,掐了你,她没来问候一下吗?”

赵清没说话,默认了。

“为什么事情吵?别说为我。不至于吵成这样。”

吴非已经把话堵住了,赵清不知该找什么借口。

许久,吴非缓缓开口,“你既然那么喜欢她,还是跟着她去吧。这边,我找人接手。”

赵清全身血液倒流,晴空霹雳。虽然她料到后果严重,但没想到来的那么快。自己的整套老班底投在了A公司,若离职,A公司即使现在竞到了标,怎么赚得到钱?怎么向纷纷离职来帮自己的老部下们交代?天哪。这简直会把赵清逼死。

看到平素冷静的赵清神情恍惚,受惊过度,吴非觉得一丝快感。

冷静下来,赵清想清楚,吴非是早就安排好了接任者,也不是一天半天的想法,这和自己这次失踪没直接关系,只是促成吴非早日挑明。

赵清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用什么语言表达。

时值年前,赵清的心情如寒冷的天气一样冰冻。她还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A公司的班底,让大家过个好年再说吧。

也许错信吴非,过于轻浮自信,就该遭此厄运。当初组建A公司的时候,已经料到吴非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换掉自己,但还是冒了风险,现在全副人马就绪,吴非来这么个措手不及。她动作太快,只要再晚两个月,一切都会不同。

快过年的前几天,吴非意外地来了。赵清以为吴非不愿再来了。

“还在上班?”吴非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吃着饭,温和地笑说。

“嗯。手头的事要交接清楚,有的人在外地,我就让他们早点回家过年了。”赵清温婉地笑答,为吴非夹菜。

“你今年过年怎么打算?”

“我?”赵清对吴非的问题有些诧异,因为她已经没必要问了,但赵清还是笑说,“也许陪老公回一趟香港。毕竟是过年。”

“你烧菜越来越好吃了,火候掌握得正好,我天天在外面吃,有时候就想吃家常菜的味道。”吴非似乎是真心称赞的。

赵清柔媚一笑,“想吃了就给我打电话。”这纯是客气话,吴非炒了赵清,赵清又怎么会还留在T市呢?

“你回香港过年挺好啊,听说那边年味儿更浓。”

“天晓得,呵呵。”赵清已经满腹狐疑。吴非总扯过年干什么,她不是喜欢说废话的性格。

“你上次不是去看过二老了吗?”

“托您的福。”吴非是想提醒自己,还欠她人情吗?

吴非摆了摆手,似乎料到赵清想什么,“我是说,其实你不去应该问题也不大吧?”

赵清看着吴非,在等她后面的话。

“你在北京过过年吗?”

“我。。。”赵清不知如何回答。吴非这话什么意思,我留在北京过年干什么。

“要没什么事,就看看北京怎么过年的吧。”吴非真诚地说。

赵清摸不到头脑。吴非想干嘛?

“过年,有几个朋友聚会想让你一起去坐坐。”

赵清早就对所谓朋友聚会有心理阴影。私人会所很漂亮,菜色很精致,但吴非似乎只是把赵清带去当服务员的,吴非不喜欢任何服务员在聊天的时候出现。赵清自然明白吴非的用意,但是她还是不喜欢参加。

只是,现在吴非还有带自己去聚会的必要吗?

吴非握住赵清的手笑说,“上次辛苦你了。可是,谁让你年纪最小,长得最漂亮呢?”

赵清被逗笑了,明白吴非已经做了最大让步,否则她怎么会说那么软的话呢?不让赵清当服务员,倒让谁做呢?但吴非说来却动听。

“带你出去,你别光顾着劳动啊,要用点心才好。”吴非话里有话。

“我。。。我知道。但是我记性不好。”

“要改正。以后回来,我会考你的。你那么聪明,应当可以记住的。”吴非有些宠爱的眼神。

这是唱的哪出?

“年后,你去这家公司。”吴非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公司名称。

赵清看着吴非。

“小清,我选定的,不会轻易改。你以后会慢慢了解我。我对你在现在这家公司的所有表现都很满意,让你走,是因为你该做的都做了,而且比我预计的要快。”

赵清很难弄清吴非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吴非知道赵清在疑虑什么,笑说,“我之前没说清楚,是因为有的事情还没安排好,当然,也有别的原因。”别的原因,就是想惩罚我,让我牢牢记住这个教训。真的被吓到了。再也不敢了。人生能经历几回这么大惊吓?

“你做得很好啊,A公司还是士气很足,年后很快就可以盈利了。我知道你整个班底在A公司。”

原来她确实知道。所以拿稳了我会被吓死。不敢再胡作非为,否则真的死无全尸。

赵清看着纸条说,“这又是个不同的行业?”

“多历练,对你有好处。如果不懂,可以找师父问。”

“会教我?”

“看你本事。过年介绍给你。”

发表于:34

我有的时候也对朋友聚会有些心理阴影

是吗?为什么啊?

无谓来去发表于:06

粗线个牛叉的师父吧,最好亦师亦友but别亦情人就行

放心吧,反正不会是情人

过年留在北京,对赵清来说不是件简单的事。既然结了婚,自然要更多顾及对方,和对方家庭的感受,一个人留在北京算什么名堂,何况祥已经退了一步,热切地希望来京陪赵清过年,赵清似乎对此却并不期待。但她还是在艰难中勉强两全了。

赵清对生活的要求虽然不低,但也不高,祥一个人的收入足以使两人生活无虞,但赵清要的不仅是物质,更是追寻自我价值。前几次的打击对她来说,如同梦魇,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放手一搏,从此再不敢尝试。

这几个月在T市的生活,没人可以想象赵清承受了什么。她可以明显感到夜夜睡不着,每晚脑子里都在想各种公司里的问题,想如何解决,即使她明白这样去想没有效率,明白应该休息,但停不下来。她觉得脑子里的筋随时都可能绷断,一直焦灼。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这种折磨。

但谁要求她承受这些的呢?没人,除了她自己。

她这么苛刻自己,呕心沥血,当吴非告诉她,公司从此由他人接手,她满盘皆输,那种心情确实令人绝望。

但她强撑着,把所有情绪压缩在一个角落冰封在心里,甚至没掉一滴眼泪,她知道,如果哭了,如果发泄了,自己真的就倒下了。

所幸,守得云开。

她感激吴非,有足够耐心等待,又那么包容,帮助自己走出这第一步。

某种程度上来说,吴非是赵清的心灵导师。

过年随吴非去了一些聚会,不算辛苦,甚至开心,相较于前段时间的煎熬,这是个美好的假期。

但赵清想不到吴非所说的带自己进入一个新行业的师傅是她。

更叫她不开心的是,那女人竟然当老大,吴非叫赵清辅佐她。

赵清好容易没有当场失态,但心里的火气怨气却在发酵。

吴非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这个安排,对公司,和对你自己,都是最好的。相信我,好吗?”

赵清笑了笑。

“我知道你和她不和。但你们都工作那么多年了,应该可以处理。”吴非安慰道。

“你已经对我挺耐心的了,要不是照顾我的感受,你也不用说这么许多。不过,我总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请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心态。”赵清勉强笑道。

“小清,不要单纯从工作角度去看。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意。”吴非捏了捏赵清的手。

“谢谢。我不会辜负你。”赵清了然一笑。

说来容易做来难。赵清和原来公司的财务总监琳本来就不和,此番上下位置对调,对赵清来说是个挺大的挑战。

赵清说什么,都被琳拍死,琳还很喜欢对赵清辖下的部门、人员、计划指手划脚,闹得赵清经常关上门砸靠枕。渐渐也懒得管那摊子事,反正琳是老大,她负责。

赵清当然看得出,琳是吴非多年的心腹,也是她的枕边人,那么自己又怎么争得过琳?倒不如乐得清闲。

过去觉得一代新人胜旧人,吴非渐渐不耐烦琳的霸道,现在想来,也许是吴非找自己来敲打敲打琳的,这倒也能解释吴非何以对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怠慢”如此宽容。

过去是忙于算计,忙于布局,现在已经从忙于生气,忙于保持仪态,恨得咬牙切齿,到修身养性了。人家说,一“表”三千里,其实一“副”十万八千里,这副总大概还不如一个总监呢。

小新看琳这么欺负赵清,自然为她鸣不平,“老板,你怎么说也是个副总,没道理让琳那个女人踩在脚下。你以前当老大的时候,她针对你,你对她多宽容,现在你看看,她在你上头,简直把你往死里整。”

“嗯。”赵清有气无力,心不在焉地玩着电脑。

“老大!人往高处走。你从上海到北京到T市,从一个资产雄厚的公司的CEO,到一个项目的老大,到一个小公司的老总,现在成了一个土逼公司的副总了。我很痛心啊!”小新皱着眉恶狠狠地说道。

“给你丢脸了是不是?”赵清一手撑着脑袋,还是看着电脑,一手漫不经心地从抽屉翻出一块巧克力扔给她。

“你都吃德芙了。。。”小新看着手里的巧克力,瞪大眼睛怒视赵清,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

“你这种上海女人的情调好好给我改改,赚这么点钱,要求还那么高。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赵清白了她一眼。

“你。。。我简直就无法相信你他妈活那么粗糙!”如果可以,估计小新打算两手抓着赵清的衣领把她拎起来好好训一顿。

“没听过一句话吗?接地气才能有底气。我们生活在中国,老搞那些资产阶级的东西是不行的,懂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做什么行业?我们每天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你不能让他们有很强烈的距离感。首先,就要和他们贴近。”赵清煞有介事地说着。其实那套基本是她用来糊弄小新的,为自己的懒散找借口,生活在T市,如果事事讲究,得多添多少麻烦,招惹多少关注或嫉恨的目光,何必呢。

小新果然上当了,她若有所思地说,“嗯。。。这倒也是的。不过,老板,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土逼公司?来了还不是当老大,有什么意思。公司规模还不及我们在上海时候的一个TEAM,真没想到你挺能屈能伸的。”小新这几年跟着赵清,见了不少世面,难免心高气傲,连口齿都伶俐不少,此番挖苦恰到好处,让赵清发不出脾气。

“人生,如同海浪,总是起起伏伏~”赵清故意用很文艺的语气,搞笑地说,“你老板我这几年不大顺啊,苦了你。难得你还忠心耿耿。。。”

“不用客气。我对人民币忠心耿耿。”小新打断说,“不过我在想,这个公司能给你多少钱啊?那么我呢?另外,琳都没有助理,你一个副总配个助理,是不是不大合适啊?到时候会不会把我给裁了啊?”小新不无担忧地说。

“呸,原来兜一大圈,就是在担心自己的饭碗和收入。”赵清皱眉假装生气地说。

“废话,没有饭碗和收入,我怎么服侍你?”小新理直气壮地说。

“放心吧~他们不给你开工资的话,我给你就行了。”赵清随意地说。

“能不能涨一点?”

赵清这下有点火了,用力一拍桌子,“你。。。你他妈的有点良心行不行?在这个烂地方,你知道人工是多少吗?嗯?你自己生活费下降了多少?我一分钱都没少给你,还因为你跟着我来了,给你加了不少。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爱做不做!”

“老板,你怎么只有对着琳琳老大的时候才脾气那么好啊,对我就那么凶。”小新一副无奈的样子,“加一点,是补偿我的职业生涯,我从大公司总经理助理,沦落到一个三线城市野鸡公司副总助理,职业轨迹一塌糊涂。而且过去跟的是个美女,现在跟的是大妈。能一样么?”

赵清郁闷地用力长按电脑开关,野蛮关机,“你的激将法起作用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坐在办公室干嘛,回北京买东西,钱还能带进棺材吗?”

“你终于想开了。”小新鼓掌。

赵清单手捏住小新双颊,笑说,“人总要有点事做才好。打扮自己应该也算一件哦?”

“你再不拯救自己,就跟卖菜的大婶一样了。”

“嗯,有个助理还是有用的,知道适当的时候提醒提醒我。”说着,赵清用力亲了一下小新的脸颊。

小新脸一红,嘴里却说,“我很受欢迎的,别吃我豆腐。”

回到北京,赵清兴致勃勃地试衣服,买衣服,心情大好。看到商场射灯下,赵清晶莹的眼睛,放松快乐的神情,小新也受到感染,她后悔之前没有早点硬拖赵清放松,她看到赵清前阵子日日心事重重,却无法帮得上。

“老板,我们索性去香港吧,价平衫靓。”血拼了一阵,小新和赵清都累了,吃着饭,小新突发奇想。

赵清心动了,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一去香港就牵涉到要不要探望公婆的问题,而且还得跟吴非报备,太麻烦,言不由衷地说,“唉,不去。”

“好久没有回上海了。去香港吧,我都没去过。。。怎么公司没有组织旅游的!”

“你现在跟我抱怨待遇了,上海和香港你一定要去一个,是不是?”赵清挑了一边的眉问。

“东京也ok啊。。。”小新讨好地笑说。

“东京我也没去过。这个城市太浮华了。。。”

小新截断她的话说,“是你消费能力有问题吧?浮华。。。一听就是。。。哈哈哈。。。”

赵清被逗得大笑。她觉得小新是上帝给自己的礼物。也许谈不上最好的礼物,但绝对值得珍惜。

小新知道赵清喜欢吃黑巧克力,特意陪她去买了熟悉的品牌,在买单的时候小新快了一步拿出信用卡,赵清有些惊讶地说,“嗯?送给我?”

“难得大方一下。”

“哦,现在倒不说了,这么小小一块要几十块钱,吃了能起死回生啊?”赵清模仿小新当年的语气。

“对啊,你以为我现在不这么想吗?只是你喜欢吃罢了。”小新把手插在裤兜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神情很帅。

“那你还催我买新衣服?那么贵的衣服,穿在身上,能变成林志玲吗?”赵清微皱着眉笑说。

“不能。”

“那你怎么看得惯我这么‘浪费’呢?”

“因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在什么状态里才最开心。”

简单的一句话,赵清心中一暖,几乎落出泪来。得助理如此,夫复何求。

“前阵子我真的担心你。”小新假装随意地说,“对自己好一点。”

赵清笑着抱了抱她,“我走过来了。小新,我会对你好的。”

“嗯,别没事就对我乱发脾气就行。”

“不要计较现在的得失,如果人生如同海浪有起有伏,那我就在上升通道,而且是快速上升通道,跟着我你不会吃亏。”赵清言行谨慎,此番小新是真的打动了她,她才透露一些实情。

“快速上升通道?”小新不解地问。

“快车道,懂吗?不懂就不要问了。”

“你想告诉我,你到这个土逼公司是在进入快车道?”

“你少刺激我一句,是不会少一分钱的。”小清假装诚恳地说,暗含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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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玫女大王文章既(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浓郁的上海本地女青年气息,又充满了鬼斧神工的幽默感,全上海2000万...

三哥那么盛赞我啊。。。惭愧惭愧~

哪天暴打你一顿报答你的知遇之恩:)

赵清和小新逛街吃饭,玩了几天,看到琳琳的电话也懒得接,人间蒸发,她很久没有享受这种彻底放松的感觉了,比过年还开心。

小新有些担心地说,“老大,你这么不接电话不太好吧?她要是也给我打,我接还是不接啊?”小新穿了赵清给她买的新衣服,高高瘦瘦的个子,白色鸭舌帽,黑色很酷的卫衣,卡其色长裤和板鞋,显得青春而帅气。

赵清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她还能有什么事找我,她根本不是找我商量的,只是通知我罢了,晚通知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你看!她真的给我打了!我要不要接啊?”小新用力拉了拉赵清的衣服。

“你自己决定。”赵清嫌弃地拨开小新的手。

“喂!哪儿有你那么不负责的老板?好吧,我接了哦。要是问我你在哪里,我怎么说啊?”小新傻呆呆地焦急地问。

“你去笨死算了。”赵清白了她一眼。

“我要比你聪明还给你打工?你这女人还真有趣。”小新被赵清说的郁闷了,回了她一句,接起电话,“嗯,赵总在北京有点事情处理,对,我也在,呃,几时回来啊?呃。。。不知道她啊。。。有急事啊?哦。。。那。。。我可以问一下什么事吗?。。。哦。。。那我让她打电话回公司。。。她的电话可能是有点问题。。。”

赵清继续没当回事,很欢乐地购物,在看电影时,发现手机在震,直接忽略。

到了半夜正在玩手机,发现未接来电是吴非,顿时凌乱了。

赵清吓得脸都白了,调整了一下情绪对小新说,“你去一下洗手间,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我有个重要电话。”

半天不敢按拨出键,毕竟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她很想以此为借口劝自己明天再打,但又怕得很,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回去,无人听。

赵清如释重负,放下了手机,对小新喊,“出来吧。”

小新刚躺下,赵清的手机响了,赵清立刻神经紧张,一看,是吴非,赵清急着说,“小新,快去洗手间,快点滚去。”

小新郁闷地去了,看到她关上门,赵清才接起电话。

“在干嘛?”吴非平静地说,但赵清听出来吴非生气了。

“我。。。我回北京办点事。”

“为什么不接电话?到底在干嘛?”吴非显然似乎在努力压住火气。

“我。。。之前在外面,没听到。晚上刚刚看到。。。”

“你到北京办什么事?”

“我。。。私事。”赵清已经很害怕了。

“办完了吗?”

“嗯。。。我。。。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吴非没有说话。

赵清想了想,立即说,“我现在就回来。”

吴非挂了电话。

赵清将近三点回到T市家里,开了门,看到吴非正端坐在沙发上等自己。

赵清这下明白事情严重性了,立刻道歉,“对不起,我。。。”却说不出什么来。

吴非看着赵清,问,“你几天没去上班了?”

“我。。。”赵清玩得数不清日子,也许三四天,也许四五天。

“你几天没去上班自己不清楚?”吴非从赵清尴尬的神情中看到了答案。

“到底去北京干嘛?”

“我有点私事,家里的事。”赵清说。

“跟我说清楚,到底办什么事。”吴非语气虽然平静,但霸道。

赵清对此很不舒服,因为从来没人用这个语气和她说话,她淡淡地说,“和工作无关的事。”

吴非有些惊讶,她没料到赵清敢这么回答,“你很理直气壮是吧?”

赵清的气焰又下去了,是啊,明明自己不占理,“不是。”

“现在已经三点了,你早说清楚,我们早睡觉。”

“对不起,害你等我到现在。累了吧?”赵清温柔而愧疚地说。

“怕我累,就不会这么半夜三更才知道回来。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打算回来了是吗?嗯?”

“对不起,我真的没听到电话。”

“你当时在干嘛?”吴非看着赵清的眼睛。

赵清低下头说,“我。。。”

“你最好说实话。”吴非打断她。

“我在。。。在看电影。”赵清低声说。

“和谁?”

“助理。”

“辞退她。”

赵清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地抬头看吴非,这怎么行?小新没做错什么。“我。。。是我的错,是我让她陪我的。”

“我说话你听到了没有?明天就辞退她。”

赵清觉得有些生气,“我知道你是想惩罚我,但是,小新是无辜的。我不可以没道理就辞退一个忠心耿耿跟着我的人。”

“我看你现在是很理直气壮对吧?”吴非看到赵清那么大反应,火气也越来越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知道是我的错。”赵清轻蹙眉。

“你为什么不接琳的电话?”

“我。。。”原来是枕边人告状了,赵清恨恨地想。

“现在好了,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你在北京办什么重要的事?”

“我错了。”

“认错很容易。说一句话就好了,嗯?”

“我之前也很久没休息过了,就当我换休了。”赵清的脾气上来了。

赵清的态度令吴非开始想动手了,“你跟谁请假了?!你是第一天上班吗?不知道请假要说一声?就这么电话不接,人也找不到,你这是什么态度?!这还是我在问你,要是琳在问你,我不知道你还打算怎么样!”

赵清没有说话。

“我再问你一遍,你去北京干什么?”吴非暗暗咬了下牙根。

吴非咄咄逼人的态度也挑动了赵清的火气,她本也不算那么好脾气,她抬头看着吴非,稳稳地说,“我去北京玩了。”

“玩什么了?”

“买衣服逛街吃饭看电影。”

“玩spanking了吗?”吴非轻描淡写地问。

赵清觉得受到了很大的侮辱,吴非语气里的那种轻蔑,猜疑,但她忍住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吴非一眼。

“把裤子脱了。”

“干什么?”赵清觉得不敢置信。

“看你玩过没有。”

“你。。。”赵清几乎克制不住自己了。

“听到没有?”

“你认为有过就有过,没有就没有。”赵清的胸口大幅起伏,她也气极了。

“怎么?不好意思了?”

赵清沉默。

“那你玩的时候怎么好意思?你怕丢人?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我丢不丢人?!我是什么感觉?!脱了!”

赵清没见过吴非发火,很害怕,但也不想屈服。

“你别逼我动手,你自己脱。怎么?在别人面前能脱,在我面前反而不能脱了?”

赵清无法想象,一直那么优雅理智稳重的吴非,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看着吴非,不敢相信这和之前的是同一个人。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敢这么看我?”吴非已经大动肝火。

“你累了,我们明天再说吧。”

吴非走进厨房,又拿出擀面杖,指着赵清说,“你今天脱不脱?”

所有关于擀面杖的温馨和痛苦,一瞬间全涌上赵清心头,她吓得退后几步说,“你。。。你。。。你要拿这个打我吗?”

“你说呢?”

赵清摇着头说,“不要。。。”

“把裤子脱了,背对我。”

“我不要!”赵清有些生气地说。

吴非没有犹豫,往赵清身上劈头盖脸地挥去。

赵清的思维停顿了,从没有人这么对她,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直以来,她的男朋友们都对她如珠似宝,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赵清偶尔发些小脾气,他们还觉得赵清那么冷淡的人会发脾气是一种可爱娇嗔和情趣,他们受用得很。即使是晓晓,赵清的主动,打过赵清,甚至掐过赵清脖子,但都是打心眼里宠爱她,呵护她的,只要赵清肯听话,肯主动说软话求饶,都会雨过天晴,加倍疼爱。

吴非的擀面杖狠狠挥在赵清身上,赵清背上受了几下,痛得眼冒金星,用手挡了一下,小臂上顿时火辣辣地明显鼓起一道。

“你脱不脱?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吴非说。

赵清看吴非这样逼自己,感到自怜,突然跪了下来,“你打死我吧。”赵清长卷发,素颜,穿深蓝色粗棒针套头男款毛衣,松松地挂在身上反而有些性感,衬得皮肤更为白皙,脖颈更修长。她的神情有些倔强生气,颇有些豁出去了的感觉,又有小女人的娇弱可怜,其实晓晓最爱赵清这个样子,最能挑动晓晓内心深处的欲望,这也是她愿意和赵清玩sp的原因。但此刻眼前的是吴非。

吴非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赵清原本紧张到极点的心开始慢慢放松起来,也一点点体会疼痛阵阵袭来。看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效果了,是的,赵清在倒逼吴非。

吴非在冷静自己,也在看赵清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吴非说,“你现在这么跪着,是随便我怎么打的意思,还是认错?”

赵清不知怎么回答,本想拒绝开口,又觉得何苦和吴非作对,“认错。”

“既然认错,我可以不计较你之前所有的,”吴非说道,赵清听得心里一松,“你起来吧,把裤子脱了给我看。”

赵清有些崩溃的感觉。她闭上眼睛,轻叹一声。

吴非看着她,有些无奈地说,“那看起来,不是认错,是随便我怎么打的意思。你是在逼我打你,对吗?”

吴非的那种无奈,让赵清愤怒。若吴非是在生气,赵清也倒罢了,但吴非的那种无奈,让人觉得是赵清无限度地逼迫吴非打自己,吴非是完全被迫不情愿的。赵清开始头脑发热,“你见过正常人会这样逼别人打自己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也就是几天没去上班,你就要这么打我。”

“好,总算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所以刚才的认错全是假的。你就根本没觉得自己有错。”

“我就不能安静几天休息几天吗?她能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立刻找到我?她自己不能决定吗?她什么时候真的要听我的意见了?那么喜欢告状,好,你也听得进,那我不说什么了,你要是觉得我失职,我明天就辞职。”赵清的火气发了出来。

小哪个谁发表于:02

赵清,你个傲骄受。

真相了!

吴非气极反笑,“辞职。你说的很轻松啊,打算辞职?嗯?”

赵清看吴非的样子,已经害怕得在心里发抖了,只是强撑着,不愿自己刚发了脾气就收回去,皱着眉头低声说,“是你不信我。光听别人的。”

“好。那你解释。”吴非放下擀面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而赵清还是跪着。

这话让赵清悬在空中了,赵清只是沉默。

吴非看着她,带着淡淡的冷笑,“解释啊,我听听你辞职的理由。”

赵清不想开口,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看着地上。

吴非说,“我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看你跪着,是吧?嗯?说话!”

赵清怕得想哭,她知道吴非动了真火,还不知今晚会怎么收场,但不动声色。

“说啊,干什么辞职?做了才几天,要辞职。哪里亏待你了,说啊!”

赵清的沉默耗尽了吴非的耐心,她把家里翻得匡匡作响,好不容易找出条皮带,往赵清身上抽去。

与其说是痛,不如说是怕,赵清惊呼。

吴非没有再说话,只是挥舞手里的皮带,往赵清身上一下又一下抽着,赵清慌乱,她没经历过这样的责打,晓晓打得再痛,她都觉得安全可控,大不了是痛,可是,吴非的皮带不知从身后哪个角度击来,也不知道吴非的怒火到什么时候能够平息,赵清不知道吴非打算怎么对自己,她心里又委屈,虽然努力压低惊呼的声音,却想哭。

赵清忍不住躲闪,从直直地跪着,到一手抱着头,一手撑着地跪伏着,一直到膝行着避开。她不敢跑,也知道跑不了,她不想连最后一点形象都丧失,她不想像个没修养的女人一样尖叫着满屋子乱窜,但她真的不能再忍受了,很痛,很害怕,没有任何尽头。

赵清身上的衣服凌乱,轻咬着嘴唇,含着眼泪,无力地侧身趴在地毯上,呆呆看着地上。

吴非停了手,“把裤子脱了。”

赵清的眼神更委屈,却没有照吴非的话去做。

吴非顿时毫无保留地狠狠抽去,即使打在毛衣和裤子上,都发出很大的声音,赵清没忍住,掉了眼泪。她是自怜委屈的落泪。

疼痛铺天盖地,赵清的眼泪越来越多。

声响很大,赵清知道保姆已经醒了,这个意识让她觉得很丢脸。她不经意间看到保姆居然敢站在房门口,直直地盯着吴非打自己的场面,神情有些惊讶却有看戏的意味,赵清突然发怒了,她所有压抑的情绪有了出口,挣扎着抬起上半身够到了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朝那个方向扔去。

玻璃的烟灰缸被砸到墙上,落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音,碎了,保姆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回房,房门发出“砰”地一声。

吴非看着,给了赵清一记耳光。她没料到赵清还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潇洒”地发脾气。

赵清侧趴在地毯上,脸上留着指痕,挂着泪,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神情略有些倔强,却有难以掩饰的畏惧,她努力做出平淡的样子,但她的掩饰,却使她显得有些可爱,有了比平时多几分让人疼惜的感觉。吴非顶不喜欢她油盐不进、自我到极点的样子。

此时的赵清,让吴非心动了。

吴非看着她,她也委屈地看着吴非,对视了一阵,吴非有些无奈地说,“不早了,起来洗澡睡觉吧。”

赵清心里舒了口气,神情也随之一松,重又变得和平常一样冷漠,让吴非感觉她刚才的可怜、畏惧、委屈全是装的,有种被愚弄的愤怒,却又压下了情绪。

洗了澡,赵清小心地躺在床上,全身都是伤痕,怎么躺都是痛。

吴非看她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觉得想笑,“我来帮你揉揉?”

赵清背对着她没有反应。

真是个小女人,吴非心里说。

过了会儿,吴非说,“还睡不睡?过来我这边。”

赵清不敢不听,艰难地转身缩在吴非怀里。

吴非看到没有衣物遮盖的地方,有一道道鼓出的伤痕,象征性地揉了几下,低柔地说,“你乖一点,我不就不打你了吗?”

赵清没说话,只是掉眼泪。

第二天清晨,赵清没有陪吴非起床,为她做早餐。

吴非知道她醒了,还赌着气,一边穿衣服,一把扯下了盖在赵清身上的被子扔在地上。

吴非临出房门前,看赵清还躺在床上没动弹,说,“别忘了,把那个助理辞了。”

赵清听到吴非的关门声,起来照镜子,果然全身的伤痕很丑,眼睛也肿,看来没法去上班了。

洗漱完,看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早餐,想起了昨晚那一茬,看到保姆讨好的笑容,赵清突然狠了狠心,斗胆说,“你现在就不要做了。多少工钱,我到时会找人结给你。”

保姆很惊讶,她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的,“赵小姐,我哪里做得不好可以改的!再说,是XX让我来给你做家务的,是她给我工钱的。。。”

呵呵,一个换一个,我也要损失小新的,赵清冷淡地说,“我会和她说的,你现在先走,我不想看到你。”

保姆还在喋喋不休,赵清发怒了,猛地一拍桌子,“要么你走,要么我走!我把家让给你,好了吗?!你到底走不走?”

保姆没见过赵清发飙,她平时一副把自己当成空气的样子,维持基本礼貌但没有多一句废话,保姆看她发疯,觉得还是先消失比较安全。

看保姆走了,赵清对着手机看了会儿,打了电话,让小新即刻去自己另一家A公司报道,职务升一级,懒得搭理小新各种叫嚣,直接忽略,又让目前这家被小新称为土逼的公司HR立刻办手续。

做完这一切,赵清重新躺在床上,觉得无比轻松宁静。

到了中午,琳又派秘书打电话给赵清通知她去公司开会,接了电话,赵清对琳的厌烦更深一层。琳这是胜利后的示威吗?她不知道做人要给别人留些余地的道理吗?!有风不必驶尽帆,女人要不要有些修养?!

赵清觉得胸闷,平静了一阵,开始化妆,检查整个衣柜,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才出门。

赵清光彩照人,走进公司,都能感到所有人的眼神都被自己吸引住了,开会时,赵清明白绝大多数人根本没在听会议内容,而在关注自己,尤其是男性。她心里泛上一阵幼稚的得意,很多年了,她从来不利用外形,也不在乎自己的外形,但在自己受到那么大打击的时候,她还是想气一气琳。但赵清自己都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可爱、可笑、无奈。

赵清一如既往地在公司事务上不发表意见,对一切决议都说好,若有两种相反意见,她就打太极,正方反方都各有各的道理,反正她都支持。

她的全部心思都转向了生活享受,每天换不同的衣服,精心装扮,每一餐都绝不怠慢自己,吃遍城中少得可怜的几家高档餐厅。过去,赵清可没这份心思,对这个城市仅有的了解,只是家里和公司两个地点。

大家都传说这位副总如此焕然一新,一定是恋爱了,连待人接物都不似过去冷淡,变得亲切了许多。所以,大家再度验证一个真理:女人是需要被滋润的。

赵清没什么目的,既没想长期这么刺激琳那个彪悍霸道又不够漂亮温柔的老女人,也没想以此传言来吸引吴非的注意重获她的关爱,她也不知道干嘛这样,反正突然想对自己好点,就这样了。

南棋如烟发表于:28

不喜欢小新…幼稚小朋友玩玩就好但是若是说被玩还是被御姐玩爽阿

呵呵。。。看来你受虐倾向很严重呀~~~

赵清没有了小新,没有了保姆,反而能准时上下班了。

今天是周五,她抛弃了平时的正装,打扮得清新可人,长卷发配合着上次挨打时穿的深蓝色粗棒针男款毛衣,校园风情又闷骚,到了下班的点,青春异常地走出了办公楼,带着微笑。

她最近认识了一个女人,叫“小羽”。清并非是喜欢搭讪,或者被搭讪的人,总是习惯独来独往,但就在这段时间总是一个人在外面吃饭,经常能看到“小羽”也一个人,赵清没有固定的饭店,但城中的美食总是有限的,所以经常能偶遇她,巧的是,她们的口味也很接近。

从一开始的留意,到偶尔眼神交换,到点头打招呼,到偶尔交谈几句,她们不熟,但面熟。有一次,两人又相遇了,不约而同地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小羽说,“如果我们再遇到,我请你吃一次饭吧。”小清笑着点头。

现代人交往总是重重隔膜,即使一桌吃饭,都不会涉及太实质性的话题,幸亏小羽也很安静,她们只是偶尔说句无关痛痒的话。如此几次,小清爱上了和她吃饭的感觉,很安心,很随意,既不孤独,也没被打扰。小羽每次都认真要求埋单,因为她说她公司可以报销,小清便也不客气,偶尔送些礼物给她。

直到这次,那女人说,我没开车,可以送我回家吗?

小清没料到小羽那么带有冰冷气质的女人,会突然热情如火,大门尚未及完全关上,她就把赵清顶在了门后疯狂索吻。赵清始料未及,有一丝惊恐,但身体已经给出了诚实的回答,她闭上眼睛,舌尖翻搅,用力揽住了小羽,下意识地伸入她的衣服揉捏。

小羽才刚将清推倒在床上,吻着她,湿热的气息铺天盖地,清竟开始剧烈抽搐,一会儿脸红地道歉,“对不起,我。。。”

“你很久没有。。。呃。。。”小羽挑起一边的眉说。

赵清皱着眉笑说,“不准取笑我!”颇有些小女生的娇羞愤恨,小羽突然一阵湿。

赵清珍惜与小羽的关系。

什么都不必说,安全方便,床上又合得来。过后,一切都像没发生过。

赵清其实很思念吴非,尽管她这样对待自己,但人的感情如何能那么理性呢?吴非还是不理她,不管赵清如何低三下四地哀求。每次哀求的时候,赵清都会对自己笑。

赵清不想亏待自己,人生苦短,却又怕麻烦,小羽自然是不二人选。晓晓漂亮,但她是吴非的女儿。

赵清想过了,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需要发展所谓的事业?有没有必要继续这样游走在危险边缘?固然,一眼看得到头的安逸舒适的生活,并非赵清所爱,但“大富大贵”或“刀口舔血”亦非赵清所能承受的。

其实她早就想清楚了,只是不舍得罢了。

但如果你对自己不舍得,生活会对你更狠。

赵清在一天天看似精致的生活中,忍受着烛骨般的痛楚,直到完全麻木。

小羽的出现,给了赵清不少乐趣。

她不是不晓得可能出现的后果,只是她不在乎了。

一个人如果能把什么都舍出去,就无所畏惧,也无懈可击。

听到门铃,是吴非。

赵清温顺地笑,把她迎了进来。

“听说你过得挺好?”吴非问。

“你要我照顾自己的。”赵清轻松地笑说。

“到底是上海来的。”吴非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赵清有些想冷笑,她知道吴非看不惯自己所谓的“小资情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非要给自己扣上这大帽子,有什么办法?

在赵清看来,“小资情调”是句骂人的话,至少她自己也是很讨厌那些灰姑娘天天以为自己是公主的德行。赵清心里用京腔骂了句,你他妈才装逼呢。

赵清牵了牵嘴角,勉强算是在笑了。

“工作还顺利吗?”

“哦,很好啊。”

“很好吗?”

“嗯。”

吴非沉默了。赵清也没有说话。

很久之后,吴非说,“收拾行李,这个房子急着要用,你搬到琳那里去,有房间。”

赵清没有忍住,答道,“我自己租房子。”她讨厌吴非那副自以为上帝的感觉。

吴非定定地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了会儿,赵清笑得很勉强地说,“我知道了。”

“要是实在不想搬去和她住,去这里。”说着,给了个地址。

赵清看到了这个破旧的房间,有些震惊。

她自问还不算对生活要求过高,但看到这个铺着塑料地板且多处破损,墙面大片水渍,马桶黄色,淋浴器满是锈迹的小屋,精神开始崩溃。

那么大把年纪的人了,居然有点想哭。

她知道是吴非整自己,此刻,她就想跪在吴非面前求她饶了自己,何必和她犟。

她知道吴非讨厌自己的“装逼”、“矫情”、“讲究”,所以给自己一些小小的教训,如果再不合她的心意,也许下一步就不会那么客气了。也许,吴非对自己有着诸多不满,只是敲山震虎,随便找了个最不起眼的问题来整顿。

那一刻,她想到了晓晓。是啊,晓晓从来不介意自己的这些所谓的“毛病”,反而惯着,这从来都不是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赵清就想不明白了,我怎么活关你什么事?我没有影响到你,没有要求你负担我额外的开销,更没有麻烦你当观众来欣赏我扮演“小资”,你要管那么宽做什么?!

想着就气得要哭。赵清坐在脏兮兮的席梦思上闭上眼睛平静情绪,但睁开眼就是这副景象,天色渐暗,心情越来越抑郁。

赵清扔下所有行李,去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吃饭来“冲喜”。

一边吃,一边痛恨自己的没用。这种时候,自己就该假装若无其事地在那个房间好好地生活,真正开始装逼,把那个破地方当成皇宫一样住着,把塑料地板擦得纤尘不染,比碗还干净,重买一批高档护肤品,睡觉前必须敷个面膜,绝对杜绝任何中餐,除了吃草就吃牛肉,猪肉也行,早上吃夹三明治,配酸青瓜和黑橄榄。赵清幻想着自己这么坚持住一个月,估计吴非就该气到内伤了,又说不出什么来。

可问题是,自己连一个人回到那个房子的勇气都没有。

我怎么就那么没用?!能成大事者,必是能屈能伸,在各种环境都活得很好,而我这样又吃不起苦也消受不起荣华富贵的,趁早歇了,早点缴械投降,还给自己和别人省事儿了。

赵清看着眼前精美却没什么味道的菜,毫无食欲。看吧,又矫情了,在这种饭店居然没吃饱,千万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免得罪状又添一条。

赵清在饭店待了很久,无趣无聊,很不自在。终于,她一切都不要了,拿起电话给晓晓拨去,“你还在北京吗?来看看我吧,立刻马上。”

晓晓接到电话有点摸不清头脑,因为以她所了解的赵清,在上次和自己床边吵过,还被狠狠掐了脖子以后,绝对不可能打电话来,“怎么啦?”

“你来不来?”赵清有些委屈的声音。

“我正有事,过几天。”晓晓也不想太骄纵赵清。

“你要现在不来,永远都别来!”赵清气得说。

晓晓想了一会儿,“等着我。”

那么多年,她了解赵清,这话可真不是开玩笑的,赵清就能这么做,当然,除非她过得不好了,需要你了,否则她这辈子都当不认识你。这贱人不是新认识了个女人吗?若自己不及时赶到,天知道她会不会熬不住去找她,去依靠她。

晓晓在酒吧找到了赵清,她那时正笑得很媚地和一个男人喝酒聊天。

坐在车里,晓晓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向盘说,“我看你是皮痒了是吧?”

“饭店打烊了,我没地方去。”赵清用同样媚的笑对着晓晓。

“我现在先不和你说这个。那么急叫我来干嘛?”

“想你。”

晓晓气得转头看着赵清,“不说是吧?我走了。”

赵清拉住晓晓的手,有些委屈讨好地说,“真的想你,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刚搬家,我害怕。。。”

“搬哪儿了?地址。”晓晓懒得听她的鬼话。

看到房子,晓晓也很吃惊。心下当即明白是吴非在收拾赵清,有些无奈地说,“叫你住,就先住着吧。等她气顺了,我来跟她说。”

赵清想不到晓晓居然会这么说,感动得抱住了晓晓。

由着她抱了一会儿,晓晓说,“害怕。。。我看你是怕吃苦。叫你住豪华套房的时候我怎么没听你说害怕,没听你来讨饶说想我。”虽是埋怨的话,从晓晓口中说来,却娇嗔动人。晓晓此番来得匆忙,未施粉黛却显得秀美脱俗。

赵清忍不住笑出声,“那时候也想你的,那不是条件还没差到讨饶的地步嘛~”

晓晓被赵清这番傻乎乎的老实话逗得好气又好笑的,“就不该惯着你,好好让她把你管教得乖巧了,我还省心了。”

赵清绝望地看着房间,充满期盼地看着晓晓,似乎把身家性命都交在她手上。

晓晓第一次看到赵清的这一面,那女人平时总是装出一副能干强悍又笑看风云的淡定,天知道绣花枕头一包草。晓晓轻轻按了按眉心,无奈地说,“等什么?把行李拿出来啊。”

赵清一脸的失望,慢腾腾地挪到行李前,不情不愿地打开。

晓晓突然有些火了,扫视了一遍房间,拿了一根看起来就很不干净的鸡毛掸子说,“你给我过来。”

赵清无奈低落地说,“我又怎么了嘛。”

“听到没有?”

赵清刚走到,就被晓晓连着抽了好几下,痛得捂着屁股闷哼。

“趴着。”晓晓看着赵清,偏偏头,暗示她趴在那脏兮兮的席梦思上。

赵清有些惊讶不满地看着晓晓,晓晓火得一把扯过她,她跌趴在了上面。

晓晓狠狠地打着,赵清不敢反抗,只是痛得大喊。

虽然隔着牛仔裤,但还是很痛,赵清不断想用手挡,被用同样力度抽到几次手以后就不敢了。

抽了一阵,晓晓大大地喘气,总算是气顺了一些。

“想我?指望我陪你住酒店是吧?!贱货。”

赵清无力反驳。

确实是,她不敢违抗吴非的旨意,但如果是晓晓要陪她住酒店的,吴非会把这笔帐算在晓晓身上。

晓晓看着她,赵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地上。

一会儿,晓晓扔下鸡毛掸子,摔门而去。

赵清看着空空的房间,觉得无助,她不知道今晚该怎么办。

不敢去开房住,怕留下记录,不敢找小新,怕后续的麻烦,也没法去找小羽,刚挨了打身上的伤无法解释,不能去找吴非,且不说她不会搭理自己,这点小困难就投降也太叫人看不起了。

可她更没法一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看着破旧的一切,心情的沮丧让人一秒都无法承受。

赵清孤零零站在房间里,还没忍到五分钟,就给小羽打了电话。幸亏她肯收留自己,但赵清心里也明白,自己失去她了,因为坏了规矩。但真的顾不上那么多了。

小羽微笑着开门,赵清礼貌地抱了抱她。

“不用那么见外,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我这里永远欢迎你。”小羽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手里。

“我。。。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赵清略有些局促拘谨。

“什么话,没有任何麻烦。你来我很开心,真的。”小羽穿灰色居家服,戴黑框眼镜,鼻梁很挺,头发随意地扎着,桌上堆着工作用的材料。

“但是。。。呃。。。今晚。。。我。。。”赵清有时候像个小女孩。

小羽立刻就明白了赵清的意思,大笑,揽过她的腰轻轻吻了她的脸,“it’sok~我们是朋友。照顾自己,就当自己家一样,我还有点工作,做完了一起看电视,然后睡觉,好不好?”

“嗯。”看小羽那么温柔姐姐的样子,赵清觉得很安心,乖乖地回答道。

赵清洗了澡,假装看杂志,偷偷看小羽,觉得她居家的这一面别有一番风情。

小羽做完工作,摘了眼镜,笑着和赵清调情,“刚才是不是一直看我?”

赵清笑着点头。

“再看就把你吃掉。”

赵清故作一脸委屈害怕的样子,小羽被逗笑了。

“饿不饿?给你做宵夜吃。”小羽虽然总是有些距离感和冰冷,但那种亲切的体贴让人很舒适。

“你会?”赵清有些惊讶。

“当然。我平时只是懒得做罢了。”小羽微微一笑。

“好厉害。”赵清虚情假意地拍手,心里不那么信,小羽轻轻拧了她屁股一下,表示惩罚,便忙碌起来。

赵清并不饿,只是她喜欢现在很像家的味道罢了。

还没吃,听到电话,赵清心里一紧,看到是晓晓,便放松了许多,没有接听,调了静音。

小羽自然是看到了,明白了,但也不会多说一句,只是若无其事地说,“要乖乖吃完哦,给我个面子。”

才吃到一半,小羽门铃响,视频里看到一个女子铁青着脸说,“让你房里的女人现在就滚出来。”

赵清很歉疚,觉得对不起小羽,给她带了那么大的麻烦,估计她从此都不想看到自己了,但小羽还是那么得体地捏了捏她的肩膀说,“你怎么打算?如果不想下去,我们吃了夜宵看会儿电视就睡吧,也快一点了。”

“对不起。。。”赵清觉得自己形象全毁。

“真的没关系。”

赵清不知道晓晓还会做出什么来,实在不能再给小羽添麻烦了。

站在楼下,晓晓就站在车边看着她。

赵清不得不一步步自己走近,晓晓自然不会客气,等赵清自己走到跟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赵清直挺挺地站着,低着头,不敢躲。脸上就像烧起来一样疼。

“该回哪儿,回哪儿去。要是被我知道你还敢乱跑,。。。。。。”晓晓没有说下去。

赵清一个人半夜三更打车回到那个房子,拿冰敷脸,熬着一分一秒等天亮,然后去上班。

又要下班了,赵清感到绝望,身上还在隐隐作痛。

在饭店,看到了小羽。

赵清有些无奈地笑说,“真是巧,我都没脸见你了。”

“不巧。我是推了应酬一家家店来找你的。”小羽说。

赵清有些惊讶,有些感动,“谢谢。”

“没事就好。”

“请你吃饭。”赵清说。

“好啊。我也是为了自己,我不想你以后都假装不认识我。”

赵清抓住她的手,捏了捏。尽在不言中。

吃完以后,小羽说,“要我送你回去吗?”

赵清摇摇头。想到一个人回到堆满行李一片狼藉的房子里就眼神黯淡。

“那要送我回家吗?”

赵清明白,小羽这么说,无非是想将昨晚的尴尬一笔抹去,表示自己其实不介意罢了,不想影响两人之间现有的关系,但若自己真的送小羽回家甚至上去坐坐,就太不识趣了。

“那要请我喝一杯吗?”小羽的确体贴,她看出了赵清的想法。

“好。”

要出饭店的时候,看到了晓晓。

赵清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低声对小羽说,“我对不起你。。。你走吧。”

“昨晚我看到了。我不放心你。”小羽淡淡地说。

赵清百感交集,她无法相信小羽会那么有心,完全不信。“谢谢。但是。。。求你先走。”

“小羽。一起找个地方坐坐吧。”晓晓笑说。

赵清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是晓晓把小羽调查清楚了,还是她们原本就相识,无论哪个可能性,都不是好事。

晓晓和小羽都自如地面对面坐下,赵清不知道该坐在谁一边,站着有点尴尬了,只好说去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晓晓看了她一眼,赵清的身上还痛着,立刻乖巧地坐在了晓晓身边,用眼神和小羽说抱歉。

“说吧,你想怎么样,小羽。”晓晓开口了。

小羽笑笑,“是你邀请我坐坐的。”

“你们。。。多久了?”

“你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小羽随意地问着,喝了一口冰水。

晓晓自然是被激怒了。她嘴角含着冷笑说,“什么身份?佟晓的身份。”

“替我向伯母问好。”小羽并不以为意,眼看着佟晓用身份压人却淡然处之。

“你玩她,是什么目的?”晓晓说着,用眼神扫了扫赵清。

小羽回答说,“你想多了。我们是朋友而已。”

“单纯的肉体关系?你对她了解多少?”晓晓也喝了口冰水压压火。

“晓晓,你说话还是那么直接。”

“我让你更多地了解她。”晓晓抓起赵清的手腕,拖着她走。

站楼站楼站了

走进那个破房子,小羽安之若素,不露惊色。

晓晓一把拉上窗帘,发出尖锐的声音,赵清害怕了。

晓晓抽下身上的皮带对折握在手里,“裤子脱了趴床上。”

赵清紧紧把身体贴墙站着,假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脸无辜诧异地看着晓晓。

“自己来,还是要我动手?我动手什么后果你知道。”

赵清强作镇定。

晓晓发怒了,皮带往脸上抽去,顿时肿出一道宽痕。

赵清今天穿了件驼色基本款毛衣,盘发,淡妆,秀气素净端庄,现一手捂着脸看地上,全身微微颤抖,泪水滴落在地板上。

“听到了没?”

大腿上又被火辣辣地抽中一道。

“还不听?”晓晓手里的皮带往赵清身上挥去,一下又一下,赵清双手捂着脸,略略含胸,不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很久,感到鞭打停了下来。赵清慢慢放下双手,脸上的宽痕肿胀,泪眼泛着红血丝,紧咬的双唇泛白。

小羽捏住了晓晓的手腕,不让她继续打。

“你这样,是在以什么身份?”晓晓笑着看着小羽,眼神妖冶。

“我已经看明白了。”小羽依旧紧紧捏住晓晓手腕,用很肯定平和的语气说着。

“那你知道她多贱了?”

“别赌气,晓晓,伤人伤己。”

“赌气?昨天她刚被我打过不到五分钟,就跑到你家里,半夜被我狠狠抽了一巴掌,今天还敢来找你,赌气?我这算赌气?!”

“是你的,总是你的。要是还相信我,就先走吧。”

晓晓深深看了小羽一眼,她微闭双眼表示肯定。

赵清麻木地跟着小羽。

一路上,看着前方尾灯的霓虹,模糊了双眼,闻着车内柑橘的香气,听着低沉柔和的音乐,放空了自己。

刚回到小羽家,扑面而来的温暖让赵清打了个激灵。

各自洗了澡,清看到小羽已换上深蓝色天鹅绒的修身休闲服,还是戴着黑框眼镜,脸上还映着刚洗澡泛出的粉红。

清穿着纯黑色镶彩边的居家服,白净的脸上肿痕依旧明显。

小羽泡了两杯绿茶,茶叶在玻璃杯上下翻腾旋转舞蹈。

过了会儿,小羽开口了,“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但我心疼你。”

赵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领情。一切感谢都尽在不言中。她穿正黑色,纯洁得很诱人。

“你要依靠自己。”小羽边想边说,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杯很漂亮。

赵清想解释,她觉得也许小羽误会了自己和晓晓的关系,但欲言又止,毕竟,自己和吴非到底算什么呢,只是对象误解而已,并不算真的误解。

看赵清的表情,小羽喝了口茶,想了想,缓缓说,“我只是觉得你一直不在状态里。你要抓住自己,,放手的结果只有自己承担,没人接着你。”

赵清闭上眼睛,握住了小羽的手。

泪水滑过脸庞。

过了许久,小羽说,“还没打你就哭了?早了点儿吧?”

赵清闭着眼睛笑起来,淡淡的酒窝,甜美,睁开双眼,小羽正看着自己。

小羽把她拉到床前,找出红色绳索。

赵清嘴角轻扬,目光如水,看着小羽。在她的注视下,似乎整个世界隐去了,只剩下彼此,和欲望。赵清便是有这种天赋,让人觉得自己站在天下之巅。

小羽吻她,为她褪下全身衣物。

手脚绑上红色绳索,很紧。

赵清向来不排斥尝试新鲜事物,而且她喜欢和小羽一起探索,她信小羽。

她诱人地斜躺在床上,望着小羽,急切而委屈,手脚处的绳索漂亮。

“求我。”小羽发号施令。

赵清又妩媚地笑了,她进入了角色,换上了更渴望更低微的眼神,“求你,小羽,求你来爱我。”

小羽摇摇头,“求我打你。”

赵清略一转念,“主人。。。打我吧。。。我错了。。。”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但可以满足你。”说着,把床上剩下的那段红绳握紧,挥去。

赵清的后背被绳索狠狠一击,始料未及,趴在床上,头不自觉地往上一仰,失声喊叫。

“隔音很好。不过你要是还想保护那把嗓子,就不要这样喊。”

“小羽。。。疼。。。”赵清的手脚被束缚住,感到无助,而且这份疼痛钻入皮肤,和过去的不同。

小羽看着赵清昨夜刚被打过的臀部,上面一道道紫痕,一抖手腕,挥了一道贯穿所有的紫痕,赵清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

“小羽。。。”赵清含着哭腔求饶。

小羽只是挥动手里颇有份量的绳索,在赵清身上印下一条又一条。

赵清想逃离,却无能为力,只能微微蠕动身躯,离得远些,远些,再远些,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在陆地扑腾,挣扎却无望,小羽并不介意这些小小的不乖,因为她依然可以很好地找到她要打的地方,何况赵清每一次努力的蠕动,落在她眼里,都是一种可爱、狼狈和无助,这份反抗反倒增添了几分打她的趣致,小羽时不时抓着赵清的脚踝把她拖回原处,用更重的击打惩罚她。

赵清浑身是汗,哭得像个孩子。

“小羽,求你。。。求你。。。求你。。。”

疼痛依旧一浪高一浪。

“小羽。。。我真的受不了了。。。。求你。。。饶了我。。。”赵清盼望小羽心软。再是情趣,现在也过头了。痛得赵清太阳穴都跳,手脚忍不住挣扎,摩擦绳索,估计破皮了。

小羽捏起赵清的脸,看着她眼睛说,“我不是在和你玩。”

赵清的所有脑子都用在了求小羽停手上,她即刻很悔恨的表情说,“我知道错了。。。”

“那就慢慢感受。”

还在鞭打,赵清痛哭失声,几乎喘不上气。

她一边咳,一边求饶,“小羽。。。主人。。。求你。。。求你。。。。。。。”

“不用求。”小羽又打了很多下,才回答道。

赵清揣测着小羽的心意,难得她在这样的剧痛下还能思考,“主人。。。我都听你的话。。。。。”

身上的疼痛反而加剧。

过了会儿,小羽停下动作说,“与其想如何说服我停手,还不如自己去学会和疼痛相处,”

赵清终于明白了小羽的意思,也真的放弃了讨好求饶。一切并不是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样。但人总要接受现实,不是吗?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小羽温柔地为她重新穿上黑色的居家服。

赵清一边抽泣,一边委屈地说,“我穿黑色是不是很帅?”

小羽抱住她,笑着吻了吻脸颊,“帅,不也是要挨打?”

因为小羽觉得赵清一直不在状态,赵清在过度放纵自己,缺乏理性,这不是一个她正常的状态。所以小羽想帮她,让她意识到自己处于什么阶段,自己如同搁浅的鱼,让她清醒过来。

梦幻中的茉莉发表于:41

我觉得小羽的来头不小。那句你以什么身份问。很有内涵。

小羽的意思是,你算赵清的什么人,有什么立场来问我?

恋疼之痕发表于:31

顶起来!

改版之后都找不到自己喜欢的文了,还好我收藏了

感谢支持

赵清觉得自己大概天生就是个被动,否则怎么会被小羽打了一顿以后对她如此依恋?原本,只是来去自由的床伴而已,可如今,会想念她。

赵清坐在办公室发呆,手里把玩着手机,想给她发条信息,却不知说什么。

有人敲门,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礼貌地进来说,“赵总,您好,我是您的助理ADA。”

赵清愣了几秒,笑着起身伸出手说,“好,欢迎你。”

琳恐怕未必敢这么自作主张地安排,那就是吴非的意思了。

此后几天,ADA经常主动跑来问赵清有什么工作安排,自己该做些什么,赵清其实自己都什么也不做,怎么给别人安排工作呢?这助理倒好得很,比琳还能督促自己好好上班。

赵清其实并不讨厌ADA,觉得这女人挺稳重得体的,比小新强出百倍,小新当然可以叫自己起床,帮自己开车,陪自己聊天,还能一起玩SP,功能齐全,毫无压力,但有个ADA这样能干的助理,无疑更得心应手。吴非怎么就像哆啦A梦,随时随地变出各种人,各种东西,赵清笑着想。

赵清变得不喜欢下班,因为不想一个人待在那么破的屋子里,她答应了小羽,这半个月不可以跑出去吃饭娱乐,除了工作,只能回家。

半个月很漫长,如果吴非杳无音信,而晓晓气头上,小羽又说了不准联系,那赵清就只能孤单一人,至于小新,她是万万不敢联系的。

赵清在办公室看电影打游戏,ADA便一直等着,毫无怨言。赵清请ADA把这个公司完全了解一遍,然后向自己汇报,ADA做得很好,很多赵清都不了解没注意的地方,ADA都完整地谈到了。

赵清想,ADA不是来代替我的吧?

后几天,ADA出色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地让赵清吃惊,她不该是这样一个小公司的助理。且不说别的,她的涵养与礼貌,就已经出类拔萃。

这促使赵清去想,ADA到底什么身份,她的目的是什么,吴非在想什么,自己如何定位,应该如何去做。

赵清原本想着一动不如一静,但哪个是省油的灯。

赵清一面打算索性放弃,回美国过舒适的生活,不跟你们折腾费劲,一面却又觉得游戏越来越精彩,兴致上来了。

会议室里,赵清妆容精致,穿着黑色西装,眼神犀利语气坚决地对琳说,我不同意这个项目,所有人有暗暗吃了一惊。

这是那么长时间以来,赵清第一次反对,而且毫无商量回旋的余地。

琳也有些出乎意料,她想不到赵清会反对这个项目,因为这个项目非常大,而且是吴非首肯的,赵清不会不明白吴非的态度,怎么可能反对?

而赵清给出的理由无非是投资太大,回本慢,不确定因素太多之类冠冕堂皇的空话,这显然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琳是老大,自然会有几个人为这个项目摇旗呐喊,赵清势单力薄,但大家看到赵清的坚决,看到了反常,终究是聪明人多,见惯了风浪,懂得选择沉默或者两头讨好。

赵清觉得有些疲倦,毕竟好久不正经干事了,颇有点不适应,而小羽的电话不期而至。

赵清正在沙发上睡觉呢,含糊地说着,“嗯?找我?”声音倦懒,令小羽浮想联翩。

“晚上有没有时间?”小羽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按捺下对赵清的渴望。

“再说吧,我先睡会儿。”

“好。”

醒后,赵清觉得自己过于冷淡,便主动和小羽联系了。

洗澡后躺在小羽肩上缩在她怀里,闻着体香,赵清感到一种安定。其实小羽比她还小几岁。

小羽含笑低头看了看赵清,说,“这几天有没有乖?”

赵清闭着眼睛嘴角轻扬,“有啊,天天加班,回家就睡觉。不信,你检查咯~”说着,温柔捏着小羽的手,轻轻滑过自己的身体,一路向下。

小羽心里犹如万马奔腾,却不遂赵清的心愿,继续淡淡地问,“想我吗?”

赵清按着小羽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划,“还要问下去吗?”小羽的手心早就触到一片湿润。

“告诉我,想不想我。”

赵清睁开眼,风骚又可怜地在她耳边低语,“我要~”

小羽不易察觉地闭了闭眼,轻吸一口气,“到底想不想我?”

赵清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吻了她的脸颊,脖子,手背,手指,舌尖在一根根手指上打转。

小羽有些颤抖,却起身了。

赵清微微噘嘴,像个得不到洋娃娃的小女孩。

小羽又拿出了那些红绳,赵清一下子感到所有的疼痛都复苏了,有些惊恐地缩坐在床的一角。

小羽等了会儿,见赵清不主动过来,“上次没打疼你?”

赵清抱着双膝看着小羽,黑色的眼眸格外动人,“不要。。。你把那些放下好吗?”

小羽看了她一会儿,赵清一直在用眼神求饶,便扔下红绳拖出一个箱子,“打开。”

赵清看到里面竟然是一整箱的各类工具,感到腿软。小羽?怎么可能?她优雅冷静美丽,高傲大方得体,她?!怎么可能!

“要不要我换工具?”小羽说。

赵清有些害怕地说,“我没犯错啊。。。”

“你自己过来。”

赵清认命地由着小羽把自己手脚绑住,乖乖趴在床上挨打。

很痛,赵清不仅喊了,挣扎了,还求饶了。

赵清发现求饶那么久都无效,有些赌气地说,“干嘛打我。。。我就不想你!”

等了会儿没动静,赵清更害怕了,果然,猛地一下,疼痛变得尖利,无法忍耐,回头,看到是黑色的鞭子。

赵清痛得哭了出来,“别打了。。。。。。小羽。。。。。。我以后都乖。。。都听你的话。。。”

又是一鞭。

赵清想跳起来,但手脚全被绑住,哭喊,“我想你。。。。。。小羽。。。。。。”

见小羽没有再打,赵清抽泣道,“我很想你。。。小羽。。。真的想你。。。”

小羽为她松开,把浑身赤裸的赵清抱在怀里,低声问,“哪里想我?”

赵清还吓得发抖,紧紧贴在小羽身上,乖乖地说,“哪里都想。”

“除了这里,还有哪里想我?”小羽略略用力按压,比刚才更湿滑,赵清吃痛,轻咬嘴唇。

“没有了?”小羽问。

赵清看情势不对,怕是又要挨打,看着小羽的眼睛说,“心里想。”

“真的?”

“真的。”

“那就记住。”

在办公室,赵清还在回味昨晚的疯狂,冰山下的火焰更灼人,小羽的激情让人无法忘怀,而始终不变的是她的那份冷。明明是要把人骨头都揉碎了的凶狠,却又带几分漫不经心。

她要我一下班就去她家,是要做什么呢?赵清想。被一阵敲门声吓了一跳。

“赵总,我听说。。。昨天开会的时候。。。”ADA看着赵清。

赵清笑笑,请她坐下,“ADA,其实我很想听听你对这个项目的看法。”

ADA很圆滑,说话滴水不漏,正反里外都说了个遍。

“ADA,不用为我担心。你去帮我找些这方面的资料,”赵清说着把一张纸递给了她,这是一个新项目新领域。

“好的,赵总。不过。。。”ADA欲言又止。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助理,你有很好的能力,将来会有更能发挥你才干的位置。我想你也听说过我过去的助理小新了,但你和她本来就不同,我不可能一样用人。我更期望你是我唯一的好帮手,而不是照顾我生活起居的那种助理。”

“谢谢您的赏识。我只是觉得,从您给我看的这些内容上看,我们对这个领域这个项目连雏形都没有,只是一个想法,是否来得及?”

赵清微微一笑,“想法都有了,还有吹不出来的牛逼么?”

ADA略想了想,不无担忧地说,“我们会不会有点冒险?”

赵清穿着剪裁得体的烟灰色小外套,眼神笃定,笑起来露出两个淡淡的酒窝,“你觉得,即使失败,会比现在更差吗?”

ADA笑了笑。

赵清伸出手,“ADA,帮我。就我们两个人。”

“全力以赴。”

是啊,即使失败,会比现在这样被架空更难受吗?赵清难道真的甘居人下吗?

吴非已经派了ADA这样的得力干将来帮自己,若还继续迟迟没有动静,岂不是太不知趣?

一个过分惟命是从的女人让人乏味,但一个太不知趣的女人更叫人厌烦。

赵清固然对吴非放下了许多,但她没打算放弃事业上的追求,没打算向琳这样敢骑在自己头上女人低头,没打算停止游戏。

小羽穿着灰色居家服,戴着那款知性冷静的黑框眼镜认真准备晚餐,而赵清依旧穿着烟灰色小西装,靠坐在一边陪她闲聊,淡妆把五官轮廓勾勒得更清晰。

大概“亲手做饭”是所有女人的绝招吧?赵清在心里刻薄地想。

“你是不打算动手帮忙了,女王?”小羽低头快速切着菜说,显出眉间高挺的鼻梁。

“你的舞台,我不抢风头。”赵清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苏打水喝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羽皱着眉说,“怎么不知道问问我要不要喝?”

有时候,熟了,就破坏了初相识那会儿的感觉,两个女王熟了以后就都成了凡人。赵清含一口苏打水吻了小羽。

吃了饭,也没有特别的活动,小羽让赵清自己玩,而她继续加班。

赵清有些失望,玩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不知为什么,她在小羽面前总想做个小孩子,反而在年纪较大的吴非面前,更熟悉的晓晓面前放不开,要知道小羽真的比自己小好几岁呢。

赵清可怜地从小羽身后搂着她说,“我没劲~”

“不是有好多片子和游戏吗?乖,一会儿再陪你玩。”小羽对着屏幕说。

“我回家了。”小清有些撒娇赌气。

她没想到小羽那么大反应,板着脸拿出皮拍,让她手撑在写字台上脱了裤子,要知道,她上半身还穿着那件灰色西装呢。

臀上昨晚的青紫还未消退,才打了第一下赵清就觉得无法忍耐,她转身捏住小羽的手腕,“好痛~”

小羽没有说话,反过来捏着赵清的手腕把她拖到床边,按着她的腰狠狠打下来。

赵清想挡,又不敢,生怕又被绑住手脚挨鞭子。

打完二十下,赵清的眼泪滴在床单上。

“去洗澡换衣服。”小羽平淡地说。

赵清闷闷地洗了澡穿着黑色居家服趴在床上,顺便想着公司的事。

想得入神了,也懒的搭理小羽躺在了自己身边。

“疼吗?”小羽问。

“你猜啊?”赵清冷冷地说。

两人一直沉默。

“晓晓还好吗?”小羽突然问。

“不如你问她自己。”赵清不愿回答有关晓晓的任何问题,也不愿打探小羽和晓晓的关系。

又沉默了许久,终于,小羽妥协了,“我今天生日。”

赵清感到歉疚了。“生日快乐。去买个蛋糕好不好?”

“太晚了。你能陪我,我很开心。”小羽握住赵清的手。

赵清不知为何,有点心疼,有点想哭。

本想给小羽补一份生日礼物的,但忙起来就忘了这事。她这些天一直在和ADA商量新项目的可行性报告,在某种程度上,ADA比赵清更能干,这也逼得赵清不得不拿出更大的本事,更认真的态度。

说起来,琳做人也过分到一定程度,赵清作为一个副总,居然几乎什么资源都调配不了。

但赵清还是把这个项目包装得非常漂亮,牛逼吹的虎虎生风,所有人为之一震。

过了几天,吴非找她。

看到赵清的住处一片狼藉,吴非皱眉说,“你倒真住得下去。”

“我最近没收拾。”

“听说你最近做得不错。”

“新来的助理ADA很能干,她帮了很多。”

“她始终只是个助理,我知道是你花心思了。”

赵清笑笑。

“你反对琳提出的那个项目?”

“嗯。”

“说说看。”

“也没什么。做与不做,都有理由。”

“我没想到这间房子条件那么差,今晚先住我那里,过几天重新找一套。”

吴非自然高兴,她期望看到的效果,都达成了。

她希望赵清与琳在工作上冲突,一是磨一磨互相的脾气,二是她知道她们好胜,她们斗起来了,自己才更重要。清和琳即使不为了任何利益,只为了争个胜负,都可以拿出浑身本领。琳只是更外露,风格更泼辣,其实清的性子比琳还难驯,吴非常感到控制不住她。

此番赵清主动讨饶,依着吴非的心意与琳公开闹翻了,吴非自然也就不再惩罚她,逼她住在那个破屋子里了。

躺在床上,吴非问,“晓晓最近在干什么?”

“不知道啊。”

“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赵清底气不足,她不敢骗吴非。

“过几天我叫晓晓来吃饭,你一起过来。”

“哦。。。”

三个人坐在一起其实有点尴尬。

当然,只有赵清尴尬,其他两人似乎挺自如。

闲话家常吃着,晓晓突然冒出一句,“小羽最近挺惨,据说是胃疼昏倒了,估计要手术。”

赵清心里一疼,又觉得自己许久没关心她,似乎太过分,是啊,生日礼物都没补。但我们算什么呢,床伴需要这些牵绊吗?关心太多,岂不是越缠越紧,关系变味?但她真的对我很好,这份好已经远超过床伴关系。她希望怎么样呢?她想把这段关系导向哪里?

吴非看了看晓晓,想了想说,“那你该去看看她。”

“嗯。那我一会儿去,小清,你和我一道去吗?”

赵清愣住了,立刻看吴非的脸色,但吴非能让人看出什么来?

吴非吃了口饭说,“小清,你认识小羽?”

“谈不上。”

“工作上应该没接触吧?”

“嗯。”

“多交朋友是好事,我本来还担心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些朋友你不和他们联系呢。”

“我。。。”赵清羞愧,因为她确实没联系。

吴非看了看她,没有再说。

坐在车里,佟晓看着方向盘说,“你不知道她病了?”

“嗯。”

“你们现在,算怎么回事?”

“要你管。”赵清听佟晓语气不善,也就顶了回去。

佟晓有点生气了,戴着墨镜都能看出眼里冒火,“总有管得了你的人。”

“随你。”清毫不示弱。

“别逼我。”

“我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空气又差,要什么没什么,我早就待够了!”赵清似乎找到了发泄点。

“你这话怎么刚才不和她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她会在意我想什么吗?”

“也许会的。”

赵清冷笑一声。却接到了吴非的电话。

“你上来一下,让晓晓自己去吧。”

赵清刚踏进房间,吴非脸色阴沉,“你现在搬到琳那里去,除了上下班和正常应酬,别的地方不准去。”

清没说话。

“你最好把我的话当话。”吴非看赵清沉默着,又说道。

wwq发表于:13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什么,我。。。。那我写吧。。。。我是觉得看的人不是很多,我也没有太过强烈的表达冲动,那就停着了

赵清肯定是把吴非的话当话的,所以连夜搬了过去。

赵清哪里也不敢去,又不愿回琳的家,所以每天留在办公室直到深夜。ADA便陪着。

即使找自己A公司的人员去探望或者打听小羽的消息都不敢。

赵清并不打算勤奋工作,但除此以外无事可做。

很快,她开始看各种网络小说、打游戏,乐此不疲。

好景不长,这样逍遥但不自由的日子没有超过一个月。有一天,赵清又深更半夜回到家,看到吴非坐在沙发上。

赵清不敢坐下,打完招呼发现吴非脸色不好,便一直站着。

“你这算消极怠工?”吴非不喜欢说废话。

赵清自然不会承认,直到吴非把一叠资料扔在她眼前,是她浏览网站的记录。那一定是从服务器上调出来的。

赵清无话可说。

吴非拉着赵清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亲切地抚弄她的头发说,“我多希望你能听话一点。”

赵清没有说话。

“小清,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小清啊,又不小了,干嘛老跟我对着干?嗯?”声音温柔嗔怪。

看赵清始终不想说话,吴非便说,“不早了,去休息吧。”

那晚,吴非睡在琳的房间。

赵清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赵清等外面忙碌过一阵,安静了以后才出房门。

以为她们都走了,没想到吴非还坐着在看书。

赵清感到尴尬,吴非却若无其事地说,“吃早饭。”

“你。。。不用去忙?”赵清淡淡地说,没有把惊讶表现出来。

“我把粥给你热一下。”吴非总有一种母爱般的温暖,尽管与赵清相处时间很少,但每次都尽可能地照顾她。是啊,晓晓说了,她很会照顾人。

“我自己来吧。”

“坐着。”

吴非放下手里的书,静静坐在赵清身边陪她吃早饭,温柔地看着她,带着笑意。

赵清能感到她们之间的冰在融化,听得到水往下滴的声音。

“你啊,跟晓晓一样,都不是个省心的。”吴非无奈地笑说。

赵清突然脸红了。

“我想过了,你工作那么久,没休息过,也累了,自己去玩一阵吧。”

赵清的心直往下沉。终于,吴非厌倦我了。ADA来接手的正是时候。

发表于:24

清清这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个充足的理由吗?

离开的理由?

赵清有被抛弃的凄凉,有壮志未酬的不甘,有前途未卜的迷茫,也有重获自由的喜悦。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T市,一刻也不愿多留。

她在北京开了个宾馆住下,无聊得很。若吴非有心,自然会知道她在哪里,但也无人问津。

赵清又怎么能知道吴非的心思?吴非如此不置可否,让赵清不明白这算是抛弃她,考验她,观察她,抑或放她自由一阵子,爱怜她。虽表面无束缚,但赵清亦不敢轻举妄动。

但赵清毕竟是赵清,在和朋友日夜颠倒地吃喝玩乐一阵以后,懒得理会太多,打听到了小羽现时的住处,并和她联系上了。

小羽本就白皙的肌肤更为苍白,本就纤瘦的身影更惹人心疼。

下午的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她坐在布艺沙发上带着黑框眼镜,微微一笑,清新脱俗。

“怎么不告诉我?”赵清看着小羽问,没有什么语气。

“你不是知道了吗?”小羽低头专注地烫杯泡茶。

“让一个病人伺候我喝茶,怎么好意思。”

小羽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愿意。”

赵清喝着茶,怜惜地看着小羽消瘦的脸庞,“还要休养多久才能彻底好?”

“早就没问题了,家里人瞎操心罢了,非不让我上班。”

“多养养总是好些,怎么没找个人给你做饭,照顾你?”

“你怎么来北京了?不用上班吗?”小羽突然换了个话题。

赵清低眼想了想说,“这阵子休假,想尝尝我做的饭吗?”

小羽突然笑得很灿烂,假意拍手说,“女王终于要出手了吗?好期待。”

赵清吻了吻她的脸颊,在阳光下,肌肤很有质感,“乖乖在家,等我买菜回来陪你。”

她们的相处简单自在,这几天虽然赵清对于烧菜这件事有点厌烦,但其他的都很完美,她觉得宁静喜乐,就像冬天泡在浴缸里的感觉。

如果可以,她宁愿每天都是如此。似乎不是小羽在调养,而是赵清的身心得到了真正的休息。

她和小羽手拖手看完电影回来,看到晓晓的车。

赵清看了看小羽,小羽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三人坐在客厅,晓晓和小羽随意地聊天,赵清淡笑着坐着听,并不插话。

冷不丁的,晓晓笑着看向赵清,“你这会儿怎么那么乖巧?”

赵清也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这份娴良淑德,我和我妈都没见识过呢。”

赵清懂得她的意思,相信在场的小羽也隐隐能明白,但表情未改。

“是被打服的吧?专业人士和我们这些业余的,到底不一样。”原来晓晓知道小羽的变态爱好。

小羽若无其事地笑说,“那你可以再跟着我多学几次啊。”

晓晓说,“等你病好之后。小清,你可要好好感谢小羽,要不是她倾囊相授,我怎么能那么好地伺候你,满足你的爱好那么久呢?”

过了会儿,小羽笑说,“原来,小清就是你嘴里的那个人。难为你花那么多心思。”

晓晓冷笑一声,“小羽,你那么冰雪聪明,不会到现在才回过神吧?”

“我哪儿有时间想那么多。”

“那既然明白了,你有什么打算吧?”晓晓寸步不让。

“嗯?”小羽随意地说。

“还用我再说下去吗?”

“晓晓,你就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小羽微闭眼睛揉了揉眉心。

“小羽,这就颠倒黑白了吧。”晓晓低头吹了吹茶,喝了一口。

一片静默。

小哪个谁发表于:52

小清,你个作死的娃。绕来绕去都绕不出这个圈子。倒底是三个猎手游戏一个猎物,还是这个看似无害的人平衡着...

非常爱EQ超高的读者

ohoh发表于:41

很喜欢的文,看过好几遍了。楼主写的好几个文我都看过,,很好,很喜欢。

谢谢~~~~~~~~~~~~

过了会儿,赵清打了个哈欠起身说,“我累了,先睡了,你们慢慢聊。”

“记得喝牛奶。”晓晓无来由地嘱咐了一句,让赵清想到那个被她泼牛奶的早上。

小羽和晓晓对座无言,只听得茶具上烧滚的开水声。

小羽穿着款式简单、面料上乘的休闲服,颜色偏素,静静坐在那里,犹如高洁的马蹄莲。而佟晓妆容精致、衣着讲究,漂亮的五官和身材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犹如国色天香的牡丹。如此说来,独立自由的赵清,总带着些微的傲慢与潇洒,更像是迎风挺拔的郁金香,而吴非,呵,是昂贵妖冶危险的黑玫瑰吧。

若要认为小资情调浓郁的赵清一定最爱洁白的马蹄莲,那怕是大错特错了。她喜欢佟晓的直接,喜欢和佟晓一起胡作非为为所欲为。佟晓曾经把她当一件礼物一般送出,赵清忍了,当面泼她一脸一身的牛奶,赵清忍了,当别人的面痛打她,赵清还是忍了,佟晓死死掐住她脖子,伤痕两周以后才慢慢好,佟晓对赵清的困境冷嘲热讽,不留半点余地半分颜面,佟晓曾拿手机狠狠砸她,还经常挖坑给她跳,赵清统统忍了。这其中任何一项都是赵清的禁区,若是别人,赵清自然头也不回地默默离去,但,谁叫那人是佟晓呢?这别人,自然也包括小羽和吴非。

终于,晓晓打破了安静,“小羽,都那么熟了,就别兜圈子了吧。”

“你说。”

“你费那么大心思,到底什么打算?”

“就这样。”

“我一直记得,你对做生意是没多大兴趣的。”小羽算是个异类,她对做官和赚钱都不感兴趣,对享受生活和奢侈品同样兴致不高,让人摸不透她到底要什么。她一直过着相对简单的生活,固然,相对于普通人,她的生活已算是无比小资,也很优越了,但她完全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

“一点不错。”小羽开始专注地为自己泡茶。

“那你何必费那么大周折?赵清手里的这些,也不多,你要真有兴趣,凭你我的关系,让给你都可以。”

“你刚才也说了,”小羽品了一口茶,闭上眼睛,感受茶的芬芳,“我对这些没多大兴趣。”

“那是什么?”

“嗯?”

“你的胃是老毛病了。”

小羽又喝了一口,笑中有些酸楚,“嗯。”

“我始终不敢相信,你养病那么久,只为了等她来。”

小羽低头倒茶,黑框眼镜下的高挺鼻梁很漂亮,笑得有点自嘲,“有什么不敢相信?不也来了吗?”

“值得吗?”晓晓悠悠地看着小羽的眼睛。

“她是我的。”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见惯了风浪的晓晓有些愣住了,而小羽却依旧悠然自得。

“你了解她吗?”过了会儿,晓晓问。

“和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小羽笑了,笑容纯净美好,如夏日初荷,“最近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做饭很难吃。”

“她。。。没告诉你,她有家庭吧?”

小羽的笑容僵了一下,又恢复了,随意地说,“哦?”

“而且以她的性格,不会离婚的。”

“哦。”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你病了。我告诉她的。”

小羽笑了笑。

“有没有一点难过?”晓晓笑问,她画得眼线很完美,眼角上挑,勾勒得眼神更是欲擒故纵地勾人邪火,尽管这往往并非她的本意。

“晓晓,”小羽的语气有些无奈,“那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晓晓无辜地笑,“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罢了。”

“谢谢。”

“你这么闲不住的性子,让你装病休养那么久,闭门不出,也挺不容易的啊。”晓晓用食指和拇指拿起小羽漂亮的小茶杯,微微转着,放在灯光下,看白净而薄如蝉翼的胚子漂亮异常。

小羽笑了,“你这张嘴,谁也不饶。”

晓晓虽年长几岁,却有时流露出几分调皮任性,把手放在小羽腿上,侵身凑近看着小羽,促狭地笑说,“能饶了你么,也不想想。哎,我想知道,要是她迟迟,就是不联系你,那怎么办?”

小羽笑着白了她一眼,“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哈,你倒坦白。”晓晓坐在小羽身边搂着她肩,亲昵地笑说,“赵清,有那么好吗?”轻轻挑了挑眉头。

小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推了推她说,笑说,“那你觉得呢?”加重了“你”这个字。

“我?我是没尝出什么好儿来。”

“哦,那咱俩就没矛盾了吧。”小羽笑着拍了拍晓晓的腿,侧脸看她。

“血海深仇。刚看到你的时候,快没把我气疯。天知道这贱人是怎么搭上你的。”

“我搭上她的。”小羽微微挑了挑眉,笑说。

“你今天不说实话,我不会放你去睡觉。”晓晓搂紧小羽的肩,笑得有些邪魅,“到底看上她什么了?想什么呢?”

“正好不困。”

“你这人真没意思。”

“都跟你这么有意思,”小羽顿了顿,“还让不让人活了。”

发表于:03

好喜欢晓晓和小羽这段对话

真叫人感动啊~话说,其实作者偷偷自己是很喜欢这段对话的

女神们都是要吃饭的,得有人做饭才能让女神们保持仙气。

赵清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起来,发现两个女神都早早起了床,一个在看英文的财经报纸,另一个捧着时尚杂志看得入迷,桌上没有半点吃过早饭或者午饭的痕迹。

赵清有些不悦地对晓晓说,“你是等病人做好饭送到你嘴里?”

晓晓还保持着半倚在沙发上的姿势,微微抬了抬眼,“你病了?”

赵清懒得和她斗嘴,板着脸说,“我要不起来,你就这么坐着?小羽胃病刚好,这么饿着行吗?你要真当自己是客人,昨天就不应该住下,既然你们熟悉,怎么就自己不动动手?”小清说着说着就火气来了,她着急小羽的病情,又不便指责小羽不懂爱惜自己。

赵清起床的样子很美,略有点迷糊,把头发随意一扎,透着清新又熟女混合气息,晓晓原是对她又一次怦然心动,没想到小清张口就骂人,还表情那么讨厌,不禁也生气了,放下杂志说,“你是在教训我吗?”

“对不起,小清,是我早上起来胃里难受,吃不下东西,原本想着歇会儿再吃的,怕吃了反而不好。”小羽摘下眼镜,一脸抱歉地解释。

赵清关切地坐到了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说,“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看到你就好多了。”小羽柔柔地看着赵清说道。

“要不要替你揉揉?”赵清搂着小羽的肩,轻抚她的胃,时不时触及酥胸。

晓晓明知赵清此举多少有些气自己的意味,何况单细胞的赵清向来爱心泛滥,未必是对小羽爱意的体现,但她白皙的肌肤依然微微泛红,怒火中烧,闲闲地说,“小羽一大早就说想吃川菜,我劝半天了都。”

赵清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小羽,小羽接过话说,“你老跟着我吃那么清淡,多难受,今天我们三个出去吃吧,天天烧饭也辛苦你了。”

赵清的笑容有些玩味,“重点在川菜。”

小羽笑了笑,没解释。

趁着赵清收拾房间,晓晓对着眼前的时尚杂志笑说,“你真是天生的演员。起床就胃疼,呵。”

“过奖。川菜,也是神来之笔。”小羽对着报纸嘴唇微启。

“你真细心,昨晚你用过的茶具都一早起来收拾好了。”胃病刚愈照理是不该喝茶,但小羽在晓晓面前也就不用装了。

“呵,能留意到这些的人才是细心。”

“我印象中的小清,可不是那么蠢的,她真的没察觉?”

小羽放下报纸,转过头看着晓晓,稳稳地笑说,“关键在于,她现在过得开不开心。”

没错,即使小羽略施小计,若小清过得开心,自然不计较,过得不开心,也早就闪人了,不是吗?晓晓被这大实话呛得一鼻子灰。

晓晓厚着脸皮住了好几天,凡是小羽享受的待遇,一样都不肯少,像老妈子一样使唤赵清。

真是孩子气,赵清在心里对晓晓摇头,一定要保证自己受到足够关注才行,略微的怠慢就要闹很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奇怪的是,她和晓晓的关系似乎又恢复到了最初,偶尔的生气和甜蜜,唤回了两人的默契。

期间,小清没有忘记自己那家在T市的A公司,处理公务的果断睿智和面对家事的一筹莫展,有些反差。

小清穿了职业装,略施粉黛,显得很精神,“我有事要出去一下,晚饭别等我了。两个小朋友不许吵架哦。”她走到门口换鞋,笑着叮嘱。

“要亲亲,否则立刻打架。”晓晓嬉笑着用小朋友的语气说,夸张地噘起嘴,性感无比。

赵清有些无奈宠溺地笑,重新又走回晓晓跟前,揽着她的腰吻了脸颊。没有忽略坐在一边看资料的小羽,轻轻拉着小羽的手,小羽抬头,赵清也想一样地吻她的脸颊,但终究看小羽那么淡定的神情而放弃,只柔柔地说,“等我回来。”“嗯。”

佟晓伸了个懒腰,“她走了,我们也出去逛逛吧,这两天憋死我了。”

“你自己去好了。”小羽看着资料,拿过马克杯喝了口清水。

“你是装病,不是入定啊。不闷?”

“她在的时候,不许我长时间看资料,我趁现在多看点。”懒得开口的语气。

晓晓被气笑了,居然敢在我面前炫耀!小清。。。!!!

闷气生了一会儿,还是无法平复,抓起电话当着小羽的面打去,“赵清,你今晚几点回来?”

赵清正在听A公司的运营情况,处于工作状态的她最讨厌被打扰,她把电话放在一边,但震了又震,无奈地拿起说,“嗯?”

“说啊,几点回来?”

“说不好。在忙。”赵清一边看着烦人的数据,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几天不骂你你就难受。说清楚,几点回来。”晓晓火气来了。

赵清有些无奈地放下数据,喝了口水,看了看表说,“十点前。”

“那么晚?!不行。”

赵清居然笑了,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这算是。。。泼妇本色吗?”

晓晓本来紧绷的脸也绽放柔媚的笑容,“对你这贱货,不强硬就不被重视。”

赵清有些脸红,生怕坐在对面的下属MASA听到晓晓的话,“好了,我尽早就是了。”

“谈工作为什么要吃饭?你回来吃,我做好饭等你。”

赵清再次被佟晓的无理取闹逗笑了,“好了,我挂了。”

“听到没有?!”

“听到了。”

挂线后,坐在对面的MASA难掩笑意,“小情人?”

“哪儿有这福气。”赵清显然想趁早结束这个话题,回到工作上。

虽说佟晓方才的话明显是赌气和玩笑,赵清还是谈完工作,随便吃了几口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的菜,急急往小羽家里赶。

晓晓开的门,赵清笑着抓她的把柄,“我什么都没吃赶回来的,怎么样,还算早吧,你准备的菜呢?”

没料到佟晓真的做了一桌的菜,是的,是一桌菜。

赵清看着那一桌菜,突然有些感动,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把情绪收藏了起来,“哇,辛苦了,”转头笑着对小羽说,“看来我们有口福了。你早饿了吧?”

“她胃病,饿不起,我夹出一些菜来让她先吃了。”晓晓说得无比自然,一边的小羽还在看资料。

赵清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晓晓催促道,“快去洗手,我热菜。”

吃了饭,赵清站在露台上看着外面,背影有几分寂寥。

过了会儿,她点了一支烟,依旧凝神在思索些什么,露台上没有开灯,只有赵清的剪影。很美。

她不是一个风骚的女人,也谈不上知性,但有独特的味道。每当她独处的时候,工作的时候,思索的时候,赵清的味道犹如远处高楼演奏的小提琴,若隐若现地丝丝拨动你的心弦,钻进你心里。这不是一种性的吸引,却能激发你心底的爱。晓晓的美霸道,小羽的美淡远,而小清的美,摄魂。

晓晓,小羽,小新,吴非,包括之前的旭,现在的祥,以及各种无名氏,都爱赵清,或多或少。他们说不上赵清哪里好,哪里美,但总是会想到她。

赵清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爱自己,甚至她怀疑他们根本不爱自己,因为她很多时候也有些厌恶自己,反正厌恶自己的时候远多过爱自己的。

她明白自己不够有天分,所以到了这个年纪都一事无成,受制于人;她明白自己不够漂亮,从来没有做过大众情人,追求者也不多;她明白自己情商很低,总也弄不清别人到底要怎么样;她明白自己贪图舒适,常因懒惰把大好局面弄糟;她明白自己不够温柔顺从,以至于所有人都指责,并且和自己相处不来。。。。。。

站得久了有些凉,赵清裹着披肩,继续站着,想着。

晓晓和小羽看着她,虽然看不见她的样子,但能感受到她的无助与无奈,像个找不到路的孩子。

她们的感觉没错,赵清的眼眶红了。泪水滑落,尽管从身后看不见。

看着赵清,晓晓心底温柔的地方被触动了,她很想保护赵清,给她一点温暖,一个拥抱,用力拉住她的手,一起往前走,把她揽在怀里,为她挡风遮雨。晓晓有时对赵清有些恼怒,因为这个蠢女人总是故作坚强,固执地拒绝自己的帮助,宁可一个人在风雨里独行,把所有的痛咽在心里。

赵清并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她总有本事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就像现在,赵清难道自己不知道有多麻烦有多危险吗?真是不知死活。

晓晓就这么看着赵清,小羽瞥了一眼说,“你还打算在我家住多久?”

“不欢迎?”晓晓敷衍道,依旧看着赵清的背影。

“你生意不忙吗?”

“运筹帷幄。”

小羽被晓晓带些得意又故意斗气的话惹笑了,“那,就是在我家里安营扎寨,决胜千里咯?”

“我的东西在你这里,不亲眼看着,能行吗?”

“别闹了,晓晓,”小羽拉过晓晓的手,好声好气地劝说,“她还不错,是个好女人,别折腾她。”

“谁折腾了?我不会放过她。”晓晓眼神笃定又妖娆。

“你就行行好,做件好事吧。”小羽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我倒是劝你别折腾她,你知道你给她带来多少麻烦吗?你这一病,她快要一无所有了。”

“那么严重?”

“我妈那脾气你还不知道?”

静默了很久。

“晓晓。”小羽开口了。

晓晓想,小羽终于懂得放弃了。

“你信不信命?”小羽认真地说。

晓晓听了却有些发笑,她嘴角轻扬,“信啊,”随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顺的时候特别信命,呵呵。”

小羽没有理会,淡淡地说,“命中注定,她是我的。”

晓晓心里翻了白眼,小羽这古墓派的女神,什么时候堕落成这样了,“你没事吧?”

“否则我不会特地去T市。你很清楚,在T市我怎么工作?”

晓晓的表情变了,“为了她?”

“每天有人把工作从北京送给我,我做完以后再送回去。你知道,我不可能拿网络传这些资料。”

“你们之前就认识。”

“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怎么认识的?”

“XX宾馆。”

“呵,”晓晓愤怒地冷笑起来,“XX宾馆?她还真不闲着,被我打完了住进XX宾馆,勾搭上了你,又让我妈给她开套房住在里面,继续和你缠绵。哈,真是有一套,我还小看她了~和我们三个人玩儿着,还井然有序啊!”

“你妈来宾馆餐厅找她之前,我也在那里吃饭,看到了她。”

“你是要我相信一见钟情?然后你为了一个陌生人,一面之缘,去了T市,每天让人把工作拿来拿去。嗯?小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要我相信你说的这些?你。。。你这是在侮辱我!”晓晓冷笑着站了起来。

“信不信由你。我要说的说完了。”

“韩剧看多了吧?胃病不会发展成胃癌吧?”晓晓因为愤怒,说话已经失去了分寸,“要么,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小羽没有再说话。

晓晓走了,小清和小羽还相敬如宾地住在一起。

“清,再让我看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小羽戴着黑框眼镜,干干净净的容貌,气质很好,却抓着资料讨饶地看着小清。

“不可以。乖,休息一下。”小清微皱着眉看着她。

“我早就好了嘛~”小羽竟然撒娇了。

小清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听话。”

清在替小羽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反正闲着也闲着,这样,工作狂小羽能多一些休息的时间,而清也不会无聊。

清觉得,两人相对坐着工作的感觉还不错。

“宝贝,你不能这样,你坐在我对面,我没办法工作。。。”小羽走到清身边,吻她,呼吸越来越深。

小清却沉浸在工作中,思绪抽不回来,一边吻着,一边想着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正思路清晰流畅着呢,不愿被打断。

“hey!”小羽有些不高兴。

“honey,给我十分钟,不,二十分钟,把这一部分做完。”小清一边被动地吻着,一边想办法说话。

“我现在就要。”小羽没有放慢节奏。

“你怎么。。。”小清有些无奈,她想说,你怎么跟晓晓似的?但没有说出口。

小羽却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她从赵清的眼神中看出了心思,一边吻着,一边有些粗暴地扯下赵清的裤子。

赵清一开始颇不满意,但后来,自然是满足了。

“好久没打你了,要不就今天吧。”小羽随意地说。

小清有些愣住,“嗯?”

“跪着。”

小羽拿好了散鞭,却发现赵清还躺在床上没有行动,“我说话你没听见?”小羽问。

“怎么了?小羽。”

“我让你干什么?”小羽淡淡地说,就像说“喝杯茶吧”一样自然随意。

“我不想。”赵清皱着眉说,她有些反感小羽的强迫。晓晓并不这样,即使有时候强迫,也是两人之间的情趣调情,或者,赵清明白自己惹恼了晓晓,也就有心挨打顺从她,让她气顺,而非小羽这样毫无来由的,莫名其妙的。

“照我说的做。否则我保证你后悔。”小羽看着她,白皙的脸颊,无害的容颜。

“我出去有点事。”赵清起身穿衣服。

小羽制服了她。赵清没料到小羽那么柔弱,竟能有这个力量和技术制服自己。

小清全身被绑了起来,双手背在后面,趴在床上。

“以后要不要听话?”小羽问。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小清没有语气地说。

“有点儿。”小羽开始鞭打赵清的后背,臀部,腿部,脚板。

赵清死死咬住嘴唇。

一轮又一轮,每一次的力量都更多一分。

小清的眼泪洇湿了床单。

小羽帮她翻了一面,开始鞭打她的胸部。“看着我。”小羽说。

赵清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往下。

死死咬住的嘴唇,有些渗血。

小羽想给她戴口球,但又放弃了。

她一路向下鞭打,赵清痛得弓起了身子。

“看着我。”小羽说。

赵清一边掉泪,却还是不肯睁眼。

小羽又加了几分力,她知道,赵清一定会屈服的。

赵清哭出了声,睁开了眼睛,眼神痛苦又幽怨。

“要不要听我的话?”

“嗯。”

“我要听你说。”

“我听你的话。”赵清痛得没有办法。

“那我之前叫你做什么?”小羽说。

“我跪不起来。”赵清勉强自己开口。

“我帮你。”小羽让小清跪在了地上,面向墙壁。“本来,你是可以跪在床上的。”小羽一边落鞭子,一边说。

赵清求饶,她已经无法忍耐,大声哭喊。

小羽没有理会,打了一阵,说,“我会对你好的,但是,听我的话,好吗?”

赵清点头,她没有选择。

小羽替她松绑,抱住她,轻抚她的伤痕,温柔地吻。

看赵清柔弱痛苦的样子,小羽再也无法忍耐,再一次占有了她。

赵清第二天搬走了,在友好的气氛下。她们心里都清楚是这次鞭打造成的。小羽没有挽留,笑着和赵清吻别。

然后,赵清竟然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旅游,而且不在国内。

这下吴非、晓晓、小羽全都没了方向,只要赵清在国内,她们对她的行踪可以了如指掌,但是出了国,又是一个不知名的国家,就断了一切联系。

一去,就是十多天。

直到A公司的MASA请她回国处理事务,小清心里笑说,呵,吴非到底出手了。

吴非对赵清的态度暧昧不明,就会让A公司的盈利暧昧不明,他们的收益取决于赵清之前做总经理的那家B公司,而那家公司目前完全不在赵清的掌控之中。赵清把自己整套旧班子全押在了A公司,她需要向他们交代,非常需要,这让她每天都承担很大的压力,痛苦之处在于赵清无法做什么,当然,若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讨好吴非,让她不要放弃自己,若吴非断了两个公司的合作,那就是断了A公司的生路,赵清将会一败涂地。

吴非果然是个有智慧有手腕又狠毒的女人,呵呵,赵清心里摇着头笑,她没和我接触几次,就已经牢牢捏住了我的命脉,叫我动弹不得。

这次,MASA急急向赵清汇报的,就是B公司在合作中突然提出新的要求,这让A公司措手不及,也做不到。

B公司在赵清之后,是由一个叫陈景的女人接手的,她在赵清搭好的框架下做得很好,按部就班。

MASA已经照赵清的意思与陈景谈了一次,但效果并不明显。所以赵清不得不立刻回国找吴非。

赵清风尘仆仆地拖着行李走进琳的家里,琳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赵清再也不会回来,可赵清笑盈盈地带了礼物给她。

临睡前,赵清说,“老板,我休假结束了,明天去上班。”

琳不知这又在唱哪出,含糊地说,“刚回来那么辛苦,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迫不及待想工作了,这次休息找到很多新思路,相信对推进新项目很有帮助。”赵清一反常态,她平时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与琳说的冷淡表情,换上了过分热情到神经兮兮的样子。

第二天,自然是不顾琳不情愿的样子,打扮得很高调地出现在公司。

她真诚地拥抱ADA,“我不在的时候,你辛苦了。”

“哪里,老板不在,我偷懒到现在。”ADA笑说,收下赵清送的礼物。

“别谦虚,只要有你替我看着,我就放心了。”看ADA打开包装时惊讶的表情,要把礼物推向自己,赵清稳稳地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阻止,“我是真诚的。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一片心意。”礼物确实过分昂贵。

ADA略一思索,笑着收下了。“谢谢。”

赵清确实为自己提出的项目又完善了许多,所有与会人员都无可指摘,而且对未来的盈利怦然心动。

而公司的资金是有限的,面对清和琳提出的两个大项目,只能上一个。

看来赵清是正式向琳宣战了。

仔细看来,是赵清的项目把细节做得更清楚,盈利看得更明确,而且所有的配套项目很有体系,琳的项目过于粗糙,只有一个大体性的东西。

董事会不少成员倾向于清的项目,但举棋不定,因为琳的项目更常规。

下次会议再做决定。

赵清找了吴非。她明白,吴非早就知道自己回来了,正等着自己负荆请罪。

幸亏,吴非愿意见自己。

A公司这里,已经无法再拖,眼看着B公司就要结束合作,危在旦夕。

赵清笑盈盈地送上旅游国家的手信,吴非接过去,拿在手里把玩,“这么休息了一两个月,感觉怎么样?”

吴非的任何一个问题,一句话,赵清都不敢等闲视之,都会打起一百分的精神应对,“哦,感觉思路打开了,挺有帮助的。”

“哦?”吴非放下礼物,看向赵清,“那里好玩吗?”

“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这么个地方,值得玩一两个月?”

赵清知道,吴非在提自己住在小羽家里的那一段,这是绕不过去的,吴非一定知道,赵清不敢心存侥幸,“哦,没去那么久,之前在北京休息了一阵。”

“我还以为,你会回上海。”

吴非看似轻飘飘很随意的话,却沉重地压在了赵清心头。她知道很不妙。

她们都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却都没有,只是沉默。

过了会儿,吴非有些疲倦地说,“我还有事。”

赵清没有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她略一迟疑,还是起身离去。

走出办公楼,赵清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她很清楚刚才自己应该怎么说,但竟还是没做到。

她两腿发软,不知道到底A公司要怎么办,如何给老部下一个交代。他们从上海来T市,不是为了钱,而是信任自己,相信自己能带他们开拓一个更广的天地,取得事业上一个新的高峰。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现在还算不上失败,但这一切都悬于一线,悬于吴非,只要她笑,A公司就是成功,否则,毁于一旦。

赵清恨自己。

突然,也不知哪根神经不对,她狠狠咬了咬嘴唇,重又走向办公楼,秘书看到她有些惊讶。

不可以放弃,永不言败。即使败了,我也要扭转过来。绝不可以放纵自己,不要任性,抓住自己。小羽说的没错,,我不靠自己又要靠谁?等,是等谁来救我?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一切都不会再来。

赵清宁愿死都不想看吴非的脸色,真的,但是,如何向那些部下交代?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都一定要坚持到底,都要拼到底。

吴非还是匀出时间给了赵清,这并不容易,尽管为此赵清足足等了三小时。

吴非看起来很累,她连续处理了很多事情,本来应该休息一阵了。“怎么了?”吴非微闭双眼。

“我。。。”赵清鼓足勇气说,“我遇到了一个困难,想请你帮我。”赵清的脸红了。

吴非看到赵清的样子,笑了,“讲。”

“A公司,最近有点麻烦,因为B公司突然提高了要求,A是做不到的,而且这样也不合规矩。但是,毕竟是B在强势地位,如果合作中断,A公司就完了。”

“B公司现在是陈景是吧?你和她沟通过吗?”

“我让MASA和她沟通了几次,我不方面出面的,但是陈景一点都说不通。”

“弄清楚陈景的真正意图了吗?”

“我认为。。。”赵清有些犹豫,“呃。。。她可能是。。。”

吴非打断说,“我不喜欢听可能,也许!到底是什么?!你没把事情弄清楚就来找我吗?!”

赵清有些被吓到,但强自镇定下来,咬了咬嘴唇,说,“她想知道A公司后面是谁。她是故意刁难的。”赵清还有句话没说,还有个可能,就是你吴非让她这么做,逼我现身的,逼我来求你。

吴非看了看赵清说,“哦,既然如此,那你直接和她谈吧。那不就全部解决了吗?”

“明白了。”赵清感到一块大石落地了。

“小清,大概是我对你太苛刻,不过,你毕竟掌管B公司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清楚A公司生死存亡的关键在B公司,你怎么会不随时了解情况?嗯?”

赵清羞愧,“我。。。我以后会注意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第二次机会的。你又在自作聪明,”吴非因为疲倦,声音也有些虚弱,却依旧掷地有声,听得赵清心惊肉跳,“你以为我让你从B公司出来,让陈景接手,就不希望你继续插手B公司的事情。为什么不花点心思了解陈景的背景?嗯?”

赵清不敢说话。

“A公司的事情,我一直没过问,一直以为你能处理好的,但没想到你那么不负责。”

“我。。。”赵清觉得委屈,要说她别的,也就认了,可怎么可以说不负责?自己简直殚精竭虑,“我一直都有关心A公司的一切进程。”

“你还要狡辩。那我问你,为什么那么不关心B公司?你以为交给陈景,就万事大吉了?!你这是什么?这是懒!我说你自作聪明,不负责任,是说错你了?!”吴非从平静地半休息状态,到严肃地训斥赵清,她显然是真有些生气了。

赵清低着头没有说话。

“还不服气?你以为,只要让A公司正常运转,利润就是囊中之物了,你其他的都不用管了,是吧?你全部在指望我,不是不负责任是什么?指望我也就罢了,你至少要把情况调查清楚吧。”

吴非说的全中。

“你每天都在干什么?精力都拿去干什么了?除了在上班时间看小说打游戏以外,都干什么了?心思在哪里?”

吴非终于找到了个很好的切入点,赵清心里哀叹,该来的总要来,说出来也好。

“都多大了,还要人看着你吗?”吴非这话已经很直接了。

“我。。。我以后会努力的。”

“有困难可以来找我,但你要是继续这么偷懒,不负责任,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吴非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是凌迟处死,赵清心里想。

吴非那天晚上留在了赵清房间。

“我新学了一种按摩手法,你要不要试试?”赵清说。

吴非趴在床上,闭上眼睛。心里想,她总算懂点事。

赵清这个年纪,岂是不解风情,按摩完了,自己也该主动些了,只是,身上小羽打的痕迹至今未消,若让吴非发现,怕是龙颜大怒,功亏一篑。

经过一段时间休养的赵清一扫前些日子的倦容,显得容光焕发,吴非饶是疲倦异常,却兴致极高。她抱着怀里的赵清,看她柔媚又独立的样子,心意大动。

她的手在赵清身上游移,熟练而灵巧,恰到好处,赵清招架不住,那一声声,叫到吴非心里。

吴非吻着她,给了她全新的体验。

过了会儿,吴非说,把衣服穿起来,我怕我忍不住会弄伤你。

赵清明白,吴非早就发现了伤痕,但强压住了怒火,尽量不把这种情绪带到做爱中。

赵清穿好了衣服,吴非看着她笑说,“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是。。。晓晓打的。”

吴非嘴角轻扬,玩味地笑说,“我没有追究,不过,我讨厌说谎。”

赵清没再说话。

“晓晓,不舍得这么打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为了赵清和琳的那两个项目,董事们开会,而决定是极其出人意料的:上琳的项目,但是由ADA做项目副手,辅助琳,确保项目的完成。理由是,琳的项目更常规,利润更有保障,而ADA帮助赵清做的那个项目可行性报告如此完美,既有宏观又有细节,这样的安排,取长补短是最好。

赵清笑了笑,这是董事会让自己辞职的意思吧。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凡事要请示吴非再做决定。吴非却不接电话不回短信。

赵清看着手机,无奈地想,这真是要把人逼疯的节奏。吴非到底想怎么样?

好吧好吧,我勤奋努力,既然如此,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在A、B两家公司。免得消极怠工又被骂。或者,吴非是要我滚蛋的意思吧?谁也不能容忍自己女人一次次背叛,身上还有伤,做事也不怎么行。

那。。。要不然。。。叫晓晓来玩一阵?

想到这里,赵清对自己有点无奈,我还是去死好了。

“怎么,跟你主人吵架了,想到我了?”坐在驾驶座上,晓晓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弹方向盘,别样性感。

“我可只有你一个主人哦~”赵清讨饶地笑说。

“哈,消受不起。”

“晓晓,带我去吃饭好不好?”赵清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那么老远叫我来,就为了请你吃顿饭?!”晓晓冷冷地说。

她们毕竟有多年的感情,尽管晓晓对赵清诸多不满,但终究是赵清几句好话,各种求饶狐媚下,和好如初。

“晓晓,我没有新包了啊。”赵清在商场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看中的那款包。

“不是我不准你买,这款真的不怎么好看。再看看,好不好?”晓晓温柔地说。

赵清乖乖地看着她,无奈点头。

又走进一家店,“晓晓,你觉得这个呢?”赵清拿起一款包,照着镜子问。

晓晓摇头。

“我缺这样一个包,这个多轻啊,拿起来也方便。。。”赵清不甘心地补充。

“不好看。”

晓晓说不好看,就是不准买,一票否决,连上诉的机会都不会有。

晚上,晓晓裸着身子抱着赵清,而赵清安稳地缩在她怀里。

“工作又遇到问题了吧?”晓晓说。

“嗯。习惯了。”

“你和小羽这么胡闹,哪儿有心思工作。”

赵清心里笑,真是母女连心,连说辞都那么一致。“她怎么样了?”

“你还有脸来问我她的情况?”晓晓狠狠拧了赵清的屁股,“你脑子是什么做的。”

“你又不在乎。我随口问问罢了。”

“怎么不问她自己?”

“你正说起来,我也就问问。还特地打电话问么?”赵清懒懒地说。

赵清那没心没肺的回答,突然刺痛了晓晓,她开始有些心疼小羽,为了赵清太不值得。小羽这般的妙人,像一阵风,一个鬼魂似的人,为了她抛弃一切云淡风轻,竟落了这么个结局?果真是不能动心,不能来真的?否则受伤的只有自己。难道,真正深谙此道的,竟是眼前这个单纯的赵清?

看晓晓没有说话,赵清说,“你生意怎么样?又在弄什么呢?”

“你不想知道小羽怎么样了吗?”

赵清微蹙眉,“她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一点都不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我何必在你面前显得太关心她的样子。”赵清半真半假地说。

“但我觉得你是真的不关心她。”

“那你到底希望我关心她还是不关心呢?”

“很矛盾。”

“那就不要提她了好吗?”赵清打了个呵欠,“好困。”

无谓来去发表于:41

一群自作自受的

好犀利啊

发表于:04

看三枚大人的文,经常会联想到一首叫“你是浪子别泊岸”的歌儿~

去找了一下这首歌,要么为了这首歌更一下。

和晓晓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轻松恣意,尽管赵清需要“浪费”时间打扮自己,否则晓晓会不开心。

“亲爱的,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要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哪儿有心情天天换,买了也就放在那里罢了。”赵清在店里有些无奈地对晓晓低语。

“为了我自己看得舒服点。”说着,把为她选的衣服递给她,把她推进了更衣室。

赵清穿了出来,晓晓点点头,对身边的营业员说,“要这件衣服,裤子不怎么样,”又把在小清换衣服的时候拿的一条裤子递给她,“试试这个。”

“求你了。。。饶了我吧。。。好累啊。。。”小清求饶了。

“你没力气换,我帮你。”说着,很自然地拿着裤子拉着小清走进了更衣室。

营业员见多识广,自然看出她们是一对,互相眉来眼去,但她们是不会拒绝出手大方、光鲜亮丽地两位客户,晓晓每每和赵清站在一起,她们都是一道很美的风景线。晓晓高挑时尚、妆容精致,小清内敛知性、气质高雅。

除了买衣服,就是吃饭吃甜品。赵清觉得很放松,什么烦恼都没有。

累极了,就回酒店按摩、睡觉。

“和我在一起,开心吗?”晓晓压在赵清身上,低头看她。

赵清闭了闭眼,表示同意,嘴角轻扬,“总算有点做人的感觉了。”

“和吴非,和小羽,你都觉得做牛做马?还是和你那个挂名老公?”晓晓咬她的耳朵。

赵清觉得痒,忍不住闪躲,“我们在一起,就谈我们的事好吗。最近生意怎么样?有什么项目在做?”

“你那挂名老公跟我没关系,反正十万八千里,不过,我老妈吴非和小羽可是近在咫尺,说吧,你和她们又怎么了,你要是和我妈好好的,又怎么想得到我。”

赵清略一用力,翻身压在佟晓身上,吻了吻她的脸颊,“你啊,过去可不是那么讨厌的,到底是谁给你那么多坏影响?嗯?我也不是聋子,又关心你。”赵清边说,边轻抚她,晓晓可从来不会闲着,她最近和一男一女都走得很近。

“小羽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过得开心,却看不得别人稍微喘口气。”赵清妩媚地在她耳边吐气如兰。

“小羽自然存心告诉你这些。”晓晓有些不高兴了。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别想那么多,也别提别人好吗。”赵清懒懒地说,又吻了吻她的嘴唇,躺在了旁边。

“是你先提的。”

赵清懒得和她争,渐渐有了些睡意。

“你喜欢我还是小羽?”

“你十七八岁?这种问题也问得出。”赵清声音含糊,想抓住睡意,沉沉地享受什么都不想的时刻。

“我只是觉得,比不上小羽。”

赵清没有说话。

佟晓没得到赵清的反驳,有些郁闷,有力抓了她一把,把她弄醒,“我不是说别的比不上,而是对你用的心思。”

“嗯。”赵清敷衍,她只想睡觉。

“她为了你,特地来的T市。”

赵清没有了反应,已经意识模糊。

“她让人每天把工作人肉速递,只是为了和你一起在T市。”晓晓继续说,试探赵清的反应。

赵清呼吸平稳,已经入睡。

晓晓没再说什么,她们都清楚赵清是装睡。

发表于:09

哈开心!

如果你喜欢他们的歌儿的话还有“九龙公园游泳池”“回到中学的暑假”等等可以推荐给你。

tks,我觉得歌词超可爱的~呆萌

T市能有多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高档场所并不多,赵清和佟晓必然会遇到熟人。

晓晓与赵清正吃着,小羽走过来打招呼。

小羽是从赵清身后的方向走来,晓晓看到了,笑着夹起一块要喂小清,小清有些意外,因为在大堂吃饭时晓晓很少有逾矩之举,迟疑地张开嘴,但又下意识地回头,正看到小羽,晓晓夹的菜掉在了盘子里。这一切,小羽尽收眼底。

“HI,好巧。”赵清自然地起身,热情周到又礼貌地笑。

小羽笑了笑,“好久不见。”

赵清请服务员为小羽加了个位子坐下了,晓晓脸色不很好看,笑说,“好巧。”

赵清和晓晓的两个“好巧”,小羽如此看透人情,又何尝不知她们的内心?赵清的那句“好巧”,表面热情内心疏离,是把自己当一般人应酬。而晓晓那句“好巧”,显然是揶揄自己为小清追到T市,那后来一次次偶遇,自然也是自己刻意为之。

而小清为什么态度会有这种转变?不,不是因为上次自己这么打了她,不,应该不是。如若如此,赵清的感觉并非如此。那么,是因为她做给晓晓看的,故意疏离?不,她不会那么在意晓晓的看法。那么。。。也许佟晓告诉了她。

只一秒以内,小羽的脑子里转过了这一切,淡笑说,“我很思念你们,特地来找的你们。”

“哦?”晓晓猫一样的眼睛闪耀着各种光芒,神秘性感诡谲。

小羽只留意着赵清的表情,但赵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直礼貌地笑,发现小羽看着自己,“好感动。”

吃饭中,赵清顺着话题,随意地问,“你怎么找到的我们?”

“如果你帮我一个忙,就告诉你。”小羽坐在赵清旁边,侧过脸对她的耳朵笑说。

“嗯,可以考虑。”赵清轻挑一边的眉笑说。

“这样你就可以知道,我过去怎么每次都能找到你了。”

赵清把手搭在了小羽手上,小羽之前一直不露声色地把手放在赵清腿上,温度一丝丝传入赵清心里,温柔挑逗地看向小羽,“SPY?”

小羽突然湿了,赵清的眼神,颇趣致,正拨动她的点。

“很漂亮的办公室。”赵清走进小羽的公司,发自内心地赞美。陈设简单,格调高雅,犹如屋内若有似无的越南沉香。整个风格和小羽本人非常协调。

“你能来,蓬荜生辉。”小羽亲手为赵清烫杯泡茶,一脸专注。大约只有她才能把客套话说得那么像“喝杯茶吧”一样平淡。

“胃好些了吗?”

“好多了。给你带了个小礼物,在我抽屉里,右手第三格。”小羽正在低头泡茶。

赵清打开抽屉,不是个小礼物,而是一个别致的钻石挂件。

赵清见多了世面,但打开盒子的一瞬间,还是惊喜,太漂亮太闪耀了,她嘴角忍不住上扬,像个单纯的小女孩。

“我来替你戴上。”小羽看赵清的神情,也快乐起来。

“太贵重。我不能收。”赵清笑着关上盒子。挂件镶嵌的钻石,最大那颗必然超过了2克拉。

“皓石的。说了是小礼物。”小羽倒了两杯,招手让赵清过来饮茶。

赵清看着她,不知该不该信,虽然皓石与钻石真假难辨,但她的直觉还是认为这是钻。

“因为皓石就不肯戴了?”小羽走去拿来项链,为赵清戴上,“不就是戴个款式吗,嗯,很好看,别摘了。”

赵清回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这是你要我帮的忙?”

“想得挺好的呀你~”小羽捏了捏赵清的脸。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用一串项链买凶杀人?”

“嗯,我有些工作实在不愿做,若你不肯帮我,就请杀了我。”赵清从来不知道,小羽会这么油嘴滑舌。

“好巧,我正好也有些工作实在不愿做,你若不肯帮我,请用这条项链勒死我。”

她们都是聪明的女人,小羽请赵清去她的办公室,帮她做工作,无非是希望给对方一个机会了解自己,而赵清投桃报李,即时给了反馈。

小羽请赵清帮忙的不再是当初的那些基础性工作,而是让她参与一个case全部。

赵清请小羽帮忙的是关于A、B公司的合作如何推进,更快更稳地把利润放在口袋里。

都说机遇与挑战并存,若你不能抓住机遇,那剩下的都是挑战。

别以为赵清真有那么傻,轻易相信了小羽,人家抛出了case,自己就把核心机密掏心掏肺。

事实上,赵清是把小羽放在火上烤。

小羽突然邀请赵清去自己办公室,赵清已经明白她很不简单。

相识那么久,小羽和赵清很有默契地不多谈自己和对方的工作,怎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晓晓上次的话一直盘旋在赵清心头,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从北京追到了T市,天天人肉速递工作,付出了这份心思,是想得到怎样的回报?隔三岔五地偶遇,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不急不徐,若已然有这样的热情,怎么肯按耐得那么节制?如此云淡风轻,功力不凡。

这样的妙人,这样的境界,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晓晓确实了解赵清,只这么一句话,彻底挑拨了两人的关系。

回到那个问题,小羽怎么会突然邀请赵清去她办公室?邀请她帮忙?

取得信任。

另外,用事实告诉赵清,自己确实在T市有办公室、有工作要忙。而且赵清在帮忙的过程中,也能看到,这些工作并非刚刚开始的,也不需要人肉速递,而是T市本土化的项目。

恰好反驳了晓晓告诉自己的事。恰好,刚刚好。

所以,晓晓在说谎?

晓晓这女人,没什么事做不出来,何况撒个谎。

但如果是小羽故意做的假象呢?虽然目前看起来难度也太高了点,造假造得太逼真了。

但,小羽很可能知道了晓晓告诉了自己哪些内容。

所以,一共有几种可能,第一,小羽在告诉晓晓真相以后,即刻做了补救措施,第二,晓晓一直在说谎,现在恰好拆穿,第三,小羽对晓晓说了谎。而小羽对晓晓说谎的目的,是为了日后击溃小清对晓晓的信任。

这么想来,第三种可能性大一些。

所以,这一直只是小羽随手设了的局。一定只是随手,然后她看了我和晓晓的反应,认为是晓晓先出卖了她,所以给了个回击。

那么,她和晓晓是什么关系?平等,互相尊重。

她和吴非也相识。

她接近我,是冲吴非或者晓晓而去的吗?

似乎并不必要。

为了项目?既然相识,晓晓却不提醒我一些,是对她妈的项目漠不关心,还是认为小羽不会这么做?应该是后者。不这么做,是不值得,不敢,道德约束较强?应该是不值得。

为什么第一次出手就送了钻石项链?不论是钻石还是皓石,都算得极其漂亮闪耀,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所以她做事的风格稳准狠。

所以,赵清并不介意把A、B公司的事情告诉她,只是隐去了名字,隐去了不少细节。

如果小羽确实是知情人,本就不难知道整件事。

关键让小羽难做的是,她和陈景很可能相熟。

赵清对陈景做了背景调查,她很可能与小羽有交集。而小羽又可能本来就了解A\B公司的事情,也许陈景与她聊天时候会流露,那要小羽如何选择?

即使她们不认识,有个“外脑”帮自己想想如何搞定这些,也不失为不错的选择。

而在小羽为自己出主意的过程中,能更好地了解她。

她会隐藏实力吗?

赵清心里笑了。

而如果小羽刻意隐藏的行为,稍微露出蛛丝马迹,就会彻底失去我的信任,这个赌注太大,如果她真的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话。

但是,如果她真的完全展示实力,恐怕会吓到我。

我能感到她有多么精明能干。

拭目以待。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搞定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我还没来得及,就遇到了另一件事。

琳打电话,我学乖了,接起电话,叫我回家。

我用脚趾都能想到,慈禧太后驾到。即刻前往,一秒不敢耽误。

敲门,琳来开门,待我走到沙发前,慈禧已经面色不善,“你自己不知道带钥匙?”

我自然不敢说,我忘记带钥匙,我最好永远不要回琳的家,只好沉默。

“你跟我进房,我有话和你说。”

我已经开始紧张,就像小学生。我全然失去了初和吴非接触时的举重若轻,大约那时候我并不真的在意她,虽然想讨好她,但她真不买单也无所谓,现如今不同,A公司啊孽债,还有,被她打过几顿,总有些阴影。看到她面色下沉就害怕。

“你几天没回来了?”

该死的琳,告这种状不无聊吗?!这女人,长期内分泌失调,疯子!

见我不回答,吴非有些不耐烦地说,“几天?!”

“几天。”这里又不是我的家,我腹诽。

吴非不愿与我纠缠,“住哪儿?”

“酒店。”

“看来是钱多了。有地方不住,住酒店。”

这是另一个故事。吴非见不得我过得舒坦,在她眼里,也许我是办什么都办不好,花钱倒很有一手的女人,所以她找了个借口,一分钱都不给我,让琳每天给我一百块。吴非觉得这足够了,至少中饭不要钱,交通和通讯不要钱,一百块吃个早饭晚饭还不够吗。她说的太有道理了,反正我拿着这一百块别说出国,出市也不现实。如果真有衣服鞋子帽子要买,可以再问琳要嘛,也没人克扣我工资。

吴非让我过上了很新鲜的生活。我自问生活素来节俭,很少去想钱的事,有需要的就买,没需要就完全没有花钱的冲动,觉得东西还好就买,太贵就不买,不勉强自己买超过能力和阶层的东西,但她这一百块的限额突然让我对“钱”对“数字”反而重视起来了。

我是不喜欢受任何限制的人,所以把她女儿叫来替我埋单,吃饭、买衣服、酒店。

至于小羽,实在我们这样的关系,一牵涉到钱,就复杂了。但我相信,只要我开口,她绝不会拒绝,不会多想。

我知道,让晓晓给我埋单,对吴非来说,确实有点挑衅,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太多选择。

吴非在等我自己交代,无奈地说,“朋友来看望我,她住酒店,我陪她几天。”

时间紧迫,我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吴非看着这一身新衣服,“对你不错,还给你买衣服。”

“这是我以前买的。”

话音未落,“啪”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对我说谎,说成习惯了对吗。”吴非看着她。

慢慢感到脸上火辣辣,肿了起来。

“我给你那块玉呢?”吴非顺着赵清的脸,看到脖子里新挂的钻石吊坠。

“太贵重了,不舍得戴。”赵清哽咽地答道。

吴非彻底火了。

不仅又给了赵清一耳光,还打了她一顿。

赵清只记得被推倒在地,然后铺天盖地的痛,她原想忍住,毕竟琳就在客厅,但到了后来,是求生本能让她呼救,喊救命喊了好久,琳这样人情练达的女人也顾不得恩怨和顾忌,开门冲了进来。

赵清的记忆断片了,只记得很痛。

醒来后,全身从骨头到肌肉都痛得动弹不得。

赵清咬住嘴唇起床,为自己倒了杯水。

褪去全身衣物照了镜子,只有脸上完好无损。

赵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又笑了,低声说,“既然厌倦我,说出来就好,何必这样。”

不是有人说,苦难使人成长吗?也许是真的。

赵清没有比这一刻更愿意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切。

她不需要见任何人,只想静静地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约陈景谈,对MASA布置战术,利用了小羽,没多久就让B公司给A公司付了很大一部分款项,公司上下一片欢腾。

她决定快点解决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赵总,为什么要我辞职?”小新执意要见赵清,赵清约在一家咖啡馆。

“我不清楚,MASA会有自己的考虑吧。”赵清悠闲地喝了口咖啡。

“我跟了你那么久,我们彼此不能坦白一些吗?”

我们。。。你可和我真平等啊,赵清心里想,笑说,“那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赶我走?那么多年,没有功劳我也有苦劳。你把我一脚踢到A公司,我接受了,我认真工作,不给你丢脸,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为什么现在要我走?”

“那我到时候问问MASA,再给你个答复,好吗?”赵清耐心地说。

“你今天走了,就不会再见我。”小新冷冷地看着赵清,眼泪有泪光。

“小新,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无论开心还是不开心,都是一段回忆。”赵清笑说。

“你又开始你擅长的外交辞令了吗?”

“那是因为你没有认真去听仔细我真正的意思。”

小新说到最后,明白无可挽回,便要求赵清为她写封推荐信,赵清略一犹豫,拒绝了。

小新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显得无助而伤心。“为什么这样对我。”

赵清轻叹一声,递给她一张纸巾,笑说,“别这样,别人以为我欺负你。”

“难道不是吗?!”小新发狠大声喊道,咖啡馆里人人看向她。

赵清起身,“珍重。”

“你一定对我有误会,你说出来,我可以解释!!!”

赵清转身离去。

她约了ADA。事实上,ADA自从新的任命下来以后,就一直在找赵清。

“赵总,我一直想向您解释,请相信我。”ADA看着赵清的眼睛。

“ADA,我早就说过,你的才能绝不是这个位置。”赵清吃了一口菜。

“赵总,无论您怎么夸奖我,我始终明白我的位置。我是您的助理。”ADA说道。

赵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菜都凉了,别光顾着说话。”

“我真的不知道董事会怎么会这么安排。毫不知情。”

“我相信你,”赵清又吃了一口,“你再不吃,真的凉了,我们边吃边谈好吗?弄得那么沉重,连我都要吃不下了。”

ADA勉强吃了一口。

赵清笑了,“我不在这些天,公司都有什么事?”

ADA细细地说了,她职场征战多年,明白赵清到底想知道的是什么。

谈完事,因为她们都很投入,许多菜凉了,都没吃几口。

“赵总,这是项目的全部材料,我印了一份给您。”

“嗯。谢谢。你在,我也放心。”

“谢谢您信任我。”

“ADA,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赵清笑说,“你知道吗?我也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助理,我老板很嫌弃我,因为她觉得我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但也没换掉我,我觉得好奇怪,那时候很单纯,我就问老板,然后她告诉我,因为我这人还算老实,比较忠诚,她对我就比较放心,至于我做不了什么,那就聊胜于无吧,总好过用一个人,还要费脑子防她一脚。”

ADA说,“老板,我觉得你的老板说得很对,忠诚比能力重要。”

“嗯,这是我从她那里学到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赵清顿了顿,“就是,不要和你不信任的人单独吃饭,太累。”

“谢谢您的信任。”

“所以我谈生意一般都带助理,”赵清开玩笑地故作神秘,“否则我担心他们下毒害我。”

“那很荣幸,看来有机会跟着赵总多学点东西了。”ADA很高兴,赵清开出来的条件很好。

“其实,你我都清楚,琳那个项目更靠谱,既然做了,就全力以赴,当然了,她是总负责,但她不可能被一个项目牵住,具体执行都是你,这是个好机会,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会尽力帮你。”

“谢谢赵总,我会及时向您请示汇报的。”

当晚,赵清带着ADA和朋友吃饭,而这两个朋友就是吴非以前介绍给赵清,而现在ADA要做这个项目,非常需要结识的人。

散场后,ADA说,“赵总,只要有您,看来我们的项目会很顺利。”

“是你操心了。”

“我只是劳力,您才是劳心。”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赵清可不是善男信女。天赐良机要我至少在这个大项目上架空琳,怎么可以错过。而这个大项目,可是公司的重心啊。

本来,我倒也懒得费心,可问题在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自然还是我活比较好。

吴非,你可称心如意?

赵清既然许给ADA资源、人脉、未来的职位,又能事事指点她、帮助她,ADA自然频频请示汇报,赵清牢牢掌握了这个项目。

何况,ADA是怎么会来这家公司的呢?为什么会被指定为赵清的助理?她自己也该很清楚谁是主子,应该怎么做。

琳当然也不肯撒手,但当她一具体指导,项目就大乱,从各部门抽调出来的项目组成员心中对此很是头疼,而只要她一段时间不管,ADA就做得很好,推进很快,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了ADA的核心地位。

当A、B和现在这家公司都在赵清一个人手里的时候,她实在觉得累了。

是时候回去上班了。ADA当着大家的面经常向她请示汇报,也顺理成章,她本来就是赵清的助理。

主子召见。

“听说你最近回公司上班了?”吴非问。

“嗯,休了很久了。”赵清礼貌地笑。如今,大局已定,自己当然不必永远退在幕后。

“和我说话随意点,不用坐那么端正。”吴非看出赵清的疏离。

“正好想请示您,B公司已经把大部分款项给了A公司,您看怎么处理。”

吴非看着赵清,没有说话,赵清迎向她的目光。

过了会儿,“公司的事,你自己决定,不用问我。”

“我决定不了。不过公司上下需要激励,我建议拿出一部分给大家,剩下的,等您有了进一步安排再定,好吗?”

吴非轻轻咬了咬牙跟,“我说了,你决定。”看来,赵清是打定主意和自己保持上下级的距离了。

“是。”赵清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吴非笑说,“好像,琳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

“是吗?”赵清虚虚地回应。

“得饶人处,且饶人。”

赵清毕竟涵养不够,轻轻冷笑起来,“她懂得这个道理吗?”

吴非招了招手,赵清略一犹豫,坐在了她身边,吴非揽过她,看着她说,“她懂不懂不要紧,你要懂。”

赵清的眼泪夺眶而出。

赵清觉得自己没用,怎么就哭了呢?

但一发不可收拾,所有的委屈、隐忍、心酸全部涌上心头。

走过了那么多路,忍耐了那么多的羞辱,担惊受怕,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日子稍微好过一些了,却叫我退让。

哈,她懂不懂得不要紧,关键是你要懂得。这话再明白不过。

我知道我的身份,但哪怕当一条狗,都有当狗的尊严。

赵清没有表情,只有眼泪不断滴下,吴非静静陪着她,心里隐隐作痛。

过了好久,吴非开玩笑说,“知道吗?你只有这个时候像女人。”

赵清冷冷说,“所以你喜欢折磨我,对吗。”

吴非笑说,“你应该说,‘所以,你喜欢惹我哭,对吗?’”

“对不起。满足不了你对女人的期望。”

“小清,”吴非抱住她,“你未来的路很长,我知道你的困难和委屈,你能走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远远超过了我的期望,你叫我惊喜。”

赵清心里冷笑,她才不会把这些门面话当真。

“说说你想要怎么样?”吴非笑说。她知道赵清那口气难消。

“小新说的没错,我从上海一个资产雄厚的公司CEO,到北京的一个项目总经理,然后来了T市,做了个小公司的总经理,现在,是一个土逼公司的副总,而且这个副总是空的,职业轨迹一塌糊涂。”赵清强忍住哽咽,一字一句地说着,“而且,这个挂名副总都快做不下去了,大家都等着我辞职。”

吴非笑着听。

“我已经退无可退。”赵清表态。

“你做得很好啊,这么大的项目运作的那么好。”

“如果琳真的能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能懂得有风不必驶尽帆,我也做不到那么好,这么说来我要感谢她。”赵清冷冷说。

“对啊,本来就是如此。”

赵清没有再说话。吴非明白,如今赵清胜券在握,绝不肯放过琳。她一定要利用这个大项目,将所有公司资源逐步掌握在自己手里,然后逼得琳辞职。一山不容二虎,吴非早就料到,看似温和潇洒的赵清,一定会和琳斗得你死我活。

过了会儿,吴非笑说,“琳也就是这样了,而你的路还长。”

赵清没有说话,她拒绝为了这些花言巧语放弃绝佳的反击机会。

“听我的话,放她一马。”吴非温柔地说,把话挑明。

赵清方才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宝贝,别哭了。”吴非无奈地抱住赵清。看着赵清表情冷淡,泪水滑落的样子,吴非明白她承受了太多。她很心疼,这是她第一次叫赵清宝贝。

赵清深吸一口气,推开吴非,声音颤抖地说,“对不起。总不能事事如你所愿。”

吴非没料到会有人推开自己,站在原地,但没过一秒就调整过来,笑说,“我们需要一点沟通,小清。”

面对吴非抛出的橄榄枝,赵清却泛着泪光笑了笑说,“嗯,等你有空的时候。”说着,转身离去。

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光公司里要看到琳,还要在家里看到她,这对赵清来说并不好过。

琳在家里要和赵清谈谈。

“赵清,我承认你很能干。一开始我只是把你当花瓶,没想到。”琳说。

“过奖。我并不能干,也不够漂亮当不了花瓶。我只是求生存罢了。”

“当时,吴非让我给你做财务总监我很惊讶,不知你何方神圣,后来,又让你来当我副手,我觉得更加匪夷所思。”

赵清没有说话。

“又后来,居然让你搬过来和我住。我猜,她一直在拿我磨练你。”琳的话赤裸裸。

“吃口饭不容易,哪里有你想得那么多,”赵清笑说,“每天睁开眼,只能想到把今天捱过去。”

“我想,这里不会是你最后一站,她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你安排到别的地方去。”

“你对她真了解啊~”赵清勉强一笑。

“说实话,那么多年,我难得见到她对谁花那么多时间。”

赵清心里冷笑,少给我带高帽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想逼死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了?我的职业生涯差点断送在你手里,现在来说这种话不觉得恶心吗?赵清笑说,“那看来我该恭喜你,‘那么多年’。”

琳明白赵清的意思,“哦,呵呵,我比你听话。”

赵清也听出琳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拿吴非压自己,要自己让步,“所以,我是不可能‘那么多年’的。”

琳笑着摇摇头,赵清实在年轻气盛。

“我那么听话,你好好想想吧,吴非是不是对你用足了心思。”

赵清想,你也不用把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全部推在吴非身上,即使真是她全部授意,那我报复不了吴非,凭什么不来报复你?一句话就要我放手,放开大好局面,我真的做不到。算我任性也好,总之,我所有承受的,不拿回来,我对不起自己。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屈辱忍耐,不是一句话就能放。

看赵清不说话,琳说,“小妹妹,你真的再好好想想吧。”

又过了一阵,赵清已经全面掌控,风生水起。

终于有心情见小羽了。

“hey,赵总,看你意气风发啊~”小羽揶揄她,顺便表示不满。

“女王最近玩些什么呀?”赵清笑着反唇相讥。她对于小羽的霸道和不顾自己反对的鞭打尚心有芥蒂。她前几次不提,不代表这事过去了。

“看你样子,工作进展的很顺利咯。”小羽在提赵清上次给自己出难题的事。

“有女王的帮助,当然所向披靡咯。”

“那你要怎么谢我?”小羽笑容纯净。

赵清低头笑说,“以身相许。”

“不够。”小羽的腿在桌下轻轻蹭着赵清的腿,弄得赵清心猿意马。

“再以身相许。”赵清柔媚而千回百转的眼神,酥麻的声音,撩拨着小羽。

小羽掩饰地喝了口水,“这样就好了?”

“那你要怎样?”

“至少,也要以身相许十几次吧,一晚。”小羽假装正经地说。

“就算是机器,马达也会烧掉啦~”赵清调侃。

话是这么说,赵清可不敢在这样的时刻与小羽纠缠,她总不能在工作中忤逆了吴非,在生活中再背叛她。

虽说,暂时对老部下有了个交代,但还是别再触怒她才好。

上次的那顿毒打,打断了情分。她认清自己在吴非心中是个什么位置,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尤其自己还谈不上多好。

赵清有时候问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吴非?

这还真小娘们情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些没用的。但她会认真地想。

吴非要见赵清,却屡次改时间。赵清每次都做好充分的准备,毫无怨言。

终于在一个吴非指定的公寓见到了,“觉得这里怎么样?”吴非问。

公寓不大,但简单舒适,明显是赵清的口味,她笑笑说,“很好啊。”

“喜欢就好,随时可以搬过来。”

“谢谢。”

一顿饭吃完,赵清还是与吴非保持着距离,吴非说,“我知道,上次。。。”

这已经算是吴非的道歉了。赵清抬头看她,笑笑,“过去了。”

“唉,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吴非无奈却亲昵拉着她的手,笑说。

“琳和你谈了吗?”吴非问。

“嗯。”

“所以,你就是要跟我犟,是吧?嗯?”吴非温柔地说。

赵清笑笑。

“你知道像什么吗?就像个小孩子。非要和大人对着干。真不叫人省心。”吴非的声音充满母爱。

“说话呀?你不是很能说吗?”吴非看赵清不肯说话,接着笑说,“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喜欢那种游戏了,因为你从心理上就根本没有成熟,任性,不听话,然后打一顿就好了,是吗?”

“两码事。”赵清不服。

“哦?那是什么?其实你很明白我想要你做什么,但就偏偏和我对着干。你这么逼琳,是要叫谁难堪?要不要我再打你一顿,让你回答,我到底希望怎么样。”吴非虽然是笑着说,但她真能做得出。

赵清眼里掠过一丝不安和恐惧,她抬眼看了看吴非,而吴非似乎早有所料,稳稳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告诉我。”吴非说。

赵清没说话。

吴非突然起身,赵清立刻吓得想哭,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告诉我。”吴非用手轻轻托住赵清的臀部。

赵清看着吴非,隐隐有泪光。

“告诉我,我不打你。”

过了好久,赵清犹豫间开口,吴非以为她打算听话,却听她说,“我总不能因为暴力而屈服。让你误认为这是个好途径。”

吴非有些惊讶,有些想笑,过了会儿,“你说的很有道理。”

直到临睡前,看气氛和缓了些,吴非抱着赵清轻抚她身体说,“还痛吗?”

“哪有那么金贵。”

“还在气我。”

“没有。”

“我要真不打你,你高兴吗?说明我完全不在意你。”

“那我很庆幸。”

吴非失去了耐心,“赵清,你要不能改了你的毛病,我说一句你顶三句的话,。。。”吴非显然有些动怒。

赵清有些害怕,只是低着头。

吴非深吸一口气,走了。

赵清坐了一会儿,心情难以形容,也走了。

已经深夜三点,赵清接到吴非的电话。看着手机不断地闪,终于,闭上眼接听了。

“你在哪儿?”吴非问。

“嗯?”

“我问你去哪儿了。立刻回来。”

毫无疑问,赵清一进门就面临一顿好打。

别说暴力没用,因为赵清不仅哭着跪着求饶,问一句答一句,还保证今后听话。

赵清很明白,现在这家公司以后是要给ADA接手的,她和琳都会走,但她就是要琳难堪,要琳下不来台,要琳每天在办公室如坐针毡,把自己所受的,全部还给她。她不愿意接受吴非的一切安排和折磨。

我凭什么承受这一切?!

已经深夜三点,赵清接到吴非的电话。看着手机不断地闪,终于,闭上眼接听了。

“你在哪儿?”吴非问。

“嗯?”

“我问你去哪儿了。立刻回来。”

毫无疑问,赵清一进门就面临一顿好打。

别说暴力没用,因为赵清不仅哭着跪着求饶,问一句答一句,还保证今后听话。

赵清很明白,现在这家公司以后是要给ADA接手的,她和琳都会走,但她就是要琳难堪,要琳下不来台,要琳每天在办公室如坐针毡,把自己所受的,全部还给她。她不愿意接受吴非的一切安排和折磨。

我凭什么承受这一切?!

从凌晨一直打骂到天亮,足足几小时。

吴非临走扔下一句,“我给你时间想清楚。”

赵清连哭都没力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

她躺在床上,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心里空荡荡,孤独,如风中落叶,也不知怎么,给晓晓发了条短信,把地址发给了她,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自己现在形象全无,也不可能有人看了这副样子还有好感。

她也想到小羽,但小羽是件名牌外套,要穿,需要全身配套打扮起来,但赵清现在只想穿件套头衫,不漂亮但舒服自在。

过了很久,赵清意识模糊中,晓晓打来电话,声音有些不耐烦,“你发错短信了吧。”

赵清不知该怎么说,“没发错。”

“这地址什么意思?”晓晓恐怕在忙。

赵清挂了电话。

赵清明明很疲倦,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只是意识模糊。

她一秒也不想待着。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给小羽打了电话。

随后起身梳妆。

小羽到的时候,她还没画完妆。

看到赵清憔悴的模样,小羽大大吃了一惊,尽管她掩饰得很好,赵清还是能感觉出来,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任性,实在不该叫她来的。

小羽什么都没问,把赵清轻轻拥在怀里,赵清闻到淡淡的香。

过了很久,“到我家去好吗?”

赵清有些犹豫。其实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明白离开这个房子的后果不可预料,却一刻也不愿待着。

小羽继续温柔地说,“走吧。”说着拉着赵清的手走了。

在小羽家里,赵清感到安全舒适。

“陪你睡一会儿好不好?”小羽轻声细语,像个大姐姐。

“忙你的吧,我没事。”

“我也加班一晚上,累了,一起睡会儿。”

“你病刚好,不能熬夜的,怎么说不听呢。”赵清皱着眉埋怨。

小羽笑笑说,“就我一个人,做着做着天就亮了。”

赵清听着心里一疼。

小羽怎么会看不出赵清身上有伤,她装作不知,只是尽力不碰到小清。

小清闻着小羽身上淡淡的香味,陷入深沉的睡眠。

醒来,赵清身边没人,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觉得现在的生活状态太乱,太不受控制,太无意义,却不知如何摆脱。

哭了很久,抬头发现小羽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醒了?要吃什么?”小羽淡淡一笑,如莲花绽放。

小清摇摇头。

“再睡会儿,听话。”

“我才不要听话。”赵清现在对这两个字高度敏感排斥。

小羽看了看她,离开了。

赵清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讪讪地起床,看到小羽对着电脑还在工作,似乎找到了话头,“你怎么有那么事情可做?难怪会生病。”

小羽没理她,依然专注。

赵清自觉无趣。

睡了一觉,颇有满血复活的感觉。我给小羽添了麻烦,她也很忙,是该走了。

总算收拾妥当,容貌惨不忍睹,笑着对小羽说,“打扰啦,这次真不好意思。”

小羽从材料中抬头,冷冷地说,“你要干嘛?”

“你那么忙,我还打扰你。。。”

小羽打断,“有什么话,等我忙完再说。”

赵清继续强颜欢笑应对小羽的冷漠,“没什么,我走了。”

小羽把笔记本关上了,楞着出神。

赵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也只有陪小羽静止。

过了很久,小羽平静地说,“过来帮我做饭。”

直到做完饭,小羽身上寒冷的气场才逐步消退,总算能在正常气氛下吃饭了。

“跟我在一起吧。”快吃完了,小羽突然冒出一句。

赵清装作没听到,她不知怎么回答。

小羽也没有再说什么。

吃了饭,小羽说,“一起再去睡会儿,好不好?”话是疑问句,也是征求意见的口吻,但稍有眼色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个建议,而是个命令。

赵清其实也需要睡觉,但她天生就反感别人的命令,皱着眉没说话。

“别老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快进来。”小羽已经走到了房间里。

这话让赵清想到了吴非。她突然醒过神来,难道吴非和小羽有本质的不同吗?

这个意识让她全身一颤,寒意从脚底升起。

等了一会儿,小羽走出来,看到赵清仍是站在出神,问道,“怎么了?进来吧。”

“不要。我不想睡。”

小羽深呼吸,她之前就强压的火气有些冒出来了,却依然平静地劝说,“你看看自己,是不是需要休息。”拉着她走向镜子。

赵清挣脱她的手。

这让小羽更为恼火,若是平时,她已经想动手了,但她想到小清刚挨了打,如果现在对她凶,也许会失去她,也只有自己平静下来。

“那这样好吗,我替你做个面膜。”

赵清点点头。她隐隐知道小羽的性格,既然给了个台阶,便识相地下来了。若还敢违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敷上面膜没五分钟,赵清就睡着了。

小羽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

一觉睡到吃晚饭,小羽叫了外卖。

和小羽在一起,没有太多话,但有相熟和安心的感觉。

“不可以光吃和睡哦,要做家务。”小羽温柔地对赵清笑说。

赵清可怜地看着她说,“哦。。。要做什么?”

“把家里地都扫了,中午的碗洗掉,自己看看还要做什么。”

“哦。。。”赵清不情不愿。

“晚上要是还想吃水果,就下楼去买,买来削好。”

“不吃。。。”

“你。。。快去做家务!”

小羽是有心这么做的,赵清明白她的意图,却不想让她失望,好吧,赵清其实就是爱妥协,没自我,软弱,不敢违逆小羽的意思,即使小羽是要和她同居的节奏。她并不愿意,但不知道怎么拒绝。

大夏天,当晓晓走进小羽的办公室,看到小羽在忙,而赵清坐在会客区沙发上,开着落地灯,捧着书,神情专注而悠闲,手里还拿着一个功夫杯。

赵清没有留意到晓晓,小羽办公室总有人进进出出,赵清只是沉浸在书里。

这幅画面刺痛了晓晓。

赵清自在地倚在沙发上,状态如此放松,看书的神情专注投入,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倦懒而洒脱。赵清穿着正红色polo衫,白色长裤,板鞋,明净动人。

是小羽让她安静下来了。

晓晓看着赵清,而小羽看着她们。

这一刻,晓晓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是自己闯入了一片宁静的天地,苏羽和赵清的天地。

但是,佟晓毕竟是佟晓,她踩着高跟鞋走到赵清身边,坐了下来。

赵清抬头看她,神色惊喜。

佟晓随意地笑说,“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没什么,一本闲书。”赵清笑着放下书。

佟晓扫了一眼书名,这应该是苏羽书架上,属于她专业领域的书籍,想到这里,心里又泛上一阵醋意。

“怎么看这些了?我还以为,你肯定喜欢苦心钻研红酒知识,下次好在人多的时候装专家。”佟晓微微挑眉,促狭的笑容看起来魅力十足,她与赵清贴得很近,赵清能闻到很熟悉的混合佟晓体香和她惯用香水的味道。

“像我这样的美女,看专业书籍显得更洋气。”赵清笑着抛了个媚眼,与佟晓斗嘴。

佟晓被逗得大笑,一身名牌连衣裙和手袋将她配衬得更加美丽,哦,还有八厘米以上的高跟鞋。佟晓,就是适合闪亮登场的。

“跟我讲讲都看了什么。”佟晓带些宠溺的声音和笑容。

苏羽和佟晓都没有料到,赵清竟然抽出一张A4,一支笔,一边说着,一边把书的结构框架画了出来,短短五分钟,把整本书讲完了。

看到苏羽和佟晓惊讶而欣赏的神情,赵清笑笑,“我演练过很多遍了,装逼是不容易的。”

佟晓情不自禁揽过赵清的腰,吻了她一下,“我爱你,宝贝。”

赵清明白苏羽的尴尬,微微皱眉,假装认真地说,“闪闪惹人爱。”

赵清就是这样,前一秒和苏羽安静着,下一秒立刻跳脱出来,和佟晓打闹着。

才几天的功夫,赵清竟然和苏羽过上了日子。

是不是很可笑?

赵清竟然愿意和一个人过日子。

我只是一个疏忽,我只是忙了一阵,转身,赵清竟然不见了。

佟晓坐在车里,吹着冷气,心里的感受,不是痛,无以名状,也许是空。

其实,我倒不是爱赵清,只是,“失去”的感觉,实在不大好。

而另一头,苏羽在家里揽着赵清,笑说,“你真的对这个领域有兴趣?”

赵清摇摇头,笑说,“我只是对你有兴趣。我想了解你。”

苏羽吻了吻她,“谢谢。”

“赵清,你明天是不是该去上班了?”小羽边看杂志边问。

赵清没有说话,还在玩ipad。

过了会儿,小羽问,“小清?”

“你真的好爱操心哦,老奶奶。”赵清还在翻阅网页时尚衣着图片。

过了会儿,赵清把图片给苏羽看,“你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

小羽还是没理她。

赵清等了会儿,便拿着IPAD走开了,继续翻阅。

她们一晚上再也没和对方说话。

第二天,小羽没去上班,而是在家工作。

赵清闷得发慌,浏览资讯、看英剧美剧电影,还是觉得闷。但她又不想操心那些个A公司、B公司、现在这家公司的事情,电话都不想接。

她换衣服打算出去走走,看小羽还在忙,就没有打招呼。

回家敲门,没人开,赵清便皱了皱眉头离开了。

她知道小羽今天没去上班,而是待在家里,已算是很大的让步,主动在求和了,但实在不愿小羽干涉自己的工作状态。而无论她是在家不愿开门,还是出门却没打招呼,小清都不愿主动打电话给她。

小清临时决定去较为清凉的C市消暑,而且C市有她久未联系的好朋友安小姐。

在和安小姐休闲了几天,顺便翻滚了几次以后,小清觉得不再闷。

安小姐原本有个小狼狗,但小清看过照片觉得不是自己的口味,怎么也不同意一起玩。

“小清,他真的很厉害嘛,你试试啦,一道啊。”安小姐对小清撒娇。

“我真的好讨厌这种小白脸长相,你自己受用吧,我就不和你抢了。”

“喂,拜托,你不会是怕老公吧?真的鞭长莫及耶。”

“哎,你老公不介意你的小狼狗?”

“能干的女人,总是能摆平家里和外面的啊。”安小姐笑笑,“他真的很不错,别看他长得这样,公狗腰哦~一起一起嘛,求你了小清,我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一起找条小公狗玩嘛。”

“最大的愿望。。。”小清很无语。

“你要是真的不肯,那你们单独好了,我不介意的,真的。”

“你们俩要是喜欢在我面前表演活春宫,那我倒可以看。”

“算了吧,少给我装,别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你?别到时把你憋坏了。我可舍不得。”

“你都晓得我什么呀。”赵清一边笑说,一边脱光安小姐的衣服,把她压在身下。

把赵清送到机场,安小姐很有几分不舍,“小清,你来找我玩,我很开心。”说着和她吻了吻。

赵清被她真诚的话语和神情打动了,抱了抱她,她顺势搂紧了赵清,撬开了赵清的齿,舌吻起来。

“有事不要压在心里,宝贝,告诉我。”安小姐说。

“嗯。”

“我下次来看你,要是到时候你还没有小狼狗招待我,哼,我弄死你。”安小姐笑说。

“我当你的小狼狗好啦~”

“说话算数?”

“算数。”

“走,跟我回去。”说着,真的拉着赵清往停车场走。

“喂!”赵清哭笑不得,“你疯了?”

“别走了,现在就开始跟我。”

“姐姐,那你等我去把机票退了。”

“我要计较一张机票,还怎么养得活你?小宝贝。”

坐在飞机上,赵清想到安小姐,依然嘴角含笑,她真是个可爱又懂得享受生活的女人,要真当了她的小狼狗,一定很多刺激欢乐。

下了飞机,坐在身边一直对赵清很友好的男士突然问,“你怎么回去,需要我送你吗?”

赵清立刻觉得不对劲,这可不像是搭讪,笑着摇头。

“赵清小姐,还是我送您吧。”

赵清定定地看了看他,他也镇定地看着赵清。

赵清把行李给了他。

心里后悔就该和安小姐回去。

梦幻中的茉莉发表于:47

赵清好像每次都用和别人翻滚来逃避问题。

神总结

赵清没有多问,只是坐在豪华的车里。

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那男人让赵清稍坐片刻,这一稍坐,就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谱,摆得够可以。

赵清渴得要命,也不敢轻易喝他们泡的茶。

很漂亮的英式茶具。

“赵小姐,您一定饿了吧?我看您在飞机上吃得很少,厨房已经做好了晚餐。”那位男士很绅士地说。

“谢谢,那就不客气了。”

幸亏上来的不是牛排,而是很美味清淡的炒时蔬之类,很合赵清心意。

这个人非常了解我。赵清想。这个人想要如何呢?

“时间不早了,赵小姐,客房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休息。”那位男士说。

“不管是谁那么热情地招待我,我一定要当面道谢。否则,我实在不敢承这份情。”

那位男士有礼貌地劝说半天,赵清不为所动,他还是请赵清稍等。

一会儿走来,“我老板邀请您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希望您赏光。”

“好,那我先走了。”

“赵小姐,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我先领您去看一看好吗?明天的午餐也在这里。”

“不用了,我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过来。”

“赵小姐。。。呃。。。”男士面露难色,“司机已经回去了,这边可能交通不太方便。。。”

赵清知道这只是借口,但也没有坚持。既然这是一个很了解我,又对控制我有足够把握的人,那何必把局面弄得难看的地步。

客房自然非常舒适,赵清一眼扫去,屋内的每一个摆设与用料都讲究而平实,并不是触目可及的豪华。这里的设计,是苦心做出简单的样子,撇去了精致感。

床垫很好,赵清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有人敲门进来。

赵清有些不适应,难道不该等我起床再收拾房间吗?我没开门为什么要进来。

赵清眯着眼睛看了看是佣人,就继续睡,直到被刺眼的光线打扰,shit,为什么拉开窗帘,太过分了。

赵清颇有些郁闷地把头蒙进被子,表示不满。

佣人却小声说,“赵小姐,您的早餐准备好了。”

“不用了。”

“赵小姐,不早了,您可以吃早餐了。”不卑不亢的声音。

赵清所有的涵养面临崩溃,她淡淡地说,“知道了,请出去。”

赵清被气得睡不着,但也不愿起来。过了半小时,又有人敲门,赵清依然不理,佣人进来说,“赵小姐,早餐凉了,厨房又给您做了一份。”

我这是哪辈子积的福,享受了这么好的待遇。赵清心里咬牙切齿,却只好礼貌地说,“谢谢。”

洗漱完,赵清在一个正式的餐厅里,看到了可爱的早餐。

吃完后,赵清一边擦嘴,一边问身边的佣人说,“我可以到处走走吗?”

“好的,我请人过来。”

又一个赵清没见过的男人过来了,带她四处走走,最后把她送回房间。

Shit,我换下来的衣服呢。。。赵清看着已经整理过的房间头痛。难道连贴身内衣都要帮我洗吗。。。

闷闷不乐地画完妆,无事可做,佣人倒似乎很贴心,及时进来问,“赵小姐,您想去影音室看会儿电影吗?”

“不用了,有什么报纸吗?”

“您要看什么?”

“平时这里都有什么?”

“您要看中文还是英文?”

赵清想了想,说,“英文。”

“好的,我给您拿来。”

是一份很常规的纽约时报,时间很新。

赵清扫了几个标题,放了下来。

不是吴非,那是谁?

连佣人都有这种智商、谈吐,半句话都套不出,看来实在不简单。

将近一点,有人敲门,赵清心跳急剧加速。

是的,尽管她已经35岁,但依然面对这个情况会紧张,因为未知,更加担心却期待。

她从十一点多就开始没出息地焦虑起来,也许这位神秘的主人期望的效果不仅达到了,而且超过预期。

打开门,是名年轻英俊的男子,穿着休闲西装。

赵清有些摸不清头脑。她以为一定是佣人,或者昨晚看到的那位男士,带自己走到餐厅,然后会看到主人。但这名男子又是谁?

短暂的卡拍,赵清对帅哥笑了笑,“你好。”

他伸出了手,笑容阳光,“你好,我叫alex。”

“你好,我是赵清。”

“我姐姐介绍过你了。”

走到餐厅,赵清突然腿软了。

好多人,mygod!

一个也不认识。

哈里路亚。。。

赵清有些被惊到了,幸亏多年的历练,使她依然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和得体的仪态。

定了定神,她看清眼前有男有女,六七个人,气质不俗。。。苏羽!!!看到苏羽了!

“小清,”苏羽走上前拉着赵清的手,“向你介绍一下我的父母。”

赵清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羽的父母很有修养,也没有多问什么,赵清不知苏羽都是怎么介绍自己的,能做的只有点头、微笑、顺着苏羽的一切话往下说。

那一两个小时对赵清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那顿饭,吃得赵清心力交瘁。

以至于赵清根本就没吃什么,而厨房还特意烧了好几道上海菜。

从交谈中,赵清基本明白了自己和苏羽的爱情故事。

赵清是一个能力很强的独立女性,在上海一家资产雄厚的公司担任CEO,在一次活动中,苏羽迟到了,对在场的赵清一见倾心,随后,赵清在北京做一个项目时,两人再度在餐厅偶遇,苏羽决定抓住真爱,为了赵清到T市工作,一来二去,情感加温,决定长期在一起。只是赵清思想保守,性格羞涩,丑媳妇不敢见公婆,苏羽只好安排这次吃饭相聚,给大家一个惊喜。

好惊喜啊!

苏羽真是个剧作家,外加导演,外加演员。

等长辈都走了,赵清总算能喘口气,但ALEX还在。

“alex,你怎么还不走?”苏羽问。

“我为了见嫂子,特地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回来,我和嫂子,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啊~”alex调皮地说,调侃苏羽美丽邂逅的那个“一见倾心,相见恨晚”。

“好巧,我有同感。”赵清笑说。

“alex,消失。”苏羽没笑,微皱眉。

Alex耸了耸肩,笑说,“我过几天再来打扰,嫂子拜拜~”

“累了吧,睡会儿。”总算清静了,苏羽对赵清说。

“嗯。”赵清面无表情,转身走回客房。

睡了一会儿,又有人敲门。

进来后轻声说,“赵小姐,点心准备好了。”

赵清不想说话,她太累了,只想睡觉。

“赵小姐?赵小姐?”佣人这个人工闹钟太敬业了,赵清濒临发怒的边缘。

“我不吃,别吵我。”

过了会儿,又有人进来,赵清很想哭,她只是太累了,想好好睡会儿。

“起来吃点心。”

赵清装睡。

“睡会儿就够了,晚上要睡不着了。起来吃点心,中饭没吃饱吧。”

“我只想,安静地,睡一会儿,行不行?”赵清压着火气说。

“你好好说话。”

“我累了。”

“我知道你最近很累。”苏羽平淡的语气中若有所指。

赵清的回答也很妙,“知道就好。”这话让苏羽怒火中烧。

好巧不巧,安小姐打电话来,“小清,怎么也不来个电话啊?”

“我在机场不是给你发了信息,说我平安到达了吗?”

“我让你到家再给我发一个啊。”

“哦。。。我忘了。”

“没良心。喂,你想不想我啊,小狼狗?”

“呃。。。”赵清显然也不想让苏羽发火,“嗯。”

“哦,说话不方便啊?那先挂了。有时间打给我。”

“好。”

苏羽在赵清房间里,坐着,看着她躺在床上。

赵清很想发脾气,为什么老是强迫我!过了会儿,气呼呼地起床换衣服了。

临出房间前,苏羽瞄了一眼小羽早晨翻过的纽约时报,说了句,“哦,吴非的英语水平比你想象中要好一点。”

呵,苏羽完全明白赵清一举一动背后的心思。

吃过点心,赵清坐了会儿,说,“我要去北京有点事。”

“什么事?”

“我有事。”

“好,我让人帮你收拾东西,你来我房间坐会儿。”

苏羽的房间风格一如赵清想象的那么平实淡雅,比起赵清见过的在北京和T市的公寓自然选材要高档许多,但依然毫无奢华气息。

房间很大,一张大床,床尾居然放了双人沙发,前面是茶几,再前面依然有许多空间。

赵清坐在了沙发上,苏羽看着她。

“怎么了?”赵清见苏羽不说话。

“没让你坐着。”

赵清有些尴尬,似乎确是没礼貌,可是,都那么熟悉了,难道还非要等别人招呼吗。。。

她笑着站了起来,“不好意思。”

“跪上面。”

赵清看着她。觉得她似乎不像是开玩笑,“我。。。不想玩。”

“没和你玩。”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那么你呢?”

这话让赵清语塞,她有点惭愧了。“我从来不勉强你。”

苏羽看着她,缓缓说,“你记不住教训。”

“嗯?”

“我上次让你跪的时候,你本来可以跪在床上,后来只能跪在地上。”

“我为什么要跪?”

“好问题。我一会儿会问你的。”

没费太多口舌,苏羽便让赵清把衣服脱了,跪在沙发上。

跪了一会儿,赵清就觉得很痛。

苏羽斜靠在床上,正对着跪着的赵清,“好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跪着了。”

“因为你想玩了。”

“小清,你身后的伤痕才刚好。前阵子我到你那儿的时候很心疼,实在不舍得再让你挨打。”苏羽温柔地说。

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赵清有些脸红。

她这次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她清楚苏羽的性格,如果不抓住机会早点低头,早点认错,苏羽不会手下留情,“我。。。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说下去。”

“呃。。。我。。。是临时决定去C市的,我应该告诉你一声的。”

“你应该先征求我的意见,我们既然在一起,凡事是不是需要商量一下。”

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是你说的我没同意啊。你什么时候跟我商量了,连见父母这种事居然自导自演了。

赵清眼里闪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垂下眼睑,但苏羽一定明白赵清的想法了。

“你去北京有事,是吧?”

“嗯。”赵清依然不想和她说什么。

“那你回去看看,东西应该理好了。”

“哦。”

赵清一边走向客房,一边觉得不可思议,这似乎不太像苏羽的脾气。

但无论如何,先离开再说。

房里的东西并没有变化,赵清一看,便明白刚才只是苏羽试探自己的。

一会儿,苏羽进来了,拿着皮鞭。

赵清看苏羽冷淡的眼神,就有点想哭了。

苏羽走近了,赵清捏着苏羽的手腕,“别这样。”

“这话,我也很想对你说。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失望。”苏羽轻声说。

“我以后不会了。”

“我真的不想这样对你。”

赵清知道苏羽心意已定,含着眼泪捏着苏羽的手腕,望着苏羽的眼睛,缓缓跪了下来,“我不会再叫你失望了。”

“嗯。我相信你。”

苏羽狠狠打了赵清。

并不见得比吴非下手轻多少,只是她工具专业手法专业,不会那么毫无章法罢了。

“记住,不要背叛我。”

晚上,赵清睡在苏羽的房间。

赵清只能趴着,整个后背到腿部都有伤。

“赵清,我爱你。”苏羽看着赵清的伤。

“我更爱你。”赵清冷冷地说。

“别跟我赌气。”

“我不敢。”

“别记恨我,我真的爱你。”苏羽放软了语气。

“我也想这么爱你。”

“如果真的那么恨我打你,”苏羽停了下来。

“我好喜欢alex。”

“你真的觉得我不会再打你一顿。”

“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

“小清,其实,我对你的要求一直都不高。”

“我对你没有过要求。”

“你是想说,你一点都不爱我,是吗?”

赵清没有说话。

苏羽闪过了有些难过的神情,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清晨,有人敲门,进房,拉开窗帘。

呵,看来那些佣人倒不是欺负客人,而是一视同仁。

赵清很是尴尬,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她裸着趴在床上,小羽躺在旁边,手搭在她腰上。

赵清红着脸把空调毯盖得更严一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伤痕。

苏羽低声说,“醒了?没关系,习惯就好。”

“怪习惯。”

苏羽一把拉下盖在赵清身上的空调毯,“起床了。”

赵清尴尬至极,在陌生的佣人面前不仅全裸,而且带伤。有些恼怒地低吼,“你干什么?!”

佣人依然在专注地整理房间,将两人白天要穿的衣服整理妥当,泡了两杯温柠檬水送到她们手上,就像没看到她们的裸体、伤痕和争吵一样。

“爸爸妈妈很喜欢你。”散步时,苏羽随意地说。

“哦。”

“说很高兴我们在一起。”

赵清没有再说话。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赵清还是没说话。

“你那么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苏羽依然淡淡的口吻。

“怎么会。你那么好,谁不喜欢和你在一起。”赵清抱着双臂嫣然一笑。

苏羽知道赵清敷衍,但她的笑容却依然让苏羽怦然心动。

“想玩什么?”苏羽宠溺地看着赵清。

“不知道,老觉得累,就想像现在这样静静待几天,但又觉得闷。”

“可能挨了打,也容易感到疲倦。”苏羽嘴角上扬,揶揄她。

“你对以前的女朋友,也会这样吗?”

“这是你第一次问我的过去,或者说,这是你第一次问我关于我的事。”

赵清仔细想,似乎真的是这样。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苏羽。

苏羽并不想让赵清尴尬,转开了话题,“你不是说要去北京有事?”

“公司的事,好久没去了,我太不负责了。”赵清终于开始愿意让苏羽进一步了解自己。

“如果想休息,就再休息一阵,想去工作,我让人送你。这里就是北京。”

赵清这才回过神,车子竟然从T市已经开到了北京。当时车窗被窗帘拉住,司机和后座间的隔板又被封闭,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车子外面的情况。

其实赵清根本不是要去北京,只是她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罢了。

“小羽,好久没工作,我怕扑面而来的各种事情,真的好累。”赵清抱住小羽,靠在她的胸口,闻着淡淡的香味,很安心。

小羽抱了她一会儿,“我告诉过你,你要自己抓住自己,别松手。始终是要面对的。”

“最不喜欢你超脱的样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苏羽笑着吻了吻她。

赵清回归了工作状态,将所有积压的事情一件件处理,累了就在办公室睡会儿,然后继续。

苏羽来办公室看望她。

“你怎么来了?”赵清穿着黑色长袖衬衫,金色手链,长卷发,笑着站了起来。

“知道你不欢迎,不过我还是来了。”小羽穿了件麻质的长裙,模样清新。

“好漂亮。”赵清接过小羽带来的饭盒,吻了吻她的脸颊。

两个人面对面吃了起来,“苏大小姐,是你做的?”

“我和厨师学的,口味是不是还不算地道?”

赵清突然一阵感动,“特别好吃。”

赵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感,但她明白,苏羽是特意为自己学的上海菜,苏羽的时间很宝贵,却愿意这么做。

但赵清也许天生不浪漫,她没有让感动超过一分钟,就平复了。

苏羽如此费心,到底想要怎样。

那几天,赵清都住在办公室。

苏羽说的对,始终是要面对的,,与其费那么多心思讨好,不如学会和疼痛相处,这恐怕才是自救之道。难为她小小年纪,就对生活有那么深的感悟。

所有被搁置的工作总是要处理的,就像逃避的人和事,始终是要面对的。

赵清坐在办公室,看窗外热烈的阳光,骄阳似火,扔下工作去游泳,连续游了一千米,她靠在了躺椅上休息,看着透明顶棚上的蓝天白云,看阳光在池水中闪耀的金光。突然,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决定放过琳。

并不为了吴非,而是为了放过自己。

吴非看到坐在面前的赵清,穿了长袖白色衬衫,干净利落,肤色比前阵子黑了些,但透出健康活力。赵清总有种诱人的气息,她并不算漂亮,但吴非、晓晓、小羽都想靠近她,她每一个神情都有独特的味道。

“谢谢你,小清。”吴非用这句话开场。

赵清笑着摇摇头。她已经放下了。她沉静如水的气质和宠辱不惊的性格,是吴非最爱她的地方。

“还委屈吗?”

赵清笑笑,没有回答。

“你当时哭得叫我心疼。”吴非很少表达内心的感受。那次吴非让小清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时候,小清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依旧失控了。

赵清垂下了眼睛,嘴角含着几分无奈而礼貌的笑。

“你的眼泪,让我和你一起体会了你所有经历过的不容易。我很心疼。要不是那么痛,你是不会当着我的面哭的。”吴非怜惜地看着赵清。

“过去了。”赵清不愿意多回忆。

“真的过去了吗?”吴非看着赵清。

赵清没说话。

这是她们的心结,之后几次争吵都源于此。吴非屡次想靠近,赵清都推开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过琳。

“小清,你是个很特别的女人,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也说不好你特别在哪里,但你确实叫我牵挂。我一直想好好和你谈谈,但之前的时机并不好。”

赵清为她加了茶。

“小清,人始终是要自己成长的。我之前急躁了些。”

“你觉得我很不成熟,对吗?”赵清笑说。

“我能理解你。”

“谢谢。”

“因为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赵清抬头看着吴非,吴非也看着她,轻轻握住了赵清的手。

“相信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实在太痛了。”赵清看着杯中的茶,垂着眼睛,淡淡地说。

吴非笑了。

只有赵清自己想明白,自己亲手放过琳,她才会是新的自己。

吴非和赵清一起到了给赵清惨痛记忆的房子。

房子里,吴非打她用的工具还散落在地上。

“你还想住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让赵清有些为难。

“如果还喜欢,那我让人帮你把东西快点搬过来。”

“好。”

“我晚上叫了晓晓,她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嗯?”赵清有些惊讶。

“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赵清笑了笑。

饭后,吴非竟先走了,把赵清和佟晓留在了这里。

两人说不出的别扭,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我妈说,你最近手头的工作不多,可以歇一阵了。”佟晓说。

“嗯,还有些事要做,但还好。”赵清要时刻关注AB两家公司的进程。

“你要搬到这里来住?”

“嗯,总不能一直和琳住。”

“一个人住在这里,你没问题吗?”佟晓问。

“那还能怎么样。”

“要不要我帮你搬家。”

“你不忙吗?”

“还好。”

佟晓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要陪赵清搬家,陪赵清住。其实赵清也确实不喜欢一个人住在这个有过不开心回忆又陌生的房子里。且最近没工作,会很难受。当然,她也不喜欢佟晓天天住在一起,很有被监视的感觉。但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拒绝佟晓,何况,她也是喜欢有人陪伴的。

“小羽,你怎么来了?”佟晓穿着居家服开门。

苏羽吃了一惊,但只是笑了笑,走进房间找赵清。

赵清正和佟晓的一堆朋友在客厅打牌,看到苏羽突然脸红了,而朋友们和苏羽打过招呼,又等着赵清出牌。

“没关系,你继续玩。”小羽温和地说,坐在了赵清身边看她打牌。

一会儿,佟晓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大家笑闹着吃了起来。

“晚上吃什么呀?”佟晓问赵清,俨然是两位主人在商量如何招待客人。

“打牌的时候别让我分心行不行。”赵清皱着眉说。

“别出这张。”苏羽突然插话。

赵清醒过神来,确实不该出她即将抽出的这张,随即换了种打法。

佟晓知道赵清刚才是故意的,为了不让苏羽尴尬,却叫我在朋友面前那么没面子。这让佟晓很不高兴。赵清是那么在乎苏羽的感受,远远凌驾在我的感受之上。

打完这把,苏羽说,“晚上你们还接着打牌吗?如果打牌,索性叫个人来烧菜吧,这样不是不耽误时间吗?”

朋友们纷纷附议,觉得苏羽的建议很好。

佟晓不动声色地接过来说,“小羽到底是脑子灵活,我还在想到哪儿去吃呢。OK,我来安排。”

苏羽明白佟晓的心思,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佟晓和苏羽的这些小小斗法,是把赵清放在火上烤,她觉得有些烦躁。

过了会儿,赵清对佟晓说,“你要不替我一会儿?”

佟晓看了看赵清,眼神复杂,接过牌。

赵清和苏羽既不方便坐在房里说话,客厅又是那么多人,也有些尴尬。

“最近忙吗?”赵清说。

“不忙。你呢?”

“我。。。也不忙。”

“之前不是说有好多工作吗?”

“我有听你的话,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赵清抬头看着苏羽,神情乖巧单纯。

苏羽笑了,“那是该好好玩一阵。”

赵清看到苏羽笑了,也笑了起来。

“最近怎么不过来找我?”苏羽很直接。

“我。。。”赵清开始脸红。

“晓晓住这儿?”

赵清默认了。

“你怎么这样。”苏羽怅然若失的口吻,让赵清充满了心疼和悔恨。

赵清很想说些什么,告诉她并不是这样,但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该怎么说。

“我先走了。”苏羽过了会儿,起身说。

“再坐会儿吧。”赵清的眼神流露出舍不得。

“下次吧。”

她们都是直接的女人,只是各有不同。同样一句“最近怎么不过来找我”,苏羽说来淡然,言外之意是你应该来找我,赵清说来悠长,惹人怜爱、自责忽略了她,佟晓说来娇嗔,柔媚得索人魂魄,吴非说来,就真的是句疑问句,没有充分的理由和解释都不敢回答她。

赵清喜欢直接的女人,苏羽性格固然内敛,却不扭捏,也不文艺,既不故作高深,也不没话找话,所以和赵清的关系一日千里。苏羽的热情就像高温喷枪,范围小温度高,瞬间点燃,之后又瞬间恢复平静。

苏羽的这番话,深深打动了赵清。

至于为什么,赵清也不明白。

赵清突然觉得,自己是爱苏羽的。

赵清不敢想象生活中失去苏羽会怎么样,不知不觉中,苏羽变成了一种不能缺少的存在。

之前和晓晓住在一起也觉得蛮好,但苏羽的这番到来,又离去,让赵清认真开始想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中,赵清似乎想吴非的时间越来越少,大脑恢复了正常智商。

佟晓要送苏羽。赵清知道她们有话说,但很担心谈话的内容,以至于心神不宁无法安心打牌。

“你说吧。”苏羽打开车里的冷气,开口了。

“小羽,你到底想什么?”

“我上次就说得很明白了。”

“我没听明白。”

“她命中注定是我的。”苏羽很自然地说。

“你上次说,赵清是个好女人,叫我别伤害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直都是你在伤害她?”是苏羽的介入,使赵清和吴非、佟晓的关系出现了不平衡,而这种不平衡,事实上是需要赵清付出代价的。

“她告诉你我打她吗?”

“你说什么?!”

“哦,她不乖,我当然是要打的。”苏羽随意地说。

“谁允许的?!”

苏羽看到了晓晓的愤怒,却冷淡地说,“要经过谁允许么。”

“你打过她几次?”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我没想过这是真的。”

“你应该了解我和她的性格。我不可能不打她。我是不会像你这么毫无原则地宠她的。”

“毫无原则?”

“我也可以带她认识我的朋友,带她和我的朋友圈玩在一起,但不是打牌。你是在投其所好。”

“呵,那你是想让她参加读书会?”佟晓冷笑。

“你实在太宠她。”

“这是我和她的事。”

“但会浪费我的精力去管教她。”苏羽很自然地说。

这态度让佟晓觉得不可思议,佟晓侧过身,看着苏羽一字一句地说,“小羽,即使,我不和你讨论赵清是属于谁的这个问题,你不觉得有点好笑吗,你很自觉地站在了一个管理赵清的角色里,而事实上,赵清是个头脑清楚相当冷静的女人,她自己会做判断,也会安排自己的事情,并不需要你去做什么。”

苏羽没有说话。

还是坐在那辆豪华车里,赵清与苏羽并排,ALEX坐在他们对面。

赵清神色有些不悦。是ALEX打电话来约吃饭,热情活泼,赵清推不开情面,可竟然是部豪华车来接自己,这意味着并不是场普通的三人小聚那么简单。赵清有种被欺骗和被绑架的感觉。

ALEX感觉气氛沉闷,便开始说些有意思的事,深情并茂,赵清自然给面子,脸色和缓不少,与他有说有笑。而苏羽在旁边却沉默寡言。ALEX对此有些尴尬,屡次想让苏羽参与进来,但苏羽打定主意不开口。

闲谈间,赵清笑说,“ALEX,你是不是每次见我都打算那么大阵仗,豪车接送,豪宅吃饭。”

ALEX愣了一下,随即笑说,“你是美女嘛。”

“你这花言巧语骗骗小女生倒没问题,”赵清看着ALEX的眼睛,“以后别让我一个人在客厅干等一个小时那么久了,好闷的。”

ALEX不明所以,只是陪笑,赵清这话是说给苏羽听的。

车子又开了一会儿,苏羽突然开口说,“小清,你要不要换身衣服。”

赵清冷淡拒绝,“不用了。”

ALEX很聪明殷勤地取出衣服说,“嫂子,衣服很漂亮,很衬你。”打开看,裙子并不算正式,但确实很夺目,没有女人会拒绝。

“谢谢,下次穿吧。”赵清还是微笑拒绝。她讨厌苏羽事先不告知、突然袭击的态度。

苏羽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过了会儿语气温柔地说,“我替你换好不好。”

她知道赵清不会在ALEX面前让自己下不来台。

换完后,苏羽一边替赵清穿鞋,一边说,“ALEX,可以睁眼了。”

ALEX很欣赏地看着赵清焕然一新,光彩照人,“哇,嫂子好漂亮。”

苏羽也笑了。

赵清自然还是情绪不高。

苏羽解释说,“我妈妈很想再和你吃顿饭,要是事先告诉你,你一定不会来。”

赵清已经料到了。

她看了看ALEX,有点幽怨。

ALEX说,“嫂子,其实你真的不用有压力。”

“每次都好神秘,怎么会没压力。”赵清淡笑说,“第一次从机场过来的时候,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吃饭,我都不知道是谁邀请我,当时做好了最坏打算。也算是经历了一番生死。”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赵清不置可否。

几秒后,“同老人有什么好计较。”苏羽似乎在批评赵清的语气。

“没见过世面,怎么会不被吓到。”赵清顶了她一句。

第一次会面,显然是苏羽父母给赵清一个下马威,故意震慑她,此番苏羽明显站在父母这边来指责自己的斤斤计较,赵清怎么会舒服。

剑拔弩张,ALEX也不知如何劝解。

过了会儿,苏羽握着赵清的手,开玩笑说,“天下的公公婆婆都一样难搞,我以为你早就见识过了。忍一忍就过去啦。”

赵清被逗笑了。

ALEX对此也并不惊讶,所以他们家都知道我结过婚的事。那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并没有离婚?

“那你有没有好经验同我分享?”赵清看着苏羽。

苏羽只是笑笑。

ALEX插嘴说,“我姐人畜不近的,她能说和你在一起,我们已经很安慰了。”

赵清大笑。这还真的是苏羽的性格,人畜不近。

“所以,嫂子,我还是很感谢你的,真的。尤其你还很漂亮。”

“ALEX,你那么多嘴,难怪没有女朋友。”苏羽似有不满。

ALEX与赵清交换了一个互相同情的眼神。

苏羽父母是不可能对赵清满意的,即使不纠结同性恋的问题,赵清家世平凡,事业一般,连容貌气质也及不上苏羽,年纪居然比苏羽还大。天下父母心。

苏羽父母就赵清不卑不亢的态度既欣赏又失落。在她眼里,赵清能认识苏羽,那是赵清祖坟上冒青烟了。

苏羽的母亲仪态优雅气度不凡,常年优越的生活造就了她,即使有些微的傲慢,也有良好的涵养对此加以掩饰。

吃饭聊天自然是场不见血腥的战争。

赵清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疲倦地对苏羽说,“小羽,我们谈谈吧。”

“你累了,以后再说吧。”苏羽轻巧地说。

“还是今天说吧。”赵清很少这么坚持。

“好吧。”苏羽不太情愿。

“小羽,我们都不是小朋友。阶层,是很难超越的东西。”

苏羽等了会儿,赵清没再说话,“说完了?”

“嗯。”赵清闭着眼睛轻轻地揉着眉心。

“哦。那你休息会儿吧。”

“不了,送我回去吧。”

“你先休息会儿,也让司机休息会儿。”

“那我自己走。”

“你真是犟,”苏羽说,“你想想,要是现在就走,她怎么看你?”

是啊,还没被怎么刁难就落荒而逃,实在也太小家子气了。但赵清说,“我还能管得了她怎么想吗?她对我的评价,并不能改变客观事实。”

“就当为了我吧。我还得在乎她怎么看待你,是不是。”

小羽这话让赵清无法拒绝。是啊,苏羽得在乎她妈妈怎么看待她带回来的女人,自己也不能太失礼,让苏羽难堪。

赵清无奈地说,“小羽,那么,你答应我,别再让我应付这样的事情,好吗?”

“对不起,让你受累了。”苏羽温婉地说。

“答应我。”赵清握住苏羽的手,在坚持。

过了会儿,苏羽笑说,“赵总,你就把她当成一个难缠的客户好了。我们的交情,还不能让你帮帮我吗?”

赵清被苏羽的无赖逗笑了,“两码事。”

“一码事。除非你觉得我不值得你帮,否则,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应付她。自从告诉她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一个成熟懂事可爱的女朋友以后,她少烦我好多。”

赵清原本是想和苏羽说分手的,但一来确实舍不得,二来,苏羽把气氛调节得活泼起来,实在很难开口。“你说反了吧?她一定更担心你。”

苏羽与赵清并排坐在沙发上,揽住她说,“现在,是甜蜜的担心,过去,是担心我脑子有毛病。”

赵清又被逗得忍俊不禁,看着她说,“你呀~”

“小清,我不会给你负担的。你只需要偶尔帮我应付一下我妈。你要是不帮我,你要我怎么办。。。”苏羽装可怜地看着赵清,手指轻轻划着赵清的腿。

赵清想了想,说,“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说得有点艰难,因为有些尴尬,“我应付公公婆婆,实在不成功,只有失败的经历。我不是不想做好,但是。。。”

苏羽笑笑说,“那换一个公公婆婆试试,也许会成功。”

赵清白了她一眼说,“有病。”

赵清心里是很明白的,即使撇开同性的问题,她和苏羽都不会有结果。大家生活的圈子太不同了,理念、习惯有许多不一致,时间久了,分开是必然的。

她和苏羽基本只有床上的交流,很少深谈,即使有一阵生活在一起,都不太涉及双方的隐私。

甚至,赵清根本不知道苏羽是做什么的,她也没问过。而即使赵清要苏羽帮了忙,她也只是把情况简单地做了介绍。

她喜欢平时的苏羽,优雅恬淡。

她也喜欢床上的苏羽,与平日的淡然冷静很不同,激情、创意、温柔一样不少,体力又好,而且和自己心意相通,只要身体上给予小小的暗示,就能实现所有的想法。

若真的分了手,要到哪里去找那么完美的拍档呢?

固然,苏羽有些强势固执,但没有人可以样样叫你满意,是不是?人都有缺点的。赵清并不想因为苏羽的这些缺点而离开她,她的身体也不愿意。

赵清有时想,若苏羽有一天抛弃我,我一定会哭的。

人生正是有许多的不确定性和无法预料,才会这么精彩。

几年前,赵清最亲近的人是小新。

赵清曾深深地爱过吴非,爱到只有日以继夜地投入工作才能抵抗烛骨的痛,而如今,她已经渐渐找回理智。

赵清从把苏羽当成搭伙吃饭的陌生人,到搭伙上床的普通朋友,一直到如今竟然搭伙过日子。

难道不奇妙吗?

在那幢有年头的豪宅里。

“小清,把烟掐了吧。”苏羽坐在赵清对面,从资料中抬起头。

赵清不为所动,又吸了一口,弹了弹烟灰,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夹着烟,别有一番美,“我出去抽。”

苏羽看着她的背影:她穿了件灰色鸡心领T恤,略宽松,纯白色九分裤,光着脚走在旧的木地板上,盘发,更显得脖颈修长,纤腰盈盈一握,阳光勾勒出她身体轮廓。

室外阳光强烈,赵清并没躲避,悠然自得地把烟抽完,再走回房间。

“抽烟有那么舒服吗?”

“工作有那么开心吗?”赵清走过苏羽身边,笑着吻了吻她的脸颊。

“刚才你有电话。”

“哦,肯定又是我原来的助理小新打给我,不用管。”

“你后来换了个助理?”

“嗯,”赵清把眼前的书合上了,不打算继续看,“现在要我帮她找份工作。”

“找工作很难吗?赵总的助理,强将手下无弱兵啊,怎么会有问题?”苏羽淡笑着调侃。

“是啊,所以她要是聪明,早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现在拼命给我打电话,又不懂好好忏悔,我怎么会理她。”

“看来还真是不能得罪你,何必断人生路。”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她完全可以换个行业重新开始。但是在这行里,还是算了吧。”

“看来你恨之入骨了。”

“是失望。她作为我的助理,竟然把我的信息出卖给别人,是不是很可恶?”赵清嘴角含笑看着苏羽,“人与人最宝贵的,是信任。把那么珍贵的信任去换取利益,是最不能原谅的。”

“年轻人总会犯点错误的,何况,你并没有因此受到伤害。”

“这个行为本身,就够了。如果真的受损失,我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苏羽将笔记本关上,看着赵清的眼睛,悠悠地说,“你就那么不喜欢和我亲近吗?”

赵清一笑,“我感谢她这么做,让我和你有了交集,认识你真好,苏羽。”

“那何必这么对她。”苏羽骨感的手指轻轻划着赵清的手背,温柔地说。

“我不喜欢复杂。最讨厌的是背叛。”

苏羽走到赵清身边,拉起她,深深索吻,把她环在怀里,吻得动情,待赵清激情褪去,缓缓睁开眼睛,苏羽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佟晓来豪宅作客。

她原本以为赵清和苏羽是待不了那么久的,油是油,水是水,永无交集,即使放在一起也无法交融。她们都太独立自我了,从不迁就。

佟晓对苏羽笑说,“小羽,介不介意我同她单独喝杯茶?”

“我正好要去公司有点事,”苏羽起身笑说,“小清,用我书柜里的茶叶,”书柜里珍藏的是最好的茶叶,“晓晓的嘴刁,考验你茶道功夫的时候到了。”

小清笑了笑。

“怎么,开始修生养性了?”佟晓看着赵清专注而专业地用各种工具泡茶,步骤清晰有条不紊,揶揄道。

“哦,她看我挺喜欢喝茶的,又认识茶道的老师,反正闲着,我学学也挺有意思,这不还能为您服务吗?”赵清说。

“呵,那看来我妈以后想喝茶还非得点名要你了。”

赵清没接话。

“小清,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也不是适合金屋藏娇的女人,”佟晓拇指和食指轻轻转着手里漂亮到完美的功夫杯,“还能玩这些玩一辈子?”

“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那么久了,我一直像在打仗,即使休息着,脑子里的弦也绷着,不踏实。”赵清的眉宇间有了股静气,那是苏羽带给她的好影响。

“你需要想清楚什么呢?”佟晓难得认真地交谈。

赵清没说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如果是需要想清楚和吴非的事,我劝你别想了。”佟晓又啜了一口茶,“我对你们都很了解,她不会亏待你,但也不会放过你。”

既然佟晓把话说开了,赵清也就不用装了,“我知道。她那么久不闻不问,连电话都没有一个,情况已经很不妙了。但我越拖越害怕,就越没有勇气面对她。”她依旧专注于手里的动作,又一道茶放在小羽的面前。

“苏羽不是你的避风港。”

赵清无奈地笑,“我当然晓得。”

“两害相权取其轻。”

“嗯。”

“我妈是精明人,很理性,你大体可以猜得出她要什么。但苏羽就不同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把她说得很神秘。”

“你们最近天天待着一起?不闷吗?”

“还好。刚开始学茶道,好多东西要记,她说还认识一个形体老师,可以帮我提高一下仪态。”

“是不是还认识几个书画家?”

“嗯。”赵清明白佟晓的意思,但笑说,“说到底,学东西都是为了自己。”

“当然。不过,苏羽会为他人作嫁衣吗?”佟晓神色有些凝重担忧,将一杯茶一口饮尽。

“你以为是喝酒啊,干杯,”看佟晓神色担忧,赵清露出灿烂的笑容,坐到佟晓身边搂着她脖子撒娇,“浪费了好茶和我天赋异禀的茶道功夫,”佟晓被逗笑了,一扫沉闷的谈话气氛,赵清接着说,“好啦,我知道啦,把猪养胖就是为了吃,不是为了猪能幸福一点,”“你能不能别那么严肃,我好不习惯。”

“叫你去打牌,算不算严肃。”

“yeah!”赵清抱住佟晓。

佟晓看着赵清像孩子一样喜形于色,笑说,“你不是喜欢学茶道、练形体、鉴赏书画吗?打牌这种事,太不风雅了吧。”

“我最讨厌的人永远是你,总是拆穿我。”赵清娇嗔,轻轻咬了咬佟晓的耳垂。

“那快去换衣服化妆。穿着这道袍还怎么见荤腥啊。”佟晓喜欢明朗的赵清,干练果敢的赵清,而此番见她,穿着温柔娴静的裙子,笑容恬淡,佟晓觉得遥远而不习惯。

在一家私人会所。

是一幢老房子,从外地拆了来复原的,古朴而有味道。

佟晓和赵清来的时候,其他几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有之前打过牌的朋友,也有几个新朋友。

觥筹交错,一会儿就相识了,此番座内多了几个年轻俊朗的男子,谈吐不俗且工作不错,伴着酒精,言谈的尺度越来越大,笑声不断。

佟晓和赵清都穿了性感的连衣裙,细高跟的皮鞋,那几个男子颇有眼色,随着众人的调笑,分别坐在了她们身边,在起哄中喂酒喂菜点烟,把气氛推向高潮。

赵清回归这样热闹的氛围如鱼得水。

吃了饭,开了战局,谁输谁喝酒,席间坐在赵清佟晓等几人身边的男子,照旧依序坐在她们身边,看她们打牌。

赵清运气不好,连连喝酒,她本就酒量不佳,央求身边的男子为她替酒,其他人不允,佟晓促狭地笑说,“这样好不公平,如果一定要找人代酒,每代一杯,你要和牌桌上的其他人吻一次,”一片笑声和赞同声,“而且,舌吻。”

牌桌上其他几个也都是女人,赵清刚想答应,身边的帅哥委屈地说,“那我也太吃亏,要求同等待遇。”

马上有人笑说,“小清,人家说的有道理,帅哥啊,你还占便宜呢。”

“是哦,帅哥喝多了以后。。。小清,你到时候不会存心输给我们吧?”

小清答应了。一会儿,果然又输了。

“我就知道,小清是存心输给我们的,帅哥,快去亲亲姐姐,然后替姐姐喝酒去~”一个朋友调侃道。

笑闹了一阵,赵清吻了他。才刚身体贴上,赵清的脸就红了,她知道今晚一定会被众人笑死。

很快,其他几个女人也发现了问题,笑得无法再打牌。

“小清,我们还拉着你打牌,是不是很不人道啊?”佟晓笑说。

“到底是年轻人啊,不要憋坏了人家,我们先走了哦~”说着,有人佯装要走。

又一次输了,赵清尽量不接触他的身体,但他还是起了反应。又是一阵嘲笑。

佟晓拉着赵清说,“好了,我带你上去喝点茶,休息一下,也让帅哥休息一下。”

整个会所并不大,只有这一桌,楼上有间套房可供休息,佟晓帮赵清脱了衣服,“你喝多了吧,我下去接着玩,你睡会儿哦。”

过了一会儿,赵清听到开门声,迷糊间,看到了刚才的男子。

他跪在地上吻床上的赵清,边吻,边除去衣物。

年轻健硕的身体,线条很好,赵清情难自禁,热烈地回应他。

浑身是汗。

赵清靠在他身上休息,门锁被扭开,朋友们鱼贯而入,赵清神情极其尴尬,但朋友们却一脸兴奋捉弄,齐声喊,“!!!”

佟晓笑着一把掀开盖住他们身体的被子,“不要害羞啊~~”

眼看着赵清快要翻脸,佟晓自然而充满诱惑地脱下高跟鞋,连衣裙,bra,以及最后那条底裤,跪趴在床上,舌尖挑动着赵清的耳垂,神情风骚,“我怎么会叫你吃亏呢~我们所有人都陪你脱~脱干净为止~”

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最后所有人都虚脱了。

苏羽皱着眉说,“小清,你是不是不想学形体?”

“不是。”

第二天是形体课,但赵清体力透支,很多动作无法控制住,形体老师过去是个出色的芭蕾舞演员,现在教授芭蕾和形体,出了名的严厉和不留情面,她指责了赵清几次,但赵清显然无法像过去那样把动作坚持住,她提前下课,拂袖而去。

这便罢了,关键是她坚持不肯收这节课的费用,那这笔已经支取的不小的费用,就要在账面上体现出来,尽责的管家只能把这个情况禀告苏羽。

“老师说这节课什么都没教你,不能收费。”

赵清羞愧得脸红了,什么也说不出。

“你如果不想学,不要勉强,我这就让人给她打电话,下次不用再上课了。”苏羽冷冷地说。

“上课。。。有点辛苦,但我也知道。。。”赵清不知怎么说才好。

“我不想勉强你,包括茶道和别的。如果是为我,大可不必。另外,你出入自由,不用这么大清早的赶回来。”

“对不起,我们玩得晚了,怕回来打扰你们休息。”

苏羽看了看她,转身走了。

过了几天,赵清正对着各种茶的资料发呆,苏羽突然走进来说,“你学了一段时间了,我来考考你。”

她在碟子里放了一些茶叶,让赵清辨认、冲泡、品尝。

看了条索,赵清竟然连霍山黄芽都没辨认出来,竟说成了某一种绿茶,连大的种类都错了,何必开汤?

苏羽意外之余,无可遏止的火气冒了起来。

赵清看苏羽板着脸,久久没有说话,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过了会儿,苏羽平静地说,“你如果不喜欢,茶道也可以不学。但既然学了,总该用点心,不至于是这样吧?”

“我也没学多久。”

“已经快一个月了,还不够吗?你还想学多久?就这些基本知识,稍微用点心,三天都足够了。”苏羽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这显然伤害了赵清的骄傲。“你在开玩笑吧?我已经很快了。”

“这些资料,我一个礼拜前就看你在翻,”苏羽的火气随着赵清的辩解越来越大,“到现在还在翻,你记不住吗?心思不在上面,翻多少遍都是没用的。”

“你不要用你的智商去衡量别人,两指厚的资料。。。”赵清说到一半,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赵清的眼泪几乎滴下来,站了一会儿,转身要走,苏羽说,“你除了狡辩,还会什么?”

“关你什么事。”

苏羽看了看她,冷冷说,“不关我的事。”

这简直就是羞辱。

赵清决定离开苏羽,她无法忍受苏羽一次又一次毫无缘由的动手。苏羽总是站在高位去评价一切事情,赵清固然喜欢她,也喜欢和她相处,但她这种间歇性的动手和傲慢的态度让赵清决定放弃。

打得并不疼,赵清照镜子的时候都看不到痕迹。

和苏羽相处的一幕一幕浮上眼前,她实在很完美,独立、聪明、冷静、不麻烦、良好的修养和习惯。只要她不再这样随意来评判和影响我的生活,那一切多好。

但是,我真的要因为一个人的某一个问题而彻底放弃吗?我难道完美吗?不,我的问题太多了,但她包容了我,不是吗?我给她带来了那么多麻烦,每每遭遇各种痛苦而向她求助,她从未拒绝,张开手欢迎我,其实我知道她是讨厌别人这么做的。

公正来说,她对我,比我对她好多了。

但是,她要什么时候才停止自作主张地替我做决定,评价我,甚至安排我的生活呢?

固然,我也确实对茶道有兴趣,认为形体课对我有益,但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兴趣,把它当件事来完成,为了她而学大可不必?算了吧,当她假作随意地提出时,我是无法拒绝的,我实在不想让她失望,更不想她花更多心思逼我学,她有这个能力做到。我猜,是我还不够好的仪态和生活品味让她在她父母面前尴尬,她希望把我塑造得更符合他们的期望,这样他们可以少念叨她一些。

我觉得,她简直道德绑架了我!

真的。我无法拒绝她,因为她对我真的挺好,而我无以为报,就如她所说,就当帮她一个忙。难道不应该吗?

在佟晓当着她的面打我的时候,是她带我走,避免了我的尴尬。

是她反复告诉我,,用鞭打告诉我要自己抓住自己,不要放手。在我最痛苦迷茫的时候,她给了我力量。

是她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多次收留了我,一句话也没说。

她对我没有任何要求,只是希望我能让她父母更满意一些,这样她会好过一些。

过了一两个小时,苏羽又走进书房。

赵清假装在看书,其实完全看不进去。

苏羽看了她一会儿说,“还疼吗?”

赵清只当没听到。

“喜欢这间书房吗?我爸爸妈妈以前经常一起在书房工作,”苏羽开始聊天,她过去很少谈到隐私,赵清也从来不问,“他们现在不经常住在这里,当然,也因为我们住在这里,他们住过来怕你拘束。”

“这样,我倒不好意思了。”赵清笑了笑。

“他们很重视你,也很喜欢你,只是尊重你的感受,我跟他们说,目前过于深入的接触也许会给你很大的压力。”

“小羽,”赵清轻吐一口气,合上书,她也希望和苏羽好好谈谈,“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期望看到的结果是什么。”

“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期望的。谢谢你。”

“小羽,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苏羽想了想,说,“我喜欢,就会想得到,得到了,就会珍惜。我说过,我爱你,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告诉过我,”赵清忧郁地看着她,“但是,其实我们有很多的不同,这点,我之前也和你谈过。”

“所有的问题,你就一定要挑最尖锐的吗?”苏羽有些无奈宠溺地笑,“这是我喜欢你的地方,有种单纯,孩子一样的认真。”

“是你教我要面对的,”赵清笑说,“首先解决最尖锐的问题,否则,即使其他问题解决了,又如何呢。”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遇到问题解决问题,遇到矛盾搁置矛盾呢?”看赵清想说什么,苏羽做了个手势,继续说下去,“至少目前我们很快乐,你不能否认这一点,为什么要为了将来‘可能’出现的事情,影响了现在?如果真的到了走不下去的地步再分开,难道不比现在好吗?”

“我们刚吵过,你也不能否认这一点,”苏羽想到这里有些难过,“你还不能否认,其实我没办法如你期望的那样。”

“我也一直想和你沟通这个问题。自从你上次和佟晓出去以后,明显心不静了。我发现你经常皱眉,烦躁,没办法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事,你过去不是这样。”

赵清不得不佩服苏羽的洞察力。“也许,我觉得打牌比。。。”这话说起来确实有些艰难,“比形体课和茶道。。。更有意思。。。”

“我能看到,你回来的时候有多高兴多兴奋,”苏羽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笑,“你有多么不情愿回来,多么不想上形体课,多么不想对着茶道的资料。”

赵清咬着嘴唇。

“我以为过几天会好些,会平静下来,但好像还是这样,所以我有些生气。”

“所以你打了我。”赵清显然很介意。

“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失望。我也警告过你,不要背叛我。”苏羽的语气寸步不让。

赵清显然想转开这个话题,“你说,你父母喜欢我?真的吗?”赵清明显怀疑的语气。

“真的。为什么要怀疑这一点?我当天就告诉你他们喜欢你。”

“我不觉得。”

“是你太紧张罢了。我和你在一起,开心很多,他们能看到。若要说多么喜欢你,把你也当女儿,这种话你也不会信的吧?”苏羽开了个玩笑。

赵清笑了,“你在偷换概念。”

“你不在转换话题吗?”

赵清有些无奈。

“小清,如果你连收放自如都做不到,就不应该出去玩。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苏羽看着赵清的眼睛。

“你说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苏羽无奈地说,她不得不承认苏羽说的对。

“如果你真的觉得有道理,就拿出实际行动。形体课和茶道都可以帮助你把心静下来,而你只有把心静下来,才能做事。我希望能帮到你,小清,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痛苦开始,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帮到你。”

赵清突然感动了,她没想到苏羽竟有那么深沉的良苦用心。她抱住了苏羽。

苏羽吻了吻她,笑说,“那么,乖乖做个好学生,好吗?”

“你是想做很严厉的家长吗?”

“如果你不自觉,我当然会帮你。”

赵清很无奈。

生活在继续,在那次谈话以后,赵清似乎心静了下来,对各类茶的特性烂熟于心,茶道功夫也突飞猛进。

当赵清提出再和佟晓出去玩的时候,苏羽找不出理由拒绝。

这是一个半工作的饭局,带应酬性质。

赵清喜欢看交际场合的佟晓,美丽自信,谈笑风生,高贵妩媚却不轻挑,永远是全场的焦点。有宾客打趣她们,说每次佟晓说话的时候,赵清都用很崇拜、充满爱意的眼神看她,怀疑她们的关系不是朋友那么单纯。

赵清是她的好搭档,甘当绿叶,总是知道如何衬托佟晓,如何辅助她,使她显得更有能力,更容易赢得生意伙伴的信赖和支持。

有个女人来得较晚,坐在了赵清身边,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赵清没有过多地注意她,因为主要的心思在佟晓和几位主要宾客身上。

那女人敬酒时,很随意地低声说,“你很优秀,为什么把自己的光彩藏起来呢?”

赵清客气地说,“您过奖。”

“我说真的。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那女人带几分醉意。

“因为。。。我是陪佟晓来的。”赵清看着那女人的神情,想了想笑说。

“干杯。为我们将来的合作。”那女人碰了碰杯,将酒喝尽。

“但愿有这样的荣幸。”赵清也喝了。

“不用但愿。一定会有。”

赵清笑了笑,只当是句客气话。但那女人很肯定的神情,让赵清有些心中不宁,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吗?

饭后,一众人去茶馆打牌聊天。

赌注很大,赵清本不想参加,佟晓在她耳边低语,输了算我的,他们对你印象很好,参与进去。

赵清在这方面始终对佟晓言听计从。

一开始赵清就输了很多钱,她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

佟晓没有玩,她坐在赵清身边,笑着轻声在耳边调侃赵清,“你还和我妈赌气呢?听说一天一百,你很久没去领钱了吧?”

这话正戳中赵清的心事,“帮我劝劝她,我会疯的。你也不希望我什么都依靠小羽吧。”

“那就快滚回来,向我妈求饶,或者,依靠我啊。”

“拜托,那是我的正当收入!我看着账户里的数字往上翻,一分也动不了。”

“她给你下咒了?有什么能阻挡赵清小姐?”佟晓的语气异常幸灾乐祸,充满挖苦。

“你是怕我死得不够惨吧。”

赵清与佟晓互相笑着说悄悄话的神情,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暧昧而唯美。所有人都在看她们现场直播似的调情,当突然意识到这点,看到旁人的眼神,赵清有些尴尬脸红。

那个吃饭时坐在赵清身边的女人在招呼全场,也留意到了她们,微笑着与赵清交换了个眼神。

赵清不断地输钱。

散场时,颇有些沮丧。

那女人在众人不留意的时候,给了赵清一个文件袋,说是公司资料,请她回去看。

赵清直到即将上车,突然意识到了,仔细捏了捏,那是几沓钱凑在一起,并不是资料。

她又走回到那女人身边,把文件袋交给她,笑说,“你这是干什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女人笑说,“作为东道主,我不会让客人输着钱回去的。”边把文件袋推回去,边把赵清送到车边。

赵清还要说什么,那女人低声笑说,“那么多人,再推就太难看了。有什么,迟些给我打电话。”

赵清点了点头。

赵清有些疑惑,照理,赵清坐在比较次的位置上,那女人怎么能算东道主?

过了几天,赵清约了她吃饭,把文件袋带着了。

那女人叫王思,非常成熟稳重,赵清觉得与她聊天非常舒服,但她坚持不肯收下文件袋。

突然,赵清意识到,那天的主人是山东人,所以王思坐的其实是副陪的位置,而不是自己一直认为的不重要的角色,所以她确实算是东道主。看来是自己低估她了。

王思在临分手前,很随意地说,“听说你认识苏羽?”

“哦,是。”赵清不想让人了解自己和苏羽的关系,尤其是她看到了自己和佟晓的亲密。

“和她说,有时间一起吃饭,你也要来。”王思笑说。

一个下午。

赵清走进房间,发现苏羽对着一堆东西发呆。

“hey,怎么了?”赵清笑问,她发现有些东西是自己在刚认识苏羽那一阵送给她的。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苏羽有些闷闷不乐。

赵清翻看了一下,说,“有些是我送给你的。怎么,不喜欢?”

苏羽直直地看着赵清的眼睛,“曾经很喜欢。”

“怎么了?”赵清坐在她身边,亲昵温柔地揽着她。

“事实上,这些全都是你送给我的。”

赵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呃。。。是。”

“但是你说的是一些。”

“有什么区别吗?”赵清觉得有些紧张而心烦意乱,她不自觉地说了英文。

“当然。区别在于,你自己根本认不全。你在送我礼物的时候,有一些你根本没有亲自打开过。”苏羽平静地陈述。

赵清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她有些懊恼郁闷地说,“小羽,我们是否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吵架?她告诉你这一些的目的就是破坏我们的感情,因为她要的我不肯给她。”

“我对那些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和关系。”

赵清有些无奈,“小羽,我们相处了那么久,难道,你亲眼所见的,你亲身感受的,还不足以给你信心吗?!”她们的对话陷入全英文。

“你不知道,我在收到那些礼物的时候,有多高兴。当然,我明白你只是不想一直让我请你吃饭,礼节性地送礼物给我,但无论如何,我收到礼物的时候,确实很高兴。但是,当我听到她告诉我,事实是,你每次只给她额度,让她去买,很多时候甚至没兴趣听一听买的是什么,就这样送给了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样?”

赵清皱着眉,“她在挑拨。如果我满足她的心愿,接受她的威胁,她就不会来告诉你这些。”

“问题并不在于她,而是你,”苏羽拿起那些东西,看着赵清,“这就是你的思维方式和处理问题的方式。”

“公平一点。那时候我们不熟,我不能接受你每次买单,所以送你一些礼物,有什么不妥?”苏羽的评价让赵清有些生气。

“没有。在我告诉你我生日以后,你除了一句生日快乐,再也没有任何表示。”

“小羽,你今天到底怎么啦?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我后来一直很忙,忽略了这一点,我向你道歉。”

“我没有问你讨礼物的意思。可以预见,你会送我一个漂亮的盒子,里面放着钱。”

赵清深呼吸,用温和的语气说,“我想,你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过一阵我们再讨论吧。”

苏羽不依不饶地说,“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就如你很清楚你在做什么一样。”

“小羽,到底是什么在困扰你?让你变得不是你自己。”

“困扰我?呵,王思让你转告我,说请我们吃饭,你为什么没说?”

赵清没有说话,她是个敏感聪明的女人,她当时就觉出不妙,所以只字不提。

“顺便告诉你,王思是我的小姨。”

赵清很尴尬,她之前并未想到居然那么可怕。

“她请我们周末一起吃饭,另外,她提到了佟晓。”

“哦,好的。”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苏羽咄咄逼人。

赵清稳了稳心神,看着苏羽说,“很抱歉。如果我让你丢脸的话,你大可以告诉王思,我是个婊子,你之前没认清楚这一点。或者,你和佟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本来就是朋友,共享一个玩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一时玩玩罢了。你一直都是很有礼貌很有控制的人,我不敢因为我,让你乱发脾气,毁了你的修养。”

“你。。。”苏羽气得发抖。

“你之所以今天这样,是因为我伤害了你的骄傲,你大概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而我恰好没有如你期望的那样被你全面控制。苏羽,我告诉你,一个人之所以为人,是在于其精神,是她有自己的意志,是不仰人鼻息,顶天立地。你不可能是我的上帝,无论你对我多好。”

苏羽没有说话。

赵清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说了那么多,如果之前在指责别人,那自己又是怎样的修养,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对不起。。。我。。。我。。。。。。我不应该这样对你。”其实,赵清一直都是真心感激苏羽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追悔莫及。最可怕的是,赵清觉得说完了以后并无后悔,非常畅快。

她们相对站着,久久都没有动作。

过了很久,苏羽哑着嗓子缓缓地说,“当你爱一个人,你会觉得那个人很小很小,她什么都不懂,样样需要你照顾和保护。”

赵清的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苏羽之前低着头,赵清没有看到她带泪的双眼。那美丽的眼睛泛红,清澈而惹人怜惜,五官那么干净。看了苏羽的模样,听着她带些哽咽而倔强的声音,赵清的心乱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苏羽低声说着,并不求回答。

“对不起。。。”赵清心疼她,疼到心里发痛。

“原来,我在你心里,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位置。”苏羽平静地叙述着,这份平静让赵清承受不住。

“怎么会。小羽,你知道我有多珍惜你吗。”

“我告诉你的是真名。我带你见我的父母,弟弟,和最重要的亲戚。我一开始就对你很认真,只有你看不出来,连小新都能看出来,只有你看不出来,”苏羽依然没有让眼泪滑落,她在控制自己,“你就是假装看不出来。”

“小羽,你听我说,”赵清温柔地环住她,吻了吻她的眼睛,“想象一下,如果我从早到晚地追着你,你还会对我有兴趣吗?你只是一时。。。”

苏羽打断了她的话,挣脱她,音调提高了,“我知道,你想说,我得不到,才怨恨,才更喜欢。我告诉你,不是,不是你自作聪明的那样,”苏羽有些生气,“你总是自以为了解我!”

赵清的安抚失败了,有些无奈。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怎么会不。。。我看到你和晓晓要好,我很妒忌!我希望你全部是我一个人的,从早到晚,一直在我身边。我不想你和任何人在一起。”

苏羽的话无疑是重磅炸弹,赵清惊呆了。

苏羽是那么淡然从容的女子,似乎根本没什么情感,总是在做事,她的心绪永远如平静的湖面。若这番话是佟晓或妖娆,或咬牙切齿地说出,赵清一点都不意外,但不该是苏羽。

苏羽看赵清莫测的表情,微微闭了闭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别以为我一时冲动,这些都是我心里的话。你不是一直在问,我到底寻求什么结果吗,我今天就告诉你。”

赵清依然没说话,她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妥。她相信苏羽这么偏执,也许有她经历过的阴影。

“你不用害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而至于我是谁,你应该能感觉我不是坏人吧。”苏羽并不想气氛一直尴尬下去,她半开玩笑地说。

赵清舒了口气,也顺着台阶笑说,“你除了打我,倒也没怎么伤害我,是不是坏人,你说了不算吧。”

苏羽吻了吻赵清的脸颊,有些撒娇地说,“谁让你对我不好呢。”

赵清的心整个都融化了。

赵清想,如果苏羽真心要讨好一个人,有谁能拒绝?她这样的妙人,又何以对我青睐有加?若要说没有安全感,以她的条件,以她近乎完美的条件,还需要操心这些吗?

每次争吵过后,总是格外甜蜜。赵清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苏羽身上,照顾她的一切感受,也会对她特别宠爱和温柔,赵清有这样的天赋,当她专注于你,会让你觉得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她待苏羽太好,事事应承,把苏羽宠到睡觉时非要紧贴她,靠在她身上才罢休,赵清无奈地笑说,“你以为自己很轻?”

而苏羽总是假装听不见,继续靠在赵清身上睡觉,这给她安心踏实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被赵清深深地爱着,赵清并不喜欢与人贴近,这意味着她眼睁睁地看着苏羽入眠,等她睡熟以后才能离得远些自己去睡,而苏羽过一阵又缠上她,她就一夜一夜地看着苏羽睡,舍不得吵醒她。

某天清晨,佣人拉开窗帘,苏羽睡眼朦胧地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对赵清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不能离开我。”

赵清本是想装睡的,又被佣人叫起来喝柠檬水,颇有些尴尬。

苏羽却安之若素地把佣人当空气,拉了拉她的衣服说,“听到没有?”

“嗯。”

苏羽的黏,让赵清始料未及。当然,她也享受。她从未与人这么贴近过,也没有说过这样的情话。

她仔细想来,苏羽似乎真的没有说起任何一个朋友,她总是在工作,也很少听她说和什么人一起出去玩。她难道不应该是享受群星拱月般的宠爱吗?

赵清有一次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交点朋友?不闷吗?”

“太麻烦。”

赵清承认这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那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我主动追你的。”

“这算什么理由。”

看赵清有些认真的神情,苏羽故作轻松地说,“朋友,应付不来。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不想添麻烦。”

赵清明白了她的意思,若苏羽愿意,有太多人蜂拥而上来做朋友,但是,他们求的又是什么呢?谁能看得清?

佟晓很滑,但苏羽显然没有应酬那些人的兴致。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多疼爱苏羽一些。

甚至,赵清与她手牵手外出买礼物。她不敢违逆吴非的意思,便只有问MASA借钱,让MASA亲手把钱送到北京。

“我才不要你的礼物。”苏羽说。

“如果我一个人出去买,你又会抱怨我把你扔下,本来倒是想给你个惊喜的。”赵清心里哀叹苏羽难缠起来实在远甚于佟晓。

“你只是不愿花心思。”

“如果我觉得哄一个人太困难,我会放弃。”赵清威胁说。

“幸亏我也没那么难哄。”苏羽识趣地耸了耸肩。她这个时候甚为乖巧动人。

最终,买了些苏羽看中的首饰,在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吃了饭,切了蛋糕,算是补过了生日。

回到家,苏羽洗过澡湿湿滑滑地抱着赵清,白皙的肌肤透着诱惑的粉红,“我有件事想和你坦白。”

“嗯。”

“其实。。。那天不是我生日。”

“哦,没关系,那我有机会替你过真正的生日。”赵清温柔地笑着吻了吻她热热的脸颊。

“你。。。真的没生气?”

“开心还来不及,我希望给你更美满的生日。”

“小清。。。谢谢。我那天就是特别想你,很想见到你,你非要问我什么事找你,所以。。。”

“我爱你,小羽。”赵清搂着苏羽把她放在了床上。

赵清怀着忐忑的心情与苏羽一起去赴王思的宴,天知道是不是鸿门宴呢。

车子停在一幢英伦风格的小楼前,“我们。。。是去她家?”赵清更紧张了。

小羽安慰似的拍了拍她,“家里人吃饭,何必跑到外面去。”

王思一如既往的端庄大方,亲自来开门,看神情,与小羽颇为亲密。

王思家里装修得很有品位,如她本人一样。而她对小清似乎心无芥蒂,毫无刁难之色,反而很友好。小清心里有鬼,只是把心事隐藏起来,表现得很开心罢了。

在这个问题上,她对佟晓非常不满。佟晓难道不知道王思是苏羽的小姨吗?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王思会出现,那又为什么非要自己陪她赴宴呢?不仅如此,朋友那些打趣她们关系过于亲昵,超友谊的关系,是她故意让人这么说的吗?王思知道苏羽的女朋友与其他人公然调情,会与苏羽的家人提起吗?苏羽将面对怎样的尴尬?这会对两人的关系造成什么后果?

赵清对佟晓的手段早已习惯,只是这一次,有些过线了。

不知是喝了些酒的关系,还是王思有种魅力,赵清放松了许多,真正开心起来。

“小清,听说你有一阵特意放下工作,照顾了小羽很久?真是太感谢你了。小羽从来都不是很外向的人,话也不多,你能为她做那么多,很不容易。”王思说。

“哪里,这是应该的。我。。。听说她病了,很严重,正好也没什么事,和她做个伴罢了。”

王思听了,看看小羽,随即笑容有些莫测,说,“呵呵,估计有你的照顾,小羽病得也值得。”

赵清留意到了王思这一般人几乎不会察觉到的停顿,也看了看小羽,说,“哪里,我不太懂得照顾人,倒是小羽,反而在照顾我。”

“哦,上海女人本来就不会做家务,”王思半开玩笑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王思的神情,有些亲昵的嘲弄,也暗含作为长辈的批评,甚至,如果赵清不知她是苏羽的小姨的话,会觉得有些调情。说完这话,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赵清,赵清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过了会儿,王思随意地说,“小羽的外公外婆快回来了,正好这次能看到。”

“哦,小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赵清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这次居然都没带什么礼物。”

苏羽无辜地说,“他们不是去避暑了吗?”

王思笑说,“是啊,今天回来。也巧了,本来要过一阵的,但老奶奶不愿待,嫌闷得慌,老爷爷倒是赖在那里不肯走的。吵来吵去,总算斗争出结果了,两人斗了一辈子。”

赵清也被逗笑了,“我只是事先不知道,实在太失礼了。”

苏羽说,“作为我的好朋友一起来玩玩,不用带礼物的。”

赵清被苏羽的话外之意闹得脸红了,的确,苏羽不可能把和赵清的关系告诉外公外婆,赵清显然是有些多虑了。她故作一本正经地说,“又不是小朋友串门,第一次见长辈,总要表达一下敬意的。”

在和外公外婆的聊天中,王思问,“哎,小清,你最近是不是不用上班?”

“嗯。事情不多,在T市,没什么大事我不过去,过一阵再说。”

外婆亲切地说,“小清很有闯劲呢,在T市工作?”

外公说,“哦,上海姑娘可都不愿跑外地去,你肯吃苦,好样的。”两个老人看着赵清一脸赞许。

赵清不怎么喜欢这类地域话题,笑说,“生活所迫。”

外婆说,“哦~那你怎么会认识小羽呀?”

赵清顿时明白了,看了苏羽一眼,抢在她之前回答说,“我在去T市之前,在北京工作了好一阵。”

“难怪呢。”

“外婆,我没告诉你们,我在T市工作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苏羽说。

王思突然说,“小清,我知道有个公司现在有不错的位置,你有没有兴趣?”

赵清想了想说,“呃,谢谢,不过。。。”

苏羽打断说,“她还没休息够呢。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从早到晚地工作。”

“哦,我只是觉得,多一个选择也不坏啊,好机会不等人。”王思说,她说话的神情有种很强的掌控力。

“有道理。”赵清笑说。

过了几天,苏羽说,“王思问你有没有兴趣去公司看看。”

赵清看了看她。

“我知道你当时说的是客气话。我过会儿帮你推了。”

“其实,我现在也不能算没事做。。。”

苏羽笑了笑说,“我可不敢问你的工作了,免得你又对我发脾气。”

“我哪儿敢对你发脾气。”

“呵呵,一声不响地跑到外地去了。”

“你可以一声不响地派部车来绑架我呀。”赵清半开玩笑。

“你知道,这不是我的风格,”苏羽无奈地说,“不过。。。我倒觉得效果不错,反正,你现在住下了。”

“王思的主意。”

苏羽心里惊了一下,却说,“怎么会这么想。”

“随口一说罢了。”

赵清还是和王思见面了,而且如王思所愿的,单独见面。

王思,无疑是极具魅力的,她的自信与美丽,和佟晓、苏羽都不同,更具有常年修炼、洗尽铅华所凝结的气度,与吴非的睿智、沉稳、深不可测相比,更有女人味。

闲谈了几句,王思直入主题,“小清,有没有兴趣来帮我?”

赵清笑了笑说,“你甚至连我过去做过什么工作都不知道,我可能会辜负你的期望。”

“我想,你也猜到了,我会对你做一些了解的。”王思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赵清点了点头,笑说,“苏羽,你很爱护她。”

“她可能没告诉过你,她是我带大的。”

赵清看了看她。

王思笑了笑说,“这是真的,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带孩子,也很会带,她父母很忙。”

“你看起来比她没大多少。”

“嗯,我也就比你大四岁。”

王思把年岁说得如此精确,无疑是想告诉我,她对我的方方面面的情况都很清楚,包括具体年龄等一切信息。

“我倒是很愿意向你学习的,不过,你也知道,我脱不开身。”既然你一切都了解,那何必谈工作的事呢?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会和吴非协调的。”王思说得那么自然。

“你认识她?”赵清引开了话题。

“我们算是蛮不错的朋友。”

赵清突然想,王思比我大四岁,那就是和佟晓差不多,和吴非是朋友,和佟晓也是朋友。。。

似乎知道赵清在想什么,王思笑说,“我和吴非,要比和佟晓更熟悉一些。”

赵清点点头。

“吴非人真的不错,只是性子急了点,”王思喝了口咖啡说,“最近没找你吧?”

赵清笑了笑。她无法判断王思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替她带一带你,她肯定会感激我的。”

赵清无法判断很多事。比如,王思有什么打算?若她不想我和苏羽在一起,为什么不提及我和佟晓的关系呢?若把这些告诉苏羽的父母,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若她希望我和苏羽在一起,把我留在她身边工作,倒是可以全时间段地监控我,免得我再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她和吴非是什么关系,她到底认识吴非吗?各种问题纠缠在赵清的脑中,得不到答案,她唯一知道的就是,王思很不简单。

几个月后。

赵清觉得,真正能掌控自己的人,是王思。

当王思无耻地提出让赵清做她助理的时候,赵清就明白,这事没有任何余地。否则,王思一定是疯了,居然敢提出这种要求。

这就是她嘴里的,某个公司有个不错的位置。

幸亏赵清勉强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否则她一秒都忍不下去。不说别的,这么一把年纪,做过总经理的人做小伏低地,鞍前马后伺候人,这一关谁能过?何况,王思不过比自己大四岁。

如果做副手也便罢了,做个小经理,埋没于人群还能保持点尊严,但王思是需要出去交际的,何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谁听到这种趣闻会没兴趣传播一下?赵总突然变成赵助理。

“赵清,你进来。”王思拿起电话说。

赵清的办公桌在王思办公室的外面。她第一天上班,早晨坐在副驾里,看王思没有下车的意愿,立刻很职业地笑着为她开了车门,她缓缓把脚从车里伸出来。

想到这里,赵清简直要笑出来,呵,谁能像我这样迅速进入角色,有这种伶俐呢,shit!

“赵清,出去替我买杯咖啡。”王思说。

赵清看了看自己刚为她煮的咖啡,几乎没喝过,即明白她很不满意自己的手艺。

赵清捱过最初一阵,感觉好些了。她总是保持乐观、阳光的样子,不想给大家更多话题。

周五了,想到周末,赵清心情不错。她穿了带些休闲的西装,配板鞋,充满活力。

下班时,王思要赵清把她的板鞋脱下来,鞋底刷干净,赵清照做。作为助理,永远不要随便去问为什么。

王思把她带到那幢英伦风格的小楼里,用板鞋底打了她一顿。

抽在屁股上,鞋底的花纹泛白,泛红,肿胀,凸出,打了一阵,它们就融在一起了。打完,屁股依然是淡淡的粉红色,不算很肿,摸上去有些硬。

为了尊严,赵清始终没出一声,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都没有让半声呻吟从喉咙口滚出,她知道,喊出来会好很多,但,不行。她宁可选择去死,都不会呻吟半声,也不会躲避一丝一毫。

王思坐在赵清身边,看着她说,“别人周末可以穿休闲装,你是助理,怎么会想到穿板鞋。”

“对不起。”

“去洗澡。”

热水冲过身体,刚挨过打的臀部更痛了。

赵清走出来,看到王思也洗过了澡。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这种意识让她惊讶而恶心。

王思发现赵清已穿戴整齐,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说,“把衣服脱了。”

赵清跟去了卧室,王思发现她并没有开始脱,问道,“怎么了?”

“我想,”赵清吸了口气,笑了笑,“我们对助理这个工作的理解是不是不一样。”

王思自顾自地脱掉睡袍,露出很诱人的身体,“你不想吗?”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王思有种独特的魅力,赵清不止一次地想象她的身体,而如今,近在眼前。

看赵清没有说话,王思坐在了床上,“如果想,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过了几秒,“你可能弄错了,”赵清好容易收住了心思,“我晚上还有事。”

“你在顾忌什么?”王思斜靠在床上,“我从没听吴非,或者佟晓说,你对这些毫无兴趣。”

赵清一笑,“吴非,佟晓,”王思的潜台词是你既然能和一对母女上床,又何必在乎我是苏羽的小姨,“各有各的味道。”

王思觉得赵清没有让自己失望,果然是个妙人,走到她身边,笑说,“那,试试我的味道,”说着,抓住赵清的手,送到自己身体里。

呵呵,王思是御姐的典范啊,你不喜欢么?御姐难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在王思面前,一切伪御姐都只能黯然离场呀~有地位,有掌控力,容貌身材都还算不错

她并没有爱谁,又何必承担爱的责任

哈哈哈~王思倒不是把谁都当自己的被,只是随心所欲,她没有想过世界上有不能上的人。

………赵清和她们怎么一样呢,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啊~好吧,就当我之前说话不严谨吧

“苏羽喜欢这个,是受你影响吗?”夜深了,赵清穿了件王思的睡袍起身喝水,看到她也醒了。

“喜欢打你?”王思笑了。

“呵,你们一样善良,懂得满足我的爱好。”赵清还能说什么呢,除了这样,无法挽回颜面。

王思坐起来,吻了吻她,“小清,说真的,打你有种特别的乐趣,征服。”

“喜欢做S的人,都喜欢征服。”赵清敷衍。

“不是,我说的是你,”王思有长谈的兴致,“你让人特别有征服的兴趣,和快感。”

“我把它当成表扬。”

“本来就是。我能明白吴非为什么对你情有独钟。”毫无征兆地,王思提起了吴非。

赵清的心有些痛。她原本以为,在吴非心里,自己至少会有一点点位置,但吴非始终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就这样顺手把自己送给别人。而王思用的这个“情有独钟”,让赵清几乎要失态地冷笑起来。

“我说的苏羽喜欢这个,是说同性恋这件事。”赵清扯开了话题。

“哦,我结过婚,只是没来得及要个孩子,就离婚了。”王思很坦白,随意地说着。

赵清笑了笑,“如果不幸福,对大家也是个解脱。”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呢?”王思接过赵清手里的玻璃杯,喝了口水。

“没看到必要性。”

“当然有必要。”王思肯定地说。

“哦?”赵清笑着看看她。

“你很快会赚到很多钱,为什么要白白分给别人一半?我不相信你们的感情,足以支撑这种慷慨。”

“我想,你指的肯定是做助理的工资。”

“我告诉过你,如果我亲自带带你,吴非会很感激的。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我们现在~”赵清笑着指了指王思和自己,吴非会感激王思和自己这样躺在一张床上吗?

“呵,我们都不是拘小节的人,”王思看着赵清的眼睛,“对吗?”

赵清不知怎么,突然愿意对王思敞开心扉,这在过去是件不可想象的事,她不愿分享感情中的曲折,“你们只是对自己不拘小节。”

“她很看重你,你应该能感觉到。”

“没有。”赵清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地说。

“那说明你的感觉出了问题。她很少对一个人那么耐心。”

“那你一定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如果要放弃你,为什么要花费力气打你?”

“因为愤怒。”

“小清,你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愤怒吗?只有亲近的人。如果她不在意你,也可以用其它方式,彻底毁了你。”王思认真地说。

“看来我该感激她。”赵清嘴角含着冷笑。

“如果你能乖巧点,不经常顶撞她,比如不用这种语气说话,也能少吃点苦。你总是在照自己的想法做,从没好好想想别人希望你怎么样。”

“看来你们谈得很多了。”

“如果,我们不在意你,怎么会花时间来谈论你?”王思说。

赵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清说,“那她也告诉你一百块的故事了?”

“这对你也不全是坏事。”

“我且不说一百块能否满足一个成年女人,一个正常女人的日常开支,你不觉得,这个行为本身就很不尊重吗?”

“如果一定要说到尊重,”王思轻抚赵清的长发,把玩,“帮助一个人变得更好,不是更深层次的尊重?”

“这个变好,好的标准,是你们定的吗?”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标准和规则,”王思淡淡的微笑,“比如一夫一妻制,比如宽容是美德,你可以在心里不接受,但这个是一般人的标准。我们从来没有把我们个人独有的好的标准,强加给你。给予你的力量,是希望你在一般人标准里变好。”

“变得更小气,简朴,每花一分钱,都要想三遍吗?”

“小清,你的问题在于,你过于在意物质的舒适了,”王思放下了赵清的头发,神情也有些严肃起来,“你自己难道从没有发现吗?吴非帮你换了个房子,你就一点没意识到她的目的吗?”

“我意识到了。”

“你给她的回馈,就是反抗,不断地反抗。”

“王思,我认为,有些东西,是我应得的,”赵清充满自信,眼神很迷人,“是我这个年纪,这些工作经历,对公司的贡献,甚至,我的容貌,我的身材,我的学历,我享用的一切的一切,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应得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换个角度,你为什么不想变得更好呢?当你过于在意物质的舒适,你会永远停留在这个层面。”

“一个对物质有要求的人,才会对自己有要求。”

“没错。但是,你刚才正好提到了尊重,当一个人真正放得下尊严的时候,她才有机会得到更多的尊重。好好想想我的话。这和物质一样,我说的层面,不是说你会停留在物质享受这个层面,而是,你会失去得到更高享受的机会。不要留恋,你有资格得到更好的。”王思循循善诱,这点比吴非强出百倍。

“你是想谈吴非要我放弃北京,去T市吗?我做到了。”

“如果没有她的强迫,你根本不会,我没说错吧。”

赵清笑了笑,没回答。

“赵清,一个人愿意什么都放弃,她才有机会得到更多。”

“ok,你已经说服我了。”

“所以,乖乖做个助理。”

“你终于说到了你的重点。”赵清笑说。

“你应该已经发现,我的耐心比吴非好得多,但是,说到脾气,倒是未必。”

赵清点点头,“我会,不惹你生气,尽量。”她毕竟是个识时务者。

“你放心,我知道吴非发起火来,会。。。”王思说,“我不会,我始终会控制自己,她可以这么做,但如果我敢这么对你的话,她一定会心疼,然后恨我的,”王思半开玩笑地说,“赵清,我希望,你不要用你对付她的那套,来对付我。”

赵清笑了笑,她开始有些害怕王思。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我会有足够耐心和你一起好好走回正轨。毕竟,我比吴非,有多得多的时间。”王思并不从早到晚地上班,也不长时间停留在她的某一家公司,她同时管理许多家公司,甚至,她有许多娱乐的时间和私人空间,吴非不同。

看赵清没说话,王思继续说,“你能答应我吗?”

“嗯。”

“记住你的话。本来,我不需要那么早和你说这些,但这几天的接触,我觉得你比我想象的更好。”

“谢谢。”

“还是这句话,别拿对付吴非这套,来对我,”王思笑着捏了捏赵清的脸颊,“我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她们渐渐磨合了。当然,准确地说,是赵清更懂得配合王思了。

不仅是工作上,也是床上。

但是有一次,刚结束,王思就喘着气说,“赵清,如果,你能表现得更投入,我会很感激的。”

赵清带些不很理解的神情说,“我以为,你更在意的是,接触层面的东西。”赵清认为王思只是需要泄欲罢了,她并不在意和谁,只要对方让她得到满足,身体上的愉悦即可。

“哦,这当然是一方面,但是,为什么我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呢?所以,不纯粹是接触层面的东西,对吗?”王思说,她认为良好的沟通有助于下一次更好的合作。

“OK,可能是我过于关注你的感受,所以没有办法专心去感受我应该感受的东西。”赵清抱歉地笑着。

“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COME过。”

“当然有过,每次。”赵清从来都是有礼貌的。

“谢谢你这么说,”王思显然不够满意,“放松点,赵清,我希望我们都能满足。”

“好。”

“我知道,可能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没法激起你的欲望,不过,你可以演的好一点。”王思坦白地说。

“恰恰相反,”赵清淡淡地笑着,看着她,“你的身体,正是我最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经常做运动的人,肌肤更有弹性。我需要假装的,恰好是不那么投入和动情。”

“照你这么说,你是演的很好咯?”王思亲昵地弹了弹她。

“我。。。需要花很大的力气,让自己不要太习惯和迷恋你的身体。”

“动听,但缺乏说服力,”王思很客观地评价着,“下次,不用那么费力演出了,照你的意思,只需要释放你自己,OK?”

“怕吓到你。”赵清笑说。

“试试。”赵清的话让她兴奋。

赵清立刻用行动证明给她看。

“赵清,你知道吗,你永远像个不负责任的小孩子,我真的没办法跟你沟通。”苏羽冷冷地说。

“没人逼你。我也没缠着你。”赵清也被惹火了,冷冷地回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羽有些生气。

“你怎么理解,就是什么意思。”

苏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赵清,你有工作,我也有工作,我现在工作压力很大。但是,你只知道要我陪你出去玩,你觉得,这是一个成年女人的举动吗?!”

赵清显然被伤害了,“对,我们都有工作,你的工作很崇高,负责给各种公司解决各种难题,我呢,作为一个小跟班,作为一个三十五岁的成年女人,从早到晚当跟班,好不容易老板滚到国外去不用我跟着,我难得能清闲几天,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一下?你觉得不应该吗?我不是要缠着你陪我出去玩,OK?要不是考虑你的感受,我立刻自己出去了。”

“好,那你出去。”

“受够了。”赵清走出了房间。

苏羽压力很大,她还没想好工作上的方案,但时间并不多。而赵清难得有空闲,随着王思的离开,觉得空气都清新自由了,早就画好妆,换了漂亮衣服要出去玩,她看起来确实很性感迷人。

她等了苏羽好几个小时,觉得自己都快等成怨妇了。每一秒钟都是煎熬,她迫不及待要出去好好玩一玩,疯一下。

苏羽对一百块的故事有所耳闻,事实上,直到现在,王思也每天让人给她一百块。所以苏羽认定赵清玩不出什么花样,但她没想到,赵清打电话给了安小姐,让她替自己订票,去了她那里。

她们玩得很开心,安小姐本来就是很会玩的女人。

喝多了酒,安问,“小女人,说吧,是不是和你情人吵架了,想到我了?”

“你不是我情人吗?”赵清眼神迷离,嘴角含笑,揽着她的脖子问。

“呸,别让我拆穿你,昨天晚上。。。装睡是吧?”安安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hey,我们能不能纯洁一点?”赵清笑说。

“谁说的情人?”

“我。。。你懂的,我是精神上。。。”赵清喝多了有些思路混乱。

“好了,知道你被榨干了,我又不勉强你,”安安很潇洒,“不过,听我一句话,永远不要随便把钱全都给别人,可以给他们花,但是,不要让他们控制。”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早就看出赵清的窘状,第一次她为了顾全赵清的面子,没有提,但是这一次,她不能不提醒。

“安安,我除了找你,没有办法了,”赵清坦白,“看看我的钱包,还剩几百块,我打算集中力量办大事,到时候回北京还得打车。”赵清苦笑了一下。

安一笑,“别被感情迷惑,宝贝,我不是说我们之间,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们是有真感情的。但是,外面,别相信,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是为了你的钱。”

赵清点点头。

“一定要听进去。你要学会怎么玩,别太单纯了,宝贝。”

赵清搂着她的脖子亲了她一下,知道她是真心待自己。

上了飞机,赵清突然发现包里多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她有点想哭。雪中送炭,那么多年的朋友,比亲人更体贴。

下飞机时,她被人送到那部豪车,但苏羽不在车里。

赵清明白,要么,是苏羽非常生气,要么,是王思安排的。

走进那个熟悉的三进的四合院,赵清深吸了口气,她知道不容易捱过。

“王思走的时候,让人给了你几百块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靠这几百块钱过的几天?”苏羽看着她说。

赵清没说话。

苏羽柔声说,“你有没有答应过我,不要让我失望?”

“对不起,我只是。。。想透口气。”

“和我在一起很压抑吗?”

“我不想整天待在家里。”

“小清,你可以看电影,可以健身,司机可以送你出去游泳,你还想怎么样?嗯?值得你从早到晚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吗?我压力很大,只是需要你陪着我,很难做到吗?”

赵清摇摇头。

“你能体谅我一点吗?你不能一点都不承担责任。”

“但是,你可以忍受每天每天地工作,我不能。我可以大多数时间安静,但是,不能永远这样!我觉得很闷,我会疯的!”赵清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我知道,你喜欢和安小姐在一起疯,”苏羽平静地说,“你也喜欢和佟晓他们一起打牌,一起上床玩,这大概就是你说的透口气。”

赵清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羽拿起赵清的包,倒了出来,看到了地上那个厚厚的信封,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掷地有声。她到底把你当什么?”

“那么你呢?”赵清想,我永远都不原谅苏羽。苏羽的话实在太恶毒了。

“我知道,我很久没打你了。也许,你想要的,就是这个。”苏羽说。

“你误会了。”

“别让我再教你一遍怎么挨打,你过来。”

“我不要。”赵清怕了,有点想哭,她知道苏羽的厉害。

“你上次跟我作的时候,我就该好好打你,在床上躺几天,你就不会从早到晚闹着要出去玩。”

“我不要。”

“不要?马上过来。”苏羽的脸色已经变了。

赵清掉了眼泪,她求饶地看着她。

“我现在说了第三遍了,你过来。”

苏羽当然不会轻饶她。

赵清挨了打,就深刻地反省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傻。如果当时能忍一忍,何至于如此。但当时,她就是忍不了。她还后悔为什么要跟苏羽顶嘴,如果不说那些话,苏羽也不至于下手那么狠,更不至于对自己禁足。

王思和苏羽的父母都知道了苏羽打赵清,尽管当时赵清不愿意,但还是痛得大声哭喊,整个三进的宅子居然都听得到她的声音,被佣人们当成了笑话。

王思找苏羽聊聊。

“小羽,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这么做。”王思认真地说。

“王思,”苏羽从小就直呼其名,“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如果你真的那么生气。。。”王思暗示苏羽,可以分手。

“我们现在很好。她这几天也很乖。”

“小羽,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你们不太合适。”王思终于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你是代表他们来说的,”苏羽指的是自己的父母,“还是赵清,也有可能是你自己,但是,我们目前很好。”

“那是你觉得。这两天她。。。照你的话,很乖,是因为怕你再打她,她这几天也只能趴在床上,并不是她不想出去。”

“王思,”苏羽穿着白色质地良好的衬衫,显得很清新内敛,“有一次,她说加班,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屁股一直肿到第三天。”

王思明白苏羽的意思,“小羽,这是不同性质的。”

“不同在哪里?是你打得轻,我打得重?还是。。。”苏羽明白王思和赵清之间也许也上了床,这件事苏羽同样不舒服,所以她借赵清找安小姐的事一并发作了。

“小羽,”王思轻叹一口气,“任何人都应该珍惜你,你聪明,明白事理,漂亮。”

“王思,我喜欢赵清,我也没办法。”

“你应该让她学会珍惜你。”

“她明白我有多好,完全明白!但是,她就是不珍惜,我有什么办法!”苏羽紧紧地捏了捏桌角。

“人往往失去才知道珍惜。”

“王思,”苏羽认真地看着她,“那样,我就永远失去她了。”

“未必不是好事。何况,你应该试一试。总比一直这样闹下去好。”

“王思,我们都了解她,”苏羽站了起来,“你明白,如果这样,我就永远失去她了,她不会回头的。”

“小羽,”王思感觉到苏羽情绪的变化,“我是为你好。你不要和我产生敌对情绪。”

“王思,我真的不知道你这样到底是不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

“小羽。”王思皱了皱眉。

苏羽叹了口气,“我们。。。把话摊开说好吗?我真的厌倦了家里人永远假装一切都好的样子,其实我们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假装和平。王思,我们都和她上过床,我们都很清楚,她多性感,多骚,多让人没法离开她。你刚才的话,让我无法不怀疑你的意图。”

王思沉默了。

“所以。。。让我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好吗?”

王思看着她,缓缓说,“说开了也好。那我们都知道,她就是这样,你改变不了。要么接受,要么离开。”

“她比较单纯,受不起诱惑。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跟着别人跑。”

“小羽,她没那么无辜。”

“我会改变她的。她乖的时候真的很乖,像只小猫,你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脾气很好,而且体贴,会哄你。但是,如果有人诱惑她,带她出去疯,她的心就野了,她就还想出去玩。”

苏羽的话,也有对王思的指责,王思笑了笑说,“即使你说的对,你能杜绝她一切周围的诱惑吗?”

“王思,请你帮我。”

不知苏羽是怎么调教她的,反正赵清有了不少改变。

王思一回来,赵清就去上班了,不顾身上的痛,这种敬业精神王思很欣赏。

她每天认真上班,渐渐王思也会让她旁听各种公司的事,做些记录,下班以后就直接回家,两点一线。周末不是陪王思工作,就是待在家里,苏羽有时候在家,有时候不在,但赵清一直乖乖在家。

佟晓来找了她几次,赵清都不肯出去玩。

除了她讨厌上形体课,经常为了这个和苏羽发点小脾气以外,别的都很好。

“宝贝,老师已经到了,你再不过去她又会骂你了。快点。”苏羽哄她。

“我们上次说好了不再上了!说好了的!我不去。”赵清赖着不肯去家里那间四面落地镜的小体操房。

“但上了课,大家是不是都说你变得更有气质了?好了,快去。”

“我不在乎。”

“你已经迟到3分钟了,再晚一些,保证她骂得你狗血喷头,谁也救不了你。”苏羽一边推着赵清去,一边安慰地吻她脸颊。

赵清极不情愿地往前蹭着,噘着嘴,“你是在奢望把我打造成豪门贵妇吗?”

“宝贝,我从来没这种指望,连‘豪门荡妇’都没指望。你从头到脚都没法跟豪门扯上半点关系。”苏羽笑说。

“可恶。。。”赵清假装很受伤地看着她,“我就那么差劲吗?”

“你以为呢?快去!”

直到睡觉,赵清还在忿忿不平,“我觉得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苏羽有些无奈,“想骗我表白?”

“反正我能感觉。你以前经常说爱我的。还说你妒忌什么的。”

“别撒娇,不早了,困了。”

“根本不爱我。说了不上课,还逼我去。说好了,再也不去了,这次是最后一次。”

苏羽皱了眉,打开台灯,坐起来看着她,“又在‘作’什么?才几天不打你,又跟我发什么脾气?谁跟你说好了最后一次?晚上哄你去上课,是哄错了,是吗?”

赵清没敢说话,只是不高兴地装睡。

“起来。跟你说话呢,没听到?”

赵清不情愿地坐了起来。

“你要是再跟我提不想上形体课,我就天天晚上陪你练。你以为我不知道?老师之所以每次都骂你,是因为你平时根本不按照要求练习,所以才没进展。”

“我不喜欢。”

“没人会喜欢的。好了,睡觉。”

“你自己被强迫过,就这样强迫我,感觉有快感吗?”赵清小声地嘟哝。

“对,但是我觉得有帮助。你如果有那么多意见,我们起来好好聊聊。”

“没意见。”赵清知道这好好聊聊是指什么。

“那睡吧,宝贝,别不高兴。”苏羽把赵清揽在怀里,哄了哄。

过了会儿,苏羽发现赵清哭了,眼泪滴到衣服上,凉凉的,一摸脸上都是泪,苏羽只能又开了灯,“怎么了?那么委屈。”

“我觉得我已经很努力了。”

“我知道。”

“你总是对我不满意。”赵清边哭边说。

“你多大了?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真的觉得形体课没用,对你没意义,OK,不用再上了。”

“我不是说它没用,但不喜欢。”

“是不是要循环?我说了,没人会喜欢的。好了,现在别哭了,马上睡觉,再哭下去,明天眼睛肿着怎么上班。”

“但是。。。”

苏羽关了灯,“你要再闹,我真的打你。”

工作一直很顺利,王思工作之余,也会和赵清聊天。

“我听小羽说,你不肯上形体课?”王思含着笑,带几分幸灾乐祸。

王思一心看笑话的样子,很有魅力,赵清无奈地笑了笑说,“她自己也说了,没人会喜欢的,尤其那个老巫婆的课。”

“从一节课的开头,一直骂到结束,让你怀疑自己笨的不是人。”王思很有同感地说。

“oh,太好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帮我和小羽说说吗?”赵清兴奋地拉住王思的手,像个小朋友。

王思笑着摇摇头,“慢慢受着吧,对你有好处的。”

“我在想,是被打一顿爽,还是被老巫婆虐比较爽。”

“显然,是被小羽打完再被老巫婆虐,~”王思挑了挑眉,笑说。

赵清被逗笑了,“嗯,重口味。”

“说正经的,听说你最近很乖?”

“是啊,打算给我涨零用钱?”

“不用出去就不需要零用钱。没商量,免得小羽怪我。”

“你的boss到底是吴非还是小羽,她们的利益好像不大一致。”赵清半开玩笑说。

“赵清,”王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觉得这样很有成就感吗?”

“不明白你的意思。”赵清看到王思的脸色变化,有些紧张。

“你觉得,她们都很喜欢你,都想独占你,所以很得意吗?”

赵清没说话。

“赵清,回答我的问题。”王思看着赵清,板着脸。

“OK,是很得意,但也觉得很麻烦。”赵清有些不情愿地说。

“赵清,也许,你从来没喜欢过谁,你只是享受被喜欢的感觉。”

赵清看了看她,淡淡地说,“喜欢我的人大概不少,如果一个人能享受几十年也不厌倦,倒算是本事。”

“但是,你刚才可以这么笑着调侃喜欢你的人,你根本就没尊重过别人的感情。”王思微皱眉说。

赵清笑了笑,“怎么?你是作为道德楷模来指责我吗?”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因为身边喜欢你的人没断过,就这样不珍惜。当有一天他们离开了你,全部离开,你就会明白你是怎么样的人。”

“真不知道,老板还有人生导师的功能。”

“赵清,你已经被宠坏了。他们对你的喜欢,掩盖了你的问题,让你没有真正意识到,更没想过要改变。”王思看着她说。

“我可能情商不够,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很完美。”

“我倒觉得你情商够了。这些话,要是吴非,哪怕是小羽跟你说,你敢这么顶嘴?”王思转身走了。

“王思,我老公说要和我离婚。”赵清坐在了王思对面。

“哦?理由?”王思抬头看了看她。

“没说。”赵清看着她。

“你需要请假?三天,顶多。”王思说完,低头继续看电脑里的资料。

“王思,”赵清闷闷地说,“是不是你?”

“我什么?我逼你老公和你离婚?”王思抬头。

“他,是不会跟我说离婚的,除非有特殊情况。”赵清死死地看着王思。

“放松点,想杀我?”王思关上了电脑,“我倒是想听听你为什么不想离婚。”

“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吴非还是苏羽?”

“第一,我什么都没做。第二,如果你觉得我不需要知道,那我更不需要管你们夫妻之间的事。”王思优雅地坐着,带几分傲慢。

“王思,我们能不要打哑谜吗?我真的很讨厌这样假装有修养的兜圈子!”赵清站了起来,情绪激动。

王思看着她,缓缓地说,“好。从你开始。”

赵清过了十几秒,下了决心,“好。从我开始。他就算知道我和别人上床,只要我不提离婚,他绝对不会提,哪怕我要离婚,他也不会同意。这次很坚决,一定有特殊原因。如果你要问,他为什么。。。因为,他一直很爱我,十几年,而且,没人可以让他那么爽。”赵清说完,舒了口气。

王思笑笑,接上说,“OK。据我所知,是有人,不仅在你老公公司、你们住的社区说你的事,还在香港你公公婆婆生活圈里说,你懂的,面子。”

“谁?我说的是,背后,背后到底是谁。”

“no~”王思妖娆地笑笑,走到赵清身边,“it’”

赵清皱着眉,过了会儿,说,“你不让我把衣服脱光,绝不放过,嗯?OK,我,知道是小新做的,但是,我想知道,到底背后,真正的背后是谁。”

“第二次机会,我时间不多。”王思轻轻地抚摸赵清的头发。

过了会儿,“OK~是我,让我的好朋友ada去了三藩,是我,给了他们接触的机会,否则,我没办法抽身出来,待在国内那么久。吴非应该清楚,她要我农历新年留在北京,不让我去。”赵清已经难堪地轻轻咬着嘴唇,样子却很可爱。

王思笑着看着她,“see?你早就为离婚做好打算。你不要告诉我,纯粹只是为了抽身。”

“!”赵清瞪她。

王思笑笑,吻了吻她的脸颊,“小羽嘴里的小猫,有时候也会抓人啊~”

“你不说,我就走了。”赵清转身。

王思用手勾住了她的腰,“态度真差。小新只不过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小女人,小蚂蚁,我提醒小羽,她在替别人养老婆。”

“小羽。。。。。。她这么做,肯定是不想再和我生活下去了。”赵清冷笑说。

“。”王思稳稳地看着她。

“我已经没有牌了。所有的牌已经摊在桌上,你不愿说,我也没办法。”赵清说。

“我既然那么有把握地说,当然是我已经知道了。”王思双手扶住赵清的腰,看着她。

“你,和吴非,害得我一无所有。你们鼓动MASA背叛我,带走我整个团队,包括A公司的收益。”赵清前一阵突然醒过神,冲到T市,发现为时已晚,MASA早就吞掉了整个公司和收益,自立门户,却依然假惺惺地不断向赵清汇报情况,而赵清没动声色,假装一切都不知道。

“错。你应该向吴非好好认错,A公司是你掌控的,B公司的所有收益全转在A公司,你看不住A公司和你的手下,让吴非受到了那么大的损失。”

“王思,我们说好了开诚布公的。分明是你们夺走了我唯一的东西,我的整个团队,”赵清的眼眶红了,“为什么,反过头来这么说。”赵清的声音已经哽咽。

王思看了都有些心疼了,的确,赵清已经一无所有。她稳了稳情绪,冷冷地说,“我说的是事实。我和吴非都料到会出事,但是,我们,让它发生了。”

赵清含泪看着她,“有什么好处?A公司,不是一笔小数字。对谁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字。”

“我和吴非讨论过这个问题,”王思看着她,眼神温柔了下来,“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在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事后,我也反复提到你有工作要做吗,但是,你毫无反应。吴非说,你已经犯过一次同样的错误,在同一个公司,是不是?”

赵清哭了出来,她被说到了痛处,她用手捂住嘴,大滴大滴眼泪掉下来。

王思给了她一些时间,静静地站着。

“小清,这的确是笔不小的数字。但如果真的能让你吸取教训,我们认为还是值得的。”王思强调了我们。

赵清吸了口气,努力使声音不那么颤抖,“你们没有做弥补?眼睁睁地看着MASA全部拿走?”

“上一次已经为你弥补了,你看,你就是没记住教训。”王思把赵清搂在怀里。

“你们只是损失了这些钱,我失去了所有。”

“不惨痛,你记不住。”

“吴非,最大的凭借,就是她知道我在意A公司,在意我的团队。她的牌出完了,打算用什么来控制我?”赵清边哭边说。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宝贝。”王思觉得赵清哭的样子很诱人。

“好,她抛弃我的同时,踩死我。小羽也那么巧,在这样的时候,背后捅我一刀。太好了。你们是想我了无牵挂吗?”赵清的眼泪不断往下滴。

王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吻了吻她的脸颊,“你是不会自杀的,宝贝。如果抛弃你,又踩死你,为什么背地里不做弥补?既不需要经济上损失,又可以打散你的队伍,还可以把责任推在你身上,毁了你以后的职业生涯。犯过这种错误的人,没人会请你的。”

“我又怎么知道,你们没这么做?”

“开诚布公。小清,如果没有信任,我们的对话就没必要继续。”

“所以,你和吴非,只留下了一条路给我走。”

“是。赵清,不需要控制你,因为只有这一条路,接受吴非给你的工作安排。”王思定定地看着赵清。

赵清闭上眼睛,“所以,离婚这件事,也在你们的计算里。”

“哦,我早就说过,你会拥有很多,你们的感情,恐怕支撑不了这种慷慨。现在离婚,对你最有利。”

“你回答我,正面回答我。”赵清的神情,有些绝望。

“无论是吴非,还是苏羽,在给予你的时候,心里都不舒服。你为什么不打消她们的顾虑呢?”

“她们,都参与了。”

“你的好朋友,佟晓,其实也不喜欢你结婚的,如果她当初知道你打算这么做,早就千方百计阻止了。”

赵清点点头,“美国,是佟晓,香港,是吴非,苏羽提供素材,小新去做这件龌龊的事情。完美。你是联系人?”

“我?我是你的人生导师。”王思笑说。

“你。。。你是要报复我这句话吗?!”赵清拨开王思扶在自己腰上的手。

“有必要吗?我是在提醒你,你应该怎么做。小清,因为你身边,喜欢你的人不断,所以,你不明白自己的脆弱。其实,你碰到问题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所以只会逃避。而我,永远可以告诉你该怎么做。所以,你要是聪明,就不要推开我。”王思的手悬在空中。

赵清没说话。

“如果我走了,你不得不自己面对这群女人。”

“你那么好?”赵清嘴角含笑,“时时处处为我考虑?知道吗,其实从零开始,一无所有,也就无所畏惧。”

“说得好。宝贝,我终于明白,为你花的每一分钟,都是值得的,你实在太可爱。”王思笑说。

“不用取笑我。我很脆弱,但我不依靠你。”赵清说。

王思笑意更深,眼里充满了柔情和宠爱,“没有取笑,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可爱,明明可怜兮兮哭着,又装得很坚强独立,死不投降,实在让人不能不动心,太性感了,宝贝,没人会不心疼你。”她说着,又扶住了赵清的腰。

“我不是求你可怜。”赵清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继续推开我,我不会站在你一边。”王思含着笑意说。

赵清没说话,王思慢慢靠近她,把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头发。

“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我对你们不好吗?为什么要害我?”赵清有些伤心。

“”

“我说真的。如果一定要说因果报应,我有那么坏吗?”

王思摇摇头,“一切会好的。”

(第二篇完)

第二篇

四面都是落地镜,木质地板上,王思和赵清躺在地上,披散着长发,穿着贴身的瑜伽服,有些汗,显得很性感。

“简直不敢相信,你体力那么好。”赵清有气无力地说。

“嗯~信不信我还能干你一炮?”王思躺着看向赵清,眼神暧昧,无限风情。

赵清笑了,眼神柔媚,“你。。。好粗鲁。”

“我觉得你喜欢。”王思将赵清压在身下,舌吻她。

吻了一会儿,王思起身,“快去洗澡。”

王思洗完澡,看到苏羽已经到了。

“谢谢。”苏羽说。

“小事。别一味强迫她。”王思笑了笑。

前一阵,苏羽和赵清又为了形体课的事吵了一架,王思知道后,请赵清到自己家陪她一起练瑜伽,顺便,做一下形体的基本练习。她不会像形体老师那么严厉,只是鼓励她,同时激发两人间小小的竞争,赵清很好地完成了练习。

“人呢?”苏羽很爱赵清,第一眼就想看到她。

“可能在洗澡吧。”

“哦。”苏羽不想显得太着急,只能礼貌地在客厅坐下。

“你去看看吧。”王思笑说,她知道苏羽的心思。

赵清依然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苏羽看了一会儿,把她叫起来洗澡回家。

一路上,赵清都在称赞王思的柔韧性和动作的美感,苏羽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不能说什么。

前一阵,赵清又提出不想上形体课,不想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再受老巫婆的罪,但苏羽始终坚持。赵清不明白,这形体课是不是有那么大的意义,或者它本身的意义就是苏羽的命令不可违抗?

“小羽,我刚接手王思那么多事,当然,我是很想坚持上课的,但真的没那么多时间。”赵清从后面抱住苏羽,吻她的颈后,撒娇说。

“每周几小时,应该不算多。”

“honey,那是精神折磨,肉体折磨本身已经够受了。她每次都。。。我站也不对,坐也不对,走也不对。”赵清郁闷地说。

苏羽没说话。

“我是说,她。。。”,赵清语气娇柔了下来,“我精神压力已经很大了,每天都在自我否定,不需要有人不断打击我的自信。”

“如果你一切都好,我们也就不需要她了,对吗?”

“那我们暂停一阵好不好?等我把手里的工作理顺了再继续。”赵清央求。

“坚持,好吗?”苏羽没什么语气。

“小羽,”赵清有些气恼,“你说过,绝对不会勉强我,上不上课,完全取决于我的爱好。”

“是啊,”小羽平淡地说,“你也说过,觉得很有帮助,对上课很有兴趣。”

“shit。。。”赵清有些无奈,低声说,松开抱住小羽的手。

“不要老是试探我底线。”苏羽知道赵清并非不能控制自己的脏话,而是一种情绪的表达,她是故意的。

“你说了,我如果想停,随时可以停。”赵清不愿放弃,竭力争取。

苏羽转过身,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缓缓说,“你当真了?”

赵清没再说话。

生活,当然不会一帆风顺,平静如水。像现在这样为了节形体课吵来吵去,已是极大的幸福和安逸了。

想到这里,赵清也就释然了。

她的思绪,回到了几个月前。

凌晨四点,一部黑色的车缓缓驶入府邸。

冬天,呵气成冰,在夜色里,一个臃肿的身影走进了屋子。

摘了帽子,脱下款式老旧的羽绒服,以及雪地靴,赵清顿时轻盈起来。她穿着七分袖的精致裸色连衣裙,外面是件中长款的黑色修身大衣,显得成熟而精神。

走进书房,她笑说,“我听你的话,穿了羽绒服。”

吴非正在背对着门口,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出神,莞尔一笑,“看来擀面杖很有用。”

对视的那一眼,她们觉得,过去没有相见的大半年,似乎看不到痕迹,依然有种亲切。

赵清本来以为会恨她的,但没有。

“听说你茶道功夫很厉害,不知道。。。”吴非笑着看着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赵清略一犹豫,有几分害羞地说,“别取笑我”,开始为吴非泡茶。

静静地对坐,喝茶,感受。

她们享受这黎明前的黑暗和静谧。

过了会儿,“一路上辛苦了。”吴非说。

赵清笑笑。

自王思让赵清立刻赶去T市,赵清换了几部车,几套衣服,去邻近的Z市逛了一大圈,才最终来了吴非府邸。

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实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来访者的身份。

赵清明白自己的幸运,作为一个女人,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依然能获得不少人的注意,而她们又很出色,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但她并不因此丧失自知之明。

对于吴非来说,自己是个听话的赚钱工具,且知道进退,没有非分之想,安静而永远不会站在她的反面,这是多么重要。固然,会耍性子,倔强,但在大的方面,从来不会出错,她永远不会背叛吴非的利益,她也明白,她错不起,这会彻底埋葬自己,所以,她的任性,总是在尺度之中。也许换个人,吴非会失去兴致,但赵清的小性子,反倒让吴非觉得有意思。

对于佟晓来说,她喜欢和自己相处,觉得有趣快乐,有共同语言,但终究,自己是个女人罢了。只不过是个比较喜欢的女人,这和一个漂亮的首饰、喜欢的食物没有太大的区别。心里自然是会舍不得,但如果行动上也不肯放手,她就不配做佟晓,相信她会因为看不起自己而自残的。

对于苏羽来说,她爱的是她想象中的赵清。打个比方,她喜欢红色的圆形,而赵清恰好是红色,但却是方的,苏羽有这样的耐心,把她磨成圆形。苏羽最大的优点,便是专注,她不会因为另一个更像心中的红色圆形的出现,而放弃将手里这个磨圆,她一旦选择就不愿意轻易更改,这是很珍贵的品质,正是如此她才如此年轻就获得工作上许多让人无法企及的成就,但从另一个角度,她也绝不会让手里的东西溜走,在打造的过程中,她很享受。

对于王思来说,自己是吴非塞过来调教的小女人,是侄女心仪的重视的东西,她如此老于世故的人,完全有能力让吴非和苏羽都感谢她,同时,让赵清也感谢她,离不开她。至于她会不会真的喜欢自己,赵清很清楚,若她能有一刻的动心,那是自己了不起的成就,也是王思会立刻扼杀的东西。如果不忍心对自己下手,她就走不到那么远。

如果没有把握,就不会触碰。赵清自己也同样是这样的人。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就是在最痛苦孤独的时候,过于倚重小新,她明知小新可能有问题,却任性地视而不见。她明知小新未必是喜欢自己,更多的,是羡慕和嫉妒,小新觉得赵清拥有的一切,她也有资格获得。至于喜欢,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孩子,除了能拿出免费的爱情,还能有什么呢?妄想以这虚幻的东西换取全世界,多可笑。

赵清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明白,但始终不露声色,因为她明白,自己和小新并不同,尽管小新不这么认为,所以赵清从不担心她抢走自己的一切。小新未必没有试图勾引佟晓,走捷径是人类本能,同时向自己示好,这是小新往上爬的方式。在她眼里,赵清是个被男人包养后,身价百倍,拥有了令人艳羡的生活和工作机会,随后又被女人包养的婊子,且年纪已经不小了。小新原本是个思想保守的女孩,但跟了赵清,她开了眼界,明白女人也可以这么活,她悉心观察、学习,以为自己掌握了赵清的成功之道。

赵清从不要求手下是完人,所以她对此毫不介意,乐得当什么都不晓得,甚至在小新表白的时候,赵清都适时地表现出了应有的小惊讶和感激动容,这是她认为必须的礼貌。但在初到T市的那一阵,赵清满目疮痍,内心也是一片荒凉,表现出极大的不适应和无从下手,小新的体贴与温暖,让赵清靠近了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这种情感让赵清在明知小新所送的礼物绝非她或者她所谓的姐姐所能负担的,也欣然收下且没有深想,让赵清在一次次的巧合面前始终不愿意怀疑小新,她在贪恋那些温暖和熟悉,而这份贪恋,几乎毁了她。

当初小新所说的,她姐姐从英国带回来的衣服,其实是小羽送的。赵清事后想明白了。小新看不出那件貌似平淡无奇、连品牌LOGO都没有的衣服的价值,所以很随意地送出,赵清却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了,竟没有深想。小新那些劝赵清要经常打扮自己的话,也是小羽说的,她喜欢看到更漂亮更自信的赵清。

小新永远不会知道,苏羽让她把那件衣服送给赵清的用意。苏羽很有观察力,她见过赵清几次,她明白赵清会掂得出这件衣服的价值,也会因为想知道所谓的姐姐是谁,为什么要送那么贵重的礼物而假作自然地向小新提出要见一见这位姐姐,以道谢为名把事情弄清楚,赵清可不是会随便收东西的人,她很谨慎。但苏羽没料到,石沉大海。这才有了后来。

小新也永远不会明白,她和赵清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就像许多才华横溢的作者,瞧不起金庸,不过是一支笔,能有多大的区别呢?但事实就是,他们永远不是金庸,也无法取得这些成就,尽管金庸算不上什么大师。

赵清从这次教训中学到很多。她痛恨自己贪图温暖安逸,贪图方便,她从来都对自己有要求,这一次却没有熬过去。所以,她在王思责备自己贪图享受时,没有反驳,后来再也没有抗议过一百块一天的待遇,她清楚这是她应得的。王思和吴非都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自己最大的弱点,既然如此,有什么理由不去朝正确的方向走呢?若你贪恋眼下的这些舒适,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就永远无法再上一层楼。所以,她爱吴非和王思,她们了解自己,并且帮了自己。

提到婚姻,赵清觉得痛,但无疑,王思说的是对的,那时离婚,对自己最有利。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希望赵清有退路,都不希望给予赵清的东西,有可能与另一个人分享。

但这不代表她不怨恨。吴非想这么做无可厚非,王思对自己没有保护的义务,至于苏羽,赵清没有明显的感受,但她不想看到佟晓,佟晓令她失望,她原本以为她们是朋友,她原本以为佟晓会在意自己的感受和情感,以为佟晓不舍得伤害自己。而小新,即使是工具,赵清也不会因此而原谅。但她没有对小新做什么,不是赵清善良,而是她晓得,小新以后的生活不会好。一颗心如果躁动起来,就不会恢复之前的平静,就像花瓶碎了,怎么修补都无法完美无瑕。赵清颠覆了她的三观,掀开繁华的一角给她看,却又放下了帘子。小新会永远向往,因为她曾经无限接近过。一个心机高于才华的女孩,怎么会成功呢?但她偏偏不安于现状,不甘平庸,厌恶如同千千万万个普通女人那样拥有平凡的幸福。若小新毁了赵清的婚姻,赵清早就在不经意间毁了小新未来的生活,区别只在于小新弄脏了自己的手。

住在吴非T市的居所,赵清内心一片宁静。

她知道,吴非现在很不好过。没有人能永远踏浪而行,当时正确的选择,一旦情势发生变动,就成了错误的决定,而历史永远是现在的历史,绝不是大家所认为的当时的历史。吴非这次遇到了风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关。

赵清明白,自己的命运系在吴非身上,一旦她遭难,自己难免受牵连,谁知道他们打算挖到哪一步呢。

但害怕又能如何?能改变什么呢?能做什么呢?如果不能,就还是一样过日子。

吴非此番把赵清叫来,倒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身边想有个体己的。

赵清明白吴非的心意,所以丝毫不提公司的事务,反而与她聊了许多形体课的训练,吴非听的津津有味,笑声不断。

这位形体老师,原本是有名的芭蕾舞演员,自然身段容貌不俗,在专业学院专门教形体,也会为有钱人授课,以其严格的教学和良好的效果闻名。为什么强调有钱人,因其每小时好几千的收费,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当然,以她在圈内的名声,光出得起价钱,她也未必肯教。

想来,她教赵清是万般不情愿的,因为赵清并非认真肯学积极向上的学生,这使其教学效果大打折扣,她本身是“一针见效”型的老军医级人物,赵清的进步缓慢简直是砸了她的金字招牌。但她又不好意思回绝苏羽。

在如此矛盾纠结的心情下,她教授时自然会流露出不屑与无奈的神情,让赵清备受折磨。

赵清也许潜意识里不愿遵从苏羽的命令,便对形体课产生了排斥,另一方面,她也讨厌吴非认为自己“小资”,千方百计地不愿如此精细,自己已经喜欢了古典音乐、喝茶饮酒,若再加上这些,岂不是坐实了她的无稽评判?当然,这位老师的形体课确实上起来太吃力了,赵清懒惰,不愿意花力气,也是极重要的原因。

那老师故作鼓励,施舍般地说,“赵清,我认为你这个年纪,身体有这个柔韧度,还是不错的。希望你能多用心些。”

赵清笑说,“老师,我到了您‘这个’年纪,也不会有您‘这个’柔韧度,这是肯定的。”

老师认真地说,“赵清,我建议你去看一些芭蕾舞剧,会提高你对美的认识,你自己的动作也会提高。”

赵清点点头说,“有哪些芭蕾舞剧啊?”

老师大为不解,有些惊讶地说,“你至少听过《四小天鹅》吧?”

赵清认真地说,“嗯,后来有一个死了。”

老师脸色变得很差,过了很久才说,“还知道别的吗?”

“还有红色娘子军,还有喜儿什么的。。。”

老师没有再说话。

“赵清,我听苏羽说,你小时候学过舞蹈。”

“嗯。”

“那后来为什么停了呢?”

“太苦了。”

赵清回答之快,答案之坦率,让老师有些气恼,“任何艺术都是需要坚持的,也都需要付出的。没有不劳而获。”

赵清腹诽,那是你作为一个艺术家的想法,但我完全没这个意向啊。

老师接着说,“你现在上形体课,肯定是希望有提高,所以,也是需要付出汗水的。”

赵清有些委屈地说,“我哪次上课都出汗了啊。。。”

总之,老师一直不能接受赵清“真诚坦率”的回答,最后把这些话都说给了苏羽听,表示教不了。苏羽又气又笑,她不知道原来赵清有那么幼稚的一面,赵清在她眼里成熟而隐忍,即使有时候孩子气,也不是这个路数。

她倒没有打赵清,而是陪她去看芭蕾舞剧,督促她做形体基本训练。

赵清喜欢听交响乐、歌剧,但完全受不了芭蕾舞剧,产生了巨大的排异反应,每次看演出都不断打呵欠流眼泪,整个人处于想睡不能睡的痛苦边缘,而苏羽却正襟危坐,非常享受。

但即便赵清偶尔孩子气,很多时候也依然是把利剑。

她穿着精致,敲开了一个女孩子的门。那女孩很漂亮,但不是赵清喜欢的类型。

经过一番短暂的自我介绍,赵清不客气地推开了门,走进了女孩的家,而女孩颇有异议。

“MASA,你的中文名是王春燕,在一个三本大学毕业,老家负担应该不轻吧?”赵清自如地走在女孩不大的房间里,随意地说。

“这里不欢迎你,如果你还不走,我就打110了,”女孩显然也牙尖嘴利,听了赵清的话,全身的刺都竖起来,打算进行战斗,“我还以为来了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王思的一条狗。”

赵清笑笑说,“不管你爱不爱听,我只是来传句话,”赵清打开衣柜,翻看起来,“别再纠缠王思,你已经得到了你应得的,这件事到此结束了。”

“呵,”女孩冷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

“资格就是。。。”赵清微笑地顿了顿说,“我一身的衣服抵得过你一柜子,而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

“老女人,”女孩轻蔑地笑着,“你以为女人是文物,年代越久越贵吗?”

赵清嘴角轻扬,“很有幽默感。不过,”赵清温柔地看着她,“cheap,很多女人觉得穿些名牌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其实完全没有这样的效果,因为她们自己整个人散发着cheap的气息。你长得还可以,有让人有上床的欲望,不过别觉得自己有魅力,如果你正在得意于此,千万别,”赵清的语速不断加快,“就像人们用过的安全套是不会收藏起来的一样,快消品,明白吗?我理解你缺钱又虚荣,要不是王思,你怎么会那么快得到名牌包呢?但这不意味着什么,不意味着她会消费你下一次,不意味着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你更别想因此绑住她,把她当长期饭票,因为和你有一样志向的人很多,竞争真的很激烈。你这么一面哭着求她,不断堵截她,一面造谣生事害她,以为自己很聪明,能学会软硬兼施?”赵清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以为自己在玩手段?很有心计?其实你不过就是个无聊的女孩子,你的命运就是为了一些小东西和别人随便上床,然后堕胎,然后碰到一个小混混,但你以为那是黑社会,到了一定岁数以后赶紧抓一个男人结婚,为了生活不断奔波。你不想自己以后就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总希望有些改变,但你用错了方法。”

女孩没有说话。

“王思带你去的酒店,餐厅,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的,当一个梦好好收藏起来吧,也许你会在回忆里满足的,但是,绝对不要把它当成你应得的,更不要幻想一直占有。她对你够慷慨了,说实话,我没她那么大方,若是我,300块,不能更多了。”

女孩含着泪,气得发抖,她拿起花瓶要砸赵清,赵清冷冷说,“我要是没把握,会单独和你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吗?王春燕,你需不需要我现在就报出你老家的地址,你父母的姓名,电话,单位?你觉得我在吓唬你?你现在的公司应该不知道你叫王春燕,因为你提供的身份证是假的,上面叫李楠,嗯?”

女孩慢慢放下了花瓶。

“放心,我不会告诉王思你曾经堕过胎,尽管你当时在一家小医院,用的是另一个假名字。”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一身衣服抵得过你一柜子。我们都有朋友,不过作为你说的文物,我的朋友有更多资源,别担心,我没工夫监视你跟踪你,刚才我所有说的,是朋友告诉我的。我们各有各的圈子,以后,别再缠着王思。”

女孩没说话。

“我希望你能保证。”

“如果我继续,你们打算怎么样?”女孩的眼泪掉出来,冷笑说。

“不知道。不过,你不是在找下一个客户吗?名字是。。。”赵清微微皱眉,努力回想的样子,“年纪大了,记性有时候很差。。。叫MIKE,和你一样,都是M开头的英文名字。”

女孩咬了咬嘴唇说,“好,我不会再找王思。”

“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出现。”

女孩默认。

走出女孩的家,赵清皱着眉给王思发了条短信,“done”。

她再也不想和王思上床,因为王思的品味居然如此糟糕。这让赵清深深地恶心到了。

另外,没人喜欢做这种擦屁股的事,但她会完成王思交给她的工作,谁叫自己是助理呢?

赵清快气疯了。她紧紧抓着桌角,眼睛喷火,一字一句地说,“,you!are!an!idiot!!!”

王思悠闲地坐在对面,轻轻挑了挑眉,笑说,“Iknow,”

“!”赵清的表情简直想吃了王思,刚要说什么,王思却笑着打断说,“你确定你要一直跟我说英文?确定你的英文比我好,吵架吵得过我?”

赵清坐了下来,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过了会儿说,“我不会再找她,你自己解决。”

“你是我助理。”王思笑说。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赵清皱着眉说,王思御姐的形象在她心里轰然崩塌。

“没想什么,当时想要了,就。。。”王思耸了耸肩。

赵清无奈地冷笑一声,“一个女人如果连逼都管不住,我想知道她是怎么管公司的。”

王思大笑,“我就喜欢你经常给我惊喜,”她绕开了办公桌,走到赵清身边,神情愉悦,“你偶尔粗鲁,真的很性感,我。。。”

“别告诉我你湿了。”赵清制止了王思试图搭在她肩上的手。

“抢台词了。别跟你老板抢,没人教过你吗?”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这种事情别再来找我。”

看赵清不仅是生气,而且确实对自己有了看法,而这种看法会影响将来的工作,王思知道还是应该认真一些,“赵清,我是你老板,你的工作是完成我交代的事情,不要挑剔。”

“我试图把事情拉回正轨,付出了很多努力,而你,轻而易举就毁了,然后需要我重新付出几倍的努力,做这种。。。”赵清余怒未消,“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劳动。”

王思的脸沉了下来,“你的努力我看到了,成果我也看到了,现在我又交给你一个工作,希望你能完成,清楚了吗?”

赵清没说话。

“我再说一遍,不要对工作挑挑拣拣。”王思很认真地看着赵清说。

“我以为助理是做工作上的事情。”

“所以你给我买咖啡,开车吗?”王思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这个王春燕,我实在不想看到她第二次。”

“为什么?”

“因为她比我年轻漂亮,我妒忌的要死。”赵清含着冷笑。

王思看着赵清,山雨欲来的表情。也许苏羽是王思带大的关系,她们很多表情有些相似,这个感觉很熟悉,一般是苏羽要打她的样子,所以赵清开始有些害怕。

“赵清,我告诉过你,我耐心很好,今天你应该看到了。不过你也应该记得,我的脾气不会比吴非好多少,你明天就去找王。。。masa,让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听懂了吗?”

赵清沉默。

“你想我在这里打你,还是回家?”

“你是要强迫我吗?是吴非叫你这么做的?”赵清抬起眼睛看着她。

到了王思家里,王思帮她带上了束缚带,手上和脚上,抽紧。所谓束缚带,是塑料的,不像手铐会越挣扎越嵌在肉里,束缚带不会有伤害,但绑上以后也是绝对挣脱不开的。

王思用的是带孔的板子,让赵清感到备受侮辱,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惩罚在校学生用的吗?而且她竟然让赵清跪在椅子上挨打。

真的打起来,赵清就忘了那些侮辱,因为痛是实实在在的,令人窒息的一下下让她集中思想去对抗疼痛,无暇顾及其他。

打完三十下,赵清相信身后一定乱七八糟了,但她偷偷回头看,发现只是肿了起来,呈现很可爱的粉红色。怎么总是这样,伤痕和痛苦的程度总是不成正比。

“错在哪里。”王思问。

“你叫我做什么,我就该做什么。”赵清努力用温顺的语气诚恳地说。

赵清早就被苏羽调教得乖了,绝对不会在挨打的风险下犯犟和对抗,她知道后果很严重,苏羽会折磨死她。

“说明你还没想清楚。”王思继续一下下不急不徐地打着,赵清竭力控制住自己大喊大叫的冲动,咬着嘴唇保持安静地挨打,但她觉得自己心脏简直要承受不住了。

又打完三十下,王思问,“想到了吗?”

赵清好容易获得喘息之机,全身的肌肉暂时放松了,已经出了很多汗。她刚想说话,王思却又打了起来。

天哪,她连打人都要犯规!shit!为什么剥夺我认错的机会?我还没说话呢!

赵清竭力压下愤怒,说,“我错了。。。”

但王思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一下下地打着,越来越痛。赵清用哭音喊着,“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但王思就像没听到一样。

足足打了五十下,才停手。

过了会儿,王思走到了赵清对面,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泪眼,“规则是我定,不是你。我是老板,哪怕你做了一年的事我用一秒钟推翻,你也要乖乖地重新开始做,听懂了吗?”

赵清点了点头。

“我不想再听到什么不尊重你的劳动的话,你多大了?嗯?你想知道,一个,照你的话说,连逼都管不住的人,是怎么管公司的?我还想知道,你是在哪里读的书,你是怎么毕业的!我会把它当玩笑,是因为吴非把你交给我的,是因为苏羽,不过,如果你是认真的,敢对你老板说这种话,敢对你的老板这么抱怨,发泄,我绝对不允许。怎么,指望我来哄你,哄你去解决masa?今天,我是替吴非打你。清楚了?”

赵清点点头。

“另外,别把你的情绪带到工作里,我不管你是讨厌她,看不起她,还是同情她,或者是你道德发作之类,我不想知道,我需要听到的是done。”

“我做不到。”赵清竟然开口了。

“你说什么?”王思皱了眉头。

“我做不到。我不想再看到她。我过去没做过这种事。我觉得很不舒服。我觉得在演台湾剧。”赵清断断续续地说着,努力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我我。。。一直都是我。我说了,别把你的感受带到工作里,我也不想知道。”

“但是这阻碍我完成这个工作。”赵清提高了音调。

“那你克服。我过去从来不知道,你道德那么高尚,台湾剧。。。”王思一笑,“你想当圣人吗?做这种事让你良心受折磨?那你去慈善机构,那里适合你。”

“我就是觉得有点卑鄙。”赵清终于说了出来。

“谢谢你终于坦诚了。真觉得奇怪,你怎么还在人间,我看到天使的光环了,你不是应该在天堂吗?”

赵清没说话。

“我需要和吴非谈一谈。之前看错你了,你这个性格不管做政治还是生意都做不好的。”王思用剪刀剪开了束缚带,把赵清的衣服扔给她,离开了。

没人能理解这件事对赵清的打击有多大。

王思精准击中了赵清的能力缺陷,这种犀利让赵清狂怒,受辱,直至浑身发抖。

但赵清毕竟是赵清,在几个小时的狂怒后,她渐渐恢复了理智。

她在家洗了个澡,裹着浴袍来到操房,看四面的落地镜,渐渐脱下了浴袍,从所有的角度看着赤裸的自己。还有些残留的水珠和伤痕,阳光洒在身上,多么美好的身体,如果有把刀割开它,看鲜红的血,衬着洁白的肌肤滑下,掉落在这木地板上,渐渐成为一滩红色,映照着金色的阳光,是不是别样的美?

赵清想到自杀,是的,这个念头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越来越强烈。她不知道是现在才想到的,还是这个潜意识已经伴随着她多年了。

多可笑,一个拥有那么多的女人会想要自杀?姣好的容貌和身体,良好的品味和社会地位,更不用说那些出众的爱慕者。

但她憎恨自己。王思击中了她的软肋,是的,王思一点都没错,这种性格无论做政治还是商业都不会成功的,莫名其妙的善良和软弱,被照顾和包裹得太好,根本无法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

想想,一个接近中年的女人,竟然无法面对真实的世界,只能在贝壳的后面窥探。换句话说,她无法独立,她注定需要依靠别人,注定无法以自己的意志站立在大地上。

也许,小新看不起我是对的,她还强出我一些呢。我从来没有做过事业,当年,旭只是爱我,所以拿些钱出来让我玩罢了,就如同游戏机房的筹码,玩光了一些再买一些来,看我冒险要拓展新领域,他知道这把玩得太大要亏得厉害,所以拼命阻止,但看到我如此有决心,也只有宠溺地去由得我去,他只管埋单便是了。而佟晓所说的事业,只是个诱饵,她不愿意我远走三藩,她知道我会厌倦无聊的家庭生活,给了我一些时间还是把我叫回她身边罢了,她终于达到目的了,我还是来帮她了,还是在她身边了。我们在玻璃外看仓鼠跑得热闹,感到快乐,觉得它可爱,大概觉得仓鼠其实玩得也很开心吧。但仓鼠觉得自己从头到底就是傻瓜,这个念头几乎要杀了它。

赵清当然知道自己有自残的倾向,否则又怎么会喜欢被鞭笞?所以她从地上捡起了浴袍,重新穿好,走出操房,她不会给机会伤害自己。

她赤裸着身子坐在梳妆台前,吹了个漂亮的发型,化了个精致的妆,有条不紊地穿上新款的名牌衣服和鞋子。镜子前又出现了那个美得几乎闪耀的女人,赵清笑了笑,这就是你们喜欢的人?要是我毁了她,你们谁也得不到。

不过,这又何必呢?于你们,只是少了个玩物罢了,很快会有新的补上。

苏羽回家的时候,看赵清如此诱人地坐在椅子上,纤细的指上夹着烟,烟灰已经很长了,但她没有留意,若有所思。

看烟灰缸里的许多烟头,苏羽皱了眉,但转了个话题,“今天那么早回来?”

“嗯。”

“公司没什么事吧?”苏羽是爱赵清的,她敏感地察觉有一些不对。

赵清没说话。

苏羽坐在她对面,握住她的手说,“王思骂你了?”

赵清还是没说话。

看着她那么美的样子,苏羽觉得也许佟晓经常给她买名牌是对的,赵清就是应该在俗世里才显得如此妖冶诱人。苏羽陪她静静地坐着。

过了十几分钟,赵清朱唇轻启,艳丽的大红色衬得她的唇型更清晰,“她炒了我。”

苏羽有些惊讶,却忍不住笑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赵清有些愤怒看着她,随即,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滚落了下来。这么严肃的事,你竟然拿来开玩笑?我已经受到了那么大的打击,你竟然取笑我?

赵清的神情让苏羽心中大动,如此柔弱可爱美丽天真,她立即想要赵清,就在此刻。意识到自己先前那一笑的失态,苏羽想要,让赵清,迅速修补两人的关系以便于马上得到她,苏羽换上了略有些难过的严肃神情,“工作中总有摩擦的,我了解她,到了明天,你如果不坐在办公室,她肯定就打电话来骂你了。”

赵清却不领情,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轻咬嘴唇。

苏羽从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不用当真。我迟些打电话问问情况。”

“不用。我正好想休息一阵。”

“也好。”

苏羽从身后轻抚她,她没有任何反应。

赵清开始封闭自己,这让苏羽无奈而不解。她以为这不会持久,以赵清的性格,只要和佟晓打几圈麻将就会一切痊愈,但似乎这次不一样。

而王思严肃地让苏羽不要插手,否则后果自负,连具体原因都不说。

苏羽虽有千般情绪在心头,却尊重赵清和王思的沉默,只是更多地留在家里陪伴在赵清身边,细心观察她的一切。

赵清拒绝接听王思的电话,王思来苏羽家里找她。

“反思得怎么样了?”王思走进房间,沉着脸问道。

赵清怡然自得地继续坐着读着手里的书,没有抬头。

“赵清,我问你,反思得怎么样了。”王思多年锤炼的气场,让整个房间都颤抖。

赵清坐在实木写字台前,在古董台灯黄色温暖的灯光下,缓缓掩上书,抬头看着她,还是没有说话。

王思也看着她,眼神锐利责备。

对视许久,赵清渐渐移开视线,看着自己新买的鞋,黑色,最常见的样式,因为做工和选材的缘故,显得高贵。

王思进门就留意到赵清优雅迷人的打扮了,这是吴非严禁的。吴非当然不是严禁赵清优雅迷人,但她不能容忍赵清沉浸在物质世界里,不能容忍赵清被身边的男人女人们照顾保护,甚至宠溺得密不透风。

“你站起来。”王思命令。

赵清抬头看她,“你不是炒了我吗?”

王思看了看她,给了她一巴掌。

赵清摸着被打过的脸,还是沉默。

“你觉得我之前骂你,是骂得不对?”王思吸了口气,提醒自己要多一些耐心。

“你说的都对。”赵清笑了笑。

“你今天不想谈话?”

“不,别浪费时间。我觉得你说的都对,确实是我的问题。”

“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我还没想到办法克服我的问题。”

“”王思递来一张纸条,是一个地址,赵清明白是那个女孩新的工作地点。

“我觉得恶心。”

“克服。你自己也说了克服。”

“我试试看吧。”赵清笑笑。

“说的那么轻松,是因为你没被逼到不得不克服的份上。”王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孩子。

“就当是吧。苏羽不是在养我吗?”赵清笑得很好看。

“这些衣服鞋子是她给你买的?”

“嗯。她叫人陪我买的。”

“脱下来。”

赵清轻扬一边的眉毛看着王思,神情动人。

王思冷冷地说,“你不配穿。脱下来!”

如同被击中,赵清的眼泪掉了下来,王思继续说,“听到没有?马上脱下来。问问你自己配不配穿。”

赵清一件件脱了下来,直到全身赤裸。有些冷,她起了鸡皮疙瘩。

王思冷眼看着全过程,“不用我教,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我没办法面对。”

“逼自己。”

“做不到。”

王思走上前,捡起赵清脱在地上的高档衣服,拿在手上问赵清,“做不到?”

赵清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感到羞辱更甚。

“做不到,就不要出来工作。”

赵清没说话。

“赵清,我认真告诉你,你最好珍惜这个最后的工作机会。只有我,把你当成一个完整的人在用,把你当成一个正常人在用。你要证明你自己的价值。”王思看了看她,扔下衣服和赵清转身走了。

苏羽回到家时,看到赵清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她知道王思刚才来过,脑海里浮现出她们交缠的影像,脸色变得很差。

“怎么了?”苏羽站在床前,没什么语气地问道。

赵清半睁开眼,又闭上了,没说话。

“什么时候叫你去上班?”苏羽耐着性子又问道。

赵清嫌烦,自顾自起身穿衣服离开了。

吴非召见,赵清不敢不从,赶往T市。

她当然猜到吴非因为自己始终不肯服从王思的意图,不肯受教而恼火,也猜到即将面临狂风暴雨,但,管他呢。

赵清在吴非的办公室外,她的秘书处等候。等待这件事本身,就能使恐惧加倍,往往痛苦本身并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对痛苦的等待。

赵清的忐忑开始逐渐爬升,却并未表现出来。

赵清出现在吴非的办公场合,身份是有些尴尬的,她不得不和吴非的秘书偶尔应酬,吴非可以不解释赵清的身份,但赵清本身不得不做一些解释,她说自己是亲戚。秘书又各种旁敲侧击,赵清小心地应付。

不停有人像走马灯一般穿梭于秘书的门房,赵清不得不和每一个微笑,迎接他们疑惑和打探的眼神,整个过程令她烦躁。

终于,吴非让她进去。

赵清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和心情,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她。

吴非坐在略有点空荡荡的房间里,看赵清款款走来,摇曳生姿。赵清面带淡淡的笑容,穿了条略微保守和职业的黑色裙子,黑色高跟鞋,金色手表,成熟稳重知性,隐约间却透着诱惑。吴非一整天因工作而有些疲倦的情绪为之一振。

吴非没有多看她,只冷冷说了声,“坐。”

赵清坐在吴非对面,隔了宽大的办公桌。

吴非有些威严地问,“知道为什么叫你来么?”

赵清温柔地笑了,露出狭长的酒窝,“想我了。”

赵清的眼睛漆黑闪耀,声音娇媚,任谁看了都会心动。赵清的这句话,毫无轻浮感,只觉俏皮。

吴非心中的气,又消了几分,但依旧不动神色,定定地看着赵清。

赵清白皙的脸泛红了,转开了视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若不是吴非经验丰富,怕是早被勾去了魂,难怪苏羽见她一面便必是要得到她。

“你是不是不想工作?”吴非没什么语气和倾向性地问。

“我想啊。”赵清无辜地说。

“王思交给你做的事,为什么不做?”吴非的威严一直在给赵清施加压力。

“我。。。在努力。”赵清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有些无奈地说。

“努力的结果?”

赵清没说话,只低着头。

吴非突然很生气。

她一早就看出赵清的毛病,一直想帮她改正,但怎么都无法改变她。

赵清,就是个上海女孩子。

她漂亮,娇气,任性,善良,她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却用良好的教养来掩饰。几代人过惯了好日子才养出来的白皙皮肤和天真眼神,总让人不忍心责备她。她没有什么大志向,却又不安于室,所有的聪明都用来玩些既算不得高雅又不实际的东西。吴非为她可惜,想调教她,她却不肯受教,不想浪费过多的精力,不想与她的关系变得太过工作化,就把她交给王思,但显然王思也拿她没办法。

吴非实在不明白,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那么玩世不恭,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看起来举止也优雅得体的女人会让自己觉得吊儿郎当,这都是怎么做到的。吴非不知道赵清在想什么,感觉赵清的人在身边,灵魂却不知道飘在哪个空间。这种始终“抓不住”的感觉,令吴非憎恨。

而最令吴非感到挫败的是,无论吴非打得再狠,赵清哪怕畏惧至极,哪怕跪在地上求饶,眼里也始终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吴非心里明白,这种东西,这种精神,是融入血液的,是本能,是死亡都无法夺走的,但又忍不住想征服,想得到。

这种东西让吴非经常对她发火,但这种东西同样也是赵清的魅力所在。

“行了。要是不想工作,就呆在家里。”吴非下了判决。她对赵清心灰意冷,既然不受教就不受教吧,养在家里也好。

赵清不说话,但表情似乎不认同。

“有什么话,说出来。”吴非的耐心即将耗尽。

“我。。。我。。。”赵清有几分尴尬的样子,轻咬嘴唇,眼波流转,惹人怜爱。

吴非没有理她,做出要收拾办公桌下班的样子。

“我想去外面工作。”赵清试探性地说了出来。

“连助理都做不好,还想做什么。”吴非冷冷地结束对话。

赵清陪吴非吃饭,眼神诉不尽的委屈,几乎滴出眼泪。

吴非忍了一会儿,见她并不收敛,说,“有完没完?没完出去。”

纵然赵清比娇媚的女人有气质,比知性的女人会撒娇,又如何?吴非实在不想太纵容她,她越有魅力,吴非越无视。她越表现出潜质,吴非越叫王思压制她。

见赵清很难过的样子,吴非缓和了一下,给她夹了菜。

赵清没动。

吴非的火气被渐渐挑了起来,她放下碗筷,看着赵清。

赵清感到吴非锐利的眼神,泪水一滴滴落在碗里。

“哭也没用。”吴非打开包厢的电视看起新闻。

吴非暗示赵清在利用柔弱作为手段,用眼泪做武器,赵清的泪越落越多,她觉得委屈至极。她是这么爱吴非,但吴非却没有半分感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就范,但吴非视若无睹。别人都称赞自己能干,但在吴非眼里,自己却一无是处,只配呆在家里。吴非大约是被众星捧月惯了,根本不愿意低下身段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去哄一哄自己。但自己这种心态,是不是也太小女人了呢?

想到这里,赵清止住了眼泪,恢复了常态。

过了会儿,吴非见她不哭了,关了电视,继续吃饭。

赵清不甘示弱,也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了起来。

既然示弱撒娇都没用,那便罢了。

临走,吴非说,“晚上去原来的房子住。这几天在家里好好想想我的话。”

赵清不置可否,根本不打算理会,她只想坐车回北京。

车在高速开到半路,苏羽打电话来,“小清,你在哪里?”

“回来的路上啊。”

“吴非不是要你在T市住几天吗?”

“她跟你说了?”

“小清,让司机掉头。”

“你不想看到我吗?”

“别那么任性。”

赵清不说话。

苏羽说,“我不想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但我不准你这么任性。谁允许你这样的?”

“要谁允许吗。”赵清讨厌他们一个个管教的口吻,就好像自己没资格替自己做主似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苏羽不悦。

“你又是什么态度?我还比你大几岁,你少来管我。”赵清压抑一天的情绪即将爆发,同时,她也痛恨自己需要说这些幼稚的话。

过了会儿,苏羽挂断了电话。

下了高速,车子仍一路往北京开去,并没有掉头,赵清料到是苏羽气得不轻,大约想打自己,试着和司机说,去酒店。

司机犹豫了一下,照赵清的要求开。

赵清开了房间,叫了餐,洗了澡,安安静静地品尝美食。

门铃响了,赵清穿着浴袍,头发湿湿的开门,妩媚地笑着把苏羽拉进房间,门都不关,把苏羽顶在墙上狂热地吻她。

苏羽由得她吻,不是不享受的。过了会儿,睁开眼睛,关上房门,扣住赵清的手腕往里走。

看着赵清叫的高档红酒和西餐,她开始能体会吴非的恨铁不成钢。

苏羽脸色铁青,赵清自然是怕她,却仍是坐在她身上撒娇说,“一起吃嘛,我知道你会来的。”

“吴非现在允许你花钱了?”

“我的钱。”赵清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毛。

“不是说一天不能超过一百吗?”

“她永远不会对我满意的,”赵清轻晃酒杯,闻了闻酒香,又饮下一口,很满足的样子,“你也一样。”

苏羽坐了下来,也倒了一杯喝了。

赵清看着苏羽说,“你知不知道自己越来越讨厌?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相处很愉快。”

苏羽又举杯喝了一口,冷冷地说,“全合着你的心意,你当然愉快。”

“原来你不愉快。”

“我也愉快。但随着两个人关系的深入,终究是希望对方能更进步,变得更好,这种期望,会随关系的加深,而提高。”

“不要总是摆出人生导师的样子,苏羽,我这个年纪了,会知道该怎么活,不要替我做主。”

“你知道吗?你要是知道,就不敢自说自话回北京,就不敢开这个套房要这瓶红酒。”苏羽淡淡地说,又喝了一口。

“我受够了。”

“该你受的,还在后头。”

说着,起身走到床前,拿出工具。

回头看了看赵清,赵清拉下带子,让浴袍滑落在地上,趴在了床上。

苏羽绑住她,狠狠打了一顿。这一次,苏羽生气的程度并不亚于吴非,她完全能理解吴非的感受。

许久没打,赵清的皮肤敏感起来,疼得手足无措,把嘴唇咬出血来。

打完,苏羽亲自把她送回了T市的房子里。

苏羽简单看了下房子,想再叮嘱赵清几句,又不知说什么。

看着赵清,苏羽回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拿起房里的鸡毛掸子,又往赵清身上打去。

赵清哭着求饶,苏羽冷冷说,“你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别打了。我真的错了。”赵清的眼泪一串串落在地上,仰头看着苏羽。

“我不想打伤你,”苏羽停下手,开始给她上药,“记住,这件事没完。”

上完药,苏羽走了。

赵清挨了打,有点晕晕沉沉,她一个人在T市的房子里,也想了很多。

过了几天,收到王思的短信:自便。

只有两个字,赵清看了无数遍。

显然是她们达成了统一意见,集体抛弃自己。

赵清对自己冷笑一下,这下你称心了吧?

打起精神来找工作,却没那么容易,高不成低不就。没有了她们的管束,自然也就没有人替赵清安排一切,更没有人来照顾她的方方面面。OK,这是你要的,不是么?

赵清务实肯低头,找了份部门经理的工作,一个中小型的法国公司。明明招聘要求里说清楚,法语流利,赵清一句都不会说,还是厚着脸皮去应聘,最后竟然录取了。

赵清终究有些基础,也见多了世面,虽然不同行业,但很快就上手,并渐渐显现出才能来,颇得领导欣赏和同事妒忌。赵清似乎荣辱不惊,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只拼命工作,天天加班,一开始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冷嘲热讽,后来见她对谁都客客气气,却也不亲近,只闷头工作,闲言碎语也就少了,虽然赵清漂亮,但既然没有桃色新闻,一个只会工作不谈恋爱没有家庭的人,多说又有什么乐趣。

赵清明白,那些闲言碎语中,一半出自妒忌,一半出自求而不得的恨。但自己实在对公司里的男男女女都兴趣不大,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情玩那些?

再者,她也不敢。虽说她们抛弃了自己,但自己真的转头就去找一个,似乎也不太好。她想,难道,我心里还有所期待?还想着她们来找我?所以,其实我并不想离开,对吗?所以,我说的要自由是假的,对吗?就像孩子总说要独立,说的只是请你养我,但不要管我。呵呵,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厚颜无耻自我感觉良好呢。

做小职员,自然也有做小职员的苦。过去,无论是旭,还是佟晓、吴非、王思,都是足以庇荫的,所以赵清活得恣意,现在可不行了,往上的每一级,都马虎不得,也都不少猥琐男,因为赵清的冷淡而刁难她,甚至给她下套。赵清这么简单的人,免不了中招,但是,只要还能活着就行了,不是么。

这个法国公司把亚太地区的总部设在北京,也就是说,偶尔会有老板上面的老板大驾光临,当然,最高级的那些神出鬼没,赵清这样的小老百姓连见都没见过。

老板的老板是法国人,荣小姐,偶尔会过来,大家都卯足劲表现自己,谁不想快点提拔呢?

赵清当然也是想的,但是,这么表演就有机会么?那这机会也太不值钱了吧,呵呵。她只是想站稳脚跟再说。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什么好酒不怕巷子深,还有什么天道酬勤,赵清是连一个字都不会信的,只是她更像是生活的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真是可悲,这把年纪了,竟然连将来想怎么样都没想清楚,看上去认真工作,但只是机械地生活。

荣小姐来的时候,偶尔还会找员工谈心,因为每个人都恨不得贴上去,恨不得把自己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极品人才,恨不得把公司能有今天说成自己的功劳,所以就显得赵清的冷淡比较突出了。而她和别人的谦虚还不太一样,她让荣小姐感到,她是单纯的懒得多说,但表面上却能保持有说有笑,问答自如。

赵清当然是有魅力的,而她从不卖弄自己的神秘感,这使她更神秘。

荣小姐年纪不小了,瘦瘦小小,一头银发,五官立体,在北京这些年,把亚洲走遍了,在中国去的地方都比赵清多。

令荣小姐印象深刻的是,赵清没有去过法国。聊起来又发现,她许多地方都没去过,这就显得有些另类了。毕竟,这是一家法国公司,毕竟,大家都是以旅游为谈资的。

荣小姐喜欢赵清,人与人之间的喜欢,大概喜欢赵清简单不做作,很随性的感觉吧。她每次来,几乎都会找些理由让赵清去她办公室。

她对赵清开玩笑说,“我感觉你对法国并无好感,这严重影响我对你的评价。”赵清也笑说,“我特别热爱法国,老板什么时候带我实地感受一下法国的美好。”

荣小姐假作认真地笑说,“不行,你必须用自己的钱,用自己的假期去。”

赵清无奈地扬扬眉,不置可否。

“免费得来的,才不知道珍惜。”

赵清笑笑,“试一下咯?万一我珍惜呢?”

荣小姐故作生气说,“天哪,赵清,你居然认为我们法国不值得你花时间精力和金钱,单纯作为一次旅游前往。”

“不不不,老板,你不能这样说,虽然我知道你不是法国旅游局派来的,但你这样真是给了我很大的压力。”

荣小姐被逗得大笑。

赵清要请荣小姐吃晚饭。荣小姐在中国那么长时间,怎么会不了解中国人?对于这些人情往来,她不仅娴熟,而且老到。她自然明白,赵清作为下属请自己吃饭,想和自己亲近,乃中国人之常情,自己也不是必须去的,何况公司所有人都盼着请自己吃饭吧,但赵清本身是有趣的,相处是愉快的。荣小姐犹豫了一番,还是拒绝了。

赵清没有坚持,让荣小姐觉得赵清的邀请只是中国人的虚礼,心里也有些失落。

如此几次,荣小姐感觉有些愤怒,她开始改变对赵清的看法,她觉得赵清纯粹是假客气,虚伪,便不再愿意每次都叫赵清去她办公室了。

赵清自然是感受到这些变化,以及荣小姐的刻意疏远冷淡,只是她也有自己的骄傲,更何况,何必非要凑近呢?与老板的亲近,永远是双刃剑,未必是好事。

但时间一久,问题就出现了。因为大家都说荣小姐讨厌赵清,言谈中颇多不满,所以大家对赵清避之不及,唯恐被荣小姐连带着讨厌。赵清辛苦那么久,加班努力得到的江湖地位也化为乌有,连新进公司的小猫小狗都敢随便来踩一脚。

赵清心里笑笑,有什么办法呢。

荣小姐的助理伸出橄榄枝,暗示赵清应该主动亲近,但赵清的主动,每次都被荣小姐高傲地拒绝。所以情况就变成了“被虐,伸橄榄枝,主动亲近,被拒绝”的循环。赵清不得不关心荣小姐更多,温柔地贴近,习惯着被拒绝。法国女人,还真是不好伺候。

焦头烂额之际,赵清不禁拿她来和其他女人对比。赵清还是难忘吴非,说到底,也许是喜欢被她强大气场震慑的感觉,喜欢被她虐待。佟晓这个家伙,真是翻脸无情,竟和她们一起不理我,也不知道最近好不好。王思没有我气她,应该很愉快。苏羽,唉。

赵清现在的生活与过去自然不好相比,但幸亏她还能屈能伸,何况现在也不至于太差,何况她还是会认真打扮,越被人妒忌越要他们难受,不是么。何必因为别人的目光来委屈自己,再不打扮,看起来也会比他们时髦漂亮的。

赵清被调离业务部门,来到了行政部门,也就是类似于后勤保障的部门,各种琐碎和杂事,让赵清烦躁得想辞职。

荣小姐只是每周来一次,有一次看到赵清不在办公室,会责问赵清的领导,“为什么办公时间,有人不在岗位?!”

大家会意,自然,赵清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赵清摆足诚意要请荣小姐吃饭,但人家不肯给面子来。

现在有诚意了?晚了。你想请我,我就要来么?

赵清的领导经常挑剔她的工作,话里话外地认为赵清毫无能力,根本不适合这个部门,不适合在这个公司工作。赵清忍着,赔笑,工作哪里那么好找,唾面自干虽然不好过,但也没必要一时意气。这才刚工作几个月,熬过实习期,何必跳槽。哪个地方没这些破事,做生不如做熟。

赵清倒是不介意公司上下没人肯和自己亲近,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和他们有什么交集,倒是一个楼层其他公司的人因同坐电梯,同在食堂吃饭,而认识了一些点头之交,偶尔在洗手间碰到,或者其他地方,会有一些简单的交谈。

赵清不主动不拒绝,面对别人的善意,她也会在食堂排队时,与前后其他公司的人说笑,于是公司又传出赵清打算跳槽去一个楼层的其他公司,或者只和外人亲近不和自己人亲近之类的评价。

荣小姐正式找她谈话。

“你对现在的工作是什么打算?”荣小姐单刀直入。

赵清自然说了一堆正能量的话,荣小姐却说,“听说你不太能胜任目前的岗位,你觉得呢?”

赵清当然心里很不舒服,当有人要刁难你的时候,你当然永远无法胜任的,赵清并非全才,别人要用自己的短处,怎么会做好?但她按照惯例说了很多要继续努力,希望领导依然给机会的话。

荣小姐说,“你真的需要机会吗?其他公司也有不少好机会。”

赵清明白她想说什么,直接就解释了自己并无跳槽愿望。

荣小姐并不信,笑笑说,“有些事,老板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何况,我们并不是一个大公司,其他公司提供的机会也许更好。”

荣小姐倒没说错,因为确实有同楼层其他公司的领导给了赵清机会,并且,薪水更高。赵清的容貌身段,怎么可能不惹眼,不止同一楼层,整幢楼的人都认识赵清,八卦无国界,他们有些人也听说了赵清的境遇。赵清比较理智的选择是离开,他们不能理解赵清为什么还要待在这个公司里。

“我并没有那么被提供您说的这些机会。我也会珍惜目前所拥有的工作。我会继续努力的。”赵清认真地说。

荣小姐不置可否地结束了谈话。

赵清变得更用心地工作,去做那些她不喜欢的工作。

她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喜欢被虐的,否则早该走了,别的公司提供了一倍多的薪水,而且在同一楼层,分分钟有机会让原公司的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被打脸。

她有自己的倔强。

何况,她也反省了许多自己过去的问题。

她明白自己是个糟糕的恋人,只是因为身边随时出现不少喜欢自己的人,所以更宠坏了自己,从来不正视和改正问题,只是从一个换到另一个。这一次,赵清不打算换。她想坚持下去。

赵清不傻,那些提供自己好机会的人,又是什么打算?自己何以为报呢?将来,如何拒绝呢?

自然有许多技巧可以摆脱,只是,赵清真是倦了,只想好好把一份工作做下去。

荣小姐既然亲自找赵清谈,自然是收到确切的情报。但看赵清这么认真努力的工作,而且确实没有去那家公司,心里很安慰,虽然她实在不懂赵清为什么不去。

但她也清楚了一件事,自己内心不想让赵清离开。自己的反复施压,也许只是试探,若赵清真的走了,自己会遗憾的。赵清的能力,她明白,其实并不止于这个职位,如此受刁难还能一如既往地工作,还能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微笑,荣小姐对赵清生出一份尊重。

这份尊重倒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荣小姐很快就被身边人告知赵清的过去,世界真小。她心里默默冷笑,果然不出所料,是临时来落落脚的,一旦被自己的主人重新召唤,随时会离开。

但赵清并不知道荣小姐已经获悉一切,只是一如既往地工作和生活,一如既往地被贴上“高冷”的标签,尽管她已经尽力微笑和亲切待人了。

而赵清越埋头干活不问是非,荣小姐就越憎恨她,越觉得她在演戏,越想戳穿她的本来面目。

荣小姐没有认真去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小职员这么上心,赵清究竟是怎样的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直到有一天,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她冷静分析后释然了,也许赵清的高冷,触犯了自己作为巴黎女人高贵的尊严。这份高冷,原本应当专属于自己,赵清凭什么这么嚣张?

直到有一天,她彻底愤怒了。

有一天,她竟然看到赵清和一个同样美丽高贵的女人相谈甚欢,把那个女人逗得大笑,还一起自拍。

那个女人一看就来自巴黎,那份优雅的气度和与生俱来的仪态,以及那份随性的性感。那女人并不高,但很瘦,妆容有些浓,比赵清大一些,但比自己小一些。

呵呵,赵清不是说自己从来没去过法国吗?不是不会法语吗?又怎么能和这个巴黎女人如此亲密?她们是什么关系?

为了公司的利益着想,我不得不好好了解清楚,荣小姐暗暗地想。

她没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被默默地唤醒,因为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巴黎女人,她小时候生活在普罗旺斯,但这一点她从来不肯向别人提及。当她看到一个真正光彩夺目的,也许来自古老的贵族家庭的女人的时候,她只想背过身去。

而赵清,凭什么配与这样一个女人吃饭聊天,亲密交谈?

赵清完全没资格,不,她们不属于同一个阶级,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根本不该有交集。

也许,赵清过去的金主介绍她们认识的,也许,赵清过去的金主是她?不可能!

同时,荣小姐发现,赵清在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整个人散发着光芒,言谈举止和往常完全不同,至少,并不和那个女人显得太不相称。

那种温柔的笑容和带些宠溺的表情,以及若有似无的亲昵,挠得人心痒。

赵清的挥洒自如,与那个女人毫不费力的性感,两种气场奇妙地融合与互动。

而赵清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只有冷淡、疏离和假笑,中间总有很宽的沟渠,无法跨越。原本以为她本性如此,但恐怕不是这样的。

荣小姐实在不适合频频看向赵清这一桌,毕竟,身边有自己的商业伙伴,但她很想看看赵清过一会儿是不是会与这个女人上楼开房。

赵清投入地与朋友聊天,但她已经感受到了时不时飘来的目光,并看到了荣小姐。

因为看到荣小姐身边有朋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适合前去打招呼,于是就假作不知道了。

这位朋友确实来自巴黎,因为自己不懂法语,没办法读出她的法语名字,只能给她取个中文名字叫美歌了。

美歌是旧相识,赵清在上海工作时就认识她,但不算多熟,最近美歌发email说要来中国而且是北京,赵清自然尽地主之谊要请她吃饭。

说起来,赵清也未必多把美歌当朋友,毕竟有文化不同,美歌回法国的时候言之凿凿一定要赵清和她保持email,但短暂通信后,赵清给她的两封mail石沉大海,赵清也就忘了她。赵清想,老外也就是说话热情,其实心里未必是这样想的吧。此番美歌发email叫赵清把中国的手机告诉她,并且说近期要来中国,要给赵清一个惊喜,赵清心里笑笑,见你而已,有什么好惊喜的。。。

美歌照理是赵清的菜,但不知道为什么,赵清对她不来电。难道是她不够高,不够有气场?

美歌带来了礼物,宾主尽欢,美歌这次来北京没多少事,主要是玩,赵清也答应有时间一定陪她到处走走。

赵清回去才发现礼物很贵重。实在也摸不透法国人的套路,不过想到自己反正会陪她玩,请她吃饭什么的,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至于两人若有似无地暧昧,赵清也完全享受,一个不会调情的法国人大概是活不到成年的吧。

至于后面的发展,一日千里,完全秉承了法国人的浪漫本性,以至于美歌对赵清的深情告白,被赵清一吻带过。

美歌天天在宾馆等赵清,尽管赵清工作繁忙,但美歌能霸占赵清的其他全部时间。赵清喜欢美歌肌肤的柔滑,相拥时的触感很好;喜欢美歌说法语时的音律,她要求美歌朗读法国的诗歌给自己听,虽然听不懂,但依然能激发欲望;她喜欢美歌抽烟时的性感,喜欢美歌脸上的小雀斑,喜欢美歌的呜咽,喜欢美歌很直白地指出自己有多么没礼貌,多么粗鲁,多么不合礼仪,这时候的美歌像姐姐。

和美歌在一起很愉快,她们会很自然地聊到家人,美歌以前在email里面就说到,一直在想象赵清和自己家人在一起的画面,觉得一定很棒,但赵清过去以为这是美歌在表达自己的友好罢了,但这次美歌是诚心诚意的,并且说要全包,甚至包括机票。

赵清当然是动心的,因为她觉得美歌有一种亲近,也直觉认为和她的家人会相处愉快的。而且能深入一个法国家庭去了解文化,比浮光掠影强多了。

作为中国人,赵清当然一开始是反复推辞的,万一人家就是个客气你倒当真了,岂不是尴尬?直到她感到了美歌的迫切。

赵清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她真的觉得那幅画面太美了,自己和美歌的家人在一起,她似乎能亲眼看到,她考虑再三,决定和公司请假去法国。

上司倒没多说什么,但审批单到了荣小姐那里停住了,没有任何音讯。

没有消息就是消息,但赵清不甘心。她没有像这次那么迫切地想去一个地方旅行,她甚至感觉自己也许会改变人生。她也没有多爱美歌,但不知道为什么,美歌说到家人,会令自己那么动心。于是,赵清又问了上司假期的事情。

上司很委婉地说,荣小姐最近非常忙,可能没时间留意到这些小事。但这些事对自己来说,可不是小事啊。

赵清又等了几天,实在熬不住,又催了一次。这次上司倒是很直接地说,赵清,最近公司会有一些新的项目,可能会有些忙,这些项目意义重大。。。总之,上司甚至在暗示赵清也许会被提职去做新项目。

但赵清的耐心似乎快被耗尽了,对提职兴致不高。美歌那个妖精又时不时地半威胁半诱惑,说自己随时要回法国,如果不跟去,难保爱上别人。

赵清晓得她没骗自己,感情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为什么要分开?没和美歌在一起时,也觉得很好。但现在,似乎一下子离不开了,毕竟,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美歌经常会开导她,指点她,但不会训斥她,总是很尊重她的一切想法,这让她感觉很开心。

有时候,赵清也会想,美歌,或者荣小姐,不会是她们那群贱人派来的吧?但想想又觉得,享受当下,不用高估自己,她们说不定早就忘了自己。

终于有一天,赵清忍不住当面对荣小姐提起休年假的事情,荣小姐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你该和你的上司提的事,你和我差那么多级别,你这么做是不合适的。

赵清不甘示弱,看着她的眼睛说,没错,很抱歉冒犯了。但是,我的假条在您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而我需要订机票酒店等一系列的事。

荣小姐说,你不是说,要等公司派你去吗?怎么又自己想去了呢?说着,荣小姐却又和缓了,没有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感觉,笑了笑说,正好下个月有一个去巴黎培训的机会,你是合适的人选之一。

赵清有一秒的心动,却又恢复了假笑,客气地说,感谢您的照顾。我会珍惜这样的培训机会。只是正好也想自己去一趟巴黎,感受一下法国文化。这样的话,培训起来也会更熟悉。

你在巴黎有朋友吗?

这个问题似乎是随口的闲聊,又感觉有些突兀。赵清回想起那个晚上,意识到荣小姐在问自己和美歌的关系,她想了想说,有的,但不熟。

你打算住在什么酒店?

赵清和荣小姐都没料到,会来这么一个问题。她们都有些尴尬。赵清笑了笑说,还没定。

荣小姐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唐突,说,哦,我是说,我知道一些不错的家庭旅馆。

谢谢。

拿到假期,赵清很快乐。美歌那天晚上也很疯狂。

但美好总是没那么容易。就在去巴黎的前几天,赵清一个人逛超市的时候,身边的冷峻女子低声说,“赵清是吗?跟我走吧。别喊,你逃不掉。”

赵清试图反抗,但还是在光天化日下被弄走了。

她猜也猜得到,是自己的出入境申请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她们未必爱自己,只是不想让自己痛快。

有好几个训练有素的女人看守自己,每一个小时打自己一顿,力度控制得很好,既不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又足以震慑。不让睡觉,不给食物,强光照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来了。

最近还好吗?

赵清笑了笑,果然是王思。她还是一样漂亮高傲。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还是从来理解不了我的话?王思看着赵清狼狈的样子,也笑了笑。

你想要什么?赵清单刀直入。

王思说,我想要你理解我的意思,听的懂人话。

赵清轻轻冷笑一声说,自便,是跪着去求你们原谅我,对吗?

我没料到,你真的敢。赵清,你令我刮目相看。王思看着她说。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我不会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

赵清听了这话,觉得极为恐怖,浑身竟轻微发抖。

王思笑了。

知道最伤心的是谁吗?

赵清不理。

王思自顾自地说下去,是苏羽的父母,也是我的姐姐姐夫。苏羽很不开心,一天天地不说话,疯狂工作,胃病发了,住进医院了。

赵清心里一疼。

当然,我知道你不在乎。毕竟,你有了新欢。美歌。

赵清笑了笑。

你猜,吴非怎么看这件事?

她经手的人多了,不在乎这些。

但是,从她手里主动挣脱的,你大概是第一个。

王思,你这么瞎说,有什么意思。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这么折磨我,我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

苏羽的父母,恨不得你现在就死。

你现在又变成苏羽的阿姨了?来伸张正义?

王思笑着低下身子,捏住跪在地上的赵清的脸,这么打你,还敢这么牙尖嘴利?你是真的没怕过吗?你信不信,就是这么死了,也不过是多一起车祸?

我信。

你最好真的信。

赵清换了衣服,留着挨打哭的时候红肿的双眼,随王思去了医院。

苏羽果然清瘦了许多,靠在病床上若有所思。

看到赵清来了,苏羽似乎有几分惊讶,却瞬间恢复了平静。

“怎么样了?那么不爱惜自己?”赵清温柔又关切地看着她说,语气中略带一丝责备。

如果是往日,苏羽整颗心都会融化。赵清的关怀,能让人觉得自己是她宇宙的唯一。但苏羽能明白,她也能猜到,今天赵清怎么会来。

苏羽没有看她,“你走吧。”

“工作要紧,身体也要紧啊。”赵清的声音如同羽毛轻抚苏羽的心尖。

也许是身体的脆弱,会引发心灵的脆弱,苏羽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看到往日冷静又出世的苏羽眼眶红了,赵清的心疼如海浪,一下下冲击着礁石。

赵清穿着王思为她准备的衣服,苏羽喜欢的那种禁欲系,化了妆,红肿着眼,被折磨了很久也很虚弱了,再加上心痛袭来,赵清觉得有些站不住了。

“照顾好自己。别叫我不放心。”赵清斟酌着说。

“你怎么会不放心?”苏羽冷冷的,带些恨意地说。

赵清明白,这是要开始了,苏羽是要爆发了。但发泄出来也好,苏羽这个样子,实在让人着急。

“我们。。。我始终是把你当朋友。”赵清把话又收了回来。

苏羽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你问过我怎么样吗?你今天又是怎么会来?”

赵清有过一秒的惭愧,却依旧坦然地看着她说,“你把我当成过和你平等的,人吗?”

“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把你当成我的。我只想给你最好的,只想保护你,帮助你,让你在我身边快乐生活。我不想让你经历太多风雨,我也知道你承受不了。佟晓高估了你,但我不会。我知道你的好,和不好,但我能接受百分之百的你。但是,你还是走了。”

“因为,我也高估了我自己。”

“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当看到你在外面受到挫折,我心里很矛盾。我替你难过,替你着急,但又觉得,这也许会促使你回来。”

“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这么关注我。”

“你不知道?你不是一向知道的吗?你不是早就猜到,是我把小新放在你身边的吗?你不是知道,我去T市工作是为了你吗?你不是很清楚,我有多需要你吗?你现在又假装不知道了吗?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吴非,我都忍了,你还想怎么样?美歌是有老公的。”

这个信息对赵清来说确实是有些震撼。

苏羽见到赵清脸色都变了,冷笑一声说,“怎么?很难过吗?”

“小羽,你不是这样的人。”看到苏羽的尖锐,赵清更加心疼。

“是啊,我不是这样的人。你要把我逼成什么样?”

“苏羽,我们都不是小孩了。你能跟我说一句,到底为什么?我没那么大魔力。这是我最大的不安全感。我不知道你对我的疯狂来源于什么。所以我不得不逃脱。就像王思说的,我哪怕有一天死了,也不过是多一起车祸。我真的不敢离火太近。”

“我的爱,是火吗?”

“苏羽,成年人的爱,不是这样的。你这种歇斯底里,我真的感觉承受不住。我也是爱你的。但无论你在爱我的时候,还是打我的时候,那种疯狂,我都觉得,超过了我生命能够承载的份量。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在猜,也许,你爱的不是我,只是你脑海里的一个幻影。你期望把我改造成你希望的样子。而那个样子,是你潜意识里,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

“也许吧。我喜欢你毫不在乎的样子。”

“只是你需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你才会喜欢那样的我。但是,毫不在乎,始终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苏羽,你的位置是不允许你那样的。其实,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顾虑许多东西,否则,总是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的。”赵清说着,自嘲地笑笑。

踏进车里,赵清看着车里神态怡然自得的王思,颇有些疲倦地说,“可以了吗?还需要我做什么?”

王思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烟丝和卷烟器,她卷了一支,用舌尖舔了一道,封边,将烟嘴掰断,递给赵清。

赵清接过,没有吸。

王思笑笑,拿回来点燃,吸了一半,用修长的手指捏过烟,风情万种地放入赵清嘴里。

赵清拿下来说,“戒了。”

王思笑容有些嘲弄,“巴黎女人烟不离手,你会戒?那么久没碰烟了,很难受吧。”

赵清笑笑,有些无奈。

“你有本事,就吸一口,然后停下来还给我。”王思穿着高跟鞋的腿,轻轻摩挲着赵清的腿。

“你赢了。”赵清神情自若地吸了起来。

“烟丝怎么样?”

“你选的,怎么会差?”赵清深吸一口,闭上眼睛,往座位上靠了下去,很享受的样子。

“比起法国烟,怎么样?”王思若有似无地笑着,看着赵清。

“你到底还要我做什么?”

“刚才,和苏羽谈的怎么样?”

“你不是一直在听么?”

“我看不到你们的神情,乐趣少了一多半。”

“没多少意思,反正都在扯。”

“真打算和你那个美歌去法国?”王思的高跟鞋不停地沿着赵清的腿游弋,“还是,因为想我?”王思看着她的眼睛。

“你怎么晓得,我是在想你?不是吴非,佟晓,或者苏羽。”

“就回答我,是不是吧。”王思又快卷完一支烟,用舌尖轻舔一道,封边。

“你相不相信,我也是想体验一下家庭温暖的。”赵清掐掉烟。

“信。每个人都有虚弱的时候。”

沉默了一会儿,赵清说,“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你扔了这个烂摊子,想走?”

赵清有些愤怒,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衣,“我好不容易才能有条活路,你们也别欺人太甚。”

“活路?是你勾引荣小姐,还是想跟美歌去法国?”王思说,“如果,你知道美歌在北京的宾馆,每一天刷的信用卡,都是她老公的呢?你会不会需要再考虑一下?”

“你对我真好,怕我跟去法国以后,上当受骗吧。”赵清嘴角含着冷笑。

“我花那么多精力宠出来的女人,怎么会让她受这种委屈?这是打我的脸。”王思凑近看着赵清的脸,捏了捏。

赵清不置可否。

“你以为你跟小新不一样?赵清,你现在除了跟着我,已经没有路可以走。看看你穿的大衣,苏羽给你的每一件,都可以买你现在的十件。赵清,我是欣赏你的,几乎没有女人可以像你一样克制,我知道,苏羽给你的任何一件衣服,你走了以后,都没有再碰过。你现在的衣着,符合你现在的职位。但我也猜得到,你有多难受。”

“王思,不要再用这些了,已经没用了。”

“我知道你进步了。吴非也欣赏你的这些进步。果然没看错人。所以才会再来找你。”

“那你还能拿出什么来,引诱我?”赵清笑容自信又狐媚。

“好奇心。你和苏羽亲近,却完全不知根知底。为什么敢和她亲近?就因为上了个床?还是,因为她对你好?你是有多天真可爱。”

赵清的脸色有些变了。

“我和苏羽的关系,也不过是半知根知底,才敢坐下来和她吃饭。你还真是有趣。她的过去,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不需要知道。”

“是吗?你不知道,在圈子里,你和她早就绑在了一起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好了,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王思早就料到了,她当然清楚自己拿得住赵清。

在寓所里,赵清赤裸地站在镜子前。

王思浸湿了一条毛巾,笑说,“你以为苏羽真的打过你吗?你没有挨过真的打。”说着,随手一下斜贯赵清的后背,赵清疼得喊都喊不出,瞬间崩溃。

王思给了她一些时间来调整,赵清深吸好几口气,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又笔直地站在那里。

王思笑了笑,随手又给了她一道。

赵清跪在了地上,她确实无法再支撑自己了。

“赵清?”王思征询地说。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我快要晕倒了。”赵清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哦,还以为你能撑一会儿呢。不行了就算了,我们去客厅坐会儿吧。”王思说。

赵清又过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坐到了沙发上。

王思笑笑,也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赵清可以把脑袋搁在她腿上。

赵清确实需要这样的支持。

王思玩弄着她的头发,柔声说,“一个人很累吧?没人帮你。”

“嗯。”赵清感到安心,舒适。

“苏羽呢,你其实对她完全不了解,嗯?你只知道她对你好罢了。”

“我从一开始,也不需要知道她是什么人。我和她不过是那样的关系。”

“是的,可是,是你先过了线,嗯?是你先把关系扯到了其他方面的,嗯?是你先主动联系她,想到她那里找点温暖,找点安心,找点支撑的,不是吗?如果你和佟晓一直好好的,你也不会那么糊涂。”

“我知道,我的错。后面的事情我已经控制不住了。我推不开她了。但说实话,我是完全享受的,并没有多少悔恨。”赵清客观地说。

“对,所以到了这一步,你再说,她是什么人跟我没关系,就有点自欺欺人了。更何况,你可是见了她的家人,住进了她家。”

“王思,我知道你又要骂我了。”赵清无奈地说。“不过你不要忘了,你是她亲阿姨,她是你带大的。”

“所以,我对你有什么义务吗?我必须告诉你所有的事吗?我有义务提醒你她多危险吗?”

“没有。所以,我不是在试图付代价吗?”

“这点?呵呵。”王思笑笑,“你觉得我会在乎打你一顿?这算付钱?”

“如果你觉得不够,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必再知道了。”赵清觉得躺着很舒服,几乎有点困了。

“哦,宝贝,别和我玩那一套。我对你很了解。你当然很想知道,不光是你所谓的好奇心,你想知道以后怎么走江湖。不要假装把情况说的很轻松。”

“你也不要假装把情况说的很严重。绑在一起,圈子里,以后。。。听着很吓人的样子。”

王思笑笑,“别跟我顶嘴。苏羽呢,比你想象中地位要更高一些,她是被选定的继承人。但是,你也猜得出,压力太大,性格有点奇怪的。但她总体来说是个乖宝宝。你不是很想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对你那么好?为什么感情那么浓烈吗?”

赵清摒息凝神,因为她快要听到答案了。

看赵清的样子,王思哈哈大笑,“你看,你总是纠结这种没用的事情。”

赵清有些郁闷地说,“王思,你这样耍我,很有趣吗?到现在都在瞎扯。”

“好,给你干货,怕你受不了。”王思摸了摸赵清的脸。

“不说算了。我觉得,还是不知道的好。”赵清突然醒过神来,忍着后背和全身的疼痛,起身了。

看赵清整理完衣服打算走,王思笑笑说,“你觉得,你今天进了这扇门,我会让你走?”

“想让我留下什么?”赵清紧张起来。

“我既然开了口,今天你想听也要听,不想听,也来不及了。”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参与。”

“由不得你。”“”

“fuck。。。”赵清无力地坐了下来。

“这样,苏羽虽然是我带大的,但是,我只是了解她很小的一部分。她作为继承人,她需要承受的,不仅是你不可想象的,也是我不可想象的。所以,不仅是你不了解她,我,也同样不很了解她。想想佟晓,她是不是提醒你很多次?”王思的语气认真起来。

各种闪回,的确如此。佟晓不仅不希望赵清和苏羽贴近,也不希望赵清和吴非贴近。

“你这个年纪了,当然不会太相信童话故事。所以,你的问题,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我没办法提供给你答案。苏羽,也永远不会告诉你真正的答案。她有她的想法。她的想法,没有人能知道。如果有人能猜到,她就不配当一个继承人。这一点,我想你应该能明白。”

“所以,她不会放过我,对吗?什么时候她能放过我,或者,以什么条件能放过我,也不知道。”

“你很聪明,很少会有人肯离开她的。她太完美了。”

“别取笑我了。是我太贪恋了。已经晚了。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却贪恋一切美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能帮你的,只是提供一条思路。”

“为什么是一个女人作为继承人,不是男人?”赵清敏锐地抓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很好的问题,你自己能回答的。”王思笑笑。

“因为,到她的时代,我们已经需要一个女性的领导人了。我们也需要展示我们思想的开放。所以,她最好有些其他离经叛道的事,来获取那些年轻人的支持。”

“这是你自己猜的。我什么也没说。”王思笑笑。

“不管你是替苏羽父母和我说这些,还是替自己,我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不会纠缠苏羽,你们也不用花功夫来从感情上离间我们。但另一个方面,我也不会希望她来找我。过去所有的事,我也不记得。最后,我还想再说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指望过什么,无论她把我当成一个玩具,还是弥补她一份经历,我都没意见。”

“wow,鸿篇大论。不过,你对我态度最好恭敬一点,毕竟,你以后要在我这里吃饭的。”

“我对我现在的工作很满意。王思,你不用再帮我了。”

“赵清,你满意不满意现在的工作,我们不讨论。不过,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安全?”

赵清没说话。

“很多事情,沾上了,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我猜,苏羽也没想放你跑,你自己其实也是清清楚楚的。很多事,她没避开你。”

赵清的眼泪涌了上来。就是这么天真,明明知道已经没机会,还要幻想那1%的美好,而那1%是从来都不存在的,除了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赵清自然很清楚,除非死,苏羽根本没打算放过自己。因为她生活上对自己虽然没有坦白,虽然没有解释,但从来没有回避。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赵清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钟,在滴滴答答地走,声音很大,很大,滴答,滴答,滴答。。。生命就像倒计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终止。

赵清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饭,吃了什么,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距离去巴黎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她不知自己到底怀着什么心情,是飞蛾扑火,还是一探究竟,或者是对未知美好的向往,她依照原计划去往机场,打算在那里和美歌汇合。路上,她的心情竟是悲壮的,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那种。。

在机场,当着美歌的面,有个很体面的西装男很有礼貌地走上前来,对赵清说:“赵经理,您在公司的项目出了很大的状况,如果您可以的话,能和我一起回一次公司吗?车在等我们。”他没有给赵清找借口的机会,继续说道,“非常抱歉,我知道您已经请了假并且定了行程,但项目确实可能造成公司极大的声誉损失,我们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如果快的话,就一天。”

赵清明白,这个台阶自己要不顺着下来,后面就不太好看了。她好不容易安抚了美歌就跟着走了。

她见到的并不是王思,而是苏羽。

此番再见苏羽,赵清心情复杂,既想着王思说的,她是地位高贵的继承人,又想着,自己要因为她而命不久矣,自己不过是她一路攀登的小工具。

苏羽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比上次医院见倒是强势和精神许多,她一脸公事公办地说:“有个项目在T市,你去跟一下吧。”

赵清没说话,苏羽当然知道自己要去法国,也有工作,到底什么意思呢?。

苏羽似乎明白她的疑问,说,“你的领导迟些会通知你的。”

果然,现在就职的这家公司,和苏羽是有关系的,也难怪自己不懂法语也能得到这个工作机会,想必平时的一切举动也逃不过苏羽的眼睛。

“我在休假。”

“项目做完,公司派你去法国培训三个月。培训结束升职。”

“项目多久?”赵清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

“看你进度。快就两个月。”

两个月,会发生很多变化,赵清不一定能承受。她想:美歌一定不等我,该死的。

看赵清不说话,苏羽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像朋友一样站在她的角度说,“你不是在王思手下做的不开心吗?现在你出去做,职位不是很理想,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赵清有些悲哀地想,不用物质,改用权力来诱惑我了吗?我有多么庸俗不堪?我怎么配获得幸福呢?因为我已经心动了。

后面的事,一切顺理成章。

她一人在T市,要么工作,要么宅在家看书。苏羽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这反而让她有些惶恐。

她和佟晓聊起来,佟晓依旧亲昵,就像她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聊了好一会儿微信,佟晓说,你上班不忙吗?。

赵清说,今天组织了个培训,平时也没时间和你打字。

佟晓发了个很坏的表情,说,我要告老苏,你不好好上班。

赵清笑了,写下,那我肯定挨打,写完又擦,觉得跟佟晓这么说不好,有些在她面前秀恩爱的意思,但又写上发了过去。

佟晓说,老苏不太放心。

赵清轻蹙眉,不放心项目还是不放心我?

都有吧,怕你盯不住。

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赵清极度重视的事情,其他时候她总是能懒则懒,在吴非公司能看几个月小说的那种,所以赵清的第一反应是,苏羽不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缺乏自觉性,不好好干活吧?。

但她有点心虚,确实偷懒了。要被苏羽看到自己平时工作的样子,难保不嫌弃。

项目并没有赵清想的简单,组里的成员也有些比赵清资历深,年纪大,苏羽担心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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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第一次给苏羽打工就跟老油条似的,上班时间玩手机都玩累了,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何况,这里怎么会没有苏羽的眼线呢?还不收敛些?但在后果没出现前,毕竟还是玩手机开心啊。。

苏羽把她叫回了北京,她有点忐忑。

苏羽有个饭局叫她一起参加,她看到了应酬场上的不一样的苏羽。

赵清其实很想知道苏羽和这家法国公司到底什么关系,和这个项目又是什么关系,但她忍住不问。

散场后,赵清问:“胃好些了吧?”

苏羽无视这个问题。是啊,去了T市就音信全无,现在假装关心,也虚伪了。何况,苏羽住院那么久,还是在王思押送下才去的。赵清知道,自己让苏羽失掉了面子,也失掉了自尊。苏羽是要强的人,看似与世无争,但对于想要的东西,是势在必得。苏羽存心住在公共的地方,给了赵清那么好的台阶,赵清偏偏不肯来讲和。

苏羽看似随意滴问,工作还顺利吧?

还好。

苏羽看看赵清,平和的目光,赵清能感出背后的严厉。苏羽的意思是,什么叫还好?这是在敷衍谁呢?

赵清不想和老板说得太细碎,就简单讲了几句。

苏羽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键,赵清知道了苏羽的厉害,不禁佩服,对她的喜爱又似乎回来了很多。

不见,倒还好,自从和苏羽又重新联系上以后,被冰封的一些东西又在复苏。

但回了T市,卖力了几天又故态复萌,赵清实在对自己都无奈了。

苏羽又召见她。

吃了饭,坐着苏羽家的车,没有开去医院,赵清糊里糊涂地又跟她回家。

车开进那个四合院,赵清突然觉得很紧张,似乎是一个牢笼。苏羽没看她,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许多安慰。

更可怕的在后头,苏羽的父母在家。

想到王思说的,他们恨不得杀了自己,就一阵心虚。

“叔叔,阿姨。”赵清很得体地问候。

“小清回来了?”苏父笑说。

“是,出差在T市,有点匆忙,没带什么给你们。”赵清羞得脸都红了,她很尴尬。心里也埋冤苏羽不提前说一声。

“回家要买什么东西?”苏母很随意滴说。

赵清觉得今天是鸿门宴。

“爸妈,我们回房了。她最近在T市辛苦了。”

赵清很感激。回房就抱了抱她。

简单的拥抱,引燃了后面的一切。

早晨,又是佣人自顾自地跑进来拉窗帘,打扫房间,如入无人之境。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被吵醒了,她们在床上看着对方。

看着赵清漂亮妩媚的眼睛,苏羽说,“你回来了。”

赵清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苏羽胸前打圈,嘴角含着邪邪的笑,慢慢下滑,放在了苏羽的身体里。

苏羽像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温柔地笑,“我是说,你的心回来了。”

赵清觉得这话沉重,她被吓了一跳。是吗?我又回来了?又回到了起点吗?。

苏羽并没有很体贴地避开这个话题,反而又进了一步,“你的眼神里,有很多很多爱。”

看赵清没说话,拉着她来到镜子前。

是的,赵清看到了,自己望着苏羽的眼神,是那样的不同,难怪苏羽会沉醉。

赵清的柔媚,俏皮,霸道,心无旁骛,尽在眼神。

“小清,你爱我。”苏羽很平淡地得出了结论。

赵清后来想,也许,她们爱的是我的眼神,都想得到这样的眼神投射在自己身上。

是啊,谁不喜欢呢?谁不喜欢这样深邃的眼睛,看着你,全世界只爱你,只想把最美好的东西给你,像对待孩子一样宠爱你,像信赖父母一样依赖你,像情人一样狂热地爱你。

她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望向苏羽的眼神,也立刻明白,苏羽是对的。

赵清瞬间接受了这个可悲的现实。想了一万遍劝说自己离她远点,告诉自己,苏羽高不可及而且危险,为什么要飞蛾扑火?但自己的眼神出卖了理智。

尽管赵清对自己失望,还是调整了心态,接受了现实。

镜子里,苏羽牵着赵清的手,她们全身赤裸地并肩站着。

赵清比苏羽低了几厘米,慢慢把头搁在她肩膀上,苏羽揽住了赵清曲线优美的腰。

赵清长卷发,苏羽中长直发,她们的头发触在了一起。赵清一直都喜欢苏羽的长相。苏羽并不是传统的中国美女,她很特别,她的五官线条比较硬朗,肤色白皙,不太女性化,但有一种跨越性别的美,雕塑般的圣洁。如果她是个男生,也并不是那种帅气的男生,而是带有古典意味的,中世纪英国贵族美少年。但苏羽是从来不穿时下流行的中性服装的,那些耍帅的衣服她也不允许赵清穿,顶多偶尔反串,穿传统西装三件套,戴领结,大多数时候是穿高档面料剪裁精良的连衣裙。只是她她穿裙子不像赵清那么性感迷人,而是遥不可及的那种感觉。

苏羽站到了赵清身后,她低头吻赵清的肩,颈后,落下点点红晕。

赵清没有出声,她的手紧紧抠住了台盆的边缘,指节发白。

苏羽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吻她,看着她全身的皮肤渐渐变红,覆上一层薄汗。

苏羽突然伸出双臂,从身后抱紧了赵清,赵清受了刺激,浑身战栗。

“你总喜欢跟我犟。”苏羽看着镜子里如此诱人的赵清。

赵清转过身,疯狂地找苏羽的唇,撮住,搅动。

苏羽的召见,成为了赵清的精神支柱。

这就是令人觉得无奈可怕的地方。明明是她造成了自己人身不自由,不敢再到处乱跑,除了工作就在家当乖孩子,连朋友的约饭都不敢答应,以至于无限放大苏羽召见的重要性。

当一个人用尽一切手段逼你重视她,让你不断看到反抗的无效和痛苦,你也许就真的会慢慢接受一个事实—她对你真的很重要,你就会真的把她放在心上,在意她的各种意见,揣摩她的心意,希望自己能让她高兴。而如果忤逆,也许她不会真的不开心,但她有办法让你非常痛苦。

赵清能清晰地感到,苏羽成为了自己的生活重心。这种心理上的转变,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而在没多久之前,她自我极了,完全无视苏羽给的各种台阶,让苏羽没了面子和自尊。苏羽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给别人接近自己的机会,但赵清不要,逼她她都不肯要。苏羽没有被人这样轻视过,甚至,赵清转身找了美歌。苏羽想过,如果赵清没有和美歌在一起,自己是不是就让一切渐渐过去,毕竟,没有谁不可取代,自己对赵清的兴趣也在渐渐退减。但即使是自己不要的东西,也容不得其他人染指,更何况自己也没说过不要。

甚至,如果美歌不是世袭贵族,也不会激怒自己。如果赵清找了个同公司,和她一个层级的小经理,苏羽想,自己也许是会不屑地笑笑吧,或者赵清最终向荣小姐屈服,向她投怀送抱,自己也会觉得这幕戏很精彩,但赵清凭什么和美歌在一起?

从更深层次来说,苏羽的潜意识里,赵清和美歌在一起,就会脱离自己的控制范围。而在其他她可以设想的一切情境中,她没想过赵清跳出她的手掌心。美歌的出现,是个意外。而她对美歌身份核实以后,就想到应该让赵清回来。

美歌近期的电话少了起来,毕竟有时差,又见不到面。

赵清心中有愧,倒不是因为自己的不忠,法国人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何况赵清和美歌算不上有,只是想到自己竟为了职位升迁就完全不顾她们的约定,这实在有点卑鄙。苏羽提出条件的时候,赵清在一秒内就权衡过,和美歌就此一刀两断重要,还是升职重要。

职务那么重要吗?之前荣小姐不也以此诱惑自己放弃巴黎之行吗?怎么当时就完全不在意呢?天晓得。

也许她更信苏羽给的这种更确定的条件吧。

赵清并不知道美歌的贵族身份。想到她已经有老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想到她所有的开支是她老公付的,也有些不舒服,但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呢?她们的关系,是不应当介意这些的。在T市也好,赵清渐渐消化了这些信息。

世界变得越来越难以预测。

东西方大国纷纷出现黑天鹅事件,英国脱欧,韩国朴槿惠被狠狠摆了一道从总统跌为阶下囚,再无翻身之日,美国特朗普逆袭成为了总统,法国马克龙凭裙带关系成为了最年轻的总统,英国特蕾莎梅力促提前大选但她赌输了,她本为了更有利脱欧谈判,但她所在的保守党竟失去了绝对多数优势,形成了。

这世界疯了。恐怖袭击从比利时,法国一直蔓延到英国,三个月三次,伦敦,曼彻斯特,伦敦。照理,恐惧足以凝聚人心,赵清想不通特蕾莎梅怎么会在大选里失去“绝对优势”,这意味着她要和其他党派结盟,幸亏她很快做到了。

一切失去了可预测性,即便是赵清这样的小民,都觉得内心充满不安定感。老话说,天塌下来也先砸死高个子,但现实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有诺亚方舟,而自己有什么呢?但另一方面,自己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亲历一个跌宕的时代也很精彩,只是,自己一切都没准备好,注定抓不住任何机会,在浮沉间一跃而起。

赵清有一种无力感,愈发对一切都恹恹的。对工作,更是敷衍了事,一个项目负责人,比所有人都不卖力,都无所谓,也真是够了。

这次,苏羽不请自来,亲自视察。

各种排场,无需赘言,赵清的职位还不足以凑上前去,她远远看着一切,苏羽也没多看她一眼。

宾馆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苏羽坐在写字台前,闭上眼睛,有些疲倦地说,“找找有没有茶具,我带了好茶。“

不用找也知道没有。赵清惭愧,这把年纪的人,连这点体贴都没有,早该备好的,而苏羽已经连茶都带来了。

赵清面不改色地说,“这里没有茶台。陪你去一家茶馆好吗?有家很不错的。”她从不出门的人,其实完全不知道什么茶馆。

“小清,你喜欢英国吗?。”苏羽突然问了一句。

赵清知道这话不能随便回答,就沉默了。

“你准备一下,考一下雅思,今年去英国读个硕士吧。”苏羽等了一会儿,看赵清没有说话,就继续说了下去。

“那……”赵清当然想知道法国培训和升职怎么办,美歌目前还没改口变心呢。

“你要是还去培训三个月的话,时间来不及了。以后总有机会。嗯?”

赵清不说话,她有点不高兴。

苏羽并非一直很冷淡,她笑了笑,捧着赵清的脸,“喜欢伦敦吗?去放松一年,好吗?”

赵清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苏羽吻了吻她的眼睛,抱着她说,“就知道你不喜欢工作,去吧。”

“是公司派我去吗?”

“嗯。”

“法国公司为什么派我去英国?”赵清问了个幼稚的问题。

苏羽头也没抬,继续看报,“我叫你去。”

“你要去伦敦做什么呀?”

“陪我。”

事实证明,赵清确实想多了,高估了自己,苏羽确实没什么要赵清做的事,就是去陪她。

赵清不问苏羽为什么频频来伦敦,这不是她该问的。

但赵清不傻,苏羽之前去的那些国家,有些是常见的,有些是不常见的,苏羽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英国变数极多,脱欧谈判瞬息万变,影响世界,苏羽自然要常常在伦敦才好,媒体报道的信息全世界同步分享,但太多有价值的信息是通过交流获得的。

在伦敦,赵清突然想到,美歌之前非要赶着回法国,是法国大选的事吗?这一票有那么关键?还是有其他许多事情需要操持呢?。

这么想着,赵清心里也舒服些,她总觉得美歌就该一声不吭地突然飞回北京来找自己,才比较浪漫,像小说一样。恐怕自己还是魅力不足。但如果美歌有那么重要的事需要忙,那一切都能解释很完美了,还能顺便提高美歌的地位,让自己的回忆变得高端起来,下次与人吹牛也有了资本。

赵清有时就这样YY,觉得很开心,人有时就需要自己哄自己。

赵清并不知道自己的YY是对的。但苏羽知道。

所以苏羽知道那一阵,自己扣住赵清把她强留在中国不让她跟去巴黎那一阵,美歌一点办法都没有,美歌有自己的义务要尽,有自己需要解决的事,她必须回去。

凡事,时机是最重要的。卡住了时间点,就意味着胜利。

等一切都稳定下来,英国和法国并不遥远,而苏羽并不经常来,学业也不太忙,美歌又回归了自在闲人的状态,那是不是意味着赵清和美歌也迎来了很好的时机呢?

赵清是怕苏羽的。

苏羽有自己的课表,经常突然袭击,打电话说,“小清,你x点来我这里吧。”苏羽并不觉得这是在查岗,她只是很自然地觉得,我难得抽出时间给你,你不该立刻赶过来吗?。

苏羽在伦敦的时候,一周叫她几次,但不叫她的时候,也未必不在伦敦,或者英国。而且她的行踪也没什么规律可循。赵清觉得,还要从长计议比较好。

美歌要来伦敦,赵清没敢让她来。赵清坚持住学生宿舍,并不意味身边就没有眼线,她觉得得谨慎。苏羽当然会派人好好照顾她,而贪图安逸的赵清也很难拒绝这种照顾。有中国公司的办事处为你跑腿,你要不要?有中国人开的口味可口的饭店,不花钱地热情周到给你打电话盼着你去,你去不去?想旅游,有人连人带车带攻略地陪你,还能陪笑,你要不要?生病了不舒服了,有一波波人来嘘寒问暖,你真的要拒绝?

但一切都是双刃剑,当你享受所有这一切的时候,还有私人空间吗?还想隐身吗?还敢说话大声吗?

苏羽一向恩威并施,在英国恩多威少,在中国威多恩少。

赵清怎么会忘记苏羽在临去英国前还打自己呢?。

赵清才不想学雅思,毕竟离开学校久了,谁愿意念书!大不了读个语言,但读语言也需要考试有个分数啊。。

大概是苏羽考虑到赵清的情绪,一开始并不催她,只是和声细语地让她有时间就学学,陪她做题,做错了就spank,相当于调情,那段时间她们相处愉快。

赵清考了个不怎么样的分数以后,苏羽的态度就有些变了。

赵清拿到成绩单就立刻告诉了苏羽,苏羽只回了,“回家说。”

苏羽下班回家看到赵清还在玩手机,脸色下沉,说,“怎么不学?时间那么紧了。”

“可以配语言吗?估计也够了。”赵清的眼睛没有离开手机

所以看不到苏羽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读什么语言?学那么多年英语还要配语言?不怕丢脸吗?”

“这有什么丢脸。”赵清不是听不出苏羽的语气,但她也有自己的不愉快。不是你要我去的么,我能考个成绩配合你去不就可以了吗?那么挑剔做什么。

“给我看看。”

赵清不太高兴地把单子给了苏羽,苏羽看了四项得分,撕了成绩单。

赵清生气了,“你在干什么!”

“重考。好好复习。”

“你怎么撕的,给我怎么粘起来!”赵清眼里喷火,凌厉地看着苏羽。

苏羽冷冷地说,“现在就去看书。”

“你自己看吧。”赵清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那时住在苏羽家的四合院里,赵清本就觉得不自在,晚饭时又应付了苏羽父母,已觉得体力透支。

赵清也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餐桌礼仪并非不好,但在一个眼高于顶的家庭里,自然要处处注意,吃饭就像考试。

吃饭的时候,饭多少自己决定不了,吃什么菜决定不了,吃多久决定不了。

赵清从来不带手机去餐厅,那样太失礼了。一顿饭总是持续很长时间,她坐在桌前就一直保持背挺直,吃任何菜都要考虑清楚夹菜的动作,如何放在嘴里,如何优雅地咀嚼,如何确保父母提问时嘴里恰好没有食物能够立刻回答而不会含着东西回答,父母的每一个问题,她都不敢轻易随意地回答,她总要在一秒内考虑方方面面,脑子飞速转动,但表现得很放松却保持恭敬的样子。怎么会不累?

苏羽父母对前一阵赵清闹出的风波还耿耿于怀,觉得赵清极不稳重,虽然现在回来了,也没必要旧事重提,心里终究有根刺。

这样的饭,赵清能吃得轻松愉快吗?

夏天的北京,晚上还是清凉的,风很大。赵清在回廊里走来走去,心里的气渐渐消了。她逐渐不在苏家抽烟,怕他们告诉苏羽父母,惹麻烦,而之前,她是不在意的。此刻,她很想来几支,却克制了。

冷着脸回到房里,打算和苏羽分床睡,不想理她。但苏羽却没这么打算。

等赵清洗了澡,在套房的书房里打算上床睡觉时,苏羽走进来说,“叫你去看书的,听到没有?”

赵清只当没听见,关灯睡觉。

苏羽没有动静。

在这期间,赵清也有点紧张,但她觉得这分明是苏羽没有道理,并不打算退让。

床头的闹钟分分秒秒地走着,声音很大。

过了好一会儿,赵清没听到任何声音,觉得这么晾着苏羽也不太好,想着得给她一个台阶,就起身说,“我明天看吧,好吗?不早了,你辛苦了一天,早点睡吧。”

她黑暗里看到了苏羽的眼睛,平静如水。

赵清有些烦了,她有时很不耐烦苏羽,苏羽总觉得她自己是对的,这个上帝视角很讨人厌。这让赵清又想到了以前和苏羽的冲突。那次自己不听吴非的话,不肯留在T市的房子里,任性地回了北京,苏羽来找她,就是这副鬼样子。哪怕是吴非那样严厉一些也好,哪怕佟晓那样嚣张一些也罢,这副以为站在灵魂高地的样子,摆给谁看呢?

赵清忍不住用英语说,省省吧,别拯救我,我在地狱好着呢。

赵清与美歌在一起没少吵架,一吵就忍不住飙英语。她觉得英文里许多看似温和却一针见血正中要害的话,中文里可说不出。她喜欢美歌,她和别人从来只有冷战,连佟晓都不例外,生气就一直冷着脸不说话,这张冷脸也是让苏羽讨厌至极的,但面对美歌,她就会表达自己的不满,。美歌经常逗她,捏着她的脸说,你这个野蛮的中国女人,美歌用的是未开化的野蛮人的那个词,就是没有被现代文明普照的那种,赵清也不放过她,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无知的法国女人。法国人在欧洲的不招人待见,大家心知肚明。这就是她们的交流方式,所以才能很快吵完很快和好。如果赵清冷着脸,美歌会很生气地说,我是死了吗?别让我看你这张脸,丑得要命。别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

而赵清和苏羽之间起冲突,就是一张冷脸对着一张僵尸脸,别提彼此间多么互相厌恶又死忍着不肯表现出来了。

赵清会说出这番话,还是因为美歌的后遗症。

赵清的话,让苏羽想起佟晓。佟晓经常话里话外地看似闲聊,实则劝说自己不要对赵清管教太严,赵清是成年人,不是被管理对象,没必要这样,赵清也不喜欢被太严厉地约束,何必找不愉快?人生苦短,相处是缘,只要没有出大错,没必要较真。就是自己,难道就真的凡事完美吗?既然自己都不完美,何必非要强求赵清呢?何况,赵清还是个自律的上进的好青年。

苏羽可不同意。她觉得赵清就是一个欠管的任性的,一秒不看住就会出状况的小孩。她坚信赵清就是渴望被管,只有管着她,才能真正得到她。

佟晓觉得,叶公好龙的故事还没让苏羽学到吗?赵清不过是需要别人给她点动力罢了,根本不需要强力的约束,她会逃的,等真的奔向新世界,你苏羽就傻了吧。

所以,赵清才会这么短的时间就和美歌那么好,还真的打算和她一起去巴黎吗?这可不像赵清干的事。赵清就算说一万次要去哪里旅游都不会去的,太懒。

也许,因为美歌给了她很多爱和自由吧。

苏羽站在原地,这么想着。赵清还学会用英语吵架了,她和美歌竟然那么亲近,竟然还这么会讽刺,苏羽眼前不自控地出现她们在宾馆吵架,交缠的画面,挥之不去。

赵清和苏羽各自保持自己的姿势,没有变化,陷入了冷战。

过了会儿,赵清没料到苏羽让步了,苏羽说,“口语挺好啊,花点时间应该会更好吧。”

赵清过了几秒说,“考试和生活总有些距离。”相处就是要互相让步的,不是吗?。

“去了也要用的,不如再学学好吗?”苏羽走到赵清床边,轻抚她的头发,温柔地劝说。

赵清感觉很难拒绝,又心不甘情不愿。

“乖。当个好孩子。”苏羽说了句英文,拉着她往她们的卧室走去。

苏羽早晨要去上班,临走前,吻了吻赵清的额头说,“你今天会好好看英语的,对吗?”

赵清装作没醒,她不想学。

“我回来检查。”苏羽等了几秒,语气稍微强硬了一些。

赵清也想学,但太久没有静下心来了,看一页书要玩无数次手机,吃零食,刷视频,等苏羽回家的时候自然没看多少。

苏羽也料到了,她是了解赵清的,没一顿好打,她怎么会做事?

赵清和她撒娇说,压力太大,脸上都发东西了,一定是过敏,很难受呢。

苏羽也和她笑说,过敏?我看你就对学习和工作过敏。

赵清被逗得哈哈大笑。

下一秒,苏羽就翻出板子,就是中间有孔的木板,用来打学生的那种,对赵清笑说,“来吧。裤子脱了跪沙发上。”

赵清抱住她,撒娇说,“我真的不想看嘛~看得我眼睛都疼。”

“我知道。”苏羽笑着牵着她来到沙发前。

“不要嘛……我已经很棒了,你看,都没怎么看也有这个分数。”

“你棒极了。”苏羽还笑着,只是她的笑容已经给赵清许多压力了。

“一会儿都要吃饭了。不要让爸爸妈妈等我们。我晚上看。”

苏羽替她脱下裤子,笑说,“来得及。”

赵清抱住她吻了一下,抓住裤子笑说,“我晚上会补上的。”

苏羽看她竟敢把脱下的裤子自己拉上,“会让你补上的。我看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转身回去放下了木板,换了藤条走来。

看苏羽认真起来,赵清有点怕了。

赵清眼睁睁看着她走过来,换上有些可怜的样子,“我真的看了,一下子还没学会,我也很着急,你要给我些时间啊,哪有人一学就学进去的!”

“没关系,我帮你。”苏羽有耐心地又把赵清的裤子拉了下来。

这次赵清不敢再自说自话地穿上了。

苏羽一下下打着,每一下都落在同一个位置,在臀腿交界的地方,疼痛在以几何级别上升,到第十下,就受不了了。赵清痛得用手揉了起来。

苏羽没说什么,赵清揉了一会儿,又重新把手放在沙发背上。苏羽继续在原来的位置打了起来。

没打几下赵清就痛到无法忍受,把手覆在伤处,也不敢揉,太痛,苏羽等了一会儿,看赵清还把手捂在伤处,笑了起来。

赵清不完全明白苏羽的笑,但不想排除乐观的猜测,很可怜地说道,“太痛了。”

苏羽很理解地点点头,转身回去,拿了束缚带来。这让赵清想到以前王思打自己的那一次,这束缚带是谁给谁的?

看苏羽要给自己戴上,赵清又撒娇说,“你打我也没用,我已经学不进了。去读个语言还能多认识些同学呢。”

苏羽的脸色越来越沉,绑住赵清手脚后,一下下又疾又狠的藤条击打在赵清身上,毫不留情。直到这条伤痕已无法再承载更多,即将出血,才又换一处,平行地继续击打。

赵清痛得哭喊,眼泪抑制不住滴下来。

佣人叫她们吃饭的时侯,苏羽正狠狠打着,朝佣人点点头,下手更快,一分钟后,剪开束缚带说,“洗脸,吃饭。”

赵清在洗手间不住地落泪,脸洗不干净了。

苏羽敲门,“不早了,快点。”

赵清要面子,这样眼睛红肿着怎么去吃饭?但她也不敢迟延,如果父母已经就坐自己才去的话,恐怕更失礼。

苏羽又敲了敲门,赵清只能还带着眼泪,开门往餐厅走去。

“那么久还没收拾好?”苏羽责备说。

而赵清身上的伤痕让她走路很不方便,她尽了全力才能显得正常。

好容易挪到餐厅,苏羽父母已经就坐有一会儿了。

看了赵清红肿含泪的眼睛,也差不多猜到怎么回事,苏羽父母说,“来了?那动筷吧。”

苏羽给了赵清一张纸巾,赵清又擦了擦眼里的泪,哪有人吃饭还哭的?多晦气。

苏家硬木的椅子硌得赵清身上新鲜的伤痕痛得厉害,她几乎坐不住,但又为了仪态和礼貌硬撑着坐直,若无其事地吃饭,痛得手有些抖,好几次夹菜都掉了下来。

晚饭是家庭时间,也是苏家很重视的交流的机会,所以一顿饭才会比较长,但眼下这情况苏羽父母都能猜到,因此才吃了半小时,苏父就说,“我手上正有点急事要办,你们慢吃吧。”说着,给了苏母一个眼神,苏母说,“好啊,那我陪你去”,对着苏羽和赵清说,“你们慢吃吧。”

赵清如释重负,她已经忍到极限了,疼痛象小针一样一下下戳着神经,她尽管用尽全力也没保持很好的坐姿,时不时需要扭一下才能缓解痛楚,她出了好几身冷汗。

苏羽说,“爸爸,今儿是不是xx来了?”

苏父听了苏羽那意思,是不打算提前结束晚饭,而xx的来访确实是原本苏父打算在饭桌上讲的事,他斟酌一番说,“这样吧,回头你来书房找我。我现在有点其他事要办。”

苏羽看了赵清一眼,赵清无奈地说,“爸爸,我觉得晚上芹菜还挺好的,您要不要再吃点?”

听了赵清的话,苏父也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便还是如常进行晚饭,只苦了赵清。

赵清挽留苏父,也是有些赌气的,苏羽太不体贴太过分了。

吃完饭,苏羽父母走了,赵清被苏羽留在了座位上。

苏羽也不说话,就看着赵清。

赵清甚至觉得有点恨她。赵清没看苏羽,只看着眼前的碗。

“要给你个靠垫吗?”苏羽问。

吃完饭了都,还需要你假好心?现在想到我会很痛了吗?当初为什么下这种黑手?为什么不让爸爸提早结束晚餐?这一小时简直是酷刑。

看赵清没说话,苏羽继续说,“再不给你靠垫,你的背就靠在椅背上了。”

这话一下子让赵清哭了。原来是误解她了,苏羽在责骂自己,就餐时候没有坐直。

赵清的眼泪流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坐直了。。

没几分钟,她又被臀腿处的几道深深的伤痕折磨得坐不住了,轻轻地左右晃了一下,缓解痛楚。

感到苏羽很不悦的目光。

好的,这就是苏羽把我留下来的原因,赵清难过地想到,就是为了挑剔我的仪态。多少次饭,苏羽不一定参加,是自己单独陪着苏羽父母用餐,聊天,花了那么多力气和心思,苏羽难得参加一次,便如此挑剔自己,赵清觉得很委屈。

但这显然也是赵清在自我怜惜,事实上,她T市的项目没做完,只是近几天被苏羽叫回北京来了而已,也不过这几天在家陪父母,这点付出和辛苦被赵清无限放大了。

看赵清委屈地哭,苏羽不为所动,说,“吃饱了吗?再吃点菜。”

看赵清没领会,苏羽又说,“再夹几筷子菜。”

太好了!她居然在挑剔我夹菜的动作!!!赵清简直愤怒了!是被你打成这样,痛成这样,我才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手抖的厉害,菜才会掉下来啊!你只知道我让你在父母面前丢脸了,哪里想过,我有多尴尬?!

时间一点点流逝。

已经晚上八点半了。苏羽和赵清仍然在餐桌上坐得笔挺。苏羽也陪着她,什么也不做,就坐着。这份心平气和,确实也不可多得。

厨房没有人会来催,也不会收菜,她们就对着一桌冷菜冷饭坐着。

“我看你想坐到什么时候。”苏羽开口说。

赵清又哭了。

苏羽有些不舍得,给她夹了一筷,给了她一个台阶。

赵清一筷筷地把菜夹进碗里,每一次都认真凝神,她知道自己痛得没几分理智,也很难控制自己的手的抖动,所以更需要专注,更需要表情轻松地就像一顿愉快的晚餐。

眼前的碗被夹满了。

苏羽终于说,“回房吧。”

赵清却坐着没动。她气极了。她刚才一直想着怎么明天在苏羽上班后找借口出去,再也不想待了。她想了许多好借口,又有些不敢。

苏羽知道赵清赌气,看她没动,也不说什么。

赵清又动了一下。

苏羽看看她说,“没有什么痛克服不了。这么扭来扭去,好看吗?”

赵清不理她。

已经十点了。厨房来人问,“需要再做点什么吃的吗?”

苏羽说,“好,再做几个菜。”

赵清简直要崩溃了,她根本犟不过苏羽。这要多煎熬?再这样坐着绷着吃一顿?

她又没出息地掉眼泪。

后来,苏羽陪她又吃了一顿,吃到了十一点半。

“还吃点吗?”

赵清摇头。

“回房吗?”

赵清站了起来,往外走。

看苏羽没动作,赵清只好走回去,站在苏羽面前说,“回房。”苏羽看看她,赵清怕她,有些羞愧地看着地上。

“行了,走吧。”苏羽有些无奈地说。

回到房里,苏羽用眼神示意赵清仍跪在沙发上。

都大半夜了,折腾我一晚上还不够吗?赵清皱眉。

“赵清。”苏羽连名带姓地说。

@打死我你有什么好。”赵清又想哭了,她觉得今晚自己的眼泪能淹了金山寺。

“别浪费时间。快点。”

“不要。你已经让我快痛死了。”赵清也想像冰雪女王一样威武不能屈,像女英雄一样慷慨赴死,但真的做不到啊,她身体里的那个小女孩蹦了出来,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和苏羽犟了,刚才已经得了教训。

要还跟苏羽对峙下去,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人民英雄纪念碑上难道会刻上自己的名字吗?傻不傻。

你要打,我由着你打,这可不是听话,这是对抗组织嘛。

看苏羽没说话,赵清眼眶泛红地走到她面前认错,“我会看书的。”

“你又浪费了一天。我要是昨天打你一顿,你今天就不会这样。”

赵清也无力反驳。

“来吧,早打完,早结束。下半夜了。”苏羽有些无奈地说。

“你…就像我逼你打我一样。你就不能省点力气造福社会吗?你看看世界局势那么混乱,地球等着你呢~”赵清耍赖说。

苏羽有些想笑,她之前确实也气急了,打赵清打到天亮都有力气,现在看赵清讨饶,有点犹豫了。

“小羽,我看着你就是国家栋梁,为了教育我,你都浪费一晚上了,像你这样的人才要干点正经事儿,得产生多少GDP啊。你看这经济形势也不大好,估计今年6.8都保不住,你还不得来点正能量,帮国家一把?”赵清操着熟练的京片子,满嘴跑火车。

苏羽斜了她一眼,“你丫少招我,以为臭贫几句就能放过你么?想得美。”

赵清忍不住大笑,她心想,苏羽,你破功了吧?什么仙女,来点东北话京片子,一准破功,生生能从云彩上掉下来。

看赵清狡黠的眼神和肆无忌惮的笑容,苏羽知道她笑什么。她很少在赵清面前说北京话,倒是佟晓有时和赵清逗几句。

“你都跟哪儿学的?佟晓?”

赵清看苏羽已经不生气了,有点得意忘形,“哪儿呢,她把我骗来北京以后基本不管我了,操丫真一孙子。”

看赵清把这些说得那么顺口,口音那么地道,苏羽有些震惊了,“哪儿学的这些?!”她呵斥道。

赵清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话在佟晓面前说,恫晓能拍着赵清的肩大笑,但眼前的苏羽,整个儿一老干部,能接受么?

眼看苏羽要生气、赵清马上说,“出了好多汗,我去洗澡。”

眼前的危机过了以后,赵清洗着澡就开始自怜起来,想着就觉得没尊严,没意思,情绪又低落起来。

躺在床上,伤口痛得厉害,赵清又想到苏羽毫不怜惜,自己根本也犟不过他。苏羽前一天晚上做的让步,终究要找回来。

苏羽能体会赵清的情绪,在被子里握住她的手。赵清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

“快睡吧,别委屈了。”看赵清又默默掉眼泪,苏羽柔声说道,把她揽在怀里。

赵清的眼泪掉得更凶,一滴滴冰凉地落在苏羽的锁骨里。

“我再不管你,可真没人管得住你了。”苏羽宠溺地说。

赵清心里轻哼,后妈可多着呢。

“你都多大了,看点书还要人盯着?我早上说了回来检查,一点都不当回事儿,是吧?”苏羽低柔地哄着。

“我说了我看了。我都已经考过了,根本不需要再学了。学这些就是浪费时间。差不多行了呗,配个语言轻松愉快。你就不想让我舒服。”

苏羽没说话,赵清不用看就知道她又不高兴了。

“所以你根本今天就在敷衍我。你一点都没打算学,打算再裸考一次,告诉我真的不行。”

赵清没说话。

“我以为我们说清楚了,重考,好好考,考到需要的分数再出去。”苏羽声音冷了下来,没有刚才哄她的低柔语气。

谁跟你说好了?你每次都自说自话决定我的事。。

“问你话。”苏羽说道。

赵清还是没出声。

苏羽打开灯,走下床看着赵清。

赵清把脸埋进被子里。

苏羽深吸一口气,一手掀开被子,“出来。”

赵清不肯睁眼,躺着没动。

“看来这规矩是要重新做了。你不要逼我。”

赵清原本是侧卧的,听了以后有些赌气地趴在床上脱下来裤子,新鲜的伤痕触目惊心。

苏羽拿出藤条,照着下午打过的伤痕狠狠抽了上去。

赵清忍不住大哭。

打了几下,赵清就没了当初的骨气,用手挡着不让苏羽打,哭着说,“你要打死我了。”

“你今晚再敢挡一次试试?下午我就没说你。”

“你为什么总算这样对我!我欠你什么?是你要我去伦敦的,我没说想去!已经考了,你还要怎么样?!我不去了!爱谁谁!反正你也把成绩单撕了。”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去了。我要去巴黎!!!放我走!”

苏羽没说话。

赵清也不想说这些,但既然被逼到了这一步,凭什么不说?

被偏爱的总有恃无恐。赵清并没有那么排斥英国,她当然觉得有个正当理由去玩一年很开心,她也没那么渴望去巴黎玩,比起一年在英国,和美歌在法国玩一阵算什么呢?当然,她也向往和美歌家人在一起,她喜欢美歌,她希望能更了解她,贴近她的身边人,那种感觉很奇妙。

赵清就像一个小孩一样自由地发泄她的情绪。她知道苏羽爱自己,因此那么任性。

赵清慢慢转头看向苏羽,苏羽没什么表情,有些放空,但赵清了解她,苏羽是有些震惊,有些伤心了。

苏羽觉得,自己那么爱赵清,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还想走,她竟然觉得自己根本比不上美歌,她的心依然不在这里。那么当初的强留,又算什么呢?原来,自己一直在勉强赵清。

赵清是个善于反省的人,她立刻觉出了自己的轻浮,无论如何,都不应该随意拿别人的爱来伤害他们,自己的话,多伤苏羽的心啊。且不说自己也爱着苏羽,即使不爱,也不该这么做,一个体面人是永远不会做这种事的。

赵清拉起了裤子,艰难地起身走到苏羽身前,低头说,“对不起。”

苏羽看看她,就一直看着她。平静的眼睛里悲伤满溢。

“我只是不想看书。”赵清说。

苏羽很犹豫,她很想说,我不限制你,你去巴黎吧,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完转身就走。但苏羽不敢这么说,她不敢赌,因为她知道赵清有可能真的一去不回,她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后悔。

但苏羽觉得,既然赵清已经说了这样的话,那自己还逼她学英语安排她去英国就一点意义也没有。自己有那么贱吗?为她做好了一切安排,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高兴,以为可以和她在英国,在欧洲一起尽情欢乐,毕竟国内还是压抑一些,她以为赵清是喜欢这样的安排的。她没有料到赵清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你别老打我。我是太疼了。我一点都不想看书,就是看不进。”赵清低声说着。

看似没有逻辑,但苏羽明白她在解释自己刚才的话。

剧痛中,许多人会口不择言,但赵清怎么可以?苏羽对她的要求不是一般人,许多人,否则就不会在餐厅和她较劲一晚上。

“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苏羽赌了一把。

赵清想了想说,“我想去伦敦。”

苏羽赢了。

无论赵清终究是个善良体贴的人,还是真这么想的,苏羽听到了她想要的,也给了她所有这一系列行动的正当性。

“想去伦敦念书,就是不想学英语了,是吗?”

赵清用力点头。

“睡吧。明天和我一起起床,我上班,你看书。”苏羽说道。

赵清觉得斗争了两天,半点成果没有,平白挨了几顿打,还是要重新学重新考,去做这样浪费人生的事情。

她忿忿地躺在床上想,暴君!

苏羽也没有之前哄她的温柔,自顾自地睡了,不管赵清被伤痕折磨得一身身出汗。

第二天,果然一早就被苏羽叫醒了。

赵清还想赖一会儿,看苏羽的眼神就觉得不妙,身上还疼着,不敢再惹她,郁闷地和她一起去吃早餐。

赵清在苏家是不吃早餐的,这是她的特权,她喜欢睡到中午起床,所以苏羽父母见她进了餐厅有些惊讶,尤其是听说了昨晚在餐厅被苏羽折腾到下半夜的事。

“小清来了,美好的一天从早餐开始~”苏父笑说。

小清笑了笑,心里想,早起毁一天。

“小清最近在学习吧?辛苦了。”苏羽母亲说。

“不辛苦。苏羽天天上班才辛苦。”赵清笑说。

赵清坐下的时候是用尽了全部心神,才显得若无其事。

苏羽父母看似没有看她,但其实都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赵清是个有教养的女人,而在昨天苏羽的调教下,又进了一步,他们半点都没看出赵清的委屈、痛苦,赵清的笑容温柔,举止有度,连坐下来都没有半点犹豫,坐下来以后没有了昨天的扭动,但照理来说,今天应该上更难熬的,何况听说昨晚又打了一顿。

苏羽的眼光自是好的。

和苏羽父母有说有笑地吃完了早餐,赵清把苏羽送到车里。

苏羽觉得暖心,这是赵清的好,赵清总能熨贴到人最舒服最需要的东西。

苏羽坐在车里,伸出手,摸了摸赵清的脸,说,“乖一点,嗯?”

赵清撅了嘴,很不情愿的样子。

“要是你今天还这样,那我只能拿对付小孩的办法了。”

赵清没想到苏羽中午会突然回来。

早起毁一天,整个早上都昏昏沉沉,怎么看得进去,都忙着打呵欠,看伤痕,和佟晓诉苦了,哪有功夫看书?

苏羽看着空空如也的书,说,“我早上怎么说的?”

“我下午看。早上没睡够。”

“你不要面子,我也就不用给你留。”

苏羽父母听说了苏羽中午回来饭也没顾上吃,把赵清拖到屋外打了一顿。

赵清哭的眼泪鼻涕的,喊了许多声“我保证会好好看书。”

佣人都说,苏羽铁青着脸,让赵清趴在回廊的栏杆上一下下抽在她身上,都有很大的回声,也不知用什么打的。没人敢走近,全都绕道走。但听着声音也够吓人了。

赵清哭到后来,喊得声音都劈了。

刚打了又打,能不疼么?

赵清是要面子的人,在屋外还能喊成这样,可想而知有多疼。

打完,苏羽说,“你别以为佟晓会帮你。你给我好好学。替你又报了一场,你还给我考这么丢脸的分数,我把你拉到家门口打,我说到做到。“

赵清真的被吓到了,即使回到T市也认真看书,这时苏羽又在催她项目的进度了,警告说,上班不许看书。

苏羽没白打,赵清的分数很快地往上升,十天不到就又上了0.5。

苏羽也没再要求她什么,知道她再学下去,应该还能提高一些,但这分数听上去面子还能过得去也就罢了。

赵清没恨打她的苏羽,倒恨上了叛徒佟晓。要不是她,苏羽能大中午的赶回来这么狠地打自己一顿吗?

佟晓事后笑说,你可别冤枉我了,我是骂苏羽来着,刚打完你去吃饭,也不怕抽抽嗒嗒的把饭呛喉咙里。

赵清白了她一眼,算了吧你,我跟你说这些,是留着给你取笑我的吗?你可真是好基友。

佟晓说,那倒不是,有些是苏羽说的。你还想得挺美,以为苏羽问你要不要靠垫是想让你垫屁股下面,哈,你以为都跟我似的打你一下哄你三天么?

赵清被佟晓说的脸色又红了,不说话。

你就吃软怕硬。我说你一句你能还我三句,那会儿以为苏羽是好人吧,我打你她还拉着,还把你带走了。

赵清当然记得,佟晓当着苏羽的面打自己,苏羽解救了自己。

我一开始就让你少接近吴非,不听,后来呢?。

赵清轻哼一声,那王思呢?王思是不是你带进来的?

你敢怪我?王思要我组局看看你,我能不答应么?。

你怎么不能拒绝?你跟吴非和王思不算一条线的。

那你既然明白这点,就应该知道,是吴非觉得你不错,才跟王思提你的。你还能逃得过王思的手掌心么?

你妈那么大领导,还听王思的。

这事儿不讲年龄,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跟着苏羽,不是挺好么。

好的很,反正也活不了几年。

别啊,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也不怕风闪了舌头。你过去挺女神的,现在越来越讨厌。

嗯,好久没打你了,感情变淡了呗。

你和苏羽有没有过?

这话你去问苏羽,我回答不了。

那就是有咯?。

你去问苏羽,我看她不打死你。

赵清和佟晓斗着嘴,倒也岁月静好。

佟晓依旧穿着大牌的连衣裙,戴着草帽墨镜,以及高档的配饰,充满风情和贵气。赵清休闲打扮,戴着棒球帽,穿衬衫中裤板鞋,青春帅气的样子。

她们坐在一家高档甜品店里吹空调,佟晓刚买完一堆衣服。

“你这身衣服哪儿来的?”佟晓问。

“买的。”赵清存心不回答,又得意地吃了一大口冰激凌。

“老苏同意?”佟晓似笑非笑,知道赵清又在死撑面子了。

“怎么样?觉得我帅吗?有妹子喜欢我吗?”赵清神经兮兮滴说。

“我说你怎么那么喜欢老苏呢,你真是三天不打都难受。来,我帮你拍张照,给她看看,我们看看她什么反应。”

赵清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你呀,也就敢在我面前穿这身衣服。王思,吴非也饶不了你。能不能成熟点?”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能不能让我开心点?!”赵清皱眉说。

“说起来,那法国老女人都喜欢你什么啊?”佟晓的语气就像赵清一无是处的样子。

“我想…”赵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是人格魅力吧。”

佟晓几乎要喷出来。

“有那么好笑么~”赵清扬了扬眉毛。

“你真行。”佟晓还没缓过来,仍在笑。

“还跟你联系么?”

“联系啊~想我想的要死,巴不得钻海底光缆过来呢。“

“哎,能有半句真话吗?真想你还不来?”佟晓有些不耐烦地说。

“那我怎么晓得她说想我是不是真的。”赵清哪里知道佟晓打听美歌,回头会告诉谁呢。

“你之前真打算跟她去巴黎?”

“这还假的吗?我都到机场了。她就老说总幻想我和她家人在一起的画面,说她全家都听她提了我好多好多次,强烈欢迎我去巴黎做客。那我就去了呗。”赵清的语气痞痞的。

“你知道人家多少就跟去?也不怕被卖了?”佟晓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玩起了手机。

“想那么多?美歌,特别好。和她在一起,特别开心。”赵清忍不住说多了。

“怎么开心了?比和我在一起还要开心?”

“说不明白。就是和她在一起,什么也不想,傻高兴。就算她不在身边,想到她就傻笑。”

“哟,少女怀春。”

“你不知道美歌有多好。”

赵清不禁想到和美歌的点点滴滴,哪怕吵架都那么美好。

美歌的随性自由是最吸引赵清的。美歌总是想到什么就去做,并且乐在其中,从来不顾及别人的眼光。她总有各种奇思妙想,与她在一起就有冒险的乐趣,每一天都值得期待,都会不一样。美歌不像赵清那些神经兮兮疯疯癫癫的朋友,而是她本身就不会觉得有些事有多么离经叛道,她根本不意识到这些。

美歌的长相并没有那么出众,身材也是瘦瘦平平的,但有种不费力的优雅,非常吸引赵清。相比来说,吴非是严肃而拒人千里的,因为权威而尽在掌握,美歌是亲切的,但她的优雅让人不敢轻易造次,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像磁石一样吸引眼球。

仔细回想起来,美歌的五官分开并不怎么样,但拼在一起是多么高贵冷淡又热情如火。赵清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她了。

坐在对面的佟晓留意到赵清陷入了回忆,看表情就知道,赵清对美歌不是普通的玩玩。

美歌也很喜欢赵清,因为赵清有一种率真和性感。赵清精通中西方文化,经常会从旁观者角度来解释许多中西方的差异,不失幽默,她不仅讽刺中国,也讽刺西方,美歌经常大笑,也经常沉思。对美歌来说,赵清比普通的中国人更懂中国,比普通的西方人更懂西方。

赵清对时事的分析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她总是很早就能看到事情的走向,能拨开重重包装看透内核,美歌不是不惊讶的,当她把赵清的一些看法和家人交流以后,因为她总是提起这个有趣的中国朋友,她的家人也很期待看到这个中国女人。

美歌喜欢赵清对很多问题的坦率,不会因为自卑而掩饰,或者避而不谈,她也喜欢听赵清公司那些鸡毛蒜皮的办公室政治,赵清对外高冷,云淡风轻,对美歌却总会很直白地表达内心的各种不怎么高尚高贵的想法。

所有人都在给赵清立规矩,而美歌是帮赵清破规矩。赵清当然明白她们都是为自己好的,但相对来说,和美歌会轻松一些。美歌从来不给她任何压力,包括她们的关系,包括对赵清不怎么样的工作表现和不高的职务,以及不高的收入。美歌从来不灌鸡汤,说什么只要开心就好其他不重要之类的鬼话,那样赵清早就不耐烦她了,美歌是真心地觉得彼此尊重,你怎么选择都好,我支持你。

赵清的许多选择美歌未必赞同,但她绝对不会像苏羽那样强势,直接把赵清拖到苏羽认为正确的地方去。

所以不难想象,当赵清已经和美歌相处一段时间后,回到苏羽身边,会有多么不适应。

赵清觉得自己被铁链层层捆绑,透不过气。时时想挣脱,想反抗,想回归自由的天地。

苏羽当然是明白的,她安排赵清一个人去T市做项目也是想给彼此一点空间,一些过渡。如果直接从机场把赵清带回家,苏羽都猜不出赵清会做出什么来。她只能循序渐进,慢慢来。

苏羽能感到赵清的心一点点回来,也一点点收住了。对也许,只有苏羽能做到这点。赵清本就是一匹野马,再加上美歌帮她释放自我。

苏羽先给她在T市的空间,再慢慢用英语学习帮她静心,间歇性地把她带回家,重新帮她适应这样有规矩的生活。

苏羽并不经常联系苏羽,但她时时牵挂,她有时会问问佟晓或者其他人,她的情况。

她们自然会意,会替她问问赵清的情况。

听到佟晓的话,苏羽并不意外。她也猜得出赵清对美歌无法忘怀,猜得到赵清还是想回归无拘无束的日子。

但她终究有些失望,哪怕早就知道这样,但听到果然如此,还是不高兴的。

苏羽不是圣人,她也有情绪,也需要发泄。所以当她发现赵清不记得一个重要人物的姓氏时,不禁有些生气,“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赵清也对自己有些失望,怎么能不记得呢,苏羽都说了三四遍了,但对苏羽的责备不想接受,只看了苏羽一眼不说话。

看赵清无所谓的样子,苏羽更不高兴,“你这个态度,怎么能把事情做好?项目上,为什么很久没看到你的进度。”

赵清有些心虚,她虽然觉得每天都在应付各种日常工作,但一下子要汇报,又说不出什么,而且她怕有人告诉苏羽自己经常睡懒觉不准时上班。

“我做的这些小事,还没那么高重要性往上报呢。”

“你别打太极,说说你最近在做什么。”苏羽不打算放过她。

“我回头整理一下,写一个材料给你。”

“不用,你现在简单说一说。”苏羽看赵清要玩缓兵之计,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赵清只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大体说了说情况,苏羽听完不置可否。

过了会儿,苏羽问,“你其实很不想做这个项目,对吗?”

赵清没说话,只是抽出一支烟,充满风情地点燃,吸了一口。

苏羽走到她面前,温柔但坚定地说,“看着我,回答我。”

赵清慢慢抬头,有些疲倦,害怕但又动人,“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苏羽把手放在她肩上,“不会。”

“我是不是什么都做不好?王思说,要我珍惜那份工作,只有她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在用。我想,大概她是对的。”

“你只是不喜欢受规矩。吴非和王思都想改了你这一点,改不了。”

“这个年纪改不了,总也改不了了。我也没办法。”赵清又吸了一口,有些无奈地说。

“你运气太好,得到了太多自由,所以不习惯罢了。但你要明白,大多数人其实从来没有选择,没有自由。”苏羽冷静地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任性,幼稚,不尊重别人,我不好。但是,你们都包容我,都给了我空间,所以我可以继续这样下去。即使是我自己,也没办法逼我自己。”

苏羽笑笑,“是啊,有时候真的觉得生气,但又不舍得。”

赵清坐着,抱住了苏羽,把头埋在她胸口。

“小清,我们都有各种无奈。小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是有的选的,是可以选择的,哪怕是一些很细微的不重要的事情上,比如用什么杯子,比如想和谁在一起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也许我们是可以做主的。但是后来,生活一次次告诉我们,这个想法多天真。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都不得不跟着剧本走下去,尽力扮演好我们的角色。有时间很小的失误都会造成很大的后果。不是每次任性都一定有后果,但终究会有的,当后果来的时候,也许就是不可承受的后果。你明白吗?”

“所以我说自己幸运。但有时候我也想,这也是我的人生剧本吧。”

“我一直都希望能给你好的影响。你要抓住你自己,我不能看到你放纵,我会心痛。不会有人永远都替你承担你该承受的那一份责任。你应该成熟起来了。”

“对不起。”

“我看到你的努力。我知道你在努力地应酬我爸妈。宝贝,人是从承担家庭责任开始成熟的。”

赵清被苏羽说的家庭吓了一跳。。

“你又紧张了,”苏羽没有错过赵清细微的表情变化,“家庭责任又把你吓到了,你又想逃。你这样,谁能依靠你呢?也许你也不想被依靠,你觉得不自在不自由,但我真的想看到,你变得成熟起来,做一个有责任感的人。”

赵清始终听着,不说话。

“我很累,很孤独,很痛苦。我真的很想可以偶尔靠在你身上。”苏羽过了很久,悠悠地说。

赵清思索一番说,“我怕你落空。”

苏羽低下头,吻住她的唇。“不要有压力。是我的错,不该和你提这些。”

苏羽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在赵清心里,赵清怎么会不清楚,苏羽以前说的,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不能丢下我,那句话的分量?苏羽封闭自己,她被关在城堡里,一个人面对风雨,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却承受了那么多。而她所说的,需要一些依靠,是有多沉重呢?赵清很难相信自己真的能扛得起。

赵清平时也觉得孤独。

她本就不喜与人交往,朋友不多,与吴非她们熟悉开始,就几乎断了来往。无论吴非,苏羽还是王思,谁被她们的眼刀杀到会不介意呢?赵清无论与谁走近,那人都会被打量,打听,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会与赵清交往了。何必找事?

赵清也很无奈。

赵清因此就更思念美歌了。

美歌听说赵清要去英国念书也很高兴,毕竟英法离得近,美歌也不能总在中国。美歌听说赵清悬梁刺股地学英语,总是鼓励她,不吝溢美之词。宝贝,你真是个天才,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天哪,你怎么可以进步那么神速,wow,太不可思议了,宝贝,我想吻你,想吻你那么无与伦比的小脑袋……

清,别太累了,你已经很棒了,你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的英文比我都好呢~

当然,美歌有时也会打击赵清,在赵清什么都懒得学的时候。美歌说,宝贝,你可不要太放松了哦,一个社会层次比较高的欧洲人,都会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拉丁语的哦~

美歌就是这样,在赵清紧张的时候给她放松,在她得意的时候鞭策她努力。

美歌希望赵清去肯特之类的地方,离法国更近,但赵清坚持说要去伦敦,美歌建议她索性去牛剑,反正都是一年。

赵清心动了,正好也有美女学妹在剑,热切期盼着自己去,还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但当赵清小心翼翼地向苏羽提起时,苏羽只说,“时间太紧,申请早就关闭了。”

“我看到有几个还没呢。”

“剑桥离伦敦有些距离。”

“也还好吧。”

看赵清如此坚持,苏羽单刀直入,“谁在那里等你?”

赵清只好闭口不谈。

但赵清经不住美女学妹的挑动,姐姐,你来吧,这边很有趣呢,我博士快毕业了,等你来了可以带你飞~姐姐,好希望你快点来~漂亮姐姐,你递申请了吗?这边超级美呢,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要带你去。

赵清找了个机会和苏羽说,“小羽,你说我也没什么成就,能读个名校岂不是可以吹牛吹一辈子吗?看那些傻逼动不动就说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我到时给他们来句我在剑桥的时候,哼,他们保管闭嘴。”赵清痞痞地说。

“你能太太平平老老实实的,我已经很开心了。”苏羽不为所动,对赵清的话毫无兴趣。

“小羽,反正一样去嘛,说出去多牛逼啊!”赵清哀求说。

“学校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还有,你把你对付佟晓的那一套给我收起来。怎么什么话都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那我就先递个申请,反正多半学校也不会要我。”

苏羽皱眉,“怎么就说不听?到底谁在那里等你?”

“你就不允许别人有点名校情结,有点虚荣心吗?”

“我最后问一遍,谁?”

看苏羽认真起来,赵清也只得悻悻作罢,但苏羽这次却不饶她,必是要她说出姓名。

赵清在苏羽的逼视下,只能听话。

苏羽当然是了解赵清的,没人反复撺掇,赵清会自己想到这些?还会为此说两遍?

其实赵清当然也想去巴黎政经,美歌在那里,美歌说,亲爱的你没去过巴黎,去了你一定会爱上那里,去了巴黎再去伦敦,你就有感受了。

赵清明白,美歌觉得伦敦就是乡下,英国的其他地方,说乡下的乡下。

但赵清也不想让美歌得意,就说,伦敦是古典和现代的结合,巴黎,就像法国人~

美歌大笑,你这个坏小孩。美歌知道赵清的意思,赵清这个刻薄的女人~

剑桥的漂亮学妹叫静,是赵清朋友的朋友,介绍给赵清帮她学英语的,后来她们在英语上倒是交流不多,反而聊些别的。

静一路名校,但没太多社会经验,非常崇拜赵清,甚至爱慕。在她眼里,赵清是个神秘美丽的御姐,经历丰富,什么都好。

赵清仅仅觉得静漂亮学霸,其他并无感受,但谁不喜欢被崇拜呢?尤其是经常被王思吴非苏羽打击压制,她觉得在静面前,自己多少有些尊严。

无非是这么简单的关系,根本不值一提。苏羽要到了静的名字,了解一番后,心里摇摇头。

静相对于她的年龄来说是成熟的,她听赵清说没被录取,遗憾地说,你的背景那么强,真是剑桥的损失。可能老师想要多休假,因为剑桥严格遵循导师学生的比例,所以得看运气,老师不够就会拒。

赵清知道这是静在给她找台阶,心里笑笑。

静说,姐姐,你确定在伦敦念书吗,等你来了,说不定我也来伦敦了呢。

你不是还在读博士吗?。

也差不多了,伦敦见!我好想早点见到你。

这是静说得最露骨的一句话了。静每天都在想赵清,她意识到自己爱上赵清了。

赵清并非毫无知觉,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随便聊聊罢了。她怎么会爱小朋友呢?尽管静漂亮聪明。

相比于学霸静,赵清宁可和不学无术的安小姐在一起厮混。

但她怕给安安带去麻烦,不敢过多联系她。

T市的项目不复杂,不难,就是比较耗时间。赵清看着有些心烦,也不敢不做。苏羽不给她打电话,她也无聊的很,所以才和静聊天的。

安小姐说,要和其他几个小姐妹一起来T市看赵清。赵清很兴奋,但又怕苏羽知道以后不高兴,毕竟,好几次和苏羽冲突是因为安小姐。

赵清编了个借口,但架不住安小姐的热情,她们还是来了。

安安是个心细的人,她如果单独来,赵清必是找借口推脱的,所以她找了好几个她们以前认识的朋友一道过来,说是为了轮流开车不辛苦。

赵清与她们一道,什么烦恼也没有。

听说赵清要去英国,大家都为她高兴,热热闹闹的吃饭聊天。

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安安点一支烟,也给赵清点了一支,褪去平时嬉闹的样子,说,“你怎么了?怎么想去英国读书了?”

赵清不想瞒她,也不想说太多,皱眉吸了一口说,“工作累了,换个环境换个脑子。”

“小清,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赵清说完觉得生硬,又补了一句,“别担心,安安,真的没有,就是觉得待得没意思了。”

“是么?”安安摸着赵清的腿,“我这几年看着你,实在不放心。小清,你这几年变得太多了,我希望你快乐。”

“安安,你快乐吗?”赵清眼神显出了平时少有的忧郁。

“我?乐趣要自己找。”安小姐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安安这次没有再提她的小狼狗,赵清也就没提。

“听说你离婚了?”安小姐问。

“谁说的?”赵清对此敏感。

“你啊~就说是不是吧。管谁说的呢。”

“都谁说的?!”赵清烦躁地说。

“这年头离婚也不是丢脸的事,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后面有故事。”安小姐笃定地说。

赵清怕说多了,反而对安不利,又怕不说,安心里不舒服,觉得自己不信她。

“小清,你说的那些,是朋友吗?”听赵清说起,觉得和朋友在一起也不自由,就怕言语上的过失造成后果,有些话是不可以告诉别人的,有些话说了又无意中会得罪人,不知道传到别人耳朵里会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朋友就是可以让我自由地倒出来那些狗屁倒灶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我可以自由地吐槽家里的各种事情。你说那些人,根本不算朋友。无非是工作关系。”

安安说的是对的,我所谓的朋友,绝大多数都只能算工作关系。

好几个朋友都在,赵清不便和安单独待太久。

晚上和安一个房间,才得以倾谈。

赵清简单说了一些情况,安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说到美歌,安才笑了出来,总算有了些表情,安拍了拍赵清说,“你好好待她。”

“嗯?”赵清觉得奇怪,安怎么会说出这种类型的话?

安笑说,“明天给你庆功,为国增光!”赵清听了大笑。

但赵清的实际生活,自然是谈不上值得大笑的。

赵清很坦率地和安说,“我觉得很不舒服,处处看人眼色。这种日子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个头。你是懂我的,苏羽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被她弄疯了。”

安倒没有像平时开玩笑时候的疯癫,她没有说任何不负责任的鼓动赵清的话,反而冷静地说,“工作就是这样,都要看人眼色的。我亲眼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蹲下来,给他领导系鞋带。你能怎么样呢?不同工作情况不同,你不要和她闹。”

“我快不是自己了。”赵清有些难过地说。

“知道你难受,但现在你也只有听她的。这一关总要过的。”

赵清也跟她讲自己和她们的冲突,自然,她把挨打说成了吵架。

安摇摇手说,“你要么有本事和她们对调位置,捧一个饭碗不容易。照你的话,你在法国公司就舒服了?还不是一样?有什么放不下面子的。”

赵清也给安小姐看美歌的照片,在安的强烈要求下。安充满好奇,看了一些照片后,皱眉说,“我怎么觉得她眼熟?”

赵清挑眉说,“怎么?外国明星啊?”

“十三点,我跟你说真的。再找几张照片来看看。”

“没了,我们去的都是高档场所呀,拍照片很傻的好么。”

赵清只在酒店里和美歌拍过几张自拍。

到了半夜,安突然把熟睡的赵清摇醒,说,“我想起来了!我绝对见过她!终于想到了!!!”

赵清郁闷极了,“你妈逼的脑子有毛病啊?”

“喂喂喂,我跟你讲哦,做个文明人哦,阿拉都是有素质的人。”

看安安笑着哄自己,赵清用力掐了她几下才算是泄愤完,“讲呀!又想到什么了?”

安一脸认真八卦的样子,“我跟你讲,我总算是想到你那个法国女人,我在哪里见过了!哈哈哈!”

“哎呦快点讲呀,烦死了。”

“你这啥态度啊?你再这样我不告诉你了!”安略带几分得意地推了推赵清。

“神秘兮兮,好了,求你告诉我,哪里见到美歌的?”

安又一脸小贱的样子,亲昵凑在赵清身边说,“我不是经常买名牌的嘛,那有些牌子就很拎的清,会邀请我飞到巴黎去看他们新品秀啊,什么乱七八糟活动…”

赵清截断她的话,“安安,你这么讲下去,我大概要明天中午才能听到重点了。”

“哎呦十三点,你听下去呀,你这样一点钻研精神都没有,怎么会挖掘到八卦呢?有点耐心!那么,我有时候没啥事情就会去的,很高级的呀这种秀,回来把照片给小姐妹看看,不要太有面子哦!我在那个小地方做生意,哎呦我那些朋友都是乡下人你懂伐,回来的时候随便给她们带点啥小东西开心得伐得了…”

“你不要小看他们,小地方的人都很有钱的,阿拉才是瘪三。”

“有钞票没用的,眼光一塌糊涂,哎呦你还说我,你又把话题扯远了。我跟你说,反正我就连着去了好几个大牌的这种活动,后来就看到了这个女人!就是你这个照片里的女人!”

赵清哭笑不得,“你…就这个?就把我弄醒了?我要吃了你!”

“干嘛啦?这还不重量级啊?你以为人家跟我一样,属于外场群众啊?我算是人家品牌需要认真回馈用心维护的VIP里的VIP了,那个女人绝对档次要高很多,哎呦你是没见到那些牌子的人哦,看到她那副样子,就像他们老祖宗来了一样的!”

赵清在想,美歌确实有许多大牌的东西,但这并不稀奇。赵清是在生意场认识美歌的,因为实际上并没太多交集,美歌当时也是单枪匹马过去的,所以并不那么清楚美歌生意做得怎么样,美歌只说做点贸易,也没太多工作要做,赵清并没了解太多。要让这些品牌的高层,看到她就像看到老祖宗一样,倒真是不同寻常。

看赵清陷入沉思,安小姐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这个八卦重要吧?”

“外国人长得都差不多,你没认错?”

“没有。我对她印象很深,刚才我反复想你照片里的样子和她当时的样子,应该就是一个人。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多赚钱,现在也就BA看到我那副巴不得跪舔的样子,人家,品牌里最高档的经理那副样子,你是没见过。她就像女王一样。”

“她是买的多吗?”

“我听人家讲,好像说她地位很高的,大体意思就是她能来就已经很给这个牌子面子了,我们是拿着邀请函眼巴巴飞过去的,她看秀坐的位置是顶级的,旁边有很高级的人陪着的。”

“我觉得你是弄错了。好像美歌没那么厉害。”

“不会的。”

“如果她真的那么牛,就不会认识我。你明白我意思吗?我记得好像是一个鸡尾酒会认识她的,她也没打扮的多高不可攀,而且单枪匹马,而且你想我参加的酒会,能高档到哪里去?而且……平时没觉得她那么有钱那么有地位什么的。”赵清仔细回想,并没发现美歌拥有什么令自己大开眼界的东西,或者描述过任何极其高端的场合。

这件事就如风一样飘过了,赵清心里存了个疑问,但没深想,她觉得多半是安安弄错了。美歌社会地位肯定不低,但没有安安说得那么神乎其神。

第二天,几个小姐妹又高高兴兴地在一起玩。赵清喜欢和她们在一起,觉得轻松愉快,而且那几个女人也都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本事。

到了下午,赵清突然收到吴非的短信,要她去她办公室一趟,飞扬的心顿时消沉了。

她依然强颜欢笑,和大家聊天。

趁一个间隙,安低声问赵清,“你怎么了?”

赵清想,安果然是个生意人,体察入微,自己掩饰的不错,但安还是能看出端倪。

赵清把手机给安看了一眼,安说,“我送你去吧。”

“你们怎么办?而且我也不想去。”

“不是已经和我们玩了那么久了吗,你坐在这里也不安心,还不如我现在送你过去。早去早回,嗯?”安是个情商很高的人。

赵清和她争执了几句,安还是送她去了。

车里,赵清又突然说,“送我回去换身衣服。”

安看了看赵清,并不觉得这身衣服出格,化了妆也穿了件很漂亮的连衣裙,但没说什么。

赵清自己明白,这条裙子艳丽了一些,贵了一些,吴非万一不喜欢呢?

吴非不能接受看起来奢华或者过分精致到有距离感的东西,哪怕高级,哪怕昂贵,都不能让人感觉到东西本身的华彩。而赵清和安小姐以及小姐妹在一起穿的裙子,是偏于高调的,仿佛在和所有人昭示,我是有钱有社会地位的人,吴非一定会反感的。

安小姐默不作声地看赵清换了衣服,重新出门。

不知是否自嘲,赵清坐在车里笑笑,“也没赚什么钱,要受这份罪,极度压抑。”

安小姐沉吟一番,说,“你换了衣服,就像换了个人。赵清,你成熟了。”

赵清失笑,“前几天刚被骂了不成熟,不负责。”

“真的成熟了。”安小姐有些爱怜地看着赵清。

到了办公室附近,赵清不想下车。进去以后,是另一个世界,她可能出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安小姐和其他小姐妹,可能会慢慢离那个欢乐的活色生香的世界越来越远,直到她们把自己忘记。

安小姐故作轻松地说,“去吧!您以为我停在这里不烧油啊?去吧去吧,早晚要去的,在这里拖着也没用。”

赵清摇摇头,闭上眼睛。

安小姐笑说,“我就像送你去上幼儿园,在门口不肯进去。”

赵清却没笑,带几分哭腔说,“送我回去吧,我不想进去。”

安小姐正色说,“你不要开玩笑哦,那么大的人了,刚说你成熟。”

“我就是不想进去。”

“哎呦别这样,我们小老百姓想进去看看都没机会呢,去呀,方便的时候拍几张给我开开眼界,去去去。”

赵清痛苦地摇头。

安知道赵清今天情绪有些不对,自己劝她也没用了,就静静坐在她身边。

赵清深吸一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受过的每一分痛苦。”

“我不知道,”安说,“但我知道你能做好。我所有朋友里,就你有出息,有本事。”

赵清摇头说,“我做什么都失败,都要人家给我收拾,一点也不想工作。”

“她们对你要求太高了,你对自己也要求太高了。”安握住赵清的手说,“你不要逼自己,这样要逼死的。轻松点。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你要是实在受不了,我带你走。”

赵清的眼泪要滴出来了,她要抱安安。

安安却笑说,“喂,千万不要哭哦,妆花了~”

这次吴非没让她多等。

进了办公室,见到许久没见的吴非,依然神采奕奕,稳重端庄。

吴非看着眼前的赵清,感受到她的转变,明白苏羽的改造功力。

“还好吧?”吴非说。

“嗯。”赵清温润地笑笑。

“帮我把这个带给苏羽。”说着把一个档案袋给了赵清。

“好。”

“在T市你应该习惯了吧?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赵清点头。

“要去英国了?”

“是,去读书。”

吴非笑说,“好事,相信你一定会有收获。”

“我会努力的。”

吴非看着听话乖巧的赵清,笑了,赵清解读不出她的心思。

回到北京苏羽家里,苏羽未归,赵清心里牵挂安和小姐妹们,只想立刻回T市,这深深的宅邸,一砖一瓦,都给赵清陌生感,不安全感,都让她觉得冷。

赵清知道,此刻就走也太不懂事,好歹要与小羽见一面,幸亏,这几天小羽的父母不在这边住,赵清也舒了一口气。

快吃晚饭的时候,苏羽叫赵清去某个饭店。

赵清有些疑惑,苏羽很少去应酬场合,除非推脱不掉的那些,是什么事情呢?

去饭店等了一阵,苏羽和王思一起来了。

赵清起身,看到王思,她心情有些复杂,王思怡然自得地说,“小清来了?”打了个招呼。

“等了有一会儿了吧?”苏羽笑说。

“没有,刚到一会儿。”赵清笑说。她其实等了快两个小时,也很饿了。

“没别人,就我们三个。听说这家菜挺好吃的,你在T市吃苦了,慰劳慰劳你。”王思明白赵清想什么,笑着说。

“哪里,挺好的,没吃苦。”

“哟~”王思轻笑一声,有些揶揄,笑容亲昵又充满魅力。苏羽也笑着看着赵清,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温柔宠爱。

一顿饭吃得倒也欢声笑语,一扫前期的各种别扭。

赵清不记恨王思“绑架”自己还虐打自己的那件事,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份档案袋里,只是一张白纸。

苏羽听到小清的各种真实想法以后,想马上看看她罢了。

苏羽想,小清,你以后就会明白,朋友到底是什么了。

很久以后,赵清知道了安小姐做的事,只假装不知道。她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安安只是个生意人,她有许多无奈,她怎么敢反抗?

赵清也明白苏羽为什么没朋友,苏羽是坦诚的,有几人敢承认自己没朋友呢?看你怎么定义朋友了。苏羽不需要去应酬那些各怀鬼胎的所谓朋友,不敢与人说心事,她是孤独的,也只有孤独能成就她,让她走得更远,更安全。

赵清疼惜苏羽,疼在心里。她理解苏羽的暴戾,苏羽本质上和吴非并无差别,都是暴君。但哪有一个君王能在家庭生活中做得很好呢?没有,一个也没有。因为他们在成长中,统治中,已经形成了某种性格,她们无法在生活中突然呈现另一种性格,那些让他们成功的东西,都是会扼杀他们人性本身的东西,都是美好家庭生活的毒药。她们便是这样,这不是她们选择成为这样的人,而是生活要求她们必须变成这样,她们也想要别的,但她们的地位,她们的责任,让她们永远把“自己”放下,永远只能成为她们该成为的那个人。

吴非也渴望温暖,也渴望放松,才会在如此繁忙的工作之余和赵清在家吃饭,但赵清身上的刺让吴非烦躁,生气,以至于大发雷霆。苏羽很少发脾气,对她来说很少有不可掌控的事情,一切也牵动不到她的情绪,她年轻、自信,从小老成持重,她有足够耐心和赵清慢慢磨,也很高兴看到赵清一点点蜕变。

王思晚上和苏羽、赵清一起回去。

赵清也不知怎么,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有种外人闯入自己生活的感觉。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想法荒谬,自己什么时候把这里当成家呢?这里是王思的家还差不多。

这家人真有趣,家里主要是苏羽住,苏羽父母不住,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住,苏羽算是一家之主了?

王思对苏羽说,“我有几句话和小清说。”苏羽点点头。

赵清无奈地想,都不需要问我,只需要问过苏羽就行了吗?。

“回来以后,还好吧?”王思寒暄。

赵清没什么表情,站在她面前。三人吃饭时还有说有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很不同,赵清很难描述那种心情。

王思看着赵清的样子,笑说,“听说有个小朋友,整天只想出去淘气,不肯乖乖看书,挨了打还不听话。”王思用用和小朋友讲故事的语气说的,表情也很到位,赵清被逗笑了,脸也红了。。

“听说~屁股都打破了~”王思继续取笑她,但赵清听出背后的关心了,觉得既尴尬又有些感动。

看赵清没反驳,王思也一阵心疼,看来是真的了,却轻松地说,“就不能乖一点吗?”

赵清挑了挑眉,说,“就喜欢挨打。”

王思大笑,抱了抱她,“好,这就好。”

晚上和苏羽躺着,苏羽问,“我多久没打你了?”

赵清身上一僵,苏羽看到赵清的眼睛闪过恐惧和柔弱,她喜欢赵清的这个眼神,这让她想保护赵清,尽管所有的伤害也是自己带给赵清的。或者说,她喜欢主宰赵清的感觉。

“嗯?”见赵清没说话,苏羽又温柔地问了一句。

但这种温柔,随时会变成暴风雨,赵清很明白这一点。她在考虑如何回答,她吻了吻苏羽的脸颊,脖子,想取悦她。

苏羽知道她的心思,却依然说道,“不记得了?”

“别打我。”赵清要哭了,她趴在苏羽的身上看着苏羽的眼睛,赵清的眼睛因为泛着若有若无的泪光而更加闪耀迷人,她的语气带了几分哀求,可能是前一阵那次打让她记忆犹新。

“那你觉得你该打吗?”苏羽喜欢教训赵清的感觉。

赵清不知如何回答,只吻了苏羽的耳垂,想让她忘掉现在这些无趣的对话。

苏羽翻身把赵清压在身下,捏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问,“该不该打?”

苏羽能感到赵清在轻微地发抖。。

“我没有…”赵清说了半句话,很艰难。

苏羽明白她的意思,却依旧逼她,“什么?”

“我没有背叛你。”说出这话,赵清感到很痛苦。

苏羽看了看她,松开了手。她当然知道赵清和安小姐什么也没发生,她就是要听赵清说这句话罢了。

苏羽脑海里总会响起佟晓的话,佟晓嚣张性感又满不在乎,她冷笑着说,苏羽,你永远得不到赵清,这话,就是我说的,你记住了。

佟晓的话比刀更锋利。

苏羽明白,赵清对自己有感情,也有时很爱自己,但自己确实从来没有真正拥有她,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依旧没得到,也许,永远不会。

但苏羽通透,她不苛求,她认为如现在这般,赵清全心全意地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会害怕自己也会疼爱自己,还不够吗?

苏羽看着沉睡的赵清,微微笑了。当你爱一个人,那个人始终是美的,无论如何都招人怜爱。

新的一天来了,佣人拉窗帘,打扫。

赵清皱眉在苏羽怀里撒娇,发出嗯嗯的不满的声音,苏羽揽着她,感到了真实的幸福。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无论那个人说如何爱你想你,都不如你爱的人就躺在你身边,和你亲昵地耳鬓厮磨。何必计较那些无谓的事?苏羽能感到赵清的心离自己越来越近。

洗漱后,看着满眼阳光,赵清竟说了一句,“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

苏羽讶异,她克制了自己不高兴的情绪,只淡淡说,“我还没说这话呢。”

赵清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她总很羡慕那些乐观到傻的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可以这么快乐。

苏羽斜了她一眼说,“大早上说这些有的没的。”

赵清嬉笑着吻了吻苏羽,苏羽轻轻打了她一下。

“你是不是特别爱我?”赵清坏笑说。

“快回去上班吧,不早了。”苏羽微微皱眉。

“说嘛。”赵清一脸贱笑。

苏羽冷冷看了她一眼。赵清自讨没趣,也觉得失了面子,耸耸肩出了门,没和苏羽打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赵清的背影,苏羽想,赵清可能不明白,在一个不怎么爱自己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爱她,有多难。

佟晓终于忍不住了。

在一个私密的日式料理店,她们面对面坐着,佟晓说,“赵清,我对你很失望。”

“嗯?”赵清对佟晓说什么话都不惊讶。

“我说真的。”佟晓认真地说,“我有时候很难过,很不甘心。”

赵清明白了佟晓打算说的话,也有点害怕,她不喜欢直面这些。

看赵清凝重的表情,佟晓说了下去,“我以为你和苏羽…”佟晓笑了起来,有些凄凉,“赵清,我了解你们两个,或者说,我以为我了解你,你和苏羽走不了多远。”佟晓顿了顿说,“我尊重你,爱护你,给你自由,呵呵,结果呢?”

赵清如鲠在喉,眼泪流在了心里。

“所以其实苏羽没说错,你是喜欢有人管你,有人限制你,有人这样……”佟晓没有说出虐打或者类似的字眼。

赵清无法反驳。生活就是这样,多无奈,最后的最后,自己竟然是和苏羽靠得最近。赵清不止一次,或者经常想离开她,但离不开,苏羽总有办法强迫赵清,于是,赵清就真的踏踏实实地和她在一起了。

还有比这个更悲哀的故事吗?。

若佟晓不挑明,赵清自己也不愿意正视这件事,她只想把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你以为,我是没办法这么对你吗?我是没这个手段吗?”佟晓摇摇头。赵清当然明白,佟晓是因为尊重自己,是不舍得自己,不像苏羽那般狠心。

佟晓笑说,“这些我都不想再说。”佟晓又喝了一口酒说,“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你不肯为我做的事,全部,都为苏羽做了!她打你打得真好!”佟晓紧紧握住酒杯,微微发抖。

“赵清,我真看不出来,你肯对一个人这么好。”

赵清能理解佟晓的愤怒,如果位置对换,她会更愤怒,佟晓已经说话留了三分余地,得益于她的修养。

但是,能怎么办呢?这个结果不是赵清想要的,是生活硬塞在她手里的。

如果,对一个人温柔体贴百般宠爱是一个水果,可以拿在手里去想一想分给谁的话,面前站的佟晓和苏羽,赵清会给谁呢?当然是佟晓。但生活不是这样的,对吗?。

也许佟晓没有那么喜欢赵清,她也无所谓这些,但她看到曾经那个自我到极点的赵清,那个谁也征服不了的赵清,那个连吴非都敢顶撞的赵清,居然在苏羽面前像一只小猫,那不是爱,是纯粹的恨。

只是因为自己有风度,就输了?

苏羽横插这一脚,佟晓一开始仅觉得可笑,但最后的结果,是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佟晓亲眼见到赵清如何宠爱苏羽,那种眼神,那种感觉,佟晓不知如何形容,她只觉得苏羽凭什么得到,就凭她不择手段,就凭她心狠手辣吗?

赵清能说什么呢?难道说,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们不是经常把我送来送去吗,你不是不介意吗,你不是经常和我讨论苏羽吴非王思的吗,又来发什么疯。

“你知道苏羽都对你做过什么吗?”佟晓冷冷地说。

“我不想知道,你不用告诉我。”赵清回绝。

“你也不想面对,是不是?其实你心里清清楚楚,她是什么人。”

赵清在桌上握住佟晓的手。

佟晓说,“我和王思都劝过她,呵,她想要的东西,谁劝得住?”

“王思和她不一条心么?”赵清笑说。

佟晓轻笑。“别说我了,估计王思看你眼里只有苏羽,心里都不是滋味。王思对你够好了。”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王思对我好。”

“看到没有,对你最狠的,你最爱。”

“晓晓,”赵清沉吟一番说,“这样不公平。人总会成长的,我承认我在很多事情上做的不好,但不代表,我以后也必须这样对别人,才算公平,才算合理。”

“好啊,是苏羽让你成长了是吗?是她教会你怎么去爱一个人,顺从一个人,是吗?”

“晓晓,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也会对你这么好。”

T市的项目做完了,赵清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苏羽辗转听到后,很高兴。但她不在国内,她一时回不来。

赵清仍是回法国公司继续之前的工作,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运转。

荣小姐知道赵清回来了,就来公司视察,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荣小姐以为赵清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会至少找机会出现在走廊,会议室,茶水间,或者任何可能遇到自己的地方,但赵清没有。荣小姐不明白这是赵清迟钝,不解风情,还是故意的,但无论哪种,都让荣小姐觉得不高兴。

荣小姐已经不适合再以跳槽,职业发展的借口把赵清叫来了,要怎么办?但荣小姐是不会碰到解决不了的事的。

荣小姐的大内总管让赵清去他办公室,而就在台面的交谈中,荣小姐走进了大内总管的办公室。

荣小姐走进办公室,看到赵清,觉得她又美了,如水的眼眸,低柔的嗓音,恰到好处的笑容,荣小姐看着赵清的侧脸,阳光洒在上面,头发带些金色。

赵清听到了高跟鞋声,回头正对着荣小姐,礼貌地笑了。

荣小姐想,也许赵清永远都不会对我真诚的笑,拿捏着权威,高傲地关怀下属,“从T市回来了?”

“是。很久没回公司了。”

“一切还好吧?”

“是,正向xx汇报呢,项目顺利完成了。”

荣小姐点点头,觉得也不适合多说什么,就留给她一个高贵的背影。

但转念又不甘心,给大内总管打电话,要赵清一会儿去她办公室。

赵清在她办公室,简单地和她聊了无疾而终的巴黎旅游,被取消的巴黎培训。

荣小姐看着赵清,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她没办法抓住赵清,巨大的职位差距又限制她太主动地靠近赵清。

荣小姐不相信赵清一点都不能体会自己的心意,但赵清不置可否,荣小姐一直是自信的,她觉得自己的垂爱很宝贵,应该被得到尊重和珍惜。

荣小姐认为,自己在整个行业内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仅仅是公司内部的职位,是足以让后辈敬仰的。何况自己美丽,有品味,有情趣,为什么会存在不主动贴近的人?

对赵清来说,已经见识了许多种的方式吸引自己靠近,所以荣小姐尽管对多种手段运用自如,还不足以让赵清神魂颠倒。

如果赵清没有那么多心事需要应付的话,也许她会有兴趣和荣小姐一起玩猎人猎物的小游戏,但她真的有些心力交瘁,对所有事都失去了兴趣。所以时机永远是最重要的。

对赵清来说,荣小姐更事业型更强势更果敢,美歌更随性更有趣,某种程度来说,说不定荣小姐更吸引赵清,但关键在于心境。

如果当初荣小姐没有那么自信,刻意拉远和赵清的距离,存心要赵清求而不得的话,现在也许是另一个局面。但人生并没有办法假设。赵清一点都不怀疑,和荣小姐在一起会是很难得的别有一番风味的体验。

随着赵清离伦敦之行的倒计时,荣小姐变得积极主动,越来越让赵清难以招架。荣小姐毕竟在上位,她想靠近终究容易些。

当然,赵清也享受和荣小姐的交谈,荣小姐见多识广能力卓绝,与她聊天是一种享受,但赵清也恐惧于她们距离的越来越近,荣小姐会在言语上,肢体接触中,眼神上撩拨赵清。

赵清不想横生枝节,好不容易把现状稳定住了,一切只要按部就班地去伦敦,一年以后再想到底自己以后要怎么办,但她不知如何拒绝荣小姐,荣小姐不好打发。

解救赵清的,是王思。

王思说,反正不用上班了,要不要当一阵我的小奴隶?

赵清笑了,坏人,我宁可还是去上班。

去了国外你也要自己照顾自己啊,不如我来训练训练你?王思笑说。

不用,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这么决定吧,你一个人不上班,也没事做,可真是让人不放心。

我保证天天在家休息,不乱跑。正好可以把到时候要学的课程先看起来。

算了吧。小羽还要有一阵不能回来,也许你去之前都回不来,你一个人也无聊,不如来帮我打打杂。

是苏羽拜托王思看着赵清,虽然苏羽并不太喜欢王思与赵清走得太近,但她知道美歌也许随时会来中国,赵清即将赴英,她不想出现什么变化。

至于荣小姐,虽然赵清并未向苏羽提起,但苏羽是明白的。

选择一个人,不仅是这个人本身的特质,还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因此,对于看似开朗实则很闷的赵清来说,很少拥有安小姐所说的那种朋友,也不怎么习惯主动约朋友出来相聚,赵清的所谓朋友聚会,更多的是工作关系的润滑。所以她不仅仅喜欢佟晓,也喜欢佟晓带她参加她的朋友聚会,轻松愉快疯狂刺激,纸醉金迷,不知今夕是何年。当然,客观来说,对于佟晓这样的商人来说,也同样没有纯粹的朋友,但她的朋友们更关注的是友情的维系,而这正是资源共享的前提。赵清最不愿意应付的是吴非的朋友,因为那些朋友不仅仅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互相掂量,而且那些朋友也会因为赵清“随从”的身份而内心轻视她,那种凑上去跪舔的感觉终究不太好。有些人喜欢巴结权贵,并以此为荣,但赵清把一些东西看得比较明白,巴结也是为了吴非的生意巴结的,以为可以吃顿饭就结下友谊,把吴非朋友作为自己的资源的人也真是智商感人。赵清和苏羽在一起,几乎没见过苏羽的任何朋友,一开始赵清理解这是她们的关系如此,毫无必要牵扯双方的社交圈,后来她明白苏羽说的“我就你一个朋友”离真相不远。以苏羽的地位而言,任何友情,对她来说都是负担,她没必要维系友情,所有包装精良的所谓友情都是随时打算向自己兑换的空头支票,苏羽不觉得有必要浪费这些精力去应酬,也不觉得有必要给其他人机会。苏羽是自制而精明的,毕竟,人是群居动物,是需要其他人的。

对苏羽来说,每一天的生活,犹如一场没有终点的殉道,她祭出自己的全部骨血,包括她的灵魂,孤独地在这条路上前行。没有意义,只有责任,不要深想,把一切继续下去。

苏羽的压抑,影射到了赵清的许多心境,赵清完全能明白那种痛苦,赵清只有和佟晓活在这滚滚红尘中才能忘掉许多痛,但苏羽会让她记起。

“你好些没有?”王思来到赵清家里,有些无奈地说。

“还是有些难受。”赵清虚弱地说。

王思想到吴非说的赵清很娇气的话,果然如此啊。不过是大清早喝了些冰的鲜榨果汁,胃就又疼了。

“病的很及时啊,刚打算让你伺候伺候我。”王思笑说。

“可能是听说这个不幸的消息,精神上先崩溃了。”赵清苦笑着与她聊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走吧,跟我回去。”

“没事啊,休息一下就好。”赵清才不要跟王思回去,毕竟没有自己一个人自由。

“那我把你送到苏羽家。”王思威胁说。

赵清迅速地躺回床上。“真的没事啦!”

“那么娇气,要拿你怎么办。快点跟我回去。”

赵清向来有自知之明,了解自己不是个好情人,没情趣,不喜欢玩各种浪漫和惊喜,没温情,不喜欢各种做饭琐碎家庭生活,没本事,没能力给对方提供工作和生活上的庇荫,没担当,没办法给任何承诺期许展望未来,没耐心,讨厌哄人化解隔阂,没良心,转身过后永不回头不再挂念。所以,赵清觉得自己能被人喜欢这件事不怎么科学,她把这当成意外的惊喜,生活的馈赠,却不敢沉溺。

佟晓和赵清讨论过这个问题,赵清说,我觉得理解不了她们,也无法回报她们,就怕接受太多了,她们哪天觉得吃亏了把我杀了。

佟晓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因为赵清是很认真的样子。

佟晓摸着赵清的脸说,你真这么想吗?。

赵清微皱眉说,偶尔吐露一下真实的内心思想活动,至于被你这么嘲笑么?你自求多福。

佟晓妖娆地说,那你对她们都好一些,就从我这里做起,嗯?

这就体现出王思的成熟了。王思基本不和赵清作,不闹着要赵清哄她宠她,更不需要赵清想她念她。这样的关系,让赵清觉得轻松无负担。

恋爱中的野蛮和冲动,是与人生不相容的。

赵清突然想到自己和苏羽当初接触的时候,也是那么简单愉快的,是什么时候起变得那么累呢?。

幸亏赵清不会那么纠结,她总能享受生活的不同状态。虽然有时差,苏羽每天还是会和赵清有不少交流,赵清虽然觉得有点浪费时间,但也努力回应。任何人相处,总是需要有人主动的吧?如果已经有人承担了这样的重任,自己没道理不理会。岁月终究会改变人,如果是过去,赵清可能不会理睬这些微信和电话,只要她忙或者没心情,就一直沉默,但她还是为苏羽改变了。所以佟晓那么愤怒。

对此,赵清认真想来,是因为自己渐渐把苏羽当成了伴侣,自己是有责任有义务及时地照顾苏羽的情感和各种情绪,哪怕苏羽不对,不讲理,赵清也要照单全收。哪怕在一起一天,这一天都必须做到。赵清不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会征求苏羽的意见,照顾她的感受,苏羽的撒娇,无理取闹,无名之火,莫名的强势,统统都要处理好。赵清明白,苏羽有时候是故意的,只为了让自己去哄她,表示自己多么重视她,愿意为她去做些不合自己理念的事。

赵清在王思家里休息,也不觉得无聊。王思给她发信问,你好点了吗?我要很晚回来。赵清说,我没事,你辛苦了。

王思回来的时候,赵清在门口迎接她,王思笑说,难怪苏羽喜欢你在家,家里有人等你的感觉真好。

看王思走路不太自然,赵清问,怎么了?

王思说,崴了一下。不要紧。

你自己开车回来的吗?。

王思犹豫了一下说,踩刹车有点用不上力。

赵清忍不住笑了,那我明天送你吧。

沙发上,赵清给王思涂药油按摩,王思躺着,赵清坐着捧着王思的脚揉着。

“不严重,涂上去就行了。”王思说。

“没关系,揉揉说不定好得快些。”赵清说,没有停下动作。

王思看着赵清,觉得她每一个动作都那样美,令人心动,那份柔情能唤起人最原始的欲望,只想粗暴地对她。王思定了定神说,“你给苏羽揉过吗?”

“她没崴脚啊。”

“好了,我没事了。”

赵清抬头看了看王思,放下了她的脚,转身去洗手了。

赵清第二天送王思去上班,看着时间接她下班。

赵清岂不知王思的脚并没有那么严重,也知道王思可以让司机送她,但既然王思希望自己接送,为什么不满足她呢?。

在与赵清的相处中,王思开始能体会苏羽对赵清的迷恋。她过去对赵清的相处是工作化的,而在日常生活中,赵清有这样的魔力,能扰乱她的心神,总要克制自己的欲望,总要提醒自己不要沉迷。

此番,赵清与王思的相处是彼此小心翼翼的,她们慢慢感受氤氲的暧昧,类似爱情,她们享受这样的感觉,却保持着安全距离。一切都是淡淡的,点到为止,却让人忍不住想得到更多。

她们都清楚,这已是最好的了,是完美的平衡点,不能打破。

那感觉很微妙,像拉扯着的橡皮筋,像赌场中人的心态,明明知道已经快到极限了,总想再抻一抻,而哪怕再伸展一毫米,都是极大的喜悦,她们就这样小心地维系和放大着对彼此的好感,重新认识彼此。

没有肢体接触,只有偶尔的眼神。

她们是好胜的,在这份暧昧中,谁也不放过彼此,只看谁先守不住自己的心。

不似赵清与佟晓之间的那份直接,赵清与王思有默契地不卖弄风情,不卖弄学识,不卖弄品味,更不卖弄身材长相,她们比的是自己,是卸下一切面具身份后的自己。

苏羽的突然出现,让一切戛然而止。就像一块扯到极限的布,被剪刀刺到,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夜晚,赵清和王思正焚香看书,偶尔交谈几句,听到门铃声。苏羽一脸倦容,赵清抱住了她。。

苏羽吻着赵清,吻越来越深,赵清尽力配合,她知道苏羽是吻给王思看的。

苏羽进门后一语不发,王思说,“累了吧,去洗澡吧。”

赵清找了个空隙停下了吻,“坐会儿吧,我给你放水。”

苏羽只是抱着赵清不放手,把头放在赵清的肩上,像个孩子。

赵清柔声说,“洗个澡就好了。”

苏羽走进浴缸躺下,又抱着膝盖坐着,眼神迷茫。

赵清为她洗了澡,吹了头发,把她送到床上,盖上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睡一觉。”

苏羽仍是不松手,赵清笑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去洗漱一下,嗯?”

苏羽只是看着她,不松手。赵清无奈,只能抱着她睡下,苏羽很快睡着了,赵清再起床。

赵清仍是走到客厅,拿起书读了下去。

“睡着了?”王思说。

“嗯,一句话也没说。可能太累了。”

“工作哪有一切顺利的事情,小羽受的挫折太少。”王思笑说。

“很少见她那么沮丧。”

美歌来了电话。

美歌近来与赵清联系不多,赵清郁闷之余,还存心拍了王思的家里,气她说打算和别人一起生活,美歌也不怎么理,只过了很久说,哦,宝贝,祝你幸福。

美歌这通电话来得不是时候,赵清任由它响着,也不打算按掉,怕美歌生气。

王思远远地看到一长串号码,看得出是法国打来的,深深看了赵清一眼,赵清也看了她一眼,希望王思当成什么也不知道。

美歌又打了几个电话,赵清觉得大约是找自己有事,就接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题,赵清忘记了之前的不快,随着话题的深入,赵清也忘了身边的王思,投入地和美歌调笑。

话题自然会涉及马克龙赢得了议会的绝对多数,马克龙太太的家族之类的万精油话题,美歌也贡献了许多八卦,说起来绘声绘色,把赵清逗得大笑。

然后又说到了赵清的英国之行,了解一下进度。最后存心酸酸滴说,不过你已经找到了幸福,一定不舍得离开了吧。

赵清知道美歌取笑自己,只能撒娇说,谁叫你忘记我了呢,有那么多和你一样肤浅的巴黎女人在身边,你怎么会记得我天天思念你。

宝贝,她们都没有你那么粗鲁讨厌,我每次看到优雅的女人,都忍不住要想到你的言行举止呢。

她们斗嘴斗了一会儿,就愉快地挂断了。

赵清放下电话,看到了苏羽,正抱着胳膊看着自己,王思一脸无奈。

赵清有些尴尬,也不觉得还有必要解释,只好说,“怎么醒了?那么累,再睡会儿吧。”

“你还没有玩够。”苏羽说。

赵清觉得这话有趣,这一点难道还有人看不出吗?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而且赵清不相信苏羽不知道自己还和美歌保持联系。美歌对赵清很重要,是赵清会想要见她家人的重要存在,赵清不可能放弃。原本,她们已经在巴黎和她家人在一起了。自从美歌提了几次后,赵清也精彩幻想这样的画面。美歌经常会和赵清说到家里的事,赵清很喜欢听,这也是一个意外,因为赵清不仅对别人家的事不感兴趣,对别人的事也根本不感兴趣,所以她和苏羽交往很久以后都没问过苏羽的过去,以及现在。

赵清不仅在与美歌的交谈中,知道她家的很多人,连宠物小猫的习性都很熟悉。美歌说,喜欢赵清是因为赵清像那只小猫,总是惹她生气,总是很淘气,但又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喜欢她。

如果佟晓因赵清对苏羽的宠溺而不满,那么苏羽也因为赵清对美歌的言听计从而不满。

赵清自从与美歌分开后,不停变瘦,苏羽看得出是因为之前有高强度的运动,身体代谢水平高,一旦停止了运动导致的突然消瘦。

苏羽想不通,自己如此逼迫赵清都没用,赵清竟然在另一个人的影响下拼命运动。苏羽从赵清的身体也看得出高强度运动的痕迹,她几乎抵挡不住赵清,原本是游刃有余的。

苏羽喜欢和美歌一起运动,一开始是被劝,被逼,后来就纯粹是自愿了,她不愿落下美歌太多。美歌虽然比赵清大不少,但运动能力很强,耐力好,爆发力好,协调性好,什么运动都完爆赵清,赵清不服气之余,也努力追赶。

美歌生活极其节制,既懂得享受美食,又大多时候完全杜绝高热量食物,难怪身材和整个人的状态始终非常吸引人。美歌从来不要求赵清放弃垃圾食品,只是自己不吃,无论赵清怎么诱惑她都没用。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简单的,许多时候是原始竞争,运动是不见血的战争,赵清不甘心被美歌全面压制,势必要在身体上不落下风,这也牵涉到两个人之间的地位问题。

苏羽面无表情地说完那句“你还没有玩够”,就陷入了僵局。

过了会儿,王思说,“你时差正有点难受吧,我陪你出去走走。”

苏羽沉默,过了会儿说,“你跟我回房。”

赵清知道回房会面对什么,幸好王思在,便僵持着。

苏羽走到赵清面前,赵清的呼吸急促了,她很紧张。

“如果我要你选呢?”苏羽问。

赵清毫无疑问选美歌,她过去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既然苏羽问了,她心里没有半点犹豫,只是不方便说出口。

虽然赵清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没有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苏羽掐住了赵清的脖子,赵清被强大的力量按的后仰,跌坐在沙发上。苏羽没有松手,赵清看着她,以为她会冷静下来,但苏羽平静的眼睛里只有寒意。

赵清伸手紧握住苏羽的手腕,用力掰开她的手。苏羽没想到赵清会这么激烈的反抗,没想到赵清毫不保留地用力。

赵清挣脱了她,狠狠给了苏羽一巴掌。

苏羽还没回过神,赵清又是一巴掌。

“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伤害我。”赵清说。

苏羽只是看着陌生的赵清。

赵清说,“许多事,我们再好好想想。”

“是你伤害我。”

“那我们应该考虑停止互相伤害。”

“你说的对。”苏羽转身离去。

赵清闭眼休整,她觉得快晕倒了。睁眼的时候,看到苏羽拿着手铐和鞭子。

赵清笑了,“你是随身携带这些吗?”

赵清没有反抗,苏羽将赵清的手反铐,把她扔在房间的床上。

客厅里,王思看着苏羽,两人一语不发。

过了很久,苏羽坐到王思身边,抱住了王思,留下了眼泪。

“你已经忍了那么久。”王思说。

“我觉得自己太失败了。”苏羽压抑住哭声说。

“不过是小事。”

“这次,是我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全盘都输了,我太不小心。”苏羽觉得前一阵的工作不堪回首,自己的一个错误,将导致巨大的损失。

“人都会犯错的,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吧。”

“王思,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打我。”苏羽用力咬王思的肩。

“我想让你痛苦,不想解救你。”

“你是要逼死我吗?”苏羽不停地哭。

“这点事就让你失了分寸。”王思冷冷地说。

苏羽额头的筋爆了出来,她痛哭着。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去睡觉吧。”

“你们……全都这样对我!”

“没人欠你。”

王思回房后,苏羽一直呆呆地坐着原处。

王思的心一直还在苏羽这边,看她许久没动静,又走过去说,“钥匙。”

苏羽明白是王思问她要赵清手铐的钥匙,她不知道王思是不是要放赵清走,但在她没想明白前,她不打算做任何决定。

“钥匙。”王思又说了一遍。

苏羽抬起头,眼睛已经哭肿了,有些哀求地看着王思。

王思明白她的心思,有些无奈地说,“那么久了,怕她受伤。”

苏羽心下一松,拿出了钥匙。

走进房间,一片漆黑,赵清侧卧在床上,手反铐,没有动静。

王思打开灯,给赵清解开手铐。果然不出所料,赵清曾用力挣脱,手铐越来越紧,深深嵌进肉里,手冰凉。

赵清怎么会不清楚手铐的原理,但以她的性格,一定忍不住拼命摆脱,束缚本身就会令她狂躁发疯。

看赵清手腕上和脖子上的伤痕,王思想,苏羽看到了真的不心疼吗?

赵清仍没有动,被铐得太久,铐得太近,动不了。

“自己活动一下。”王思说。

王思的声音既没有关心也没有威严,赵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感到了深深的失望。赵清以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就在苏羽回来之前,她们之间是有一些变化的,赵清以为,王思也许会对自己有点感情的。但结果说明,这显然是高估了自己,赵清对自己笑笑,太自恋。

王思看赵清没有动作,去洗手间给她放水,也让赵清可以不那么狼狈地恢复一下。

放完水,王思走回卧室,赵清已经坐了起来。

王思拉着她去了洗手间,要给她脱衣服,赵清有些厌恶地躲开了,尽管她的手仍没有力气,但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王思看到赵清那拒人千里的眼神,也明白了苏羽平时的怒火从何而来。王思手上加了力气,强行脱去了赵清的衣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浴缸前。

赵清只是站着。

王思抬起她的下巴,逼视她的眼睛。

过了会儿,赵清不情愿地坐进了浴缸,任由王思洗着。她心理上虽感觉受辱,但身体上因为血液循环的加速,感觉痛苦和疲倦渐渐散去。

换上衣服后,王思说,“去给苏羽道歉。”

赵清猛地抬头看着王思,她没想到王思会这么说,没想到王思会这么欺负自己。

王思看着她,又说了一遍,“去道歉。”

赵清觉得很委屈,是啊,自己又怎么会误认为王思渐渐喜欢自己了呢?在她眼里,自己算什么。但即使不喜欢,也不能这样不公平。

“那么久,都没觉得自己错了吗?”王思的语气加了点责问。

赵清没说话。她不想和王思吵,她不想开口,她觉得毫无必要。

“不说话能解决问题吗?你和苏羽也总这样吗?”

很好,把一切我和苏羽的问题,都归罪于我。所以,她打我骂我都是对的,因为我不肯说话。王思的潜台词是,你再不回答我的话,别怪我打你。

王思确实很生气,赵清没猜错,王思就是想动手,王思想,你总要挨了打才知道,才承认自己错在哪儿吗?。

“我给你十分钟。”

在十分钟里,赵清想了很多,王思也是。

“想好了吗?”王思问。

“我不道歉。”赵清说。

“你没错是吗?”

“是她过了线。”

“你没有过线吗?”

“我不该接那个电话。”

“但如果没有我,你早就和她去巴黎了,所以你已经很委屈,很仁至义尽了,只是接了个电话,是吗。”

“苏羽回来了。她很不开心。我至少应该到门外去接。我没想到她醒了走出来。”

“如果你能把接电话时候十分之一的热情给苏羽,她就会很幸福。”

“我没办法控制这些。”

“是吗?哪怕是演。我早就教过你,你可以演得投入些。”

“我宠她还不够吗?“

“够。但你接电话的时候,是不一样的热情。苏羽过去没看到,她看到了就会也想要,就会怨恨你过去没给她。她会觉得受伤害。”

赵清冷笑。王思这段话,让她想到了佟晓的控诉。我欠了你们的吗?我喜欢对谁怎么样,是我的自由。

“这是人之常情。苏羽会觉得,你没有拿出你的全部。”

“我也不知道我的全部有哪些。我觉得人与人的相处首先是彼此愉快,而不是那么累。王思,我想过了,我没法承那么重的情,我不去英国了。如果公司还愿意要我做下去,我就做下去,不要我的话,我再找份工。哪怕去做前台或者打字,总有办法吃口饭。”

王思看着她说,“这话,你道歉的时候,自己和小羽说。”

“我不会道歉。”

“如果,你觉得,我还是一直待你好的话,就应该相信,我叫你去做的事都是对的。”

赵清想起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确实,王思虽然总逼迫她做不乐意的事,赵清当时不理解,但回过头仔细想莱,都能明白王思的深意,都很感激她。

也许,这次也该信王思。

王思见她在思考,柔声说,“你还信我吗?”

王思触到了赵清最深处的想法。因为苏羽掐了赵清的脖子,苏羽当时的表情是打算掐死赵清的,赵清觉得恐惧,失去了对苏羽的信任。苏羽再如何虐打赵清,赵清都明白一切是有界限的,都相信苏羽不会真的伤害自己,这也是苏羽承诺过的,但苏羽这一次的疯狂,让赵清必须和苏羽划清界限,她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赵清仍没有说话。王思确实一路以来,都是自己的心灵导师啊,赵清甚至怀疑,以前吴非对自己的调教,有些也是王思的主意。

王思摸着赵清的脸说,“你是信我的,对吗?”

“我还信过苏羽呢。”

王思笑说,“你也该继续信她。她几岁我几岁呢。如果我不给你机会,你想想你现在会是什么样。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生命只有一次。”

王思摸了摸赵清的头发,“佟晓没这么掐过你吗?“

王思的意思是,我自己有很大的问题,所以招惹别人掐我吗?还是,因为反正佟晓也掐过我,我也原谅了她,所以别人也该有这样的机会和权力?

“她们就是太生气,还能真掐死你?”看赵清一脸忿忿,王思笑说。

“站着说话不腰疼。”赵清白了她一眼。

“来吧,听我的,去道歉。”

赵清作了一番心理建设,走到苏羽面前,苏羽仍坐在远处,一动不动。

看到赵清走来,苏羽觉得心跳加速,她很担心赵清说要走,这一次,她真的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再留赵清,但她知道自己不想让她走。

“小羽。”赵清的声音依然温柔,尽管她吞口水都会痛得要命。

苏羽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她。

“对不起。是我不对。”

苏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是赵清吗?赵清在甩给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后,以她的性格,就走了不再回头,所以自己才转身拿来了鞭子和手铐逼她就范,逼她留下,让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赵清看半边脸仍有些肿的苏羽,眼睛红红的,泛起心疼,她不过是个孩子,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此番工作不顺,想必对她打击不小。

苏羽看到赵清脖子和手腕上可以称得上恐怖的伤痕,深深悔恨,但想到她因此没有离开,又觉得庆幸,如果她真的走了要怎么办。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蠢话,要赵清选,赵清当初就是在去了医院看完自己以后,孤注一掷地非要去巴黎啊,她不是早就选了吗?为什么要问出让彼此难堪的问题?但无论如何选择,赵清毕竟是实实在在地在自己身边啊。她和美歌之间,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会变淡,王思说的对,已经都忍了那么久,为什么这次没忍住?功亏一篑。工作也是,太自信了,别人都做对冲风险,而自己太笃定,居然反对冲,造成了天文数字的损失,现在不知如何收场。怎么就失去了分寸?

为什么要骂赵清?赵清并没有错,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她也没有掩饰过这一点。她就是没有定性,也不打算定性。对她来说,虽然心思谈不上多么在工作上,也不知道心思到底在哪里,但至少有一点,心思肯定不在感情上,她不会把任何人太过放在心上,而把她太放在心上的人是自作自受。当然,赵清对吴非和美歌的投入是意外。意外是可一可二不可三的。如今,赵清已经放下了吴非,自己在她和美歌最浓的时候要她断,又怎么可能?何况,那法国女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

看苏羽的眼睛里又有了泪水,赵清哄说,“累了吧,去睡吧。”

苏羽像个孩子,她想让赵清陪她睡,又怕被拒绝。她看了赵清一眼,所有的心思都在眼神里。

赵清怎么会不明白?但她此番哄她,多少是因为王思,赵清怎么会不介意呢?赵清不想勉强自己和她睡,又不忍心拒绝。

苏羽等了一会儿,赵清没有半点要陪她的意思,苏羽有些难过地走回了房间。她多希望赵清能像刚回来的时候那样,紧紧抱住自己睡一觉?为什么赵清药一声不吭地走掉,扔下自己一个人睡?为什么要接那个该死的法国女人的电话?自己哪里不如她?青春美丽,连肉体都要好许多,何况自己地位尊贵,赵清凭什么看不到这些?凭什么扔下自己去和那个女人说话,还那么亲热?

王思看着,给了赵清一个眼神,但赵清实在不想进去陪苏羽。

王思把赵清从沙发上拉起来,往房间推了推,赵清无奈地看看王思,王思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苏羽终于如愿以偿。

苏羽喜欢赵清身上的味道,安心舒适,又充满女人味。他贪婪地享受着赵清的空间,在赵清的怀里,一切痛苦都不复存在。苏羽的呼吸渐深,她亲吻赵清的全身,赵清轻声说,“早点睡吧,嗯?”

苏羽心一沉,停下了动作,她知道赵清并没有放下。

赵清知道她的心思,也没有安慰或者解释的打算。

苏羽到眼泪滴在了赵清到身上,她听到自己说,“你别不要我。”

赵清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跳着。苏羽说出这么卑微的话,赵清整颗心都绞痛了。苏羽到底怎么了。

没听到赵清的回答,苏羽有些绝望,带着哭音说,“你别不要我。”

赵清主动抚摸她的背,轻轻拍着她紧致的屁股,“小羽,怎么了?工作不顺利是吗?”

“和工作没关系。赵清,你回答我。”

赵清搂紧了她。

“我要你亲口说,小清。”苏羽既然说到了这个程度,就什么也不要了。她趴在赵清身上,双手扶住赵清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

赵清看着她,看着迷茫痛苦的苏羽。苏羽是那样的可怜,仿佛自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赵清实在不舍得她,怕她放手,怕她放弃一切,怕她自我沉沦。

苏羽曾那么有力地给了自己一顿打,坚定地说,要抓住自己,说,但眼前的苏羽,又岂不是当时的自己?赵清真想告诉她,苏羽,你振作起来!

苏羽看赵清就是不说话,恨得狠狠咬住了她的樱桃。

赵清说,“苏羽,感情从来没有靠求来的。你要自己争取。”

“你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和别人说话?!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我只是犯了一个错误,只有这一次!为什么都不原谅我……”苏羽放声哭了出来。

赵清由着她哭,苏羽哭累了,委屈地看着赵清。

赵清说,“没人欠你。你应该自己承担。”

看怀里的苏羽渐渐睡去,赵清却迟迟没有睡意。

她想着自己那么多年来走过的路,一幕一幕,如今已岁数不小,却依然懵懵懂懂。

很少有人在这个年龄,依然不知前路如何走。

那么多年来,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赵清脑海里闪过了旭,小新,佟晓,祥,吴非,王思,苏羽,美歌,静…赵清觉得像一场梦,自己曾经爱过他们吗,真的不知道,也许只是人生苦海无边,一时自我欺骗自我娱乐吧。

已近中年,却事业无成。在事业黄金期去求学,明眼人都明白是因为逃避,因为对前路的迷茫,挨过一年是一年。

赵清的眼泪流下来。一年以后呢?终究要面对。不是每个女人都一定会有事业,但是,如果没有事业,自己又何所依托?难道是家庭么?赵清对自己笑着摇头。

也许,人生就是在这样迷迷糊糊中度过的吧。

苏羽的事,王思强压赵清低头,赵清于是认真地自我反省,尤其是苏羽竟那么痛苦,触动了赵清的心。

赵清明白,自己是很少愿意把心思放在爱情上的人,除了美歌,很少有人能点燃她的热情。而吴非,那些年赵清爱得压抑,回忆起来全是痛。王思没说错,苏羽看到自己和美歌的电话,又怎么会不受伤害?但赵清也明白,除了美歌,全是陪伴,这是赵清无法控制的事,她也演不出那份对美歌的热情。

与美歌在一起的时光,赵清完全没有心思上班,荣小姐对她的工作不满也并没有错,赵清尽管尽了本分,但远没有发挥工作潜力,她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但她毫无这份心思,她只在想,美歌在做什么。

美歌离开了几天,赵清这样爱独处空间的人,本该觉得喘了口气,却半夜跑到美歌的酒店房间,感受着美歌的生活气息才能入睡。赵清没有告诉任何人,太丢脸。

但这样的热情,是不可持续的,是与稳定的人生不相容的。赵清能明白自己在逐渐偏离正轨,整颗心在躁动,如果赵清还是自己,根本不会在王思已经出手以后,还与美歌一起去机场,赵清潜意识里,也希望有人能帮自己叫停。

与苏羽在一起,无论初始是如何,在当下,赵清有责任有义务让她快乐,安抚她的一切情绪,不让她难过。苏羽的话,让赵清的心绞痛,为什么自己非要让苏羽那么没有安全感?苏羽固然有错,固然经常动手,但为什么自己非要让她发脾气?如果自己不再像一阵风一样难抓,苏羽会不会就不那么痛苦呢?自己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情人呢?。

如果能把更多心思放在照顾苏羽上,一切会不会好些呢?

赵清想,也不小了,应该有所担当,应该花更多心思在工作上和家庭上。与苏羽在一起的日子,心如止水,又有什么不好?

美歌没有来中国,是不是赵清也暗暗舒了口气呢?赵清明白,若真的回来,一切绝不会宁静,猜不到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如果当年能断情,一把年纪了怎么又会对自己不忍心下手了呢?与美歌在一起是燃烧生命一般的狂热,既然已经感受过了,就应该放手。

但另一方面,赵清对苏羽也同样缺乏安全感。任何感情都需要对等。苏羽拥有的太多,也可以将自己控制于股掌之中,赵清又如何会甘心,又怎么能投入?

这份感情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就如初识的那样,其实是彼此最舒适的方式,但赵清却一时糊涂,打破了那样的状态。固然,苏羽花了那么多心思,自然想要的不止于此,但赵清又何必往前主动走这么关键的一步呢?

如今与苏羽在一起,是完全尴尬的关系,既不像家人,也不像情侣,也不像朋友,倒有点像宠物。何必呢?有的是阳光快乐的选择,为什么要做这种最愚蠢的选择?赵清的脑子很乱,她又觉得,还是早点分开比较好。正如王思说的,自己就是有一天死了,也不过多一起交通事故,无声无息。大好人生,哪怕和年轻的静在一起玩玩闹闹,不也没那么沉重么?

赵清突然对自己笑了。何必非要和谁在一起呢?一个人的日子不也很愉快吗?在法国公司上班的岁月,虽然有不少不如意,但也平静快乐,在美歌来中国前,赵清投入地工作,也觉得充实。乐趣都要自己找的,平静也是。并不是说,必须和一个人在一起才觉得不寂寞。

赵清想,人生需要随时清零的勇气。固然苏羽很好,固然王思教了自己很多东西,但也该及时上路。苏羽对自己那么好,也无以为报,爱与恨一念之间,何必再逼她,逼自己呢?

赵清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她吻了吻苏羽,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起身穿衣服。

临走,赵清看了看王思的房子,感到自己人生的一个阶段结束了,有些惆怅。打开门锁打算出去。

赵清皱眉,怎么转不开?这扇门自己开了很多遍,怎么会?是王思或者苏羽锁上了?

苏羽走出房间,一脸平静地说,“我昨天就锁了,你打不开。”

赵清这才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一个普通的锁。

这也是为什么王思非要邀请自己住在这里的原因吧,呵呵。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赵清说。

“太早了,再睡会儿。”

“不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把门打开。”赵清说。

苏羽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赵清皱眉说,“把门打开。”她用了命令的语气。

“钥匙在王思这里。”

“我要你给我打开。”

“你非要出去吗?”

“对。”

“你昨晚说的话,都是假的,是吗?”

“不是。我真的觉得对不起。”

“我陪你出去走。”

苏羽把王思叫醒,王思听完说,“你回去睡吧,赵清,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苏羽显然也睡不着了,说,“我来做早饭。小清,你饿了么?”

“嗯。谢谢。”赵清看看她。

苏羽吻了吻她的脸颊,“做英式全餐好吗?我做早饭很好呢。”

赵清笑着点点头。

王思看苏羽走后,脸冷了下来,“赵清,怎么回事?”

“我觉得,这样对我们都好。”

“我昨天对你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是吗?”

“我都记着,也照你说的做了。“

“那你早上在做什么?!我过去还劝吴非,也劝苏羽,不能这样打你。但我觉得,我才是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王思走到赵清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没有看到,苏羽这么想讨好你吗?!你非要男人女人都扔掉尊严跪在你面前吗?嗯?”

“我不想看到这些。我走。”

“你是要气死我吗?你非要让所有的事情都不可挽回了才好,非要扔下一切,你以为外面有一片天地吗?没有。外面天寒地冻,你会死的,知道吗?人生是妥协,苏羽在妥协,我在妥协,你也要学会妥协。我以为你学会了!”

王思说得没错。

“我以后,绝对不阻止苏羽打你,打死你才好。太气人了。”王思半含风情说。

“你舍得~”赵清脸红地低头说。

“有什么不舍得。”王思横了她一眼。

赵清安静地等着苏羽的早餐。她想过了,如果和苏羽是一个错误,那么和美歌也可能是一个错误。原本认为美歌和自己差距不大,平时也没有感到太大的不方便,但如果安安说的是真的,美歌是那种顶级品牌能请到她都备感荣幸的人,那自己又算什么呢?即使是情人,差距太大也不长久,说不定美歌为了避免自己的尴尬,主动下降了许多生活水准呢,那又何必,怎么会长久?

赵清知道自己职务不高收入不高,原本就觉得吃力,这么想来,倒轻松了。果然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但赵清就是忍不住想到美歌的一切。

美歌在一次工作餐时,执意要赵清作陪。赵清皱眉,你们谈工作,我去做什么。

美歌说,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么?你是对我没有热情了么。

赵清说,我只是觉得不太好。

美歌笑说,就当免费晚餐,这家餐厅很棒呢。

赵清陪去后,四人用餐,他们都在用法语交谈,赵清听不懂,看他们聊一阵笑一阵的,渐渐,感到有条腿在不停地蹭自己,赵清不清楚是谁,是美歌还是其他人,从方位也不那么容易判断。在座除了她和美歌,还有一男一女。

渐渐,赵清能感觉那条腿的灵活。再然后,赵清觉得是脱了鞋子的,那应该是个女人。

赵清留意了与美歌交谈的女人,算不上美,但也有些味道。

赵清问自己,希望这条腿是美歌的,还是那个陌生女人的呢?美歌是想玩什么呢。

赵清想,美歌安排四人吃饭,到底要什么。感到耳后一阵阵发热,赵清被那条腿挑动得几乎没法好好吃饭。

他们三人仍在有说有笑,有时对着赵清发笑,赵清不知道她们在说自己什么,也许他们是一伙的呢。。

事后,美歌没有再提,赵清也忍住不问。美歌只在回去以后嘲笑赵清说,哦,有人很着急了哦~

美歌就是很奇特的性格,总给赵清惊喜,有时候没头没尾的,但赵清喜欢她的神秘。

看着认真地全心全意做早餐的苏羽,赵清很想骗自己,多么美好的画面,事实上的确很美,但赵清一点都欣赏不了。

生活就是一袭华美的旗袍,里面爬满虱子。

在旁人眼里,自己是多么幸福,有一个年轻几岁漂亮有品味有地位的女朋友,既能赚钱也能做饭,简直完美,最重要的是,她是多么在意自己,简直用尽了生命的力量。女朋友的家里也是对这段恋情没有半分阻力,完全不需要经过什么考验,一切就好好地摆在眼前。这是一段多么好的缘分,一个白手起家的漂亮女精英遇到了公主,她们幸福地在一起。女精英为了她放弃工作,陪伴她左右。

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清楚楚,美好背后的一切混乱。

看赵清眼里的冷漠,王思用手指扣了扣桌面,给了一个眼神。

说实话,没有王思要怎么办呢,赵清无奈地想。

赵清调整了情绪,充满柔情地走到苏羽身后,抱住了她。

苏羽正在煎培根,笑说,“别闹,乖乖等着吃饭。”

赵清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么充满爱的话,内心会这么反感,怎么会那么讨厌这样的话。

苏羽能感到赵清动作的微妙变化,却依然笑着说,“别再跟我闹。”

赵清很清楚苏羽的威胁,尖锐得像刀一样的威胁,再闹下去谁也不好估计苏羽会做出什么。

赵清也明白,这顿英式早餐也是苏羽妥协的极限。苏羽知道赵清不怎么吃中式早餐,平时虽不强迫她在苏宅吃早餐,但有时也需要应酬一下父母。更何况,这是赵清偷偷逃走未果苏羽的以德报怨。

赵清笑了笑,说,“怎么敢。”

苏羽转身回头,轻轻拍了拍赵清的脸颊。

这顿充满爱的早餐,必须以充满爱的形式吃下去。

苏羽温柔地说,“你别动,我来喂你。”

赵清已换了一身成熟稳重的衣服,充满职业女性的独立与距离感,有礼貌地笑说,“那你的早餐都凉了。”

王思当然看得出她们的暗流涌动,故作轻松地说,“大清早需要这么秀恩爱吗?”

苏羽依然说,“赵清,把刀叉放下。我来喂。”

赵清屈辱的眼泪就要涌出来,但她尽力忍住。过了一会儿,她放下了刀叉。

苏羽把椅子挪到赵清更近的位置,一口口地喂她。赵清每一次张口,都是一次妥协,她都看到苏羽在践踏她的尊严。赵清有迟疑的时候,苏羽就笑说,“宝贝,来,听话。”

王思看着她们笑容浓情蜜意地喂饭,明白赵清受的委屈,深深看了她一眼。

赵清忍得下这口气,就不是赵清了。

她在苏羽吃早餐的时候,去洗手间抠吐了。

用了漱口水,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与王思聊天。

苏羽看了她一眼说,“小清,你吃饱了吗?”

“嗯。”赵清并没有慌张,只很坚定地充满掌控力地笑了。

赵清穿的是灰色套装,很有成熟魅力,勾勒出她良好的身材,苏羽坐到她身边说,“在家怎么穿这些?”

“我一会儿想出去有点事。”

苏羽瞬间想爆发,但克制了。原来,忙了一早上,赵清还是要走。

“你的工作已经结了,现在的工作是呆在这里。”

“工资呢。”赵清说。王思不给她任何可以支付的工具,连每天一百块都取消了,赵清只有银行名义上的存款,却半点也无法动用。

苏羽凑近她的脸,说,“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有。”

“你一定要这么想吗?你手腕受了伤,怎么用刀叉?苏羽怕你难堪。”王思说。

“你也在。你觉得我理解错了吗?”赵清压不住的火气。

“就不能往好处想想?成熟一点。你就是没有长大。”

王思的话也没错。赵清向来觉得她身边的人把她宠坏了,他们是没有经过商量但采取了统一行动,就是把赵清宠得无力,宠得没法独立面对生活,宠得离不开他们才好。赵清采取的逃离路线,无非就是从一个换到另一个,但哪一个不一样?到底要折腾什么?以为换一个真的会不同?说到底都是一回事,不过是浪费功夫重新适应另一个主人。

从吴非这里逃开,苏羽其实是变本加厉。真是可悲的人生。

就不能依靠自己吗?

不能。总有好心人把坐在地上的孩子抱起来买糖吃,孩子不想吃都不行,乖,张嘴。

“没有长大,所以你们就老是像对付孩子一样对付我。”赵清皱眉说,她化了妆,红唇,在那套灰西装里说这样的话很有意思,也很性感。

“大清早的要跟我吵几架才算满足?”王思的声音有些魅惑,她们在王思的卧房。

“你都看到了也不说句公道话!”赵清气愤地说,但背后的意思却让王思湿了,她觉得赵清就是在撒娇,尽管赵清自己没意识到也不会承认。

“苏羽就是没打你,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这儿。”

“你…”

“再闹我也不帮你了。快回去。”

赵清情不自禁地撅嘴,转身走了,王思看着她美好的屁股一扭一扭,“回去不准再吵。”

这一个晚上和早上,赵清经历的太多了,听到王思盖棺定论的那句“不准再吵”,觉得给一切画了个休止符。她回到卧室,看着脖子和手腕的伤痕,皱眉,又觉得困,脱了套装打算睡了。

一会儿,她感觉赤裸的身体钻了进来,赵清没有睁眼,“困。”

继续扭动着,亲吻赵清。

赵清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

事后,苏羽说,“如果我什么都没了,你会不会觉得和我在一起轻松点?”

“那不是更吓人?”

苏羽无奈地笑,“无情无义。”

苏羽是失望的,尽管她料得到赵清的想法,但听到了还是会失望。苏羽这次的失手,是天文数字的窟窿,谁也填不上,她的一切都有可能断送。苏羽是好胜的,她痛苦地承受着身上的一切负担,但她绝不能接受自己犯错丢了这一切。

“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我们只能面对和处理。”赵清说。

“你会陪我吗?”

赵清讨厌她道德绑架。“可以陪过你这一阶段。”

美歌也不知怎么了,频繁打电话来。之前很少联系,现在非要在人那么整齐的时候打来么?

赵清按掉几次,美歌过一阵仍是打来。

“怎么了宝贝。”赵清找了个机会接起电话说。

“你在忙吗?我很想你。”美歌说。

“是,最近有些工作太忙了,我和同事在一起,不和你说了。过一阵我给你打吧。”

“你是和你的新朋友在一起吗?”

“嗯,反正你不在。不要管我。”

“好吧。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你。我多么希望你能立刻来巴黎,我们太久没见了。”

赵清不知怎么,总有破坏欲望,她就是觉得烦躁,觉得好几重关系让她疲于应付,“那你怎么不回来?!”赵清说。

“我记得,是你临时不来巴黎的。”

“美歌,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赵清的破坏欲作祟。

“是的。”

“你要我去巴黎,见你的家人?”

“是的。”

“我不能理解。”

“宝贝,不要怀疑我,我的家人都很欢迎你来巴黎,他们都在问我你什么时候能来。你会喜欢他们的。”

“那么……”跨文化果然彼此理解不了对方的奇葩思维。

“嗯?是你觉得我结婚的事阻止你来的吗?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决定不来?天哪,你都在想什么。”

“你家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我没有义务要说这些。”

看赵清没说话,美歌又说,“我也没有义务隐瞒他们。亲爱的,我的家人,怎么会不了解我?你不要想东想西好吗。”

“那……我会见到你老公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天哪,真是……”

这神逻辑赵清也不知如何跟得上了。

美歌深吸一口气说,“如果碰到了就一起吃饭,没碰到就算了,好吗?这是你要的答案吗?清,我想,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去得到想要的东西。”

赵清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安慰说,“美歌,你生气了吗?”

“是的,我很生气。要不是喜欢你,真想杀了你。”

“美歌,你知道我只是不想去应付一堆人。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我明白。我只是太爱你了,想把你介绍给我最亲近的人,想和他们分享我的快乐。快来吧,只会跟我吵架的讨厌女人,你只会打电话惹我生气。”

“我也很想你。”

苏羽要带赵清回苏宅,赵清内心各种怨念却也没法拒绝。苏羽说她回来总要见见父母,赵清含蓄地说,是啊,你也出国有一阵了,肯定有许多事要和他们说呢。

苏羽明白赵清的心思,说,哦,工作上的事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也就是很久不见总要看望一下父母。

赵清不死心,又说,是,他们肯定盼着你呢。我突然觉得很不礼貌,从来没给他们买过东西,每次去都空手。一会儿我去买点,你替我问候一下好吗。

苏羽直接说,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赵清只能说,哦,一起去。那我先去买点东西。

苏羽问,你手上还有钱是吗?

买点礼物的钱都没有了吗。

苏羽看看她。

最后赵清也没拿到卡和钱,也没买礼物,现在她每天一百的待遇都没了,而是一分钱都没有。

赵清憋着火气回去,竟差点和苏羽父母吵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了,苏羽父母此番像是要查明赵清出身,觉得赵清与苏羽在一起必有所图,红颜祸水,弄得一向冷静稳重的苏羽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赵清各方面都配不上苏羽,设计去英国说是陪苏羽说不定为了留在英国呢,到了英国也需要苏羽费心照顾,什么也帮不上苏羽。

话说得含蓄漂亮,但意思就是这样的。赵清好脾气地笑笑,小心周旋,照单全收。

苏羽也没帮赵清,她觉得赵清能应付。

然后又说到赵清工作的事,认为赵清的一切都需要靠苏羽,经济上既不独立也没有独立的意愿,年纪轻轻就在家吃闲饭,还要闲饭吃到伦敦去。去了那边可要好好学习,毕竟付了不菲的学费。

钱是赵清很敏感的问题,她现在连坐个公交都没钱坐,极度缺乏安全感。苏家不是在意花在赵清身上的这么点钱,说到底是看不起赵清,而且话里话外地在敲打赵清要好好伺候着,要感恩,赵清想,苏羽给我买什么了,我换个女朋友男朋友,哪个不能给我买这些,就是以前没和佟晓在一起她也经常给我买东西啊,关键是我也从来没要求苏羽给我买任何东西,花任何钱,提供任何方便。

苏羽父母仍在谆谆教诲赵清去了伦敦要如何如何,赵清不知怎么就忍不了了,笑说,叔叔阿姨,我觉得你们说得有道理,去英国的事,我也确实需要再仔细考虑,之前想简单了,不太成熟。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苏羽没料到赵清会突然来这一出,只能很自然地说,嗯,具体的情况我们还要商量一下。

回到房里,苏羽用力捏着赵清的下巴说,“又怎么回事?我有没有告诉你不要再和我闹?”

“我觉得还是听爸爸妈妈的好,我回公司上班,年纪轻轻游手好闲久了就不想上班了。其实你在北京的时间并不少,不也可以经常见面吗?”赵清笑着温柔地说。

苏羽了解赵清,知道她不过缓兵之计,赵清正式回公司上班以后就会有培训的机会去巴黎,和那个法国女人见面,或者那个女人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处理完法国的事,难说不会再回中国找赵清。

“你真是尊重我父母的意见。”苏羽冷冷地说。

赵清不知死活地趁胜追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有时间还是听一听的好。”

苏羽给了她一巴掌。

赵清还了她一巴掌。

“长大了。会还手了。”苏羽说。

“既然觉得长大了,把我的卡还给我。不要再照顾我。”

“你和我爸妈计较什么?!”

“他们说得没道理吗?”

“赵清,你学会听我的话就够了。钱和卡的事,今天是最后一次谈。我不想为了这些打你。”

“你以为你是谁。我今天就住回我自己家。”

苏羽不觉得赵清有本事走回她自己租的那个房子里,即使走回去了,吃什么喝什么,没钱寸步难行。苏羽的思维根本想不到可以问同事借钱,这虽然不符合赵清的性格,但忍气吞声为了苏羽留下来更不是赵清的性格。过去是为了苏羽,现在又何苦呢,正好借她父母的话。

“不要借题发挥。他们这几句话影响不了你。”

赵清和苏羽相对无言。苏羽表面平静,却一直在提醒自己控制情绪,赵清放空了。

过了会儿,赵清的眼泪掉了下来。

苏羽心想,这算苦肉计么,我不能心软。

赵清默默垂泪的样子有些落寞,不似平时冷漠,而是招人怜爱。

苏羽看了,心里叹了口气。赵清确实受委屈了,父母的话实在叫她难堪,也许自己不在的时候,赵清也在忍受。

赵清似乎在自言自语,“我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能自立,还需要事事依靠你。时间过得真快,我一年级上学的情景就在眼前,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再一晃,都快要死了吧,我到底做过什么。好可怕。”

苏羽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羽,我现在照理是事业的黄金期了,但是,整个环境不好。前几天碰到安安,她还说要我好好干,前途无量,以后她可就指望我了,别到时都找不到我,我说,我要一般干干,以后还能请你吃个饭,要是真好好干,你以后还不定到哪儿看我呢。”

“瞎说什么。”

“我这次看到吴非,她老了好多。她精气神都没了。是不是快回北京了?”

苏羽感慨赵清出色的观察力,但她不能吐露什么。

“她都像走钢丝,这么战战兢兢,也不能保全自己。我又算什么。”

“我说过不会伤害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嗯?”苏羽尽量温柔地说。

“我早跟佟晓说了,我没有能力做和政府合作的项目,合不起来。”

“你现在不是在法国的小公司上班吗?我不让王思打你主意,好了吧。”

“要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苏羽抱住她说,“我保护你。”

赵清心想,就是跟你在一起才危险。

事后,苏羽和王思聊起,王思笑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谁能逃得过。都是命,怕有什么用。”

苏羽只是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功夫杯。

“没人能选择自己的路。”王思说。

“也许,小清真的不喜欢。”苏羽用了一些勇气才说出来。

“你道德感发作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思笑着调侃。

苏羽没说话,她承认王思很了解自己。

“喜欢她,就留着她。别想太多。”

“我怕害了她。我说过永远不会伤害她。”苏羽认真地说。

王思笑了,“没想到小羽那么深情啊。”

“我不舍得她受一分一毫的伤害。她在我面前哭得很无助,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我甚至都没办法安慰她。”

“那么你自己呢?谁来同情你呢?别多想。把她带着吧,做个伴也好。小羽,你已经够苦了,我也不忍心你一个人像苦行僧一样生活。”

赵清那天晚上自然是没走,第二天早上佣人来拉开窗帘的那一刻,赵清突然恨不得自己暴毙在床。

苏羽明白她的心思,却还是叫她起床一起陪父母早餐,赵清也知道经过昨晚的尴尬,尽早一起用餐假装一切安好是基本常识。不知苏羽和他们说过什么,苏羽父母很客气很关心赵清的样子,赵清自然也尽礼数。北方式的中式早餐让赵清毫无食欲,苏羽父母夹给她的菜赵清吃得艰难,品种繁多但没有一样喜欢吃的是最尴尬的事,回头苏羽父母又要说她娇气难伺候。

苏羽看了看表说,“小清,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给你做个三明治好吗?”

“不用不用~”赵清有几分惊慌地说,苏羽这么宠自己,她父母还不吃了自己。

苏羽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去了厨房,赵清不得不自己面对她父母。

苏母说,“小清还是习惯西式早餐吧?”

看到了吧,来了吧,小清无奈地想,却笑说,“早上赶着上班,习惯吃得比较简单,一下子那么丰盛不适应。”

苏父说,“上海小姑娘嘛,肯定习惯西式的,下次给你另外准备。”

果然,地域话题又来了。“叔叔不用了,我早上胃口不好,不怎么吃的。”

赵清尽力招架着,苏羽终于端着早餐来了。

苏羽亲昵又责备地拧了拧赵清的耳朵说,“凉的脱脂奶,你的胃也不会好了。”

苏羽父母当然不明白赵清为什么又不喝牛奶又不喝豆浆又觉得渴是什么意思,苏羽晓得她只喝冰牛奶但怕她胃不好,本来不想惯着她,但她不喝也不是办法。

苏母说,“小清早餐只吃冰的东西吗?难怪总胃疼。”

苏父说,“是啊,小米粥和馒头养胃啊。”

苏羽对赵清说,“以后再改,先吃吧”总算是救了赵清一次。

吃完苏羽说有事要出去,赵清一个人被关在这个房子里特别压抑。有朋友a约赵清吃饭,说要叫上赵清另一个朋友b。赵清知道这是个什么局,若自己不去的话,以b的身份,根本不会和a吃这顿饭,b向来欣赏赵清的才能和人品,但基于不俗的地位,他不会主动联系赵清,组局让人叫了一次赵清但被赵清婉拒后,就更不会主动靠近了。但年轻有为的b看好赵清的发展,始终与赵清的朋友圈保持适当的联系,透过身边朋友经常了解对方动态,这种微妙的互相关注与自矜,经不起赵清再一次的拒绝。何况,赵清需要给a一个面子,她们之间有情分。

苏羽不同意赵清出门,赵清也一定要去的。

苏羽一心觉得赵清不安分,自己前脚刚出门她就要逃走,怎么哄怎么宠都没用,赵清不仅不想留在苏宅,更清楚,她不能忍受自己的事业完全受人摆布,b对她很重要,b的事业发展历程可以称得上传奇,她和b共同的朋友圈子还有许多重量级的人物,她离开这个圈子太久了,应该适当回归。

王思没说错,人生是妥协,赵清发现自己二门都走不出,警卫把她劝回房间,对苏羽发了火,她觉得这日复一日的撕扯简直像起司的拉丝,烦透了,苏羽终于同意派人送她去赴宴。

饭间,自然提到上海那些人与事,B知道赵清与佟晓相熟,但不知道关系那么深,就提起最近很轰动的事。赵清大惊,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在北京就更清楚了吧,就算你在T市,那也不是坐牢啊,怎么没听说?

我在T市时还跟她吃过饭呢。

就上周的事,现在她失踪了。不知道到底怎么样。

赵清整颗心都乱了。佟晓的门路比较广,胆子也比较大,但她不是胡来的人,朋友也多,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佟晓收了钱为人平事,但钱收了事情没摆平,对方是不好惹的重要人物,放话要做了佟晓。

吴非已经这样,佟晓怎么还不收敛?而且,晓晓可不是不讲规矩的人,办不成的事她从来不碰,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再怎么说,佟晓也是个人物,对方竟然敢放话做掉佟晓,又是哪路神仙后台是谁。苏羽知道这事么,苏羽什么态度呢。

赵清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念头,只问了说,现在有人协调这事么?。

谁知道呢,估计佟晓这次是被人坑了。

赵清与a和b说说笑笑地把话题转到了其他事情上,待散席后,找到了王思。

王思没表态,只轻松地说,晚上问问小羽就好了,特地找我干嘛。

是你在帮她协调吗?。

不是。这事我出面不合适。

你们为什么瞒着我?!谁也没告诉我!

你知道了也只能担心。

你们…现在晓晓怎么样了?!

你不也说失踪了吗。

她是躲起来了还是…

没消息。另外,你这段时间最好别出来瞎逛,每次出动几个人陪着你,这样好么。

我还没抱怨呢。

你也想失踪是么。

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比如逼晓晓现身之类的。你真以为大家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

你真不帮晓晓?

后来,是苏羽出面摆平了这件事。

苏羽只淡淡跟赵清说了一句,很久没聚了,今儿和佟晓一起吃个饭。

赵清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赵清不知道苏羽为什么要帮佟晓,背后的事太复杂,她也懒得想。

在苏宅静心休养了一阵,赵清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其实苏羽是拿自己当男朋友看待的。当时苏羽带着哭音的那句“你不能不要我”一直震撼着赵清的心,促使她认真去思考两人的关系。

苏羽从跟赵清不太熟悉的时候就一直关心她的工作,在赵清偷懒或者逃避的时候对她管教甚严,也引发了许多矛盾。赵清是不能容许身边人干涉自己事业的,对此极为反感。但那都是因为苏羽把赵清当成了男朋友,可以不那么能干,但一定要上进,不能吊儿郎当的样子,必须努力。

苏羽在不那么熟悉的时候清冷高贵,但后来的粘和依赖,那小女人小女孩的娇态,是对着自己的男朋友才会有的吧。

苏羽就是讨厌赵清不把她当回事,不把她当成最最重要的人。但另一方面,又自尊自矜,非要赵清去哄着她,捧着她,主动贴上去。

苏羽狠狠打赵清,赵清就不愿与她亲近,很多时候战战兢兢,她恨赵清那副样子,越看越生气,恨不得打死她才好。她打赵清是为了让赵清宠爱自己,关心自己爱自己,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不是为了让她躲开自己三丈远,她就是要赵清主动腆着脸上赶着贴向自己。但赵清真不是这个脾气。

想明白了这一点又怎么样呢,赵清悲哀地想,我哪里这么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过?还不是只有你?就因为你这么打我,我才不得不花时间在意你在想什么啊,但要我贴上来,你的脸是脸我的脸面不是脸么?这样,两人还能好好相处么。苏羽恨得要命,赵清又躲之不及。

回想起来,王思也常劝赵清,要时不时买点小礼物给苏羽一个小惊喜,你这突然砸个贵重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小羽难道缺吗?她要的是心意!

赵清典型的男性思维,什么鬼心意,都那么珍贵的东西找来给你了还要怎么样?给的贵了反而不满意了是么?什么小惊喜,我特么哪儿知道你要什么,何况你啥都有。

你给金额叫人买礼物的事,小羽有多难过你知道么?她算是知书达理的了,没当场把你打的断气。

作了我一晚上,第二天满世界陪她买礼物,还揣摩着她心意陪笑一整天。你以为我容易么?

赵清你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没伺候过女人,够累的。

你简直就是混蛋。

拜托你,我都跟她补过了一个假生日,还要怎样?她说要星星我不敢给月亮的,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就不能带她去看星星好好哄她吗?用点心好吗?!脑子长哪儿了。

你们又要我工作,又要我伺候女人,人精力都是有限的,我哪儿那么多心思。她苏羽什么没有?多的是贴上来的,温柔体贴的,关心宠爱的,还缺我?我也就这么点智商,你们老板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哪儿还有多余的心思?我现在还有朋友,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就该独着。都是朋友在陪我,配合我的时间和人生,但任何一个好的朋友关系,都是互相的对等的爱,我都觉得不配有朋友。还别提那种朋友了。我知道委屈了小羽,她有本事那么忙还挺有心思玩感情的,我没那么大本事。

赵清,这话,今天过后,我们都忘记。你特么就是个王八蛋,苏羽是瞎了眼。

对,我就是。我这点鸟一样的脑容量,只够我干点简单的工作混口饭吃,生存之外那些属于人类高级情感的事情,我没资格碰。就这样还应付不过来呢。

哪天你被人打死我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也就有了赵清和佟晓那一番之前的对话,赵清说不敢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生怕对方因爱生恨杀了自己。

想到自己被当成男朋友,赵清也吓了一跳,觉得别扭。难怪苏羽父母对自己不满得厉害,吃软饭没出息的男朋友,烂泥糊不上墙。

但软饭也不是谁都吃得上啊,这口饭我吃得到你吃不到是不是?

事实上,赵清还是无法安慰自己。她懊恼的很。

也难怪苏羽不允许自己穿中性帅气的衣服,这大约是一种刺激,更让苏羽觉得自己找了个小白脸。穿女人的衣服心里还平衡些。

想清楚以后,赵清决定行动起来,先学点会计财务,这都是工作晋升必备的知识,之前赵清说是一把手,其实财务都是由信任的财务总监掌管着,终究不是个事。

苏羽看到以后极为惊喜,她觉得小清定性了,开始知道长进了。之前,赵清刚进法国公司努力工作百折不挠的那一阵,苏羽也是内心深处很骄傲,想立刻找到她宠她爱她,又怕她没长性,回到自己身边恢复自由散漫的让人讨厌的样子。结果,没人打扰的情况下,赵清一直做的很好,直到她遇到美歌,工作又成了敷衍。苏羽恨得牙痒。

苏羽看赵清在自学,又给她找了几本书让她用功,不懂的地方可以问自己。赵清也不负所望地半途而废,本来就很难嘛,全新的领域哪儿那么容易入手。

苏羽被给了希望又失望,气得不轻,再加上工作上的事,让赵清跪在地上看书,什么时候学明白了再起来找自己。

赵清也犟脾气,凭什么要你来管我,我本来就是自觉自愿学的,也是自觉自愿放弃的,我不学倒好,一学还学出事故了么?。

苏羽更气了。你给我好好学,有了个开头就必须有结果!

过了半小时赵清还一点都没看进去,苏羽心疼赵清膝盖疼,以为给她点压力给她点台阶就能听话的,发现赵清就是在恨恨地和自己赌气,几乎克制不住。

捧着书,趴床上去。

不就是要打我么?打呀,你就这点本事。赵清自己不痛快,也不让苏羽舒服,非要气死她不可。

苏羽拉着赵清的衣服把她往门外拖,赵清快到门口才醒悟,苏羽又要在屋外打自己,而且这会儿苏羽父母都在家!

赵清也顾不上面子,死死拽住桌子,又被苏羽拖了几步,到了门口,死死抓住门。

你不是不要面子么?松手。苏羽说。

我没说不要。你放我回去看书。

刚才给你机会为什么不要?就想着气我了,是不是?

我现在看!

松手。苏羽放开手,对赵清发号施令。

不要。我自己会学的,别逼我。

我不逼你,前几天是不是让你自己学的?学了多少?

是不是让我去英国也不是去玩的?也要这么傻学?

又不想去了是吗?苏羽的火气被完全挑了起来,新仇旧恨。。

不是说……赵清知道这时候应该闭嘴,但想到未来一年的吃苦,值得博一下。其实并无机会,因为苏羽脸上冷若冰霜,连最后一丝吵架的欲望都没了。。

苏羽看了赵清许久,赵清松开了手,低着头。

自己扶着栏杆趴好,裤子脱了,脱到脚踝。

赵清简直不敢相信,眼里瞬间充盈着泪。她看着苏羽。

苏羽不再心软,说,还没听到?转身回房拿工具。

赵清咬着牙走到栏杆边,周围没人,但她知道随时会有人,也会有许多眼睛盯着自己,听到脚步声,苏羽回来了,赵清又看了她一眼,楚楚可怜,苏羽更冷了,赵清立刻脱下了裤子,她知道再犹豫就真的完了。

苏羽的藤条平行地印在赵清的臀部,臀腿交界处,大腿,小腿。赵清控制不住地哭喊,但手不敢离开栏杆,她知道撒娇没用。

苏羽父母当然知道在发生什么,但他们没必要干涉,一是这是苏羽赵清两个人的事,没必要掺合把事情搞复杂,二来自己出现也给赵清难堪。

但实在听着声音坐不住了,苏羽母亲也心疼得受不了,走到附近远远给苏羽使眼色,苏羽不理会,下手越重。

苏羽母亲实在看不下去,赵清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光的腿雪白,虽然看不到伤痕,但哭声和身体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羽母亲决定要阻止,走上前去要夺走苏羽的藤条。

苏羽不放手。

“有话好说。”近了,看到了伤痕,苏羽母亲更觉得自己出现得对。

赵清也不再要面子了,感激母亲救了她,心理上突然亲近了许多。

苏羽母亲温柔地蹲在地上,给赵清拉起裤子,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赵清紧紧抱着苏母。

苏羽竟有些恨她母亲,自己做了恶人倒让母亲做好人,赵清的性子本来就喜欢年纪大的女性,万一她自己自己妈妈可怎么好。每次打完以后都是赵清情感脆弱期,运用得当反而会增进感情,但这次是增加和谁的感情?

苏羽给她母亲一个眼神,让她走,母亲也给了她一个让她不能再打的警告眼神,苏羽不理,苏羽父母从小在她那儿就没多少威信,无非是尽礼数。

苏羽母亲放开赵清要走,赵清不松手。唯一的救命稻草啊,怎么能放。

苏羽不这么想,她看不得赵清依恋别人。

苏母看得懂苏羽的心意,对赵清说,好了小清,回房间休息吧。

赵清识趣,马上松了手。

等苏母走了以后,苏羽说,谁允许你穿上裤子?我说打完了吗?。

赵清知道这是机会,马上认错: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苏羽心想,这种批量生产的认错,无非是打疼了敷衍自己的,一停手,赵清保管把一切抛在脑后。苏羽说,你有什么不敢,上次没在这里打过你?还记不住。下次是不是只有把你拖到马路上打才有用?

你索性杀了我。

还顶嘴?!

赵清马上软了下来,我会争气的,小羽。

苏羽没说话。

赵清接着说,小羽,我会有责任感,有担当的,我就是有时侯偷懒,但有这个心的。我会让你有依靠的。

苏羽停了几秒,用力毫无章法地抽打赵清。

赵清自以为是懂苏羽心思的,被这打蒙了。

苏羽说,你还敢骗我?!!!。

赵清的原则是不许诺,但被这疼条打掉了骨气,顺着苏羽的心意说话,但苏羽哪有那么天真。

痛到极点,赵清突然觉得脑子里的橡皮筋断了,她突然觉得心热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发自内心地说,我没骗你。小羽,我会努力的,真的,我会养你的。

没有再打。

赵清突然转性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神奇,她说,小羽,我养你。我一定对你好。

许久之后,苏羽说,谁指望你。

我会用心的。

她们都没再说话,但能感觉彼此间有一些东西改变了。

隔了一阵,苏羽要赵清和她一起去泡温泉。赵清不愿意,一是伤痕未好,去了尴尬,二是大夏天的有什么可泡。

苏羽无视赵清的意见,自己开了车载着赵清去了。赵清说,你累了吧,我来开。苏羽说,你手生。

佟晓和王思也来,她们包了一个小汤,不需要穿泳衣。

三人已下水,赵清还穿着浴袍倚在躺椅上。

佟晓喵了眼赵清,对苏羽说,怎么样啊?。

还不是成天气我。

苏羽虽没什么语气,但王思和佟晓都听出背后欲语还休的秀恩爱的意味。

这么天天关家里,把人憋坏了。王思泡出了汗,接了一句。

最近自己开始学会计了,每天都挺忙的。

佟晓心里冷笑一声。

过了会儿,佟晓对赵清大声说,下来吧。

过会儿。

佟晓从水里钻出来,泡的微红的肌肤,被水包裹着,高挑健美的身材,凹凸有致,赵清看着坚挺的双峰,纤细的腰,茂密的森林和大长腿向自己款款走来,摇曳生姿,心跳不禁加速了。

佟晓对赵清很了解,赵清的眼神让佟晓暗暗得意起来,佟晓笑说,快点,等我扒你衣服呢?

赵清双手握住浴袍的两襟,怕被扯下,笑说,流氓~。

她们目光对视,火花飞溅。

小清,下来吧。苏羽的声音响起。

赵清和佟晓假装自然地转开视线。

待赵清脱下浴袍,大家看到她曼妙的身姿和密布的伤痕。

王思皱眉,看了苏羽一眼。

苏羽转开眼睛,过了一会儿低声说,不管着还行?。

佟晓心里发疼,她从来不舍得这样打赵清,哪怕心里再气再恨,怎么下得去手。听说和看到,还是很不一样的,加上刚才泡的澡,佟晓觉得有些头晕。

赵清知道大家都看到了,心里尴尬至极,却依旧怡然自得地一步步走下温泉,来到王思和苏羽身边。

佟晓就这样赤裸着躺在躺椅上。

王思明白佟晓,知道她多不开心,怕苏羽又说出什么来,就抢先打趣说,晓晓,你这么是打算勾引谁呢?

佟晓强颜欢笑说,那你上来啊~

少跟我挑衅~

最近学会计了?王思问。

嗯,挺难的。

不就是借和贷嘛。你这脑袋,只要用点心,还能学不会么。之前吴非叫你学你也不听,现在学也不晚。

嗯,总要自己会看表做表。

终于长大了,知道上进了。王思调笑说。

苏羽看着她们,一直温柔地笑。

家里有个师父,要求挺高的吧?王思笑说,尽量说成玩笑话,试图打听赵清身上的新伤又是怎么回事。

赵清挑了挑眉,无奈地笑笑。

要是不想学就别学了。苏羽看了赵清的表情,有些不高兴。

我自己想学的,以后工作中都要用到的,不能老当甩手掌柜。

看赵清一脸认真地表决心,王思就更想笑了。

赵清身上的伤碰了热水,就更痛了,她泡了几分钟就忍不住要上去,躺椅不多,她挨着佟晓躺着。

王思对苏羽说,给她吃什么药了,打也打不好骂也骂不听的人,还开始学习了?

苏羽笑说,还说养我呢。

王思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挨打时候说的话可不能当真啊~

苏羽有些尴尬和不高兴,勉强笑说,她就三分钟热度。

王思看苏羽的表情,知道苏羽其实当真了,也就不多说了,将话题转开说,那笔钱现在怎么说?

苏羽说,我总要引咎辞职,以后的事,还不知道呢。听天由命。。

先避过一阵吧,淡忘一些再成立一个公司。

我这事已经闹大了,再有人出来顶都没用,大家还是知道真正责任在我。就算新成立公司,到时一定有人把我这事再翻出来,不让我坐稳位置。王思,我觉得这事儿是过不去了,要被人说到老说到死了,那么大笔钱。

老一辈儿还没发话呢,总要保你的,至于别人说三道四,也管不了那么多。

的的确确是我的错。

哪儿有人游泳不呛水。冒进了一些,但年轻人总要有点冲劲儿。别多想。过去了就过去了,别因为这个就束手束脚的。

那你当时还不肯原谅我。

错了就错了,你不能乱了阵脚。你对着赵清发什么疯,你因为一个错误引发一串错误,才是不可原谅的。

你老说我对她苛刻,你才是真正苛刻的人。

你的位置,容不下这些瑕疵。包括你对赵清怎么样,我也一直看在眼里。别以为这只是生活。

你又想说我什么?

苏羽的语气冷了下来,之前有些撒娇的意味也散去了。

王思有些无奈地说,事情一到赵清那儿,就不一样了。我就问你,你想过自己怎么会犯那么大的错?是不是那阵赵清在跟你闹?

我不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苏羽冷冷地说。

你在她身上浪费了太多心思。连她都知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放在感情上的多了,放在工作上的就少了。

所以,你们都希望我永远一个人是吗?

希望你幸福,但你要理智。

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赵清?还是我和谁在一起你们都不会高兴?

她根本不适合你。你应该找一个能照顾你,以你为中心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王思笑了笑,看着躺椅上的佟晓和赵清。看似离得很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却格外和谐。

苏羽跟着王思的目光看了看,冷静地说,赵清更不适合你和佟晓。你们线放得太长,也没精力盯着她。

她知道佟晓失踪了,特地立刻来找了我,你知道么?。

那又怎么样。她心里有佟晓,还不是在我身边?现在又知道要有长远打算,要上进,不混日子了。

行了,那你等着她养你吧。

她敢说我就敢信。

小羽,你真是着了魔。

王思,你信不信,她真养我一段时间,心思就彻底收住了?我和你打赌。

该说的我都说了,随你。

佟晓在躺椅上姿态撩人,慵懒地说,听说你最近很乖啊?。

我不一向听话的么?赵清身上盖着浴袍,没看佟晓,略带几分自嘲地说。

小羽还那样?佟晓指的当然是苏羽打赵清这件事。

反正也都为我好吧,我有时自己也讨厌自己,否则能喜欢sp么。

受得了就行。

别操心我了。你现在都风云人物了,还好吧。

都过去了,没事了。

找机会给你庆祝一下。

呵,看那么紧,这机会是找不到了吧。让你出门儿么?

我也懒得跑。

下周我办个party你来么?人多热闹,去去晦气。

到时联系。

别哭着闹着来,回头又挨一顿打。

你不能好好说话么。

你丫真去英国啊?一年呢。佟晓说。

多好的机会,学点知识,逛逛玩玩,开开眼界。

你别跟我嘴硬,是不是苏羽非要你去?佟晓有些不耐烦的语气,她听着赵清的场面话就来气。

她也没问我啊,就决定了。我觉得也挺好。

呵,你一个人能行吗?坐个公交都能弄错,地图不会看,饭不会做,什么都不行,在北京要没我照顾你,你都早死了,知道么?

佟晓这话倒不假,虽然两人有时吵有时好,但晓晓无微不至的关心,赵清生活上碰到什么困难都给她解决,生病难受的时候,哪怕再忙都来看一眼。

知道你对我好。赵清有些感激地说。

我真怕你死在伦敦。到时哭都来不及。

船到桥头自然直。

别到时你又找到新的人照顾你吧,佟晓挑眉问。

我还有这么大本事么?。

谁知道呢,天下傻子死不绝的。

你和那法国女人怎么样了?佟晓问。

就这样呗,你不来我不往的,拉倒了。

你不是说她多好多好的么,舍得?

也不能老这样,天天没心思上班。人家不上班还活的好好的,我不上班不就饿死了吗,有个饭碗不容易,年纪也不小了,总要站稳脚跟,到哪儿都要能养活自己吧。

过去不是很潇洒嘛,跟我拍桌子走人的,说不干就不干。

晓晓,你老提我小时候的事儿干嘛,我这不要慢慢成熟嘛。

还是苏羽管教有方。

多挨几顿打就顿悟了。不信你试试。

佟晓看着赵清,赵清还是一副拽拽的玩世不恭的样子,佟晓笑容莫测。

苏羽和王思说着话,也留意到赵清和佟晓说话的样子。她们彼此听不清,但苏羽看到赵清那副吊儿郎当不靠谱的样子就来气,就想打她。赵清平时场面上还能端庄大方,一遇到佟晓就这副模样,还喜欢跟佟晓抬杠,一身坏毛病。

王思也看着赵清和佟晓,她的感受和苏羽相同。看着苏羽脸色不对,笑说,这不都定性了么,你见过哪个成熟的人有这种表情?

苏羽脸色更差了。

别动手。王思说。

苏羽看着王思说,搁你,你忍得了?

她就这样了,管不好。打也没用。你也别费心思带她去伦敦了,要愿意,就让她在北京陪陪你。工作的事,你就让她自己想办法,不是说养你么,你看看她拿出几分诚意来。

苏羽想,王思,你无非又要把赵清弄到你那儿去,给你干活,盯着你那摊子,倒说得像是为了我似的。我怎么会犯那么大错误,要不是你说帮我看着赵清,倒要赵清天天送你上下班,跟你从早到晚微信电话不断的,我会心烦吗?!脚崴了?走路不方便?只有赵清会信你!

苏羽走到赵清前,看看她,赵清跟着她来到更衣室。

王思和佟晓虽然看不见,但听到一声脆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清掉了眼泪,随后控制不住地抽泣。

苏羽只看着她。

苏羽刚抬手,赵清畏惧地本能地用手挡着脸,苏羽看着她那副样子更生气,苏羽本来只是想帮她擦擦眼泪。

你还知道怕?在我面前那么窝囊,刚才在佟晓跟前,不挺牛逼吗?。

你还会说这些?跟你修养多不符合。不是不准我说么?

苏羽反手又是一巴掌。

赵清感到脸上肿了起来。

过了会儿,彼此没说话,苏羽拉着赵清的手腕要回到温泉里。赵清不想回去,脚下不动,苏羽低声说,你别跟我犟。

赵清不得不被苏羽又拉了回去。

佟晓和王思听到那两声耳光,见她们回来了,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都各自继续泡着。

到了温泉边,苏羽脱了浴袍,见赵清没有动作,替她脱了。

赵清说,我头晕。

苏羽又看了看她,赵清不情愿地跟下了水。

苏羽,你什么意思?是打给我看么?佟晓找了个机会,在躺椅上和苏羽说。

你想多了。跟你没关系。

苏羽,我可告诉你,一码归一码,你帮我我感谢你,别在我跟前这么对赵清。

心疼了?。

你不心疼吗?有你这么打的吗?!赵清好脾气,我可看不下去。

心疼?就是被你惯坏了,宠出一身坏毛病。我早叫你别害她,你听了么?我说了你这么宠,就要浪费我的功夫把她扳回来。

我乐意宠她。

行啊,她刚才什么样子你自己也看到了。你觉得好是吗?

好不好的,都是她。苏羽,你别拿自己来衡量所有人。我能接受完整的她,也能宠爱完整的她,我乐意。你管不着。你最好别指望能改变她。

我管不着你,我管得着她就行。你不是劝我别打她么?我就是提醒你,你也有责任。要是她第一次跟你抬杠的时候,跟你摆出那副流氓样,你就制止她,我今儿就不会打她。我见一次打一次,她可以不改,只要受得住。

你还说我?当时我在你面前打她,你不还假模假样跟我说,打也得分场合么?也得考虑她自尊心么?你虚伪么苏羽?我特么当时还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我当着你们面打了么?

小清脸肿成这样,你不知道她要面子吗?

要面子就别给我摆出那副样子,就听话一点。面子要靠自己挣。

我没法跟你沟通。你们自己玩吧,我走了,单子挂那儿就行。另外,我下周办party,你放赵清出来,没什么外人,就那么几个你知道的人,让她放松放松。

行了,你走什么啊,一会儿该吃饭了。

回房休息的时候,苏羽拿冰块给赵清敷脸消肿,赵清厌烦她,微微皱眉,却不敢躲开。

赵清要接过包着冰块的毛巾自己拿着敷,苏羽没松手,淡淡地说,“凉。”

“没事。自己拿着就行。”

“听话。一会儿受凉又难受了。”苏羽是温柔体贴的。

“还疼吗?”

“嗯。”

“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不想知道。”

苏羽笑了出来,“你啊~拿你没办法。”

“打了你这两下,打算一天都不笑了?”苏羽温柔地给赵清换冰块,看她情绪低落,就逗她说话。

“疼。”

“我亲亲好不好,亲亲就不疼了。”

苏羽正凑近,赵清将脸转开,苏羽有些尴尬。

“还要跟我闹别扭闹到什么时候?”苏羽已经换了第三次冰,赵清还是很不想理她的样子。

赵清不说话。

“佟晓都把你宠坏了。”苏羽有些自言自语。

“用不着你们宠我。”赵清脸被冰敷的麻木了,说这话没表情,更显冷漠。

苏羽过了一会儿说,“滚出去。”

赵清果然起身换了衣服就走,都没回头看苏羽一眼。

赵清又能去哪儿,没钱没车的,这荒郊野外没有去处,她连手机都没拿,随便出去走了几步,还迷路了。

保安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脚痛得走不动路了,高跟鞋不适合在这里行走。

王思听到消息后对苏羽说,“开开心心地出来,怎么就闹成这样。”

苏羽说,“确实不该带她出来。下次不了。”

佟晓说,“是啊,关家里多好,还有警卫看着呢。”

苏羽听佟晓这不咸不淡的话更生气,“要不是你把她宠成这个样子,一身毛病,我会打她吗?!少说风凉话。”

“苏羽,你就是闲着了。不如自己生个孩子管教,还一张白纸任你描画呢。你不是一堆工作么,有这功夫能去做点正经事么?”佟晓继续说着。

“行了,都少说几句。人找到了就行。赵清也真是的,出去就出去吧,手机也不拿。”

“万一她就不想被我们找到呢?”佟晓说。

“佟晓!”王思喝道。

苏羽和王思当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但佟晓这么点破,苏羽就更没有台阶可以下了。苏羽早就心里怒不可遏,又被佟晓一番冷嘲热讽。

赵清回来的路上当然已经开始害怕了,她了解苏羽。

等外人一走,赵清就低着头全身微微发抖。

“还回来做什么?”苏羽问。

“迷路了。”

“不早了,吃晚饭吧。”王思说。

她们三人吃饭,苏羽让赵清站在旁边反省,服务员走进走出看着赵清觉得奇怪,赵清脸红。

赵清脚痛,脱了高跟鞋赤脚站着。

“不凉吗?”苏羽说。

“不凉。”

“穿好,站直。好好想清楚。”

苏羽让赵清站在正对自己座位的地方方便看着她,赵清脚疼的都是冷汗。她的脚已磨出血了。

王思和佟晓不便说话,但心里也都觉得苏羽有点过分,即便赵清不对,也不能让她不吃饭就这么罚站吧。

赵清觉得苏羽心理变态,有时把自己当男朋友,有时把自己当成她的孩子和作品,有时把自己当成她妈。自己哪个角色转换不好,她都不高兴。

王思给苏羽发信息,让她赶紧坐下来吃饭吧,回去再骂。

佟晓直接对赵清说,过来吃饭,饿了吧。

赵清不敢,只可怜兮兮看看佟晓。

来,佟晓招招手,让赵清坐她腿上。

赵清哪儿敢再挑苏羽的火气,她当然是想的,她过去经常坐佟晓腿上和她玩闹,还能看乳沟,现在哪里还敢当着苏羽的面做出这样的举动。

苏羽没说话。觉得佟晓在挑衅。她看得出赵清想过去而不敢,心里也是万般滋味。

过了会儿,苏羽说,“过来吃饭。”

赵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像正常人走了过来。坐下后也没有胃口。

苏羽给她夹了菜,温柔地说,“还要吃什么?再给你叫几个菜。饿了吗?”

赵清不说话。

苏羽烦透了赵清的沉默,气氛也降到冰点。

苏羽脸色很不好看,赵清怕的眼泪一滴滴掉在桌上。

“现在看到我就只会哭了吗?”

“都闹够了就好好吃点吧。”王思发话了。

坐在车里,苏羽替赵清脱下鞋子,有些地方血凝固了,有些还破着。

“看你下次还乱跑。”苏羽心疼又宠爱地说。

赵清推开车门边给自己脱鞋的苏羽,赤着脚走在粗粝的地面上,不知要去哪儿。

没走几步,赵清觉得脚底磨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苏羽有时越对她温柔她越心烦,苏羽越用宠爱的语气她越难受,她宁可苏羽对她冷冰冰恶狠狠地打。

没走太远,被几个身手很好的女人架住了。

苏羽在找不到赵清的时候已经把她们叫来了。否则凭那几个保安也找不到赵清。

好好的出游闹得不欢而散,苏羽在家里看着赵清也不知该说什么。

洗了澡给她上药,赵清又疼得躲,苏羽按住赵清的脚说,“别动,我仔细看看,不行要打破伤风。”

“我不要。”

苏羽已经让医生来了。

赵清当然想到臀部的伤痕让医生看到多么尴尬,她不想打针。苏羽哄小孩似的说,不疼,一下就好。说着把赵清的头抱在怀里。

苏羽在她耳边说,“不要紧的,医生不会出去乱说。”

医生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穿着白大褂不失风韵,看苏羽百般像待孩子一样哄赵清打针,不禁笑了。

赵清益发烦躁。“我说了没事!别打了!”赵清发了脾气。

苏羽仍是耐心地说,“很快的,乖啦~李医生水平很高,真的不痛。”

赵清不要苏羽哄,她心里的火简直无处发泄,“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打什么针!”

苏羽想抱抱她安抚她的情绪,赵清挣脱开,苏羽脸沉了下来,“我对你态度太好了是吗?”

“我不打针。你不用对我好。我死了活该。”

李医生见多了风浪,面色不改。苏羽不客气地推着赵清往床边去,赵清躲开,苏羽说,你要不要我叫人绑你?

赵清没再反抗。

苏羽没有太多逼她,帮她脱了裤子让医生打针,医生确实因为伤痕不太好找地方下针,但也打完了。

医生走了以后,苏羽说,今天闹累了吧,我明天和你好好说。

你还要打我么?

你觉得呢?。

赵清在苏羽怀里找了个位置睡了。

赵清误会了苏羽。

她觉得脚磨破了并不需要打破伤风,是苏羽故意羞辱自己的,故意又拿自己当小孩来管教,满足她变态的欲望,满足她的控制欲,满足她哄自己的欲望。

但苏羽其实只是太担心,地面上不知道有什么,在郊外的地面上,真有什么扎到赵清本来就受伤的脚也没太大感觉,只怕万一罢了。

她们之间存在很多这样的误会。

大概矛盾的根源在于苏羽拥有得太多。当一个人可以拿出全世界和你分享的时候,你当然感到快乐,但不要忘了,当她有一天拿出这样超凡的能力来对付你的时候,想想情况会是怎样?

赵清,是绝对不会忘记这个可能性的。

她明白什么叫绝望,当一个人面对过分强大的力量,是不可能有勇气抗争的,即便抗争了,也毫无意义。那种痛苦,一点点死去的痛苦,甚过死亡本身。

苏羽就像金刚,赵清不过在她手心里,王者之怒,血流成河,也许伤害和杀害并非其本意,但他们本身拥有的能量就是原罪。

赵清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和苏羽走近,讨她喜欢又不会触到逆鳞。

她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拉远距离,恭敬顺从。

她也明白,苏羽对此根本不满意,苏羽希望她主动过亲近自己,黏着自己,崇拜自己,赞美自己,爱自己,与她心灵相通。

然而,伴君如伴虎。赵清生怕自己恃宠而骄得意忘形,何况谁能时时猜的到别人的心意呢,到时犯下大错以后,适得其反。

她们就这样别扭着。

何况,苏羽有苏羽的骄傲。赵清有赵清的骄傲。

苏羽总想让赵清彻底臣服,但赵清自有其魅力和才华,苏羽在她面前有时也会自卑,这又加重了苏羽矛盾的心理。

当然,两人也有许多愉快的相处时光,否则也支撑不了一段感情。

那天风波过后,赵清很乖巧地看书,运动,每次苏羽打电话或者微信她,赵清都热情又调皮,哄的苏羽很开心。

其实苏羽猜到佟晓和赵清提了周末party的事,也许赵清为了表现好些,自己能同意她去参加,但情人间的相处非要想的那么明白就没意思了。

苏羽快到周末的时候问赵清,我要去xx省办点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顺便带你去玩玩。

苏羽坐在沙发上,赵清把头搁在苏羽腿上说,你去办事我就不跟去了吧,不给你捣乱。

苏羽低头看着赵清说,不要紧,就是替家里看看几个老爷子,带你去好吗,就当陪陪我。

赵清心里想着佟晓的party,赵清并不那么喜欢旅游,旅途奔波,也没什么可看的,何况这种带着任务去的,何况,是和苏羽去的。要是和佟晓去,那倒是另一番乐趣,毕竟佟晓不会管头管脚,不像苏羽这样看不得自己的缺点,和佟晓一起自在些。

这也不是说赵清更爱佟晓,而是苏羽像一个名牌包,拎起来有负担,必须全身搭配妥当,言行举止有度才行,而佟晓更像件名牌运动服,并不算便宜但穿起来很随意,算不上多么好看但也不容易出错。无非如此。

苏羽出行,尽管交代了要低调简单,但基本的排场是有的。

并没有私人飞机,但她们的车开进机场停机坪,有空少空姐夹道鞠躬,坐定以后,其余乘客才开始登机。当然,头等舱除了她们和随行的安保人员,并无其他人员。

下了飞机,当地的高层已在停机坪上等候多时,笑脸相迎。大热的天,看着他们全身湿透,在大太阳底下估计晒了一会儿了,他们还一脸谦恭地称,苏大小姐辛苦了。

先去了酒店,然后在饭店接风洗尘。赵清因为疲倦而有些不想吃了,她坐在房间闭目养神。苏羽有些粘人,一路上不让赵清睡觉,时不时要和她说话,其实并无内容,只是她不想让赵清睡,要赵清醒着陪着自己罢了。

赵清试图给她报纸,ipad,书,甚至陪她提工作,想让她自己去忙,苏羽偏偏不理,从头黏到尾,还非要靠在赵清身上,挺重的,这几个小时赵清哄的有些累了。

补完妆我们就下去吧。苏羽说。

再坐会儿。赵清说。

赵清不得不佩服苏羽精力旺盛,从一下机开始,当地高层就陪着说话,苏羽也得打起精神交谈,赵清半休息状态,但依然觉得累,天晓得苏羽怎么依旧神采奕奕。

宝贝乖,一会儿有好吃的。苏羽吻了吻赵清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哄说。

哪有你好吃。赵清委屈地说,手开始不老实。

苏羽笑了,别淘气了,那么多人等着呢。

很快很快,赵清撒娇说,继续坚持着。

苏羽在这方面总是很纵容,几乎没拒绝过赵清。

收拾妥当后,两人光彩照人地现身了。

人员不算多,只有两三桌,主桌上陪坐得都是重量级人物。苏羽稳重地周旋,颇有大将风范。赵清初识苏羽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个技术派呢,苏羽那副人畜不近的清冷性冷淡风格,驾驭起这种场合来也不算违和,多了几分高贵内敛。

苏羽介绍赵清是她的好朋友,有些人开始话里话外地揣测小清是哪个赵家的孩子,也有些知情人士听闻一些传言,对赵清态度极为恭敬。

推杯换盏后,对方识趣,请苏羽赵清回房休息,晚些时候送去老爷子家里。

赵清回房就要睡,苏羽却精神得很,闹了好一会儿才休息。

赵清差不多猜到,是前一阵苏羽犯下的大错,让她的接班人位置有些不稳,所以家里请她去拜访一些老人家,谋求支持。赵清想,苏羽的压力怕是不小,即使如此,她依然纵容我,依然常常考虑我的感受,真是个体面人,我应该对她更好。

决心是有的,问题是做不到。赵清和苏羽每次待在一起稍微久一些就要闹别扭,很少能维持一天半以上的太平。

苏羽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拜访几个老爷子,联络几家的感情,但苏羽这个人整个气场就是性冷淡风,也不是什么讨老人喜欢的那种活泼热情的女孩子,人家要是给面子,交谈得深入,自然会夸奖苏羽少年老成,是做大事的料,但如果本就不怎么服气苏家,苏羽又做出那么不靠谱的事,捅了那么大篓子,又为什么非要支持你呢?。

赵清有时看苏羽回车上一脸冷若冰霜,心里也跟着发颤,知道自己要识相点,免得殃及池鱼。但苏羽一看到赵清那副胆战心惊的小媳妇样,就会更生气。

有次苏羽回车上后闭目养神,握住赵清的手,赵清知道苏羽不顺,竟本能地把手往回缩,苏羽睁眼,转头看着赵清。

赵清知道自己错了,笑得有些畏惧地说,很累了吧?。

连你现在也躲着我是吗?苏羽说。

怎么会,我正走神呢,你突然握我的手,吓了一跳而已。赵清笑着把苏羽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

前面靠边停车。苏羽对司机说。

一队车都停了下来,苏羽不避讳地拿着皮带下车,赵清坐着没动。

苏羽走开些距离,跟随行人员说,她人呢?。

还在车里吧。

请她过来。

大热的天,赵清觉得这几步路走得要晕倒了。她对紫外线很难抵抗,全身发烫又出不了汗,苏羽倒站在树荫下很自若。

来,抱着树。苏羽说。

其实离车队距离不算远,只要往这个方向看,都能看戏。

赵清看着她,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看着。

苏羽又说了一遍,抱着树。

你要干什么?赵清冷冷地问。

苏羽知道她情绪不对了,但还是说,我不能打你么。

也不需要理由是吗,我已经和你解释了为什么会躲开,那么热的天,我们能早点回酒店休息一下吗?。

苏羽笑说,真是娇气,还是没把你照顾好是吗?

讲点道理。

车里的温度,你说冷了马上调热,你说热了马上调冷。你说想吃xx菜,那么大队人马临时换餐厅。让你在车里等我,那么委屈你吗?怕你车里睡着受凉,给你拿着毯子。你随口说一句好想吃大排档,所有人半夜不睡觉陪你去吃,看出来都是群众演员了吗,嗯?

赵清当然看出来这条大排档街上熙熙攘攘,但所有人员的言行举止和衣着打扮都颇有身份,不是群众演员还能是普通老百姓吗?赵清也当即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了,事已至此,能做的也就是泰然自若地高高兴兴地吃好喝好。苏羽见赵清高兴,也就高兴了。陪同的人员见苏羽高兴了,也就高兴了。

苏羽这番话本来不想说,她明白赵清对一切都领情,不必说。只是她看到赵清的情绪这样,下一步又要任性了,就把赵清一路上的任性说了一遍。

赵清承苏羽的照顾,自然不好反驳,也有些愧疚,但觉得你照顾我就可以随意对待我了吗?

见赵清不说话,苏羽拉着她抱着树,打了起来。

赵清一声不吭,苏羽越打越重,赵清痛得头晕眼花,却还是一滴汗没出,脸越涨越红。

苏羽停下了手,说,走吧。苏羽也出了气,看赵清不舒服又和自己赌气的样子,有点不忍心。

赵清仍抱着树。

苏羽以为她又要和自己犟,刚下去的火气又有些冒上来。

一会儿,赵清干呕起来,脸更红了。

苏羽让人把赵清抱回车上,给李医生打了电话,说了情况,李医生觉得问题不大,休息一下就好,但苏羽见赵清回车上坐在空调里又开始发抖,还是着急。

苏羽搂着赵清,想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赵清推开她。

苏羽压着火气说,你就不能听一会儿话吗?!

我就是讨厌你!

赵清没再给苏羽面子,当时车上还有当地陪同的高层,在紧张地联系当地医院派医生立刻到宾馆等着,还有些其他人。

那个高层笑说,看我们这个地方,把赵小姐热坏了吧,太讨厌了!下次不来了!哈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气氛也缓和了,赵清的那句讨厌也被冲淡了,似乎是身体不好在和苏羽撒娇。

苏羽心里当然明白赵清说的就是实话,赵清已经很厌烦自己了。苏羽有点难过。

一会儿,赵清看苏羽有些落寞的神情,又心疼了,主动靠在她身上,一会儿捏捏这里,一会儿摸摸那里,向她求和。

苏羽温柔地说,还难受吗?。

赵清当然依旧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勉强笑笑。

快下车的时候,在车里吐了。

医生在宾馆检查了一番,也让赵清好好休息,没有大碍。

晚宴苏羽本是要赵清参加的,有些人需要赵清认识,但看她身体这样,也就只能说,你在房间休息吧。

赵清这样敬业的员工,怎么会掉链子?笑说我没事。

赵清晚宴几乎什么都没吃,但始终保持了良好的精神状态和思维速度,仪态大方,给在场人员留下深刻印象,他们想,到底是苏羽的女人,不一般啊。

苏羽也越看越爱,总是含笑看着赵清。

晚宴结束,在车里和所有人挥完手,车子缓缓开动以后,赵清闭上了眼睛,苏羽紧张地看着她,没一会儿,赵清脸上身上全是冷汗,苏羽给她擦了,拿毯子裹了,又全是汗,赵清吐了清水。苏羽又开始让人联系医生,高层电话里骂医院,怎么选的医生?怎么这么点小病还看不好?!

苏羽低声问赵清,是不是屁股疼?

习惯了。

到底觉得怎么样?不行送你回北京,或者让李医生立刻来。

再看看吧,就是难受。

以后不准气我了。

后来也没有大碍,转眼就要去下一个省了。当地高层送到两省交界处,另一个省的高层,一队人马早早地在那里等着迎接苏大小姐。

这一次的车明显极为高档,赵清心情好了许多,感觉身体也轻松起来。

苏羽看在眼里,用力拧赵清的屁股,低声说,回宾馆再跟你算账。

赵清知道她和王思,吴非一伙的,看到自己贪图享受又要生气,吐了吐舌头说,不要辜负人家一片心意嘛。

前一个省是为了整队人马的低调,但给苏羽赵清准备的车绝不可能差,只是并非赵清喜欢的而已。这次的车明显合了赵清的口味。

苏羽看赵清又开始调皮了,心里也又气又笑。虽然不太方便直接提要求,指定什么车来接,显得自己纨绔子弟,或者架子太大,传到家里长辈们的耳朵里,不知又要演绎出什么版本,招来多少麻烦,引发多少指责,但苏羽还是为了哄赵清开心,这么做了。看到赵清的反应,她也跟着开心起来。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赵清的老毛病又来了,之前明明已经改了,从和美歌一起玩以后,故态复萌,现在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尽管在衣着等明显的地方会很注意,不越雷池,平时在自己和王思面前也隐藏得很好,但这次的安排已经试出实情了。

苏家第一次“绑架”赵清的那部豪车,就是前一个省准备的考斯特。外表朴实无华,里面经过豪华改装,不仅座位是高档按摩椅,可以电视电话会,可以用电脑并有电视投影,有冰箱和简单的厨房操作台,有洗手间,可以调节座椅路上面对面开会等,而且车子够大也可以带上贴身随行人员,以免随行人员在另一部车沟通起来麻烦。

但赵清很讨厌这车,她一看到就要晕车。在这车里,赵清就是不喜欢说话,上车就睡,但苏羽难得有机会和赵清长时间呆在一起又怎么能不说话呢,她就喜欢赵清陪着自己的感觉啊,一路上折腾得赵清没法睡,又想睡又没法睡,久了能吃得消么?

这次换了车,赵清不再嗜睡了,心情好了起来,也主动和苏羽说话了。

她捏捏小羽的脸,跟她做鬼脸逗她。

小羽嘴上和副驾驶上的当地高层聊着,看着神气活现的赵清,几乎被逗得笑出来。有些宠溺地拧她的耳朵,示意她不要捣蛋。

她们这次去的不是省会城市,当地并不算发达,是老爷子退休以后回了老家,条件略有些艰苦。她们坐的豪华车苏羽让人从其他地方调来的,不是接待人员安排的,这其实有些让他们尴尬。

过了会儿,赵清看着车外的街景,苏羽找了个空档对她耳语,这里条件有限,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哦。

不要紧啊,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特别能吃苦,放心吧。

看来赵清是心情彻底转好了,身体上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苏羽想。但苏羽依然担心赵清。

苏羽的担心成真了。

赶路过程中吃饭本来就没法挑剔,当地高层虽然尽心安排了相对不错的饭店,但赵清几乎没动过筷子。

赵清也知道自己失礼,但就是看着菜没有吃的欲望,也不觉得饿。赵清解释说因为身体不舒服,毫无胃口,算是搪塞过去了。当地也从前一个省这里知道这位陪苏大小姐来视察的好朋友刚生病,也就理解了。

苏羽脸色有些不好,回车上赵清哄了会儿也会没事了。

但苏羽没想到赵清第二顿饭还是几乎一口没吃。

当地高层这下着急了,张罗着立刻派医生,反复询问赵清想吃什么,立刻去找,抱歉当地艰苦让她们受委屈了。前一个省早就情报共享,苏羽和赵清住一个房间,本来安排两个套房,她们说不用,摆明了是极为亲近的关系。

第一顿已经随了她,第二顿还不知收敛,赵清让当地如此尴尬,苏羽也有些脸上挂不住。

苏羽温柔地说,身体不舒服也要吃一点啊,什么都不吃怎么行,一会儿坐都坐不住了。

最后这句话别人听着没毛病,赵清明白是苏羽威胁的话。刚挨了打,再打一顿肯定坐不住,苏羽下手从来不是轻描淡写,尤其不会因为刚打过就放水,反而因此加重。这屁股还要不要了?真把苏羽惹急了,饭桌上动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清有些害怕,努力强迫自己开始吃。

看着赵清听话地吃饭了,当地也舒了口气,开始介绍苏羽明天视察时的安排。苏羽此行,名义上一直都是出差,视察当地相关企业,了解市场情况。

哪怕知道苏羽此行的真正目的,也半点怠慢不得,哪怕知道苏羽的视察只是个幌子,走过场,当地也尽心准备了许久。

赵清一路上都有些烦躁。她不喜欢旅途奔波,而且这次行程安排的满满的,苏羽视察和拜访老爷子的重要活动,赵清当然不方便参加,但苏羽总要她在车上等着自己,不喜欢把她放在酒店,苏羽就是要工作完以后第一眼看到赵清。大热的天,等待无聊,说了带自己玩的也没有兑现,一路上都是辛苦,吃饭分几种,一是苏羽陪老爷子和他们家人吃饭,当地也会另行陪同赵清吃饭,但级别会下降,所以气氛稍微轻松点,但赵清也要一个人应酬他们,彼此应酬着也没多大意思。或者就是陪同苏羽吃饭,和视察当地的人员一起吃,他们见缝插针地谈工作,当地拼命表现,赵清觉得有些无聊。或者是陪同苏羽和她当地的朋友一起吃饭,气氛轻松,但赵清时刻得保持形象,那些朋友都用审视的放大镜照着自己呢,马虎不得,饭没结束估计各种评论就开始传播了。

这样的生活,赵清能喜欢吗?

赵清怎么会不怀念和美歌的美好时光?只有两个人,轻松调笑,没心思工作,天天调情。美歌实力宠溺,总是在不经意中照顾赵清,既不让赵清尴尬,也不让她累,美歌生活的精致是融进骨子里的,并没有任何奢华的体验,但确实让赵清的老毛病复发了,美歌又把她宠坏了。

美歌毕竟年纪大些,会照顾人,她会合着赵清的心意提出建议,两人一起很愉快地完成。她能猜出赵清想吃中餐还是西餐,想吃简餐还是大餐。她们吃饭AA,但美歌会以对菜式的经验和对赵清的了解,从头盘开始选的菜都是赵清喜欢的,会邀请赵清尝一口,美歌吃东西很节制,她一般也每一道只吃一点点。美歌是个很体贴的人,一切安排都以赵清为中心,让她很舒服但不会局促,不会有负担。

被美歌宠坏的人,怎么会喜欢受苏羽的规矩?苏羽就跟妈一样。

美歌走的时候早说过,清,你一定会想我的。

一点都没错,越来越想,全是美好回忆。连吵架都美好。

赵清和她吵完,还很坏地说,美歌,你肯定是意大利人。

美歌又气又笑的追着打她。

苏羽和当地沟通完第二天视察的安排,看到赵清早就停下不吃了。一有空子就钻,看到自己不关注她了就又不肯吃,苏羽要不是顾忌场合,真要动手了。

谁要吃用主食做成的各种菜?这也叫菜吗?做工粗糙,口味不讲究,根本难以下咽,苏羽看了赵清一眼,赵清又开始努力吃。

当地打趣说,看来苏小姐不仅工作上说一不二,生活上也是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他们都看见苏羽看了赵清一眼后,赵清不情不愿地开始吃饭。赵清没笑。

当地已经猜着赵清心意加了四五个菜,但赵清还是不想吃的样子,看到上水果了,赵清觉得这顿饭快熬到头了,愉快地吃起了水果。

送回宾馆后,苏羽发作了。

苏羽让随行人员去买鸡毛掸子,买三个。

赵清听着,看了他们一眼。

苏羽和赵清在房里彼此不说话。过了半个小时,打来电话说买不到,苏羽发火了,说必须买到!

随行人员都知道苏羽平时打赵清,说买不到也是那个头头看到赵清看了自己一眼,想帮赵清,没想到苏羽这次火气半个小时还没消,只能把买到的鸡毛掸子送来。

苏羽拿着鸡毛掸子,看着赵清,回头跟要退出房间的随行人员头头说,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赵清最恨这种尖锐的武器,看着就觉得新伤老伤一起同。

赵清可怜兮兮滴说,我难受吃不下。

苏羽不为所动,只看着她。

赵清脱了衣服裤子,全身赤裸,平趴在床上。

她识相,知道苏羽动了真火,要是只脱裤子站在床边,只会招来更狠的打。

苏羽心想,挨打就脑筋清楚了,刚才怎么没眼色?

看前几天皮带抽的还青紫,苏羽继续在上面抽出一条条发白的棱子,渐渐变色。

赵清痛得呻吟,声音和上床时候差不多,苏羽听着倒兴奋了,下手更重。

怕赵清真的车上坐不住,苏羽没再反复对着一条伤痕抽打,而是均匀地打着。

新伤叠旧伤,赵清还是痛得哭了。

苏羽开口了,说为什么打你。

你打我不是不需要理由吗?赵清不是为了挑衅,是撒娇。她这话的语气有些幽怨,婉转动人,苏羽听了立刻感到小腹一阵热流。

但苏羽决定不再宠着她,打电话让重新开一个普通的大床房。

拿到房间号1104,苏羽说,穿上衣服,跪在1104门口,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我现在就想明白了,赵清说。赵清显然是不高兴了,被苏羽从房间赶出去,还跪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空着肚子。

苏羽看着她的态度,又想打她,但忍住了,说,讲吧。

我不好好吃饭,让他们尴尬了。

苏羽不说话,等着赵清自己说下去。

我没有挑剔,就是有点不舒服嘛~赵清有点委屈撒娇地说。

苏羽看看她。

我吃不下去。赵清低头说。

为了吃饭打了你几次?你数给我听。

赵清当然不好意思自己说,只好站着不说话。

不记得就去跪着想。苏羽发话了。

赵清狠了狠心开口,在家里的时候,在餐厅没坐好,菜也没夹好。

没了是不是?

早餐的时候,要喝冰牛奶,不喜欢吃中餐,被爸爸妈妈说了。

行了,你去跪着吧。

赵清看苏羽下判决了,哭着说,不要,我真的吃了,你让我吃我就吃了。我身体不舒服吃不下去啊~

你要自己过去,还是我让人送你过去?

看苏羽那么无情那么坚决,赵清穿了衣服走了出去。

赵清很难过,觉得苏羽已经不爱自己了。苏羽说了带自己玩也没有兑现,就知道从早到晚地挑刺。

还从来没被哪个人从房间赶出去,丢脸。

赵清又想一走了之了,但不敢,上次苏羽引而不发,有王思和佟晓拉着劝着,这次再玩这个,估计要死的很惨了。

苏羽让人在房里从猫眼里看着赵清有没有听话地跪着。

看赵清只是站着,苏羽让人打开门,现身以后再关上。

赵清明白苏羽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跪下,祈祷别有其他住客经过。

虽然有地毯,但久了也很疼,何况刚挨了打。

赵清一边掉眼泪,一边讨厌苏羽,又痛得什么也想不了。

过了会儿,坐在房里的随行人员头头打开门,说,小姐问你想好了没有。

赵清点头。

那赵小姐你就过去吧。

赵清揉了揉膝盖,去面圣了。

苏羽打开门,在门口就给了赵清一巴掌,赵清被打得懵了。

赵清真想转身就走。

忍了忍,赵清站在房里平复情绪。

苏羽当然生气,赵清从自己房间走到1104绝对要不了1分钟,但赵清花了五分钟,为什么?一定是她又想一走了之。让她跪在门口,她只是站着,要不是随行人员头头开了门,让她明白有人看着她,还不知道跪不跪呢。就是这样,半点不听话,一有空子就钻,饭桌上也是,任何时候,只要看到管教松懈一些就全凭自己心意行事,根本把教导扔在一边。这绝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苏羽完全明白了赵清对生活过分挑剔,贪图享受的毛病并没有改,而是越来越严重,只是隐蔽了一些而已。

过去,她还会顾及别人感受,比如中午和晚上会假装吃几口,比如觉得哪个环境不舒适,也依然保持谈笑风生,现在却连努力装个样子都努力不了了。苏羽知道第二顿饭,自己威胁完说再不吃就坐不住了以后,赵清是有心要好好吃的,但她也看到赵清现在哪怕努力,也勉强不了自己去接受粗糙的食物和环境了。赵清在前一个省,之所以会吐,是被晒了那不到五分钟,对车子不满意,挨打又急火攻心才支撑不住的。是的,赵清被惯得又娇气又不听话,哪怕在吃饭这件事上,苏羽已经几次让步,给她做西餐,喂她吃,连哄带威胁的,根本没用。她还清楚,赵清对这次的宾馆房间不满意,住不惯,一夜一夜睡不着,才疲惫不堪。

苏羽没猜错,赵清对此行安排的所有宾馆没有一间是满意的。

为了出行的低调,她们并没有入住连锁酒店,而是当地迎宾馆,即使一些宾馆刚装修的设施也很好,但服务始终和国际连锁酒店有差距,赵清不习惯。

不止是因为前阵子和美歌同住的是顶级酒店,而是除了吴非收拾她时候逼她住的房子以外,赵清多年来住的地方都不算差。

苏羽是吃过苦的,她当年留学的时候,长辈要求她一切要自己照顾自己,给的钱很少,但不准打工,生活颇为拮据,并不像许多接班人那样四处结交权贵,享受西方文明,见识繁华世界。

不仅王思对她管教严格,长辈们也是如此,毕竟肩负重任。所以苏羽是不娇气的,她无论在什么环境中都能很快适应,吃得下睡得着干得动。

看赵清的样子就生气。苏羽要的是能干、漂亮、有担当的妻管严,可不是任性娇气的花瓶。这样能有出息么,能让人有依靠么。

不是想好了吗?苏羽开口问。

这一巴掌让赵清脸上肿了起来,也开始拒绝投降。赵清脱下衣服裤子趴在床上,什么也不说。

以为我不舍得是吗?苏羽说。

赵清不理,逼着她打。

身上的伤痕已经很严重,再打要流血了。臀腿交界处再继续往下打,又怕她车上坐不住。大腿处怕打了穿裙子盖不住。

苏羽甩完她一巴掌以后就消了气,现在冷静了下来,知道不能再打。再打不仅伤很难好,也容易伤感情。

苏羽走去客厅,把赵清晾着,给王思打了电话。

过了会儿,王思给赵清打电话。

赵清猜到怎么回事,不接电话。

王思连着打,赵清不得不接。

王思骂,我的电话现在都敢不接了,是最近打你打少了是吗?

赵清说,别操心,有人替你打着呢。

你的英雄事迹我听说了,苏羽跟我说了一些,我从其他方面也听到了很多。知道大家怎么评价你吗?

赵清不说话。

到底是上海来的。

赵清听完就把电话关了。这样的话题很有意思么?说不够了是吗?我要替上海代言吗?

苏羽走回房间,她也没想到赵清连王思的电话也不接,也敢挂,还直接关机。苏羽能明显感到自从赵清在外面工作一段时间,和美歌在一起相处一段时间后,变了很多,看到自己装出一副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样子,其实更任性,更大胆,更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苏羽看到此行赵清的一切反应,觉得对赵清的了解加深许多。赵清比她想象的要更能干大方得体,几乎能驾驭一切应酬场合,只是喜欢装出一副不擅交际的略笨拙略腼腆的样子罢了,赵清见识过的场面一定比自己所能给的层次更高,苏羽让人对赵清重新做背景调查,但依然没什么结果。

王思和苏羽说,你如果还是非要和赵清在一起的话,我现在就过来一趟。

苏羽问,到底怎么了。

王思说,赵清一天以内就会跟你提分手,你留不住她。

苏羽没说话,她难辨真伪,她不知道王思的意图,也不愿相信赵清会正式提分手。

王思看苏羽沉默,也就没再说什么。

苏羽不知她们之间说了什么,看赵清仍赤裸着趴在床上,用手重重的打了她一下屁股,说,还想不清楚,继续回去跪着。

赵清麻木地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回到1104,站定,敲门,随行人员头头没接到指令当然没开,赵清转身走了。

走到宾馆大厅,当然有人拦住她,礼貌地问,赵小姐,您去哪里?

赵清面若寒霜,说,转告苏羽,派车把我送回上海。否则,别怪我也不给她面子。

过了会儿,随行的安保人员打完电话,说,赵小姐,小姐让您回房间当面和她说。

赵清说,让她下来。

安保人员劝说,回房说话不是更方便吗?

轮得到你教训我?!让她马上给我下来!

看平时一向好脾气的赵清发了火,安保人员又给苏羽汇报,苏羽表示下来。

苏羽在房里坐了会儿,给王思打电话,只有一句话,王思,你现在过来好吗?

王思已经在路上了。她知道苏羽不肯放手,也了解赵清这次是必要分手,自己如果不从中调和,一定闹得天翻地覆不好看了。

苏羽这次出行,家里不是没有不同声音的。她本来就捅了那么大篓子,还不知收敛,竟然带了赵清同行,两人同车还居然同房!给赵清另外开了房间,苏羽说不必,那就几乎是公开出柜了。平时的言行举止也毫不避讳,这到底要干什么?!现在引爆这个绝不是好时机,苏羽太不稳重,考虑欠妥。

赵清更是不稳重,一个随行人员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比主子还娇气,这都叫什么事?!

苏家一致认为赵清红颜祸水,惹得平时向来稳当的苏羽失误连连,竟敢不顾当地的安排,调了一部豪车过来使用,万事有开头,这苏羽简直是妲己。向来随和不给人添麻烦的苏羽,默许了赵清想吃大排档的不合理要求,当地既要保障苏大小姐的人身安全,又不想扫了她们的兴,先将整条街情场,找了几百个可靠的人员装作普通食客,为她们营造热热闹闹的大排档气氛。更不用说因为赵清的一句话,将当地陪同人员当猴子一样耍,几十个早已等在饭店的人员临时动身换到另一个饭店,安保也要重新布置,颇有怨言。

王思一直忍着没给苏羽打电话,没想到苏羽一打来电话又是说和赵清吵架打架的事。苏羽脑子里还有没有正经事?!

王思也手痒了,赵清怎么这么不懂事!她了解赵清,知道赵清的各方面水平,赵清是不会犯这些低级错误的,就算苏羽犯错也会拉着,除非她有点故意的成分。

赵清是想让苏家给苏羽压力让她离开自己吗?

苏羽下楼后,对安保人员挥挥手,让他们回去。随行人员头头是聪明人,她知道苏羽的心思,已经在宾馆门口加派了人手,怕赵清逃跑。因此,现场是外松内紧的气氛。

苏羽看着赵清说,我下来了。

赵清说,我有事要回上海,能派车送我去吗?

可以告诉我什么急事吗?我来帮你办。

家事。

你还把我当外人吗?有什么可以帮你?

爸爸身体不舒服,我要回去看看。

什么病?我找医院医生,先安顿好,我们这边结束后,我陪你回上海看看爸爸妈妈,好吗?我也该去看看他们,确实有点失礼了。

不用客气,我去看看就行,不用那么复杂。

那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他们。想看看什么样的父母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

苏羽这话没怎么明显表情,赵清分不出这是客气话还是讽刺,但就是不想让父母认识她。

我想现在走。

半夜三更的,明天早上吧,好吗?

你骗我。赵清说。

骗你什么?

明天早上你也不会派车送我回去的。

你这么坚持,我也不会强留住你。

明天早上八点走。

好。

说完后,赵清就回1104房间睡了。

第二天凌晨三点,王思到了苏羽房间。

苏羽说,王思,对不起,让你这么操心,还特地跑一趟。

你们好好的就行了。人在哪儿?

开了个房间睡着。本来就是想扳扳她的毛病,打完以后让她一个人睡着反省的。

门口派人了吗?

宾馆外面有。

先睡吧,明天早上再说。

赵清本来是有办法逃走的,但她没有。

王思了解她,她也了解王思。如果此刻逃走,不光是苏羽不放过她,王思心狠手辣,一定抓到抓到她以后折磨死她。前一次抓了她以后用对付犯人那一套,把她收拾得很痛苦。

七点早餐,赵清准时出现在餐厅。

苏羽一看就知道赵清整晚没睡,还哭过,眼睛肿着。

当地陪同的高层笑说,哎呀,怠慢了,赵小姐休息的不太好吧?我们这里条件有限,真是委屈你了。

赵清笑说,哪里,住得非常好,只是出发前就有些不太舒服,估计加上一些水土不服吧。

早餐是当地特色,颜色有些黯淡的糊状物,非常热情地邀请自己尝一下。赵清勉强吃了一口,幸亏多年的教养,否则一定立刻吐出来。

就像一瓶存放多年的法国红酒,口感极为丰富,混合了各种奇异的香味,只是排列组合出了问题。苏羽也尝了一口,表情很自然地夸奖说,很好吃。

除了面糊,还有一些传统中式早餐,赵清没了胃口。她已经超过24小时没进食了,但看着这些依然吃不下。当地高层很聪明地准备了面包,但赵清尝了一口又放下了,面包的面粉不够好,制作工艺也有问题,难以下咽。

看这第三顿饭赵清依然不喜欢,当地高层更紧张了,苏大小姐那么重视赵小姐,赵小姐又连续不肯吃自己准备的食物,那完全是自己办事不力啊。

赵小姐,喝点大米粥吧,吃点鸡蛋。当地高层一路相陪,笑着说。

赵清搅了几下,装作吃了一口。

苏羽自顾自地吃早餐,把一切看在眼里。昨晚很有些后悔心疼,现在又烟消云散,只想着控制自己别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动手。

看当地高层无所适从,苏羽笑说,别管她,您吃您的。

那哪儿行,好不容易把你们盼来了,还能看着饿肚子吗?赵小姐,您看想吃什么,我让司机陪着您去街上转转好吗?咱想吃什么,停在哪家,怎么样?

苏羽笑着拒绝,x总,您可别惯坏她了,回头他天天要求这待遇,我的日子可没法过。

看苏羽这么开玩笑,高层也没那么紧张了。

苏羽替赵清剥了鸡蛋,那高层打趣说,哎呦,难怪赵小姐不吃呢,等着苏小姐呢。

赵清不情愿地接过鸡蛋,慢慢咬了一口。

苏羽真想一把拎起她按在腿上打屁股。要是在家,赵清也不敢这么任性,现在出门仗着人多,知道自己也没法拿她怎么样。

所以赵清那么不喜欢苏宅。在苏宅里,苏羽就是天,就是王法,赵清不敢违逆,否则苏羽一定下手无情。但出了门,苏羽也要顾及形象,顾及家里的体面,要不是赵清三番两次任性,苏羽也不会在外面就用皮带抽她。

又要面对排山倒海的工作,又要拜访各种老爷子,还要管教不成器的赵清,苏羽很累。王思说,苏羽,你辛苦了,苏羽说,我不是辛苦是命苦。

王思表示,就苏羽和赵清的关系而言,根本不必管教,赵清这么漂亮又可爱,大体能听话就行了,还要什么上进呢?对赵清要求太高。

但王思自己是要管教她的。有责任有义务,她没想过让赵清给其他人打工,她觉得赵清在工作方面虽然有短板有缺陷,但还是相当可靠的左膀右臂,值得调教,委以重任。

所以苏羽认为,王思你不让我管她,自己却非要管她,这是什么道理?

王思觉得,你管她生活,我管她工作,我们各有各的身份关系,彼此不要干涉。王思认为苏羽需要管的无非是赵清有没有劈腿之类的事。苏羽认为王思现在不是她老板,什么也不该管,自己是她女朋友,当然要管她是不是努力上进,言行举止一切的一切,都属于自己。

问题在于,苏羽管不住赵清。苏羽对赵清的一切,什么都想管,但赵清不听,连吃饭这么小的事都管不住,苏羽很生气。

看赵清拿着鸡蛋只吃了一口要放下,苏羽说,吃完。

赵清皱眉低声说,疼~

苏羽并没有压低声音说,疼还记不住?!

赵清脸红了。

其他人大体也能猜出怎么回事,都笑了。他们一定猜不出苏羽下手那么厉害,只以为是彼此间的小情趣。

他们也未必都明白赵清和苏羽的关系,更多的以为是好姐妹,苏羽是姐姐,赵清是妹妹。赵清长得小,又被苏羽管头管脚的,别人难免这么想。

王思来了。

赵清起身相迎,她没有太意外。

经过一番介绍后,王思很熟练地穿插和当地高层,苏羽以及赵清的对话。

赵清手上还捏着鸡蛋,见大家不留意,就放下了。

小清,怎么不吃啊?王思假作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关心的语气。

赵清笑笑,心想,王思最阴险,哼。

估计没休息好,一天多没吃东西了。苏羽故作轻松地说。

告状,告状!赵清心里有点生苏羽的气,尽管苏羽也为了这个会打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赵清就怕苏羽向王思告状。

那怎么行?来,赵清,一会儿跟我一个车,我帮你把早饭带着,时间不早了,咱们要不就出发吧。

我……我要去上海。

当地高层有些惊讶,上海?

苏羽说,估计小清家里有些事想回去,我答应她早上八点送她。王思,不然你送她,我在下一站等你?

赵清的表情有些抽搐。

等大队人马走了以后,王思一把拎起赵清的耳朵说,跟我回房间。

这幅画面有点诡异,一个高跟鞋美女拎着另一个高跟鞋美女的耳朵,拖着走。

赵清说,王思,你放开,多难看。

王思没理会,只是笑眯眯地继续走。

回到房里,王思让赵清把衣服脱了。

赵清不解其意,王思瞪眼说,快点!

赵清脱了以后,王思看到苏羽打的伤,确实严重,再用鸡毛掸子打下去,肯定流血。

这么打还不听话,要拿你怎么办?王思有些无奈地说Z

快送我回上海。

回上海干什么?

保命啊,这么打不很快打死了吗?

王思看着她,过了会儿问,赵清,你这么跟苏羽作,有良心吗?苏羽对你怎么样,你自己知道。管得确实严了些,对你也没害处,你要这么三天两头闹,想过什么后果吗?

赵清不说话。

苏羽不舍得,我舍得。王思说,趴床上,我今天管不好你,不姓王。

赵清怕了。不肯过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王思说。

赵清仍然不肯动。

王思让自己的随行人员进来,那几个女人抓着赵清扔在床上,手脚捆住,嘴里塞住。

王思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某一个行李箱,其中一个女人打开后,都是各种工具,王思示意她用黑色很长的皮鞭。

赵清从来没见过这种级别的工具,真的害怕起来。

王思说,我不信教不好。

确实如王思说的,这顿打给赵清褪了一层皮。

那行刑的女人很有经验,并没有出血,只是痛,但没有痛到麻木,整个后背,腿,没有一块好地方。

打完让人给赵清松绑。王思说,过来。

赵清不敢犟,很艰难地爬起来,站在王思面前。

好好跟我讲,这几天哪里错了。我听着有漏的,就给我趴回去接着打。听清楚没有?

赵清最恨自己说这些了。本来就哭得说不出话,就更没法开口。

看赵清哭得喘不上气,王思等了一会儿,还是这样,王思亲自走到行李箱前拿了条粗绳过来。

赵清拉着王思的手腕,哭得说不出话来,没法讨饶,跪了下来。

王思看她还没开口,拿粗糙的粗绳向赵清甩去,赵清无比白皙水嫩的前胸映出一条红色,凸出。

赵清握王思的手腕更紧,哭得更厉害、更喘不过来。

过了会儿,赵清顾不上面子和自尊,开始认错。

我……不该……一路上和小羽作……555…我应该照顾好她……明明…明明知道她不顺利,还不支持她……555…我不应该说要去吃大排档…………不应该不……不好好吃饭……让别人尴尬……我不该…说要回上海……小羽……小羽会难过的……我…………我不应该不听话……我以后都听话了……

没了是吗?看赵清说完一直哭,王思说。

赵清吓得连忙说,还有………不该不接你电话,还挂你电话……王思,我以后不敢了……

你知道我打给你什么事,对吗?

赵清点头。

和苏羽吵架,连有人来劝都不要,铁了心要回上海,是不是?

赵清没说话。

你这么一路闹,苏羽怎么办?大家怎么骂她?嗯?

我知道错了。

赵清,苏家再逼苏羽分手,苏羽也不会分的。你最好别幻想。听清楚没有?

赵清点点头。

王思扇了她一巴掌。好好说,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还有呢?认错认完了?

赵清只能继续说,不应该……说要回上海……

就没别的了?

我……

脑子还没打清醒,王思说着,要把赵清拉起来接着打。

赵清抱住王思的腿说,我真的会听话的,不会……不会犯错了。

之前我就骂吴非心软,毛病还没改就给你换房子,现在这毛病越来越厉害了,嗯?美歌宠你的,是不是?佟晓也惯着你,嗯?苏羽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所以她说话你根本不听?打都打不听?嗯?

赵清一直跪着仰望着王思,含泪摇头,泪珠一颗颗滚落。

仗着苏羽喜欢你,就可以这样吗?赵清,记住,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要不是看苏羽的面上,我都懒得打你。就你这点功力,还嫩着呢。你以后要还敢这么放肆,我保证要你终生难忘。

王思把早餐赵清吃了一点的全给她留着,看着她。

赵清看着早餐掉眼泪,王思又要抽她耳光,哪有吃饭对着饭菜哭的道理?

赵清本能地用手挡了。

王思倒没再打,等着她擦掉眼泪开始吃。

终于吃完了,赵清又开始哭。

然后又吐,吐了又被王思拎去餐厅对着前一天中饭的菜开始吃。

周围没有当地高层人员,王思也不必再有顾忌,就这么坐在赵清旁边看着她,眼神严厉。

吃完被带回宾馆,休息了一下继续打。

赵清哭得当场吐在了床上。

王思让服务员来换床单,换完继续打。

王思清楚,这顿打,打散了两个人的情谊,但保住了赵清和苏羽的关系。

王思带着赵清,直接到了下一个省。

苏羽再见赵清的时候,确实发现赵清有了明显的转变。懂事乖巧,举止有度,对当地所有接待人员陪同人员也热情许多,不再原来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苏羽没问王思都怎么对赵清了,因为这么大转变,答案是显然的。

赵清不是突然开窍了,或者王思这几天就能把她教好,而是许多事赵清本就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任性罢了。

短短几天赵清就消瘦许多,但看起来神采奕奕。她依然在宾馆睡不着,依然讨厌吃原先那个省的一切食物,依然讨厌考斯特,依然厌恶这个欠发达地区的一切,但她花了巨大的努力掩饰,用尽心力。

和苏羽汇合后,这个省的情况要好些,但当地高层却一副自以为是还阿谀奉承的样子,把赵清的客气当福气,试探性地压她一头,赵清也未反驳,于是愈演愈烈。

在不牵涉到自己工作的情况下,赵清对这些都一笑了之,她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不会计较。苏羽和王思倒看了有些不舒服。

当地高层买冷饮,给苏羽王思买了贵的,给赵清买了普通的。道歉说,店太小,一共才两个这样的,回头到下一家店里看看。

那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赵清不过是陪同人员。苏羽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给赵清,赵清不吃。

当地高层以为赵清生气了,又解释了一番。赵清懒得解释自己从来不吃店里卖的冷饮。

苏羽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替赵清剥了包装袋喂她吃。

当地高层一下子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苏羽喂她,这回她不敢不吃。前几天还没被王思打够吗?哪里还敢挑剔口味,即使再难吃也要咽下去。

看赵清乖巧地一口口吃着,苏羽有点想笑。

当地高层又到一家店,赶紧重新买冷饮,再一次送到她们手里。

苏羽又剥开一支,放在赵清手里,赵清心里快哭了,也只能对苏羽笑。

苏羽低声说,可不准吐。

哦。赵清听话地说。

看赵清像小猫一样,苏羽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样多乖。

你要不要也吃一口?

自己吃掉。

赵清不敢让王思帮忙,默默地吃完了。

王思带来帮忙的是专业人士,对行刑和治疗都极有经验,完全能够把握对身体的伤害和痛感。赵清并没有受什么不可逆转的伤,但一直在痛,持续性钝痛,本来发了烧,但在药物控制下很快痊愈了。

苏羽要赵清陪她去访问一位长辈,赵清不能拒绝,幸亏王思也去。苏羽穿了一条白色刺绣雪纺裙,显得脱俗高贵。王思穿了鹅黄色裙子配夸张的项链,漂亮又霸气。赵清穿了高领直条纹旗袍,盘发,灵秀而有气质。

苏羽看着赵清,拽着她的手忍不住吻了她的脸。赵清的眼神并不江南女子般的温婉,而有几分坚定,交谈时,认真的样子极为动人,苏羽觉得她的眼睛会发光。苏羽喜欢她腼腆的笑容,她知道这是赵清装出来给长辈们看的,知道她的真面目反而觉得这份伪装更可爱,惹得苏羽想捏她的脸,拆穿她。

此番相谈甚欢,苏羽心里很是欢喜,因为虽说此行有不少需要拜访的人,但这家的分量很重。让赵清这次参加,是王思的主意,因为赵清的口碑已经几乎差到极点,各种故事,不如索性让苏羽带着让其中一家见见真人,只要他们说好,其他人也无话可说。为了冲淡气氛,王思也去了。

被留饭,赵清的表现依然完美,一个人就承担了饭桌上的全部笑点,哄的老人喜笑颜开,老爷子竟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

回到宾馆,又到了一天复习功课的时间。

王思要求赵清每天来找自己,主动讲一遍当天做得对和不对的地方,要是没说好,王思会让那位专业人士惩罚她。

赵清进了房间,就听王思说,先打二十。

打完后,王思说,别得意忘形,回去吧。

苏羽见赵清哭着回来,哄了半天,揉了半天,又心疼又好笑。

苏羽心里是矛盾的,王思打赵清,她心疼,但王思做了恶人苏羽就可以哄她,保护她,做好人,而且赵清会很依赖她。

赵清身上痛苦,就没平时那么独立那么拽拽的样子。

但苏羽其实有时也喜欢赵清那副样子,她不止一次地听到其他女孩用羡慕又喜欢的语气偷偷评论赵清很酷。赵清喜欢年纪偏大的女性,但极为吸引小女生,所以有时苏羽有些不放心。赵清情商不高,不怎么看得穿小女生的温柔陷阱,那些女孩子们有时说不会弄这个那个,要赵清帮忙,有时说有票多余不去浪费,有时给赵清带饮料带早餐,有时请赵清去家里吃她们亲手做的饭。如果是异性,赵清会有意识和警惕,但作为同性,赵清怎么能想到这一层。

女生之间,总是很亲密,有许多玩笑话,有些会叫赵清亲爱的,有些直接叫老公。赵清在法国公司期间,虽然和本公司其他人不那么熟,但和大楼里不少其他公司的人关系还不错。她并没有刻意交往,只是对于食堂里经常见到的那些会主动打招呼和微笑罢了,他们如果来攀谈,赵清也不拒绝,大家也喜欢赵清这样漂亮时尚又礼貌的女人。

大楼对面就有健身中心,赵清在那里也收割了一批小粉丝,有些小姑娘赵清并不认识她们,她们都记得赵清,知道赵清经常去上的课,她们也默默地去,无论是瑜伽,跳操还是跑步,游泳,有时候还会有默契地交流情报,共享赵清的近况和动态。

赵清看起来有些高冷,自从有女孩子大着胆子主动搭讪,赵清很有礼貌很耐心地聊天后,就开始有不少女孩子看到了希望。请问我这个动作对吗?你来学瑜伽多久了啊,哎呀我身体好硬啊。你好厉害哦,能坚持那么久。你回家还练吗?你怎么回去啊,我载你一段?你这衣服什么牌子啊,好好看……

ada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邀请几个比较熟悉的人一起去她家做饭玩,因为其中有个赵清同一楼面很熟悉的女孩,就一起去了。

她们并非第一次见面,之前运动完一起去过酒吧。ada是个很独立很能干的女孩子,曾经一个人去印度两个月,走南闯北,赵清很喜欢这个有些特别的女孩,而且ada很漂亮。

ada家里很大,极为整洁,一个人住。

那几个女孩都在忙着做饭,赵清不很擅长就坐着随意翻看ada放在外面的相册。

青春相册很大胆,赵清在健身房倒是没留意ada身材那么好。ada见赵清在翻,就坐在她身边,赵清笑说,妹子不错哦,乳沟那么深,大长腿。

ada也玩笑说,喜欢吗?

赵清点头,坏笑。

和赵清一个楼面,为赵清和ada牵线搭桥的chris走了过来,贴着赵清坐下,翻开相册笑说,哟,ada身材真好,这么喷火的相册可不能随便放在外面啊。。

ada说,家里就我一个人。

chris说,有点热啊,然后脱了外套,露出深深的乳沟。

赵清笑说,没想到你那么瘦,还那么有料哦。

做饭的时候,大家说好一人做一个菜,ada说,如果不够,剩下的我来做吧。

赵清是有些佩服这个女孩的,你那么会做饭吗?

是啊,只要你想到的我都可以吧。

ada,家里那么干净,不会是我们要来,你昨天忙了一晚上吧?赵清坏笑说。

不会,我昨天晚上有瑜伽课,上完都十点了。干净吗?我家里平时就这样。

好厉害!

ada家里非常有生活气息。当然,其实赵清很不喜欢ada家里的装修风格,比较老气,但ada说,没办法啦,我爸爸让人按照他的想法装修的,我是不要他们给我买房子,本来这房子我是要他们自己住的。

wow,那么孝顺,一点都不啃老呢~赵清很配合。

吃饭的时候,她们又说起来旅游这样的万精油话题,因为赵清几乎哪里也没去玩过,所以主要听他们说,也听得津津有味。

ada和chris都去过许多许多地方,也带热整个气氛。

chris说,赵清,我们下次和ada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赵清笑说,我和ada不一定带你的哦~

ada顺势靠在赵清肩上说,嗯,我们刚才都说好,赵清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了呢。

chris脸色一变,勉强笑说,哎呀赵清可真是喜新厌旧。

赵清配合地摸摸ada的头发说,我们同居嘛,关系当然和你不一样。

其实她们之间的对话并不是这样的。

只是赵清参观完ada家以后,又听她说她每天都做饭,开玩笑说,你养不养宠物,就是可以陪你说话有大学学历的那种?

ada大笑,快搬来!我喜欢!

ada做法果然很好吃,ada后来还说起天天中午自己带饭,早上会五点多起来做饭的事,赵清一脸很是向往住在ada家里,就可以天天不用动手了。

像ada这样的还有很多,比如赵清雅思班的同学diana,第一次见面就非要加赵清微信,赵清岔开话题,后来她总是坐在赵清旁边,很漂亮也很会打扮的服装设计系女生,要去意大利。

赵清随便说句什么她都笑,还总是当着全班的面叫赵清女神,说晚上有网课要赵清陪她去咖啡馆里一起上,挽着赵清的胳膊说特别幸福……

所有的这一切苏羽几乎都知道,苏羽对女孩子的小把戏很熟悉,她经历过女校,还有什么看不懂。

所以苏羽之后不许赵清再去上课了,周末让她在苏宅看书,说是上课浪费时间。

赵清嘴巴坏,总是欺负说,我这次雅思再不过的话就完了,我妈妈会对我失望的。diana家里有产业,妈妈是个女强人,难免对她要求高。赵清安慰说,不会的啦,你是她女儿。diana还是一脸担心地说,唉,我都不敢告诉她我意大利语学的不太好。要是她真的对我失望怎么办?diana摇着赵清的手说。赵清坏坏滴说,不会的拉~你是她女儿,要真对你失望,估计也不是这一次的事吧。diana气的要打她。

diana经常上课迟到,有一次,赵清旁边的她的专座被别人坐了,她很不开心,骂了那个男生。赵清说,怎么学习那么差,还老迟到啊?diana委屈地说,我离得远嘛。赵清说,那我看你化妆每次都挺认真啊,衣服还每次都不同呢,这倒有时间。

diana有一次带着自己的作品集来上课,赵清认真看了以后说,很棒。diana几乎激动的掉眼泪,赵清说你至于吗,diana说,这是你第一次夸我。赵清突然脸红了,觉得自己嘴巴太坏太讨厌,不应该这样对别人。

diana长得漂亮,学艺术的女生嘛,就是脑子有点笨。赵清总是挖苦她,她也不生气,依然每次上课都带东西给赵清吃,前前后后跟着她,每次都嗲嗲地叫她女神。

赵清有时候觉得自己对不起身边的人。她们对自己都很好,但自己往往为了图嘴上痛快就嘲笑她们,这心态也有点毛病,赵清有时候是把其他人对赵清施加的暴力,用另一种形式转嫁在了其他人身上。赵清觉得有些对不起diana。

单她稍微待diana好一点,diana就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还很粘,赵清也烦她。

像ada和diana这样的女孩很多,赵清不怎么放在心上,或者静,她根本不会心动。

但即使如此,苏羽也会不舒服。

苏羽当然能干稳重,长得也不错,地位尊贵,照理身边一堆狂蜂浪蝶。但正是因为她的地位过于尊贵,所以她几乎不怎么与人接触,也都和人保持很大的距离,说话很谨慎,有些自我封闭。她深居简出,几乎不留任何存在感。不像赵清接地气,总能有机会遇到新人。

所以苏羽不让她上雅思课,不让她去健身房,不想让她回法国公司继续上班。

如果一定要说,赵清在年轻女孩子里,比较喜欢ada。

ada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子,五官立体漂亮,很像欧洲人,身材高挑,前凸后翘。她工作稳定,家里有钱,为人靠谱,独立性强,会照顾人,还擅长运动。这么仔细想来,几乎没有缺点,是个很理想的伴侣。

自从“确定关系”后,ada和赵清经常开这样的玩笑,要赵清对自己负责,赶紧搬来,不要拖拖拉拉。

ada是个很执着很努力的女孩子,自从对瑜伽有兴趣后,工作之余,每天花四个多小时练习,直到成为瑜伽教练。

在这个意义上,赵清认为ada足够自虐,也足够坚持,对她很有些佩服。

ada很会玩,赵清发现大家说起任何一个地方,ada似乎都去过,而且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并不是奢华游,也不是青年旅舍游,而是很自由地选择。赵清佩服她会一个人去巴厘岛住顶级酒店好些天,不闷吗?身边没有爱人住在顶级酒店度假不凄凉吗?她也会很随性地在一些欠发达国家独自行走。

这么想来,赵清就更不明白别人都喜欢自己什么了。ada的好,是完全可以量化的,可以说清楚,很有说服力的。那别人喜欢自己什么呢?事实上,自己分明很闷很无聊,都没怎么旅游过,也不算很会说话,经常还得罪人。大家聊起来许多话题,赵清只不过是偶尔说几句打趣的话罢了,并不像大家拼命表现。

但还是很多女孩子主动贴近赵清,觉得和她在一起开心极了。

至于男人,赵清有些避讳,因为大多已婚,而且因为他们的出色而被老婆严防死守,赵清不想惹麻烦。事实上,也没那么多有趣的。

有几个老外还不错,但赵清总是不想靠的太近,不知道为什么。

说到底,可能还是男女有别吧,赵清和女人在一起没负担,她想不到别人对自己真有那一方面的心思,一般懒得深想,也许会有追自己的,但赵清会婉拒。哪有人会那么傻,直接表白,一般都反复试探,尤其是这一类的感情,只要赵清早早地表明态度,别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赵清拒绝的时候,自己都甚至意识不到人家在表白,她根本不把这些记在脑子里。

下一个省的高层是个美女,比赵清还年轻,看来是年轻有为了。

美女左右逢源,很会说话做人,对苏羽照顾得极为妥帖,也对王思赵清很礼貌很客气,这样八面玲珑的水平算是相当难得,尤其她还那么年轻。

苏羽延续了一贯的礼貌却疏离的态度,毕竟是少东家,这点谱是要摆的。赵清倒是和她投缘,聊起来发现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开始八卦起来。

苏羽忍了大半个小时,她在车上闭目养神,心里却极不愉快。赵清和美女以为苏羽睡了,低声地交谈一些情况,美女在极力表现自己的能干和一些工程的情况,赵清礼貌地赞美,突然之间,苏羽爆发了,苏羽冷冷地说,“赵清,xx工程的事,你懂多少?!不懂闭嘴。”

赵清和美女都很尴尬,尤其是赵清。

赵清在和王思说,这美女很不简单,从经理到总监,才花了五年时间。听她说,还有时间运动呢。

王思还没说话,苏羽不耐烦地抢白,听她说?她说什么是什么?你到底是跟着我干嘛来的?工作上的事,你少插嘴!

赵清被她羞得满脸通红。很没面子之余,说,尼不是说带我玩的吗?

几岁了成天想着玩?半点不知道上进。

你知道上进就好啦。赵清气结,不咸不淡地说。

你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少威胁我。嫌我不上进,就不要跟我在一起。

你现在算不算威胁我?是不是又打算说要回上海?你现在说习惯了是吗?

赵清没再说话。当初的清冷高贵女神和漂亮性感妩媚女人的童话早就破灭,只剩下寻常小夫妻之间的互相折磨。

那个美女是这个省所在公司的总经理,自然要前后张罗,她意识到苏羽对赵清的占有欲望,便几乎不再和赵清说话了。小小年纪便在这个位置上,靠的不仅是努力和才华,她的靠山苏羽也未必惹得起,吃饭敬酒时她悄悄塞给赵清一张名片,赵清不明所以,笑说,你不是一见面就给过我名片了吗,其他人正在敬苏羽酒,苏羽朝这里看了一眼,心里冷笑一声,赵清真是缺乏经验。

名片背面是美女手写的私人号码和一句“一见如故”,字很漂亮。

苏羽余光看到赵清把名片放进手包里,在剩下的那餐饭上,她言语间强压那个美女,把她灌多了。

回到房间,苏羽问,她给你什么了?

没什么,她记错了,以为没给过我名片。

给我看看,我那张丢了。

彼此都心里明白,也就没必要反复掩饰。苏羽对这些很敏感,她太知道女孩子要吸引别人都玩哪些把戏了,赵清因为没追求过别人,缺乏经验,即使有一些被追求经验,她也很麻木,不像苏羽,风吹草动都了然于胸。

赵清不很情愿地把名片给了她,苏羽翻到背面果然有字,笑笑说,还打算留着联系么?

我本来就陪你来的,你工作上的关系跟我不相干。

苏羽那天狠狠要了她,让她明白自己属于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下一个省遇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这是一个比较开放和富庶的省份,赵清心里舒了口气,一切开始熟悉和习惯起来。见赵清苏羽都是年轻女性,当地高层表示是不是方便让他女儿晚上也一起来吃饭见见世面,也有幸能认识一下优秀女性,方便未来顺利踏上社会。

苏羽同意了。

那位高层极其宠爱女儿,路上就开始介绍自己女儿的情况,赵清了解到,这孩子独立性强,高中起就在英国独自念书,成绩优异,刚回国打算开始工作,长得高挑漂亮,身材也好。在参观路上,赵清一开始觉得这高层只是与自己找话题闲聊,而且爱女心切难免多讲几句,后来意识到这高层的任务应当是陪苏羽的,他找了这个空档和自己反复谈自家女儿干什么。

那女孩来了以后,倒真是高挑漂亮,知书达理,高层请赵清坐在她旁边照顾一下她。

席间,高层正式介绍了一下自己女儿的情况,苏羽见到赵清对美女照顾有加就有些不高兴了,尽管她也明白赵清无非是礼貌。

赵清和苏羽相隔好些座位,那天的桌子很大很排场,苏羽听不到赵清和美女的窃窃私语,只看到她们有说有笑,看到她们一阵大笑,苏羽说,小清,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大家一起笑笑啊。

赵清笑说,让小美女说吧,她念书时候很有趣的事。

哦?小清,你还不多向人家请教请教,不马上也要去英国了吗?

苏羽是故意的,有些事她看出来了,但赵清没有意识。

小美女有些吃惊,清清姐姐,你要去英国?英国哪里?去多久啊?

这就显出她的幼稚了,她这一连串发问让气氛有些诡异,她不该表现出这样过分的关切,初次见面而已,何必因为别人要去国外念书而这么激动?

那位高层把话和气氛圆了回来。

赵清也简单和她聊说自己要去伦敦,她问赵清为什么已经是研究生学历还要再念一个,赵清笑说因为不同专业啊,小美女说,姐姐,你那么好学我也要向你学习,我也打算回去再念一个硕士。

赵清笑说,那你爸爸妈妈可要怨我了,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你又要出去。

不会的,他们本来也是希望我去北京的,那也不在他们身边。

一会儿,高层来敬赵清的酒,请她在北京多关照小女。

小美女说,爸爸,你没听到清清姐姐说要去伦敦了吗?

高层笑笑说,一年很快的,不是要回来的嘛。

小美女说,人家都已经硕士了还又念了一个,我也要再念一个。

高层笑笑。

苏羽心如明镜。她笑说,那太好了,赵清正好什么都不懂,你和她做个伴我也放心。你在英国那么多年,什么都熟悉了。

小苏老板,我对欧洲确实还算熟悉,做饭出门也都没问题,给清清姐姐服务一下肯定没问题的啦。

听你父亲说,你不是回国来要工作了吗?怎么又要念书了?

没想好呢,回国先度假罢了。

那个小美女很活泼可爱,讲了许多学校的趣事,赵清爱听,小美女和苏羽一样读的贵族女校,后来大学时候是男女同校的,所以有各种不适应。

高层一会儿来敬赵清,此时已经酒过三巡,言语上大家也都随意了许多,高层笑说,赵小姐,你看我这女儿怎么样?

聪明漂亮,您好福气。

这可是真心话?

当然了。

真的喜欢我女儿吗?

哪有人会不喜欢呢。

那我可就把她交给你咯。

好啊,您放心,我一定帮她找个优秀的男孩子,不优秀也配不上她。赵清听明白了,这是这位高层希望女儿以后生活在北京,让赵清多照顾她,找个北京男孩子成家立业。

那太好了!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我可不管了啊~润润,听到了吗?以后有事可别找我,找赵小姐啊!

老爸!你也……小美女的表情很丰富,赵清一下子没看明白。

高层笑说,来,赵小姐,我再敬你一杯。没找到合适的人之前,你可要对我女儿负责啊!

赵清笑说,哎呀我这责任重大,看来是必须尽快完成您的任务了。

哈哈哈哈!你照顾着我一样放心。你看我女儿确实很好吧?哈哈,身材也好呢,喜欢她的人很多!

那一定的了。润润跟我说了,我也很佩服呢,又会运动又能读书还能做饭,谁娶她真是好福气。

哈哈哈~润润,听到没有,赵小姐对你评价很高呢。来之前,润润挺紧张的,我就说了,赵小姐人很好,平易近人,不要担心,而且你还那么优秀呢,是不是?

哪里哪里,x总,您这么说我可就不敢当了,什么平易近人啊,能认识您和令千金,是我的荣幸呢。我有许多东西还要向润润学,她刚才都讲了很多啦。

高层看着女儿,笑说,你少说点,听赵小姐多说!嗯?赵小姐和我虽然是今天初次相见,但我在社会上工作那么多年,不说阅人无数吧,也社会经验丰富,像赵小姐这样工作能力强,又低调、稳重、踏实、可靠的女性,或者说也包括男性在内,这样的人可不多。所以我说你有福气呢,我这才有这个不情之请,厚着脸皮请小苏老板同意让你晚上一起来,见见赵小姐。赵小姐要是看不上你呢,也就算了,要是看得上你,就好好相处!

赵清渐渐有些听明白了。她笑说,x总,您喝多了。润润那么出众,一定有许多优秀的男孩子喜欢,现在的小女孩啊,是不想告诉你,别回头我给她瞎张罗半天的,哈哈哈~

嗯,润润,那你正好跟赵小姐汇报汇报感情情况呗,嗯?

老爸!小美女有些尴尬了,她父亲刚才相当露骨的话已经让她羞红了脸,何况声音还不小。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赵小姐现在也不是外人了,你要让人负责又不交代清楚,谁能答应啊?要我,我也不答应啊,哈哈哈哈,赵小姐你说是吧。

看赵清,x总和他女儿站在一边有说有笑好一阵,隐隐飘来几个词,苏羽应付着其他来敬酒的人,心思却一直留在赵清这里。王思早已回去,否则王思早就出手相助了。苏羽只怪自己没带助手。

那位高层在敬苏羽的时候,苏羽问,x总,刚才看你们在那儿说得很投缘啊。

哎呀呀,小苏老板,怠慢怠慢,我先自罚一杯。

苏羽嘴里说的不让他喝,但都是虚话,苏羽就是要他知道轻重。

苏羽说,我看令千金和赵清很聊得来,这样好了,许多事回头我替他们一起安排。

x总满脸笑容地热闹地说那可得好好敬小苏老板,让他女儿也一起过来敬小苏老板,x总连喝三杯。他掂得出苏羽这话的分量,也听得懂暗示。他之前是看准赵清人品好,有担当,各方面能力出众,前途无量,是质优潜力股,此外,又善良体贴,做事做人体面,女儿跟着她绝不吃苦。以赵清的才华,加上自己家里的财富人脉积累,足以一辈子让女儿过得安稳舒心,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他女儿的心思他很清楚,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就一定要给女儿好好把关。像苏羽这样的,是不会要润润的,润润哪怕温柔体贴千依百顺也抓不住她们的心,何况润润跟着她们也没有好日子过,她们就算和润润在一起也不会真把润润放在心上,随时可能像块破布一样扔了。但和赵清在一起就不同了。赵清会尊重她,爱护她,让她快乐。如果女儿非要找个女人,那像赵清这样的可实在抢手,如果自己不好好抓住机会强推女儿,也许很难再找到。女儿真找个纨绔子弟,或者心机深沉贪图家里财富地位的,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但x总没想到,苏羽那么直白地点名了和赵清的关系。对x总来说,小苏老板应当尊重,也是少东家,但自己哪怕不打这份工,家里的积累也足够吃三代,不必过度巴结,他当然打听到苏羽和赵清关系密切,那又怎么样?苏羽也不会真的和赵清长久,自己也正好装糊涂。

这时候,x总必须抉择。

他太爱女儿,女儿今天晚上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如果不是一见钟情,怎么会刚办完所有手续突然又说要再去读书?润润早熟,她明白赵清去了英国,一年相隔,今天晚上相当于白见面了,必须跟去才行。润润经历丰富,她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样的,她父亲的眼光极好,赵清正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更不用说赵清本身独有的魅力,无论商场情场一定表现不俗,润润想,今晚要抓不住赵清,就没机会了。人与人的眼光,都是相似的,赵清遇到的诱惑那么多,要怎么留得住呢?

女儿看赵清的眼神,充满羞涩和崇拜,连那么麻木的赵清都感受到异样了,x总怎么会不明白?赵清不太懂润润崇拜自己什么,自己可半点经历都没提啊,无非一个法国小破公司的小经理,受委托陪小苏老板走一趟,照顾小苏老板罢了。

在x总的授意下,手下拼命向苏羽和赵清敬酒,赵清不胜酒力,有点头晕了。

X总说,润润,你要照顾好赵小姐啊,快把赵小姐送到房间休息一下,怎么那么不会照顾人呢!

自从在那个省开了1104房间后,苏羽和赵清就一直开两个房间,苏羽是套间,苏羽是大床房,王思骂了苏羽的放肆,何必把这些公布于众呢,苏羽便没有坚持。苏羽不肯多开一个房间是有道理的,赵清的性子,如果和苏羽闹的不愉快,还有多的房间,就不肯来自己房间了,要是没有,她也没地方去,挨完骂老老实实在房间待着,自己哄一会儿也便好了。

苏羽看着赵清和润润一起消失了很久,心里越来越不舒服,就说,怎么去了那么久,没事吧。

x总说,抱歉抱歉,真是招待不周,估计赵小姐喝多了有点不舒服吧,我再让人去看看。

房里,赵清合衣躺在床上,微微蹙眉,润润温柔地替她用毛巾擦脸,说,姐姐,这样难受吧,我替你把衣服脱了擦擦身好吗?

赵清一阵酒意上涌,说不出话,只摆了摆手。

润润看了,慢慢替她解开裙子,手法高明,解的过程让赵清燥热起来。

赵清无力推脱,只能装睡。

温热的毛巾擦遍全身,很舒适,赵清放松了,润润替她翻了身,擦了整个后半面,手指轻触过后,一片火热。

润润又替她翻回正面,看着赵清绯红的脸和身体,慢慢解下自己的衣服,拿着毛巾替她擦拭敏感的地方。

赵清清醒了,她强打精神,抓住润润拿着毛巾的手,说,别这样。

姐姐,我帮你擦一下,否则睡觉不舒服。

不用。赵清说话很吃力。

让我照顾你一下好吗,擦完我就回去了。

赵清一犹豫间,润润开始擦拭,很细致,赵清心里也放松起来,事实上,不擦干净她也确实没法睡。

猛然,赵清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润润滚烫的舌头吻了上去,赵清瞬间崩溃了。

赵清当然不是一般人,她即使被巨大的快感送上云端,都始终能够控制自己。没过几秒,赵清死死抓住枕头,竟直接坐起身来。

赵清温柔地扶住跪趴在床上的润润的双肩,笑说,你还小呢,今晚累了吧,去休息吧。

润润没遇到过可以在自己舌头下不放声呻吟的人,明明已经湿透了,怎么会坐起来,说话若无其事?

润润也不是普通的女孩,她没有慌乱,就势吻住了赵清,她感受到赵清丰润的唇,柔软的舌,一个吻已让她彻底意乱情迷,而赵清还并没有动过。

赵清拍了拍她的肩,趁一个空隙轻轻但坚定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温柔地笑说,小妹妹,你喝多啦,认错人了吧,快穿上衣服,姐姐送你回房间。

润润看着赵清从刚才几乎无法动弹,到口齿清晰意志坚定,难道她刚才是装的吗?

润润明白,机遇只有一次。

她美丽的杏眼充满委屈,快掉出泪来,把头缓缓靠在赵清肩上,“姐姐,就这一次,好吗?我真的喜欢你。”

赵清轻抚她的头发,安慰说,“我也喜欢你啊,但我们不要这样,好吗?”

“给我一次,求你~”说着,抓着赵清的手送到自己身体里,她的身体程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润润的胸高耸坚挺,腰肢纤细,大腿长而有力,是和佟晓一个类型的身材,充满了女性魅力,没有人会不喜欢。

她迎着赵清的手轻轻扭动起来,发出无比动听的呻吟,她扭动的身体,在房内半昏暗的灯光下,如油画般美好。

她抓着赵清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赵清能触到热度和羊脂玉一样的温润,赵清几乎无法自持地要吻上樱桃。

赵清定了定神,听着自己快速的心跳,哑着嗓子说,润润,不可以。

润润再一次侵身向前,吻住了赵清,赵清这次没有再推开她,渐渐开始回应,当赵清灵巧的舌搅动起来,润润开始轻颤。

她躺了下来,急切地看着赵清,眼目含情,嘴唇微启。

赵清晃了晃头,说,对不起。闭上眼睛平复情绪。

“我就那么让人不想要吗?”润润眼泪滑了出来,这次她不是演的。

“你很好,没有人不喜欢。”赵清说道,想起身去洗手间冲洗一下清醒起来,但稍稍一动便一阵晕眩,感到一波波的情欲。

看赵清身下一片水渍,润润说,“喜欢我?”她又起身抱住赵清,肌肤相亲的感觉又让赵清一阵冲动,润润灵巧的手指在她背后弹琴,赵清无法再忍。

润润看着她的身体反应,将她压在了床上,快速地抽插,赵清的喉咙深处滚出了一声,润润听了几乎瞬间冲上云霄,幸亏她经验丰富,把握住了自己。

赵清浑身大汗,她用尽全力推开身上的润润,喘气说,我说了不可以。出去。

润润又哭了,她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

“是我不要脸。”她哭着躺在赵清身边。

赵清闭目清醒,安慰说,“你这么说,我会心痛。快回去吧。”

润润越哭越厉害,全身发抖,泪如雨下,赵清觉得头疼,这要怎么办,自己实在动不了,

润润蜷缩在一起,放声大哭。

赵清不敢碰她,心里着急,她知道苏羽的性子,若是推门进来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可预料,而且润润的身体就像磁石,碰了也放不开。

润润的哭声渐渐小了,赵清的心放了下来。女孩子觉得委屈受辱,是难免的,过去了就好。

赵清跪坐在她身边,润润看得到赵清的身体,她放缓了呼吸,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渐渐插动,发出美妙的声音。

润润很美,她的动作舒展,她青春的身体美极了。她摸着自己的胸,自己的脖子,渐渐抚摸过上半身,腹部,向下,赵清舍不得移开眼睛,又知道必须这么做。赵清的头痛欲裂,身下不停流水,她努力跪了起来,想移到沙发上。

润润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别动。”

赵清不忍心这个要求都拒绝,润润只是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这么做,赵清怎么能如此绝情,如此不留情面呢?

赵清闭上眼睛,但一声急似一声的声音让她几乎发狂,她感到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牵引着自己的手覆上一片柔软,那感觉实在太好,赵清放不开。

那只手抚摸着自己的手背,指引自己用力揉捏那片柔软,那坚硬的樱桃,赵清看到过那两颗粉色的无比俏丽的,即使闭着眼睛也在受到刺激。

无数次,赵清想着就这样吧,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要彼此折磨,这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痛快?但赵清心里有苏羽,她不能这么做,无论苏羽怎么对自己,苏羽目前都是自己的伴侣,苏羽若是知道了会伤心的。但是,即使到了这一步,难道知道了就不伤心了吗?就不生气了吗?自己现在不过是自我欺骗啊,有什么差别呢?

就在这么想着,感到大腿内侧一阵酥麻,睁开眼,润润的手轻轻划着,“别有负担,过了今晚就当没发生过。绝对不缠你,你继续出差。”润润坐了起来,在赵清耳边吐气如兰,赵清反应强烈,润润一把揽住她,舌头向耳蜗深处伸缩,赵清情不自禁地用力抱住她,呜咽起来。

润润的手轻触赵清的大腿内侧,渐渐打圈,越来越逼近,直到终点。

赵清不是圣人,她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要崩塌了。但只要留有一丝理智,就不会让冲动控制大脑,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再一次地推开润润,跌下了床,跪在地毯上揉着太阳穴。

缓了一会儿说,你不走我走。

润润哭着说,你要走了,明天就走了,就当不认识,就不能行行好?!

赵清忍着脑子里的剧痛,和上涌的酒意,组织语言,说,女孩子要自己尊重自己。我不是不喜欢你,但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你还要装?

赵清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像蕾丝边,哪里让人认定了这件事,让X总居然要把女儿介绍给自己,赵清是万万没往这里去想的,所以才之前那么迟钝。

快穿衣服吧。赵清说。

正僵持着,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苏羽随行人员的头头丽莎。

丽莎将赵清扶起,替她穿上衣服,把她抱了出去,对她耳语,还能站稳吗?

赵清说,勉强,头痛,要吐。

撑住。送你回宴会厅。

快到宴会厅门口,丽莎放下赵清,将她扶了进去。

赵清神志清醒,面带微笑,坐回了原位。

苏羽说,没事了吧?

赵清笑说没事。

润润呢?

不知道,我刚才缓了会儿,她还没回来?

苏羽当然不是吃素的,她看到不对劲立刻让丽莎去洗手间找人,所有洗手间找遍了,依然没有,去赵清自己的房间,也扑空。立刻去了监控室,看到润润扶赵清去了另一个房间,想办法偷到了万能卡,刷了进去,把赵清救出来。

X总早有准备,他既然看中赵清,而赵清在本市只留这一晚,他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刚一接触赵清就感到她的不凡,赵清的气质和整个人的气场,让他感到未来不可限量的前程,虽然还有许多需要磨砺的地方,但基本趋势是明确的。难得的是,还相当低调谦虚,正直不油滑,办事认真妥当,照顾别人的利益和感受,不势利,不急功近利,踏踏实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哪有父母不为儿女,他看到女儿确实喜欢赵清,也坚定了帮女儿拿下她的决心。他在这个酒店是主场,也是股东,他在敬酒时刻意碰碎了赵清的杯子,服务员换杯时,在杯里加了点粉末,混着酒迅速进入血液,正常人是绝对熬不过的,更何况她女儿本身就是催情良药。他只是为了促成此事罢了。

在走过去提醒女儿扶她回房休息时,他说得很轻,除了他们三人没人听见,暗暗给女儿塞了张房卡。

那个房间是不对外的,用于公司内部高层休息,润润知道在哪里。房间看起来和赵清的大床房也没有分别,所以赵清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这不是自己房间。

拿出这张房卡,是因为苏羽的那句话,“这样好了,我回头帮她们一起安排”,苏羽这样的身份,会帮赵清的出国留学作出具体的安排和照顾,摆明了不是一般关系,是点醒自己让女儿和她保持距离的,所以X总知道如果苏羽看到赵清不回来久了,一定会问一定会找,否则他就不用撒谎说她们去的是卫生间,直接说润润扶她回房就行了,那之前的催情药和那番对赵清说的露骨的话,就已经是很完美的安排了。X总知道苏羽会派人找,给润润留足了额外的时间。

但他看到赵清神志清醒地坐回了宴会厅,就有些不确定了。是办完了还是没办成?

这药是不会出错的,他在生意场上当然有用得到的时候,没有失手过。

到底怎么回事?

散席后,苏羽居高临下地说,丽莎,我看赵清今天喝多了,你陪她回房间休息一下,然后带她过来跟我商量一下明天的事。

苏羽冷冷看了眼赵清,赵清还在强撑着和大家一起好好站在电梯里。

一回房,赵清就瘫了下来,丽莎把她抱在床上。

等了会儿,赵清并不见好,丽莎怕苏羽等急了,替她换上干净衣服,把她抱到了苏羽房内。

苏羽震怒,她差不多猜到怎么回事,X总居然敢!

苏羽气得浑身发抖,看到赵清那副样子就被人下了药,狠狠地抽了丽莎两个耳光,仍不消气,丽莎跪了下来,苏羽往她心窝上用力踹了下去,丽莎爬起来又跪直,苏羽又踹,连续这样五六次,苏羽说,给我滚!

丽莎不敢,仍是跪在地上,她知道苏羽仍在震怒。

她看了苏羽一眼,用力扇自己耳光,一边一下,声音不再清脆,全是闷的,脸上不成样子了。赵清躺在苏羽床上,不停出汗,连说话都没有力气,她心里着急,但也矛盾,苏羽这口气不出在丽莎身上,就引到自己身上了。何况,怎么管教下人,是苏羽自己的事,赵清没资格插嘴。

终于,赵清艰难地喊了声,小羽…

苏羽看了她一眼,更生气,对丽莎说,我要你有什么用?

丽莎还在扇自己耳光,赵清躺着看不见,但听着声音已经很可怕了。

去放水,把赵清放浴缸里。苏羽终于说。

是总统套房的江景双人按摩浴缸,苏羽也进了浴缸,温柔地替她洗。

赵清还在难受,丽莎特意把水放得有点凉。苏羽吻她,替抚摸她,赵清看着苏羽的身体,哭了起来,抱紧她,感到了踏实,反复要她,苏羽知道她药性还没发散,也忍着怒气一次次将她送上巅峰,动作尽量轻柔,生怕自己弄伤了赵清。

赵清半夜醒来,没看到苏羽,心里一惊,走出去后,看到她在客厅。

见她来了,苏羽只是看着她,她坐在了苏羽旁边。

过了会儿,讨好撒娇地一手揽住苏羽的腰,把头靠在苏羽肩上。

清醒了?苏羽说。

还有点头痛。怕苏羽打她,赵清故意用很虚弱的语气说。

苏羽知道赵清的心思,有点要发笑。拿捏着权威说,王思一走,你就无法无天了,看来我是管不住你了。

怎么会?我最听你的话了。赵清原本靠在苏羽肩上,迅速吻了吻苏羽的侧脸,认真讨好她。

是吗?要不要我来帮你复习一下功课?苏羽的声音倒没有生气。

小羽,我以后尽量不喝酒,年纪大了酒量越来越差。你担心了吧?赵清猜到丽莎什么都跟苏羽说了,否则苏羽会连续踹她窝心脚吗?苏羽穿着细高跟鞋,这是什么分量?

我一会儿不看着都不行,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苏羽这话有点重了,赵清心里愧疚,认错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时时刻刻都心里有你,你放心。

苏羽看看她,是吗?

真的。

你在房里和她怎么回事?

她替我脱了衣服擦了身,丽莎就来了。

那她怎么也脱光了?

是吗,我头晕,没睁眼。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回想一下。苏羽说。

过了许久,赵清说,我实在晕晕的,不是很记得了。但是,我保证我心里一直念着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苏羽没说话。

赵清抓过苏羽的手,放在心口说,我知道自己做错过很多事,我以后都会对你好的。真的。

苏羽见她说的很动情,也有些感动了。也许,赵清是真的定性了。

苏羽拿出茶几下的笔记本电脑,播放了视频。高清晰有特写镜头有声音的房内完整视频。

这是赵清第一次看到自己床上的样子,似乎很性感。

赵清羞愧,她中间有几次几乎没有把握住自己,而且每次都太心软,没有坚定地拒绝。

这段视频,苏羽在赵清休息的时候已经看了无数遍,每看一次都心痛到无以复加。X总和他女儿竟敢这样对待赵清,苏羽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丽莎拿来视频和全部拷贝后,苏羽让她连夜滚回北京,换守在苏宅的二把手过来伺候。

赵清的心里极度震撼,她知道事情有多险。

如果,自己真的和润润愉快地玩耍,就再也甩不掉她了。如果自己就范,与润润在一起,那这段视频就不必再提,但如果赵清穿上裤子不认人,这段视频就会放出来羞辱苏家,苏家将给苏羽很大的压力要她放弃赵清,否则就是苏家蒙羞,哪怕赵清只是苏羽一个身边走得很近的朋友,也绝对不能有这种事情。离开了苏羽以后的赵清该怎么办?苏家一定赶尽杀绝,而这个时候润润再去找她,会怎么样?赵清矮了一头进入家里,一切还不是X总主导吗?

事实上,即使赵清最后还是拒绝了润润,通过剪接,一样可以达到目的。苏羽对丽莎的不满,从她没留意到润润陪赵清一起离开开始,时间久了居然需要自己提醒才去找,找了还半天才找到,一切木已成舟,最后,竟然没主动提醒自己房内万一有针孔怎么办的事。丽莎失去了苏羽的信任,即使拿来了视频也一样。

看着视频,苏羽看到赵清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节,她知道赵清有过犹豫,有过放纵,却依然自律,吃了药还能做到这个程度绝非易事。

但苏羽也恨赵清的心软。即便到了现在,赵清还是在保护润润,她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被下了药吗?她真的看不出润润那些小手段吗?她是怕自己说了出来,苏羽痛下杀手罢了。

但是,苏羽怎么会容得下这种背叛?她和王思仔细商量了该省的人事布局,把很多情况摸清以后,打算一离开该省就动手,事不宜迟。

赵清通过此事,也成长了。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随性和粗心给身边人带了多少麻烦和痛苦,也理解了苏羽的病态的小心。

X总本人的格局,导致了他看不懂赵清,也料错了事情的发展。他实在太小看赵清了。

他以为赵清是个踏实有前程的年轻人,可以为他所用,为他驱驰,并且照料好润润,那是他没看到赵清最出众的地方。

赵清最大的优点是把控能力,再大的场面,再多的人,她都能稳住局面。这是王思吴非不可能愿意放弃她的原因。这一点,连佟晓都没意识到。赵清能在她们几个人中间周旋,既是她们在玩弄赵清,也是赵清在戏弄她们。这种掌控力,既是经验和才能,更是天分,赵清只要用心,她进入任何场子都能恰如其分,让一切照她的预定目标发展。这是做大事的人。

哪怕参加一个饭局,她只要用心,都能牢牢掌握主导权,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之前王思敢于提议让苏羽待赵清去老爷子家吃饭,就是看到了这一点,赵清擅于见人识人,瞬间能做出很好的判断,知道对方什么性格,想听什么话,在想什么,说什么他们能接受,她大脑的转速是普通人永远达不到的,她用潜意识就能做好一切,从对方的任何细微的表情和身体语言中就能了解一切,随时调整策略。

但赵清大多数时候完全不用心,也不在意任何人,否则她怎么看不出X总的意图和计划呢?脑子里还会出现那么愚蠢的问题:他从哪里那么坚定的认定我是蕾丝边。对于X总这样完全自私的人来说,一切人与事都能为我所用,所以他不会在意赵清本身是不是蕾丝边这件事,哪怕不是,适合自己女儿的也必须留在家里。而目前他遇到了很不错的赵清,一旦他遇到更不错的李青,也说不定逼他女儿嫁给他。

赵清被王思毒打以后,变了个样子,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错在哪里。王思没骂错,赵清没良心。苏羽是什么人,她会看不出赵清的心思吗?但即使赵清存心有意地害她,她待赵清依旧好,依旧把她捧在手心,她耗费巨大的资源纵容赵清的任性,纵容赵清对她的加害,是因为她坚信赵清的聪明仁义懂事,她知道赵清会回头的。

苏羽在这样的重大关头,依然为了赵清顶着各种非议,就为了宠她,赵清怎么会不感动?怎么会不涌泉相报?赵清心里对苏羽最大的顾虑,就是觉得苏羽的力量会毁灭自己,以赵清的条件,完全不必冒这种风险,她完全可以和任何一个其他人在一起过幸福的生活。苏羽用实际行动告诉赵清,至少你目前极为安全,因为我把你看得无比重要。

是王思及时制止了赵清的继续放纵。赵清当然知道自己不对,但缺乏动力停下来,苏羽在外面就用皮带抽她,提醒她,她不听,她不怕苏羽。王思的经验不是苏羽可以比拟的,王思能完全拿住赵清,苏羽不能,并不是王思打得厉害。吴非对赵清也有些无奈,何况年纪小小的苏羽。

苏羽和王思商量过要不要给赵清看视频,苏羽是有些不舍得,她知道这种心灵伤害很大,王思说当然要看,看她以后做事还敢不用心,不动脑子。

这件事给苏羽的震动也很大。

她开始意识到,王思是对的。王思对赵清的管教,才是抓住了关键问题,而自己有时候过于强烈的控制欲,会导致赵清想逃。苏羽并不需要赵清有什么事业,她知道赵清的幼稚天真,但她一直认为赵清只要知道上进不要成天玩心太重就行,她就是需要赵清每天漂漂亮亮地在家里等自己回来,待自己温柔体贴,宠爱自己,但另一方面做事认真稳重上进,不需要有成就但让人觉得踏实。那就行了。但王思让她真正意识到,第一,赵清不是这样的人,赵清也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这是对赵清才华的埋没,第二,这对于苏羽来说也其实是不够的,陪伴苏羽的人必须足够聪明稳妥,滴水不漏,能够把控任何场合,这不是苏羽的需求,而是苏羽接班人位置的需求,苏羽的生活如此,就要求她们如此。

苏羽没办法不对赵清有要求,因为她需要赵清陪伴她左右,穿过刀山火海。

但赵清不愿意。如果说苏羽通透,她可以容忍赵清心里还有吴非佟晓甚至王思,只要赵清实实在在在自己身边就行,那么赵清也很通透,她明白事业和社会地位是没有止境的,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她没必要天天和苏羽混在一起陪着她应付各种艰难险阻挑战自我,完全可以只把工作当成生活的一部分,赵清和美歌天天从早到晚调情的时候,工作也没丢下,做得当然很不用心但至少还过得去,那不就行了么?赵清的心思在哪里?大多数时候并不在感情上,也未必在工作上,她对生活充满好奇,总是想去知道新鲜的领域,但一个人爱好太分散往往不可能有成就,赵清宁可浪费自己的天赋,也要体尝更多新奇的味道。

苏羽没得选,赵清有得选,但苏羽强迫赵清和自己走一条路,赵清当然不愿意。

苏羽的一切才能,一切精力,都必须围绕接班人这个身份,她必须做到接的到班,顺利接班,将事业发扬光大。这是很让人痛苦的事情,肩负着沉重的使命。苏羽要是做不到,她也就是个废人,她现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打造的,她既不适合家庭,也不适合做朋友,只能做孤家寡人。她事实上是和整个社会脱节的,她被罩在一个玻璃罩里面,她不敢和人交往,因为冷箭冷枪和各种利用太多,她不能冒那么大风险。比如赵清遇到的这件事,即使赵清用尽全力守住了自己,但结果依然是一败涂地,换做苏羽呢,她敢让任何人扶自己吗,敢上床吗?

赵清没玩够,她喜欢这滚滚红尘,她不用爬在太高的位置也就不会存在太多的利用价值,也就没那么多伤害,也就不用那么处处小心。

她凭什么陪赵清走那种孤独殉道的路?苏羽尚未有尊贵的身份,享受一切荣光,自己算什么东西?付出巨大而回报有限,赵清当然不愿意。

赵清愿意替佟晓干活,佟晓其实才能有限,许多事也看得不够透彻,她让赵清从美国回来帮忙弄的项目,赵清即使不在这个场子里混,也早看出来这事成不了,吴非让赵清去帮忙,赵清是顺水推舟。但给佟晓干活自由啊,不累不需要太用心,随便干点就行,还能和佟晓玩。给吴非干活就比较累,吴非给的公司需要赵清力挽狂澜,太耗神,但赵清给了她惊喜,赵清用她想不到的速度将整个利益锁定了,但吴非有些不高兴,谁会喜欢过分能干到自己控制不了的手下?吴非对她是上心的,吴非原本并没有想真的用她,工作只是绑住她的方式罢了,但吴非很快意识到自己看低了赵清,王思知道以后,提议让吴非把她换一个地方放,再观察一下,同时给赵清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不乖乖听话就让她一无所有。

到了第二家公司做的副总,被原先的财务总监架空,王思以为她会意识到财务管理的重要性,至少稍微懂一些,但赵清就是不理会,照样玩闹,被架空当傀儡似乎也不重要,吴非和王思希望看到的两虎相斗局面没有出现,她们当然不开心,她们要看清楚赵清和琳的真正实力,但赵清不应战。被逼到墙角后的反击算不上漂亮,但至少还能保命,赵清依旧故我,没有激发出什么斗志,放过了琳以后,就彻底放下了。王思看到了赵清无与伦比的天分,而吴非不能不放手,王思把赵清要到了自己身边。赵助理能屈能伸,王思以为她卧薪尝胆,后来发现还是错了,赵清只是放任自流,做个助理也没有不甘心,甚至不寻找更好的机会,王思试探她很多次,看她会不会用心留意公司的一切重要情况,会不会寻找机会成为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工作助理,介入公司核心业务,但赵清令她失望的是,完全没这个心,满腹心思想的就是凭什么一天才给我一百块呢,怎么那么不自由。王思调教了几次,情况略有好转,但不是实质性的。王思抓到了她的软肋,赵清心太软,不善于处理一些脏活,王思让她去面对那个春燕,赵清第一次做的很好,王思不放心,把一切破坏了以后让赵清重新去谈,果然,赵清忍不了,爆发了。王思要她反省,说她这个性格做政治做商业都不可能成功,赵清觉得有道理,并没有尽力改正而是进一步自我放弃,要不是苏羽看着她,把她留在家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让吴非敲打她,她竟然把整个盘子都掀翻了,自说自话地从T市回北京,开了豪华房间和红酒,摆明了不受教,苏羽劝说和打骂也同样毫无作用,即使王思不发那个“自便”的短信,赵清也相当自便了,她不再愿意和她们周旋下去。

赵清在法国公司上班的事,王思和苏羽各有自己的渠道了解赵清的情况,她们怎么会放过她。要不是美歌的出现,王思几乎打算现身了,王思觉得赵清的表现可圈可点。美歌一出现就急转直下,王思和苏羽都很愤怒,赵清还居然打算跟去法国玩,简直是放弃人生。赵清当然没想过和美歌多长久,但就凭一时开心,把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事业,好不容易重新开了头的工作彻底扔了,把在法国公司的前程放弃了,王思和苏羽不仅失望,而且怒不可遏。

赵清这么脚踩西瓜皮,怎么让人放心?!

此番赵清对润润的再度心软,让苏羽生气,苏羽认为是赵清留情,赵清喜欢润润才这么做,王思劝她不要计较,说赵清无非是习惯性心软,以为下药、纠缠是润润一人所为,何况她性格就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未必真对润润有什么兴趣。苏羽反复看视频,赵清迷离的眼神里,难道没有对润润长相身体的爱恋吗?王思同样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是苏羽的嫉妒让她失去了公正,赵清在药物作用下的表现,远超常人,她的自律,自我控制,警觉,以及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给赵清看视频,赵清自己就能明白以后绝不可以这样心软犹豫,无需多言。赵清也会更好地自我保护,不会再轻易给人可趁之机。赵清是有责任心的,她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苏羽的阿克琉斯之腫。

苏羽也担心,给赵清看视频,会强化她离开自己的决心。赵清要不是在自己身边,而仅仅是个法国公司的小经理,会遇到这些事这些人吗?苏羽有些怀疑。赵清会明白今后面对的腥风血雨,九死一生。王思笑说,那你可真小看了赵清,你以为X总看重赵清仅仅因为赵清陪着你?你以为赵清遇到的圈套和诱惑少吗?在你身边,你还能替她挡掉一些,为她收拾局面呢,要不是你拿到视频,她不清楚将来会怎么样吗?

苏羽没打她,赵清反而歉疚,进一步听话乖巧许多,苏羽享受着赵清的撒娇,马屁,和各种迎合。

但好景不长,没多久又有矛盾。

苏羽自从润润事件发生以后,对赵清的要求高了起来,她开始希望赵清能部分地介入自己的事业。赵清当然明白,这摊浑水不能趟,随时断送自己,苏羽家的事太复杂,历史不清现状不明变数又多,陪她偶尔和公司人员吃饭和交谈,赵清是完全不花心思的,她表明身份,和苏羽事业毫无关联,无非是受人所托照顾小苏老板的随从,事实上,这位小苏老板一路上却在照顾她。大家也能理解,小苏老板还年轻,需要有个伴陪自己玩玩罢了。所以,当赵清和当地高层各种聊天吃饭的时候,赵清同样脚踩西瓜皮完全不花心思,任由他们主导对话,也不记人,不观察一切,爱答不理,只是尽量不上钩,不向他们吐露太多重要信息罢了。

此番,苏羽车上看当地公司人员和财务信息的时候,要赵清也帮着看看,赵清不乐意。苏羽年轻,她要想尽办法拿住各省比自己年纪大经验丰富的老狐狸们,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事前做功课,事后做笔记,即使视察是个幌子,她也半点马虎不得。

苏羽想看看赵清能不能在应酬场上帮到自己更多。

赵清撒娇说,小羽,你知道我晕车,密密麻麻的要吐了。

苏羽说,哪里那么娇气,坐车那么多年还晕车?看看就好了。

她们哪里有单独看资料的时间,全在路上,一见到人就进入工作状态了。

不懂科学~晕车就是晕车嘛……

看完。苏羽把资料放在她手里,没有语气地说。

赵清把资料放在桌上假装看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存心的是不是?苏羽问。

晕车。

停车,苏羽对随行人员说道,让她下去站着看!

大太阳底下这么晒着,赵清能吃得消么?苏羽只是用这个逼赵清在车上看资料而已。

二把手叫春临,她揣摩着苏羽的心思,对着赵清笑说,“唉,大太阳那么晒,比车上还晕呢,不然这样吧,我让司机师傅也靠边休息一下,赵小姐也看会儿材料,一会儿开快点,把拉下的时间补回来,怎么样?”

这是个给赵清和苏羽都有台阶下的方案,提醒了赵清没时间停下来看资料,因为下一省的全部人员已经候着了,大热的天,晚了不好,但也让赵清有个台阶,车停了一会儿也算是照顾赵清的情况了。

苏羽不置可否。赵清也没说话。

停车了一会儿,随行人员用眼神征询地看了看苏羽,苏羽有些管教孩子的语气对赵清说,看得怎么样了?

赵清听语气就不舒服,闷闷地说,看不进去,有点晕。

苏羽说,行了,开车吧,反正都晕,接着看吧。

苏羽再一次抬头,发现赵清竟敢还翻在原来的页码上,一点没动,对后面的随行人员说,谁把皮带给我解下来。

春临笑说,那裤子可就掉了。赵小姐,渴了吗?喝点冰水提提神。

水送到手里,赵清喝了一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情不愿很烦躁地翻动资料,发出声响。

苏羽说,春临,把门关上。

苏羽和赵清坐的位置,与后面有道半透明的门,可以关上。

都明白苏羽要打她了,后面的随行人员既兴奋又有些担心苏羽这把火别烧到自己这里。

春临要回到车后去,苏羽把她留在这里,看着自己打赵清,让赵清更尴尬。

裤子脱了趴我腿上。苏羽说。

赵清一般车里穿的是宽松裤,快到目的地才换装,她看了看苏羽,更贴紧椅背不动。

苏羽对春临使了个眼色,春临对赵清笑说,赵小姐,您就克服一下看看资料吧,我让司机把空调再打得凉一些,好不好,这样就不晕了。这天气,实在要热晕了。

赵清还是一脸不高兴地坐着,不理会。

苏羽的火气越来越大,春临都这么给台阶了,赵清还是不听话。

苏羽一把抓着赵清的衣服把她拽过来,冷冷地说,几天不打就难受,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赵清挣脱,扳开苏羽的手,皱眉说,你说带我来玩的。

苏羽看着她,气得说,问司机要铁棍来!

车上司机必然是有防身用的铁棍,但这不能拿来打赵清啊,苏羽这么打下去还了得?

春临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劝,笑说,我去问问,要给赵清使眼色,赵清就是故意不看她。

春临往司机那边去了,苏羽说,你是打不怕,嗯?

赵清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但她就是不要看,就是不想妥协。她知道王思说的对,生活是妥协,但为什么说好了的旅游变成西游记?!

春临回来说,那铁棍都是铁腥味儿,拿出来回头熏着您。

春临以为刚才那一会儿功夫,两人能说和,赵清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苏羽都气成那样,还能犟下去吗?

苏羽说,停车。

拔了电脑的电源线,下车后,让赵清双手贴车身,狠狠抽她。

车身极烫,身后又痛,太阳晒着,赵清委屈极了。

车上的随行人员没有一个敢往窗外看,这点做下人的规矩还有,门开着,里面的人能听到声音,是苏羽不让关。

没过一分钟春临就下车说,x省的x总打电话来,问咱们到哪儿了。

苏羽知道春临贴心,对赵清骂道,就为了你,那么多人大太阳底下等着!

赵清还敢顶嘴,又不是我叫他们等!是你叫他们等的!

苏羽快气得神智不清了,她一向冷静,刚与赵清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打她都很有分寸,完全不牵动情绪,为什么现在赵清越来越气人?

苏羽这一下打重了,赵清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脸贴到了车身,膝盖重重的磕了。

春临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抓住赵清,总算脸没毁,膝盖只是蹭破了一点。

春临立刻把赵清抱到车上,用冰水给她敷脸。

赵清后背靠在椅子上痛得要跳起来,春临找冰毛巾放在她后背上,赵清一声惨叫,毛巾拿出来都被血染红了。

苏羽心疼极了,骂道,还跟我作啊,再不听话试试。

赵清不理不说话。

春临吓得一身汗,连忙说,我去后面找找药,赵小姐你别动啊。

春临不那么熟悉赵清的性格,她正好去找药的时候,以为赵清可以放下面子跟苏羽认错,还以为是自己在场赵清拉不下面子。

苏羽拿着染血的冰毛巾,又去冰柜换了一条干净的,给赵清放在背后。

捏着赵清的下巴左右看看她的脸,烫到了,更心疼,是实实在在的心口疼,说,下次还顶嘴吗?

赵清又不理。

苏羽恨透了。发火大声说,我问你话!以后听不听话,还顶不顶嘴了?!

满车都听得清清楚楚。

后面随行人员面面相觑。

苏羽气得拿起资料夹要打赵清,没处下手,脸上已经烫伤,后背流血,赵清怕得看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苏羽往她头上拍。

声音听得出用力很猛,春临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回来说,我给赵小姐上药。这脸上耽误不起。

苏羽扔下资料夹,坐在一旁生气。

春临本来想说几句逗赵清笑的,又怕说错话苏羽更生气,只好让车里的气氛继续冰冻下去。

出行没有备烫伤药,春临只是又拿了冰毛巾给赵清换着敷而已,赵清痛得五官都扭了。

苏羽想缓和一下关系,接过春临手里的毛巾给赵清敷脸,责备道,为什么不带齐药?这么热的天,烫伤药为什么不带?

春临一连声地认错。

看赵清没躲开自己,苏羽替她敷了会儿问,痛不痛?

赵清不理。

苏羽简直要气疯了,赵清这性子。

春临赶紧说,怎么能不痛呢,长那么漂亮的脸。

漂亮什么啊。苏羽这语气百转千回,摆明了是爱赵清到极点了,也是向赵清让步了。

赵清看看她,继续抽噎。

今天也耽误了,跟他们道个歉,说明天去。苏羽对后面的秘书说。

这并不是小事,省里公司上下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人员设备就绪,苏羽不能说不去就不去。

秘书嘴上说着是,却没急着打电话。她在等苏羽回心转意。

苏羽用宠溺的语气,看着赵清说,听说附近有个地方很好玩,今天你也累了,一起去吧。

赵清还是不开口。

苏羽继续哄说,你一定会喜欢的。好不好?

看赵清一副不想搭话的样子,苏羽放下毛巾吻了吻赵清的脸,“抱你先睡会儿吧。”

苏羽把赵清抱在腿上,让她和自己面对面贴着坐,后背就不会贴着椅子蹭到后面的伤,环着她的腰。苏羽就算手下再失控,也不可能打到赵清的腰。

春临看苏羽这样太累,低声说,要不我来吧。

不用。

您要是腿麻了就换我吧。

苏羽没理她,继续笑着逗赵清说,你可要减肥了啊,重死了。

赵清过了会儿,终于说话了,你忙你的,我自己玩。

虽然不是苏羽最想听到的,但赵清总算开口了。苏羽笑着哄说,没有我带你玩,怎么会开心?

你不在我才开心呢。

听赵清带着撒娇的语气说的,苏羽也消了气,吻了吻她的脸说,是不是真心的啊?

嗯。打我疼。赵清说着又哭了起来,委屈极了。

苏羽哄说,好了好了,知道疼。下次能不能别气我了?

是你自己要生气的。

好吧好吧,那我下次不管你,你就高兴了。苏羽笑说。

管吃管住管玩就行了。

苏羽又气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拧了拧她的屁股说,就你这样还养我呢?真有出息。

谁让你打我。

那你上进一点,我不打你。

赵清又不说话了。

苏羽过了会儿,柔声说,以后还顶嘴吗?看这一下打的,要不是春临,脸都伤了。

还流血吗?

苏羽帮赵清把衣服翻过来穿,纽扣放在背后敞开着,便于伤口愈合,苏羽看了一眼说,不流了,可以继续气我了。

赵清轻轻哼了一声。

苏羽拍了她一下屁股,笑说,自己吃苦。

我们一会儿去哪里玩啊?

床上。

那你忙吧。赵清有些不高兴了。

苏羽看赵清确实是想玩了,就真的取消了行程安排。她刚才是为了哄赵清,其实根本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可玩的,她把任务交给了手下,务必迅速找到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馆子,以及合心意的宾馆。

这任务太难了,这个省算不上发达,秘书一头汗地联系,也不敢惊动当地省的高层,免得又弄得太官方,赵清不高兴,找了些私人场所,赵清总算是笑了。

看赵清玩高兴了吃高兴了,苏羽让赵清坐在腿上说,“还行吗?”

赵清笑着点点头。很乖的样子。

“不晕了吧?”苏羽问。

赵清隐隐觉出了不太对劲,撒娇地抱住苏羽说,“晕~”

“别耍赖了啊,看会儿资料好不好?看完了再玩,一会儿带你吃夜宵,这里的xx特别好吃,怎么样?”

赵清噘起了嘴,抱着苏羽不说话。

苏羽轻轻拍拍她说,“乖,早看完早去玩,一会儿功夫就看完了,好不好?”

“不好。”

“可别不听话了啊。”苏羽的语气有了一些变化,带了几分威严。

“疼~”赵清又要哭了。

苏羽没说话也没动作,她等着赵清。

赵清一看,就继续掉眼泪,眼泪一滴滴滑在苏羽肩上,滚落到锁骨的凹槽里。

苏羽还是没说话。

赵清过了会儿,泪眼朦胧地从伏在苏羽肩上的位置起来看看苏羽的表情,正看到苏羽一脸冰冻。

低头看,苏羽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她知道苏羽在克制。

赵清一下午一晚上的高兴一扫而空,沮丧地从苏羽身上起来,拖拖沓沓地拿着资料夹去了写字台。

看着资料,又看看苏羽。苏羽知道她在偷偷看自己的脸色,如果自己没那么坚决,赵清又要耍赖了。

苏羽从宾馆房间找出厚重木头做成的鞋拔,放在写字台上。

赵清又要哭了。苏羽真心狠。

苏羽想的是,这顿打要是不继续下去,赵清又不肯看了。一次不看不要紧,但她以后一定也不会看。

看赵清的表情,苏羽说,你好好看,看完我问你。问完带你出去玩。

赵清想说,我不吃夜宵了,不看了行吗?但不敢说,她知道要是还敢不看,苏羽新账旧账一起算。下午哄自己的那些,统统要自己还出来。

赵清很快看完了,苏羽说,都记住了吗?

反正知道点了。赵清有些不开心地说。

苏羽没计较,说,那再看一遍,我再问你。

你记住了吗?赵清反问。

什么意思?苏羽看赵清敢叫板,心里有些生气。

你要都没记住,干嘛我要记住。

苏羽拿着鞋拔站起来说,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

赵清后退了一步说,我记住了。

要是说不对怎么办?

我就不吃宵夜了。

苏羽没理她,开始问,赵清基本都答对了。所以她用心的话还是记忆力惊人的。

放下文件夹,苏羽走到赵清身边,突然按住她,用力打了两下屁股,赵清痛极了。

苏羽冷着脸说,我现在惯着你,一笔笔账给你记着,你等着回北京。

赵清知道苏羽说的是真的,苏羽路上在外面不方便也没时间好好管教自己,她肯定想好了等回北京再慢慢收拾。

赵清有些害怕地看着苏羽。

苏羽笑说,怕了?回家我看你怎么跟我顶嘴的。

赵清低下头,看着地上。

以后去的每一个地方,不用我说,自己找资料看。我不管你用什么时间看,要出了错,你给我好好等着,有你受的。

看赵清不自觉地噘嘴,苏羽微微蹙眉。

换衣服,带你出去。苏羽说。

赵清被训了一顿,自然情绪不高,但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只能打起精神,一脸兴奋的样子,是苏羽秘书的朋友安排的,要是赵清还敢这么一脸不高兴的去,苏羽不会放过她。

赵清被逼的没办法,只能事先做功课,但这事实上并不公平。对于苏羽来说,有多年的积累,即使对某省某市的情况不熟悉,人员不清楚,但总体上是知道的,而且有秘书随时提醒。赵清是一张白纸,从头开始,这很难,不成体系。而且赵清不像苏羽有身份和人脉的加持,要得到这些老狐狸的尊重就更难了。即便如此,赵清还是表现抢眼,她依然能和不同的老狐狸谈笑风生,牢牢把握谈话主导权,她有很好的天分,经验和技巧,来做到这件事。听到外围传来的对赵清一致的高度评价,苏羽心里很高兴也很自豪。但赵清是疲倦的,她为了应付这些,感觉耗尽了心力。

行程一加再加,照原计划她们早该回北京了。老爷子已经拜访完了,那用来当幌子的视察工作却反而越做越实,赵清心里简直怨念。

赵清想不通苏羽怎么还有那么好的精神,不知疲倦地工作,苏羽也想不通赵清这么娇气,天天喊累,要不是自己软硬兼施,赵清早溜了。

苏羽已经为赵清放缓了行程,她自己曾经一天跑了五个城市,她不理解赵清为什么做不到。

赵清是在体能,经验,信息,地位都很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连续作战,每一场见面前都需要做好功课,每一场对话都要高速运转,苏羽对一切驾轻就熟,但对赵清来说事全新挑战。

终于,赵清说,我明天不去了行吗?

苏羽以为她又在撒娇,笑笑说,坚持一下。

第二天要出门了,赵清赖在床上不起来。

苏羽着急,一天的行程都是提前反复商量好的,一项晚了就全晚了,有时候不得不砍掉一项。但苏羽并不经常视察,而且中国那么大,这个城市一旦错过就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所以当地都是高度重视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有人员待命。苏羽已经为了哄赵清推迟过半天的行程,搞得随行人员和当地人仰马翻,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安排,不能再来一次。

苏羽笑着哄说,知道宝贝累了,快起来吧,来不及了。

赵清说,你去吧,我休息一天也不影响。

苏羽继续哄说,你不去,我去了多没意思啊~会想你啊。

自从赵清第一次开始看资料以后,基本所有的视察苏羽都会带着赵清,工作晚宴也是,彼此也习惯了这件事。苏羽喜欢赵清相陪,赵清的作用是秘书远远不可比拟的,赵清在推进对话和把握场面的方面,能敌万兵。赵清在场,苏羽可以轻松许多。

赵清说,我真的不行了。

苏羽认定是赵清娇气,说,你累我也累啊,坚持一下。来不及了,快点!

我真的,真的,真的去不了!我整个人都晕了!赵清皱着眉认真说。

苏羽耐心到了极点,也认真看着赵清说,我已经哄到你现在了,别得寸进尺。我先下去,给你五分钟给我收拾好了下来!

我不去!

苏羽出了门。

五分钟后,赵清还是没下来。苏羽冷着脸对春临说,你去给我看看怎么回事!

春临过了会儿打电话说,呵呵,可能是病了吧。

苏羽出发了,当地高层见赵清没来也有些惊讶,因为他们从前期的视察中已经听到很多赵清的信息了,从一开始的很难伺候,不懂业务,到突然转变,介入视察工作,能力深不可测,所有后面省份的高层都很期待亲自会会赵清。当地高层也有些担心,为什么赵小姐到了这里突然不来视察了?是哪里有变化还是有问题?

让下面的人去套情况,苏羽的随行人员也不明原因,高层亲自套话,苏羽只是解释说赵清病了。高层不信,明明前一天的视察还神采奕奕谈笑风生,哪会突然生病?

苏羽让秘书去问赵清,中饭吃了没有。

回话说,在酒店已经吃了。

苏羽让秘书再去问,病好些了没有。

秘书会意,与赵清好说歹说要她过来,赵清不肯。

苏羽看秘书回话言辞闪烁,便没再说什么。

到了晚饭时间,苏羽随意地问秘书,这和宾馆离得多远?

秘书回答以后,苏羽只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秘书脑子一转,又给赵清打电话关心她的晚饭,让车去接赵清过来。

赵清还是不来。

苏羽到了酒店包间,没看到赵清,冷着脸看了秘书一眼。秘书汗都要出来了,连忙解释说,赵小姐估计病得不轻,我派车去接她了,她大概需要休息。

苏羽不置可否,轻哼一声。

秘书立刻重新联系赵清,请她务必赶来,车子就在宾馆楼下。秘书把话说直白了,小苏老板看起来特别生气,您要不还是过来吧。

赵清烦极了,只能坐车过去,晚宴已经开始了,赵清到场后,掀起一波高潮,当地高层没想到赵清那么年轻漂亮。

纷纷敬酒,表示闻名不如见面,实在太荣幸了,能见到赵小姐真容。还对赵清的病慰问了一番。

赵清应付着,留心苏羽的表情。苏羽倒是一切如常,甚至还和大家开起了玩笑。

晚宴很成功,赵清也没给苏羽掉链子,所有的当地情况从赵清的对话中可以看出,赵清了然于胸,关键点也把握得很准。赵清就是在秘书非要她来参加晚宴以后临时抱佛脚的,幸亏没出问题。

当地安排了一场演出,邀请苏羽赵清观看。在去的车里,苏羽没看赵清,问了赵清一个当地情况的问题,赵清没有回答上来。苏羽冷着脸问,功课到底做了没有?

赵清不敢骗她,含糊其辞。

苏羽没说话。

看演出的时候,赵清一直想讨好苏羽,苏羽没拒绝,但一回宾馆就变了。

苏羽让秘书准备所有接下去已经确定的要视察地方的资料,要赵清看。

这又是折磨秘书,又是折磨赵清。

苏羽说,我明天早上问。答不出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秘书心里哀叹,莫名其妙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这里,要是苏羽问的自己没准备到怎么办,资料要的那么急,心里也暗暗埋冤赵清不识相不知轻重,要是早上跟着苏羽出行,哪会有这些事。

两人一晚没睡。赵清困的不行,秘书不让她休息,又要找资料,又要帮着赵清背,还要监督她不让她休息,秘书实在累死了。

苏羽早餐时,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有一个秘书准备到了但赵清没记住,还有的秘书没准备到。

苏羽喝了口果汁,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你们自己说吧,怎么办。

秘书说,对不起,我重新准备,一定更细致,是我没考虑周到。

看赵清没说话,苏羽看着她说,没你的事儿,是吧?

我也重新准备。赵清说。

苏羽说,昨天白天休息的怎么样?

谁不知道苏羽就是为了这事啊,赵清说,还好。

路上把资料再看看,别再错了。

知道了。

赵清的疲倦已到极限,一夜没睡发了低烧,车上看着资料睡着了。苏羽并不知道,只生气赵清明明能做好却又偷懒,把她叫起来逼她看。

到了当地,赵清依然无精打采,有些反应迟钝,苏羽不太高兴,而且赵清犯了个错,她在对话中一不小心触到了对方的一个敏感区,赵清的脑子没跟上嘴巴,那句话就滑了出来,说完赵清就意识到了,但晚了,就是补救也有些来不及。

苏羽以为赵清是故意的,是心存怨恨存心出错,回到车里就要打她,若不是考虑到后面的活动,巴掌已经上去了。

苏羽当着所有随行人员的面大声呵斥赵清,赵清要面子,身体不舒服,再加上自己也懊悔得很,两人便又吵起来。

好巧不巧,美歌打电话来。苏羽一气之下,把赵清手机砸了。

这是苏羽第一次砸东西,赵清看呆了。

赵清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狠狠砸向桌子,有塑料件飞了出去。苏羽也看呆了,这笔记本特殊处理过,还有许多机密资料。没有这台电脑怎么办。

车还在开,但车上静止了。

秘书冒死前来,把苏羽的笔记本打开试试,幸亏没太大问题。苏羽的心也略微放了下来。

苏羽气的发抖,赵清知道这台笔记本的重要性,居然敢砸,还有她不敢的事吗?!

赵清脸上没有悔恨和害怕,只看了眼笔记本,转头向窗外。

随行人员没想到高潮连连,全都看傻了。

车里仍是一片静默,大家连大声呼吸都不敢,分别把各自手机调成静音,生怕苏羽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但还是有人智商低,接了个电话,苏羽正好借题发挥,骂他缺乏敬业精神,出差还有那么多私事要办。既然那么急迫,不如立刻回北京处理完了再来。

那人悔恨极了,孩子在幼儿园出了点问题,他不处理又担心,犹豫再三低声接了电话还是被骂了。

秘书让司机到了服务区稍作休整。

所有人都默契地下车,只留下苏羽和赵清。

苏羽等了一会儿,看赵清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开口说,你没有要说的吗?

赵清一路上也很怕,她只是强撑,知道苏羽有多生气,如果是在苏宅,赵清现在估计都半身不遂了。赵清想了想说,我当时确实没走脑子,走神了,对不起。我以后会说话更谨慎的,想好了再说。

很委屈是不是?没让你睡觉。

没有。赵清低声说。

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赵清抬头看了苏羽一眼。

前面从来没出过错,罚了你,马上就出那么大错。

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真的有点累了。头晕,难受。

看赵清也没刚才和自己吵架顶嘴时候那种嚣张,而是有点蔫,苏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实有点烫。谁知道她是不是被自己吓的,还是真的病了。

战场上还有人管你生不生病吗?苏羽说。

我以后会做好的。赵清低声说。

苏羽看了看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看赵清还是没主动认错,苏羽说,觉得我在外面没办法对你怎么样,是不是?

不是。赵清想,还没对我怎么样?一路都打了好几顿了。

什么都敢砸。要真坏了,想过怎么办吗?苏羽虽然说得心平气和,但赵清知道她还在盛怒。

赵清想,手机对我的意义,和笔记本对你的意义,是一样的啊!但嘴上只能说,下次不敢了。

苏羽根本不信,但现在半路上也没办法,说,我现在最后说一次,剩下的路给我老老实实,那我们回了北京再算账。要再出状况……苏羽也不知该说什么,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要再出状况,就别怪我。

赵清知道,要真的还敢不听话,苏羽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苏羽快失控了。绝对不是挨打能解决的问题了。

赵清点点头。

苏羽又看了一眼笔记本,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赵清乖巧地递过水去,你渴了吗?

所有随行人员都有意无意地观察他们那部车,车贴了黑膜,看不到里面情况,但大家依然关心着。

过了会儿,看苏羽和赵清下了车,大家的心也一松。

大家留意到赵清脸上没伤,走路步态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刚才车子里并没有传出什么大的声响。

赵清观察到一切,包括每个人的表情,主动拉着苏羽的手腕,踮起脚,在她耳边笑说,我觉得你手下都好惨哦~

苏羽被逗笑了,拧了拧她的屁股说,还不是你?!

哎呦,赵清揉了揉,继续踮起脚对苏羽耳语,我觉得应该请春临吃饭,替我顶了很多雷。

苏羽横了她一眼,说,她只是雷的搬运工。

赵清笑着揽着她的腰,靠在她怀里,撒娇说,你老不说我好话。人家都对我评价很高的好不好。

苏羽又气又笑,谁说你好了?

大家都说!我都听到了!赵清很孩子气的样子。

苏羽知道别人跟自己汇报时的电话赵清坐在旁边听到了,笑说,人家都是看我面子说的客气话,还当真了。

哼,赵清不服地看向其他地方。

可不准再犯错了,等我回家慢慢跟你算。

赵清讨好地可怜地看看她。

另一边,苏羽的秘书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手机拿给赵清用。

苏羽问,电话卡买了吗?

秘书愣了一下说,我马上去买。

苏羽的意思很明白,不准赵清再和其他人联系。

苏羽看看赵清,赵清不敢不满。

正好有个空档期,不想好好工作了……就随手写了……………

行程之所以一加再加,一方面是各地听说小苏老板出巡纷纷表忠心,虽说她犯了天大的错,但总是少东家啊,此时献殷勤岂不是人家更记自己的情份么,而且,谁没有八卦心,消息好的人听说有个赵小姐陪着小苏老板,这赵小姐是个神奇人物,有人亲眼见到小苏老板剥雪糕给她吃呢。另一方面,苏羽虽然一路上被赵清气的不轻,但也享受和赵清在一起的感觉,这感觉和自己下班后回家看到她不同,终于看到了赵清工作时的状态和样子,苏羽更爱赵清了。苏羽过去的视察是纯粹的工作,此番带着赵清,精彩了许多,而且,过去苏羽有任何想法都无法与人交流,她是不可以随便发表任何意见和评论的,但她可以和赵清有商有量,赵清的想法和她往往一致,包括对人的判断和事情的发展的预测,有时会有些不同意见,她们也会认真讨论一番,彼此有所启迪。有几次,若不是赵清及时提醒,苏羽就犯错了。她的提醒和秘书的提醒是不同的,苏羽对一些事拿不准会与她聊聊,赵清会非常明确地表明态度,给出好的建议,苏羽屡试不爽,也更信任她。苏羽感受到和赵清在一起,有时是亲密的战友感情,她们一起打土豪分田地,一起背后骂些老狐狸装逼,一起坑蒙拐骗,也一起装逼震慑他们,开心极了。这是苏羽第一次感到不孤单,感到有靠山,更不用说赵清对她的呵护也是无微不至的。因此,苏羽才默许了许多加出来的行程。

在下一个目的地,赵清和苏羽就演了一出双簧。

当地高层是老资格,有些倚老卖老,语气里虽然恭敬客气,但多少有几分教育苏羽的意思,像是老一辈的嘱托。苏羽会舒服么?但苏羽也不能得罪他,毕竟人家的资历和业绩摆在那里。

这和苏羽拜访的老爷子们不同,那些老爷子要教育苏羽,苏羽只能恭恭敬敬地受着听着,而当地高层再地位高,那未来也是苏羽的部下,苏羽这口气憋着难受。

那高层在苏羽视察时,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某某年的丰功伟业,带了一句,苏总,您那会儿恐怕还小呢。

视察时,如果开会,赵清是和苏羽一起坐在会议室听汇报,如果是去看厂,下到现场,通常会当地一把手陪同苏羽,高管人员陪同赵清,但也会穿插,一般聪明的一把手总会找到一些机会也和赵清说说话,这也是许多微妙的地方。

这位高层在下厂时一直没把赵清放在眼里,但赵清始终会关注苏羽这边的情况,她一边听着陪同的高管对情况的介绍,一边看着产线现场的情况,一边留心苏羽,她恰好听到了高层对苏羽说的这句话。她知道这里不太好处理。

中午工作餐时,高层话里有话,赵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啊,还那么漂亮,能陪着小苏老板视察,真是学习的好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赵清不能说,这特么关你屁事要你教导我?只能微笑说,是啊,我也很珍惜这次机会,一路上跟苏总学到很多呢,苏总虽然年轻,但她的能力、眼光和气魄,确实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的。

赵清这话把这位高层也包括进去了,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他却笑说,是啊,我们这些老头子是没用了,现在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你们从小见过大世面,到底不一样啊,能力眼光都跟世界接轨。

苏羽没说话,她知道这位高层在点明自己不过是靠家世,不要以为自己喝了点洋墨水就自以为是。

赵清当然也把这话听得很明白,心里也非常生气,又笑着与他拉锯了几个来回,将将不落下风。

当地中午没有安排苏羽和赵清休息,高层笑说,苏总,我中午没有午休的习惯,你看,是继续参观还是回宾馆休息一下?

无论苏羽怎么回答,都不舒服,都落了下风。

赵清笑说,哟,您可真老当益壮啊……

苏羽呵斥她,怎么说话的?!没规矩!

高层脸色尴尬,干笑了两声。又说,我们这些老头子只知道傻干,时代要淘汰了,呵呵呵。苏总和赵小姐回宾馆先休息吧。

苏羽说,不用,继续吧。

赵清说,哎呀,我手机刚才是不是丢在厂里了。

苏羽不明其意,她知道赵清不靠谱,这种事能干得出,但在这种情境下赵清不会那么傻,当着高层的面说这个。

赵清一脸六神无主的着急样,高层笃定地说,赵小姐,只要手机丢在厂里,我保证给你找回来,放心回宾馆吧,一会儿让人送来。

不行不行!我有几个急的电话要打。

高层让刚才陪同赵清的高管陪她回去。

回到厂区,果然不出赵清所料,方才经过精心安排后呈现给苏羽看的假象已经被撤了下来,高管不傻,路上早就打电话给主管说赵清要回厂区找手机,暗示他们立刻恢复,但赵清依然看到了蛛丝马迹,她假装是问手机,抓到几个现场人员问了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高管知道赵清已经明白了。

回去继续参观的车里,高管说着赵小姐非常能干啊,是小苏老板的福气等等的话,想知道赵清到底打算怎么办,赵清偏偏不谈。

回去追上了苏羽他们,苏羽给了个征询的眼神,赵清笑笑,从赵清的眼神里,苏羽知道有好事。

趁一个空档,高层和苏羽都了解到事情的变化,苏羽笑了。

剩下的时间里,那位高层处处恭敬,矮了三分,直到客客气气地把她们送走。

回到房里,苏羽伸出手,赵清和她击掌。

说吧,要我怎么奖励你。苏羽很小女人地靠在赵清身上,手指在她胸前打圈。

赵清吻了吻她说,你都是我的了,还能拿得出什么奖励。

苏羽笑着推了她,有些害羞。

你怎么发现的?苏羽问。

谁要敢搞你,我先搞死他。赵清淡淡地说。

苏羽心里满满都是感动。

她们的合作越来越默契,也到了该回北京的时候。

赵清心里既期待又害怕,她知道苏羽不是威胁,而是真的打算回北京收拾自己。临回去前几天,乖极了。

苏羽知道她的小心思,打趣说,天天要这么听话,家里藤条都不用了。春临正好在场,也忍不住嘴角上扬。赵清脸红地拧了苏羽的胳膊。

玩笑归玩笑,回了苏宅,苏羽是真打。

每天早上打完去吃早饭,不论苏羽父母在不在,都要陪苏羽吃,苏羽看着她吃完。每天晚上也打,打完睡觉。赵清怎么讨好都没用,苏羽下手一点都不轻。没几天,赵清就没法坐了。但赵清生活确实规律了,也乖巧许多。

苏羽工作狂,一回北京就上班,但把赵清放在家里休息。佟晓因为苏羽把赵清带走出差没参加自己party的事不太高兴,她觉得苏羽就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赵清喜欢和自己以及自己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偏偏不允许。

回到北京,苏羽把赵清原先的手机号码还给了她,赵清也和佟晓联系上了。赵清在苏宅天天挨打,没多少力气,何况北京夏天热得赵清快晕了,没法出去。

赵清现在脸皮厚了,毕竟,苏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苏羽动不动就打她,还打她屁股,把她当小孩管教,凡事习惯了就好,赵清现在也不那么尴尬了,这算是突破自我了吧。

佟晓问她在家是不是很无聊,都干嘛了,是不是学习会计当大好青年呢。

赵清懒懒地回答自己有更重要的挨打工作,耗费元神,哪儿还有多余的体力建设小康社会呢。

佟晓笑说,哎呦那你可真是发挥所长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都打成什么样了,汇报一下成果呗。

赵清痞痞地说,也就没法坐吧,没什么,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比起革命先烈我这还差远了,算是锤炼意志磨砺坚韧的品格了。

佟晓心疼,还是笑着说,还砥砺前行呢?说说你又犯什么天条了,让我们苏大小姐百忙之中抽空打你。

赵清说,开玩笑,以我的人格魅力,苏总还不亲自关照,早请安晚汇报的,怎么也得两次吧,少了我都不答应。

佟晓说,哟,改变模式了啊,过去不是一次性投资么,现在改定投了?这还挺有规律的啊,到底是苏总。

赵清说,别老说我啊,你怎么样?party是不是很开心?

佟晓说,没你,都没人欺负,没劲。

赵清笑说,我们堂堂佟姐,多的是人凑上来求着你欺负呢。

佟晓说,可是我只喜欢欺负你啊。打你才爽呢,别人我提不起劲儿啊。

赵清说,大爷,最近真不方便,身子这几天实在不舒服,回头您过几天的再来?

佟晓说,爷不怕,有血才带劲。

赵清被逗笑了,说别啊,再打可真破了。

佟晓说,行吧,你好好养着,找机会来看你。可自己乖巧点,听到没?您那些故事都成传奇了。小羽手黑,不是我吓你,可真有人被打残打死的,以后别不知轻重。

佟晓看赵清费尽心力地帮苏羽,任打任骂还听话,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恨自己眼拙,没有意识到赵清的才华,或者是赵清隐藏得太好,直到在苏羽身边才完全绽放。

佟晓给王思打了电话,觉得苏羽这样太过分,非不让赵清参加自己派对,拿走赵清电话自己没法和她联系,回来以后又这么天天早晚打着,都打得坐不下了,到底什么意思,以为赵清是她苏羽一个人的吗?

王思安慰着,却不想管,不想插手。她已经插手太多,苏羽有些忌讳她,否则她主动说过去苏羽不会不搭腔,虽说后来赵清在自己的调教下乖乖回到苏羽身边,但这在苏羽心里,就更忌讳自己。苏羽那么忙,为什么突然回来,一定是她听到了什么,可能自己公司有人告诉苏羽,赵清天天接送自己,苏羽能意识到趋势和问题的严重性,要回来晚了,赵清就赖在王思身边不肯回苏羽这里了。苏羽是个很明智的人,她知道赵清非常崇拜王思,若要让她选,赵清十有八九喜欢留在王思身边。这种事王思和苏羽心知肚明。王思作为辅政大臣,知道必须很小心地处理和苏羽的关系,苏羽既相信自己敬爱自己,但同时也防备自己,一旦羽翼丰满,可能轻则踢自己出局,重则赐死鞭尸。苏羽在一天天成长,自己不能再处处提点,苏羽若需要自己,自会前来求助。苏羽如今有了赵清,如虎添翼,且相当于成家立业,更有全面自己掌权的欲望。所以,王思不能再插手。

佟晓自然不肯,她当年帮王思从吴非手上拿到了赵清,而且有的事大家心照不宣,苏羽不能现在独享成果。

王思笑笑,难道当年没有给佟晓该给的好处么,佟晓确实把赵清从吴非那里带到自己手边,但这只是个帮忙,自己完全能向吴非强要过来,何况已经给过好处。至于苏羽现在非要独享成果,并不是自己所能管得到的,不能因为自己是她的阿姨或者其他工作上的关系,就有义务去苏羽那里解决这件事。

佟晓觉得,这话是没错的,但是,大家是不是有必要和苏羽说清楚呢?

王思终于表态会找机会。事实上,她心里和佟晓一样不舒服。

所有的关系都是微妙平衡的,如今吴非自身难保,哪有功夫折腾这些事,明确不介入,在苏羽佟晓王思中间必须重新找平衡,苏羽的做法有点不地道。

没有人太在意赵清的想法。

她们明明都知道赵清当年情陷吴非不可自拔。

美歌向赵清抱怨,表示赵清毫不在意自己,彻底失联,让自己非常担心和难过,几乎没飞回北京。

赵清想,那你不也没飞过来么?笑笑说自己出差弄丢了手机,临时办了新的卡。问美歌最近好不好。

美歌说起了中文。美歌本来就会简单的中文,现在怕是精进了许多。赵清赞美了一番。美歌调情说是为了赵清学的,赵清笑说,我可承担不了那么大责任,而且并不打算为了你学法语。

美歌被赵清气笑了。用中文说,我爱你。

赵清用法语说了我爱你。那句话非常好记,赵清当然不会忘。

美歌试图说中文的长句,赵清笑说,美歌,你用英文说的时候,我还能猜得到你想说什么,但你要是说中文,我可真不知道你的意思了。

美歌气坏了。赵清先取笑了自己的英文,又彻底否定了自己的中文,真是岂有此理!

但美歌还是换回英文说,不要指望我以后会给你打电话!

赵清无赖地说,不要紧啊,我会打给你的,小宝贝,你的奶奶想我了吗?下面呢?嘴巴呢?没有我的帮助,奶奶会不会小一点呢?想舔你呢。

美歌说,我没有一个地方会想你。

赵清说,那不可能~我看到你的小洞向我招手,还把钥匙塞到我手里呢,一定已经很湿了吧。

美歌说你别瞎想了,巴黎有许多美女,我现在天天都很开心呢。

赵清说,你要是再气我,我就再找个巴黎美女气死你。

美歌说,你请便吧,实话告诉你,中文突飞猛进是因为交了个中国女朋友,棒透了。

赵清爆了粗话,妈的老子开拓的市场凭什么那个贱人享受,你这见鬼的中文就是这个没受过教育的贱女人教的吗?!难怪老子听不懂呢!贱货,你最好在巴黎享受够,等老子来了巴黎操死你。

看赵清真生气了,美歌有些要笑,又气了她几句挂了电话,留赵清恨不得摔手机。

赵清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象美歌和另一个黑色长发的中国女孩交缠,很生气。在遐想用什么办法快点去巴黎,都分开那么久,就算那个贱人想自己,也不可能闲着,怎么办!有人一定会趁虚而入!美歌做爱像吃饭一样,一顿都不能少,怎么办?妈的。

赵清自己屁股痛得厉害,更是烦躁。再加上天气闷热,赵清要发狂了。

赵清真想放声大叫,太压抑了,这苏宅太压抑了。看这传统中式建筑和家具,赵清觉得应该是死人住的,妈的,自己年纪轻轻才不要住,谁知道哪个房间没吊死过人啊!就这样烦躁地七想八想,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苏羽回来了,与她问候几句,一起吃晚饭。

看赵清情绪不对,苏羽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会舒服么,你被打打看。

看赵清好不容易乖了好几天,突然那么说了那么冲的话,苏羽有些生气,但在饭桌上不能翻脸,成何体统呢。苏羽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只有苏羽和赵清两个人,赵清看着桌上的北京菜不想吃,天气热她只想吃的清淡一点,口味终究有些不同,忍了好几天现在突然觉得忍不住。

看赵清不吃,苏羽说,没胃口?

嗯。

看赵清情绪不高,苏羽说,不吃怎么行?越热越要吃一点啊,身体吃不消。

赵清看苏羽柔声细语,也摸摸她的手说,你在外面工作辛苦,我在家里不做什么,所以不饿。

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苏羽有些担心地看看她。苏羽知道赵清挨打痛得厉害,早饭自己能监督她吃,中饭她就不怎么吃,要是晚饭也不太吃的话,大概又要生病了。她身体娇弱着呢。

赵清还是摇摇头。苏羽提议了好几个菜都被否定了,苏羽只能说,那等你想吃了再让他们做吧。

苏羽看赵清无所事事,成天玩手机,提醒她该学学英语什么的,赵清嘴上应着也不行动。

晚上挨打的时候,赵清说,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如果你真的喜欢,是不可能打得下去的。赵清看着自己身后的伤,哭了起来。

苏羽没说话,只是继续打,按照原计划再一次印出一道道痕迹。

赵清哭着哭着,突然说,你是不是想打残我。

苏羽还是没说话,只是把上半身爬起来的赵清重新按下去,接着打。

打完以后,把藤条放好,收拾上床睡觉。

看赵清趴着不动,给她擦擦汗。她哭得都是汗。

赵清推开她。

苏羽重新走过来给她擦,她还是推开。

苏羽第三次走过来,赵清不敢推了,但一脸不情愿。

苏羽冷着脸,擦汗的手用了点力,赵清白了她一眼。

苏羽看看她,知道今天是没完了。

苏羽压了压火气,说,我怎么不喜欢你,开始把自己宠赵清的事一件件拿出来说,让赵清自己觉得自己没良心。

赵清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就亲了亲苏羽,打算睡了。

苏羽抱着她说,饿不饿?

赵清摇摇头。赵清知道苏羽爱自己,否则这点小事苏羽是不可能记得的,她每天要应对那么那么多事呢。

第二天早上,苏羽要打赵清,赵清抱着她说,不能打了,要死了。

苏羽说,死不了,就你这表现我能不打你吗?

我会表现好的。我是疼的难受。

你不疼更难受,更不听话。动作快。苏羽催促。

我不要~已经疼死了。赵清耍赖。

时间不早了,再晚要堵车,你快点!

你去上你的班呗~

你听好,再不快点,我哪怕今天不去上班了,都要打好你。

赵清虽然有些怕她,但也不觉得会是真的,何必呢,上班多开心啊,苏羽最大的爱好就是工作呀,怎么肯舍弃。

看赵清非要磨蹭,苏羽拉过她,推她趴在床上。

赵清黏在她身上,还在讨饶。

苏羽说,看来前面全白打了是吗?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数到三。

赵清依然不理会,她知道苏羽早上有个重要会议,而且那个会议不能随意改期。

苏羽知道她的目的,看了看她,走向餐厅。

赵清看了看,也跟去餐厅。

相安无事,各自吃完,赵清送苏羽到车边,苏羽没道别就走了。

赵清当然忐忑,决定给王思打打电话叙叙旧清。

王思明白她的心意,晚上约了苏羽吃饭。

假装不经意地提了赵清,苏羽也知道这不仅是王思的想法,也是佟晓的想法,无非是劝自己不能再打。苏羽说,就她这个样子,不打行吗?不打透了行吗?

王思表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慢慢来,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

苏羽不打算听,只想晚上狠狠打赵清。

很会找救兵啊?苏羽对赵清说。

赵清从苏羽一回来就知道大事不好,马上抱住她说,我实在是痛得没办法,都发烧了。

苏羽把脸贴了贴赵清的额头,并没有热度,说,别再装可怜,该打的我一下也不会少。

苏羽的话总是显得很无情,动作也是,赵清多希望佟晓就在身边啊。

赵清脱下裤子趴在床上,她觉得哪怕放片树叶在上面都会痛不欲生。

苏羽一下下打着,赵清想,佟晓的话可能是真的,苏羽手黑,也没有心,她真的把人打死打残过,她一定也无所谓吧。

苏羽打了一阵,觉得不能再打,紫涨的臀部要流血,想打大腿,又有点不舍得,她喜欢白皙的大腿和一片狼藉臀部形成对比。后背上,途中打得伤印痕未消,当时确实神智不清,这一下失了手。

赵清实在太难管教,苏羽束手无策,这么打着还敢早上拖着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苏羽好一阵没下手,赵清也没抓住机遇求饶,她有一种等死的心态,已经绝望了。

苏羽不方便给王思打电话,王思刚劝了,自己一意孤行,还怎么求助。佟晓,苏羽不愿意求助,她不会给佟晓这个机会。

苏羽只能想到吴非。但吴非怎么帮呢。

苏羽转念想到了春临。

春临是聪明人,苏羽什么也没说,只给了她一个眼神,她就帮赵清轻柔地把裤子穿起来,把她抱到床中间俯卧。

苏羽离开了。

春临试图和赵清搭话,因为赵清觉得一路上自己和苏羽闹别扭给她添了很多麻烦,有些歉疚和感激,也不能一直把人家当空气。春临说着就开始劝了,无非是苏羽对她多好多好,多宠她,多把她放在心里,一桩桩一件件,她看在眼里的一切。

把赵清说睡着了。这些事赵清自己难道不清楚吗?赵清挨了打,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第二天果然发了烧。

苏羽去上班,让李医生过来,赵清自然是不同意看病,李医生自然是给苏羽打电话,苏羽跟赵清说,发烧怎么不看病?李医生什么没见过,不就是屁股上挨了几顿打吗,你以为她会不知道吗?死要面子活受罪。快让她看了吃药。

赵清还是不肯。

李医生哄了半天,又给苏羽打电话,苏羽烦透了,但走不开,让她妈快点回家去。

苏母不好说什么,她知道苏羽也听不进,回到家不让李医生继续尴尬下去。毕竟是苏羽的母亲,是长辈,赵清也不能不给面子,李医生脱下她裤子的时候,苏羽母亲张大了嘴,苏羽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晚上苏羽回来,苏羽母亲要和她谈谈,她知道母亲打算谈什么,皱着眉头推说忙,只想知道赵清的病情。

走进房间,赵清了无生气,虽然只是趴着,但还是能感受她的情绪。

苏羽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只是说,想吃什么,让厨房做给你。

赵清不说话。

一会儿,春临送来各种上海菜,赵清一口不吃,每隔一会儿送来一道,桌上堆满了,赵清依旧不吃。撤走以后,依然在送菜,桌上重新堆满,春临好说歹说,赵清就是不吃。药也不吃。

春临反复劝,伤药特别伤胃,不吃东西直接吃药可要胃痛了。

赵清谁也不理。

苏羽知道赵清又老毛病来了,谁说都不听,又不能再打再逼,只能僵持。

赵清什么都没想,只是放空。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过谁,也不清楚谁真的喜欢过自己。喜欢,只是人生中的一件小事,只是因为滋味美好,才被大家重视。相对于事业前程和金钱,喜欢算什么呢。

苏羽思来想去,只能叫王思来。

王思也很烦苏羽了,觉得不过一点小事何必反复,打了也就打了,不听就不听了,有什么要紧?暂时有脾气是正常的,过去了不就好了?大惊小怪。

王思来了,赵清也没理。

王思说,赵清,我提醒你,给你台阶你最好下来。别把自己架着。苏羽打你,你受也要受着,不受也要受着。发什么脾气?谁惯着你?别最后自己收不住场。

王思的话很重,赵清只是听着。

赵清身上的伤是一部分,她始终不吃东西。

厨房又做了些西餐端来。

王思说,赵清,在x省,就为了吃饭,打了你几次?到现在还不改?

赵清想到自己哭得竟吐在了床上。

王思说,现在还有你喜欢吃的,到明天就只有你不喜欢吃的了。要还不吃,给你灌进去,总有办法。你自己选。

王思说完就走了,找苏羽。

都多久不吃了?

昨天早饭我看着她吃的。

两天也饿不死,你急什么?

她那么犟。苏羽揉着鼻梁。

谁没脾气?平时让着你而已,赵清脾气比你还大呢。行了,真不放心就让医生过来灌进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思!苏羽挽留地喊了一声。

你别整天没事做围着她转。有那么好心思打她,还不如多做点事。一会儿打一会儿哄,多大了,不无聊吗。

王思的话有道理,苏羽也明白,就是做不到。她看着赵清半死不活的样子着急,手上的工作又赶着进度,她不敢大意,再出错就麻烦了。

赵清是没力气吃饭,她都没力气睁眼,一身身地出汗,难受极了。

春临陪着她,但她毕竟主要工作是保护苏羽的,照顾人的方面没有很细腻,赵清被照顾的不舒服。春临又在一遍遍提醒她,厨房又做了什么端来了,请她吃一点。

苏羽决定静下心来把工作先做完,不理会赵清。

但还是烦躁,因为她问了,赵清不吃也不说话。

这么僵,若让母亲再去劝,赵清一旦拒绝就没有余地了,苏羽觉得还是给佟晓打电话,让她哄哄吧,自己现在实在忙,又担心赵清。

佟晓说,也在忙,来不了。

佟晓不想替苏羽收场,她听到王思说了情况,你苏羽独霸赵清的时候一个人享受,打她的时候谁也拉不住,现在这样了,还指望我们来帮你吗?别逗了。你自己去搞定赵清吧。

苏羽当然明白,但苏羽也点明,受苦的是赵清,反正死不了,只是伤身体,伤的是赵清。

佟晓留了活话,说忙完了来看。

佟晓来了,当然不能白来,她带了换洗衣物,要来苏宅住几天。她知道赵清这个状况,谁也不能放心自己带走赵清,天天还是要医生来给她看病的,赵清那么娇弱,一不留神大家都后悔,所以佟晓说要住在苏宅,和当初她厚着脸皮住在苏羽的公寓和赵清苏羽一起相处一样。

佟晓依然打扮的时尚,见到赵清,一身臭汗,轻蹙眉,说道,小清,赶紧起来给你洗澡,像什么样子。

苏羽没出现,一是忙,二是尴尬。

看赵清没反应,佟晓轻轻拧着她的耳朵说,死啦?我跟老苏说了,我在这儿住几天,等你好了带你出去玩儿。

佟晓指挥春临给赵清洗澡,佟晓细心多了,许多小地方都不断提示春临,生怕让赵清加重病情,洗完以后,佟晓让人把所有床上用品换了,也给赵清穿上新买的名牌居家服,非常漂亮合身,赵清的精神面貌一下子好了很多。

佟晓知道赵清的喜好,她是个有心人,不像苏羽,和赵清在一起那么久都不知道赵清爱吃什么,在苏羽看来,没有什么爱不爱吃的,让吃什么赵清就要乖乖吃什么。

佟晓打包来的食物虽然没店里好吃,但散发着赵清熟悉喜爱的香味,佟晓哄着她,笑说小清你那么虚弱肯定自己吃不了了吧,让阿姨喂你吃。

佟晓没苏羽那么严肃,看赵清不吃,笑着自己吃了起来,吃了几口,拿调羹喂赵清说,乖啊,好好吃,快点。

赵清想到了和佟晓以前在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眼泪又掉了下来。佟晓笑说,赵清,你别恶心我了,打那么几下还让你多愁善感了,我妈打你,你不是很英勇吗?慷慨就义的。

赵清有点无奈想笑,确实是啊,不过是被打了几下罢了,算什么呀。哪里就值得哭,值得这么折磨自己。

看着赵清的神色,佟晓把调羹又往前送了送,赵清就张嘴了。

乖乖吃,吃完还有甜品呢。

我要吃甜品。赵清终于开口了。

佟晓又气又笑,先把饭吃完!回头老苏听了你这话又要打。

苏羽听了赵清那么久以后开口的第一句话,确实生气。若不是赵清的伤,她也真的想打。

苏羽说,我好不容易把她扳回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吃这些对身体好吗?胃这样能吃凉的甜品吗?路上你可不知道,饭菜不合口味,宾馆不合心意,车子不满意,都是你们惯出来的!佟晓,你要真为她好,能不能别这么害她?

佟晓说,苏羽,你怎么这么封建家长?去国外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什么是民主自由?你脑子是不是还留在大清?要不要赵清给你背贞女传?

王思和我的观点是一致的。赵清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你能不勾引她吗?你不能在我们都已经努力很久以后,突然又……就像别人戒烟很久,你突然给他一支一样。你这是什么目的?是为她好还是让她离不开你?为了你她还是为了你自己?

看苏羽滔滔不绝,这可真不是原本清冷的苏羽。佟晓笑说,你挺会抢占道德制高点的啊?赵清不傻,她知道谁对她好。

是啊,我管着她,你惯着她,她当然知道谁这里有空子可钻。

你要真搞得定会叫我来么?佟晓说完就走了。

苏羽回房看到赵清精神很不错地趴在床上玩手机,穿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旁边还有一些其他名牌衣服,以及各种新奇好玩的高档货,苏羽的火气又上来了。

衣服哪儿来的。苏羽冷着脸问。

赵清不是不懂事,在苏羽家里穿佟晓买的衣服是什么意思?何况,苏羽和王思都非常反感自己用名牌。只是赵清也有些任性,既然是佟晓的一片心意,也就半推半就了。

赵清只能回答,晓晓拿来的。

你自己的衣服呢?

赵清没话说。但她不是那么喜欢苏羽给自己买的那些衣服。当然也好看,但风格不太一致,偶尔可以尝试,但天天那么穿也很讨厌。

佟晓买的是带些夸张艺术风格的衣服,赵清此刻低落的情绪,正好需要。

苏羽一件件看着那些高档货,赵清不敢抬头,只能继续玩手机。苏羽说,我怎么教你都没用,是不是。

赵清吓得要哭了,说,你别打我了。

怕我打你还这样?这些东西,我看你敢碰!

赵清很不高兴。苏羽一见面就又教训自己,无休无止。

第二天早上,佟晓早早地起床做了赵清爱吃的早饭,苏羽和赵清走到餐厅的时候,佟晓已经把给赵清做的那份放在她桌上了。苏羽看到赵清眼里都是笑意,也许还有爱意。

苏羽不动神色,随意地聊着天,让人把平常的早餐也给赵清端一份。

佟晓擅长厨艺,又懂得赵清的口味,何况这份心意,赵清知道不应该,知道这样会让苏羽难堪,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还是先吃了一口佟晓做的早饭。

苏羽笑说,晓晓,辛苦你了,还要你自己动手。

无非是指责佟晓反客为主,佟晓笑说,没事,你们家这么老年人的早饭我可吃不惯。

赵清听完几乎笑喷出来,精准点评。

苏羽看到赵清的表情,深深看了她一眼,赵清立刻神色如常。佟晓始终要走的,还不是要在苏宅看苏羽的脸色?要天天和佟晓粘在一起就好了,可惜佟晓也要工作。

赵清吃了一部分佟晓的早饭,又装作吃了几口苏宅准备的早饭,觉得功德圆满了。

早上喝点小米粥吧,养胃的。苏羽带些关心的语气对赵清说。

赵清皱眉,太热了。

早上吃凉的不胃疼吗?

但是这个太烫了,吃个早饭热出一身汗。赵清说。

佟晓把准备在桌上的冰块放了几块在赵清粥里,又放了些在苏宅准备的豆浆里。

赵清有些满意得意的神色,在粥里加了点糖。这么新奇的吃法,她过去在苏宅从来没试过,苏羽知道,因为佟晓来了,赵清得意忘形了,知道苏羽不会随便打她,开始自说自话了。

所有家人间的相处,不过就是这些小事,没有大是大非,苏羽把一切看在眼里。

晓晓,你不上班?苏羽说。

佟晓知道,现在赵清不是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了,苏羽用不到自己了,自己在苏宅,只会碍着苏羽管教赵清,苏羽在委婉地赶自己走。请神容易送神难,佟晓想,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佟晓笑说,昨晚处理的差不多了,这两天不太忙。在你家,没有不方便吧?

没有。苏羽看看她。

赵清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苏羽送到车上,她说有些不舒服还想睡。看赵清回房,苏羽对佟晓说,那辛苦你照顾她了。中午李医生会来。

你可别不放心啊~佟晓轻轻扬起一边的嘴角。

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别事事顺着她就好。

赵清喜欢和佟晓聊天,佟晓经常和她说些新奇有趣的事情,各种八卦,绘声绘色,还会告诉她,那些她们共同的朋友的近况。或者那些女人之间争奇斗艳耍小心眼的狗屁倒灶的事,赵清听了觉得很好玩。

佟晓也会问问赵清一路上碰到的事,挨过的打。佟晓听了也同样笑得直不起腰。

苏羽中午回来了,佟晓不出所料。

我们苏总那么忙还回来吃饭啊?佟晓讽刺。

是啊,怕怠慢了佟大小姐。苏羽笑说。

看差不多准备好的午餐,有些不一样的菜式,知道是赵清爱吃的不健康食品,苏羽有些不高兴。看了赵清一眼,赵清连忙看着桌子,佟晓笑说,看把你家孩子吓得。是我跟厨房说的,客人想吃几个菜,苏家不会不招待吧。

整顿午饭,赵清一筷子都不敢碰那些菜。

佟晓也看出来苏羽平时对赵清的严厉了。

一会儿,李医生来了,看苏羽特意赶回家,也有些吃惊,向她介绍了一下赵清的病情,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调养。

苏羽走后,佟晓笑说,那么怕她?

我这不是怕,就是怕吵架。

小羽这么强势霸道的,你还行吧?

其实也对我挺好的。

看赵清维护苏羽,也许是要面子,佟晓笑笑。

佟晓说,给你买的新衣服怎么不穿?都穿着给我看看怎么样。

苏羽昨天的话还在耳边,赵清说,我还疼呢,换来换去的很痛。

佟晓说,给你买了个小玩意儿,国外很流行,挂包上的。

其实也就是非常可爱的小挂件,因为名牌和限量的关系才卖的很贵。

赵清爱不释手,做工精致,却说,你自己用呗,我平时包上不挂东西。

拿着吧,是xx买来给你的,人家一片心意。xx是佟晓的朋友,介绍给赵清认识的。

xx那么有心?

………赵清把挂件偷偷藏了起来,怕苏羽看到生气。

过阵子一起去玩玩吧,佟晓说。

嗯,好啊。赵清嘴上应着,其实懒得动,何况苏羽肯定不同意。

佟晓知道她的心思,说,也不用去外地,京郊走走,当天来回。

不错哦。赵清觉得可行。

你屁股什么时候能好啊?

赵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拧了她一下。

没事,回头你趴后座上,我让xx坐副驾。佟晓笑说。

我作为一个sp爱好者,你不知道我有多爽呢,说出来你都不明白。赵清红着脸说。

看她死撑面子,佟晓笑说,行,到时给你来个野外调教。

滚你丫的。

王思和苏羽都是很有经验的s,她们对赵清的打,是不会让她舒服的,她们不会选那些让赵清爽的路数,光选择让她难受的。佟晓相反,佟晓每一次都几乎合赵清的心,所以她们默契。

所以,王思苏羽觉得佟晓宠坏了赵清,这样没法管教。

苏羽确实不在乎m是不是被打死打残,这是个人自己的选择,也是每个人应该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怎么能搞笑到指望赖上s呢?若不是压力大,谁想弄脏自己的手,冒风险与人做这种亲密的接触?自顾不暇,还有功夫搭理你们那些情感需求吗?不少m不过是另一种卖淫,和s一样,王思和苏羽不是不明白,更不会被他们缠住。那春燕,就是王思让赵清帮她解决的那个,后来转给了苏羽,苏羽知道赵清在这件事上不开心,也被王思训完叫她滚回家,自然对春燕没有好印象,随手打了就发现她被打伤了。

苏羽只要不被赵清气得神智不清,基本也不可能失手,她的失手有时不过是漫不经心,或者潜意识里的破坏欲。

苏羽和赵清在一起,出去玩的念头也几乎没什么了。赵清给了她很多的爱,化解了她许多痛苦无助的情绪,同时,赵清的不听话,也满足了她的征服欲管教欲,她还有什么必要出去吃快餐呢?

苏羽在国外早就玩够了这些。

回到国内,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处处小心,自然没有佟晓那么潇洒。佟晓的圈子,都是一路货色,大家既然都彼此清楚底细,也就玩得开了,所以苏羽才担心赵清,毕竟赵清和他们不同,赵清没那么玩得起。

苏羽爱赵清,她担心佟晓给她下套,佟晓有什么下流事做不出来。

苏羽天天早晚给赵清涂药,盯着她吃药,她很快就好了。

苏羽担心佟晓给她上药,毕竟,屁股是敏感的位置,苏羽觉得佟晓也许会忍不住。

上药的过程,苏羽很享受。她喜欢赵清的臀部,柔滑饱满,她手上涂着药,一寸寸抚过,享受着触感,也享受着自己的成果,那和白皙肌肤呈现明显对比的伤痕。赵清吃痛,不管挨几次打,都不会习惯,苏羽给她上药的时候,她的表情总装作毫不在乎,但身体的轻微颤抖,肌肤的颜色变化,肌肉的收缩,体味的转变,都让苏羽知道,她压抑着痛苦和快感。

苏羽还喜欢赵清这时候对她的敬畏。赵清知道这时候,屁股在苏羽手下,应当要听话一些,所以这时候和赵清对话,苏羽总能扮演家长的角色,占着上风,赵清也不敢顶撞。

苏羽上完药,总忍不住想要赵清,她知道赵清的身体也需要自己。但赵清总是想尽办法推脱,赵清生怕自己陷得更深,把这样的虐打和快感建立起身体上的条件反射,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苏羽喜欢每次打完赵清以后,两人相处的感觉,一切都刚刚好,赵清总会对自己依赖和顺从,而这种小小的乖巧和普通女孩子不一样,苏羽很难总结,但沉溺。

好的差不多了吧?晚上,苏羽给赵清上完药以后,在床上躺着,怀里抱着赵清。

嗯,又痒又痛。

苏羽替她揉着,到底记不记得住?

看苏羽有意用很权威的语气,赵清娇嗔,就别再训我啦!好烦!

苏羽笑笑,轻轻拍了下她的屁股,又继续揉。

过了会儿,赵清用讨好的语气说,老婆~

苏羽笑了,她知道赵清有事相求,但她很喜欢这种被需要被讨好的感觉。固然,太多人需要自己也不停讨好自己,苏羽对此麻木,她有些厌烦他们,但赵清是不同的,赵清的一切是轻灵可爱的。苏羽又用大家长的语气说,又有什么主意?

赵清吻了吻苏羽的胸,凑到苏羽脸前,有些害怕拒绝的样子,苏羽爱极了。赵太太,你同不同意你老公出去郊游一下啊?男人不能天天在家里待着。

苏羽笑的有点无奈。赵太太说,男人更不能天天想着玩。都跟谁去?

赵清一听有希望,笑得很灿烂,连眼睛都闪着光芒,苏羽看她的笑容,就知道无论她提出什么,自己都拒绝不了。赵清轻描淡写地说,还不是那些你认识的人,晓晓,xx。

那天晚上苏羽回房,重新看了看佟晓给赵清买的各种名牌奢侈品,发现少了一样,她当即决定要打赵清,无论赵清是不是还要跟自己闹绝食。她知道母亲和佟晓都住在苏宅里,但不在乎。苏羽没有给赵清解释的机会,走到赵清面前就扬手给她一巴掌,在苏羽查看的时候,赵清已经怕的站在了墙边,挨完一巴掌,看苏羽又抬手,赵清一边哭一边挡着脸说,是xx送的。苏羽第一下耳光已经消了点气,便说,我怎么跟你说的,还敢碰?毛病改不掉是吗?打得轻记不住是不是?赵清哭着把情况跟苏羽说了一遍,把藏起来的小挂件交给了苏羽,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沉迷于这些东西,才算过关。苏羽了解xx,就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经常喜欢花钱,也会给朋友们买礼物。后来母亲看到赵清脸上新鲜的指痕,又说了苏羽一番。佟晓没说什么,她知道苏羽为什么又打赵清,无非是领地意识。

听说是xx也去,苏羽也放心一些,xx有男朋友,为人也不错,但苏羽可没打算轻易答应,她喜欢赵清哀求自己。

苏羽说,大热的天,回头又生病了。xx不是在欧洲吗?怎么回来了?

不会生病的~我想着人家给我送了东西,一片心意,晓晓说,xx没去过围场,说着要去呢。

那次苏羽之所以消气,是因为她想到赵清藏起小挂件是不想辜负朋友的一片心意,而不是想要那个东西,何况xx的人品相当不错,自己也认可,xx就是大家说的白富美,而且心地善良。

苏羽又假装回绝一番,在赵清反复保证一定乖一定听话之下同意了。

出行前的日子,苏羽总是逗她,只要赵清做任何事不合自己心意,就假装生气说,我看你是不想出去玩了是不是?赵清总是很委屈地看着苏羽,苏羽很喜欢那个小表情。

老婆老婆,你要不要给我点零用钱。赵清从身后抱着苏羽,撒娇的语气。

苏羽蹙眉,现在赵清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哪里也去不成,才那么乖。要买什么?

看苏羽语气不怎么好,赵清委屈地说,出去玩不带钱吗……

苏羽听她的声音就能想到她的表情,忍不住想笑,但又忍住,冷冷地说,要多少。

看苏羽的语气,赵清心里又退了半步,老婆给多少就带多少吧。

苏羽眼里都是笑意,依然冷冷地说,两天时间五百够了吧。

啊?!赵清叫了起来。

啊什么,再啊一分也没有。苏羽说。

赵清撅着嘴,打算迟一些再和苏羽商量。

早上,看苏羽心情不错,赵清又抓住机会说,老婆,可不可以零用钱多一点点?

苏羽喵了她的早餐一眼,说,看你表现。

赵清马上会意,乖乖吃了起来。

把苏羽送到车边,小心地说,老婆大人,加一点嘛。

苏羽看看她,说,晚上回来再说。

赵清撅了嘴,骗人。

苏羽说,不想要了是吧。

赵清不很满意地亲了亲苏羽,不情愿地说,老婆拜拜。

在家听话。

赵清和苏羽都清楚,苏羽不可能不让赵清带钱去旅游,过去赵清喝佟晓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佟晓埋单,但现在赵清住在苏家又被苏羽没收了所有的钱和一切,苏羽怎么可能让赵清再用佟晓的钱?但这是苏羽和赵清两人之间的小情趣,彼此享受这个过程罢了。

但苏羽确实没有多给,一共才六百。赵清以为是苏羽很少亲自花钱所以对物价没有概念,以为六百真的够,但赵清忘了苏羽每天对着各种货币的走势和实际购买力分析,怎么可能不清楚?苏羽就是不想让赵清花钱太随意,赵清玩的高兴了怎么可能记着苏羽呢?身上的疼痛和用钱的不自由,会不停提醒赵清,苏羽的存在和权威,何况,苏羽不能接受赵清喜欢享乐这一点。贪图享乐是一切堕落的开端,是不思进取的前奏,也会导致自我放纵,苏羽绝对不能放任。既然赵清自己管不住自己,那苏羽就必须看紧她。

到了车上才发现,xx没来,开车的是ada。赵清有些不愉快,这事被苏羽知道了的话,苏羽一定以为自己有意骗她。

赵清笑着说,呀,好惊喜,ada你和佟晓也熟吗?

ada神神秘秘滴笑说,是啊,佟姐没告诉你我要来吧?

我们去接xx吗?赵清问。

佟晓坐在副驾上,接话说,她还在欧洲,说有点事回不来。

赵清突然就想到苏羽的话,又想到了佟晓所谓xx送给自己的小挂件,xx还没回来过吗?那么………

ada笑说,是不是换成是我有点失望?ada看到赵清的表情,心里有些失望难过,以及尴尬。

赵清灿烂地笑了,是大惊喜啊,小美女。

玩得很尽兴,ada一路开车,佟晓偶尔与她换着开,赵清一直坐在后座上,有些不好意思。紫外线强烈,但阴凉处又凉,赵清穿着厚衣服,看着她们妖娆多姿地拍照玩耍。

苏羽是个挺完美的爱人,在工作上表现出众,能力很强,在生活上也很会照顾人,她细致地提醒赵清出行要带的东西,该穿什么衣服,事无巨细地关心。赵清本来是不打算带太厚的衣服,苏羽也没理会她的意见,偷偷放在她的行李包里,到了目的地赵清就知道苏羽是对的。

苏羽尽管很忙,但还时不时地打电话给赵清,问她到哪里了,吃了什么,累不累,晒不晒,有没有喝水,拍照时候要注意看着脚下……

看赵清温柔乖巧地接电话,总是一叠声地应承着,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请示汇报的,佟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ada也第一次看到赵清的这一面,在她印象中,赵清总是冷冷的,酷酷的,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说的样子,怎么会如此娇媚,还很乖巧。ada喜欢赵清纵剑走天下的洒脱和无情,但赵清的柔情似水让她看呆了。她留意到赵清的表情了,快要溢出来的甜蜜。

ada打探说,哎呦什么人啊,让我们赵经理那么温柔,我们都听不下去了。

佟晓随意地把手肘搁在车窗上,很率性帅气的样子,说,她家的遥控器,她跑哪儿,遥控器按到哪儿。

赵清有几分尴尬,但佟晓的比喻倒是精确的。赵清笑说,我生活能力不是太好,总要麻烦你们照顾,真是不好意思。

ada笑说,不会啊,能照顾你我们也很荣幸啊。

佟晓又插了一刀,那是,你以为不出来,有资格照顾人家吗?遥控器可是全方位保护的。

赵清有些不愉快,但还是笑着说,晓晓,怎么不把新男朋友带出来啊?

苏羽自始至终没有问过赵清,xx来了没有。xx是个白富美,家底很厚实,父亲在某些领域呼风唤雨,但那又怎么样?对于晓晓她们而言,还愿意和xx来往,xx也很自觉地埋单,安排活动,而且佟晓她们也不会太看低她,毕竟,人家老爸的实力直达天庭,彼此给几分面子为好。但对于苏羽来说,xx哪里有资格接近她呢,连个埋单跑腿司机的角色都不会给。她知道这个人而已,不怎么记得有没有见过,了解一些口碑,但也仅限于此。苏羽是关心赵清的,会对赵清提到过的人和事上心,她听赵清提过几次xx,就暗暗记下了,有人告诉过苏羽,xx家在欧洲开拓新市场,要把大量资金转过去,让xx也跟着去学习。所以,苏羽明白,那挂件是佟晓买的,xx再不聪明,也不会在紧要关头从欧洲回来,至于说xx要去围场,想拉赵清一道,就更扯了,看赵清被蒙在鼓里,一脸兴奋的样子,苏羽不忍心拒绝。

苏羽想要知道一件事,实在太容易,她知道这次一道去的是赵清去过她家里的那个女孩子。也不知道佟晓怎么会搭上她,这女孩这点家世,佟晓可看不上眼。除非是看中她的长相身材了。

佟晓一路上和ada很亲昵,但心思仍在后座的赵清身上。ada比赵清漂亮,也更高挑,曲线更好,会照顾人,阅历丰富,佟晓却还是念着没用的赵清。

吃了中饭和晚饭,ada觉出一些异样了。赵清点菜时候有些保守,ada印象中赵清不是这样的,赵清出手大方,而且似乎从来不考虑这些,她并不奢侈但不受任何限制,这多多少少也获得了ada的好感,ada当然愿意找一个有经济实力又有趣的朋友。

经过一天的相处,佟晓和ada彼此熟悉起来,动作也亲密,彼此摸个腿搭个胸的已经习惯。佟晓习惯短平快,这和吴非相似。ada不知道佟晓的底细,只知道她做些小生意,和赵清相熟,与自己老板也认识,所以不可得罪。

佟晓觉得苏羽有点过分,一看就是没给赵清带够钱,赵清和女人出来要么埋单要么aa,除了面对的是男女朋友关系,因此,佟晓喜欢看赵清心安理得地花自己的钱,她知道赵清与自己很亲近。但赵清不可能花ada的钱。趁ada走开,佟晓塞给赵清一沓钱。

赵清就像那钱发烫一样,有些反应过度的样子,不要不要。

佟晓知道她怕苏羽。佟晓说,别告诉小羽。听话,快拿着。

真不要。

佟晓懒得废话,抢过赵清的包,只翻到剩下的那一点点钱。佟晓一愣,把那沓钱扔了进去。

赵清还要抢回包,把钱拿出来,佟晓说,别给我丢脸了好嘛。

ada已经回来了,又开始继续吃饭喝酒聊天。

晚上一起看星星,很美,也很冷。当地没有条件太好的宾馆,佟晓说三人住在标间就行。赵清一张床,她们一张床。晚上,赵清听到了压抑的呻吟。

赵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佟晓虽然有许多玩伴,但很少在自己面前提他们,如今当着自己的面就和别人发生关系,还是自己熟悉的朋友。而关于ada,赵清一直没想过她能接受女人,但另一方面也觉得出ada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暧昧,赵清享受这种感觉,美好也不用负责,而如今,ada躺在佟晓的怀里,也是对赵清过于良好的自我感觉的讽刺。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很纵情,不再有所顾忌,ada很骚,是不是,不出所料。随着ada一声释放,一切归于静止。

当赵清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感到被子被轻轻掀开,滚烫的身体抱住了自己。

赵清一僵,低声说,别闹。

但那柔滑丰满的身体试着压住自己,并开始脱自己的衣物。

赵清抓住她的手,睁开眼,看到的竟是ada。

赵清低声说,快回去。

ada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赵清安静,一边吻着赵清的胸,一边把手伸进赵清身体里。

赵清没法像对佟晓那么不客气,如果是佟晓,赵清一定推开她说,滚,但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和ada说。

赵清用力抓住ada的手腕,坚决地说,别这样。我不喜欢这样。

ada笑容暧昧妖娆地说,车上给你打电话的,是女人,是不是?

赵清觉得既然ada知道了,也不必瞒,说,我有女朋友。

ada笑说,知道你听女朋友的话。怕她知道了生气?

赵清没说话。

ada想到,赵清想偷吃又害怕,就继续诱惑她说,来吧。闭上眼睛。

赵清掀开被子,感觉空气里刺骨的冷,穿上了厚外套,坐在沙发上。

ada坐在她旁边,揽着她说,好冷。

她以为赵清会用厚外套裹住赤裸的自己,但赵清只是毫无表情地坐着。

熬了一会儿,ada躺到了赵清床上,把被子裹住自己,冷得发抖。

赵清坐着也觉得冷,不打算坐到天亮,走到佟晓床上,把她弄醒说,“你睡那边去。”

佟晓一直在装睡。看赵清不太高兴的样子,招招手叫她和自己睡在一起。

赵清坚持,硬拉着佟晓起身,佟晓要抱住她,看她浑身冰凉,赵清还是推她,把她赶到另一张床上。

佟晓知道赵清变了。赵清是真的爱上苏羽了。赵清怕苏羽知道了会伤心,所以半点都不敢马虎。

第二天,大家恢复正常,都像一切不曾发生过。ada提议去骑马,赵清不想用佟晓给的钱,手下还剩的钱也不多了,推说不想骑马,在宾馆等他们骑了回来。佟晓知道赵清喜欢骑马,把她拉到一边说,不早就盼着来骑马的吗,钱就在包里,你还要跟我计较吗?!

赵清不说话,低着头。

苏羽都把你管傻了!我现在给她打电话,看她同意不同意!我来替你请示!

不要……赵清拉住她。赵清很想很想骑马,但知道这样不好。

佟晓还是给苏羽打了电话,语气不太客气,然后把电话给赵清,让她自己和苏羽说。

苏羽温柔地说,宝宝起来了?冷不冷?

不冷,把衣服都穿上了。

早饭吃了没有?是不是打算去玩了?苏羽坐在车里,放下刚才手上的资料,满眼笑意地和赵清打电话。

嗯,吃过了,她们要去骑马,我在宾馆休息一下。

佟晓昨天已经和苏羽说了,正因为苏羽给赵清的零用钱太少,为了怕赵清尴尬,佟晓只能将就住在一个烂宾馆,要冻死了。

苏羽说,哦,宝贝是不是也很想去?

还行吧。赵清说的勉强,有些小委屈。

那就在宾馆吧,空气凉,嗯?

哦。赵清有些不情愿。她虽然知道苏羽不愿意自己去骑马,但还是没有竭力拉住佟晓打这个电话,她还是怀着一些期望的。

苏羽又笑了,她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宝宝想去是不是?那去吧,自己注意安全。

我……我……赵清有些说不出口,就是因为你没给我带够钱啊,骑完马就没什么钱了,回去路上吃饭什么的怎么办。哪怕对着苏羽,赵清也不想说这些,她不好意思再一次承认,自己什么都要跟苏羽伸手。

苏羽当然知道赵清的心思,但没有明说出来让她问佟晓要钱就可以了,她要顾着赵清的面子,她想了想说,那边骑马有没有头盔,把电话给佟晓,我来和她说。骑马的时候不准带着相机,听到没有。

听苏羽语气松动,赵清笑了,知道啦。

旅游区骑马怎么会有什么头盔,佟晓觉得苏羽就是太爱操心,过度保护赵清。

骑马回来,赵清发现有许多未接来电,给苏羽回过去,是秘书接的电话,问她怎么样,骑马没出问题吧,赵清说一切都好啊,秘书说苏羽在开会,开完会再会给赵清电话的,说苏羽叮嘱要注意安全。

过了一个多小时,苏羽打来电话骂了赵清一顿,责备她为什么不接电话,让她担心。苏羽早上有重要会议,看着赵清骑马结束的时间要求暂时休会,但打去电话赵清却怎么也不接,苏羽脑子里出现了赵清坠马,或者脚被脚蹬缠住被马拖行等各种可怕的画面,给佟晓打电话也不接,急得不行,却不得不回去继续开会,让秘书跟进这件事。

看赵清语气轻松,毫不在意的样子,苏羽的火气往上冒,说了骑一个小时,怎么会变成一个半小时?!我不看着你,又玩疯了是吗?玩起来什么也顾不上,我怎么跟你说的?

赵清有些委屈,风景不错,一个小时就回来的话很多风景看不到,才加了时间。她知道苏羽有会,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就请示吧?

听赵清没说话,知道她不服气,苏羽坐在自己办公室里,不用压着火气,大声说,你要这样,立刻给我回来!我马上让车来接你,把具体位置给我!

赵清知道苏羽不是吓唬自己。要真是这样也太扫兴了,也没面子,回去以后苏羽也肯定要打的,赵清委屈得要哭了,连忙认错说,我以后不会了,我听你的话没带手机和相机,才会错过的。赵清已经急了,否则在车里佟晓和ada都听得到对话,赵清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使她不顾佟晓,也要维护在ada面前的形象。但她不仅说了这样的话,语气也听得出快哭了。

苏羽略微消了点气,之前一边开会一边分神想赵清到底怎么回事,已经上火了。你能不能让我少操一点心?加了时间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吗?头盔到底戴了没有?你的鞋子不能骑马知道吗?脚踝有没有磨?

脚踝磨破皮了。赵清避重就轻,也感动于苏羽的细心。

磨破了还不知道早点结束,心那么野。等你回来我再跟你说。

不要~赵清着急地哀求。

屁股还疼着就这样,我还敢放你出去吗?回到家里你就给我跪着,好好想想应不应该。

我……赵清耳朵都发烫了,苏羽那么大声,车里其他人可能都听到苏羽的话了。别说ada,就是佟晓知道苏羽打她的事,赵清也难堪啊。

把电话给佟晓。

苏羽又说了佟晓一番,认为佟晓没把赵清照顾好,那么危险的项目就不该带她去,居然自己交代了要买头盔马鞍,还不照办,真出了事怎么办,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派人过来都晚了。佟晓懒得和苏羽这样的大小姐多说,这么穷乡僻壤有头盔什么的卖么,不骑马赵清能高兴么,只是笑着一叠声地承认错误,说回北京给她负荆请罪。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ada开口了,笑说,你女朋友真是紧张你啊,当你是小孩子一样。

ada的本意是调和一下气氛的,不想继续尴尬,但她不了解赵清,赵清听了这话恨不得下车,脸上红的要滴出血了。佟晓旁观着一切,有点想笑。

看赵清没搭话,ada又笑说,这样的女朋友,我也想要呢。

谁要谁拿去。赵清冷冷地说。

看赵清的眼神都透着不可接近的冷漠,ada没再说话。过了会儿,佟晓说要下车抽烟,歇会儿。

佟晓把烟递给赵清,赵清摇摇头。

佟晓笑说,怎么,戒了?

本来也没瘾。

佟晓笑了笑,知道赵清没说实话。赵清和美歌那会儿,烟瘾不小,陪苏羽出巡那一阵一颗也没抽,旅途中,苏羽看到行李里有烟,当着赵清的面把烟拿出来扔了。赵清犯困流眼泪也多少和这个有关系。

佟晓拿出新鲜烟丝和烟斗,装上以后深吸一口,样子极帅,配合连体服大草帽,既有男性的不羁豪迈,也有女人的妩媚动人。佟晓递给她,真不来一口?烟丝特好。

赵清闻到了,她能感觉到烟丝的品质。

看赵清犹豫,佟晓眨眨眼,这烟丝新鲜,没什么味道。

赵清接过去以后,迟迟没有放在嘴里。她怕吸完以后,肺里残留烟草的味道,苏羽闻到会生气。都已经发那么大火了,还招她,不是找死吗。

小羽以前也抽,怎么,不准你抽了?

没有。赵清当然不想承认。苏羽事实上也没明确说过不可以,但应该是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吧。

老苏就是太小心了,别放在心上,该玩玩,咱们开开心心的,嗯?佟晓指的是骑马的事。

嗯,大惊小怪的。赵清顺着她的话说。

一会儿带你吃好吃的,可别再撅着嘴了。佟晓的秀发被风吹动,清晰立体的五官轮廓在阳光下格外美丽,她轻轻摸了摸赵清的脸,笑容宠爱又暧昧。

我哪有。赵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那份恰到好处的羞涩让佟晓欲罢不能。

回去又要挨打了吧?可别怪我哦。佟晓见赵清缓过来了,就开始打趣她。

呸,我回去还打她呢,老爷们出来混,跟着屁股后面打什么电话,烦死了。

赵清秀美的容貌和话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逗得佟晓大笑起来。行,有出息,我这会儿就给苏羽打一个。让她好好听听,也让她知道个怕。

打呗,我打她的时候不让你们知道。

行啊,我现在就去问问老苏,看她身上是不是哪儿有伤。

佟晓开了会儿车,ada到后座上和赵清坐在了一起。

难怪呢,看那么紧。ada低声说。

赵清知道ada指的是昨晚自己拒绝她的事,淡淡地说,她能干又漂亮,我要好好珍惜她。

有照片吗?

没有。

她不把你手机屏改成她的照片吗?

赵清听出了ada对苏羽的讽刺,只是说,她方方面面都比我好太多,是我要担心她不要我。她只是心细,怕我在外面出事。

ada没再说话。

苏羽给赵清的电话,ada一句不落地听到了,难怪赵清坐在后座经常换姿势,有时还很顽皮地跪在椅子上,可能是被家里的母老虎打了。ada以为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女人一定是条件不怎么样,死缠着赵清,尤其赵清那么有魅力有才华,没想到赵清那么维护她。但ada也能猜到这女人一定也不算地位太差,否则佟晓不至于说负荆请罪。ada和佟晓的一夜情,感觉不错,但她也明白佟晓不过是玩玩,并不如赵清踏实。

ada有过男朋友,但既然有条件相当不错又专一的女人出现,又何妨一试?

佟晓明白ada的心思,她就是用ada来吊着赵清。她知道赵清虽然喜欢自己,但时间久了也腻了,若自己不经常拿出些新鲜的东西,苏羽管得又严厉,赵清迟早和自己越走越远。赵清现在的心思,不是在工作上就是苏羽身上。都不像过去那么分散了,虽然近期没有工作,但苏羽带着她视察的时候她也用尽了全力,赵清什么时候会那么拼?就是如苏羽所说的,开始定性了,对一切其他诱惑不太在意了。

佟晓知道ada对赵清有意思,赵清过去也没有完全拒绝,佟晓想着重新建立一种隐秘的三人关系,来稳固和赵清的联系。赵清要玩要闹要放纵,还不是得找自己吗?三个人的关系,往往更稳定。苏羽只想独霸赵清,否则佟晓也不会那么介意分享。

至于赵清为什么就那么好,只有和她在一起过的人才知道。其他人是不会明白的。

苏羽给佟晓打电话,晓晓,你们在哪儿呢?

佟晓知道,苏羽训了赵清一顿,不方便再打电话来直接关心,就打到自己这里来了。佟晓说了个位置。笑说您有什么指示?

苏羽穿着黑色套装,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哪怕妆容精致也不会有人敢喜欢她。她边看着数字,边说,你们中饭吃了吗?

佟晓说,半路上哪有什么饭店,再开一阵大概有吧。

不饿吗?

佟晓知道,苏大小姐又在担心赵清没准点吃饭会胃疼了,笑说,知道了,回头看到了就停下来吃。老苏,你好好工作,别老操心这里。

苏羽笑说,我命苦,哪有你逍遥。那个…也别看到哪家就随便进去,大热的天,别吃了食物中毒,半路上连个医院都找不到。

佟晓有些无奈了,这苏羽管得也太细了,要不是心里念着赵清,哪里还有心思问这些。行了行了。你好好上你的班吧,啰嗦。

那个……她怎么样了?

佟晓看她压低声音问,笑着也压低声音回答,被你这么训一顿,满车都听见了,你说谁能好过?脸红的要命。

苏羽笑说,还说呢,给你打电话也不接,真要急死我啊?

跟我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啊?我看着她呢,放心吧。远的危险的地方我没让她去。

苏羽皱眉,她要去什么远的危险的地方?刚才怎么没说?

你看你又急了,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都挺好的。

路上别让她开车,她手生。

佟晓笑着说,知道了。两天我们这都快一千公里了,一公里都没舍得让她开呢,行了吧。

玩差不多就早点回来吧,不累吗。

不累。佟晓逗她。

你不累我都累了。我让人看看你们附近有什么饭店,免得你到处找。

别啊,大小姐,您给推荐的肯定很贵,咱吃不起。

你就别气我了行吗。就说你朋友请的。

这会儿不怕惯她了?这可是你,不是我啊。

我也没打算让她吃什么好的,上点干净的菜就行了,她肠胃不好,吃坏了怎么办。

看佟晓昨天拍来的,她们吃饭的餐厅和菜,苏羽心疼了,她只是想让赵清艰苦朴素一点罢了,但听到在这样的餐厅赵清也不敢放手点菜,苏羽又怎么舍得,何况看起来就卫生条件不怎么好。佟晓跟她微信的时候狠狠抱怨一番,说就是她苏羽搞得本来很开心的旅游变成吃苦夏令营。

过了会儿,佟晓接到了一个位置,开过去以后开始吃饭。

但佟晓很坏地没按照苏羽要求的,说是自己朋友请客,只是开始大手大脚地点菜,赵清很尴尬,她知道这顿饭aa的话,零花钱已经不够了,必须要用到佟晓的钱了,但她又不想用佟晓的,一顿饭吃的不是滋味,没吃几口。

直到快吃完了,佟晓才说不用结账,是朋友请的。赵清心里舒了口气。佟晓有点后悔了,她看到赵清几乎没怎么吃,以为自己说完以后赵清会心情放松地吃起来,但没有。佟晓只是想小小地报复一下苏羽,也恶作剧一下赵清,但看赵清不很舒服的样子有点后悔。

佟晓说,小清,再点几个菜,路上远,晚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呢。

人家请客,你怎么穷凶极恶的,可不敢和你做朋友。赵清笑着打趣。

你想的真多,没事的啦,快再点几个,我看你就没好好吃饭。再不乖,我可告家长了啊。

赵清脸一红,想到万一苏羽知道自己又吃那么奢侈的饭一定又要生气,她可不管自己有没有实际吃什么呢,敢随便花钱去这种地方就是犯错就是毛病,苏羽这个法西斯。

ada看赵清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心里幻想着如果赵清为了自己这样脸红该多好。赵清微微皱了皱眉躲开了,ada有些尴尬,赵清的神情有些厌恶。

佟晓看到以后,用力捏着赵清的脸不松手,挑衅的语气看着赵清,怎么,不能捏了?

好痛哦。赵清笑着讨饶,知道佟晓在给ada解围。

我看你敢!佟晓故意恶狠狠地说,又拧了下赵清的腿。

这么凶。赵清有些委屈地服软。

就不能给你个好脸色。快好好吃饭!吃完了还要开车呢。

到了晚饭时间,苏羽又打电话给佟晓。

佟晓翻了个白眼,接起电话说,苏总,您这是不需要上班了是吗?又有什么指示?

苏羽笑说,怎么,那么不想接我电话,都干什么坏事了,怕我打扰。

我求您下次一起来吧,我看您这样太累。远程操控真是干着急。

行啊,下次我们一起出去。晚饭快吃了吧,一路上怎么样?开车不困吧?

没让你家小清开,放心吧。过去可真没看出来,你那么黏,在我心里的冰雪女神形象都崩塌了。要不你自己和她说几句吧。

不用,好好的就行。她挺好的吗,下午睡了吗,有没有着凉?空调别打那么低。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你们自己去甜蜜吧。

喂!说真的,晚上吃什么?能找到地方吗?中饭吃的还好吗?

好啊,好极了,你家小清都不敢下筷子,怕你骂她呢,贵的菜都我们吃了,她就吃了几口蔬菜。

晓晓!别闹了。苏羽有些不高兴了。费尽苦心不就想让赵清吃好么,怎么就没好好吃呢,昨天那些菜苏羽知道没有一样是赵清愿意吃的,没自己盯着赵清估计就一整天都吃的很少,那么热的天又赶路又玩又骑马的,再不好好吃能撑得住吗。

谁闹了,行了,我盯着呢,后来看着她吃了些菜,没事的。她中饭以后睡了会儿,现在又睡了,估计玩累了。

在哪儿了,晚饭回北京吃么。

您这是要累死我们啊,还有不少距离呢,开车不累么,路上看到什么就吃点得了,放心吧,我会找干净的地方,不过你家小清我估计也就剩下不到一百块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找什么餐厅了。

这点事你都解决不好么,辛苦你了啊,回来我给你们接风。

到北京已经快十点了,为避免尴尬,经过一番周折,让ada回去了,苏羽佟晓和赵清一起在苏家吃饭。

苏羽训过赵清,见面也拿着威严,冷冷地说,一出去玩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一会儿跟你算账。

赵清被骂的撅了嘴,也不敢反驳。佟晓说,小羽,你这到底打不打算请我们好好吃个饭啊?

看苏羽让厨房准备的菜都是自己平时爱吃的,赵清忍不住微微嘴角上扬,苏羽看在眼里,也想笑,赵清的快乐总是那么有感染力。

呀,这都是有些人喜欢吃的,我们可不喜欢。佟晓笑说。

您一路上吃得不挺好么?苏羽笑说,指的是苏羽安排的中饭,佟晓存心把所有贵的菜点了一遍。

吃过饭,聊起行程,赵清把单反里的照片导出来看,苏羽的脸冷了下来。

看苏羽的脸色,赵清和佟晓也意识到了问题。一看相片时间,是她们骑马的时候,赵清一边骑马一边拍照,才顾不得手机,才一再加时间,要不是佟晓阻止,赵清还要另外加时,还要深入草原,赵清拍照时候太投入,有时骑在马上佟晓也不放心,佟晓紧紧跟着赵清的马,骂了她几次,才好些。

苏羽冷冷地看着赵清问,有什么要说的?

赵清低着头说,我本来没想拿出来,看到风景好,就忍不住拍了几张。但我都很当心,一直注意着呢。

自己看时间,这是拍了几张?骑马的时候,两只手都端着相机,你是不是……苏羽气的拎起她的耳朵,不知道该说什么。

佟晓给赵清解围,笑说,旅游景区的马都训练好的,你想让它们跑都跑不起来,而且我还在旁边看着呢,小清,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

赵清马上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砸了。苏羽指着相机对赵清说。

赵清抬头又看了看苏羽,苏羽眼神坚定,毫无还价余地。这相机配着镜头,价值不亚于一部中档车,而且也是赵清很喜欢的物件。

赵清讨饶,我知道错了,不该这样,太危险了。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

砸了。苏羽又说了一遍,没有多余的话。

看苏羽坚决的态度,赵清看着地上,眼泪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佟晓看了心疼,想打个圆场,故意严厉地说,赵清,以后真不能这样了!听到没有!

苏羽见赵清不动,给了她一个很重的耳光,赵清的嘴角出了血。

等了几秒,见她还不肯动手,又反手一记耳光。

佟晓想拉,又觉得拉不住,看苏羽的样子,觉得赵清今晚要完了。

赵清的两边脸都肿了,嘴角带着血。她只是哭。

苏羽确实生气。缰绳是绝不可以松的,这实在太危险,而且赵清还不止一次。从佟晓电话里,看起来赵清还打算去更深入更危险的地方,要不是佟晓拉着,她就真敢去。玩得顾不上电话,顾不上安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想着玩。有这心思玩摄影,怎么就不知道把脑子放在工作上?关键是,随着去英国的临近,苏羽越来越焦虑,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送赵清去,在国内她还有许多办法看着赵清,去了国外毕竟没那么多办法,赵清这个样子,自己能管得住她么?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要趁行前,彻底管住她才好,否则出去了以后,更是抓不住。

苏羽明白,要不趁现在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她还会自说自话。

佟晓还想帮着赵清,苏羽给了她一个手势,让她不要插手,不要再给赵清希望。

砸了。苏羽又对着赵清说了一遍。

赵清哭着跪了下来,我知道错了,以后真的不敢了。

苏羽知道赵清是真的不舍得砸,赵清以前都对别人说这相机是她老婆。

赵清会当着佟晓的面向苏羽下跪,说明她是真的在意,连面子都顾不上了。这让苏羽更坚定要她砸相机,要她记住这个教训。

苏羽不为所动,又给了她一巴掌。说,答应我要注意安全,还骑马脱缰玩相机,说了一小时,自说自话又加时间,你对自己的安全负责吗?对我负责吗?知不知道大家会担心?

赵清不停掉眼泪,说,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

砸了。

苏羽没有任何余地,赵清不是怕她继续打自己耳光,而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永远要有人先让步,赵清知道自己错了,知道苏羽一直都很担心自己,明白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不能再任性妄为,一定要顾着生命中的另一个人。她的悔恨是真实的,认错也是真诚的。她真正感觉到了责任,知道了有人在等自己,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安全而无法安心。

赵清起身,闭着眼睛,狠狠地把相机砸了。随着那一声,她和过去作别。

第四篇

赵清一个人静静地躺在伦敦的寓所里,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当然不会那么自恋,觉得佟晓和苏羽之间的斗法,真的是因为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宠物,苏羽说用笼子关,佟晓说买个小窝就行了,相持不下,争的不仅是对宠物的所有权和话语权,也是其他方面的实力表现。吴非垮了,所有有人敢放话说做了佟晓,但佟晓和吴非不完全是一条线上的,否则她让吴非帮忙就不会那么费劲了,还需要搭上赵清,佟晓自然有其他靠山,苏羽救佟晓,也自然是要看佛面,哪里会平白出于友情。

佟晓自身是没资格与苏羽相提并论的,但她作为她靠山代理人的身份就不一定了。她敢跟苏羽叫板。当然,也会混杂两人平日的交情在里头。

赵清看着她们较量,也需要小心地相处。

赵清知道那一阵佟晓在迎合苏羽,苏羽交代她买头盔等等一系列的事,所以苏羽让赵清砸了相机,赵清也知道佟晓帮不了自己,也不可能出手。以佟晓的性子,会的,但以当时佟晓和苏羽在其他方面的情况来说,佟晓不会得罪苏羽。要是苏羽要打赵清,佟晓说不定还得帮着呢。

赵清回家看到那一桌饭菜是感动的,她过去以为苏羽从来只关心规定赵清吃的东西有没有吃完,规定赵清要做的事有没有办好,但看到桌上都是自己平时喜欢吃的东西,觉得苏羽也是爱自己,懂得尊重自己喜好的。而事实上,赵清感动错了,因为那是佟晓告诉苏羽,请她准备的。佟晓不是雷锋,没想过帮苏羽,她那时候有必要讨好苏羽罢了,不拿出点诚意来,苏羽怎么会出手呢?

门被打开了,苏羽走到床边,摸摸赵清的头说,那么早就睡?有什么不开心吗?

没有啊~

苏羽看她手边打开的页面,是各类特色餐厅,有些无奈地笑说,你啊……就不能看点图书馆书店什么的?

赵清笑笑说,这几天怎么样?

有点事,佟晓有了点麻烦,想让我帮她和xx说说,高抬贵手。

哦。不如先问问清楚到底什么事。

赵清脑子飞快地转着,各种计算。

要查,谁会没事?佟晓是希望别查,就算最后结果没什么大问题,也是伤元气。苏羽说道。

先问问清楚吧。

看赵清的心思完全站在苏羽这一边,苏羽也有觉得有些安慰。赵清不愿意苏羽被佟晓拖下水,弄脏自己的羽毛。

alex还在伦敦吗?要周末没什么事,我请你们一道吃个饭吧。赵清说道,也变相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要查那些餐厅,自己不是整天想着吃喝玩乐。

苏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开口说,alex就是个生意人,哪儿有功夫成天没事和你吃饭。

赵清想到上一次让苏羽叫alex一起来吃饭,苏羽就不太乐意,虽然后来还是让alex来了,于是说,哦,那不是想着他是你弟弟嘛,否则我和他也没关系,有什么可吃的。

苏羽说,别说我没提醒你,他是个纯生意人,和你不一样。以为会没目的光和你吃个饭吗?

赵清笑着说,那不叫他,本来也就是看你的面子。

苏羽意犹未尽,她感觉赵清并不单纯因为alex是弟弟的原因,又说,你懂什么是生意人吗?哪分钟脑子里转的不是钱?我只是没告诉你,他哪次找我不是这事那事要我帮忙?哪有什么单纯吃个饭的事。

赵清抱着她陪笑说,颜值越高责任越重,辛苦你了~我只是客气一下,以后再也不叫他,而且哪次叫他不是让你去叫的。

苏羽仍有些忿忿,真是烦死他们了,我就不用做事天天帮他们弄那些七七八八的破事都够了。

赵清又哄了一番。

过了几天,王思也来了伦敦,但她没有提和alex一道吃饭的事,而是把赵清叫去她办公室。

办公室的气派程度和北京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只有小小一间,赵清坐下后,想与她就此调侃几句,但王思的表情有些严肃,赵清便乖乖巧巧地看着她。

听说你在申请申根签证?是法国吗?

哦,办一个会方便些,未必去法国。在北京的时候就想办,时间太紧没来得及。赵清撒了谎,因为她在准备相关资料时被苏羽看到,苏羽委婉地说到了英国再办也一样吧,赵清会意。

王思看着她说,我应该算是了解你的吧。其实时间很紧张,你能把学业和生活应付过来就已经不错了,很多人最后拿不到学位的。

赵清沉吟一下说,是的,那样就太尴尬了。我学的专业和大学时候一样,应该会好些吧。

是吗,所以你有些课没去上是吗?我猜你是没听懂吧。

赵清没说话。

这事我还没告诉小羽。你最好引起注意。

赵清很有些不高兴,当初小羽说是让自己来玩一年的,没说过什么苦读。

另外,生活上很多方面你也可以自己解决,不要什么都指望别人。小羽已经很累了,来到你这里,还要给你做饭,你觉得呢?

嗯。知道了。赵清愈发闷闷不乐。

所以我觉得你要是有时间,把生活和学习能弄得好些,也恐怕没时间跑东跑西,你还年轻,今后有的是机会。实在有多余的精力,伦敦也够你走走的了。

知道了。

学习上的事情,你最好重视。我知道你现在分数很不好看,好几次都没及格。

赵清被说得越来越没意思,过去还觉得她多好,现在只剩下对她婆婆妈妈和告状的讨厌。过去怕苏羽向往死告状,现在怕王思向苏羽告状。苏羽来英国还没打过自己,赵清不想开头。

王思看赵清的表情,说,你觉得呢?

我不申请了。

王思看到苏羽拿着手机满脸笑意,说道,看什么呢,那么开心。

苏羽把手机给了王思。

是一些赵清的照片,参加活动时的样子,呆萌呆萌的,王思看了也笑了。还有些运动照片,一脸傻认真,全神贯注,上身只穿了运动胸衣,赤裸的肌肤上都是汗珠,在灯光下,映着白皙的肌肤,非常美。

王思说,你啊~真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

苏羽笑笑,谁知道呢。可能是喜欢她呆呆的样子吧,有点傻。苏羽的笑容很温柔,像是想到自己的孩子一样。

上课的事,我已经说过她了,你就当不知道就行了。别为了这点事吵架,嗯?

苏羽脸上的温度渐渐褪去了,有些无奈地笑说,真是没办法。好几次想打她,想着你的话,就忍住了。

任何一段感情,都经不起太多考验和折腾。王思说,你不可能长期把她关在家里,但她去公司,就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遇到各种诱惑,让你把她放在我公司,你又不乐意。这才把她送来英国,她会很依赖你。你要明确把她送来的真正目的,就不会太计较她学习上的事,没必要为了些小事,让她伤心,甚至去寻找其他可以依赖的人。

王思,你说的我知道。只是,她那么不上进,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和我出差有一阵是表现很好的……我也真的很想依靠她,呵,没几天又变了。我不在乎她是不是什么好学生,但她这个态度……我不知道她心思到底在哪里。好好学习能让她把心思收住你知道吗。

慢慢来吧。她已经很有进步了。我看在眼里。

是吗?苏羽看着王思的眼睛,很期待她的肯定。

是啊,给她点时间。

都给了多少时间了……

王思说,也未必非叫她到你那儿去,你有时下班可以顺路去她宿舍看看她,反正很近。你本来在伦敦的时间也没那么多,还不多找些机会和她待在一起吗?

我去了两次,听了你的。苏羽说。

嗯,别老那么……既然喜欢她,就多主动些,老拿着身段,她怎么和你亲近得起来?成天对她冷冰冰的,开口不是说她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好,让人家大老远自己坐公交来你这郊区豪宅听训话,换作是你,你怎么想呢?

苏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好不容易打乖的,对她多笑几下,又回去了。但我也有给她做饭吃啊,她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多去主动看看她。

知道了。

赵清能感觉身边有人拍照,尤其是有一次做瑜伽时更明显,那女孩看似在自拍,但赵清看了一眼,明白这个角度拍不出什么,除了偷拍身边的自己。但赵清不以为意,遇到这类事情太多了,已经忽略了。她并不知道身边会有一些人把自己的情况随时报告给苏羽。

苏羽电话里说,过几天我有个生日party,你来吗?

赵清想了想说,就不来了吧。

苏羽素来深居简出,还是回到这个问题,看你怎么定义朋友。如果说是纯粹感情沟通交流的,那她没有朋友。但总有一些以朋友为名义,作为工作关系的润滑,她和佟晓不同,不需要成天和所谓朋友们泡在一起,只是一种彼此需要,在一些交际场合见面,沟通信息。并不是如外界猜测的那样,继承人需要像花蝴蝶一样四处飞,挥霍金钱,结交各路人马,参加各类顶级活动聚会,至少对苏羽来说,她对这些都毫无兴致,只需要有选择性地露面,做些基本的交流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赵清知道苏羽搞生日party多半是无可奈何的需求,问自己参不参加,只是怕万一不邀请自己,而自己却知道了以后尴尬罢了。这是苏羽的周到,如若佟晓,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也不会在意,她也会觉得赵清不介意。

即便苏羽有些所谓朋友场合也会叫上赵清,并且不忌讳让他们知道两人的关系,但赵清也明白,在更正式的场合,自己不方便露面。

苏羽撒娇说,那你打算送我什么?

赵清笑笑,我要好好思考一下啊。

苏羽生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开始想,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我不问你,你是不是早就忘了?!

你一年要过好多次生日呢,我得好好理理思路才行啊。

看赵清那么坏地讽刺自己那一次假装生日的事,苏羽恨不得打赵清,有些霸道地说,就算过一百次,你也要陪我过!

赵清笑说,那必须的。只要你想好哪天生日。

我每天都生日!

赵清笑得很温柔地说,每一天,我都会很爱你,都当你是寿星宝宝。

苏羽娇羞地说,就会哄我开心,没有实际行动。

有啊,你现在在哪里,在不在伦敦,我来找你。

赵清把自己作为外卖送给她,外加女孩子都很喜欢的花和红酒。

苏羽被赵清揽在怀里,有些自言自语地说,你为什么那么坏,我还要喜欢你呢。

赵清吻了吻她说,因为你喜欢我对你坏啊,说着手又不老实,在苏羽身上游走。

小清,说正经的,你想过我们将来怎么办。

赵清不知道苏羽这么半真半假的语气,到底是要怎么样,但也不能不回答。笑笑把苏羽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说,听赵太太的。

你自己没有打算吗?

苏羽没有明显的语气和倾向,这让赵清很难回答。即便赵清身经百战,但面临爱情和事业混在一起的题目,依然无力。赵清看起来不假思索地笑说,读完书回国以后,找份工作认真努力咯,然后让赵太太天天在家不准出门,要是我回家第一眼看不到她,就狠狠打她。

苏羽被逗笑了,报复心理那么强。我还盼着过这样的日子呢,每天看你意气风发地回家,或者偶尔遇到挫折心情不好,跪在地上给你换上拖鞋,准备丰盛的晚餐陪你一起吃饭,看你吃得很香的样子,听你跟我说一天发生的事情,然后我们一起散步,或者一起去做些运动,然后洗澡睡觉。

看苏羽说着,赵清忍不住更心疼她。吻了吻苏羽的眼睛,说,我会努力的,然后让你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好吗。

苏羽捏了捏赵清的手,我实在太累了。而且无休无止,没有尽头。幸亏有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但其实并没有选择,必须捧住,戴牢,欲不欲,都一样。再难的路,哪怕步步带血,也要走过去。

我只想做赵太太。

这很简单啊,赵清坏笑说。

苏羽却突然脸色变冷,将赵清的手拿开,说道,你这样,我怎么靠得到你。还要我成天操心你。

赵清不知该说什么,苏羽的性格就是这样阴晴不定,会突然将气氛急转直下。

你说话啊!哪怕哄我几句!苏羽责备道。

赵清想了半天,只能说,对不起。

你……你有没有担当?有没有责任心?!为什么一直是这个样子?我以为你长大了,定性了,知道长进了,你知道我多开心吗?!

赵清觉得苏羽又要道德绑架自己。心里想道,这日子你愿意过就过,不愿意过就拉倒。随即又觉得自己混蛋。

看赵清没说话,苏羽越来越生气,她起身到处找工具。

赵清知道她在干什么,仿佛看到未来的悲剧一幕幕,起身毫不犹豫地穿上衣服要走。

你不准走!苏羽说道。

我想到明天有个作业要交,要回宿舍抓紧写。

你以为我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苏羽看着她说。

看赵清不说话,苏羽拉住她的衣领说,玩够了,想走,是不是?

赵清知道她一语双关,但看她无理取闹的样子不想理她,一把推开了她。

苏羽差点没站稳,她哭了。

赵清看到她的眼泪,着急又心疼,小心地说,别哭了,是我不对。

你滚!马上滚!我再也不要看到你。苏羽哭道。

赵清笑了出来,苏羽哪里是清冷的女神,只是一个被抢走洋娃娃的小女孩。

你还笑,我哭了你高兴是不是?

好啦,我会记得您老人家的教诲,要好好努力,做一个有责任心有担当又很坏的人,好不好?

鬼才信你。

我会的啦,看我行动。

不准骗我。

看苏羽那么小女生的样子,赵清吻了吻她的额头说,爱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

苏羽从来不问一些傻问题,比如我如果天天靠你养,你还会不会要我。她了解赵清。但她也确实会幻想,哪怕只有一小段时间,赵清天天养着自己,只有肩上有担子,脚下才会更踏实,家庭责任会促使赵清对自己产生更深的感情,爱情是不长久的,但道义和责任是维护关系的真正利器。

苏羽想,王思说的对,是发什么疯非要把赵清抓在手里不肯放,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从第一次见到赵清开始,也有几年时间,费洛蒙分泌也该结束了周期,自己的智商为什么还没恢复正常。

苏羽又想起以前去赵清公司给她送饭的情景,赵清穿着黑衬衫金手链,很干练的样子,赵清看到自己后,那眼眸中迸射出的耀眼光芒,让人不敢对视。赵清的笑容那么阳光,又带着暗钩,直让人沉沦。赵清拿到饭盒,打开,一脸惊喜,又走过来吻自己,深深一吻让人意乱情迷,不想结束。吃饭的时候,赵清想到苏羽喜欢吃的,要她张嘴,苏羽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害羞,她从来没被人喂过东西,赵清却一脸温柔地把东西送到她嘴里。吃饭的时候,赵清接了几次电话,那样稳重果断成熟,苏羽那一刻只想把手上所有的事都交给赵清,自己简简单单当她的小女人就好。但赵清接完电话,又瞬间抽离工作状态,继续和自己甜甜蜜蜜。苏羽那时候想,要是每一天都能如此,该多好。吃了饭,赵清会让苏羽坐在她腿上,搂着她,和她聊天,也哄她开心,不正经一番。直到赵清有太多事堆起来,才依依不舍地送苏羽走,赵清不知道苏羽是有专车送来的,非要亲自把她送到出租车里面才放心回去工作。

苏羽总记得这件事的美好,盼望着今后能再次发生。和赵清一起出差的日子,苏羽很幸福,但苏羽知道赵清并不那么开心,但赵清是有快乐的时刻的,对不对?赵清是肯为了我,牺牲一点自由,多花一些心思的,对不对?赵清是可以有一段时间不和其他人联系,专心陪着我的,是不是?赵清是可以一直待在家里,天天盼着我回家的,是不是。

彼此真正了解,就会相处轻松一些。对赵清来说,苏羽这些小女人又哭又笑又闹的戏份,根本不值一提,会影响赵清行为的,其实是三样东西,苏羽的地位,鞭子,以及两人的感情积累。苏羽不是不明白这些,因此也应用得当,牢牢拴住了赵清。

苏羽不能让自己成为过去时,她知道,只要过去了,赵清根本不会顾念。她当时那么爱吴非,但自从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以后,她就像从不认识吴非似的,哪怕从吴非那里拿资料来,赵清都没有任何牵动感情的表现。吴非垮了,苏羽几番试探,赵清连消息都不想知道。赵清让苏羽心寒,知道成为她的过去时会怎样。她走了就不会回头。

因此,王思说,既然那么多矛盾不如分开一阵,苏羽不同意,她很清楚长时间分开会发生什么,历史一幕幕不就在眼前么。王思那个“自便”,让赵清将她们全都抛下了。苏羽不知道赵清会不会难过伤心,会不会想念爱恋,但至少赵清咬着牙爬起来往前走,又开拓了一片天地,竟然又结识了荣小姐,美歌,ada,chris,静等等一系列新人,以及一些男性。苏羽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荣小姐手段玩得太花哨,赵清说不定已经和她在一起了,要早于美歌。所以,怎么能再分开一段时间呢?

许多东西,总要等到失去才知道珍惜。这个道理,苏羽懂了,所以珍惜了不放手,但赵清不懂。

因此当她知道苏羽很快要结婚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她没有被这样背叛过。

赵清想冷笑,没多久之前还问我有没有打算,还这样闹,原来只想让我留在原地,而自己迈向人生新阶段。

赵清又想到王思以前的话,关于苏羽为什么非要找自己的原因,这和眼前苏羽要结婚的选择并不相符。

真正的痛苦是流不出眼泪的,至少对赵清是这样。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生命没有任何意义。

她突然意识到,苏羽说的很对,自己其实那么爱她。

这种爱,已经足够浓烈,足够冲破许多利益的计算,各种权衡,而独立高傲地存在。

赵清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的懦弱与渺小。苏羽是勇敢的,也是自信的,她敢去追求,敢去碰壁,自己不要她的时候,她敢于用各种计策逼自己就范。这是了不起的勇气。

如今,地位互换,赵清想,我能怎么办呢?我不要分手,我知道我不想分手,但我要怎么做呢?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留下?有什么资本让她为我留下?有什么手段逼她留下?什么也没有。

王思说的对,只有当所有人都离开我的时候,我才真正能够面对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赵清整颗心都空了。

赵清笑了笑,想,哪怕苏羽回来,这颗心也永远填不满了。被烧毁的那些部分,永远逝去了。

英国的冬天总是格外压抑,让赵清的情绪继续跌落谷底。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意识到,苏羽多坚强,能够放下尊严放下面子放下一切,去追求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

赵清自问什么也没有,又能如何摇尾乞怜。

看似赵清在主导两人的关系,近与远,赵清挣脱的,苏羽在捡,但其实,完全是苏羽在主导,一旦苏羽放手,这段关系就彻底完了,赵清捡不起来。

赵清一直都提醒自己,不要沉迷,担心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

连续几天闷在房间里,赵清觉得自己这出也闹够了,怎么会一把年纪还在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说出去简直是笑话,为今之计,是应该好好生活。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段感情,对一方来说,只是人生的小插曲小甜品,对另一方来说,却是一生的伤痛和无止尽的回忆。赵清想,苏羽一定不在乎吧,那自己天天多愁善感的,多衰逼啊?爱情对她们来说是美好的,愉悦的,她们拼命吸取其中的甜蜜,以调味生活,但如果一无所有的人也这么做,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无论如何,都要放下苏羽,哪怕在心上挖出一个口子,剜下一块肉。

赵清深吸一口气,用力拍拍脸颊,鼓励自己振作起来,哪怕这阴冷的天气里,也不该放弃人生。她鼓起勇气,换衣服去健身房。

这个世界上,没有放不下的东西。

随着挥汗如雨,赵清把苏羽在心里挥发了,至少表面如此。

赵清开始认真学习用心生活,积极向上。

至少苏羽有些话是对的。自己不仅应该照单全收她们的情绪,她们的需求,还应该定性,上进,才能给别人安全感。赵清向来像一阵风,她不想被人抓住,但这样也许会给别人造成痛苦和困扰。

赵清身边并非没有选择,但她无欲无求,对一切都毫无兴趣,就像刚进法国公司那一阵一样,所有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是空气,她内心深处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但依然对所有人礼貌周到,在学习和实习上饱受好评。

就这样生活了好一段时间,赵清变成了苏羽一直想要的那种人,但她的心不再为苏羽而跳。

两个月后,苏羽疲惫不堪地来到伦敦,看到了第一次相见时候的那个赵清,温婉坚定自我,端庄大方有风度,稳当可靠却相隔十万百千里。

再也没有撒娇耍赖,再也没有偷懒任性,再也没有眼里的光芒,再也不会有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赵清是一个很好的伴侣,但不再是那个赵清。

很久没见,两人有些生分了,苏羽摸她的脸,她有一丝不自然。她一闪而过的不自然,让苏羽的心往下沉。

苏羽在另一个国家找到了王思,眼神定定地看着她说,赵清怎么了。

王思笑笑,我怎么知道。你不在那里,我也不在。

苏羽不说话,她已经两个月没联系赵清,也没关心她的生活,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确实到了该散的时候。

苏羽累了,她没有力气追着赵清了。她的工作越来越头疼,昼夜不停,疲于应对,尚未偶有差错。天底下哪有好过的生活,各有各的苦。

赵清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随时随地想游走,苏羽实在没有太多富裕的力气去抓了。她也想看看,赵清会怎么样。

苏羽心情很复杂。她自从犯了那么天大的错,加上一些环境的变化,许多东西变得岌岌可危,未来,她也同样看不清。苏羽特别希望赵清爱她,爱她这个人本身,而不是像许多人那样爱她的地位,金钱和容貌。如果那样,就很没意思。苏羽渴望赵清真正的爱自己。然而,苏羽这个愿望一开头就落空了,因为赵清在与苏羽在最初各种偶遇中,几乎没怎么留意苏羽,这让苏羽对自己的容貌自信产生了怀疑。然后,即使认识了,甚至有了亲密接触,赵清依然不把她放在心上。直到把赵清绑架到苏宅,她们的关系才有了本质的进展。是苏羽一步步地向自己在妥协,一点点拿出自己原本不愿意拿来吸引赵清的那些东西,但即使把那些都几乎掏完了,赵清似乎还不怎么就范,苏羽感到沮丧,甚至绝望。苏羽很怨恨,自己费尽心力到底是在干什么!有那么贱吗?苏羽一方面确实很忙,忙到没时间吃饭睡觉,另一方面耶真的想看看,如果不抓着赵清一阵,到底会怎么样,赵清会不会很痛苦,会不会爱自己,会不会哭着求自己别走,就如自己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

苏羽没有等到。

苏羽和赵清见完面就哭了,她不知道赵清也哭了。赵清每一秒都在折磨都在掩饰,撕碎了心才保持住温婉动人,宠辱不惊的笑容。赵清早就痛到麻木了。赵清和苏羽见完面,一路撑到寝室后干呕,跪在马桶边起不来。

做人讲体面,体面哪有那么好挣。

赵清想着,不能被击垮,只要还有半口气,我就要站着,绝不能跪下。

就像跟赵清开了个玩笑,美歌发邮件来说,要来伦敦出差,请问赵清是不是方便帮忙订一下酒店。

美歌的英文信写得很客气,很官方,赵清读了好几遍,也品不出背后太多的东西。

已经太久没见她了,赵清觉得一切已经够乱了,真的没办法像当初那样投入那么多精力玩这些游戏,累了,人总要老老实实生活的,是不是,哪能一直疯狂。

美歌这样客套的请求,赵清无法拒绝。若美歌像往常那样说些情话,赵清自然能打发,但美歌偏偏不。赵清琢磨了一番,也很客气地表示很荣幸能帮的上忙,并且希望沟通订房细节,也希望美歌来的时候能抽空和自己吃个饭,再续友情。

美歌来了以后,顶级酒店的行政房是赵清出的钱,一切吃饭开销也都是赵清负担的,如果赵清不上课的时候就请她出去吃,上课时请她在酒店叫餐。赵清这几天莫名其妙的绅士和礼貌,并且避免太亲密的接触,让美歌很不习惯,笑说是英国改变了这个中国女孩。

美歌心里也怨恨赵清不冷不热的样子,她维持着体面,请赵清不用太操心她,毕竟她还有许多重要工作要做的。

美歌当然不会直说这次来伦敦找她,就是因为闲的想找她玩,赵清只是假装不明白罢了。赵清巴不得所有人都滚蛋,让自己好好清净,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做点事,学点东西,养活自己。

美歌当然不善罢甘休,她喝多了坐在赵清宿舍门口抽着烟等她,一支接一支。管理人员说了不准抽烟,她不理。事实上,人家根本不同意她上楼,她总有办法。赵清上着课,接到好多电话要她回去处理,这是门重要的课程,赵清实在烦透她们了,不想理,对着电话低声说,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回不来。宿舍管理人员和同学还是不停打电话问赵清怎么回事。

赵清火气很大地回去,看美歌还悠闲自得地抽着烟,坐得很帅气又性感风骚的样子。

赵清知道很多人在暗处偷偷打量。皱着眉说,怎么了,大白天喝那么多,送你回酒店睡觉。

不去,美歌嫣然一笑,我想睡在你这儿。

别闹了。快起来。

你快开门,如果不想我一直坐在这里的话。我已经和每个人都说了一遍,我是你女朋友。

赵清被气笑了,说,你可真能毁掉我的机会。

美歌躺在赵清的床上,看赵清一脸认真地看书查资料,不知疲倦。

美歌从身后抱住赵清说,宝贝,你知道你多性感吗?我爱你,太爱你了。

去睡觉。赵清没什么语气也没有回头。

你生我的气了?

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聊。

小清,你以前从来没对我这么严肃。美歌看起来有点委屈。

要么回酒店,要么躺下睡觉。

你陪我睡,否则我也不睡,吵到不让你看书。美歌就是不讲道理。

争来吵去一阵后,赵清无奈地抱着美歌睡了。床不大,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美歌的妆比较浓,赵清看着她的脸,想到过去的种种,美歌睡着了,赵清想偷偷放开她去看书,稍一动,美歌不满地发出声音,赵清怕吵到她,只好继续抱着,直到她彻底睡醒。

美歌说,在你怀里,总是睡的特别安心。

饿了吗,吃饭吧。赵清没有理会美歌温柔的情话,淡淡地说。

你这个冷血的无情无义的女人。我怎么会认识你?!如果你还这样对我,我就天天在你宿舍,你教室,告诉他们我是你女朋友,让他们别想得到你。

感谢上帝,巴不得呢。赵清口不对心,倒不是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只是没必要这么出风头招摇吧,虽说这种事在英国很多见,但哪有人那么神经。而且,赵清实在不想这种事传到苏羽王思的耳朵里,何必呢,还让人以为是自己故意叫人吃醋,故意激怒她们,故意发泄不满的。说真的,苏羽给自己留下的,除了伤痛,大多数都是美好的,为什么要让彼此不愉快?自己安静一阵,也是对她的尊重。

赵清就是这么自怜自哀地想着,试图安抚美歌,要她不要闹。然后想到以前安安说过的话,美歌是秀场头排观众,各种高级经理跪舔的那种,又觉得压力很大,这几天没让她受委屈么,是不是该请一下米其林三星之类,但自己不也没去过那么高档的地方么,而且不是要提前好多预约的么,尴尬了。

赵清突然笑了,要被苏羽王思知道自己去这样的地方,腿都要被打断了。又一转念,人家怎么会在乎,自作多情。

美歌说,请你吃一顿大餐怎么样?

赵清说,吃什么,我请你去。

惊喜。美歌笑说。

果然是一家极强高档的餐厅,连赵清都有些不那么自然了。美歌用法语和侍者沟通了一番,照程序开酒,吃饭,吃得差不多了老板来了,主厨来了。这阵仗赵清也算是明白了,安安大概没看走眼。

美歌很轻松地对赵清笑说,主厨是小时候的邻居,特地邀请她来的,说要请她和她美丽的小情人吃饭。

赵清心里也轻松起来。

送美歌回宾馆,但美歌说自己已经换了一家,前一家住腻了,多一点新鲜感,到了楼下要赵清送上房间去坐坐。

赵清可不想做做,她不想搅进各种麻烦里。

美歌说要送到门口,结果赵清被她拉进了房间。

完美的房间总让人有各种冲动。赵清克服。

后来,赵清发现原来的那家酒店,美歌全是自己结的账,自己留在酒店的卡里一分没动。赵清说不上来的感觉。

赵清嘴里在指责那家酒店不懂规矩,既然自己说清楚,美歌在这家酒店的所有消费全部结在这张卡上,为什么他们私自同意美歌自行结账?而且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另一方面,赵清也心下暗暗一松,毕竟,自己虽薄有积蓄,但坐吃山空,目前在伦敦念完书回到国内还不知怎么个情况,之前在吴非公司本来可以赚到的那一大笔被masa卷走,后来做的那些工作,收入都不算高。对普通人来说也许也过得去,但这是远远无法维持和美歌在一起的开支的。即使在法国公司和美歌玩的那一阵,酒店所有费用是美歌承担的,其他基本aa,赵清也会觉得略有吃力。至于ada觉得赵清花钱就像从没有限制一样,认定她是金龟婿,那是因为和ada她们在一起花的那也叫钱么,相比较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赵清不仅郁闷丢了面子,觉得酒店根本不尊重自己,也觉得美歌招呼也不打就自己结账,有些看低自己,但另一方面,也觉得释然了,因为原本想好了不和美歌纠缠,替她花钱能缓解一些道义责任,美歌不管有没有工作原因来伦敦,都有来看望赵清的意思,当初没有遵守诺言去巴黎,人家现在反而过来伦敦看望,嘴里一直说着想人家,人家来了却不动人家,这说轻了是戏弄,说重了是侮辱,所以赵清肯定要承担所有的费用。但现在,这条理由可以划掉了。

因为赵清并没有抵挡住美歌。

酒店人员和赵清解释,美歌非常坚持要自己结账,并且不让酒店通知,酒店很无奈,最后经理含蓄地表示,因为美歌是vip中的vip,赵清也冷笑着点头表示,很抱歉连你们的vip都不是,甚至没有这样的荣幸,在全球范围内从未入住过任何一家你们品牌的酒店,对你们的态度表示理解,连留卡埋单的资格都没有。没有理会经理更多无趣的道歉话,赵清走了。

赵清觉得有点委屈,认清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被忽略不计,连结账的资格都没有。要不是跟着别人屁股后面狐假虎威,什么也不是。打工也分高低,自己也算不上高级打工仔,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那么没用,赵清有些低落起来,更加理解苏羽为什么那么恨自己。连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也讨厌我自己,也想打死我自己啊,有什么办法。赵清多希望有人打自己一顿,舒缓内心的痛苦。

赵清知道那顿大餐不少食材是催情的,也知道这么完美的房间是催情的,美歌本身是催情的,但做错的始终是自己。赵清没有自以为的坚强,她需要别人情感上的抚慰,需要暂时把烧焦的心填补一下。

美歌把赵清强拉进房间后,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和她闲聊近来的生活,聊她可爱的猫,聊家里人,也再次表达了欢迎赵清去巴黎的愿望,美歌曾把全家的照片一个个的告诉她,赵清已经很熟悉他们了,美歌拿着手机一个个给赵清看他们的近况。美歌身上有赵清很喜欢,几乎不可自拔的,姐姐的感觉。如果她一直是疯婆子,赵清当然不喜欢,她有许多非常温暖的东西。此外,她也有精神上引领赵清的能力,这是赵清后来自己想到的,她也意识到,能引领自己的人并不多,不可以因为一时意气,弄丢了美歌。如果美歌不来呢?如果美歌不闹呢?就这样散了,不可惜吗?美歌谈不上有损失,损失的只是自己。哪怕只是个朋友,赵清都愿意厚着脸皮高攀上去。

粗鲁的中国女孩和自以为是的法国女人,只是她们之间的梗,她们从来不会用地域或者任何东西给人贴标签,总是很坦率地交流很多真实的想法,包括对政治经济等等问题,美歌很有内涵也有深度,总能把话题引到更高的层面,和她在一起交谈是很愉快的事。有人不可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选择比自己大许多的人,单纯觉得是为了物质,那是这么想的人自己狭隘了,与一个智者对话所带来的快感,是与一个充满荷尔蒙的身体上床所带来的快感,完全不同的。何况,美歌对赵清温柔周到又不着痕迹的照顾,让赵清像吸了毒一样沉迷,这时候赵清想起王思和苏羽,无论她们拥有或者不拥有什么,赵清若全然冷静理智地挑选,一定选王思。当然,王思反正一点都不爱我。也许爱,只是隐藏得很深,但这多半是自己又在自作多情,自我感觉良好。

和美歌在一起的时候,赵清忘记了伤痛,忘记了阴霾,她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

直到几天后,美歌才说,清,我希望你快乐。

赵清把头埋在了美歌胸口,贪婪地吸允有她的空气。

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阻止自己快乐。我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会心痛。

我很不快乐吗?赵清问。

你和在北京的时候不一样了。但你成熟了。

赵清笑了出来,美歌不解,赵清并没有解释。心想,一个个的,今天这个说我成熟,明天那个说我幼稚。随即突然忧伤起来,我算什么呢,我拿什么给你们安全感呢,也许不靠你们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王思说的没错,问问你配不配穿这身衣服。王思的那句话又响起来,脱下来。真的不配。自己贪恋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东西啊,好逸恶劳,没本事还虚荣。这把年纪居然还在享受感官刺激,多没出息。赵清心里很清楚,同样在餐厅吃饭,美歌和自己的心态很不相同,这就是人与人的境界之差,层次之差。赵清不止一次地想到那个王春燕,甚至觉得是王思故意恶毒,每次想到那个女孩,赵清都一阵反胃,都会去想,我是不是和她其实一样?

看赵清又一次出神,美歌没有打扰。

过了一阵,趁着一个话题,赵清很自然地问了句,美歌,你怎么自己结账,我们不是入住的时候就说好一切酒店费用都结在我那张卡吗?美歌也很自然地说,出差是工作,为什么要你结账,何况公司和酒店有协议价。酒店经理自然把赵清的气愤早就告诉了美歌,但赵清不提,美歌也就没提。

美歌,在伦敦的工作顺利吗?赵清问。

还好啊,美歌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从她回答问题时候的神情就能看出。

还可以待多久?

你如果上课很忙,不用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你课业压力很大。

不,我只是不舍得你走。

看赵清难得说这样的情话,美歌很高兴。

赵清不是敷衍,她是真的放不开手。她又开始每天盼着下课,盼着看到美歌,盼着第一眼就看到美歌,甚至希望美歌来接自己下课。赵清知道这样多不好,但她太依赖美歌,她无数次和自己说,不能这样,但看到美歌的身影就没有了拒绝的勇气。

她知道美歌交朋友很随便,去酒吧和男人女人搭讪聊天很亲密,甚至猜到她玩各种一夜情,有时候觉得挺恶心的,想到身边这个人没多久之前就被其他人碰着。但美歌和她聊天的时候,和她说家人说猫的时候,用温暖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又想到,得到就是一种福气,何必非想着独占呢。

赵清才不在乎同学怎么看自己,别人的眼光和评价,哪有真实的快乐那样重要。有时美歌会接她下课,很酷地站在楼外抽着烟等她,身边有其他人的话,也会愉快地与人聊天,赵清有一次有些生气地说,你不准让我看到你和其他人说话,你只能和我一个人说话。美歌笑着手里夹着烟,吻了吻赵清的脸颊,说那你把眼睛闭上。

美歌也因为赵清的复活而高兴,赵清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那么俏皮可爱了,她总是心事重重,但尽一切可能照顾美歌的感受。

赵清甚至和美歌聊她的功课,美歌也总能提出些好建议。谁不喜欢这样全能的姐姐?赵清抱着她说,美歌,你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我,我好期待。

美歌只是笑笑,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赵清开始耍赖让美歌帮她做功课,美歌笑着拒绝。赵清磨了半天,要发脾气了。因为这个作业有些头疼。和苏羽不同,号称来工作的美歌,手里从来没有正经材料,顶多一些报纸杂志,赵清烦躁地坐在美歌腿上说,你不要看报了,快帮我想想吧,我又要不及格了。

你上课除了想我就没干点别的吗?比如偶尔听老师说几句。

听!不!懂!

美歌没再说话,也不想聊下去。

赵清郁闷得只想吵架,只想扔东西,突然想到,要是这被苏羽看到了会怎么样,大概免不了一顿打。

但赵清此刻还真的只想挨打。烦透了。

赵清引导美歌打了自己一顿,但觉得不太过瘾,依然烦闷。

美歌很有角色感,很威严姐姐的样子,但赵清笑了,美歌真有些不高兴地说,如果你能把这些时间用在写作业上,我猜你现在已经写完了。

不会这么快。

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写。

不行,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更没法写了。

美歌拨开赵清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走了。

美歌走了,赵清真的不想写了。

听躺在床上,突然可笑地发现,自己又恢复了从前那样,也许吴非没说错,不想工作就呆在家里吧。

自己大概确实就是贪图享乐,虚荣心强,没有本事的,为什么不承认呢?

明知道该做什么,从来不做。

这会儿既然想到这些了,也该起来好好学习,认真写完作业,拿个A+给美歌看看了吧,也该有点出息让苏羽她们以后能明白,当初没白打自己吧。根本不想动。

好吧,我就是这样的,要接受这样的自己。

想到这里,赵清要掉眼泪,又忍了回去。简单化了妆,去了酒吧。

非常幸运地再次看到,宿舍门口的酒吧里,美歌和别人调情调得风生水起,周围坐了好些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呢。以这样的高龄还这么吃香,真是本事,赵清想。

她没兴致凑上去,也没换酒吧,只另外找了个角落待着,过了一会儿,也和一些人聊了起来。

过了一阵,美歌看到了赵清,拿着酒过来说,你写完了?

我需要先放松。

不是明天早上交吗?

那不是还有很多小时吗?

如果我是你的话,可能会去查些资料。

赵清喝了些酒,笑得有些放荡妖冶,说道,如果我是你,就会回去继续喝酒,而不是来跟我说这些无趣的话题。

随你。

美歌走了,没有回去继续调情,而是离开了这个酒吧。

赵清也败了兴致,过了会儿草草收场,回去后,既不想写作业又睡不着,非常难受。

赵清没交作业,这门课其实她去上课的次数也很少。

苏羽知道了这件事,把之前种种听了一遍,怒不可遏,让赵清去她那里。

赵清料到又是听训话,但想到苏羽那么久没见,这婚事结完了吗,又想见见她,又怕挨骂,关键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哭出来,或者说些丢脸的话。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赵清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在有意地磨蹭。美歌因为赵清的举动也有些不高兴,没有联系她,估计是等着赵清去道歉。

赵清想,太巧了吧,刚没交作业苏羽就知道了,而且恰好有空,而且恰好在伦敦。苏羽其实是刚又喘口气,问了问情况,从中国飞去的伦敦。

苏羽也在问自己,有必要么,值得吗,下一次呢?还这样飞去吗?但依然气的要立刻飞过去看到她。

见面是吃饭时间,苏羽看到赵清此番见面多了许多生气和活力,心里冷笑是美歌妙手回春。苏羽说,最近怎么样?

赵清笑说,挺好的。说了些闲话,尽拣着苏羽感兴趣的事说,苏羽也饶有兴致地听。

苏羽说,一切都还好吗?

苏羽说着就看着赵清,等她坦白。

赵清也知道苏羽的意思,看着气氛有些变冷,笑说,我这边都好,按部就班的,你在北京辛苦了吧?

上次见面,她们谁也不提两个多月不联系的事。

苏羽说,听说你也很辛苦。

赵清笑了笑。

看我。苏羽平静地说。

赵清抬头看着她,苏羽的眼眸里一泓平静的湖水,没有波澜,蕴含着惊涛骇浪。

赵清说,对不起,辜负你的期望了,我有些课还没完全跟上,但我会努力的。

你要是用心,没有学不会的。苏羽说。

我会更用心的。

把心都用在哪里了?

赵清不说话。

苏羽从包里翻出一张单子,是赵清给美歌订酒店时,把卡押在酒店的单子。苏羽从没舍得让赵清为自己花钱,她知道赵清赚钱不多,也赚的不容易,没想到她可以为另一个人花钱如流水。

哦,她自己结的,我只是帮忙订一下。

你是打算结的。苏羽平静地说。

地主之谊,没办法,我也不舍得。赵清心想,这么高档的酒店,却不保护客人基本的隐私,只要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实在太没原则。

都招待了些什么?

苏羽这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清无话可说。是用身体招待的,苏羽自己想到也觉得痛。

这么下去也拿不到学位了,想怎么样?苏羽直接说。

我…我会把剩下的课好好上,拿到学位。

不要觉得丢脸,每年都有许多人拿不到的。不行就早点回北京吧,熬下去,也没意思。

苏羽正话反说,奚落赵清,赵清只能再次表决心。

为什么不交作业?

苏羽没心思跟她兜圈子,既然赵清自己不说,那不如替她说了,不要浪费时间。

赵清说,不会写。想了很久写不出来,也不满意。

写得不好的人有很多,但不交的只有你。

赵清不说话,很惭愧。

这个老师我认识,很有水平,你应该不是嫌他的课学不到东西,才不去的吧?

他有口音,内容也很深,我想跟的,跟不上。

都是别人的问题。苏羽说。

我自己没好好学,花的时间少,也没有克服困难,直接就放弃了。

读书,工作,没有出去玩开心。我也知道。苏羽说。

赵清拿人手短,前面的学费是公司出的,其实也是苏羽的面子。赵清说,我当时确实很难受,找不到出路。

我也不是没在这里读过书,写过作业,你说的难处我也明白。你如果确实不想学,就回去吧,别勉强自己了。

我会好好珍惜学习机会的。

这样的话,我已经听了太多次。听够了。去餐厅一起吃饭吧,应该是好了。

恍恍惚惚地吃饭,赵清很多次想冲口而出,不要假装关心我,你把我当什么,有功夫调教一下,没功夫扔一边吗?你结婚愉快吗?过的好吗?蜜月一定很开心的吧。但赵清拼命忍住,不想说这样的话,说完也一定会哭的。

赵清明白,自己没什么资格对苏羽有任何要求。

她喉咙哽咽,更吃不下东西,看对面的苏羽,一口口平静地吃着,冷若冰霜,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大声呵斥赵清,赵清猜,苏羽失望极了。

苏羽看赵清失魂落魄的样子说,怎么不吃。

嗯,我……

看赵清犹豫了半天没说话,苏羽忍不住又刺了一句,中餐吃不惯了?

这话又在说上床的事了。赵清有点想反讽,又把话吞了回去。

看赵清欲言又止,苏羽想了想,没再说话。

赵清吃着饭,突然,觉得很可怕。天哪,我要是没办签证,当时怎么会和美歌去的机场?疯了么?是当时我根本没办签证就和美歌去机场要去法国那么有病,还是我其实已经办完了?那我为什么要重新打听和准备签证?是我在暗示她们,问她们是不是同意的意思?完全没印象,做过的事怎么会这么混乱?不会是脑子有毛病了吧。赵清确实在这两个阶段都有些恍惚。

苏羽看着赵清神不守舍,觉得她一定在挂念美歌。但赵清脑子里这会儿还根本想不到这些,只觉得自己精神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吃了饭,赵清要翻手机找找线索,发现连包带手机不见了,问苏羽,苏羽以为她想联系美歌,说,你是不是需要一点时间想想你各方面的状态?

赵清接受了。她挨了好一阵,让苏羽觉得她认真思考了以后又去找她,再次表决心,苏羽头都没抬,只是看她的资料。苏羽很多时候都是很无趣的,她没什么爱好,只是工作,像个苦行僧。

赵清知道苏羽对自己的表决心不满意,但也想不出有什么她能接受的,而天色已晚,再晚回去的话有点危险。

赵清说,我回去了,明天一早有课,我会认真的。

苏羽依然没抬头。

赵清和管家说了要走,请他把自己东西拿来,管家很含蓄地表示这个最好问问苏羽。

赵清不想再碰钉子,想着明天早上早点走也一样。苏羽没有招呼她睡觉的意思,管家也没有,赵清于是在沙发坐了一夜。

第二天,没人招呼她吃早饭。苏羽走过也当她是空气。

赵清有些难过,等苏羽吃完饭,过去说,我去上课了。

苏羽就当没听见。

过了会儿,苏羽出门了。

赵清又找了管家,表示自己要走,请他把手机和包交给自己,否则没法出门,管家依然很客气地表示对此毫不知情。

赵清顾不得礼貌了,她用苏羽家的电话打给一个中国的同学,问是不是可以麻烦她拿点钱给自己送来,或者自己叫车去她那里拿一下钱。

同学说可以等她。

赵清叫了出租,管家看她打完电话说,你需要和苏羽说一下吗?

赵清说,不用了。

那我恐怕你暂时不能走。

赵清看看他,觉得就算等到苏羽回家,也是一样的结局,于是说,如果我坚持要走呢?

希望你能理解。

苏羽那天就没有回来,家里没有任何人和赵清说过一句话,也没人邀请她吃饭。

赵清等到半夜,没了耐心,也饿极了,给苏羽打电话,苏羽没接。

赵清拼命打,其他人接了电话,说她在忙。

赵清在沙发上又坐了一夜。

苏羽中午才回来,一脸疲倦,吃了饭就要去睡的样子,赵清抓到个机会,和她说,我想回去上课。

苏羽就当没听见。

赵清耐心有限,大声说,我要回去上课!

苏羽看看她说,你还需要吗?

见苏羽终于开口了,赵清心里舒了口气,笑说,需要啊。那我走了。

我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苏羽说。

赵清想,是你叫我来的吧?赵清见苏羽一夜未归,脑子里又浮现出好多个念头,她拼命克制自己去说这些。

赵清觉得,既然苏羽厌倦了自己,又何必抓着不放手,非要折磨死才罢休吗?她想了想说,苏羽,我也知道你忙,知道我各方面情况很难叫你满意,如果我能少一些出现在你生活里,你也许更快乐些。

苏羽看着她,没说话。

你累了,去休息吧。赵清说了最后一句话,走向了门口。

赵清走了出去,无人阻拦,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到宿舍,什么也没有,花了六七个小时才终于走到。

赵清想,我总有本事把一切弄得一团糟。明天开始好好学习。

苏羽没有阻拦赵清,赵清也有些失落。苏羽又音信全无。

赵清当然是难过的,难过的要死。但当初不是熬过了两个多月么,后来不也又失联了吗,习惯了就好。

赵清提醒自己,这些无非是小事,当务之急是生存,回了北京以后要怎么样才是关键。赵清理了理头绪,想好几条路,虽然都不见得走得通,但人活着不就是靠一些希望么,总不能当爱情事业双失青年吧,也太惨了。

赵清给荣小姐写了信,谈了自己的学业情况,当然完全不提成绩不好的事,而是说有了些什么收获,也畅想如何将来以己所学回报公司之类,荣小姐表示了赞赏。一来二去,两人也逐步热络起来,似乎过去的不愉快已经离得很远了。苏羽也好,美歌也好,总不应该比饭碗重要。

美歌赌气没和赵清联络,赵清因为被扣住了手机钱包也就没法与她联系,等重新搞定一切以后,赵清向她认错,她就接受了。她以为赵清不接自己电话是也生气了,美歌觉得不无道理,自己不应该逼迫她去写作业,管得太多了,过线了。

赵清没有明说道歉,只是和美歌说,可以请她吃饭吗,美歌说不用,赵清坚持说,我到你酒店大堂等你。美歌见面的时候,拉着赵清的手说,你的手链挺好看的,赵清见美歌示弱,笑了笑,把手链摘下给她戴上,便和好了。

美歌要走的时候,赵清心情矛盾,感情上她根本接受不了,理智上她早盼着美歌快点走。

赵清明白,自己在走回老路,和美歌在一起根本做任何事都没心思,脑子里全是她,疯了一样。前面刚定了心,也认真了一阵,全白费了。为了多一些时间和美歌在一起,翘了很多课,各种亮红灯,根本不在乎。幸亏美歌没有留她住在酒店,否则她大约一天都不会去上课,巴不得美歌去洗手间都跟着的地步。

尤其是晚上,如果赵清做功课,美歌就会自己出去玩,赵清一想到美歌和其他人说话搭讪还调情就难受,她开始体会苏羽的感受。妒忌,真是很痛苦。尤其是一个自以为大度独立的女性。

美歌走了,赵清的心又空了,像一条流浪狗。但可以静下心来看点书,感受这座城市了。要是在这个不那么出名的学校还拿不到学位,那真是无颜面对任何人,也无法和公司交代,赵清猜苏羽为她选这个学校多半是因为离她办公大楼比较近。

赵清不是太喜欢,她和苏羽在许多地方有相似,认识那么多人干什么,有什么意义,一群人的寂寞真的有帮助么,所谓的圈子能帮到什么。即使踏进圈子里,也是势均力敌的互相衡量与掂量,赵清也会这么做的,所以绝不是认识谁就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你值不值得帮,是其他人需要首先考虑的。

聪明人之间打交道会轻松许多。有不少人帮过赵清,赵清也从他们身上看到许多闪亮的品质,她曾真诚地握住一个人的手说,太感谢你了,对方也很真诚地说,别客气,这和你的优秀是分不开的。

天之道,取有余补不足,人之道,取不足补有余。帮助赵清的人,自然看到她的价值和未来的发展前景,不会让这些帮助扔到水里,而赵清的自甘堕落,又对得起谁。

赵清在一些圈子里不喜欢引人注目,她更喜欢在角落里待着,自由自在,而且只要以前的苏羽后来的美歌有召唤,她根本不在乎圈子里其他人的挽留,都知道她重色轻友,那又怎么样呢,该得到的地位,还是会得到,当然会有其他积极参加活动却远没有赵清受重视的人怨恨嫉妒,他们不明白凭什么自己还比不上两手空空的赵清,但只要大佬们这么看重赵清,那些小虾米的想法看法又有什么要紧,愿意呆着就呆着,不愿呆着还可以滚啊。

赵清自有其魅力,她在任何场合都能恰如其分,不多不少,在该陪衬的时候能忍住,不抢风头,在表现的时候不怯场,把握全局,永远照顾在场每一个人的感受,让每个人开心,不让任何一个人被忽视,愿意把表现的空间让给别人,抬高别人,哪怕是竞争对手。她的风度和大气,是非常让大佬们赏识看重的。另一方面,无论面对怎样的高层,她也能谈笑风生,吹捧有度之余不卑不亢,风趣幽默,不自夸不卖弄,稳重踏实内敛,也是她为什么能吸引住苏羽王思她们的原因。

但赵清的这些好,不到一定层面的人,是看不出的,因为她看起来太自然太不刻意了,她的小玩笑,她的自嘲,有时候的犯傻,让人觉得她不过如此,但王思第一次见到赵清就极其认可她,因为很少有如此聪明却舍得隐藏自己甘当陪衬的年轻人,明明知道这个场合有很多对自己前程有重要意义的人,却守得住自己。王思在她身边很细致地观察她,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恰到好处的玩笑话,每一次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抛给在场的人员完成重心的转移,作为佟晓的陪衬,也很礼貌地接过些话头抛给佟晓让她发挥和表现,王思对她满意极了,并不是非要当主角才出彩的。

赵清的人品,还体现在她对每一个人的尊重,不会忽略任何一个人。这个优点,往往在其他年轻人的陪衬下显得更为珍贵。很少有不急功近利的年轻人,他们的视线总是围绕着大佬们,对于用不到的那些人,即使坐在旁边都可以不说一句话,隔着桌子都要凑到大佬们正在聊的话题上,并不管不顾地展现自我,而赵清的体贴,会尽可能照顾到所有人,不论身份高低,哪怕有时候自己浪费一些机会,哪怕明知道自己给了别人发挥的平台,别人只会沾沾自喜而没有半点感激之情,也不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但所有的一切,老江湖们是看得清清楚楚**切切的,所以他们很喜欢赵清。更不要讲赵清作为女人,却有着极好的幽默感,总让他们哈哈大笑。

在别人休假的时候,赵清决定发奋图强,先好好学习再说。赵清身上可能有一些光环,但如果不好好利用并且发挥,是会陨落的。竞争那么残酷,连苏羽都时时要担心生存,何况别人。苏羽还好吧,但好不好的也轮不到你来关心啊……

赵清大好青年了一阵,王思找她,问她假期安排,赵清说看书,王思笑了,赵清顾不得王思的嘲笑,没怎么有反应,王思说,一起回北京吧,好久没回了吧,赵清拒绝了。

赵清的光环帮了她,和英国本土顶尖公司的同行有机会做些交流,包括对一些做法的分享和评论,获得一致好评,同行的等级当然森严,但在更大范围内的接触,让不少中高层都看到了赵清的才华和为人,墙内开花墙外香,当同行向赵清法国公司高层提及这个年轻人时,幸亏苏羽之前和他们打过招呼,她出国又很特殊,才对赵清这个小经理有些印象,不至于尴尬。高度的评价让法国公司的高层很高兴,告诉了荣小姐,也告诉了苏羽。苏羽百般滋味在心头。

苏羽放不下赵清,她试过了,但确实有些放不下。赵清是很有幽默感的人,和她在一起会很开心,又很细致体贴,只要她愿意,能让人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能感到满满的爱,苏羽戒不掉。除了她对事业经常不用心,对自己不肯给安全感以外,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苏羽忍受不了赵清几次三番主动提分手,赵清有什么资格,她凭什么?苏羽自诩条件良好,只有各种贴上来的人,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苏羽想,我为什么要追着她?我要让她体会一下追着我的滋味。

但苏羽玩得太大,把赵清丢了。

荣小姐是玩得太花哨,而苏羽是赌得太大,玩崩了。她知道赵清对自己的感情到了哪一步,苏羽的智慧不容小觑,但她低估了赵清的残忍,赵清是能把自己的心都割下来的人。

但佟晓知道这一点,因为赵清向她坦白过,所以佟晓那么笃定地说过,苏羽,你永远得不到赵清。

当苏羽来找佟晓斡旋的时候,佟晓心里得意地笑,苏羽,早知道你有今天,还不是要靠我。为了个女人,居然这么低得下头,有什么资格接班?若我有你的命,早就全面接班了,还能闹得这样不上不下的吗?没出息。成天脑子里这些情情爱爱。估计是过去什么也没得到过。佟晓最早并不知道苏羽的接班人身份,是近几年来慢慢显露的,苏羽从很不显眼的位置,经过了一系列很有设计感的路线,一点点接班的。她过去以为苏羽是个自在闲人,在赵清的问题上,有些轻敌了。

更深层次来说,佟晓也想不通苏羽怎么为了爱情那么执着,对佟晓而言,喜欢归喜欢,终究抵不上利益。所以苏羽在出巡路上,由着赵清胡闹任性,不管家里长辈的指责,让佟晓既震惊又看不起,苏羽犯了这么大的错早就折腾不起了,还不夹着尾巴做人,为了一个赵清冒那么大风险,值得么。

既然苏羽低下头求自己,既然苏羽肯定会有所回报,佟晓也没必要拒绝。她给赵清打电话,让赵清假期回北京玩,各种组局各种欢乐各种美食各种疯狂,只等她来。

赵清还是拒绝了。

佟晓半开玩笑地说,小清,不会伦敦有勾搭上谁了吧,动作挺快啊。

赵清很客气但很不想说话地说,我在翻资料,好多case要查,要么迟些再联系。

苏羽很伤心,赵清,你要不要做的这么绝?非要我来伦敦找你吗?我已经几次三番让人找你,你该摆的架子也摆够了吧,能回来了吗?!

这时候,她还理解不到,赵清是真的要分手,并且赵清以为她们差不多已经分手了。但苏羽还乐观地想,赵清在赌气。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那么傻的人要和接班人苏羽分手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赵清不会理解不到的。

苏羽突然醒过神,自嘲地笑笑,我连最后的底牌都翻了出来,连接班人这件事都拿到了台面上,只为了引诱赵清。本意是想让赵清爱自己本身,现在倒好,哪怕赵清爱的是地位金钱,都在所不惜。赵清根本不配。

那一边,赵清在心都空了的情况下,一边应付学业,一边修补自己的职业路线。她不是不想苏羽,只是宁可撞墙,宁可自虐,都不联系。断就断的干干净净。

苏羽又几番试图伸出橄榄枝,赵清依旧不接,苏羽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严重性,飞到了伦敦。

她不知道赵清能不能回得来,但总要试一试。

苏羽思虑再三,让人到赵清宿舍前台去沟通请赵清下来的事,自己坐在车里等。

王思的话苏羽听进去了,老让人自己坐地铁转公交的到你豪宅听训话,谁愿意?此番,苏羽亲自来请,亲自来接。但苏羽也担心被赵清直接拒绝就不好看了,实在没办法直接站在前台等赵清下楼,只能采用折衷的做法。

赵清以为苏大小姐这会儿又有空了,又有功夫来逗弄自己调教自己了,笑了笑,回话说在忙,不去了,感谢美意。

苏羽听到回音,略想了想,对派遣去前台等待的安德鲁说,正是吃饭时间,再忙也要吃饭的,不会耽误她太久。她如果手头一下子走不开,没关系,我可以等。

赵清对安德鲁说,苏羽小姐非常忙,让她等我于心不安,希望下次有机会请苏小姐吃饭。

苏羽对安德鲁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她。如果她一小时后还不下来,我让人把车停在她宿舍门口等。

苏羽的车,现在正停在一个街区以外的地方。她知道把这部豪车停在她宿舍门口会给她带来多少压力和注目的眼光,赵清脸皮薄,受不了的。

赵清对安德鲁说,按照规定,宿舍楼门口不能停车。苏小姐心意我领了,我已经吃过了,想要好好看书。

苏羽对安德鲁说,吃过的话,喝杯咖啡。有这些来来回回的时间,咖啡已经都喝完了。

赵清不再接前台打来的电话。

苏羽是无人可以阻挡的,她直接拨去了电话,没人接。苏羽用英文打了信息发去:无论什么情况,都该当面把话说清楚。

赵清觉得这也是对的,这么不了了之也太没有责任感了,凡事有始有终。

她换了衣服下楼,跟着安德鲁走了。

钻进车里,苏总还是在看资料。

但她立刻放下的资料和眼镜,笑着抬头看着赵清,用关心的语气说,怎么,那么用功。

赵清也笑了笑说,呵呵,还好吧。

吃点饭好不好,听说有家粤菜馆不错。

看赵清略一犹豫,苏羽笑着拉着她的手说,我有点饿了,陪我吃点好吗?

吃饭和喝咖啡之间,当然差了很多,没有一两个小时,也吃不下来一顿饭,她们可以有更充分的沟通时间,吃饭也更容易沟通感情。

走进餐厅,苏羽又想动手,但忍住了。因为苏羽看到从经理到服务员都和赵清打招呼,赵小姐好。这家粤菜馆是城里相当贵,也相当好吃的一家,苏羽请赵清来这家店是想投其所好,也帮她改善一下伙食的,她没料到赵清居然敢常来。但一转念,又想到赵清一定是经常在这里请美歌吃饭,就更生气了。但苏羽假装没看见这些。

看看喜欢吃什么?苏羽拿着菜单,亲昵地坐在赵清身边。

都可以,你点吧。赵清没什么明显的语气,只是很礼貌地说。

苏羽主动能问赵清想吃什么,已经是一种示弱和退让,过去她是从来不问的。她觉得应该吃的东西,赵清必须吃,没有喜欢不喜欢之分。敢挑剔或者露出不想吃的表情,苏羽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苏羽年少得志,即使遇到挫折,也依旧是一个帝国的接班人,说一不二,身边多的是逢迎之辈,即使她再低调谦虚,依然会把工作中的许多习惯带到生活中,让赵清不舒服。赵清是能理解苏羽的,明白这不是苏羽的错,也尽量包容和让步,但赵清并不是必须要永远忍受下去的,当她不想忍的时候,外面还有其他选择,没必要这么委曲求全。

苏羽看了看赵清,点了些非常贵的菜。这是苏羽的第二次退让,带了些赔礼道歉的意味。她一直是不允许赵清这么“奢靡”的。赵清其实内心觉得很可笑,你苏大小姐早吃腻了这些,觉得奢靡摆谱虚荣贪图享乐,我们小老百姓不过偶尔尝尝味道换个口味罢了,哪里就上纲上线成这样了,但赵清从来不说,苏羽骂了就听着,下次不这样便是了。

牙尖嘴利的赵清处处让着苏羽,但她自己没意识到。这其实是因为赵清非常,非常爱她。当然,另一方面是因为苏羽管教的手段高明,赵清怕麻烦,何必为了点小事折腾。

吃着饭,苏羽与赵清闲聊。苏羽定了包间,圆桌但只有俩人,苏羽贴着赵清坐着,时不时给她夹菜,为她盛汤,这让赵清想到很多苏羽照顾自己的细节。即使苏羽的朋友聚会,苏羽也很理所当然地给赵清盛汤,哪怕被取笑是秀恩爱,苏羽也不理会,倒是脸皮薄的赵清非要自己来,苏羽低声说,笨手笨脚的,烫到你,别动。

此番看苏羽盛汤,赵清的眼泪打转。

苏羽假装没看见,又提了赵清被高层好评的事,这也是苏羽很难得地表扬赵清。她总是骂赵清,从不说她好。

赵清看苏羽这番处处迁就,也知道她有意求和,但是,自己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好不容易活着熬到了现在,难道将来再熬一次,两次?苏羽的工作会越来越忙,现在又有了家庭,自己要怎么办?望眼欲穿吗?长痛不如短痛。

在聊天中,苏羽讲了自己每天的生活,像是打仗,从没有休息的时候,很怀念赵清在身边陪伴的那些日子,似乎所有的苦都不再是苦。说到动情处,握住了赵清的手。

苏羽是情场老手,赵清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了这点。为什么要说她人畜不近?为什么说她从来都不和谁在一起?她多么老练,那么自然而然地勾起共同的回忆,营造了令人感动的气氛。自己与她哪一次贴近,不是她设计的?苏羽小小年纪,大约是女校的经历让她更快地在这方面成熟。

赵清几乎克制不住要八卦她,世界很小,她女校的同学也许自己也有认识的。但赵清很快地打消了这个无聊又猥琐的念头。

苏羽发现赵清略有走神,又摸了摸她的脸,怜惜地说,瘦了,怎么不好好吃饭?

减肥啊~

吃你做的饭,确实很减肥。苏羽笑了起来。

赵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有点不服气地说,有那么难吃么?

嗯,你不知道我当时多痛苦。

苏羽又提了她胃疼住在北京公寓的那一段时间,赵清住到她那边照顾她,做饭给她吃,那是她们很愉快的一段时间。

赵清脸红地说,哼,那你怎么不说,害得我做的那么辛苦。

苏羽靠在赵清的身上,将头搁在她肩上,手揽住她的腰,甜蜜地说,只要你做的,我都高兴。看到你为我忙前忙后,很幸福,很踏实,我当时就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赵清没有接话。她知道苏羽把气氛又推上一层楼。

苏羽靠在赵清肩上,看不到赵清的表情眼神,但能敏锐地察觉赵清的情绪,她继续说,在这边,我忽略你了,对不起。

赵清不得不接话,笑说,小羽,你已经把我照顾的很好了,所有的是都为我想到,安排好,我实在愧疚,为你做的太少。

别这么说。你还要跟我计较吗?苏羽柔情似水,说着缓缓坐起身来,美丽的双眸注视着赵清,含着无限深情。

赵清有点慌了,被苏羽把气氛和话题带得完全失去了主动,这样美好的氛围谁能说得出分手的话。在和苏羽对阵的情况下,赵清落了下风。

苏羽见条件成熟,就缓缓闭上眼睛,吻了赵清。

赵清没办法推开她,她所受的教育让她不可能这样对待别人,也因为这些修养让她曾经很难摆脱润润。她不能看到女孩子尴尬,不能让她们受到侮辱,不能让她们受到这种伤害。

赵清没什么反馈,苏羽却执着地吻着,逐步倾过身来压向赵清,赵清离椅背已无空间,退无可退。苏羽突然跨坐在赵清身上,动情地吻她,揉捏着她,赵清那么爱苏羽,怎么会没有感觉,但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苏羽吻到泪流满面。

你是不是已经讨厌我了?苏羽哭着说。

我只是觉得,也许没有我的日子你会更快乐。赵清用纸巾温柔地替她擦眼泪。

不会,你知道不会。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快乐。苏羽用了英文。

傻孩子,别哭了。赵清笑着哄她,尽管自己心如刀割,还是在安抚苏羽。看苏羽的眼睛红了,那么美丽的眼睛啊,黑白分明,含着泪。

除非你答应不离开我,永远不离开我。苏羽的泪珠滚落下来。

听过莎士比亚的诗吗,不要拿月亮起誓,因为月有阴晴圆缺。人的感情,哪有什么保证。今天才跟你说了一辈子,明天另娶她人,有什么办法呢。赵清微笑着说,她控制着声音的颤抖喝心里的眼泪。

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苏羽不纠缠。

很荣幸和苏大小姐做朋友。赵清笑笑说。

我听着可不太真心呢。苏羽微微撅了嘴。

谁会不愿意呢?赵清扬起一边的嘴角。

那我勉强当真好了。既然是朋友,可不可以一起去看戏?我买了戏票。

哈,赵清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是啊,我都在和一群怎样的妖精在一起,竟然会以为她们不吃人,是不是好傻好天真?赵清看着面容纯净的苏羽,嘲笑着自己。

苏羽可不是人畜不近啊,她是小时候就玩腻了,懒得再碰了吧。而我竟然到了这把年纪,还在被她小时候就玩剩下的手段玩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棒?我的情商是不是负数?

看着苏羽,赵清想起有次在一次她朋友聚会中,有个女孩笑着对自己说,恭喜你抽中queen啊,赵清当时没有深想,也不容许自己深想,但那女孩子其实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她指的自然不可能是桃心queen,而是方片queen,那就是暴力的象征。她是苏羽的同学,苏羽是在学生时期已经开始玩暴力游戏了吧。

忽然,赵清又想到了那位年少有为的地区高层,那个比自己还年轻地漂亮女人,那句一见如故既是挑逗自己,会不会也暗示她其实与小羽是故人呢?同学?太有趣了,她留电话是有话,有关于小羽的话要告诉自己吗?一定是足够精彩劲爆的故事吧。

赵清摇摇头,抛下这些念头。现在这一切与自己何干?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要的是现在。如果连现在都不要,就更不必追过去。

看赵清的笑容,苏羽想了想,没说话。

苏羽很不高兴,因为赵清说的是,谁不愿意和苏大小姐做朋友,赵清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望,赵清只想利用苏羽的身份地位,对苏羽本人不感兴趣。不是吗?赵清把话说的明明白白。苏羽又给了她一次更正的机会,苏羽想让赵清哪怕骗骗自己,但赵清连这个都不愿意。

但苏羽能接受,她能接受用身份把人吸引来再说,有的是办法让赵清重新爱上自己。

赵清在脑子里拼凑着几件事,苏羽学生时代就喜欢暴力,苏羽没有心,把人打死打残也无所谓,苏羽人畜不近只对工作感兴趣……这是不是本身有逻辑?现在苏羽突然对自己感兴趣,是要重拾小时候的游戏吗?这个人太危险了。

赵清在脑子里胡思乱想,苏羽也在步步为营,她挽着赵清的手上了车,开去离赵清学校很近的一个剧院,这个剧院上演的芭蕾,形体等都是世界顶级水准。

苏羽定了最好的位置,赵清笑说,花那么多钱折磨我?能不能折现?

苏羽故作生气的娇态,皱着眉笑说,快要把人气死了,看以后谁来疼你。

赵清笑了笑,吻了苏羽的脸颊。这是她很少见的在公众场合做出这种不避忌的举动。苏羽的心化了,她感到了幸福。她知道赵清也许是出于礼节,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吻不行,但她的心依然为赵清的吻而狂跳。

苏羽脸红了,她看到周围善意的微笑。

看完芭蕾已经晚了,苏羽把赵清送到宿舍楼下,说,你好好念书,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

是我谢谢你,又让你破费了。

苏羽什么也没说,车窗升起,开走了。赵清居然说了这样的话,苏羽不想让赵清再次看到自己的眼泪。

坐在书桌前,赵清用力摇摇脑袋,不去想这些,尽力静下心来学习,她打算跨学科做一个和工作有关的研究。赵清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可真不是做学术的料,当年念硕士的时候就想好不要再残害其他老师,这倒好,还漂洋过海了。

第二天,苏羽一早打来电话,赵清还在睡觉。

赵清见是苏羽也就没了脾气,声音含糊地接了起来。

太阳晒屁股啦,还不起床?苏羽轻松地笑说。

嗯……赵清半睡眠状态。

我在你楼下,和你一起早餐好不好?苏羽说。

苏羽怎么变了个人?不是少年老成,怀着大清的保守思想,有着纯种修道院风格,常年冷若冰霜,偶尔暴跳如雷么,要么就是一股小女儿的娇态黏在自己身边,要自己宠她,重视她,哄她,怎么就变得轻松活力起来了?

不了,你先吃吧,我再睡会儿。

哎,别睡啊!把你橱柜钥匙给我,我替你做好不好。

赵清住的,苏羽其实很不开心。苏羽是想让她住伦敦公司的员工宿舍,赵清发了脾气,不欢而散,赵清说的是,苏羽也发了脾气。妥协的结果是学生宿舍。苏羽说住大一些的,赵清说小一点就好,也ok,反正做饭不多,做饭吃饭时还能和其他同学交流,苏羽才不希望,住在一起还交流,最后要交流到哪里去?倒是一切方便。赵清说大面积的太贵,不适合,不是你要我节俭的吗?苏羽气得把手里的资料扔在了桌上,我要你节俭?你听了吗?你是选择性听的是吗?!安全和节俭哪个要紧?我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是不是?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不用你考虑钱的问题,你还要找什么借口?赵清说,我当然必须考虑。这些事你不用替我操心。

苏羽想,不替你操心能行吗?我来了一点隐私都没有,居然还要在公共厨房做饭,房间小的要命,多一个人都觉得挤。

赵清说,不用了,你先找个店吃吧,我一会儿来。

苏羽说,开门,我在你门口。

赵清知道现在和苏羽关系不同了,不能穿着睡衣开完门继续躺下来睡,精神了一下,换了衣服给她开门。

怎么那么久。苏羽见赵清换了衣服,微微一怔。

苏羽见赵清洗漱,说,把你橱柜钥匙给我,我先去做饭吧,你洗漱完就可以吃了。

苏羽来赵清这里给她做过一次饭,所以有人认识她,与她打招呼。苏羽漂亮,自有人搭讪,想打探她和赵清的关系,她笑而不语。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那你见过请的女朋友吧,很酷很nice。苏羽说,没有见过,清的女朋友什么样?别人说,原来你不知道啊,那你还是问清吧,呵呵。

吃着早饭,苏羽看着眼前化了淡妆的赵清,用英语说,hey,你女朋友的事怎么不告诉我?大家都说她很酷恨nice。

哪有女朋友,都是玩笑话,怎么好当真。赵清也用了英语,确保周围的舍友们听得清楚。

是吗?那你是也不承认我是你女朋友了?苏羽大声用英语说。

一看戏很精彩,大家默默慢下手里的动作,无声无息地偷偷观察。

赵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对得起我吗?!我特地从中国来看你,知道你放假来陪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苏羽很有演技地当场声泪俱下。

赵清看看她,也明白了她的意图。

苏羽走到赵清面前,大声说,你说话啊!那个碧池是谁?我一不在,你就找别人!我就不该同意你来英国念书!

赵清放下碗要起身走,苏羽拉着她说,你是不是又打算把我关在门外?

苏羽!你他妈到底想让我搬到哪里去!演够了吧?!赵清用中文低声吼道。

先跟我回家。苏羽用中文说道。

除非你捧我的骨灰。

话别说的太满。

她们就这样站着,不说话。

过了会儿,苏羽说,忘了,我煮了咖啡。说着,就端来了,也坐下了。

赵清也坐了下来,大家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脸喝这位女朋友煮的咖啡,还加奶加糖的。

我煮得好吗?苏羽还是坚持用英文,有些小心讨好的语气。

赵清有些无奈地笑了,苏羽真会演,她要是去当演员那些戏子全都可以下岗。她也坚持用英文说,嗯,太棒了。

喝了会儿咖啡,两人情绪都和缓了,围观群众看没什么戏了,就又都加快速度打算吃完走人了。

苏羽说,我们住公寓好吗?一个房间你看书,一个房间我工作,还有一个房间睡觉。我猜附近会有合适的房子。

一听剧情又有发展,两人刚才几乎都要打架了,喝了点咖啡开始谈继续生活的事,大家又都开始把该洗的东西好好洗洗,在厨房继续磨蹭。

赵清想,你不是住豪宅么,跟我住什么公寓啊。但这话不能说,被同学们听到了并不好。就说,你不是要去上班吗,我送你。

上班怎么会有你重要?我有话想和你说,回你房间说吧。

我送你,边走边说。

为什么总要赶我走?苏羽说,又把气氛调得剑拔弩张。

够了没有,要不是你非要去结婚,我们会分手吗?分了手还来找我干什么?不觉得对不起自己丈夫吗?赵清的情绪也很有张力,似乎压着很大的火气。

围观群众心里暗暗敬佩自己,幸亏没走,越来越高潮。

苏羽愣住了,过了会儿说,什么结婚?别编故事了。

没结婚是吗?那走啊!我们登记啊!赵清冷笑说。

苏羽没说话。

赵清起身走了,用力关上自己的房门,把苏羽一个人留在了公共厨房,把她留给广大观众。

赵清看不到苏羽接下来怎么演,也不想知道。若不是真的那么生气,也不至于那么没教养,让苏羽一个人留在原地尴尬,即使分了手也会一直考虑苏羽的感受,不让她受伤害。

过了一阵,有人敲门,赵清猜到是苏羽,不想理,苏羽一会儿会走的,她能纡尊降贵来宿舍已经是极限了,还那么尴尬,留着干嘛。

门外响起一名舍友的声音,是,一个很金色长发纯蓝眼睛的英国女孩。说,清,方便开一下门吗?

进门说,清,我知道这是你的隐私,只是,那个女孩好像哭得很伤心,你要去看看吗?

赵清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一大早的演了一出又一出,情感还挺充沛的,不累么?无奈地说,,谢谢你那么善良。但我真的不想再和她交往,她已经结婚了,我想这样纠缠,对我,她先生都不公平。

她……不方便说刚才苏羽哭诉自己根本没结婚,是赵清为了甩掉自己瞎编的,说,可能你们有些误会。她看起来非常难过。

赵清跟着过去了,心想,苏羽一定扫了全场发现最善良天真,又是女性,向她这里找突破。

苏羽就是有水平,到现在还能有大滴眼泪往下掉,那种委屈和压抑的痛苦,我见犹怜,身边男士们大概要不是看赵清是个女的,已经打算出手了。

走啊,去登记。苏羽哭着开口。

这又是在玩哪出?赵清想,中国登记了在国外还能不能重复,算不算重婚啊……但女的和女的中国也不承认啊。苏羽这话把赵清将住了,赵清笑着说,那你去洗洗澡换个衣服画个妆啊,哭得眼睛都肿了。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又把人招到房间去了吗?随即补充道,或者我们现在就去登记,走吧。说着拉着苏羽的手出去。

苏羽说,那么当着同学的面,求婚。

周围一片掌声。

到底是苏羽棋高一着。

赵清说,那我们去买戒指吧。

你是不是要赖?是你说登记的,现在又不肯求婚。苏羽得理不饶人。

走啊,买戒指。

你手上那个。苏羽指的是赵清手里总是戴着的那枚。

这多不正式……

所有人都看出来是赵清始乱终弃,不是东西,现在找借口推脱了。

赵清调整了一下情绪,知道自己现在一脸不情愿和郁闷。苏羽很了解赵清,也许佟晓可以对说了的话不在乎,赵清不会,她是个比较讲究的人,现在赵清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但赵清也没办法再推脱,学生宿舍并不只有一个学校的学生,赵清虽然平时与人交往不算多,但确实有许多人认识她,世界很小,如果赵清今天不求婚,以后别说在宿舍混不下去,在学校混不下去,在整个社交圈都没法做人。这倒也罢了,赵清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这个场面要怎么圆过去?简直是个死局,赵清看不得蛋糕掉在地上。

她拿着手里的戒指,深吸几口气,单膝跪地。

她穿了白底夸张图案的紧身范思哲长袖T恤,黑色长裤,高跟鞋,长卷发,画了眼线有几分妖媚,赵清觉得已经和苏羽分手了穿衣打扮不必再考虑她的好恶。

她跪在地上,抬头深情地看着苏羽,眼神清澈,缓缓用英语说,苏羽,从认识你到现在已经3年了。感谢上帝把你带到我身边,我们一起走过许多痛苦、快乐的时光,生命因为有你的陪伴而变得不平凡。在未来无数的日子里,我恳求你和我一起度过,恳求你允许我照顾你,也依赖你,爱你,也气你。请你嫁给我。

苏羽听着赵清的话,掠过一丝感动,有些脸红娇羞的样子,又刻意拿捏几分威严说,如果你可以乖的话,我可以考虑。苏羽用的是,可以理解为举止得体,规矩,或者乖,她还是在提赵清那个女朋友的事,表示自己并未释怀。

赵清笑说,那看来我应该求圣诞老人,我在过去的一年都很乖,请问我可以得到苏羽吗?赵清开了个玩笑,这话是西方小朋友在圣诞节向圣诞老人许愿拿到礼物时候常说的。赵清淡化并轻松了的意思。

苏羽笑了笑,也感叹赵清调节气氛的能力,随着大家的哄笑,一切都显得轻松愉快起来。苏羽却拎起赵清的耳朵娇嗔,记得,要一年都乖哦~

大家笑得更开心,又一次回想起赵清的不忠,苏羽的管教与原谅。赵清浅笑,站了起来,抱住苏羽,轻挑一边的眉毛,存心奶声奶气地说,我不乖,你不是也会打我屁股吗?

大家再一次哄笑。他们以为这是赵清在抱怨苏羽对她管教严格,并且在故意撒娇,没想过不是开玩笑的比喻说法。

不,宝贝,你已经长大了,也许比起sp来,更适合sm。

看苏羽挑起情色玩笑,大家也觉得这真是一对有趣的蕾丝边。赵清却心里一颤,没有苏羽做不出的事,但赵清接受不了sm,苏羽是知道的。

苏羽和赵清一样,也不喜欢别人的注视,不需要观众,但她觉得,这可以给赵清更大的压力,至少赵清从此以后在任何时候都不敢胡来,一个因为不忠被女朋友抓了,原谅了,后来向女朋友深情求婚的人,怎么能随意玩?任何地方的人都重视,有固定女朋友或者未婚妻的情况下是不可以随便找其他人的,这和床伴区别很大。

这下又出柜又求婚的,可真是惊险刺激了。

苏羽把大衣放在了赵清房间,就算要走也总要进房,赵清不情愿也没办法。苏羽穿着质地柔软的亚麻驼色上衣,拿起大衣说,跟我回家。

赵清看看她,在房里也不必再演戏,有些冷漠地说,你先回吧,我晚些和你联系。

跟我回去好不好?苏羽放软了声音,很小女人的样子。

我…手头真的有点事,昨天看的材料才到一半,快能突破了,就差一口气。你先回去吧。赵清不舍得苏羽这么低声下气还去拒绝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那我陪你。苏羽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又放下了大衣。

赵清可不敢洋洋得意,苏羽这样的人会对自己反复迁就,甚至有些卑微,她知道苏羽是要加倍拿回去的。她想了想说,你那么忙,我怎么能让你干等。我们找个咖啡店好吗,你做你的事,我看我的资料。

苏羽有一秒的心动,却说,不用,你忙吧,我等你。我让人把东西拿来。

苏羽专心致志地看资料,做批注,赵清却如坐针毡,这里实在条件不好,苏羽窝在沙发上一定很难受,颈椎会痛的。而赵清自己其实早上还困着,并不打算看资料,对着一堆无聊又艰涩的论文头痛极了,看苏羽正专心着,就点开其他网站玩了一会儿。

苏羽一直在留意赵清的举动,她很少有机会和赵清一起工作,赵清这些小动作落在她眼里,又让她想起考雅思那段时间,以及赵清的工作状态,以及各种积压的怒火。

苏羽说,看累了么,我给你煮杯咖啡要吗?

赵清吓得一抖,连忙说不用。她还是怕苏羽。

没过多久赵清又坐不住了,拿着手机去洗手间待了很久。

又过了会儿,赵清再一次点开了其他网站。

苏羽都看在眼里,放下手里的材料,走过去说,我看你也看不下去了,跟我回家吧。

我看得进去。

乖,跟我回去。

我真的看得进去。赵清甩开苏羽拉着她的手。

这里隔音可不好。不跟我回去你别后悔。苏羽脸色已经不好了。

赵清知道,如果苏羽这会儿打自己,别人一定以为是爱的sm。只好说,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本事不用在读书工作上,学会打老婆了是吗。

赵清知道苏羽会一直拿着自己向她求婚这件事来打压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快。赵清当时就知道被逼的求婚实在后遗症严重。简直莫名其妙,老被一个小几岁的女人又打又骂的,什么名堂。

赵清不太高兴地说,你不是没答应吗?

你很庆幸是吧。

彼此彼此。

苏羽拿起赵清书架上的书往她头上打,专业书很厚,赵清眼冒金星,只好用手挡着,但苏羽说,不准挡。

你干什么?!我只是让着你。

苏羽嘭地打开门,说,你打啊,我看你今天打我。

赵清不可思议,苏羽怎么就这么中国传统女人,这可真绝了。赵清拿了包就走。

漫无目的地逛着,赵清临时决定去另一个城市走走。坐上火车,看身边的一切向后退去,她觉得内心无助又寂寞。

第三天回到宿舍的时候,陌生又熟悉,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那本厚重的专业书被挪了地方,让赵清想到所有的荒唐。

晚上去做饭的时候,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异样。赵清想,在腐国蕾丝边有那么稀奇吗,何况之前美歌不到处和人开玩笑说是自己女朋友的吗,不早就有心理铺垫了吗。自己虽然长得很女性,但也可以是T去求婚的啊,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晚上去运动的时候碰到,从她的眼神中赵清益发觉得不对劲,非要问她怎么了。

很含蓄地说,这几天都没见到你,忙吗?

赵清说,嗯,我临时想起xx,就去了。

哦,一个人吗?

赵清意识到大家的异样源于苏羽。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她……在你这边住了两天。

赵清的心一下子痛了。

她买了很多东西放在冰箱,没写名字的都是她买的。

赵清知道这是苏羽故意的,若是第二个人这么做可以不理,当没发生过,但她不舍得让苏羽的期望落空,哪怕是小计谋小手段。

说了大家问她赵清怎么不在的时候,苏羽笑的有点凄凉。真是一个好让人心疼的女孩子。

赵清知道自己已经被完全看作是传说中的“渣男”了,却无处辩驳,以后在这里也不可能有机会交到朋友。

但赵清不知怎么,没有心疼自己,倒还在心疼苏羽,甚至想去她家看看她。这样是不是很贱?这样上钩是不是很傻?这样藕断丝连是不是很没用?

但她这一次决定听从内心的选择。

开了门被请进去,管家客气地说苏羽出去了,请赵清等着。

依然是没人招呼茶水和饭菜,那么没有待客之道,估计是苏羽交代的了。赵清笑了笑。

直挺挺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小时,赵清觉得没什么意思,来过了,心意也就到了,不见面更好。于是客气地向管家说要走了,替我问候苏羽。

管家又打了个电话说,苏羽一会儿就回来了,请赵清稍坐片刻。

又坐了一小时,赵清坚持要走,管家说苏羽堵在路上,一会儿就到。赵清笑了笑说,我回去还要走路加地铁加公交,跋山涉水的不容易,太晚了也很危险,以后再见吧。

等待的那两个小时,已经几乎把赵清的愧疚心疼消磨完了她觉得轻松多了。

苏羽打来电话,要赵清接。

小清,再等我一会儿。不用急着走,晚上住这儿吧。

这让赵清又想到了在这个豪宅里连续两晚坐沙发上看天亮的事。赵清说,不了。我走了。

我等你两天,你两小时都不等?苏羽冷冰冰地说。

看苏羽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赵清也知道她很生气了,只好说,那你多久?

快的话也就十几分钟。

赵清很是心烦。她越来越后悔。

苏羽说的没错,别把话说的那么满,看吧,人家请自己来,非不来,现在又眼巴巴地自己屁颠屁颠跑来还干等两小时。

来干什么?人家需要你关心吗?轮得到你心疼吗?你算什么。可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苏羽就是个年轻气盛又暗藏强烈权力欲望的人,她受不了你不受她控制,随便玩了个小花招罢了。这些人家小时候就玩剩下的套路把你就解决了?苏羽肯受委屈吗?她受过委屈吗?她为了你将就在这种那么局促的里两天,是想拿回什么来?别傻了。你只要对她死灰复燃,看她到时候怎么收拾你。断就断了,没风度就没风度了,穷讲究什么啊?!到头来人家活的好好的,惨的只有自己。

赵清对自己继续说,别装的跟多有教养似的,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不舍得。不舍得这个人,还是不舍得她的其他东西,能分清吗?也许就是人在他乡怕寂寞,或者想求个安慰求个依靠,多现实啊。宁可在寒冷里活活冻死,也不要贪恋泥沼里的温暖。那份温暖是致命的。要想活得有尊严,最好不要随便贪图别人的任何东西,否则就永远硬气不起来。有手有脚,干什么要向人乞讨?是讨温暖,讨物质,还是讨地位?等着别人施舍,从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一点点吗?那就改改脾气,做出该有的样子来。人不能既想要尊严,又想要乞讨来的东西。我是不是那么废物?靠自己顶天立地就吃不上饭了?如果选择讨饭,那就跪着。如果想站着,那就别眼巴巴地围着别人转,等着人家从碗里随意抛出来的吃食,然后凑上去一口吞下去,这吃相也很难看了。固然,那一口对任何人来说都可能已经足够肥美,拼尽一辈子可能也得不到这些,应当珍惜这样的机会,但是,如果做不到彻底不在意尊严这件事,又何必让自己难受?有多大本事,挣什么生活,不是活得更自在些吗?

不是对苏羽没感情,实在这份感情太复杂。选择一个人,也就选择一种生活方式,苏羽的世界,赵清进不去,那就不要勉强。就算一时因为感情而忽视许多问题,时间久了,也会逐渐将感情消磨殆尽,只剩下彼此折磨。

赵清当然知道自己多爱苏羽,这么傻逼逼地铁公交的跑过去,不爱她可能么。连着坐了两个晚上被人冷眼相待,还能再次上门,这种侮辱,不爱她可能么。图什么啊?人家就以为你图的是别的,这种事没什么可解释,解释给自己听都不会信。早了断早超生,都已经差不多割舍了,人家一撩你就上,是不是智障?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还能控制什么?

赵清狠了狠心,很坚决地和管家说要走。

安德鲁出现了。

赵清说,英国是个法治社会,我觉得自己还有人生自由。

安德鲁说,是的,当然。请允许我陪您走一段。

不必。

走到门口,门锁打不开。又来老一套。赵清说,你是不是希望我打电话报警?

安德鲁说,房子老了,锁也经常出问题,一会儿派人来修,只是很抱歉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

苏羽回来了。

却发现赵清很冷漠,也许是因为自己冷落了她好几个小时的关系。苏羽当然是存心的。苏羽笑说,来了?

赵清也很有礼貌地笑说,来了。听说你后来又住了很久,觉得这么待客实在失礼,实在当时有点意气用事。特地向你道歉。

苏羽听着,沉吟几秒说,朋友给了点不错的茶,怎么样,小清,露一手?

不知苏羽是不是要自己奉茶认错,但赵清不想纠缠,就笑说,时间不早了,不耽误你了。下次有机会。我先走了。

苏羽说,你怎么走?

走到外面有公车。

那么晚了,住这儿吧,明天再走。

不打扰了。

苏羽没说话,赵清转身拿包要走,苏羽突然说,跟我回北京。

赵清没回头,依然径直走向门口,说了句,不了,我有事。

你公司叫你回去汇报工作。

看苏羽撕开脸面,直接拿工作压她,赵清笑说,我知道了,我会和公司联系的。

你自己查查邮件。

赵清想到苏羽那些时间在干什么了。不用查都知道,苏羽已经安排完了,公司一定是要求自己按照规定日期回国汇报工作学习情况。

苏羽把两张机票订单放在桌上。

赵清说,你有你的日程,不必管我。

苏羽说,你要么从现在开始给我听话,要么回了北京以后我好好照顾你,自己选。

赵清不可能不回去,不可能避得开苏羽,被接到苏宅以后会怎么样,赵清很明白。

聪明人都只能从此刻开始听话,指望苏羽火气小一些。赵清没再说话。

来,把求婚那段话,再给我说一遍。

苏羽就是这么变态。她性格一定是有重大缺陷的。

说啊。苏羽冷冰冰地发号施令。

我不记得了。

重重一巴掌扇了过去,赵清被打得跌坐着沙发上。

不记得?我看你确实不记得,我们到底在一起几年了?3年?嗯?到底几年?!

赵清捧着脸不敢动。她知道苏羽的脾气。

看赵清吓得发抖,不停掉眼泪,苏羽缓了缓情绪说,我本来没想打你。

赵清不敢顶嘴。她心里想说的是,没关系,想打就打吧。

你后来去哪儿了?苏羽问。

赵清讲了地名。要照她的性格,是不会理苏羽的。但苏羽这会儿没打,要是不回答就不好说了。

现在有钱了,可以到处跑了。还可以去高档餐厅经常吃饭。

赵清怕她又要没收自己财务权。

你跟什么关系?

舍友啊。赵清被问的莫名其妙。

她那么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别说的全世界都喜欢我一样。跟她不怎么熟。赵清耐着性子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她知道如果由着性子显露出不耐烦,苏羽会生气。

吃点饭去机场吧。苏羽说道,转身回房打算换衣服。

苏羽换衣服地功夫,赵清查了邮件,公司给的时间很紧,但也不是需要马上出发的,赵清立刻打了几个电话,把一些事敲定,轻扬一边嘴角,却觉得很痛,现实又让她明白自己的轻浮,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得意,不过是一种补救。

苏羽换了衣服出来,非常端庄得体的女精英打扮,谁看了不喜欢?谁能知道她其实那么可怕?她没有邀请赵清一起去餐厅,而是自己往那个方向走去。

赵清跟上几步对着苏羽背影说,我可能要去趟布鲁塞尔,然后从那里回北京。

事实上,赵清后来查了记录,自己明明早就办了申根签证,当时并没有脑子那么混乱,不办签证就跟美歌去机场。后来还在打听,也许就是因为想暗示并征求意见的吧。赵清有时候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做一些事的目的,只是凭本能,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清楚。

苏羽的脚步慢了下来。

看苏羽没说话,赵清说,那我先走了。

苏羽缓缓说,你恐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事情是很清楚的,赵清如果从伦敦回北京,苏羽肯定有办法和她坐同一航班一起回,然后就直接去苏宅了,这样很方便。但即使赵清从布鲁塞尔回北京,一到北京苏羽也能控制住,也能让人把赵清送到苏宅,这样有很多的区别吗?除了表面上闹得难看一些以外,对赵清一点好处没有,只会激起苏羽的火气。

赵清说,布鲁塞尔这边有个工作,我去帮忙。

她之前就听荣小姐说到了布鲁塞尔参加行业会议,非常忙碌,于是主动说飞去那边给她帮手,荣小姐非常赞赏赵清积极主动的工作态度,也很期待再次看到她。

荣小姐还不知道公司要赵清回北京汇报工作的事,事情紧急,这事越了好多层级,直接从高层通知到的赵清。对赵清来说,只要在布鲁塞尔见了荣小姐,就有机会多沟通,不再必须回北京。

苏羽一个人在餐厅吃饭,食不知味。

她再一次提示了赵清,赵清却仍没有跟来,那就说明,赵清是找到了办法不用去北京。否则赵清没那么傻,难道想不通多兜个圈子回北京,不仅于事无补而且后果更严重吗?尤其是在自己又提醒了她一遍以后。

赵清走了,给荣小姐当助手工作出色,时不时还能替她提出些很好的建议,让荣小姐在这样重要的行业会议上大出风头,她不仅做了文秘,也做了军师。荣小姐见她不居功,不骄傲,心下对她很是认可,本来只以为是个花瓶,把工作当娱乐的。荣小姐不仅是这个法国小公司的中国区老大,也是整个亚太区老大,公司不大,但公司所在的集团有影响力,集团公司再上面更有影响力,所以以荣小姐业内的地位才肯屈就,她看重的也是有机会向高层、深知更高层面的人能汇报工作,能有机会展示自己,获得更好的职业前景。如果她去大型公司,也许只能作为中国区老大或者老二,情况是不一样的。此番,荣小姐也很愉快地将赵清介绍给了一些行业内颇有影响力的人物,而这次赵清交流过的英国顶级公司也有派人参会,恰好认识赵清,耶相谈甚欢,也替她做了一些工作。

聪明人交往永远愉快,他们懂得如何为别人搭台,而不是伺机拆台,拆台的往往是实力还不够的人。

赵清逃脱苏羽的局,办法很简单。她简单看了邮件,抓了几个关键点,时间,发信人,抄送人,工作目标。她立刻明白苏羽认识的是这个法国公司所在集团的高层,但不是集团老大,其实越太多层级是很难办事的,但苏羽能力也强,很快找到妥善借口,让法国高层不通过层层传达和扯皮,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将命令直达赵清,但事实上亚太区事务始终是荣小姐负责,高层不可以总是插手太具体的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否则荣小姐一定会怒的。因此,赵清跑到布鲁塞尔当面和荣小姐汇报工作学习情况,就已经解决问题了,没必要非要回北京。

苏羽事后也感慨赵清的能力,在短短几分钟内从狂怒与惊恐的情绪里立刻走出来,查证,判断,决策,沟通,执行,一气呵成,难怪王思不舍得放她走。赵清自然有许多能力缺陷,但优势也是显然的。

苏羽在对比之下有些自卑了。犯了天大的错,换了一家公司重新起步,从公司老总刚提了集团老板,已经觉得错综复杂到吃饭睡觉都没时间了,每天累到吐血都觉得做不完,以后这么多个集团要怎么办?真的能接得上手吗?窥一斑可知全豹,如果是赵清的话,是不是玩玩闹闹就把事情安排完了?苏羽怎么可能有功夫结婚,玩感情,她的神经都快崩断了,要不是赵清能给她一些安慰,两人吵吵闹闹又和好的,她人生中不会有除了工作以外的事,实在插不进去。这次为了回伦敦找赵清,苏羽手上又压下了不少事,她觉得自己被彻底套牢,像奴隶一样干活,痛苦异常,偶尔有时间和赵清在一起,赵清却不停气她。

此番,赵清逃出她的手掌心,还打开了一片新天地,让苏羽觉得很挫败,有种完全失控的无助,她真的开始慌了。觉得赵清不再是保险箱里的东西,有时间可以看一眼,没时间扔在那里也无所谓的那种。

赵清当然觉得愉快,她为以后的职业发展打开了局面,这就是她在英国的好处,离欧洲任何国家都近一些,荣小姐要调人手过来会考虑是不是阵仗太大时间太久,但自己去帮个忙却是方便的很。布鲁塞尔是行业协会的总部,协会也有人邀请赵清在有空的时候来帮忙。

对赵清来说,她一点点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那么爱苏羽,将她捧在手心,很多时候不是不能挣脱,而是不愿,赵清一直都不想让苏羽失望,不想真的逆了她的心意,一步又一步的让。赵清很高兴自己这次能下狠心,能干脆利落,不再一切由着苏羽牵着自己鼻子走。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不是吗?要彻底放下苏羽才好。

赵清心情愉悦地回了宿舍,打算休息一下出去好好庆祝一番。她看到,突然想到苏羽的话,打了个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喝一杯。

酒吧里,赵清第一次发现纯蓝色的眼睛好美,比带美瞳的都美,晶莹剔透。

很兜圈子地问了赵清去了哪里,怎么样了之类,赵清一副职场高手的样子,吹得天花乱坠,把年轻的唬得一愣一愣的。看一脸抑制不住的崇拜,赵清心里很愉快,人总是需要一点平衡的是吗?在苏羽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做什么都做不好,但那么漂亮的英国妹子崇拜自己啊。

委婉问了问苏羽的事,赵清没多说,只是介绍苏大小姐很难伺候,自己与她相处有点累。已经分手很多次。

问到了关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赵清说,你有什么建议吗。

说,你已经求婚了,我当然祝福你们幸福。

赵清说,是不是结婚就是幸福的终点,我很怀疑。

说,如果还没有踏入婚姻就已经那么悲观,大概需要认真思考一下。

赵清说,也许。

赵清和相对无言,赵清看着她,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眼神温柔。

赵清知道自己道德败坏,和渣男根本没分别,为了缓解苏羽带来的痛,从天真的入手,因为苏羽说喜欢自己。这样容易些,对吧。

一段新感情可以更快平复旧伤痛。

但这样似乎很自私,也很过分。

赵清也在犹豫。如果赵清有意拉开距离的话,也未必会靠上来,自己应当悬崖勒马。何况,何必激怒苏羽。

苏羽下手之狠,赵清是见识过的。而且赵清相信她见识到的绝不是极限,而只是苏羽很理性的情况下进行的“小惩大戒”。

苏羽小时候受的远不止这些。王思曾一脚踢断了苏羽的肋骨,当时只知道痛,不知道其实断了。而这么打,并不是苏羽犯了什么大错,只是王思说了不允许她再买某种橡皮,而她作为小女孩觉得那橡皮漂亮没忍住买了,而已。所以王思对赵清算是非常客气了,每次都点到为止,即使出巡路上或者把她从超市绑架过来的时候,她请的也是专业人员,自己是基本不出手的。赵清能意识到可怕之处,苏羽根本不会觉得自己打赵清打得多厉害,她觉得已经很克制了。哪怕王思反复暗示她,年龄不同,需要多考虑赵清的感受,苏羽也不以为意。苏羽觉得赵清是她的私有财产,并没有打成什么样,只是教训一下,有什么问题。甚至有时候赵清挨了打,苏羽还把她叫出去。

赵清和关系在两三天内就突飞猛进,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开始有些流言蜚语。毕竟,大家都见到,或者至少听说赵清求过婚了,转脸跟这么亲密似乎不太好。而当时的情形大家也都津津乐道,显然都是赵清的错。

赵清冷静下来,觉得这事非常不妥,对极不公平,于是决定离开。她需要冷藏期,跟说要去旅行,问去哪里,言外之意也想同行,赵清却说没想好,走到哪里算哪里,打算一个人想一些事。

赵清很找死地去了苏格兰,刚到就病了。这可抓瞎了,赵清完全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啊,会不会死在这里……要是还和苏羽在一起,她肯定要跟苏羽哭诉了,苏羽也肯定能妥善地派人来照顾她,和安排一切事务,但现在不是她妈分手了吗?真是倒霉。

就算在宿舍,好歹有不少舍友啊,郁闷。

赵清被照顾惯了,完全没办法处理这些,即使只是个发烧。她想,可千万别委委屈屈地在朋友圈说什么生病了之类博人同情,好掉价。要自己硬扛才行。都那么大的人了。赵清不断给自己鼓励,但她对自己很没信心。躺在床上都不想出去吃东西,住的又是民宿,没有叫餐什么的。

她强忍寒冷出去买了些面包什么的就一直躲在房里,指望自己抵抗过去。

依然是苏羽与她心意相连,自从赵清这次那么坚决,苏羽就更关注她的一切,再忙也要抽时间听听赵清怎么样了,听到她和的进展以及她后来一个人旅行,苏羽就有些着急了。苏羽要王思给赵清打电话问问情况,她实在不放心赵清。王思烦透了她们,至于么,你以为她三岁吗,有钱有手有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有什么好问。苏羽坚持,王思也没办法,见不得苏羽这么干着急。

王思问,最近忙什么?学习有没有进展?

赵清说,还好啊,去了趟布鲁塞尔帮老板弄了点活,效果挺好的。书也有看过了。

听赵清声音不对,而且有气无力的,王思问,病了?有没有发烧?

赵清说,嗯,有点烧,不要紧,会好的。

要不要回北京?一个人病着多可怜,回来我照顾你。

赵清立刻心动了,是啊,身边有人照顾的感觉真是不一样,现在好凄凉。但还是说,不了,别飞机上挂了。

那么严重?王思皱眉,真有些担心起来,从语气里她感觉赵清确实病得不轻。

没有,我开玩笑的。

你在宿舍吗?我找个人去看看你。

不用了,我在外地,妈的,刚旅游就生病,我这辈子都没怎么旅游过,跟享福真是没缘分。

你在哪里。

不用管了啦,没事的,会好的,我休息休息就好了。前一阵太累了。

把你位置发给我。现在。

不要了。

赵清,不要叫真正关心你的人为你担心。王思用了严肃的口吻。

赵清知道王思指的还有苏羽,她不想再欠她们,她觉得不应该再依靠别人。但王思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赵清左右为难。

王思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你和苏羽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朋友,你不要把人拒之于门外,希望你能多体谅真正关心你的人的心情。

赵清犹豫了一下,只能发了地址。

有人接了她走,却直接送到了机场。宿命。被接到了一个宾馆。

看到不是苏宅,赵清也舒了口气。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苏羽家的医生来了,直接刷了门卡进来,给赵清看了看,给她打针,吊针。听医生说赵清没有大碍。苏羽笑了,说,这么死去活来的,还以为多大病呢,真是的。

王思不冷不热地说,真有多大病,这么远的飞机一折腾,半条命都没了。

苏羽有些尴尬。王思拆穿了她,苏羽无非是要赵清回来,非要找为她看病的借口,还把责任推在赵清身上。

我去看她一眼,你去吗?王思说。

苏羽当然想去,但关系这么僵,自己去了也太没身价,只好说,不去。

王思一看赵清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苏羽,心里说不上的滋味。看了五分钟就走了,要她好好休养。

没几天就好了,赵清很客气地买了些东西约王思要登门道谢。

在王思家里,赵清依然没见到苏羽。

赵清略坐了坐就要走,王思说,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赵清几乎要忍不住问,还有谁,幸亏把话吞了下去。想了想说,不耽误你了,知道你忙,给你添了好些麻烦。

到国外还学得讲文明懂礼貌起来了?王思笑说,少来这套,待会儿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店,一是给你接风,二是庆祝你康复。

吃了一会儿,赵清看到苏羽打电话给王思。王思接了以后问苏羽来不来,苏羽说忙,不来。

赵清的心绞痛,明明是自己要和别人保持距离的,现在别人不来不是如你所愿吗?难过什么,失望什么呢?其实赵清的理智和感情一直在剧烈冲突。

王思一直留心着赵清的表情,看她出神失落的样子,心里笑了笑,赵清就是太嫩。

接完电话,王思说,苏羽忙,不能来。

哦。赵清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王思又说了些苏羽工作上的事,说她非常累,如果不在北京的时候,就要经常半夜电话会议,更疲倦。

赵清知道这是王思暗示自己,为什么苏羽会一夜不归,以及苏羽在伦敦的时候,为了陪自己,都付出了多少代价。

赵清把话题一转,又问了王思工作的事。

王思简单介绍了一下,说要等着赵清学成归来,赶紧来帮自己分担一些。赵清笑说,王总可别取笑我了,您这么高大上的工作我哪儿有本事分担。王思笑说,苏羽那儿不高大上,那你去帮帮她。

赵清连忙说,哎呦可别,我们这种差生别拖了人家后腿。要真取个快递之类的还帮得了,其他恐怕不成。

没事,她那儿缺个收发。

赵清被逗笑了,有些无奈。

吃了饭,王思说,给你送宾馆还是苏羽那儿?

宾馆。赵清毫不犹豫。

怎么啦又,来北京了不去看看?

她那么忙,哪有功夫接待啊。我好的差不多了,还是回伦敦吧,没几天又要开学了。

王思修长的手指弹动着方向盘,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干涉也不参与。但我记得苏羽一直是很关心你,对你也很好。你自己考虑吧。

王思说的句句在理,但赵清想着好不容易分了,就别再扯了,哪次又分又合的不是自己受罪?就当我自私,忘恩负义吧。何况,苏羽要真想见我,多的是机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彼此都觉得尴尬,还是不见的好。

王思把赵清送到了宾馆,赵清脱下手表说,替我谢谢苏羽一直以来的关心和照顾。这个送给她做个纪念,如果她还想要的话。

王思没有接。别说苏羽,就是王思听了也觉得难过。她知道赵清这块表从不离身,是赵清把一部分生命留给了苏羽作纪念。

王思知道赵清不喜欢耍这些花样和手段,她这么做没别的目的,就真的是分手纪念了。

王思说,要给你自己当面给。

赵清笑说,那就算了。我走了。谢谢你,王思。一直都对我那么好。

听赵清的话,也有和自己永别的意思,王思心里发酸。

缓了下说,什么话,你好好的,照顾自己。等你回来。

赵清这次回来,谁也没联系,包括佟晓。她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待着。她几乎没离开过宾馆,总是呆呆看着窗外。

买了机票回伦敦,谁也没告诉。她觉得哪里都不是故乡,哪里都在漂泊,心无处安放。

回到那个繁华又古老的城市,赵清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这样生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者生活本身有什么意义。

以后没了苏羽王思,我可要对自己严格一点哦,过去有她们管着呢,以后就要靠自己啦!赵清对自己笑笑。

回归学生生活,赵清也没有不适应,只是机械地看书,烦躁,发呆,看书。

有人敲门,赵清以为是,没有开。她实在不想害人。

不停地用力敲,赵清听得到其他宿舍的门开了,估计都在看是谁,不会这样。赵清开门一看,竟是苏羽。

苏羽见到她,眼泪落了下来,抱住她疯狂地亲吻。赵清再也忍不住了,也用力揽住她,热烈的回应。

她们吻到了床上,甚至没关门。

苏羽猛然按住赵清,用力打她屁股,不停地打,哭着骂道,你这个畜生。

赵清也哭了,由着她打。赵清怎么会不想苏羽呢?赵清一直都很痛苦啊。

打了好一阵才停了手,苏羽仍在哭。

赵清哭着说,你别来招我了,我已经很难过了。

你难过?你也配说难过?你都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苏羽的情绪崩溃了,有些歇斯底里。她并不像那种大家闺秀,把话烂在肚子里不说,许多时候她很直白,直白到赵清不知怎么接话。

见赵清不说话,苏羽又打她,你说啊!不是要送我手表吗?拿来啊!

看苏羽那么伤心,赵清心情复杂。她是开心的,因为苏羽是为了自己伤心,说明苏羽并不是不在意自己,但又不舍得苏羽伤心。

见赵清没说话,苏羽心里舒了口气,又得寸进尺,快摘下来给我啊!是不是从此不见了?是这个意思吗?做个纪念?你以为我会要你的东西纪念吗?!

最后这话有些刺伤赵清了,赵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有些凄婉地看着苏羽,笑说,所以我没摘。我说的也是,如果你想要的话。

苏羽也知道一时失言,有可能弄巧成拙真的失去赵清,安静了几秒说,我有你,为什么要你的手表。

赵清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要把表送给苏羽有些傻了,苏羽这样万众瞩目的接班人,还在乎一个小小的赵清吗?心里哪里会有这样的空间?又怎么会存一块赵清的旧手表?

赵清起身,流着眼泪笑说,谢谢你来看我。我送你。

苏羽没有起身。

两人就这样静止。

过了很久,苏羽说,是不是我犯什么错都不行?你都不会给我机会?你以为你没伤害过我吗?

这话让赵清反省,也无力反驳。苏羽没说错,为什么不可以原谅她?仅仅因为她地位更高,就需要无时无刻照顾我脆弱的自尊心吗?这样对她公平吗?

苏羽说,我再问你一遍,我们在一起几年?你问问你自己,有没有把我当回事。

赵清也知道自己错了。

看赵清的神情,苏羽说,你的事,我哪次不放在心上?我不是限制你的自由,只是你只要在外面,我就一直很担心,怕你吃不好睡不好,怕你迷路,怕你生病,怕你受伤,我没办法静下心来工作!我的压力你是知道的,我求求你,体谅我一下,好吗?

对不起,总让你担心。

我不需要你这样道歉。你没有这样担惊受怕过,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你知不知道你骑个马,我连会都快开不下去了?就看着他们嘴一张一合,听不到内容,脑子里全是你到底怎么样了,你呢?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我打了你都不接,你要我怎么想?到底是谁心里没有谁?

赵清被苏羽说的很羞愧。从客观上说,赵清有不对的地方,但苏羽这么爱担心,超过正常范围,这难道不是苏羽自己的问题吗?但赵清还是觉得愧疚。

赵清低着头,小声说,不是都把相机砸了嘛,怎么还骂……

苏羽站起来,走到赵清对面,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拎了她的耳朵,笑说,等着吧,至少还要骂几年。

看赵清不接话,苏羽又存心带了几分威严说,现在还玩吗?

赵清噘着嘴有一点不满无奈地说,都砸了还玩什么。

不是还有个小的吗?去苏格兰是不是想去拍照来着?苏羽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

赵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什么也逃不过苏羽的眼睛。

苏羽亲昵地又拍了拍赵清的屁股,你啊,什么时候能长大。不是不让你玩,但你要知道那都是有钱有时间的人玩的,还说养我呢,玩心那么重怎么行。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你喜欢的东西那么多,心思这么分散,怎么会有成就?说好听了是兴趣爱好广泛,说不好听就是不务正业,你还年轻,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好不好?这样我才有依靠啊。

苏羽说的都是对的,道理赵清也知道,尤其苏羽难得那么温柔有耐心地讲道理,不是冷冰冰地上手就打,赵清格外受用。

看赵清乖乖听话的表情,苏羽心里很高兴,终于,这次伦敦没白来。

苏羽本来还想说她几句学习的事,又怕一下子说多了赵清又不高兴又要叛逆,便见好就收了。苏羽笑说,我有点饿了,你要不要去做顿大餐给我吃?

赵清想,嗯?这样算又没分手?又好了?怎么回事?又好了?

看赵清犹豫的样子,苏羽知道她的心思,直接说,你可别想甩了我。

这就是苏羽,让赵清又爱又怕的苏羽。赵清不一定会喜欢那些永远得体优雅的女人,做朋友可以,当偶像崇拜可以,但赵清就爱苏羽有时候的赤裸裸,像高度白酒直冲脑门,也许这是北京大妞的烈性吧。但赵清转念又觉得自己难道不也在贴标签吗?王思苏羽的地域梗,只是说出了口罢了,自己又为什么要生气呢?苏羽只是苏羽,她就是这么个性格罢了,和地域能有多大关系?

赵清爱死了她的直截了当,笑说,我可不敢,到头来吃苦的还是我自己。

知道就好,瞎折腾。苏羽笑说。

赵清在厨房忙碌,苏羽陪着。赵清说,你回房坐着吧,做好了叫你。苏羽笑说,我怕你把厨房烧了,得看着你。赵清不服气地说,我经常做好吗?很厉害的。苏羽取笑说,是吗,看你切菜地动作就不对。

其他舍友看到她们小两口打情骂俏,也会打招呼。赵清脸皮薄,又想起上次的事,想赶苏羽回房,苏羽偏不走。说起来,赵清似乎从来没有秀恩爱的欲望,除非是出于某种现实目的,有意为之,其他时候她都不怎么喜欢被人了解感情状况。但苏羽不是,苏羽是不需要观众的人,她总在静静工作,能被指定为接班人,自然是性格稳重低调内敛,谦虚谨慎,不爱张扬,但赵清觉得苏羽很有秀恩爱的欲望。赵清主要是从一些侧面感觉到的,因为苏羽绝大多数私密聚会赵清不会参加,但苏羽有时候带赵清去的时候,苏羽的一些朋友显得对赵清的所有事都了如指掌,有许多具体细节,这说明苏羽会和她们讲这些。苏羽这样的人,冰雪女神,还和朋友讲这些,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她不该端坐在那里不说话的么。

也来了。

苏羽一见,很热情地打了招呼,却有些不自然,毕竟年轻。

苏羽说,,你还好吗,上次的事很感谢你,要不是你,清还在跟我闹别扭呢。

勉强笑了笑,我没做什么。很高兴看到你们现在那么好。

苏羽说,清就是有点孩子气,我工作很忙,有时忽略了她,她就会和我闹。

笑了笑说,是的,看得出她很爱你。

苏羽说,呵呵,我们前一阵去了布鲁塞尔,买了钻石,听说你是珠宝设计专业的?到时候要请你帮忙设计一款独特的钻戒了。

猛地转头看厨房的赵清,赵清一直在听着她们的对话,听到这里也转头看向苏羽。

的眼神非常愤怒,赵清能理解她的心情。

苏羽却若无其事地继续笑说,怎么了?我前一阵去布鲁塞尔开了会,清来陪我,我们顺便买了钻,她可不要指望她原来戒指就能娶到我。

看着赵清说,是吗?

赵清说,是的。

赵清能说什么?她无论如何总要维护苏羽,苏羽也拿准了这一点。

说了句,祝你们幸福,饭也不做了就走,她过来本来就是听说赵清的女朋友来了,特意看看的。老外也八卦的很。

苏羽知道赵清不开心,但她也不在乎这点不开心,她有的是办法让赵清开心起来,但和的话不说她心里不舒服。

看赵清的样子,苏羽边吃饭边有几分威严地用中文说,我是在帮你。你自己看看她的眼神,不觉得造孽?

赵清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确实,单纯的很喜欢自己,眼神表露无遗,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既然不打算交往就不要给人希望,赵清以为自己独自旅行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暗示,但觉得赵清只是需要一些空间抚平伤口,放下过去,或者和苏羽把话说清楚。是赵清和的话,让认为赵清这次一定会分手的。

苏羽见赵清有些惭愧,说,一会儿跟我回家,我好好跟你谈谈。

赵清低头吃饭不说话。苏羽也没再说。

吃了饭,苏羽拉着赵清要走,赵清不情愿,苏羽说,自己走还是我拖你走?这儿都是你同学,别到时候不好看。

赵清有些怕,她有点要哭,低声说,你是不是又要打我?我不想去。

你觉得你该打吗?

我不去。

把你的书理好,我让安德鲁搬到车上去带着,要是你好好看,我可以不打。

我不去你那里。

苏羽一把拎起赵清的耳朵,拖了几步,快去收拾!给你五分钟。

赵清来到房子就有些害怕,因为她想起上次在这里发生的事,她知道苏羽这顿打憋了很久了。

苏羽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尽量温柔地说,你去好好学习,别整天东想西想的,专注进去就不觉得头疼了。嗯?

苏羽让人在书房里搬了个小桌子小凳子进来,放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看着赵清。赵清有些无奈地笑说,感觉我像你的小孩,暑假到妈妈办公室来写作业。

苏羽笑说,你以为不是呀?说着摸了摸赵清的头发,眼睛里是一泓清泉。

小羽,你眼睛真好看。赵清忍不住说。

打你的时候就不好看了。乖一点,嗯?趁年轻多学点总没错,本事是自己的。那么聪明,就是要多用点心思才对,可别浪费了天分。

我可不聪明,聪明人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赵清对苏羽刚和好就要管教自己有些不满。

聪明人知道谁为她好。乖点,快去吧。我可说好了,要是被我发现你还心神不定,那就真的不客气了。

我……赵清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虽然被苏羽吓唬着,但要不了多久肯定又想玩了,她根本没心思念书。她的优势就在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论是迅速判断决策执行还是协调,都是很出色的,但这样的人也就不可能一门心思做一件事,她专注不起来。凡事总有利有弊。

看赵清还没学习就觉得学不进去,苏羽的脸色有些沉下去了,我现在好好在跟你讲道理,你不要不听,到时候又哭,跟人说我打你重。我现在和你说清楚,要是让我看到你走神,你三天别想下床。不信你就试试。

赵清被打过很多次,她眼泪已经要掉出来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知道最后肯定又要挨打。赵清看着眼前一本本砖头一样厚的书,真的一滴滴眼泪砸在了桌子上。

你是非要先打一顿再看书?

你别逼我了,我就不是这块料。

那么聪明的脑袋,怎么就不肯学?怕苦怕累,谁把你惯的这个样子?天天只想着吃喝玩乐,做事没有半点心思。这样下去怎么办?我可以养你,但你别让我觉得养了个废物。

苏羽最后一句话有些重,赵清听了很难过,但苏羽不打算安慰她。苏羽看了看赵清的表情,继续说,怎么,听了难受?那你自己看看自己,这么一天天混下去,想干什么?说了要有责任感,都是白说的?你这么下来,在伦敦学到了什么?一年时间就这么白费,是不是?

赵清被苏羽教训得脸通红。

苏羽说,我也不想打你,你以为我有那么多时间吗?打你我不累?我不心疼?看你哭得那么可怜。你争点气行不行?

赵清哭着说,我也不想让你失望,我也想有本事能养你,但是我真的不喜欢念书。

那你喜欢工作吗?还要我说吗?在T市让你去做个项目,你每天在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以你的能力,二十天就弄完了,你花了多久?我不骂你不打你,你以为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没人看着你,你自觉了吗?我给你自由,你好好利用了吗,用对地方了吗?

赵清无言以对,除了脸红还是脸红。

苏羽说,你以为我那么有空,从早到晚看着你,我不累么?让你把书拿来看着你学,我不耽误功夫吗?你哪天能自己管好自己?就不说别的,每天睡觉都要人催,不催就玩的不肯睡,第二天又起不来,是不是?我给你留几分面子不说,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缺人24小时盯着你,要不是我太忙,一定好好帮你养成习惯,哪有你这样的?跟我出个差,毛病数不清,等我有时间了再一个个和你说。别以为我没打的就没问题,路上我给你面子。

哪有给我面子。赵清不满地低声说。

苏羽被逗笑了,要不是顾着你的面子,我从早到晚光打你都够了,哪有时间做事。

所以是忙啊,没空打我。可没想过我的面子。老当着别人面打我骂我。

苏羽笑说,也没外人,都是家里带过去的人。

那我也……赵清有些不好意思说。

也什么?苏羽逗她,笑说,多大的人,还老叫我操心。好了,看书吧。

赵清被说了一顿,苏羽说的也都很有道理,赵清心思似乎定了一些,那些晦涩的书也似乎看进去了一些。苏羽在对面时不时抬头看看她,略感安慰。

当然,赵清也很难像苏羽一样,日以继夜地工作,过了会儿东看西看,苏羽清清嗓子,赵清一惊,又低头学习。

看了些重要的case,就开始写作业了,之前没交作业的老师与苏羽认识,同意赵清延迟提交。

写了一阵又头疼,不想写了。但苏羽还在用功,就只能郁闷地自己玩。

苏羽问,开始写了么?

写了。

写得怎么样?

写不出。

好好想想再写。

想不到。

把你写的给我看看。

不要。

苏羽抬头看着赵清,赵清被压迫感环绕,只好发给了她。

苏羽看完说,你给我过来!

赵清知道苏羽要发火了,走到书桌前低着头。

你自己读!学英语那么多年,就给我写这些东西?!过来!我听你读!

赵清不敢走到苏羽那一边,不肯动。

听到没有,过来!

看苏羽真的火气很大,赵清说,我还没写完呢,刚开始。

我说了这是第三遍,要你过来。苏羽语气平静起来,赵清知道更不妙了。

赵清走过去,马上就挨了一巴掌。

念。

赵清自己也没脸念,闭着眼睛等苏羽再打。

苏羽这边没有藤条或者其他工具,她想着下次要备着,眼睛四处找趁手的工具。她让人把刷大衣的刷子拿来。

赵清看着黑色的又大又精致又重的刷子,很害怕,眼泪又要掉下来。

要我请你吗?

赵清把裤子脱了,趴在书桌上。

苏羽狠狠一下砸上去,赵清喊了起来。

给我念。

赵清边哭边念,苏羽说,不准停。苏羽的刷子不停地招呼上去,赵清痛得要跳脚,又拼命忍住,怕动作太不雅。

念完觉得屁股都不是自己的,肿起来结成一块。

苏羽把它打印出来,看着赵清说,你给我吃下去。

纸很锐利,赵清觉得食道已经被划伤了。

学那么多年,你就给我写出这些东西来。苏羽仍然气不过,又抽了赵清一巴掌。

我不用你学了,把家里从上到下收拾一遍,我让人带着你做。我看看你做体力活行不行。

赵清哭着说,我不要。

苏羽打电话让一个佣人进来,交代了一番。

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苏羽对赵清说,佣人走了赵清却没跟上。

我……不去。我……要回……宿舍。赵清被打的哭的没法说一句完整的话。

苏羽拿起发刷,又把赵清按下打了一顿。没脱裤子,看不到怎么样了,但一定不轻。

赵清哭得更厉害。

别在我面前哭,博我同情。快去!再不去,我再打。

我就不去。赵清紧紧贴着书柜,哭着说。

苏羽摘下眼镜,摘下手表,摘下手链,放在一边。赵清看苏羽的动作,就知道苏羽这次要动真格的了,哭得更厉害。

苏羽拿起厚重的刷子狠狠抽向赵清的手臂,赵清痛得用另一只手抱住了手臂,含下了胸,苏羽把她又拖到书桌前,再一次地打她臀部,赵清觉得痛得心口要炸开了,喊不出声。

苏羽看着赵清的样子,又把她拖到墙角,让她跪着。

赵清没力气跪直了,她记得规矩,但撑不住了。苏羽用力抓过她的头往墙上撞,赵清的额头被撞出了血,留在墙面上一丝血迹。

能不能跪好?苏羽声音冰冷。

赵清努力跪直,但动作慢了一些,苏羽又一脚蹬向她的臀部,赵清的髋部撞到了墙上,痛得瘫坐在地上直不起腰。

赵清的眼泪不停往下流,分不清是身上的痛还是心里的恐惧。

苏羽又打印了一张赵清做到一半的功课,黏在苏羽跪着的墙上,说,你给我看着它,好好想。

赵清哭了一个小时都没停住,当然是跪着的,否则苏羽也不放过她。虽然有地毯,但膝盖依然很痛。

苏羽也被气的没法好好工作,喝了一杯又一杯威士忌,看着赵清跪着的背影。

过了很久情绪才稍微平缓下来,用正常的声音说,想好了吗?有什么要说的。

赵清不敢犟,说,想好了。我要好好念书,再也不让你失望。

现在打算回来看书写作业,还是去打扫?

写作业。

还写成这样怎么办?

你打死我。

好,你说的。坐着接着写。写不完别睡觉。我看你到底能写成什么样。还敢让我看到这种文字表述,你等着,我有你好看。

要说赵清也真贱,身上痛得厉害,乖乖用心写作业,心无旁骛,不需要苏羽盯着也不会开小差。虽然作业顶多算是差强人意,但比第一次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苏羽看完后说,洗脸吃饭。

赵清想到前几次受到的屈辱,当然不愿意去吃,又怕自己不听话再次激怒苏羽,再挨打。

看赵清的样子,苏羽想到赵清的心思,说,你这次总算把功课做完了,可以吃饭。以为饭那么好吃吗?没有好好努力,没资格坐下来吃。

看赵清一脸不情愿,不以为然的样子,苏羽说,你要是不服气,就别吃。

正合赵清的心意。她本来就觉得受辱,今天还挨了打,为什么要吃你家这口饭?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出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不受你规矩呢。我想坐着吃躺着吃都是自由,还不需要看你脸色,吃饭像上刑一样。

苏羽见赵清没跟来饭厅,知道要彻底收服她还需要时间。苏羽的心情很急迫,她最近的工作重心在北京,这么三番两次没大事就跑伦敦,会影响集团的许多重大事务,即使资讯再发达,终究是本人在场比较好。但是赵清这边,自己现在要是走了,就相当于前功尽弃,以后她又还是老样子。苏羽承认,是自己提任集团总裁以后忽视了赵清,也因为暗暗的飘飘然有些看不上她了,但赵清在英国同行的口碑,和布鲁塞尔的表现,让苏羽反而有些自卑,也许是自己比不上赵清。她看到了赵清的优势与劣势,想帮她,也希望赵清将来变得更好,能帮到自己。不快速帮赵清把规矩做好,自己一走,赵清又是老样子,那这一年都全白费了。

是王思一直拉着苏羽,不让她打赵清,但赵清不打能行吗,打了就立竿见影地有效,只要能投入这么一小段时间,就能确保一整年的成果。赵清所有的不乖不安分,都是心思太散,只要能帮着她定下心,一切都好办。苏羽早在北京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赵清跟着她被逼着学茶道学形体课,那段时间一直都很乖,也没受太多诱惑。

苏羽吃完后,看赵清还在书房用功,说,胃不疼?吃饭不定时。

我看完这些出去吃。

跟我还要赌气,是不是?苏羽放软了声音。

没有,我吃完正好回宿舍。

看看你的脸,眼睛,你要是愿意这么走在外面,我也没意见。

苏羽抓住了赵清的弱点。

赵清不说话。

苏羽拉过她的手说,来吧,陪你再吃点。想吃什么,让人重新给你做。

我不吃。

苏羽手上一僵,赵清心里跟着一颤。

好好跟你说话是不是没用?一定要靠打?

打也没用,我就是不吃。赵清难得硬气了一次。

我看你有骨气。手撑墙,裤子脱了。

你凭什么打我。我不会再让着你了。赵清冷静下来就觉得委屈。

是打算和我对打,是吗?你也不是没有过。我打你是害你还是为你好?我在损失我的时间我的生命,你为什么不珍惜?我再问你一遍,没我管着你,你自己行不行?你要是行,我从今往后绝对不管你。

赵清说不出话。

你就欠管,有我这么愿意管着你,你还不满意?还不知足?那是想怎么样?还打算还手,是吗?

赵清低着头。

赶紧去洗脸,都成什么样了。

看赵清洗完出来,精神好了许多,苏羽又查看了一下额头,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赵清委屈地摸了摸髋部,说是骨头痛,苏羽摸了摸,觉得也没什么大碍,说,痛吗,我看是不够痛,还敢跟我发脾气呢。

看赵清噘着嘴不说话,怕是真的很痛了,苏羽又揉了揉,说,先去吃饭吧,晚上给你看。不行去医院看看。

不要。赵清立刻拒绝。

猜着她的心思,苏羽说,脸上一会儿就看不见了。苏羽指的是赵清脸上的指痕。

看苏羽说那么直白,赵清烦躁地说,那我还谢谢你了?

苏羽看赵清的情绪,用手指了指她,赵清就安静了,随苏羽去了餐厅。

打得轻了,就爱了,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她觉得对赵清好到不行了。就是王思跟她说的话,她也只听一点点,大多数时候她觉得王思有自己的目的,并不可信。

苏羽一直都告诉自己和赵清,打她是为她好,她容不得自己想得更深,也接受不了一个事实,她更多的是出于控制和嫉妒。

如果将职场比喻成十级,那么苏羽的天分在第六级,通过定向培养和不懈的努力,爬到了第八级,这其中的苦,不足为外人道。作为接班人,这个级别当然是不够的,必须要提升到十级天际层,才算能应对自如。苏羽这么苦修,却突然发现,也许赵清的真正实力在第九层,这对苏羽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赵清凭什么?无论是学历家世履历,见识修养,还是从小的训练,都不可能让她得到,何况苏羽知道赵清根本没有花过太多心思,而自己在第八级已经步履维艰,在含着血和泪负重前行。

苏羽接班人的身份,让她能站得高看得远,领略到王思或者其他大佬的视野与风景,她能见微知著,看到赵清的不同凡响。

当然,人各有命。对赵清来说,有没有第九层的实力,并没有多大意义。

职场攀登的规则,对于一般人来说是金字塔一层层向上。也许对赵清来说,前三五级都没问题,但她跨不过第六到第八级,那有第九级的实力有什么意义呢?职场规则如此,但未必合理。举个例子来说,也许顶级人才能够驾驭航母,但他们的天赋和实力未必适合驾驭小舢板,在这个阶段他们已经被职场淘汰了,又怎么有机会一步步走到航母的驾驶舱?但反过来说,擅长驾驭小舢板的人,也未必有潜质能驾驭航母。职场不同层级对人的要求不同,不是层层加码步步提高,而是“不同”。所以赵清若是跨不过去,一切都是白费的。

除非,有人能帮她青云直上,直接将她送到第九级这个平台上,那也许她就能发挥好。问题是,她没有苏羽的一切,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机会定向培养,传授,容你犯错,一次次地用各种资源铺路,获取经验值和继续前行。

关于这点,赵清自己明白,所以她会隐藏第九级的实力以求自保,王思明白,所以她会希望把赵清留在身边,不想让她走远,大佬们明白,所以高看她一眼,也许很多人不服气,觉得赵清一切平平且两手空空,但对于大佬们这个层面来说,所有其他所谓背景实力雄厚的精英子弟,和赵清没多大分别,就像对大象来说,蚂蚁和蝗虫没差别,关键是看“人”。

苏羽明白,所以嫉妒。

出巡路上,王思第一次安排赵清与她们一起去那个重量级家庭拜访的时候,苏羽心里的念头若隐若现,但后来,如同拨开云雾,一清二楚。王思的经验与信息量,让她能清楚这顿饭有多重要,是这次出巡最重要的最需要拿下的战役,也是重要转折点,如果苏羽败了,一切都开始存在变数,她的接班人地位将进一步不稳,所有的非议借着苏羽赵清的任性陆陆续续地跃上台面,所以王思叫上了赵清。她对两个人都很清楚,做了这样的排兵布阵。她也存了私心。她知道苏羽必须拿下这一战,但苏羽却有些压不住阵,这就是存在“变数”。王思出马当然没问题,但她不愿意。如果王思在交谈中作为主演,那苏羽的光芒就会被彻底盖住,苏羽真的会感激自己吗,还是进一步忌惮呢?但是不出手,苏羽恐怕未必能掌控,这就需要赵清。赵清压住了场,也只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她的表现是在给苏羽增光添彩,即使她表现不怎么样,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这就是把赵清放在火上烤。她眼看着苏羽有些不行了,王思又不肯出手,非常矛盾,但没有时间让她犹豫。她选择保全苏羽,接过苏羽的话头,上阵了。她也清楚,没有人太喜欢比自己能干的人,尤其是少主,这么做是在折损自己。

一路上,苏羽逼自己出手,王思也在逼。

王思知道后半程要没有赵清压阵,苏羽就悬了,有不少地方是很难应付的。苏羽问赵清为什么能看出那个倚老卖老的高层是在耍花样,赵清其实在前几站的时候有时也发现了各种问题,但既然这种出巡属于礼节性拜访,何必较真,苏羽不说,自己又何必提,到了这一站,赵清是为了苏羽才点了点那个高层。至于赵清为什么能看出问题,赵清自己也不清楚,她走进办公室,或者厂房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

这一些,苏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但是,她依然会妒忌,依然会恨。

让苏羽更觉得难受的是,赵清即将通关成功,也许能成功晋升到第六级。她抓住机遇在英国同行的表现和在布鲁塞尔的发挥,让她可以再上一层。照理,这和苏羽所在的第八级看上去虽说没差几级,但也是云泥之别,苏羽没必要在意,苏羽的警觉,能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前五级聚集了大多数人,赵清完全可以不用费心就能游刃有余,赵清的短板就在于她适合第九层,如果她现在学会了通关呢?通了第一关,那么是不是第二关也就没那么难?这条路苏羽走过,她知道里面的一切情况。她怕赵清一步步走到第九级。她会控制不了赵清的。

苏羽很矛盾,她也希望赵清上进,但不能比自己更出众,希望依靠赵清的欲望如此强烈,又担心她的成长与发展。赵清并不是一步步往上走的人,一旦她开始发力,转眼就见不到人影了,不会给周围的人调整的时间。苏羽也许想要个中上等的,但赵清要么中下,要么顶级,这不是苏羽需要的。

而赵清到了顶级会怎么样?高手对阵,就在分毫之间。但那一分一毫,许多人一辈子都跃不过,那种煎熬和痛苦,旁人不可体会。苏羽不敢有把握,一定能爬到第九层,第十层,但她肩负这样的使命,而且要在大家失去耐心前做到。在每一层,都要时时担惊受怕,苏羽没有退路,只有死路。跌下去,身后就是万丈深渊。这让她更渴望能依靠赵清。既依靠赵清能辅佐自己,又寄希望于万一跌下去了,还有赵清可以撑住外面世界的体面。不过,赵清两种依靠都没有承诺。她帮了苏羽出巡后就退避三舍,苏羽试探她“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反而压力小些”,赵清也不留情地回答,“那不是更可怕”。赵清不肯借肩膀。

苏羽恨她这一点,苏羽觉得自己对赵清那么好,赵清却只知索取不肯回馈,连个希望都不给。

苏羽折磨她。

让同一个人做不同事,就让人产生对能力的不同判断。苏羽逼着她学习看书写作业,或者形体茶道之类的,那都是苏羽擅长而赵清不擅长的东西,苏羽有很大的心理优势。但赵清会很痛苦。对赵清来说,她根本不在乎在学校学了什么具体知识,她只想感受这个城市,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或者寻求一些突破,事实上也获得了一些成果,未来的晋升是指日可待的,那不就够了吗?

当然,真拿不到学位也会很尴尬,所以赵清很听话地在苏羽的逼迫下认真学,痛苦得很。

苏羽专注于一点,赵清只看整个面,事实上,两人是互补的。如果能让赵清辅佐苏羽,当然很好,但苏羽又怎么会容得下?

王思要她们分开,苏羽又不肯。

从理性来说,苏羽走自己的路,一门心思一步一个脚印往第十级迅速攀登,哪有什么心思儿女情长,王思给赵清一个平台借用她的才华,也牢牢把她控在手里,彼此需要。

王思已经给过赵清不同的位置,她一直在观察赵清,她不想让所有付出的心血白费,如果赵清长期在这个法国公司做下去,那自己就是在给别人做嫁衣。就是为了防止心血付诸东流,王思让赵清去的位置,都是把赵清职业路线完全走坏的,只要赵清离开自己,就很难翻身。这些“点”,互不关联,而且步步向下,一般来说,公司不太会要赵清。但赵清还是凭很强的能力,硬生生走出一条路,这种力量和韧性,也让王思暗暗赞赏。王思认为,把赵清留在自己身边,是个很好的选择,赵清还太嫩,翻不出自己的手心。

赵清熬到第二天,才敢和苏羽说有朋友来伦敦玩,自己要做陪。

苏羽当然很不高兴,付出那么多为了帮赵清静心喝做她的规矩,自己在伦敦的每一个小时都有代价,都需要珍惜,赵清却要去陪别人游玩伦敦?

苏羽没说话,赵清知道是不同意的意思。

赵清被打的那么厉害,本就没精神陪人玩,行动都困难,但请人吃个饭是基本礼节吧,如果不出面,实在说不过去。

想了半天,斗胆开口说,那我去吃个饭就回来行吗?

家里饭吃不惯是吗?苏羽问。

赵清心想,忍气吞声的饭当然吃不下。但还是陪笑说,你说,我要不陪着玩,还不得请人吃个饭啊?

谁?

你不认识,以前上海时候的朋友。

你少跟我在这儿假模三道儿的我告诉你,到底谁,早说了早痛快。苏羽微微皱眉。

你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别去。苏羽下了定论。

那我……赵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儿温课了吗?回头上课又说跟不上。老师下次上课要讲的东西,那么早发来,不看,就靠上课那会儿能行吗?

那我吃饭回来补上行不行?

非要去是不是?

赵清不敢说话,生怕苏羽生气。

苏羽不松口,赵清只能在家待着,闷闷不乐地去餐厅和苏羽一起吃饭。

我不让你去,就这么一直摆脸色给我看?苏羽吃着饭,说道。

没有。赵清也没太多表情,机械地吃着,她不太喜欢这边的饭菜,宿舍餐厅的都比这个好吃。比起北方菜,赵清宁可吃西餐。

还痛吗?

赵清脸红,想了想才勉强说,嗯。

我妈说过阵子来伦敦,你要到时候有时间陪她转转,自己也顺便玩玩。苏羽平时限制很多,不准赵清随便出去玩。赵清知道,苏母游玩肯定一切安排妥当,苏羽也有让自己跟着一起享福的意思在,但玩很多时候是心情,跟着苏羽母亲会愉快吗?还不得小心伺候着?出门是苏羽照顾赵清,赵清并不擅长照顾别人啊。

也许是看透赵清的心思,苏羽说道,她跟她朋友一起来的,对伦敦都很熟,不用你操心,跟着玩玩就行了。

我到时请她们吃饭吧。

苏羽看看赵清,自己母亲来了,赵清不就该全程陪同的吗?请吃饭是什么意思?露个面就算了?

苏羽说,要是荣小姐来了,你也就吃个饭是吗?

赵清觉得这有点无理取闹,老板来了是没办法啊,怎么相提并论。而且苏母也未必多喜欢自己,在伦敦也一切安排得当,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干什么非要去。

这是赵清的不懂事,以及她们对彼此关系认识的不统一。苏羽认为赵清是自己的,母亲来了赵清当然必须全程陪同,是基本的孝道和礼数。赵清不喜欢这些亲情束缚,她觉得如果苏羽母亲真的需要自己,自己当然有责任帮忙,但既然一切都很妥,就没必要陪着,彼此难受。赵清没觉得自己是苏羽的,她觉得她们算是男女朋友的那种关系,完全没有必要上升到彼此家庭的层面,何况自己也从没有向他们介绍过自己的父母。但在苏羽的想法里,她不会把赵清的父母放在眼里,但自己父母赵清当然要尽做子女的义务,自己那么忙,赵清更该替自己尽孝。事实上,苏羽对父母没太多感情,不过是维持个表面,吃饭时候家庭时间不是聊工作,就是聊些七七八八的事。而且苏羽和他们聊的工作,只是面上的,不涉及深入的东西。苏羽的地位,让她觉得赵清必须以苏家为重。简而言之,如果赵清的父母和苏羽父母同时来了,赵清当然必须陪同苏羽父母。这里面尊重的不是苏羽父母,而是尊重苏羽。

赵清虽然不喜欢苏羽拿荣小姐和苏母比较,但把话咽下了,敷衍说,到时候妈妈来了我们看行程吧。

妈妈对你那么好,你生病她特地赶过来看着你,都忘了?苏羽指的是她把赵清打得发烧赵清又不肯看病吃饭的那一次。

我是怕我陪得不好,让妈妈不高兴。她还有朋友在呢。赵清暗示,自己与苏羽的关系,苏母的朋友未必能接受。

说你是我的好朋友,代表我陪同。让她们带你去些好地方,嗯?苏羽温柔地说,她说的好地方自然是高档带有贵族气,一般人去不了的场所。

我又不熟悉这些,回头给你丢脸。

她朋友人很好,不用担心。

她朋友人好,你又不好。到时候不满意了……赵清说着就难过起来。

苏羽笑说,我会分辨的。哪会没道理就打你。

赵清心里翻了个白眼。

看赵清的眼神,苏羽就知道她想什么,宠溺地笑说,你呀~

因为赵清没有一意孤行地和自己闹着要去和朋友吃饭,苏羽觉得很高兴。要是过去,赵清可要和自己吵半天,现在不敢了。刚挨了打,知道轻重。

苏羽并非不懂这是饮鸩止渴,但目前来说,没有温性的药。如果苏羽真学别人来什么爱的教育那么温吞,赵清早跑了。

挨过打的赵清,总显得很可爱,看她有时委屈想反抗却不敢的样子很有意思,呆萌呆萌的,完全没有和自己吵架时候那么讨人厌的张牙舞爪。

苏羽给赵清涂了药,她也觉得打得有点狠,不借助药物可能很难快速恢复,也会加重肾的负担。涂完把她抱在怀里训几句,看她的小表情,是苏羽最快乐的事,能缓解一天紧张压抑的情绪。

以后别和我顶嘴了好不好?苏羽吻了吻怀里赵清的头发。

那你别骂我了好不好?

你听话我肯定不骂你啊~苏羽看着赵清上挑的眼角,又吻了一下。

你这样打我,我好害怕。赵清难得的柔弱,往苏羽怀里缩了缩。

怕还不听?还跟我顶?是不是傻?苏羽心疼地皱了皱眉,又把手放在赵清伤处揉了起来。

小羽,你以后能不能别打我了,我说真的。赵清的声音有些悠远。

你不是喜欢的吗?

那我也不想死啊。赵清的语调上扬,有些急促,苏羽手上加了点分量,赵清的眼泪马上要滴下来了。不是痛,是怕。

看赵清的表情,苏羽凌厉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以后不准用这个语气和我说话。

赵清不说话。

还不改。行。

我就是这个样子。

打死了活该。苏羽狠狠一巴掌又打在了伤处。

感觉赵清要从自己怀里挣脱出来,苏羽用了点力箍住她。

赵清看了眼苏羽,也就安静下来了。

没几个小时,又想挨打?想了是不是?苏羽看着赵清说。

不想。赵清很屈辱地回答,自己听了都替自己难过,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会用这么乖的语气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再问你一遍,你以后还会不会和我顶嘴,要不要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赵清的眼泪掉了下来,一滴滴滚落。

想好没有。

赵清不说话。

苏羽坐了起来,也把赵清拉了起来,看着她认真问,你好好回答我。

赵清只是哭。

苏羽指了指墙角,你站在那边慢慢想,想好了跟我说。

苏羽等了好一会儿,赵清还是不说话。苏羽没了耐心,自顾自地看书了,然后睡觉。

赵清一个人在黑暗里面着墙站着,眼睛哭肿了。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到底快乐在哪里?为什么不舍得离开她?难道自己就那么贱吗?

赵清越想越痛苦,如果她真的爱我,怎么能睡得着?就让我在这里站一夜吗?是不是所有的m都莫名其妙爱着s呢?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会不会很快就那样了?

赵清哭着离开房间。

苏羽醒了,她想看看赵清要干什么。

赵清回到自己的客房,朝窗外看了看,拿起床单被罩的接在一起,打算逃跑。苏羽家的三楼层高很高,赵清有些晕眩,她不敢拿着那么这样的绳索往下爬。她颓然把这些扔在地上,也躺在了地上。

苏羽走进来开了灯,一眼就明白赵清想干什么。

她拿起床单被套,冷冷地说,你这是想找死。你知道你打的是活结吗?

赵清被刺眼的灯光照得睁不开眼,也懒的睁眼,不想说话。

苏羽去洗手间拿了湿毛巾来,抽在了赵清身上。

赵清疼得打滚。

打完以后,全身没有好地方,都是紫色的血痕。

苏羽把她关在工人房,什么也没说。

没过一会儿,又醒过神,怕赵清性情刚烈万一自杀,找了个人看着她。

闹了这么一出,苏羽也睡不着了,开始折磨国内的属下,他们该上班了。

看时间该吃早餐了,苏羽说,帮她收拾一下,待到饭厅来。

赵清穿了黑色的运动装,长衣长裤,但脖子上,手背上的血痕还能看出半夜打的痕迹。

想好了吗?苏羽问。

赵清就是不说话。

跟我较劲是吗?过来。

赵清走到苏羽面前,苏羽说,坐我腿上。

赵清不听。

苏羽等着。

等了一会儿,赵清还没有听话,苏羽把滚烫的咖啡泼到她身上,没舍得往脸上泼。

赵清已经怕得麻木了,不会哭了。

那么难吗?苏羽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是疯了么?赵清强忍住恐惧,用平静的语气说。

你呢?要你听话有那么难吗?

我凭什么听你的,为什么不是你听我的?你凭什么打我,我没这样对你。

你昨天差点死了知道吗?苏羽知道赵清又有了分手的决心,缓和了语气。

死活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不必浪费你的时间你的生命来打死我,受用不起。

你觉得我打了你这么两顿,不会再动手了是吗?

事实上,赵清确实这么想的,所以略有几分肆无忌惮,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苏州也不想绷了,看赵清挺可怜的样子,不再逼她,把她轻轻拉在怀里抱着,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

赵清紧张的神经随着苏羽熟悉清爽的体香混合着香水味,逐渐舒缓下来,有了困意。

一会儿抱你睡,先吃点,饿不饿?苏羽宠爱地说。

赵清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苏羽突然害怕起来,如果有一天赵清这样死了怎么办,自己一定很痛苦。苏羽吻了吻赵清的眼睛说,宝贝。等会儿睡,先吃一口。

见赵清很勉强地用尽力气吃了些,苏羽赶紧回房抱着她睡。

苏羽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是赵清太不懂事,不过是管教她,至于冒着生命危险要逃跑吗?不顶嘴,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是最基本该做到的吗?更蠢的是,她打的是活结,要是真这么爬下去,苏羽一辈子都失去她了,实在太可怕,怎么可能不狠狠教训?

苏羽抱着赤裸着全身,尽是伤痕的赵清,怎么也睡不着。她时不时看看自己动手打出来的印子,竟觉得别样的美。赵清白皙的肌肤映着这些血痕,格外诱人。苏羽内心冲突了半天,实在敌不过欲望,顾不得赵清的挣扎,强行要了她。看赵清浑身是汗,最终瘫软在自己怀里,苏羽觉得很满足。

许多问题,赵清也会去想,会反省。

客观来说,公正来看,苏羽确实是对自己极好的。且不提她的地位身份,就是一个普通人来说,苏羽为自己花费的心血和爱都是值得感动的,尤其她常年那么忙,但只要自己有任何事,她都愿意花时间。赵清明白这次来伦敦,苏羽是为了这段感情。

相比而言,自己却对这段感情贡献有限。每次都是苏羽营造了良好的氛围,创造了许多在一起的甜蜜,是苏羽紧紧拉着手不肯放才有了彼此走到今天。苏羽为自己做了许多,但自己为她又做了多少呢?

简单来说,赵清是个贡献度很低的人,绝不经济实惠,她自己明白这一点。因此苏羽骂她是个人民币粉碎机,她不反驳,因为本质上就是这样的。

赵清面对苏羽总有愧疚,感到为她做得太少。有一次,面对苏羽一路上无休无止地撒娇,赵清厌恶地冷着脸说,别吵我了!休息一会儿行不行!都几个小时了,说话不累吗?!苏羽眼里掠过一丝受伤,就恢复了高冷的样子。赵清不是不后悔的,但她真的太累了,熬不住,之前已经无数次地强撑,敌不过五六个小时的折腾。苏羽就是这样,只要手头不在工作,和赵清在一起的时候就会不停要和赵清说话,未必有实质性内容。比如,不停地用各种昵称叫赵清,而且赵清不可以不理,比如,说一些我觉得你现在已经不爱我了,你对我一点都不好之类,比如,说一些小清你怎么那么讨厌之类。赵清自知精力不旺盛,并非不爱她,没哄多久就会累。看到苏羽受伤的表情,赵清也自责,难道连这点时间精力都不愿意为苏羽付出吗?她要的如此简单,自己是多么自私,居然拒绝她还伤害她。苏羽有时只是一个小孩子,而且是小小孩,她需要真实的宠爱,需要自己爱她,用尽力气地爱她。但自己又做了什么?赵清休息了一阵,自觉不妥,又试图哄苏羽,苏羽冷着脸,也厌恶地说,你别和我说话。赵清知道苏羽闹情绪,也非真的不想说话,哄了几句没哄好,便罢了。没想到这事,赵清便瞧不起自己的自私,明知道苏羽多么需要自己,只是因为自己累了,就让她落空,自己重新哄她说话也并非出于真心,看吧,我哄你了尽到义务了,是你自己赌气的,可不能怪我。

赵清自知不是好伴侣,总想为苏羽做得更多。

苏羽只要精神放松愉快的时候,就会像小狗一样黏在赵清身边,靠在她身上,把头搁在她腿上,总之身体的一部分要和赵清贴在一起才好,哪怕是夏天那么热。赵清看得到她表情的幸福甜蜜,那种说不出的沉醉。

赵清当然爱她,又有幽默感,常因着一些事给苏羽取各种绰号昵称,苏羽笑说你所有的脑子都用在给我取绰号上了,就是不用心做事,有时也和朋友抱怨,但大家都看得到她抑制不住的得意和甜蜜。赵清觉得,苏羽需要所谓的朋友,他们的主要作用就是当观众,看苏羽每每装作抱怨地秀恩爱。也许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情感受到大家的认可吧,但赵清似乎不太需要。

苏羽孩子气,不允许赵清表扬任何其他人,哪怕是苏羽起的头,说谁不错,赵清只要真心附和几句,苏羽就出言讽刺,说这人其实不怎么样。有次还和赵清为此大吵一架,怄气几天不说话,那时候两人感情还不很深,苏羽主动让步,发了信息委婉承认是自己有些吃醋了,以赵清的性格,自然不计较了和好如初,苏羽又时不时把这事拿出来说,骂赵清存心气她,赵清心想,苏羽当时的让步,总要加倍讨回来,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一开始就让她,免得无休无止,太麻烦。赵清后来算是明白了,对苏羽来说,自己表扬别人,就相当于严厉批评了苏羽。

苏羽的孩子气,还体现在别的方面。除非正式宴请等场合,苏羽知道赵清要顾全整个场面,其余任何时候,赵清不可以和苏羽以外的其他人私聊。哪怕alex,苏羽也不许,赵清与alex聊了几句澳洲,苏羽非要赵清帮她弄个手机软件,赵清简单敷衍了一下,又继续和alex聊着,苏羽又要她帮她弄别的,赵清说,过一会儿,苏羽在赵清与alex又聊起来以后,说,你去过澳洲吗,懂什么你?!闹得赵清极为尴尬。

苏羽就是这样,有时很成熟冷静,有时又太孩子气。

苏羽总要给赵清打电话,讲各种事,赵清其实也很忙,也有很沮丧郁闷或者累到不想说话的时候,但一般总能调整情绪,温柔地用欢乐兴奋的语气陪苏羽说话。赵清有时半开玩笑地说,苏总,我也有工作要做啊,不能老跟你说话哦。苏羽却说,你也就这点功能了,什么都不会做的人,陪我说说话都不行?

苏羽抱怨赵清不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赵清调侃说,不敢耽误你分分钟几百万的生意啊,苏羽却傲娇地说,哼,几百万的生意我才懒得亲自过问呢,把赵清逗笑了,苏羽得意的表情很可爱。

苏羽有时和赵清发了无名火,或者莫名其妙对她动手,赵清就不理她。苏羽有次用委屈的语气说,有的人虽然有点脾气,但是本事大呀~你不能只看一个方面啊……赵清看她那么自以为是,也觉得好气有好笑。确实,苏羽付出得多一些。

赵清有时和苏羽半开玩笑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苏羽说,你也不是这个样子阿。赵清也是无语,分明是苏羽差别太大。赵清还记得那个森女系+略冷漠+冰山下火焰的女孩子。要知道苏羽那么黏,自己还会有兴趣认识她吗?赵清一般还是喜欢不麻烦的那种人,不累。实在精力不旺盛,匀不过来。但即便现在来说,苏羽人前也还是那个人畜不近的样子。

苏羽常有抱怨,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一点都不珍惜。赵清明白,苏羽这么好的条件,外面抢破头,争着跪舔苏羽到都很多,何况是情人,这种霸道总裁款非常流行,现实的爱做梦的女孩子都喜欢得紧,哪怕是男人也会来试试机会。苏羽没说错。

赵清客观想想,也佩服自己,居然舍得和她分开。

赵清有时绝望,当然有许多甜蜜,也享受着一般人永远得不到,连想象都想象不出的生活,如果习惯了这些,会不会无法割舍?那岂不是又一个小新?借来的,总要还,只是许多人用习惯了,把一些东西误以为是自己的罢了。赵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分手有时也多少出于这个动机,怕自己越来越不舍得。这是别人的人生,自己不过搭了一段车,该庆幸,但也要清醒,自己本来就该走路的。总有许多人,以为自己也有希望坐车,不再愿意走路,痛苦一生。就是那些希望毁了他们的一生。这世上有人天生就是坐车的,也会有人靠自己坐进车中,但不可强求,若没有宠辱不惊,只会折磨自己。

赵清对富贵的安之若素,曾让苏羽王思非常惊叹,有勇气抛弃一切,也让她们敬佩。对苏羽和王思来说,有些东西刻进了生命,她们不舍得放弃,若有一天失去,也许她们生不如死。

苏羽爱赵清,不仅爱她的睿智幽默,爱她的潇洒自如,爱她的神秘脱俗,也爱她独有的风流,那种很中性的吸引力。她知道赵清从来不属于谁,但很高兴地看到自己在赵清心里的份量一天天加重,她看到赵清不堪重负的痛苦,又沉迷于赵清对她的宠溺中,禁不住想要更多地索取。她爱赵清的风流,又要亲手毁了它,她清楚赵清是不适合被生活束缚住的,又偏偏要绑住她。

赵清在精神上一直单身,苏羽偏要得到她。

苏羽不停地要让赵清感到自己的价值。苏羽明知许多事赵清不需要她的帮忙也能处理好,知道赵清不喜欢自己参与她的工作和生活其他方面,但总是很主动地很霸道地为她解决一些问题。赵清如此现实,当然不会拒绝好处,但为了保持两个人相互的独立性,还是有时候会婉言谢绝。苏羽不高兴,并且用各种办法让赵清明白自己多么不高兴,往往赵清会妥协。对苏羽来说,只有不停地让赵清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才觉得相对安全。苏羽总会对赵清说,没有我,看你怎么办。这话是对赵清说的,也是对苏羽自己说的,让自己放心。

苏羽说,你看你什么都不会,做饭会把自己毒死,难得自己出去工作又被人欺负,离开我你怎么办。赵清总会笑说,是啊,我要对你好一点,否则死定了。

但每次想放手的都是赵清。

苏羽心里是清清楚楚的。

每次打赵清的时候,她惊恐的眼神是这样柔弱迷人,气息如此诱人,苏羽抑制不住地兴奋,满足。在这样的时候,她觉得赵清是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她喜欢在赵清的身上印下自己的痕迹。她有时看到赵清这么美,就忍不住想打她,看到她哭。看到赵清眼里没有自己,看到赵清不愿听自己的,就恨得更要打她。

苏羽怀里的赵清微微皱眉,时不时不由自主地发抖,苏羽既满足也痛苦。苏羽走到今天,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自认为几乎不会被任何事牵动情绪,但为什么会经常因为赵清而生气或者高兴?这是因为自己变得虚弱了吗?还是自己放在工作上的心思变少了呢?

局势总是风云变幻莫测,不仅小环境会变,接班人位置并不稳固,大环境也会变,自己作为将来的船长,能不能在惊涛骇浪中将船安全驶向远方?一不留神触礁,几代人的心血就全完了。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自己怎么可以不用尽全部的精力?王思的提醒已经由含蓄转为直接,无非是希望自己和赵清分手,不要让赵清干扰自己的心神。没有牺牲,不成大业。更何况,世上的赵清千千万,何苦抓着一个不放?

苏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要去纠缠赵清,毫无道理。也许真的分手以后,赵清还会来反复勾引自己的。但苏羽想到赵清去了法国公司以后的反应,以及听说自己结婚后的举动,又不敢这么乐观了。赵清太天真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也没有真正明白我的份量以及我对她的意义,多傻。王思已经和她把话挑明了,不要以为外面还有一片新天地,没有!外面风大雨大,赵清会死的,她居然还敢往外面跑。我要是真放手不保护她,也许吴非的事就已经把她牵进去了,不出事也脱一层皮,她还不念我的好。

吴非回了北京,虽然职务没有下降,但元气大伤,在北京也就相当于砧板上的肉,分分钟有可能被带走,这次佟晓的麻烦,也是给吴非的再一次警告,要她看清方向,不要再忠心于旧主,否则下场就是家破人亡,殃及后代。

这种情况下,苏羽怎么出手相帮?苏家暂时安全,又怎么能随便搅进去?

兔死狐悲,尽管苏家和吴非是不同的,苏羽依然心惊胆颤。所有的历史,家里的长辈都曾和她提起过,苏羽知道家里有现在的局面靠了多少运气,经营和付出,才能踩着尸体,在满是鲜血的河流中行进。

连佟晓背后的老板都不敢轻易出手,苏羽又怎么会轻举妄动,拿家里的资源开玩笑?都知道是做给吴非看的,佟晓不会真的有事,但一旦有其他方面的势力掺合进来,情况会变得复杂,相信佟晓能熬过这些苦。

在这种情况下,苏羽更不会结婚。

联姻可能是一种强强联手,但对于新主而言,岂能容得下?强强联手的结果,很有可能会新主盯上,试图消灭。而且,眼下形势变化多端,各家都有自己的势力和黑账,谁知道下一家倒霉的是谁,何必受到牵累。

苏羽小小年纪,虽然重担还没有压在肩上,却经常失眠惊恐。她知道暴风雨要来了,她担心家里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

在剧痛中,赵清始终昏昏沉沉,没有真正入睡,而是一直浅睡。

她情绪抑郁,她每每想到自己的一无是处,都想放弃人生。所有人都期待她承担责任,期待她在事业上给他们惊喜,但赵清明白自己精力不旺盛,偏偏又爱好广泛,这样怎么可能有成就?又能承担得起什么责任?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回想起自己的举动,赵清很羞愧。难得苏羽不嫌弃,自己为什么还要和她闹?那么没本事的人,还要有什么个性?还敢有什么脾气?听话都做不到了吗?果然活该被打死。

赵清认真在想,是不是自己一直是靠着被照顾,才勉强度日的。在这样的年纪,其他人早就风生水起,自己呢?居然在闲得念书。

固然,吴非这边的情况来看,自己最好出国避一避风头,但在该干出一番事业的年纪,还这样碌碌无为,并且也没有任何出众之处,成天为了点读书或者泡妞的小事被女朋友打,这算什么事?!

说到泡妞,赵清更感羞愧,居然在面前夸耀自己的所谓成就,这点小事也值得说么?只有没出息的渣男才会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蒙骗无知少女。自己明明只爱成熟女性,又为什么要在这样清纯漂亮的人面前找成就感?是为了证明人生还没彻底失败么?会做这种事的人,恐怕已经是很失败了。

想到这里,赵清也想打自己,幸亏苏羽打了。但尽管身上痛着,赵清对自己的厌恶也减缓不了半分。

赵清看不到未来,她觉得从大环境来看,自己的事业黄金期很难有作为,国际国内形势都不好,从自身来看,很多时候赵清都想活生生掐死自己,不用苏羽佟晓动手。

在这种对自己的憎恨情绪里,赵清迷迷糊糊地睡着,不想醒来。

苏羽叫赵清起床吃东西的时候,赵清觉得全身痛得就像不是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分离。苏羽知道赵清本就生病初愈,情绪受了许多刺激,再加上自己的几次虐待,身体一定很虚弱了。但赵清一身伤痕,苏羽也不敢随便把她送医院。

赵清眼神空洞地坐在餐厅,没有意识到自己裙子侧面拉链没有拉上。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赵清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当苏羽提醒她的时候,她想起法国签证的事,不由担心起自己的精神状况。

这时候她想到了父母,很少尽孝但实在不想给他们添任何负担,如果自己有一天疯了,会给他们多少痛苦?但如果死了呢?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也很难过吧。

总是在漂泊,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为父母做的太少。当别的孩子已经成家立业,有房有车,自己又有什么让他们值得骄傲的呢?赵清想到,自己实在太自私了,只想过要自由,对一切都不在乎,不想把心思浪费在生活琐事上,但生活本不就如此吗?大众的评价标准又何曾改变过?即使自己不在乎,难道父母就真的不在乎吗?但他们从来没有要求过自己做任何事,总是支持。

赵清也想到苏羽。尽管苏羽每次半开玩笑地说赵清很没用,赵清其实是介意的,不是介意苏羽说,而是介意自己很废这件事。即使回国就升职加薪又怎么样呢?还能怎么样呢?照旧和苏羽差距这么大,照旧不能像苏羽帮到自己一样帮到她,照旧什么都不是。赵清知道,在苏格兰的时候那通电话,是苏羽让王思打的,只有苏羽才会每次第一时间想到自己,要没有苏羽,不知道会病成什么样。每次都这样,自己任性,都丢给苏羽善后。

赵清想,我是不是应该为了他们,假装积极生活?

赵清非要找王思,王思说你有什么事不能电话说么,谁有功夫理你,赵清坚持见面,王思被缠得没办法。

给你五分钟,说吧。王思微微皱眉,喝了一口咖啡。

王思,我知道错了。早该听你的。赵清有些害羞地说。

又怎么了?

赵清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我总怕带上面具再也摘不下来,会活得很累。但不带面具更艰难。

你就是懒和笨,少往高处拔。王思又低头轻啜一口,随意地说。她个子高,穿阔腿裤别有风情,成熟干练,上衣有几分复古,很时髦。

对不起。人家都笨鸟先飞,我又笨飞得又晚,害你也跟着操心。

王思看她真心悔改,认错的样子有几分可爱,笑了笑说,反正不是我挨打,吃苦的也不是我。早说了要你好好演,听了么?

知道错了。都和我说两遍了。赵清仍是乖乖认错。

都什么时候说的还记着么?

一次是……当你助理那会儿,赵清没好意思说是王思要她上床的时候好好投入,一次是…在你家,你要我和苏羽说话的时候,拿出和美歌一样的热情。

嗯,都记着啊,记着怎么不听?王思笑容有些暧昧,很勾引人的样子。

就是……赵清脸红。

王思捏了捏她的脸说,你这小模样不挺讨人喜欢的么,要这么跟苏羽认错,她也不至于气成那样。

赵清低着头,脸更红了。

来,再跟我说一遍我错了。王思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笑说。

赵清更害羞了,说不出话来,把头看向其他地方。

王思笑出了声,说道,倒还真挺招人的,难怪小羽喜欢呢。行了,想明白了就好。找我就这事儿?

嗯。您费心,以后还多指点我呗。赵清轻扬一边嘴角,有些撒娇地说。

谁有功夫。人家响鼓不用重锤,你这儿是怎么说都不听。到这会儿,终于知道谁对你好了吧。

嗯。赵清点点头。赵清过了会儿抬头,正看到王思含笑的双眼看着自己,有种过电的感觉,连忙又看向其他地方。

苏羽说了她妈要来伦敦的事儿吗?

嗯,说过阵子和她朋友来。

好像马上就来了吧,知道怎么表现了吧?

那么快?赵清有些惊讶,也有几分不情愿。

王思看赵清的样子,摇了摇头说,我看你是没救了。苏羽打死你活该。

我……

知道你不想看到她妈,你以为苏羽愿意她妈来?!我都不想让她知道我在伦敦。你啊……好好跟苏羽学学。

知道了。赵清对自己也很无奈。

苏羽母亲果然很快就到了伦敦,难怪王思不肯现身,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就在伦敦,但苏羽避不开,她原本想着抓紧时间帮赵清把心思收住以后赶回北京,但母亲这突然提早也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打乱了计划,陪着不情愿,不陪又不好,她原本是把这些事扔给赵清的。

赵清戴了黑框眼镜,穿着有几分书卷气的衣服,乖乖巧巧邻家女孩模样,笑容文静,又特别显小,苏羽看着喜欢,也知道赵清花了心思的。

宾主尽欢地吃了饭,苏母的朋友很喜欢赵清,恨不得自家女儿也是赵清这样一心念书,用心工作,非要赵清加她女儿微信。赵清很适当也很谦虚地抛出了自己的一些光环,本来这些话由苏羽说更合适,但苏羽不提,赵清只好很有技巧地自己说,这也是给苏羽增光添彩。

把她们送到苏羽郊区的豪宅,赵清对苏羽说,明儿去博物馆吧,要穿双舒服的鞋子哦。赵清这话其实是提醒苏母和她朋友的,赵清留意到她们晚宴穿的都是高跟鞋,苏羽说,您把自己弄合适了,甭操心别人。赵清讪讪地笑。苏母的朋友也看得出她们关系好,否则苏羽也不会说这样的话。苏母帮着赵清说,人家好心提醒呢。赵清笑说,要没带我想着明儿商店一开门我给你们买了带去直接换上,其实也方便。苏母征询地看了朋友一眼,赵清说,听同学说,有款鞋挺舒服的,也不难看,你们把鞋码告诉我吧。

第二天,苏母和朋友都非常喜欢赵清买的鞋,简洁大方又带些青春活力,苏母嘴里说着哎呀我们年纪大了穿不出了吧,眼神里依然看得出很喜欢。赵清自然哄的她们很开心。

苏羽把赵清叫到一边,不让苏母她们听到对话。

书不会念,对牌子熟得挺快啊,心思都在哪儿?苏羽训道。前些天的管教,已经很见成效了,赵清一直都很听话的样子。赵清给她们买的是很小众的品牌,也非常昂贵,苏羽一眼就知道了。

我网上搜的。

苏羽没有再骂,毕竟,母亲和朋友很高兴。

博物馆百看不厌,来多少回都要去,苏羽说,你陪她们转转,我在这儿等你们。

赵清当然累,两位老佛爷各有爱好,赵清给这位讲解的时候,心思顾着另一位,苏母的朋友反复夸奖赵清,有文化,又谦虚,这博物馆的展品没有她不知道的,比任何专业讲解员都说得好,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精彩的故事,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有声有色,苏母也很自豪,含蓄地夸道,倒没想到小清对这些那么有研究啊。她们的夸奖自然有夸张的成分,苏羽不以为然地说,这脑子要用在工作上多好。苏母的朋友瞪着眼睛说,这么年轻有为还不满意啊?小羽不光是对自己要求高,对身边的朋友也要求那么高啊,看来当你朋友也真不容易。苏母暗含几分得意地说,她从小就这样,我看小清确实也够累的。

赵清当然没那么神,哪有可能真的对所有展品熟悉,能信手拈来地脱口而出。只是她看到苏母朋友的第一眼,就大体能猜到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展品,她讲解的角度和对苏母的角度也完全不同,看似漫不经心但有意对两人感兴趣的展品介绍互有交叉,而且每一句话都挑动了她们的兴趣点,她们又怎么会不爱听?再加上赵清风趣幽默,时不时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再说些傻话,自然把中老年妇女哄得笑声不断。苏母过去看赵清总是很拘谨,加上苏羽经常打骂训斥,赵清从来都是对自己礼貌有余从不亲近,没想到赵清也有如此开朗活泼的一面,遂对她大有改观。

看苏母和朋友从最早地端着架子摆着身份,到很快与赵清熟悉起来,拉着赵清问东问西,苏羽心里虽有几分醋意,颇感安慰。

苏羽当然明白,母亲来博物馆无非在姐妹圈里装有文化,另外炫耀一番苏羽在如此繁忙的情况下亲自陪同多么孝顺,以及苏羽的朋友赵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苏羽根本不考虑她们鞋子的问题,毕竟,她们不是赵清,苏羽懒得操这些心,而且鞋子不舒服也能少逛会儿,自己少陪会儿,到此一游就够了,难道真的看一天?

赵清如此冰雪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些,但她的周到是给足苏母面子,也是替苏羽加分的。赵清察言观色,看两位老佛爷尽兴了也就陪她们出去了,哪会真累着她们?

苏母的朋友很善良,她觉得赵清一切靠自己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一定吃了很多苦,心下对赵清多了几分怜惜,赵清又总是很乖巧懂事的样子,比她那个过分外向豪放的女儿不知贴心多少倍。她非常喜欢赵清身上的柔婉娇俏,一颦一笑都很动人,这是学都学不来的。

苏母朋友的女儿在米兰学设计,她主要来欧洲看女儿的,她和苏母感慨,要是女儿和苏羽赵清一样懂事听话该多好。她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她忍不住向苏母吐露,此番过来,是因为她女儿玩同性恋的事。

你说她好好的女孩子,我们给她介绍那么多优秀男孩子,非不要,找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干什么?头发还剪的奇奇怪怪。我看就是在国外学坏了,哪里像你们苏羽那么懂事。我和她说,就当没我这个妈,以后也别来跟我要钱。

苏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还小呢,现在贪新鲜,以后自然就好了,你也别着急了。

你看看她们那些照片,还往外发,脸都被丢尽了。我就骂老李,太惯着女儿,学什么艺术,弄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回家。

苏母笑笑。

她要是带个赵清这样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倒也罢了,文文静静的,你是没见到那个,我血压都高了。就这样,说都不提前说一声,就往家带,还要结婚。

苏母想了想说,这年头大概这样算流行。

你们家小羽怎么样?光顾着工作没功夫想结婚的事儿吧?

苏母笑了笑。

那朋友又看了看苏母,觉得她的笑容很有含义,过了很久才突然说,你是说……她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算了吧,我小时候关心她太少,现在更是没办法了。

不可能啊,我怎么会一点都看不出来。都是正正经经的孩子啊。不过,她们看起来倒也挺好。说实话,真要是她们这样我还能接受,她给我找这么个…唉,算了,我都不想说。

好什么啊,小清身上还带着伤呢,你看得出来么。苏母实在忍不住说了出来。一是与朋友“同病相怜”,而且朋友的状况更惨,二是此行赵清也很给她长脸,承认了赵清并不丢人。

怎么了?摔了?

小羽打的。她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呵,伦敦家里的事我怎么会不清楚呢。平时打的厉害着呢,赵清看到她像老鼠看到猫似的。

苏母的朋友非常惊讶,这是干什么呀,看着两个孩子都挺好的。我看赵清挺懂事啊。

谁知道她们。小羽有时候脾气急了点。

是吗?不会啊,小羽…哪里有什么脾气。

你是没见着,说了你也不信,把赵清打得都站不住,我看了都心疼。

都为了什么呀?我看赵清这孩子还真不错呢。

成天打,谁也拉不住,我也管不了。不过赵清我这次来伦敦看,倒是懂事很多,比小羽大一点,总是成熟些。

比小羽大?我以为比小羽小好些岁数呢。

我一开始也以为呢。反正小羽说的,谁知道呢。

姐妹俩聊了一整夜这些事,第二天都无精打采的。

赵清依然早早地等在客厅,看到她们下楼,笑着迎上去。

赵清不肯住在苏家,苏羽也没有勉强,苏母后来发现每天赵清都地铁公交加走路这么赶来赶去的,心下十分感动,当着苏羽的面问,怎么不住在家里?赵清说,学校还上着课呢,在宿舍方便些,晚上要看书。苏母说,你功课那么忙,就不要陪我们了,赵清笑说,很久没见到阿姨了,给我个机会吧。苏母又问苏羽,家里的车为什么不接送一下?苏羽没说话。赵清又笑说,不用啊,我其实挺习惯的。苏母向来觉得赵清娇滴滴的,即使家里不派车她也会打车的,这次看来,白天陪得那么辛苦,晚上还看书,来去又要折腾,还真是能吃苦又稳当的孩子,真不知道苏羽还有什么可多挑剔的。毕竟也不是结婚,身边有赵清这么个人以苏羽为中心地陪着,也算是不错了。

苏母的朋友自从知道情况以后,始终觉得怪怪的,赵清和苏羽当然能感觉,但赵清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周到。苏羽把她们扔给了赵清,自己忙工作,吃饭的时候现身陪着吃几口。苏母的来访,拖后了她回北京的日程安排,让她更辛苦。

苏母的朋友有意观察赵清与苏羽,还是能发现她们确实关系不一般的。尽管没有身体接触,苏羽的心思始终在赵清身上,就像那句“您把自个儿弄合适了,甭操心别人”,虽说带几分责备,看得出赵清平时不很会照顾自己,但也带几分关心,在苏羽看来,只要赵清安顿好了也就够了。苏母的朋友看得出,出门在外,苏羽眼里只看得到赵清,一会儿视线范围内见不到就会开始找,有时候骂,瞎跑什么,会陪吗?!赵清总是照单全收,温柔地笑笑。

同时,她也看出,赵清对苏羽总是千依百顺,时时处处听苏羽的,连吃个冰激凌,都要问过苏羽的意见,苏羽不理她,她也就不再提。

她也发现苏母没有说谎,苏羽确实对赵清很严厉。她原本是不信的,苏羽怎么会打骂赵清呢,两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什么话不能有商有量,何况看起来也都温文尔雅。直到有次偷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苏羽骂她又不用心写作业,骂得很不客气,赵清认错带着哭音,看得出是很怕苏羽的。

事实上,自从那顿打以后,苏羽要求赵清所有作业都要发给她看,苏羽有没有时间看是苏羽的事,但赵清压力很大,因为她必须每份作业都认真写,万一苏羽看了呢?苏羽说的很明白,要是不认真写,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赵清这几天翘课陪她们玩,晚上一边瞌睡一边看书写作业,苏羽留意看了作业,别说逻辑了,连语法都有不少错误,找了个空档把她训了一顿。苏羽内心也不希望赵清因为苏母朋友的好感和表扬而飘飘然,有些故意骂她的成分在,赵清能在带伤的情况下这么苦撑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换做任何人都很难做的比她好。

看了赵清近期的照片,王思颇为安慰,虽然赵清累得眼睛充血,但还是很精神的样子,也比过去稳重许多,果然孺子可教。

过去,赵清可不是这个样子。

那会儿赵清虽然被绑架到了苏宅,也和苏羽亲近了许多,但内心深处还是喜欢和佟晓在一起,自由自在,完全暴露真面目。

赵清和佟晓出去吃饭,苏羽打电话来说就在附近,来接赵清回苏宅。苏羽来到饭店,佟晓便叫了埋单,许多事,互相要谦让和妥协,既然苏羽来接人,佟晓没必要让她多等。赵清穿了一身有些宽松略带嘻哈风的衣服,很潮的样子,也很中性,结账的服务员来了以后,赵清无动于衷,帽子下清秀俊俏的脸,满是游戏人生的随性不羁,以及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样子。如果苏羽把她当成其他人,也许也会被这样有些坏的少年气十足的女孩子吸引,有几分喜欢,但她是赵清,苏羽无法忍受。她只想骂,以为自己多大呢,不着调。但她忍下了,她把一切放在心里,若无其事地与她们说笑,把赵清带回去。赵清那副理所当然等佟晓结账的样子,像足了被包养的小白脸,还边吸饮料边咬麦管,苏羽当场就想发作。赵清那身衣服很贵,全是潮牌,就差剪短发挑染奇怪的颜色了,手上戴的也是夸张图案的银戒。苏羽虽然对这些有所了解,也能欣赏,但这些搁在赵清身上,苏羽绝对接受不了,她是偏于传统的。赵清想纹身,苏羽也不同意。

赵清从在上海的时候当晓晓“被动”开始,两人熟悉起来经过了客套和磨合,彼此就很自然而然地接受佟晓埋单和买衣服这件事。佟晓有时候也会抱怨,今儿吃饭你买单,凭什么老叫我买,赵清会说好话,拍马屁,千方百计耍赖,偶尔真要买单佟晓也会制止,这不过是彼此的情趣,佟晓只是提醒赵清领情罢了,提醒赵清自己对她多好罢了,谁真要她买单。

苏羽是花了一些功夫,让赵清不随意让佟晓埋单的。

赵清若认真想来,一定会觉得苏羽真是个步步为营的人。苏羽未必花费了多少精力,她也许只是习惯。

既然赵清可塑性强,既然喜欢赵清,那就要把赵清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要她学茶道形体,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到处和狐朋狗友玩,把她那些潮牌衣服扔了。赵清看起来也确实少了几分痞气,除了在佟晓面前偶有流露,在苏羽面前是不敢的,只是眼神有时候很难掩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显得成熟稳重,沉得住气,不再那副不着调的样子,也不再那么吸引小女生了。

赵清也知道自己有些懒散,除了偶尔重视的事情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其他时候能省则省。苏羽那么勤奋,怎么看得惯?她对赵清寄予厚望,自然不会放松。但赵清又哪里是服管的人呢?

T市项目,苏羽公司和法国公司有交集,正好想办法把赵清弄过去。苏羽知道赵清在磨洋工,找了借口亲自去T市视察。当然,苏羽不可能直接关心这么小的项目,她把一个重要的相关的会议放在T市,这样就可以让赵清也来参加了,颇费了一番苦心。

会议规格很高,赵清自然轮不上,只能坐在会场当群众,看着苏羽和其他重要人物挥斥方遒。苏羽刚宣布散会,就隔空对赵清说,为什么不记笔记?苏羽以前和赵清叮嘱过,重要会议要多动笔,赵清怎么会理她,能口头答应已经算给足了面子。

赵清知道周围的人都在默默留意她们的对话,一脸无辜地说,我记了,好几页呢。

苏羽冷笑一声说,我看着你没记,好多时间笔都没动。

赵清心想,您老真够忙的,又要发表重要讲话,要听别人发言并回应,还有功夫管我动不动笔呢,外围群众表示热泪盈眶好嘛。但赵清还是笑着说,真的记啦。

苏羽又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秘书帮她收拾了物品。

赵清越想越不对劲,晚上赶紧发信息认错,说很惭愧啊,以后一定多记,已经把重要内容的录音又听了一遍整理了,还解释了为什么不记的原因。苏羽总算是给了她一个ok。

为了没记笔记这件事,赵清已经被迫加班干了这些工作了,一肚子郁闷,但这事并没完。赵清的直接上司要她报新闻稿,然后要催着时间问她要会议纪要,以及各种题材的内容,赵清被逼的连续几天加班到半夜,她知道这些都是不听话还不承认惹的祸。是啊,你不是当天就说整理了么?那这些应该没问题的吧?

整理分很多程度的,赵清当然不敢骗苏羽,她当然是做过整理的,但要拿得出手,登得上新闻,中间需要很多思考和反复斟酌。领导问赵清要的是不同载体的报道和内部记录,本身就需要赵清精准把握住不同的口径和分寸,以及语言表达形式。

苏羽就是这样,只要赵清不听话,她能有一万种办法收拾她,打,只是其中一种。

所以赵清实在有些烦她,又无奈。

是王思和苏羽在聊天中无意聊起的,苏羽记住了。王思觉得赵清大多数时候都飘游在外太空,元神不在地球,根本不在乎所有的工作和身边的人,不知在想什么。别说记笔记了,她能认真听就不错了,有时会场吵得热火朝天,她在走神。王思也很生气,很恨,又不太方便多说,因为彼时赵清是她的生活助理,无非端茶倒水的活,王思有时把她留在会场是给她学习的机会,她不要,根本不好好听,王思能说什么?但王思后来让她具体参与一些事情,她也不让王思失望,不掉链子,王思更不好说什么了。就像荣小姐一样,知道赵清不尽心尽力,但也不能挑出毛病来。

但苏羽不一样,苏羽觉得,王思是从老板的角度,不太好说,自己和赵清的关系来说,当然要好好督促她上进努力,老这样怎么行?苏羽性情直接,也容易和赵清发生激烈冲突,只要赵清反抗,两人一定闹起来。

赵清心里一直觉得,谁要你管?!但这句话不好说出口。苏羽明白赵清的心态,但她心里一直觉得,废话,我当然要管。

赵清喜欢王思和美歌在精神上引领自己,但苏羽是个细致的人,她每次都盯到每一个具体细节,盯到赵清烦躁得要抓狂,不照做不行,绝对不放过。

苏羽确实聪明勤奋,但赵清无法接受像苏羽这么拼,苏羽拿对自己的标准来要求赵清的时候,赵清受不了。苏羽又受不了赵清那么不努力,她看了生气,很多时候她都在控制自己,若真由着怒气下手,赵清早被打死了。

她们之间的冲突,远比一般情侣多,因为不仅是感情纠葛,还连带着工作。尽管赵清一直摆明态度,不让她干涉工作,她偏要管,偏要在工作上把两人扯在一起,她也清楚赵清,赵清也不是吸取天地精华就能活的仙女,不够努力是一回事,那也是捧得住饭碗的前提下懒得多干而已,所以她只要能在赵清的事业发展上有一定分量,赵清就不敢偏得太远。虽然赵清不着调,但工作场合也很像那么回事,说明她脑子还是基本清醒的,不过是在安全线以内随波逐流罢了。

赵清好不容易找了个法国公司,不想被她们烦着,以为独立自由了,闹了半天,却也没翻出五指山。她尤其怀念和佟晓一起工作的日子,回想起来,佟晓竟是这样宠爱自己。一桩桩一件件,要是发生在王思或者苏羽身上,她们早就痛下狠手了,哪会跟佟晓似的,打打骂骂便算了。就说赵清开着会和佟晓怄气直接消失的事,换在苏羽身上,赵清大概也不敢,光想象一下都要发抖。恃宠而骄,实在是很让人讨厌的毛病。这大概也是苏羽对赵清越来越严厉的原因吧,苏羽说,越宠越不像样。

赵清接到荣小姐邮件,问她是否有空去一趟法国,合作公司高层要来法国开会,荣小姐将全程陪同,如果赵清有时间帮忙的话,荣小姐就不再从中国带其他人去了,另外请法国这边再派人协助就好。荣小姐当然相信赵清的能力,但也存了私心,她想见到赵清。对赵清来说,也是个好机会,能让荣小姐全程陪同的人,显然也举足轻重。而且,还能把赵清从苏母这边解救出来。

苏羽不同意。

赵清觉得苏羽太自私,影响自己的事业发展。她很含蓄地表达了不满。

苏羽冷冷说,你以后是要当导游是吗?这种工作不去也罢。

苏羽盖棺定论,赵清强忍怒火,温柔地说,我回来以后也要在她手下干活呢,人家位高权重的,既然给了机会,我也不能不接嘛。大不了下次找机会推,好不好?

说了别去。苏羽说完就走了。

赵清郁闷极了,她不说话,但打定主意要走。

苏羽能看出来,用手指着赵清说,你敢踏出去半步试试。

你别不讲理了。赵清耐心用尽,不想再演了。

我是又好些时候不打你了,身上难受对吗?

赵清大声说,你能不能别那么霸道?!谁他妈受得了你?!我告诉你,苏羽,你对我好点儿,我就不信谁忍得了你。

看赵清乖顺那么些天,突然发了那么大脾气,苏羽也一下子适应不了,压不住火。家里还有客人,赵清,你别再跟我闹。

我走了。

这几天住在家里,我妈这儿你先不用陪,等你想明白了再说。

赵清冷笑一声,这会儿允许我住了?允许我不写作业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自己怎么保证的?

爱谁谁。不伺候了。

就是没打够。

苏羽不顾动静大,苏母和朋友都在宅子里,苏羽照样动手,把赵清从楼上打到楼下,跪在一楼客厅里不敢动。

我不想看到你,给我滚到外面跪着。苏羽指了指屋外的花园。冬天下着雨。

赵清穿着衬衫,从充满暖气的房间里,被打的出了一身汗,跪在大风大雨里。

苏母的朋友终于亲眼见识了,她想象不出苏羽这样冷静又知性的人,会做出这种事。她看着赵清从极度生气不满,被打到求饶。她也看着苏母假装不知道,假装没看到,完全不干涉。

苏母的朋友充满了正义感,她是欣赏和同情赵清的,她觉得苏羽之所以这样做,很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如果苏羽不是苏羽,恐怕压不住赵清。但她不方便插手,只能心里谴责。

苏羽的余光看着花园,她已经后悔了。赵清本来就身体底子不好,前段时间又连续发烧,最近陪着母亲还半夜写作业,已经熬得体力透支,这么大的妖风,这么冷的天,这么在屋外要不了几分钟肯定生病。但刚让她滚出去,又不好把她叫回来。

赵清觉得风把自己整个人都穿透了,也清醒了很多。但可悲的是,她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冲动惭愧,她知道该好好演乖宝宝,但真的能力有限,演不下去了。知道这样,还不如及早放弃,简直白白忍了那么多天。这会儿为什么不逃走呢?没有钱和卡,也没有电话,怎么回宿舍?被苏羽找回来,岂不是又要在宿舍闹一番惊天动地?上次已经出柜加求婚,多住了几天,吃个早饭还让误会自己,这回又要玩什么?会不会跑不出多远就被人抓回去?或者,分明是高估了自己,苏羽才不在乎,好几次走了苏羽不也没理么?说不定苏羽巴不得自己走了干净呢,不碍眼。以苏羽的地位,选择那么多,难说不是早厌倦了自己又不想开口提,要让自己知难而退,免得纠缠她。如果就这样去敲别人家的门,会不会遇到善良的主人给自己一杯热茶,打个电话找人借点钱打车回宿舍?万一是坏人就认栽得了。

赵清以为自己已经在屋外跪了很久,其实不过两三分钟,她脑子里转过了各种念头,决定先敲门跟苏羽讨饶。听到敲门声,苏羽的心放下了。让人给她开门,那人叫赵清去洗澡换衣服,赵清换上了苏羽的居家服,也很好看,苏羽心里笑了。苏羽让人准备了姜茶,赵清不太爱喝,没有接过佣人手里的杯子,苏羽接过来给了赵清,赵清只有拿着。

苏羽并没有真正消气,因为赵清挨打的时候只求饶说别打了,但没松口说不去法国,所以苏羽恨得让她滚出去。苏羽怕这么打下去,又打伤了赵清,也没达到目的。但赵清懂得敲门,也不失为一个进步,不是么。苏羽安慰自己。

苏羽看赵清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端着姜茶,跪下来帮她把裤腿重新卷了卷,赵清还是比苏羽腿短些,怕她绊倒。

苏羽卷完后,抬头笑着对赵清说,那么大的人,怎么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赵清看看她,笑得勉强,她怎么能当一切没发生过?

苏羽坐在她旁边有些宠爱地笑说,是不是还是要用可乐煮?你还说不爱甜的呢,明明就是不甜不喝。

说着给了佣人一个眼神,佣人把茶端走了重煮。

苏羽看赵清很不自然的样子,知道她还介意刚才那顿打,又抚着她白净的脸,摸了摸额头,说,没烧,外头冷吧。

赵清还是没搭话。

苏羽虽然一肚子火,但也知道要是再打,赵清就破罐子破摔和自己撕破脸了,别说母亲和母亲的朋友在家不太好看,就是单独两个人,苏羽也不敢这么赌,这又会浪费好些功夫修补关系。她们的关系和联系已经很脆弱了,经不住三番两次的折腾。赵清自己的独立性已经越来越强,掀开了天花板,正在用惊人的速度往上蹿,她很快就能以那个法国公司作为起跳点,在集团里谋求更宽广的发展空间。苏羽已经从相熟的集团高层人员这里听到了风声,未来也不一定继续把赵清放在北京。苏羽到时侯能怎么办?要赵清为了自己辞职留在北京?或者放弃升迁的机会?苏羽和赵清都明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升职,而是打开了新的空间,是不可能放弃的。

苏羽见赵清不肯说话,也陪坐在身边,缓和一下关系。见佣人拿来姜丝可乐,接过来给赵清吹了吹,先尝了一口,笑说,很好喝啊,来。说着放在赵清手里。

见她还不喝,苏羽又说,风那么大,回头再给你买件防风的大衣,你那件坐车还行,真走在外面还是会冷。苏羽知道赵清是为了顾全苏母和朋友的体面,这些天陪着的时候都穿得很正式,都是所谓低调奢华的东西,花了很大一笔钱置装,出去还主动买单,凭赵清这点积蓄能撑多久呢?

苏羽一开始是高兴又解气,你赵清既然能给美歌买单当然也应该给我妈买单,何况也能让妈妈在朋友面前有面子,随从买单和赵清买单当然是不一样的,后来又不忍心,毕竟母亲和朋友花钱的速度苏羽是有数的,时时处处都念着英国王室吃什么用什么看什么玩什么的标准,到哪里都必是要最好的,正好说到这里,就打算找个由头把钱给赵清。

赵清推辞说,别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

苏羽有些难过,因为赵清是礼貌的,虽然她的推辞是真诚的,但也谈不上是基于对自己的爱,而是做事的体面。苏羽当然没指望赵清说什么你妈就是我妈之类的恶心话,但赵清实在太疏离了。

苏羽按下了失望,压低声音笑说,这几天陪着累了吧?

看苏羽的笑容含义丰富,赵清也忍不住笑了。

看赵清笑容灿烂,苏羽揽着她笑说,赶明儿给她们弄一仪仗队去,黄金马车拉到白金汉宫门口,估计就更满意了。

赵清的笑容更美,眼睛里有星光闪烁,苏羽也随着开心起来。她不惜拿自己母亲开涮,哄赵清笑。她当然知道,赵清和自己一样不怎么看得惯母亲的虚荣作派,也知道赵清陪同心有多累,看赵清被逼得不停买那些充满贵族气息的东西,就知道她的难受了。

苏羽说,其实你这么打扮挺好的,比穿那些乱七八糟的强多了。

赵清笑说,那都是成天没事做的贵族玩的,我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学生。

苏羽吻了吻她,动情地说,我就喜欢你这么踏实可靠。你求婚那会儿,我是真的想嫁给你。

别,养不起。赵清毫不犹豫地说。

苏羽的心直往下坠。她很直接,但被赵清的直接伤害到了。

赵清脱口而出以后,看苏羽的表情就知道说错话了。但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挽回。可能她内心深处也是怕尴尬,苏羽是不可能和她结婚的,把话赶到那个份上又有什么必要?只是自己那唯恐躲之不及的态度太伤人,明明应该笑说那哪儿高攀得起之类的。

苏羽随即说,快喝吧,一会儿又病了。

是不是嫌我身体不好所以没答应啊?赵清有些坏又有些贱地笑。

苏羽有些无奈宠爱地笑说,你啊~来,跟我上来,我瞧瞧身体怎么样。

赵清想,怎么又把自己绕进去了,谁要跟她xxoo,都恨死她了。

苏羽看赵清低头喝姜茶,说,不早了,喝完茶上来睡吧,给你准备了房间。

我…还是回去吧。赵清有些犹豫地说。

苏羽脸沉了下来,冷冷地说,喝完茶上来。

赵清不敢违抗,当天住下了。第二天仍然早早坐在客厅等着苏母和朋友。苏母看到她说,小清,一起吃早饭吧。赵清笑笑说,我吃过了。苏羽知道赵清心里的结,说,妈,你随她吧。

吃了饭,苏母过来和赵清说,小清,你这些天也累了吧,今天我们就不出去了,在家休息吧。

赵清笑说,好的,那我先走了,阿姨你们好好休息。

哦…苏母有几分犹豫地说,听小羽说你这几天住家里啊。

赵清说,哦,是么,我们再商量一下。

赵清昨天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换上身了,她拿着包要走,被拦了下来。苏羽沉着脸说,还那么有主意。

赵清笑说,妈妈说不出去,我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陪妈妈说说话。

赵清低着头,苏母留意到了门口处的异常,热情地喊说,小清,来,这东西上面写的什么呀,来帮着看看。

苏母了解苏羽,赵清要还僵着,苏羽又要发作了。

苏羽临出门前对赵清说,等我回来。

到了午饭时间,赵清仍不肯吃饭,苏母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偷偷给苏羽打了电话,问原因。

苏羽有些讨厌赵清的倔强,但她也料到了,前一阵是自己天天打着骂着,压着她,她才勉强和自己一起在餐厅吃饭,心里那根刺还在,不想吃苏家的饭。但苏羽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赵清这样游手好闲,有什么资格上桌吃饭?不晾着她,她更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一切是天经地义的。

苏羽接了电话,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了。

晚上苏羽回家,看赵清脸色不好,问了问苏母,一天什么都不吃,苏羽说,你还要住几天呢,打算饿死?

赵清说,你回来了,那我出去走走。

赵清的意思是要出去吃饭,苏羽说,胃是不是又痛了?

赵清没说话,她已经吃过药了,但依然在痛。

苏羽抬手一个耳光,我哪天不打你都不行是吗?我看你再跟我犟下去。跟我上楼。

苏母看到苏羽现在越来越无所顾忌,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打,也有些面上挂不住,说,苏羽,你有话好好说。小清陪我们一天很累了,也该有点自己的空间。

苏羽给了安保人员一个眼神,他们陪赵清出了门。赵清吃了东西,胃里更翻江倒海,痛得一身冷汗,直不起腰。

等回了苏宅,仍在隐痛。

看苏羽陪着她们在说话,心下觉得苏羽也不容易,那么忙还要应酬着,苏母朋友热情地说,小清,我女儿过几天过来,你有什么东西要她带的吗?

不用了,谢谢。她挺孝顺啊,特地来看您。

得了吧,不就是来我这儿再骗点钱去嘛。你们微信加了吧,聊过吗。

加了。我到时和她联系,去接她。

苏羽心里不太舒服,觉得赵清多事,接母亲是应该的,接她算什么名堂,派个司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苏羽认识那个女孩,早就知道她喜欢女的,当年还勾搭过自己,是个豪放女,走过路过不错过的类型,更不希望赵清与她亲近。

第二天早餐,苏羽对赵清说,跟我去餐厅,这几天都在家吃饭。

赵清看了看她,知道没有还价的余地。昨天那一巴掌让赵清认识到,苏羽完全不把她妈放在眼里,自己还赌气的话,苏羽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动手,她也不在乎曝光两人的关系。

赵清接到朋友的女儿yoyo的同时,发现佟晓和她在一起。

世界多小啊。

赵清眼里迸射出耀眼掉光芒,紧紧抱住佟晓。

抱了好一会儿,缓缓说,你吃苦了。

佟晓心里很感动,她知道赵清这样情感内敛的人,能当着yoyo的面,身边有苏羽的安保人员的情况下,在机场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会这样抱自己,一定是情难自禁。但她轻松地笑说,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来问问我。

赵清没解释,也没说话,眼泪掉了下来。

佟晓感觉到了,手忍不住揉捏赵清的臀部,在赵清耳边沙哑地低语,跟我去洗手间。

赵清很犹豫,她不敢。

快啊宝贝,想不想我?佟晓呼吸很深,舌头钻进了赵清耳蜗里。

赵清猝不及防,竟忍不住呻吟,腿都软了。听到自己的声音,脸红了,清了清嗓子说,走吧,回去吧。

佟晓却依然揽着她不松开,继续挑动她,手上也加了份量,用力揉捏着臀部。赵清前阵身上还有伤,被佟晓刺激得又痛又充满渴望,几乎无法自持,不借着靠在佟晓身上,都站不住了。

安保人员轻咳一声,赵清醒过神来,用了些力气推开佟晓,正看到yoyo玩味的眼神。

赵清有几分尴尬,但把手插在了口袋里,若无其事地看着其他方向。佟晓喜欢她清澈的眼睛,也不想多为难她,拉着她手说,走吧。

yoyo很不喜欢被忽略,尤其自己那么美,自己看不看得上人家是一回事,人家眼里可不能没有自己。赵清在微信里也对她爱答不理的,哼,一个打工仔,以为自己是谁啊?无非是给苏羽擦鞋跑腿的。还和佟晓纠缠不清,佟晓都呗废了武功,这赵清是消息不灵通还是档次那么低啊?

yoyo心想,赵清可真瞎了眼,旁边一尊大佛不拜,跟佟晓扯什么。要不是推不开情面,自己也不会和佟晓一起来英国。

yoyo看赵清和佟晓拉着手,冷着脸说,你帮我推一下行李。

赵清微微一怔,笑说,好的,松开了佟晓的手,接过yoyo的行李车,安保人员替佟晓推车。

路上,yoyo问,你是来这儿读硕士?

是的。赵清回答。

读的什么?

混个文凭,读什么也不重要。

呵,yoyo笑了笑,你岁数也不小了吧?

嗯。

怎么想到来读硕士?

没找到好工作。

那你以为知识能改变命运啊?yoyo很不屑地说。

不能啊?赵清一脸惊讶无措。

你怎么那么大岁数还那么没社会经验?跟你说话费劲。

再教教我呗。赵清真诚又讨好地笑。

佟晓转头看了看赵清,用眼神示意她少逗yoyo,赵清也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么恶作剧太过轻浮,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必得罪苏母的朋友?总是人家的女儿。

事后,果然被心怀恨意的yoyo告了刁状,让苏羽当场就有点下不来台,yoyo恼怒赵清戏弄她。苏羽把赵清叫进房间堵上嘴狠狠打了一顿,她向来讨厌赵清的不稳重。赵清也知道自己确实错了,心有悔意。

苏羽看yoyo和佟晓来了,打算回北京,也让赵清去上课,不用来陪着了。赵清心里念着法国的差事,总想当面再和苏羽争取一下,又始终没找到好时机。

佟晓和赵清总是找机会说话。佟晓看着杂志,看其他人离得远,对着杂志低声说,婆婆不好伺候吧?

都是祖宗。

和老苏怎么样?没少打你吧?

你也猜得到。

顺着她点儿。没人帮得到你。

赵清明白佟晓这句话的意思,心下又感动又酸楚。

yoyo觉得有些无聊,要赵清陪她逛逛,赵清推说功课忙,yoyo不太高兴,觉得她真是给脸不要脸,自己在伦敦还缺人陪么,是想带她这个土包子见见世面,知道年轻人都玩些什么,还居然不去。

yoyo有点喜欢赵清,觉得她酷酷的,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挺吸引人的。但又想到赵清在机场面对佟晓那副柔情似水的恶心样子,想到她看到苏羽都打啰嗦的窝囊样,又有些败了兴致。瞧她各方面品味倒是不俗,但缺乏年轻人的活力,问她那些潮流的地方她都说没去过,看那样子连听都没听过,yoyo觉得自己大发善心带她去看看,她还不领情。

yoyo说她钱包被偷了,要赵清去帮她结账,赵清到了才发现是个很潮的les夜店,yoyo已经喝多了,非常兴奋,穿得很性感,身边也坐着一群朋友,根本不可能没法埋单,赵清说,你还需要我帮你什么吗,言下之意是要走了,yoyo搂着她说,坐啊,给你介绍些新朋友。以后在伦敦跟着她们混,保证你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

赵清不想驳她面子,很客气地与她们认识了一番,她们对赵清兴趣不大,赵清也想脱身,赵清陪坐了一会儿说,那我先走了。

走什么啊,一会儿有表演,你肯定从来都没见过。怎么不喝酒?快,把这杯喝了。yoyo整个人都靠在赵清怀里。朋友们都看得出yoyo今天晚上是要吃她,她越不想理,yoyo兴趣越大。

赵清应酬了一阵,yoyo动作越来越直奔主题。yoyo当然年轻性感又很潮,但她对赵清这种肆意玩弄的态度让赵清非常不舒服,她不知道赵清因为她挨了苏羽一顿打,只是贪玩,想挫挫赵清的锐气,看她在床上什么样,是不是也跪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不再这副爱答不理的鬼样子。

赵清已经很烦躁了,表面依然微笑着站起身来将杯中酒一干而净,表示确实有事要走,很荣幸认识那么多美女们,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

yoyo一把拖住她说,你干什么,就这样对我的朋友是不是?不准走。

yoyo的刁蛮任性其实不让人讨厌,还很勾引人,但赵清觉得不太妥当,也不想横生枝节,笑着拍了拍她,还是要走。

最尴尬的是,有个熟人走过来说,hi,清,你带了新朋友来吗?

yoyo一阵大笑,看吧,赵清被拆穿了。

赵清知道yoyo的笑什么意思,转头解释说,我和她是同学,只是恰好在这里碰到。

鬼才信你,乖孩子。yoyo笑得暧昧。

赵清也没法解释,只盼着她不要在苏羽面前瞎说。赵清和朋友打了个招呼说要先走,朋友说,行啊,我和你一起出去抽一支。

yoyo故作惊讶地大声说,清,你会抽烟吗?

yoyo存心用英语问的,也可以让赵清的朋友听懂,那朋友这下意识到赵清可能不想让yoyo知道自己抽烟,赵清懒得理yoyo,拉着朋友往外面走。她被yoyo烦得确实想抽一支。

刚点上聊了一会儿,看到yoyo发来照片,是自己和朋友在这家店门口抽烟的样子,有点颓废忧郁,而且那个朋友一看就是t,还一身朋克。

赵清有点害怕,yoyo只是恶作剧,就像自己当初戏弄她一样,没什么恶意,但她怕这照片被苏羽看到。

怕什么来什么,yoyo很快在社交平台po了自拍,酒吧的样子,赵清和t在门口抽烟的样子,yoyo还写了“你们喜欢哪一个?”下面很快就有各种评论。

赵清并不知道,但有人告诉了苏羽,苏羽知道情况也许并没有照片里那么糟,赵清也不见得会和yoyo怎么样,但心里仍然不高兴。

苏羽想了想,给赵清打了个电话,从现在开始记账,每天花的每一分钱都记下来,给我发邮件。

赵清不知道yoyo发照片的事,觉得苏羽有些莫名其妙,说句哦,我没有乱花钱啊。

没功夫跟你多说,别以为我不在英国管不到你。

又怎么了?赵清有些无辜又恼怒。

我这会儿打不到你是吧?又这个语气?

赵清连忙说,不是啦,我一共才多少钱你也知道,能怎么乱用啊,顶多买点日用品什么的。

记住了,每天给我发。苏羽挂了电话。

赵清郁闷但无处发泄,忍不住和佟晓说。这个年纪的人没有财务自由是很痛苦,也很没尊严的。

佟晓心里发笑,呵,当初要告诉你你不是不想听么?当年,Masa卷走了a公司的全部利益,同时带走赵清的团队,确实不是吴非和王思的授意,也不是Masa见财起意,如果Masa真是那样的人,赵清也不会这么大意,她们合作的时间不短,也共同经历过一些事。当年,是苏羽授意并以势压人,Masa两相权衡,当然是拿了好处走人比较好。吴非和王思不知是苏羽做的手脚,但佟晓知道,若吴非王思知道是苏羽干的,也会很不舒服。说到底,这钱是给赵清的,苏羽这么做太不上道,而且也太不给吴非王思面子了。

佟晓当初的话已经说透了,果然谁对你最狠,你反而留在谁身边。吴非没有亏待赵清,虽然折磨她,但在经济上给足了。王思虽然给她设计了完全走坏的职业路线,但教了她不少东西,也给了留了条活路,只要乖乖给王思干活,总也不会太吃亏。苏羽又做了什么?除了害她,打她,限制她,抓她免费陪自己出差,让她丢了很多机会,又做了什么?连经济上都不仅不帮,还要她给自己母亲和朋友埋单。连yoyo都敢把赵清当佣人差唤。

但佟晓又能说什么呢。当时确实想说,现在已经不能说了。赵清和苏羽要为了这个闹起来,无非又被苏羽打,更严厉地限制,苏羽还记恨自己,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还不加紧尾巴做人么,何必呢。

苏羽这么做,当然是不想让赵清有钱,有钱就有底气,就更难控制。赵清从来不看人脸色,但苏羽就是要让她看自己脸色吃饭。苏羽前面不招待赵清在家吃饭,也多少是为了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以为可以随便坐下来吃这口饭,不听话连这口饭也没得吃。赵清不吃,她又强迫她吃,要你吃你就必须得吃,敢有什么脾气,打到没脾气为止。苏羽享受这个过程。她不断地在精神上阉割赵清。

赵清在去机场接yoyo的时候,就像直接买张票去法国算了,当时很有这种冲动,但安保人员在,她又看到了佟晓,完全把这个念头放下了。但现在为什么不去呢?目前人身自由,苏羽又非要自己报账,理她做什么?不如直接坐火车去。回来再有什么灾难,那也已经完成了法国的工作了不是么?如果这次不去,荣小姐再也不会给这样的机会。

这个念头很强烈,赵清开始着手了解一些情况,做一些准备,然后给荣小姐发了邮件同意这次出差。

荣小姐见到她很开心,在陪同客户游览的时候,有些话是说给赵清听的,土豪客户怎么会有兴趣听那么多文化方面的东西?

荣小姐人情练达,但毕竟不如赵清懂得中国人,赵清有时会给她使眼色,使一切安排更符合客户的心意。

累了一天以后,荣小姐请赵清喝一杯,碰杯的时候,觉得更亲近了。

荣小姐开始说起自己年轻时候做过的一些叛逆的事,赵清也听得津津有味。荣小姐英文并不算多好,但还没有太影响交流,她说一些单词,赵清就能秒懂。毕竟总是要比美歌好些。

经过了几天同游,荣小姐和赵清的感情加深了不少。荣小姐也开始和她谈一些很私人的话题,包括对公司很多事情的想法,赵清偶尔的回应,虽然只言片语,荣小姐都感慨赵清的聪明,能完全领会自己的意图。

随着交流的深入,荣小姐开始问美歌的事。赵清简单介绍了一下,表示如果荣小姐愿意的话,可以看看美歌有没有时间一起出来相聚。赵清当然谈不上多愿意,因为她很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场面,倒不是说两个人会吵起来,而是赵清很难不偏不倚让两个人都同时舒服和满意,这种饭局会很有难度。赵清之所以会这么提议,是她能明白这是荣小姐所希望的。

荣小姐虽然淡淡地回答说,哦,看时间吧,我们这次时间也很紧,不一定有空。但赵清还是能体察她的心意。

美歌只想单独见面,但因为常听赵清提起荣小姐,也知道这是在给赵清撑场面,就同意了。

相谈甚欢,她们时不时甩开赵清说法语,意识到了以后才说回英语,赵清不太介意,她觉得荣小姐开心就好,美歌也似乎心情不错,那就够了。

聊完以后,荣小姐打消了对赵清的心思。

赵清毕竟阅历尚浅,而且还有文化隔阂,荣小姐和美歌的一些眼神交流与互相试探掂量,赵清无法完全明白,而她们说到的一些人和事,赵清也不熟悉。

聊完以后,荣小姐起身对赵清说,你这次辛苦了,不用送我,既然在这里见到了老朋友,你们再聊聊吧,我先走了。感谢你这次工作的付出,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赵清当然坚持要送她,美歌笑着拉着赵清的手,在她手心轻轻滑了一道,给了她一个眼神,赵清便没有再坚持。

她们又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方才吃饭的地方比较高雅,而这家酒吧又方便说话,又气氛轻松,还带些文艺小清新。美歌经验丰富,知道对于赵清来说,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徒增尴尬。

她们闲聊几句,美歌发现赵清非常疲倦憔悴,刚才的容光焕发无影无踪。赵清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

美歌说,如果累了,先送你回去吧。

谢谢你,美歌。今天这么帮我。

别客气,我很愿意见到你。

你忙吗?

不忙。

赵清沉默了很久,她太累了。

美歌说,来吧,送你回去。

赵清没有睁眼,笑说,很矛盾,又不想和你分开,又确实有点累。

我陪你回去。

赵清有些犹豫,我……

美歌知道她想到什么,笑说,只是陪你睡,没说要x你。你要积极争取这样的机会,我才考虑愿不愿意给你。

赵清被逗笑了,睁开了眼,美歌看到一道流光溢彩,再一次心动。

赵清很歉疚,她不好意思说要回去休息,但美歌如此体贴。赵清这次来法,事先没有和美歌联系,荣小姐有这种意向,她临时和美歌说的,而且是今天约明天,很不尊重美歌,她们聊天中,荣小姐也提到了这次的行程安排早就确定了,那说明赵清本来根本没想要见美歌,是临时叫她出来替自己撑场面的。别说美歌这样的,就算一般人也不会愉快。所以美歌也没有提邀请赵清去家里做客的事,因为显然赵清没有这个计划。

赵清知道自己来法国迟早会被苏羽知道,而见了美歌就更说不清了,荣小姐这里已经要跟苏羽解释半天,何况美歌。苏羽到时候肯定要问,那你工作结束了还在干什么?

要不是为了荣小姐,赵清没想找美歌。但人家为了自己付出以后,能一走了之么?

美歌给赵清拿了礼物,赵清更难过。果然是粗鲁的中国女孩,实在失礼。

看赵清的表情,美歌笑说,我们公司拿来送客户的,正好有多,便宜你了。赵清故作轻松地说,你们公司还招人么,那么大方。

招啊,缺一个全天候的助理,要不要来?美歌暧昧地看着她。

赵清吻住她,摸着她的腰,把手伸进裙子里,哑着嗓子说,都要提供什么服务?

美歌任她吻了会儿说,想到哪里去了。哼。

她知道赵清太累了,只是在强撑。她如此体贴,也难怪赵清那么爱她,喜欢和她在一起。

赵清不仅是累,而且心里有顾忌。无论和苏羽闹成什么样,总不能随便和别人在一起。之前是觉得已经分了手,而现在还这样似乎不太好。

赵清觉得越来越难以应付苏羽。她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往往一秒前柔声细语,突然就冷下脸,或者动手。

赵清在想,苏羽的温柔和撒娇是不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也许只是诱饵,她想看到猎物上钩时候愚蠢的样子。

赵清还在想,苏羽的痛苦和柔弱是不是也只是博自己同情,故意这么表现的。

也许苏羽本来就无情无义。这也符合她的身份需要。

但赵清始终也忘不掉苏羽关心她,万事想着她,事无巨细叮嘱她,无微不至照顾她的种种。

赵清问自己,能不能把问题简单化,到底还要不要继续相处?

但她得不出结论。

她这段时间为苏母她们买的单,远远超过了学费,赵清因此心里略微少了些负担,她终究找到了些平衡。内心深处,她是介意苏母说过的那些话的。她受不了靠着苏羽。a

不是为了死撑面子,而是别人家的这口饭不好吃。赵清怎么会忘记,自己被晾在苏宅几天,没饭吃没地方睡觉的事?赵清不愿意受这种气。出了门,自己也是有人仰慕有人喜欢的,也许那种仰慕喜欢本身只是看到了表面的幻象,赵清也未必当真,但终究没那么压抑。

赵清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舍得。总觉得莫名其妙和苏羽越缠越紧,越来越缺乏安全感。也许自己已经习惯适应喜欢并且离不开这种被虐的生活。

很多次赵清劝说自己放弃吧,就这样随波逐流,直到生命的尽头,活一天赚一天,兴之所至,一切随缘,就这样被苏羽折磨死也不算什么。却又觉得不应该这样做,自己是有责任的。不仅对父母,也对朋友。

赵清受过贵人相助,也得到许多朋友的关心,她知道自己有义务混好了,不让她们失望,也要有一天回报他们。“期望”总是那么沉重,赵清想到这里就觉得惭愧,又觉得绝望,什么时候能都还清?

赵清有时候想跪在地上,请所有人把一切赐予的都拿走,全都拿走,让自己带着残骸了此一生。又觉得这个想法太矫情恶心。

还不是要假装阳光地面对生活?

能手脚健全衣食无忧,难道不已经是一种巨大的幸福了吗?

赵清给苏羽发邮件的时候,编自己买了些什么的时候,觉得一天甚似一天的反感,赵清很多时候内心充满了暴力倾向,想拿着笔记本用力砸她,骂她,你他妈把老子当什么?!

想到初识的种种简单轻松,恍如隔世。

许多次,赵清把话咽下,她知道苏羽不容易,自己不该计较。但看到苏羽总那么自我中心,以为自己就是真理,就是皇帝的那种霸道和自以为是,赵清心里总忍不住冷笑。她知道不是苏羽愿意把工作中的东西带到生活中,所以克制自己直接讥讽她,你是打算领导我么?

苏羽要赵清回北京,没说理由,只说尽快。赵清不想理会又不能不理。

回去以后,疲倦不堪。苏羽抱着她哭,哭得肝肠寸断,抱得赵清喘不上气。一会儿又打又骂,赵清觉得大半条命都快没了。

苏羽不说原因,但赵清猜,是因为风向又变,苏羽满怀痛苦不知所措,也无力抉择。

苏羽谁也靠不到,她只想看到赵清,真实地触摸她。

苏羽闹累了,在赵清怀里睡着了。

赵清看着怀里无害的苏羽,像个无助的孩子那样紧紧依偎在自己怀里,不忍心丢下她。她知道苏羽时时刻刻都在面临精神崩溃的边缘,苏羽不仅是工作上的痛苦,还有许多关系需要应对理顺,也有很多苏羽无力控制的东西会对她产生影响。苏羽犹如惊弓之鸟,即使处处小心谨慎,也未必能保太平。

赵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羽已经走了。赵清想找王思,又觉得累,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佣人要她起来吃饭,她摇摇手,只想睡。

苏羽回来后,看赵清懒散的样子,心里又有气,但想到自己刚动了手,赵清身上有伤,便作罢了。

吃饭时,苏羽问,要你带回来的xx呢?

忘了。赵清说。

养你有什么用?这点事都不记得。苏羽冷冷地说。

赵清没有说什么。

苏羽意识到赵清的不高兴,但还是说,你回头找那谁,再开一份。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上你。

好。

看赵清变了脸色,苏羽也有点不舒服。赵清的冷漠,能让苏羽气的胃疼。苏羽说,你做错了,我都不能说一声么?

赵清看看她说,你不是在说么。

叫你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给我看脸色。你现在本事大了,马上要升职了,了不起吗?

见笑。哪有苏总位高权重。

看赵清已经是吵架的话,苏羽把筷子放下了,你还打算好好吃饭吗?回来和我吃的第一顿饭就要吵架是吗?中饭也不吃,尽在睡觉,像你这样要我怎么依靠你?你这样一天天的,花的永远比赚得多,还说什么养我?从来不知道努力。除了给我惹事,你还会什么?

赵清笑了笑,努力心平气和地把饭吃下去。吃完了等苏羽。

看苏羽迟迟不举筷,赵清说,不吃的话,那我们走吧。

苏羽说,你知道我胃不好,为什么要在吃饭的时候气我?

赵清知道苏羽在找台阶下,想与自己说和,想让自己关心她,但赵清的脾气也忍了很久了。赵清说,那你慢慢吃吧,我先回房了。

赵清很简单的行李本就没怎么打开,她拖着行李走了。

等苏羽回过神,到了房间,赵清早就走远了。

赵清回了上海,父母很高兴。他们又给了赵清一笔钱,要她在外不要节省,也不要辛苦,当是放一年假,好好玩玩,工作那么多年没有什么时间玩乐,也该轻松点了。

赵清惭愧,没带礼物回来,倒让父母以为自己钱不够用才特意回来的。但苏母那边的花销确实让赵清没了安全感,父母这笔钱很及时,赵清没有拒绝。

苏羽了解这些后,白了一眼,冷笑说,永远靠别人。

苏羽知道赵清一定是打算直接从上海回伦敦,不会再回北京了,心里难受,又不能放低姿态联系她,也只能让佟晓和她说。佟晓说自己还在伦敦,玩得很开心,苏羽说,你们一个个的,没事总去伦敦干什么!去了还不回来。

佟晓知道苏羽是对苏母不满意,赖在那边不走,让苏羽许多事不方便,笑说,我可没老住在你家啊。

我知道。赵清不过来了,你也就没再住了。

看苏羽明显的气话,佟晓大笑说,你说反了吧。

苏羽说,你劝劝她,别老这么不着调,这把年纪也该上点心,看到她懒洋洋的样子我就烦。

你都劝不动,我能劝得动么?

就别气我了。你和yoyo怎么一块儿来的,我一直没问你呢。

佟晓知道苏羽想问的不是yoyo和自己,而是yoyo和赵清怎么回事,那照片佟晓当然也早就看见了。但佟晓偏偏要急苏羽,她漫不经心地说,哦,yoyo你也不是不知道,去哪儿都一群人围着,正说起要来伦敦,我就和她搭了个伴。

看佟晓故意不说到点子上,苏羽说,最近和她在伦敦一起玩吗?

不啊,各有各的圈,你知道的啊。

赵清没和你们一道玩么?

看苏羽最终还是自己绕到她身上,佟晓笑了笑说,没啊,她不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么?

没和你玩还是没和她玩啊?

人家嫌我文化水平太低。但yoyo这种文艺圈的么,难说赵清不喜欢啊,哈哈哈哈。

苏羽知道佟晓有意逗她,但佟晓的话也不是没道理的,赵清的叛逆和yoyo一个路数。

苏羽骂赵清,王思骂苏羽。

你管好你自己就够好了。王思这话是很重的,这也是她近些年少有的。

苏羽辩解说,她要是老老实实陪在我身边,听话一点,我用得着这么从早到晚分心吗?知道我忙还添乱。打了也就能好几天,这会儿又自说自话跑上海了。我有什么办法?

随你吧,该说的我早说了。

分手才合了她的意呢,哼。

你就非让大家不舒坦才好。

她就是气我,知道怎么能气到我,想方设法气我。

行了。回上海就回吧。你算算她多久没回了。去英国之前你就不肯让她回。

我那会儿在北京走不开啊。

看到苏羽的逻辑,王思也无话可说。

她们聊了会儿其他事,苏羽又把话题绕了回来,王思,那你顺便去趟上海,把她带回来吧。

王思看看她,有些生气地说,你没她是要死吗?

苏羽没说话。

王思继续说,你别再跟我提她。你有这心思,做点正经事。她老大不小,你也不小了。

苏羽被骂得有些羞愧,但想了一阵还是说,我最近有些难受,想让她陪着我,我心里安定。她不在我不踏实。

她给你吃什么了,你变成这样。你好好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你说冷静,她听说我结婚了马上躲那么远,浪费了我多少功夫。

别钻牛角尖了。正好你这阵在北京走不掉,你们好好想清楚。分开一阵对大家都好。

你不去帮我找,那我去。

王思用力给了她一巴掌,你太让我失望了。

t市项目时,赵清的a公司的客户公司b的老板,景,约她吃饭,说一些朋友聚聚。这段是赵清的痛,赵清本是不太愿意回忆,但她不会拒绝。吃到一半,苏羽来了。

苏总当然是重量级人物,重新开席,一切话题都围着她转,苏羽也很投入享受的样子。

吃了一阵,苏羽对赵清招招手说,来,有些事问问你。

照理,苏羽的另眼相看是给足了赵清面子,也给她将来在这些朋友面前加份量,这种消息传得很快,对赵清是很有帮助的。

赵清有些犹豫,但还是笑着端了酒很客气地敬苏羽,苏总您什么指示?

哪里,就想问问你这个东道主,上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周围拍马屁的人自然都会意,起哄说,赵清,那你好好陪苏总逛逛吧,你比较熟。

赵清笑着推辞,要是苏总不嫌弃,我很荣幸啊。只是很久不回来,都不太熟悉了,怕陪不好,扫了苏总的雅兴。

有好几个漂亮的女孩子说,那我陪你吧苏总,保证让你玩得轻松又开心,看到精华。

苏羽笑笑说,嗯,那也好啊。

景当然是聪明人,她从苏羽的语气里,从苏羽的来意,已经猜到七八分,对赵清笑说,那你也一道呗,多个人出主意也好啊。苏总可不经常来上海啊。

那是~那我一定接待好,表现出上海的热情来。还盼着苏总以后常来,也给咱们上海多带点机会。

赵清,你这个人可真是的,说这些干嘛,咱们都是在说感情呢。

哦,我比较直接……

苏羽只是笑笑。

一群人拥着苏羽把她送回宾馆,赵清刚想走,苏羽笑说,赵清,你明天来接我啊~

景说,我们先走了,那赵清你辛苦,和苏总商量一下明天的行程吧,定了以后告诉我们,我们做好后勤保障哈。

赵清笑了笑。

大家都看着,赵清陪苏羽进了房间。

房间极致奢华,浦江两岸的美景尽收眼底。

赵清帮苏羽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烧了点水,说,那你早点休息吧,累了吧。

算着时间,她们走远了是吧。苏羽斜倚在美人榻上,没有睁眼,懒懒地说。

我走了。明天要叫吗,我帮你和前台说。

你走什么?我来了你都不陪我吗?

我没和家里说过,衣服也没带。明天来接你吧。

别走。苏羽的语气放软了,有些祈求的意味。

赵清轻松地笑笑说,你明天想我几点来?

赵清的笑容阳光又充满魅力,苏羽站起身来,走到赵清身前抱住她,榄着她的腰,倚在她怀里,温柔地说,想我吗?

赵清没说话。

想不想我?苏羽有了些撒娇的语气。

赵清还是不说话。

苏羽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哽咽道,你就是不想我是不是。

赵清心疼,但也在提醒自己别被苏羽的演技骗了。

我这么想你,特意来找你,你就这样对我。苏羽哭道。

我明天早上来接你。赵清哄说。

看赵清开了口,苏羽说,你不会来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会的。

你总是骗我。我每次都那么当真。你说要对我好,要照顾我,要养我,要对我负责,你知道我多开心吗?我明明知道你也就是哄我玩,我还和佟晓说,和王思说,她们都笑我,我还和爸爸妈妈说。只有我当真了。

赵清看着苏羽泣不成声的样子,心里愧疚极了。

我求求你给我点希望,我打你是着急啊,你为什么不能体谅我的心情?我骂你,我心里不难受吗?你能独当一面,我才有依靠啊,我们将来也才有保障啊。否则,你要我怎么和别人介绍你?你想过吗?就算我帮你,你也要自己努力才行啊。

赵清只能说,我知道了。

你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比谁都懂,就是不肯用心。你陪我出差那会儿,不打不骂,你就不肯做事,非要我这么人前人后地又打又骂,被逼的没办法才帮我。你以为我想让别人看到吗?我也要面子。我想让大家觉得你能干又踏实,

不是一副……苏羽没说下去,她想说不是一副小白脸什么都吃现成的样子。

赵清没说话。

苏羽继续说,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

过了好一会儿,赵清说,知道了。

答应我。

嗯。

嗯什么?你好好说。

我会好好努力,对你负责的。

苏羽吻了吻她说,以后不许跟我赌气,还自己走掉。听到没有。

听到了。

你要下次还这样,我等你回来跪着求我开门。记住了吗?

赵清不说话。

你到底记住没有?

赵清不说话。

又来了是不是?!到底打得好吗?!

记住了。赵清说。

明天带你玩一下,晚上跟我回家。

我……

你还不满意?

赵清不敢不满意。

我明天陪你回趟家,拜访一下你爸爸妈妈,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赵清想,要你交代什么?!

苏羽看她一脸不情愿,笑着揉着她的头发说,别觉得我拐走她女儿。你对我负责,我也会对你负责。

苏羽过于自信,如果她能事前征求一下王思或者佟晓的意见,就不至于这么莽撞。她以为很容易掌控,但失手了。

她之所以有把握能在饭局上遇到赵清,因为她知道那晚有个重量级人物会去,赵清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那个人对苏羽礼让三分,苏羽一到场便把主位让了出来,言谈举止间处处以苏羽为主。

苏羽陪赵清回家,说要请她父母吃饭,赵清父母说,你是客,又那么照顾小清,当然是我们请你。

苏羽安排了晚宴回请,并让许多电视里才能看到的人物作陪。那些人物对赵清父母极其恭敬,并竭力夸奖赵清如何才貌双全。赵清的父亲很高兴,母亲却有些冷淡。苏羽以为是赵清母亲不看新闻,对许多事情毫无概念的原因。

晚宴安排在私密性很好又很高档的地方,只有这一桌。宾主尽欢后,苏羽陪赵清送父母回去,苏羽很有心地安排了顶级豪车,座位宽敞而且可以彼此见得到面地交谈。

苏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面装着支票,笑着说,叔叔阿姨,我这次来的匆忙,也没给您二老带什么东西,这是我的小小心意。

赵清母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总不能是购物券吧,信封那么薄,赵父推辞说,千万别,你太客气了。今晚已经让你破费了,我们过意不去。

您别跟我客气。我母亲前阵来伦敦,小清忙前忙后,也破费许多,我为你们做的太少。

赵清母亲一下子彻底明白了赵清和她的关系。赵清哪里是肯陪的人,更不用说花钱了,难怪给赵清钱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推辞,肯定在苏羽母亲这里花了不少。

赵母说,苏小姐,你还是收起来吧。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时也没太大开销,不需要的。至于你说的,你母亲来伦敦赵清跑前跑后,那是她自己愿意的,跟这个没关系。

苏羽看赵母的态度有些拒人千里的意味,决定还是从赵父这里突破。

叔叔,听小清说,你前阵子身体不舒服?怎么样了?我有些医院的朋友,找时间你和阿姨一道去做个全面的检查好吗,有什么不舒服,也让相关专家会诊一下。

赵父笑说,哎呦这个太给你添麻烦了。他从晚宴的人员自然明白苏羽身份尊贵,女儿能有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了不得。

赵母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说,是啊,这太给你添麻烦了,我们年纪大的人,身体总会有这样那样不舒服的,很正常,机器老了嘛。倒是你们,那么辛苦,要好好保养身体才好。

赵母第二次拒绝苏羽,而且神情也有些冷淡,苏羽有些挂不住了。

苏羽笑着对赵清说,你也不劝劝爸爸妈妈?他们身体好,你也少些后顾之忧啊。

赵清笑说,是啊,妈妈,去吧,没事的,不麻烦的。

不麻烦你,还不麻烦人家么?赵母说。

赵清讪讪一笑,没再说什么。

赵母对苏羽说,苏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个女儿我很清楚,不太会照顾人,听你说你们关系很好,我作为母亲,先是要跟你道歉,可能平时都是你照顾她比较多,让你辛苦了。

您这话过了,赵清很细致很会照顾人。

哎,小清,以前常听你提的佟晓这次没来吗?要是来的话,妈妈也想请她吃个饭。

哦,她没来。赵清说。

看赵母如此不认可自己,竟然存心提佟晓,苏羽就像挨了一巴掌。但她还是笑着说,阿姨,您什么时候去伦敦啊?正好去看看小清,可以住在我家里,小清有空是最好,要是没空,我让人陪您转转。

哦,我听小清说学习也挺忙的,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你说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能学什么呢?轻松一点走走看看,不就够了嘛,你说呢?

赵清不是努力的人,她整天看书肯定是被逼的,赵母本来有些不明白,苏羽的来访让她一下子搞清楚了。

苏羽笑说,说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趁年轻多学点总是好的。

难得你小小年纪,家里条件这么好,还这么上进。

这并不是一句好话,苏羽明白是赵母在挑明,苏羽的一切无非是家里的原因。苏羽忍不住说,阿姨,不瞒您说,我读书那会儿,天天熬夜,看书看着看着天就亮了。

那可真不容易。

小清,我看你这次回来很憔悴,到了这个年纪要好好保养。赵母有些忧虑地看着赵清。

嗯,知道了。。

钱赚不完的,书也读不完的,但是老了就没办法补救了。女人这张脸就是资本,你本来长得没什么好看,再一老,谁要你啊?

哦。

别整天哦,等失去了就知道我的话了。你看人家现在还看你几眼,等你老了看谁要你。

赵清想,母亲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的,要没这张脸这个身体,苏羽肯三番几次地找自己么。

我看你过去打扮还挺讲究的,怎么现在到了英国反而邋遢了?你身上这是什么衣服,眼光越来越差。

赵清脸红了。这是她平时上课穿的衣服,也没觉得很不妥,陪苏母时买的那些衣服太精致太隆重,不适合日常出行。

苏羽明白赵母也在说赵清挑人的眼光越来越差,从佟晓变成了自己。过去赵清的许多衣服是佟晓包办的,赵清懒得花心思。

赵母看苏羽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了,笑说,苏小姐,你去伦敦次数多,也熟悉点,麻烦你有功夫提醒提醒她,实在活得太粗糙了。要是我,第二眼都不要看她。

苏羽笑说,好的,我有时间会陪她买衣服的。苏羽心想,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送到家,苏羽等着赵清收拾东西和自己回北京。赵母有些惊讶,之前怎么没听你们说?有什么急事么,连夜回去。

苏羽看了赵清一眼,赵清说,哦,陪她有点事。

我看你身体不太好,还是在家休养几天吧。

小孩有小孩的事,赵父说,你就让她们去吧。

出门在外,不要省钱。赵母叮嘱道。

赵母的意思是,不要用苏羽的钱受她恩惠。赵清和苏羽都听得明明白白。

一路无语,等坐上飞机苏羽说了句,总算知道你怎么那么讨厌了。

赵清知道苏羽受了气,也受了挫折,心里不舒服,便没说什么。

苏羽喝了几杯酒以后问,你之前跟你妈怎么说我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赵清有些可爱地笑说,你管她干什么。

苏羽也笑了。看赵清分得出轻重,那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嘴里却说,是你妈啊。

你对我好点就行了。已经很忙了,别浪费时间,嗯?赵清温柔地把苏羽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

苏羽把身体靠在赵清怀里,娇嗔,你妈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不要妈。赵清立刻毫不犹豫地笑着回答,苏羽知道赵清存心逗她哄她,但也笑得很开心,拧了她一下,就会骗我。

苏羽自然心里还是郁闷,处处找赵清出气,赵清总是笑着轻松地推挡,苏羽感觉好多了。

你呀,平常就是不肯说句好听的,其实很会哄女人。苏羽噘着嘴,带着撒娇的口吻。

有吗。有个朋友说郁闷要我哄她,我哄完她说想自杀。赵清看着杂志说。

你都说什么了?苏羽笑着问。

不记得了。赵清没抬头。

苏羽挡住赵清的杂志,和你说话呢,看什么看。

赵清突然抬头,准确地吻到苏羽的脸颊,吻的声音也有点大,苏羽吓了一跳,横了她一眼,喂!

赵清知道她心里还是高兴的,对她调皮地笑了笑。

你说,那些小妹妹,会不会不知道你的年纪啊?苏羽有些坏地问。

我觉得…赵清微微皱眉,认真想了想说,应该是不知道我没钱吧。

苏羽笑着打了她一下。

过了会儿,苏羽见赵清没什么说话的欲望,有些要睡了,推推她说,没钱的人,你是不是好久没送我礼物了?

想要什么?

刚说你会哄女人,又懒得哄我了。苏羽半真半假地不高兴。

赵清搂过她的肩膀,笑说,哦,那要么折千纸鹤给你?

苏羽知道赵清是讽刺她,非要赵清送花很多时间心思的礼物,假装开玩笑说,你这样可没朋友啊。

赵清知道苏羽快要真的生气了,说,给你买包,包治百病?

你又买不起。

给你买把漂亮的伞?

我才不打伞。

我也不打伞,拿一塑料袋套头上得了,哪儿那么多事儿。赵清笑着打趣。那些所谓高档精致的伞,苏羽从来不需要,有人替她打伞,或者她就真的不打伞,淋湿重新换。

苏羽被逗笑了。但过了没几秒,又突然翻脸,认真警告说,你别让我看到你买那样的伞,敢买,我就用拿伞抽你,抽断为止。听到没。

赵清被打多了,苏羽刚说完,赵清眼眶都红了,吓的。

苏羽又问,买过没有?

没有。

到底有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不准跟那些人学,听到没有。

听到了。

苏羽拎了拎赵清的耳朵说,好好听进去。

我知道了。赵清的语气有了几分不耐烦,苏羽眼神变冷,看着她。

赵清有些冒汗了,眼观鼻鼻观心,坐着不敢动。

我回家教你。苏羽看了她几秒,说道。

我不会了……赵清求饶。

这是第几回?

我认错还不行吗?

在外面我不跟你说。

赵清想到有不少领导前辈提点自己,要泼辣一点,就这样的生存环境还能怎么在工作上泼辣?工作和生活始终是连在一起的,没人能精神分裂到这个地步,彻底分清。

回到家,苏羽并没有忘记,真的一脸严肃地审问。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出去瞎玩?

没有。

别急着回答我,想一想。

真的没有。赵清有些哀怨委屈,有些不耐烦。

我今天不打到你身上,你很难受是不是?苏羽看到赵清不耐烦自己,就特别生气。

我就是怎么说你也不信。赵清皱着眉说。

你不能好好说话?在外面在家里,都用什么语气?我打你不记得了是不是?

赵清还有些不高兴,就没说话。

看苏羽要拿工具了,赵清马上一把拉着她,可怜兮兮地说,你别老打我,我身上都疼着呢。

疼着还敢这样,不疼着要翻天啊?

老婆~打死了可没人陪你玩。

换一个。

赵清不说话。其实她完全知道应该嬉皮笑脸地说,换的可没这个好,但她的脾气也有点压不住了。

苏羽看她不说话,知道她又要冷战,也更不高兴了。又把话说了回来,到底有没有背着我出去玩?!

赵清自我强烈斗争,她很想大声回答,没有!又怕激怒苏羽自己没什么好结果,王思佟晓都反复提醒,自己也该聪明一点,过了几秒,有些挫败地说,没有。

过程苏羽看得很清楚,说,有没有和yoyo一起去酒吧?

没有,赵清已经忘记了那天的事,也不知道yoyo拍了照片并且po到社交平台。

苏羽给她看了,赵清解释了一番,苏羽说,你就那么傻?别人挖坑你就跳?

还不是看你的面子。赵清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不想显得太烦躁。

我?是你自己想和那些人玩在一起吧?都是大玩家呢。苏羽的语气看似轻松却很诛心。

赵清想到yoyo说的话,你以后跟着他们混,伦敦没有搞不定的事。赵清说,我不去,她回头再跟你告什么状呢,跟她妈告什么状,回头也还是我倒霉。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委屈可怜。

本来就是。

理直气壮的。谁让你抽烟?旁边的那个是谁?

你别追根到底好吗?我把yoyo删了,以后她,她妈的事,不要来找我。这样行了吧?

你还给我这个态度是不是?不打在身上你不知道怎么说话是不是?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忍耐有极限的。你那么想我和yoyo在一起,那我去找她好吗?那个婊子估计也不在乎多睡一个。高兴了吗?

苏羽气得没法表达,她脑海里已经浮现用各种方式虐待赵清的画面,她精于此道,但她知道赵清不能接受,而且她也不希望真的伤害赵清。她恨不得此刻把赵清用绳艺绑好,吊起来,塞上口球,用沾盐水的鞭子狠抽她,看衣服被划破,渗出血来,听她的哀嚎,等她无比恭顺地求自己原谅她。当然,她也想到其他更刺激的画面。

苏羽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竭力冷静下来,深呼吸。

赵清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竟然会这么说,她当时是毫无意识的,也不知怎么一时走神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挽回。

苏羽看赵清神色悔恨,略感欣慰。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清想了想,开了口。

苏羽坐了下来,平静地说,她们都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Yoyo就简单介绍了一下,我哪里记得住她们的名字,也没什么兴趣。

我说过不会害你,会保护你的。但是yoyo她们这些人,你都想不出她们玩什么,你和她们玩在一起会吃亏的。

嗯。

她们看起来好像都很好的样子,背后不知道怎么害你呢。

哦。

信不信随你!

苏羽显然是有些夸张了。那些人确实是大玩家,但也不能算坏人,要看你怎么定义。

yoyo和苏羽是两路人,也有些互相看不惯。yoyo这样享乐主义,把家里生意抛在脑后的,苏羽看不上,苏羽这样假正经,刻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的,yoyo也看不上。各有各的圈。苏羽不是不混les圈,但她很低调,偶尔也会带赵清和这类朋友在一起秀秀恩爱,把赵清当战利品和她们展示,但她保持神秘,行踪不定,她的这类朋友和yoyo的也不一样。不能不说,yoyo的这些朋友很会玩,万事能搞定,黑白能通吃,就算苏羽厉害,但强龙不压地头蛇,yoyo的这些朋友就是伦敦华人圈的地头蛇,苏羽要让三分。但他们也大多是家里的弃子,轮不到他们继承祖业的,从这个角度地位及不上苏羽。

苏羽不让赵清和她们玩,一是确实担心把赵清带坏,赵清比较简单,而他们如果玩弄捉弄赵清,难免吃亏,而且她们生活奢靡,赵清要跟着有样学样地虚荣,会很麻烦。二是苏羽也怕赵清有太多靠山,会不好掌控。苏羽打听了那天晚上去的人,基本随便哪个都能在伦敦罩住赵清,让她一切顺利,还能吃喝玩乐尽情愉快。苏羽看不透yoyo精心安排这么一个局到底是什么目的,po这些照片又是给谁看的,但她不会掉以轻心。yoyo固然不求上进,但绝不傻。

苏羽说,换身衣服补个妆,跟我一起和朋友喝几杯。

赵清有些不情愿地说,好累。那么晚了她们也快结束了吧。

等着我们呢。

赵清在这些人的女朋友里是出挑的,从容貌身材学识谈吐仪态等综合来看,都显胜一筹,何况非常宠爱苏羽,万事顺着她的心意。

在这种场合里,苏羽喝过几杯酒以后,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赵清,赵清有时都被看得不好意思。尽管背地里打得厉害,但在她们面前,苏羽总是假装不经意地炫耀赵清的一些优秀和成就,看大家赞美赵清能干,苏羽很得意。她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淡定从容,运筹帷幄,她喜欢拿着赵清对她的宠爱炫耀。

人家夸赵清知性高雅又文艺,苏羽说,哪儿啊,就是个流氓。大家都笑,也不信,苏羽说,那会儿不太熟,我也就没开车让她送我回家,一进门就暴露本色了。赵清脸通红,又不方便反驳,只能被大家笑,有点害羞尴尬的样子很可爱。偷偷掐苏羽,想让她别说了,被大家看到了又笑,非要苏羽多说些。

赵清想到苏羽之所以晚上压着火没动手,可能是为了这次聚会,真把眼睛哭肿了不好看,虽然苏羽也不介意让大家看出来平常打赵清,毕竟也不是她挨打,她丢脸。

聚会时有个T总在吹嘘自己做的生意多么厉害,比赵清大三岁看起来却隔了一代似的,看到苏羽眼里溢出来的对赵清的迷恋,就有意无意地踩赵清。

唉,我们没办法,事事靠自己,哪有别人的好福气。说着眼睛看着赵清。

赵清也明白,无非是竞争意识和互相比较,这是很难避免的。赵清假装没听见,喝自己的酒。

那女的频频与赵清碰杯,赵清不善饮酒,推辞了几次,苏羽替她解围,什么也没说一口把酒喝完放下酒杯。

周围都在笑她们位置反了过来,应该赵清替苏羽喝酒才对,而且赵清打扮完全是女性化,又温柔体贴,还带些害羞。苏羽笑说,别被她外表骗了。听到苏羽话里明显的暗示,大家都很想听到更深入刺激的内容。

那人就更不舒服了,要自己女朋友和赵清喝一杯。

意思很明白,你赵清还不及一个娘们,真没用。

苏羽之所以非常希望赵清来这个聚会,是因为其中有个很低调,几乎一语不发的人。苏羽能看出她对赵清有好感,既然有事要人帮忙,自然该让她心情好些。苏羽的秀恩爱,也让她明白,苏羽能完全控制赵清。

赵清对参加苏羽的这类聚会没兴趣,也就不记人,她对在场的岚,毫无印象。岚说话少,容貌平平,衣着打扮也不惊艳,只是比较斯文。赵清连她是t是p都看不出。

岚开口说,老喝酒也没意思,玩会儿骰子吧。

那女的不怎么熟悉岚,看到岚也给赵清解围,说,好啊,她们喝她们的,我陪你玩。

怕你喝吐。岚笑了笑。

这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了骰子上。没过半小时,那女的当场喷了。

赵清一脸崇拜地看着岚,苏羽看到赵清的眼神很不高兴,但既然目标是岚,自己当然不能说什么,她也想看看岚这么突然出手,会导向哪里。

岚经过两次的观察,完全能看懂赵清,也看得出她偏爱奇淫巧技,因此小露一手,果然博得赵清的注意力。赵清说,好厉害,怎么做到的?岚当然不会告诉赵清这个酒吧就是自己开的,这骰盅做过手脚。

岚说,想知道?陪我去一趟xx吧。

赵清说,好晚了,都困了。

那么好奇就去吧,我同意。苏羽很大度地准假的样子。

不了。我……

去吧,别成天脑子里都是那些,我还要玩会儿呢。苏羽说完大家都笑了。

赵清脸红地说,那我一个人先走。

苏羽笑着对岚说,替我看着她,别让她一个人。

赵清对岚不熟悉,被苏羽逼着陪她去xx,心里很害怕又觉得苏羽办事牢靠,既然说了要自己去那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赵清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岚却说,别紧张,只是单独和你说几句话罢了。

xx是一个很私密的会所,赵清做好准备在那里遇到不可预见的人。

岚带她去了雪茄吧,说来了些好货请她一起品尝。

赵清说我不会,不用了。

岚笑了笑,自顾自地取了一支抽了起来,赵清闻着就知道确实品质上佳。

岚不开口,赵清也就沉默。

喝一杯么,什么酒都有。

金酒吧。

开支红酒好吗?

不了,喝不多,浪费。

不要紧。岚要了一支好酒。

喝了些酒,赵清渐渐放松下来。

已经三点了,赵清一放松又困了,打了个呵欠,岚说,累了吧,那送你回去。

没事,不困。

岚从这瓶红酒打开了话题,赵清与她相谈甚欢。她们从红酒聊到了法国,聊到了英法关系,聊到了欧洲形势,聊到了经济发展。当然,也聊了不少生活中的事,岚觉得赵清很幽默有趣可爱,赵清觉得岚阅历丰富低调又懂得生活。

红酒过半的时候,岚说,你确定不要来一支?是不是怕回去被女朋友说?

赵清有些犹豫,她很想抽一支,这么好的雪茄错过了可惜。但又觉得苏羽未必高兴,何况自己何必要人破费太多,做人要识趣。

赵清说,哦,我不怎么抽。

是么?岚很有掌控力地笑了笑,明显不信。

赵清看着红酒杯。

岚又要了一支,剪开,放在了赵清手边。

那试试吧。

赵清对岚的印象极佳,仗义解围,骰子玩的好,大方有品味,情商高,善于体察他人心意。虽然岚外表平平,衣着朴素,但淡定从容,很有内心力量。赵清虽好色,但也能欣赏内在美。

赵清吸了一口,陷在沙发里很陶醉的样子,岚心里笑了笑,赵清自觉失态,有些脸红地坐正了。

还不错吧?岚说。

嗯。赵清还在尴尬。

为了转开话题,赵清问了骰子的事。岚笑了笑说,我技术好啊,听声音就知道。

赵清当然不信,但也笑着说,哦,厉害。

岚突然说,苏羽平时是不是总打你?

赵清一惊。苏羽是真名,但苏羽平时有几个名字在不同场合用,岚居然知道苏羽这个名字。而且苏羽也不会和别人说这些打人的事,苏羽喜欢秀甜蜜,在一般朋友面前其实挺给赵清面子的。举例来说,同一句“小清,别总吃肉,吃点蔬菜”,在外面和在家里说出来的感觉差的太多了。在外面,很娇嗔很关心的管教,在家里,面无表情地下命令,赵清一旦不听,哪怕动作慢了一下,都后果严重。

赵清没说话,她觉得岚这么突然袭击是为了拿住自己。

岚抽着雪茄,依然很自在的样子,笑了笑,打是亲骂是爱,我只是看你的动作,觉得你大概身上有伤罢了。

赵清掩饰得很好,但依然逃不过岚的眼睛,她不清楚岚和苏羽的关系。

岚说,我有时候也打,被气得没办法。

赵清看着红酒杯说,她比你小很多吗?

岚笑笑没回答。

赵清又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眼神空洞。

两个人在一起相处久了,总会有矛盾,哪有不吵架不打架的夫妻。过了会儿,岚说。

赵清想,问题是,大多是她在打我骂我啊,我哪敢反击。

苏羽说你特别花?岚吸了口雪茄,有些玩味地笑说。

赵清转过头看着她,有些无辜地说,哪有这本事。

是么。

赵清觉得岚在诈自己,苏羽才不会和别人说这些,苏羽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爱死她了。赵清说,苏羽那么好,我为什么会喜欢别人?

哈,出轨是最正常的事。再美的人,看多了都会腻,再好的人,处久了都会烦。人总是要寻找新鲜感的。未必出轨对象一定比伴侣好,只是偶尔调剂一下。

道理是没错,只是,要对彼此负责,对家庭负责。什么感情也经不起考验。

没想到你还那么有责任心啊?岚笑说。

能走到一起不容易,能珍惜还是珍惜。赵清转着红酒杯,喝了一口。

难怪苏羽那么喜欢你。

红酒喝完了,岚说,快天亮了,陪我看日出好吗?

赵清有点犹豫,这种事最好是情侣去做。

这会儿马路上没车,试试我的新车?

赵清立刻就想答应了,又觉得这样不稳重,说,不了。

那送你回去吧。

她们是由岚的司机送到这家会所的,赵清和岚下到地库后,却发现一部限量款的跑车闪了灯。真是人不可貌相。

赵清竭力压抑住对这部车的喜爱,轻松地笑说,好棒滴车,新出的。

看来你很懂啊?你来?岚笑着把钥匙递了过来。

你的女人你来碰。赵清笑了笑,坐进副驾。

在宽敞的街上狂飙,赵清听着震天的引擎轰鸣,看着迅速退后的一切,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只想一直一直这么下去。

越来越荒僻,赵清早就知道没有送自己回去,是去看日出,但这里真的可以看日出吗?

过了会儿,赵清说,我们去哪儿看日出?

岚说,放心,一会儿就到。

但过了很久才停在一个山上。赵清又冷又害怕,周围漆黑一片,荒无人烟。

岚说,冷吗?翻出一个酒壶给她。

赵清接过却没喝。

怕了?跟一个陌生人在没有人的山上,哈哈。

赵清笑了笑。

要真危险,苏羽怎么放心。你想去哪里她都不同意是不是。

赵清被说的不好意思。

赵清说要旅游,苏羽说等有功夫了给你安排。赵清很兴奋天真烂漫地说要买个登山包,穿件到什么天气都能应付的难看衣服,坐个火车自己跑遍英国,晚上可以住B或者青年旅舍。苏羽面无表情地说,很好,走丢了我从此省心了。赵清说,不会的,我能学会搞定这种事情的。苏羽说,赶紧结婚,买个大点的保险,死了我还能受益。

赵清确实没有生活能力,而苏羽也确实不放心。她所能接受的赵清的单独旅行,是安排了车辆和陪同人员,路线经过自己审核通过,吃饭住宿的地点经过考察,在每个地方都有当地的陪同人员的那种。

听到岚的问题,赵清意识到也许蓝和苏羽确实是互相知道不少底细,也相对熟悉的。赵清笑了笑说,有时候,我也不太放心自己。

岚被逗笑了。

熄了火车里逐渐变冷,岚把自己的大衣给了赵清。赵清怎么好意思?

岚说,披上吧,回头生病了苏羽要找我算帐。

你这样太冷。我不要紧。

岚直接扳过赵清的身子,替她把大衣披上。可别不听话,我也会打人的。

赵清脸通红。

岚看她瞬间脸这么红,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总这么害羞,打你一定很有意思。

岚拿回酒壶,喝了口威士忌,觉得好多了。

她看赵清的眼神知道赵清也想喝,却不理她。聊了好一会儿,才说,要不要也来一口?是不是冷了?

有点冷。

苏羽几乎到了酗酒的地步,但不怎么喜欢赵清喝酒,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赵清在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小小地抗议,苏羽说的很有道理,我那么忙,又压力大,你喝什么?!

岚喝了一口,突然转身吻住赵清,把嘴里的酒一点点灌到赵清嘴里,满口香醇。

经过一晚的相处,赵清觉得岚平庸的脸变得熟悉而生动,但她没有忘记苏羽,她的脸又红了,她不想发展下去。也许,只是岚没事挑逗我玩弄我的。

好喝吗?岚撑着手,侧身看着赵清。

赵清丰满的唇蠕动了一下,不…

岚笑了笑,又喝了一口,勾过赵清的颈,又喂了一口。喂完没有放开她,就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问,好喝吗?

不好喝。赵清没有犹豫,有些厌烦冷漠地说。

一般人都会被赵清的寒气冻到尴尬,岚却无所谓地笑了,喂得不好还是酒不好?

岚有些咄咄逼人,赵清想推门下车,但车门打不开。

岚说,平常也经常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吧?

赵清抬头看了看岚,岚一晚上的伪装是要卸下了吗,她要干什么。

别这么看着我,只是人生经验丰富一点,看人比较准而已。

赵清面无表情从岚这里夺过酒壶喝了一口。

那么有脾气?岚说。

赵清说,开门,我要走了。

别任性,这会儿一个人下山不安全。

都差不多。

要是我女朋友这么和我说话,我也会打的。

幸亏我不是。

苏羽不打么?

赵清不说话。

是打得轻还是打得少?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再这么跟我说话,我好好教教你做人。

谁教谁还不知道呢。赵清平时也健身,岚又不是苏羽,既然不是自己的女朋友,赵清凭什么任其宰割。

岚一手抓住赵清的手腕,赵清顺势反握住她的手腕,岚力气很大,赵清的手臂几乎血液不循环,但赵清捏过的位置也一定青紫。

还倒有点劲儿。岚笑了笑,松开了手,赵清也随着松手。

一会儿天就亮了,休息一会儿,日出我叫你。

赵清虽然不放心岚,但确实太累了,又喝了不少酒,瞬间睡着了。

无梦,被叫醒,快看,马上要日出了!!!

赵清皱着眉不肯睁眼,还是被弄醒了。非常壮观宏伟,内心升腾起特别的豪迈。

岚笑着拍拍赵清的脸说,带你去吃个早餐,送你回家。

不了,我走了。

赵清还在介意,岚看到赵清的态度却说,苏羽要我别让你一个人。再跟我折腾,我在这儿打你。

她们经过那短暂的较量,赵清知道岚手里留了力气的,自己不是她对手,也只能听从她的。

赵清回家后发现苏羽还没回来,不禁有些生气。她去了哪里,一夜不归,干了什么?

赵清意识到自己如中年妇女一般的小心眼和妒忌,是年纪大了还是受苏羽的影响?过去赵清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的,佟晓也说赵清是个从来不吃醋的人。

赵清越等越生气,洗过澡头发干了苏羽还没有音信,赵清想给她打电话,又觉得显得自己太在乎太小气。

倒是岚发来信息说,谢谢你陪我,期待下次。岚。

赵清没回。

赵清等得烦躁起来,苏羽到底什么意思?!是打算把我送给或者卖给岚吗?!

赵清想到了佟晓就是这么做的,苏羽不会看不出岚对自己有意思,平时那么有占有欲的人怎么就肯自己半夜配岚单独去会所?难道还不清楚吗?

果然,我还是被抛弃了。

赵清一个人越想越失落,又太累了,一个人抑郁地走了,开了个宾馆关了手机好好睡一觉。

突然刺眼的光线,赵清的被子被掀开,勉强睁开眼,看到苏羽和岚。

赵清闭上眼,打算继续睡。

起来,给我滚回家。苏羽低声说。

赵清就当没听到。赵清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她不想再被苏羽吆五喝六的。她凭什么?她对我有主权吗?

岚说,人找到了,我先走了。

赵清没睁眼,嘴角含着冷笑说,不办个交接仪式?

她们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赵清的意思。

苏羽拎着赵清脚踝要把她拖下床,岚站在苏羽面前推着她肩膀,示意她冷静。

岚说,我们先回避一下,你穿上衣服。

赵清正一丝不挂地侧卧在床上,岚和苏羽去了洗手间等赵清穿衣服。

过了好一会儿,岚问,好了没有?

无人应答。

苏羽出来看了一下,赵清已经裸着又睡着了。

苏羽拿起赵清的皮带就往她伤痕累累的身上抽去。

岚听到声响走了出来,拉着苏羽说,大概有什么误会,别打了,慢慢说清楚。

苏羽要给岚面子,只能放下皮带。

岚对赵清说,赶紧把衣服穿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关了机一个人出来,不知道家里人着急啊。

赵清穿完衣服,一脸无所谓地站着,苏羽给了她一巴掌,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

我跟谁说去?

苏羽知道赵清在指责自己没回家,说,你不知道该跟谁说是不是?

岚看着又要打起来,说,好了,都是误会。人找到了就行。

苏羽拉着赵清的手腕要离开房间,赵清挣脱,我买了机票,课拉下太多,要回去了。

苏羽愣住了。

岚说,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商量。

岚知道这次也劝不住了,不必再掺合。

岚走后,苏羽让人进了房间,把赵清弄回家。

到了家,苏羽逼赵清交了所有的卡和钱,包括身上值钱的东西,把她关在储物间让她好好反省。

苏羽怕自己盛怒之下失了分寸。

苏羽恨透了赵清总是莫名其妙离家出走,刚在一起的时候,赵清就这么去了安安那里,去了不知名国家,现在还这样,要不是用刑侦手段,一下子还找不到她。

苏羽想和王思说,又想到王思刚打了自己,不准自己找赵清的,只能和佟晓打电话诉苦。

都是你惯的,一点规矩没有。苏羽抱怨道。

她只会莫名其妙给我打电话要我请她吃饭,要我去看她,可不会莫名其妙跑掉。

你……佟晓!

你找岚帮忙,把赵清搅进去干什么?换谁都不高兴,都要闹的。小清肯定是觉得你不要她了。佟晓给她分析道。

说什么交接仪式,真是要被她气死,不知道成天想什么。

她这么想不正常么?佟晓当然想到当年自己把赵清卖给吴非的事,她知道赵清很受伤。

我对她怎么样,她不清楚吗?!苏羽是要赵清摸一摸岚的性子,她那么神秘低调,苏羽心里也没底。

小清有点敏感,想的多,这么跟你发脾气,也是在乎你啊。别打了,我知道你也心疼。

我心疼她,她心疼我吗?成天给我找事。就这么没交代,还关了机,自说自话买机票走,我打死她的心都有。

是不像话。过去不这样。

我现在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打了也就好几天,无非哭,保证下次不这样,到了下次呢,根本没用。

早劝你了。她也是吃软不吃硬,哄哄她,她就听话了。

怎么没哄。佟晓,都怪你,被你宠的不像样。

她怕王思,又不怕我。

苏羽这通电话无非是情感需求,不解决问题。赵清不能总被关着,就这么放过她不合适,再打也不合适,苏羽无所适从。

也只能找王思。王思没骂苏羽,只是说,我跟她说说。

你上次怎么跟我说的?还记得么?王思看着赵清说。

她把我转给别人。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就那么不好……赵清掉眼泪。

哭有什么用。你这一串动作,无非就是发泄不满,也不能解决问题,多幼稚?你买机票就真能走?去巴黎的事都忘了?碰到问题解决问题。苏羽说你不着调,你自己看看呢?对苏羽不满意,应该和她谈,闹什么?在岚这里吃了亏,跟苏羽闹,你还真有本事,窝里横是不是?有没有打过你,仗着苏羽喜欢你就这样?

赵清被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也就苏羽还喜欢你,你就好好珍惜吧。要你低调稳重,成熟一点,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岚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觉得你好玩逗逗你的。赶紧去跟苏羽认错。

赵清同意了。

赵清,我告诉你,下次绝对不准发生这种事。去哪里要有交代,上次泡温泉的时候,是我们拉着小羽,否则真打得你几天下不来床。你自己算算都几次了?现在小羽知道不能总打你,是一个进步,你也要进步,否则两个人怎么相处?

知道了。

我被你们烦的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以后有事都别来找我。该打的打,该分的分,别来吵我。

你不是我的导师吗?赵清有些可怜地看着她。

你现在不是我助理了。教你的你也从来不听。

我听的。

以后别这么任性,敌退我进,敌进我退,都和小羽待那么久了,她性子你还摸不透吗?非往枪口撞,能不挨打吗?

我都透不过气来。她就没有退的时候,我退一步她进两步。又把我的卡和钱拿走了,之前还要我报账,烦死了。我去哪她都不准。

别抱怨。她不管你你更难受。别忘了你差点死在苏格兰。

那都是偶然!

没她管你,你还不知道什么样儿!现在比过去都成熟多了。一个好女人,是一座学校,也许你看不到自己身上的转变,但周围的人能看到。现在已经比过去有责任感有担当,也稳重很多,但真的不能再那么任性了。这年纪还任性,就太不懂事了。现在也没让你挑起什么家庭重担,有什么事苏羽都挡着呢,万一哪天苏羽不行了呢,你能不能撑得起门面来?她也是个女人,也想找个依靠啊。你也得给她点安全感。

我去法国帮忙她又不乐意。我也是为我们将来在努力啊。

她为什么不乐意你不知道原因吗?

赵清不说话。

听佟晓说,你还想去瑞士滑雪?

没有,我也就这么一说。我都没滑过雪,多丢脸,而且感觉挺刺激的。

你试试看跟小羽说,看她打不打你。

大家不都玩吗?我也就是怕皮肤又受不了,一刺激就出问题。

我知道,你担心皮肤,不是担心小羽。你这样自我,不把她放在心上,要让小羽怎么想?

可是大家都不觉得有问题啊,这不都正常的吗?我骑马她说要骨折,我说玩滑翔机她说要没命,连开车都不准,让我在朋友面前那么丢脸,那到底什么可以?走路不也要被车撞死吗?!

赵清和朋友出去在开车,苏羽打来电话发现后,要她立刻靠边停车不准再开,弄得赵清非常尴尬。

她牵挂你,不放心你,你也要顾及她的感受。总要有所放弃的,这不正常么?你以为两个人相处容易吗?当然要舍弃许多自由。

赵清有些无奈。

早点去认错,早点道歉,态度诚恳一些。别装得真在意学习一样,她让你什么时候回,你就什么时候回。学位要紧还是她要紧?

哦。

以后我也没那么多功夫教你,打你我都嫌浪费时间。好自为之吧。

别啊~王老师~

滚远点。王思笑着推了推赵清的脑袋。

王思说,我和小清谈了,她晚些会来和你认错。

苏羽暗暗舒了口气。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

苏羽看着王思。

你把衣服脱了,给我跪下。

苏羽看着她,王思的眼神坚定,苏羽咬了咬牙根,一件件把衣服脱了,赤身裸体跪在王思面前。

我今天是为了你来的。苏羽,岚的事,到此为止。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做下三滥的事。

苏羽过了会儿说,我只是想让小清探探底。

赵清在这儿,我给你留面子。但脸面永远是自己挣的,你到底怎么想的,自己最清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步,有什么需求,有些事永远不能做。也许别人可以,但我希望你不要。哪怕整个家散了,哪怕命没了。我们血统并没有什么高贵,但你做人的原则,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向所有人表明,你是不是一个高贵的人。如果你丢了这个,那在英国读那么多年书,我觉得你什么也没学到。

苏羽的眼泪滴了下来。

你过去从来没有这样,我猜是压力太大了。你还年轻,难免想走捷径,但你和赵清在一起那么久了,你哪怕学点她的宠辱不惊,学点她的大气从容,也不至于那么糊涂。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最基本的东西。你只要做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要不制止你,你到底还打算做出什么来?王思锐利的目光看着苏羽。

苏羽哭着说,我知道赵清能处理好的。

是吗?佟晓可以这样,你也可以,对不对?那别人能做的事,你都可以,是不是?!王思看着苏羽的眼睛。

我……我…

你自己考虑。路自己走,人也是你自己做。

对不起……苏羽低头哭泣,肩膀轻微颤抖。

我一直要赵清珍惜你。但你最好也想一想,能不能找到第二个那么帮得上你,愿意全心全意帮你,还受得了你脾气的人。如果你已经厌倦了,或者觉得她不适合你,那就好合好散,上次说你结婚了她也没缠着你。其实相比起来,她倒真是更适合岚。

我没有这个意思……苏羽哭道。

感情经不起考验,也经不起折腾。赵清已经尽力了。她半夜陪岚出去,是把你给她的情分,你对她的好,统统还给你,这就是分手礼物。你也是明白的。我不是神仙,没办法一次次帮你拖住她。有些事她没跟我说,也是给你留了情面,但你想一想,如果别人这样对你,你还能全心全意对她吗?你没有安全感,她也没有。你要她怎么相信你呢?我知道,你和她差距很大,对你来说,可以得到比她好得多的人,所以你可以不珍惜她,可以伤害她,你有比她好的选择,但她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但是,苏羽,她不一定非要选比你地位更高事业更好的,你不要把生活和事业混在一起。我并不很支持你们在一起,只是把大家都很明白的情况再说一遍。

苏羽没说话。

或者你们就借这件事干脆分了,理由也都很充分。赵清这边我想过了,让她赶紧回去把学位读完,顺便把我伦敦这一块的事情交一部分给她,看她上手情况怎么样,我再考虑怎么安排。如果等她读完回法国公司的话,可能会被外派,这样我就抓不到她了。你没意见吧?

你已经想得那么周全了。苏羽没有语气。

你们都在彼此消耗精力。正是最该做事业的时候,别彼此耽误,浪费时间。

所以你就是说来说去,要把她拿走。苏羽不甘心。

我对她没兴趣,只是从工作角度,觉得还算好用。

苏羽忍住没说出口,工作角度?需要赵清天天开车接送你?需要陪你吃饭喝咖啡?你看赵清的眼神,纯粹是工作?我耽误功夫?你不在乎耽误时间和她调情,对不对?

王思看到苏羽的眼神,知道她的心思。说,我的话,你自己想吧。她一会儿会来找你的。

清晨,窗帘被拉开,金色的阳光跳跃在赵清的脸上,苏羽吻了吻,赵清闭着眼睛往她怀里缩了缩。

谢谢你,小清。苏羽温柔地看着她说,你让我明白,真正的爱情是痛苦的,是彼此折磨。

赵清睁开眼睛。她很忐忑,苏羽又不要我了吗?赵清是这么难过,她总要等快失去才知道自己爱的那么深。

赵清还在等待宣判,但苏羽没有再说什么。

赵清说,谢谢你,每次都主动来找我。我做的太少。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不会这么任性,会主动一些。

那你以后不会离家出走了对不对?不会动不动就说分手了对不对?

赵清觉得这不是事实,就没说话。但听到苏羽说“以后”,也暗暗舒了口气。

昨晚还跟我认错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赵清笑了笑,我还不都听你的?

苏羽笑着拎着她的耳朵说,记住就好。敢跑,打断你的腿。

赵清有几分无奈,那么爱你,赶都赶不走。

就会哄我。

……………

完。

五、

小清,你最近在忙什么?赵清的母亲在电话里说。

学习啊,工作啊,运动,社交这些。赵清刚参加完正式晚宴,超级长条桌要穿晚礼服的那种,很疲倦。

哦,那你辛苦了。等你有时间了我再和你说吧。

没事,你说吧,我听着呢。

很久没听你说小羽了,还好吧?

苏羽有本事,连赵母这样的人都改口叫了“小羽”,估计是花了不少功夫,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

哦,还好啊,最近忙了就联系的少了,赵清说。苏羽很久没来伦敦,赵清也不主动联系她。

哦,你要是没时间回来看看的话,也可以平时打打电话啊。她为你做了很多,对你那么好,你多关心关心她啊。

赵清一口气涌了上来,心想,你们个个要我关心,要我打电话,要我这样那样,我都快累死了!都他妈缺爱缺的像嗷嗷待哺的孩子,老子顾得过来吗!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都为我付出了很多,我知道啊!我不是不爱你们,但是我也只有24小时一天啊!

赵清的母亲很久没听到声音,说,小清?

赵清深吸一口气,说,这样吧,妈,你帮我去买点礼物,回头我送给她。

你自己去买不好吗?我买的和你买的怎么一样?

我买?!我什么时间去买?!你帮我买了,我到时候送给她不就好了吗?!她怎么知道是你买的?!!!赵清发了脾气。

我知道你忙,但是再忙,你也应该抽点时间给她,让她觉得你在关心她啊。明明都是生活里的小事,你去做一做又怎么了呢?

赵清想,我连礼服都没有脱,累得半死接你的电话,陪你说话说到现在,你也没见满足啊,你也觉得我不关心你啊。

见赵清不说话,赵母索性挑明了,不就打了你几下,骂了你几句吗?你要看她大的方面,人谁没有缺点?她脾气可能急了点,但对你是好的啊,你要跟她冷战多久才结束?她工作那么累,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你就不能主动关心关心她吗?哪个女人不需要别人关心?

赵清不能不佩服苏羽渗透能力之强,连母亲都站在她这边,给自己压力。赵清确实不想理苏羽,她无论工作学习还是吃喝玩乐或者交际运动,都越来越顺,占满了全部时间,她有许多有阅历有才华的新朋友,志趣相投,和他们在一起非常快乐。

苏羽一开始以为是赵清有意冷战要自己妥协,后来觉得她可能又有新欢,最后才意识到赵清有了社交圈,玩得没功夫。

你怎么回事?王思冷冷看着赵清问。

我好好的阿。赵清参加的舞会才刚过半,意犹未尽。她参加的是电影里,或者许多人想象中的那种西方上流社会舞会,淑女绅士的那种。

赵清,苏羽这次没打错你,还打轻了呢,你还没醒过来是不是?王思看着赵清举手投足间高贵典雅的样子,很生气。

赵清不说话,她心里一肚子反驳。

你现在还有一点学生样吗?是让你干什么来的?王思说。

我这个年纪怎么会有学生样?赵清低声说。

苏羽打不醒你,等着我动手是不是?要不是看你还有点可取之处,我根本懒得和你说这些。你自己看看自己,哪有一天让人省心的。

赵清觉得又是苏羽派来的说客,从多角度各方面给自己压力去和她低头。

王思冷笑一声说,别自我感觉太好了,要不是惜才,不想看着你走弯路,根本不会来管你。苏羽才真是为你操碎了心,你还不珍惜。

赵清看着地上。

你好好给我想想,到底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就是想投机,急不可耐地升职,那我觉得你都不必浪费一年时间,在国内说不定更快。如果你是找借口玩一年,那我觉得看错你了,我根本就不必在你身上花那么多心思。如果你是为了找感觉,以为混进西方上流社会了,那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找美歌,包你开眼界,比你这里高端多了,如果这就是你要的。

赵清被说的面红耳赤。

看到赵清羞愧的样子,王思略感欣慰。王思坐在赵清身边说,我不怪你迷失,苏羽拉住你,为了一些小问题打你,就是因为她走过这样的路,看到苗头就要纠正你。她当时小,我也年轻气盛,没时间慢慢跟她讲道理,讲了她也理解不了,但回过头她就明白我一片苦心。但是赵清,你多大了?有些错误是你不应该犯的。

赵清脸红得要烧起来,小声说,对不起。

你觉得这样和yoyo不同吗?你再好好想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赵清抬头看着王思说,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我希望你真的能想明白,别糊弄我。

没有。是我虚荣了,也太贪玩了。我会安安分分做个学生,低调朴素,用心感受不同文化,多吸收一些养分,踏踏实实做人做事。

王思说,别嘴上说,我看你行动。我不是不让你社交,有的东西你天生就会,不用你现在急着操练,到需要的时候,时机成熟的时候,会让你有发挥空间的。你现在就给我本本分分做个学生,听到没?

听到了。

不是因为小羽我才这么劝你。你就算不和她在一起,也要学会和别人在一起。你有没有在飘,有没有忽略她,你心里清楚。小羽确实有点闷,也不喜欢那些,不会今天玩个乐器,明天说走就走去哪里玩,但她认真勤奋踏实上进有责任心,我劝你从身边人开始学起。没有实力,什么都是空的。

我知道了。

赵清推掉了所有的交际,也不接荣小姐抛来的机会,认真念书,有闲暇就学点其他东西,安静内敛,与之前判若两人,等苏羽过来的时候,已经惊喜地发现,赵清更稳重体贴,会关心照顾人,一切都以苏羽为重,很有安全感。

苏羽依偎在赵清怀里,颇为疲倦地说,我真的好累。

赵清看苏羽的眼睛都红肿了,知道她辛苦,熬出来的,温柔地吻了吻说,你担子太重了,又孤独。我能帮你做什么?

你呀,就少气我一点,上进一点,乖一点,我就知足了。苏羽捏着赵清的脸说。

我这几天表现好不好?赵清有些求表扬地幼稚地说。

嗯,乖了好多,可要坚持住,别狐狸尾巴露出来。

我可不是装的。就是觉得你都那么辛苦了,不能再那么不懂事。我仔细回想,虽然你有时候对我发脾气,但大多数时候你都是让着我的,也总是为我考虑。

苏羽见赵清说得这么真诚,颇感安慰,说,你啊,就是还没长大,被宠坏了。但我知道你很善良,虽然很讨厌,但也很可爱,鬼灵精怪的。你是照进我生命中的光,有了你,我开始觉得每一天都有色彩,尽管总是被你要气死,但还是心里满满的。

我最爱你了。你就是上天派来管理我的人……赵清有点无奈地笑说。

苏羽被逗笑了。

苏羽过了会儿,又陷入了痛苦中。她也需要倾诉,只是大多数时候不能。苏羽在赵清面前,才能暂时卸下防备,小清,我很多时候很愤怒,我接受过现代文明洗礼,看到许多历史倒退和令人震惊的事,要压制住自己的冲动,但真的不想与他们为伍。

赵清摸着她的头发,像对着小孩一样哄着,

苏羽说,我不知道。每当我想浑浑噩噩的时候,就想起那些为了人类文明进步而死的人,我不敢苟活。有时候,我真想说几句真心话。但又不能冒这种险。

赵清揉着她的头发,轻柔地说,宝贝,你还始终保持赤子之心,那么有责任感,我很为你骄傲。

苏羽说,

赵清感觉苏羽即将到临界点,怕她真的会做些什么,认真看着她说,','

苏羽仔细品味着,抱紧赵清说,我爱你。

苏羽是很特别的情人。

一般而言,女朋友在国外,正常人都担心她能不能习惯,想吃中餐了怎么办,会不会辛苦,苏羽每次视频的第一句话往往是,怎么胖了。

苏羽与赵清于T市初识,正是赵清孤军奋战,异常痛苦的时期,非常清瘦,整张脸轮廓清晰,苏羽很是喜欢,她总看着手机里赵清各个角度的照片,是工作休息时最大的娱乐。那时的赵清虽然瘦,但目标清晰又咬着牙憋着一口气,非要做出一番成绩,精力充沛,工作投入,苏羽十分着迷。但赵清松弛下来以后,就有些懒洋洋,也没那么瘦,苏羽总是不满意。

在一起久了,彼此很熟悉,苏羽知道赵清只要一辛苦就会瘦,如果不卖力,哪怕不吃不喝也不瘦,所以根本不需要问最近都在忙什么,看一眼就明白了,只要看到赵清脸圆了,苏羽就会生气。

赵清当然明白,所以几乎不怎么敢吃东西,饮食上很注意,即便如此,苏羽也经常责骂。

以前,佟晓也会半开玩笑地说,但说归说,还是会请赵清吃各种高热量美食,看到赵清满足的样子,佟晓也很快乐。自从赵清和苏羽正式在一起后,苏羽是绝对禁止甜品、油炸等食物,哪怕是水果也不能多吃。因此,哪怕赵清绝食那么久,吃了佟晓送来的甜品,苏羽依然不高兴。赵清有时抱怨说饿的睡不着,苏羽从来不理会,只会冷冷地说,再去工作三个小时,保证你睡得着,白天在干什么?成天不动脑子当然不累。

面对一个“完美主义”的女朋友,赵清也真算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修来的福气,苏羽说,我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应付,还抽时间关心你,你啊,什么时候能学会照顾自己?

赵清想,我都天天挨打挨饿的,把我照顾的也太好了吧。。。

岚说要见赵清,赵清没理,她还记着上次苏羽当着岚的眠打了自己,何况岚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让骄傲的赵清很不舒服。比较而言,赵清还宁可应付yoyo。

当然,事实上多少也因为yoyo年轻漂亮,没人会不喜欢她,而岚的样貌气质都很普通,淹没人群而不见,尽管出手不凡,赵清也知道她很有来头,那又怎么样呢?没兴趣巴结。

岚到赵清上课的地方找她,赵清原本有的,因与她相谈甚欢而产生的好感也烟消云散,白天的光线让赵清对岚的容貌看得更清楚,要没有这么精致的妆容,岚怕是更不好看吧。岚的皮肤有些粗糙,也不够白皙,身材不美,肚子上有赘肉,尽管通过衣着来掩盖,但赵清还是能看出来。这时她觉得苏羽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是不无好处的,一旦胖,整个人都不讨人喜欢。

岚怎么会看不出赵清有些厌烦自己,她笑容不改地说,一起吃个饭吗?

请你喝个咖啡好吗,我减肥,不吃了。毕竟和岚也算有些熟悉了,加上苏羽的关系,赵清表现得比较随意亲昵,尽管她心里一秒都不想与岚待在一起。

好啊。岚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这让赵清对她更不喜欢,岚居然是个T,否则怎么会有这种绅士动作。

因为在门口说了这几句话,老师P也收拾完东西出了教学楼,与赵清打了个招呼,眼神扫过岚,赵清笑着与她道别。

岚跟着赵清的眼神,目送P骑自行车远去的身影。

咖啡馆里坐定,闲话家常也有说有笑,岚说,这个红丝绒特别好吃,你真的不来一份吗?

不了。赵清笑着拒绝。她当然知道这家的红丝绒出名,25磅能买一整个蛋糕,35磅只能买这一小块,会不好吃吗?

岚用多拿的勺子挖了一小块说,尝一尝再决定。

不了。如果是佟晓,赵清当然不客气,但在岚面前,自己岂可落了下风。说了减肥又经不住诱惑,此刻就是龙肉也不能吃。

一口,也不会胖。既尝了味道,也不影响减肥。何况,你一点点都不胖啊。

赵清笑了笑,岚把小勺子放在了旁边。

真当我三岁小孩?一点点蛋糕也敢来引诱我。赵清对岚的已生厌烦,但所谓的成熟,就是明明很讨厌一个人,还要强打精神,抽出时间与她谈笑风生吧。

岚把话题又扯回了赵清正在学的这门课,并谈起了老师。岚说,这老师看起来人挺好的样子。

是啊,很耐心,我课后问她问题,都很有耐心。

赵清说起P的时候,微微含笑的眼睛,上扬的嘴角,岚尽收眼底。

她和你差不多大吧?

应该比我大吧。赵清其实知道P的年纪,只是不想显得与她太熟罢了。P也很显年轻,虽然有鱼尾纹,但笑起来的时候,显得非常年轻也很亲切。

她不开车吗?

赵清听了有些不舒服。心想,你以为在伦敦市中心,大家都跟你一样有钱开得起车吗?骑车有什么不好呢?我还觉得她骑车很酷呢。

见赵清笑笑,岚说,你挺喜欢她的吧。

是啊。她上课很好啊,人也可爱。

你对她的喜欢,应该不止是这种吧?

赵清没想过岚会这么单刀直入。

赵清对P淡淡的喜欢,是谁也没说过的。没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喜欢罢了,埋在心底,岚这么挑出来,就像把很美好的东西一下子破坏了。

见赵清不悦,岚并不收敛,又喝了口咖啡,随意地说,怎么,不能说?

赵清笑了笑,心想,能说,但凭什么跟你说。

那么心疼她,说都不舍得说?岚也笑了笑。

说这些没什么意思。赵清也喝了口咖啡,结束话题。

那说些有意思的。岚征询地看了看赵清。

赵清笑着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如果有机会可以一直在伦敦工作生活,你会不会考虑?

赵清看着她说,学习结束我要回国的。

别急着回答我,人的想法会经常改变的。

赵清看看她,她也直直地看着赵清。

终究是赵清敌不过她,转开了眼神。这番对视和对峙,赵清意外发现岚的眼睛很清澈漂亮,也许她内心很干净吧,没有那么讨厌。

临走,岚说,我会和苏羽好好说说的,保持样貌身材要紧,但人生乐趣也很要紧。

哦,我自己也不想多吃。

是吗,如果和我一起去吃最新鲜的蚝呢?刚到的。

不了。

有西装领带男很恭敬地端了一个蚝进来,在咖啡甜品店出现这个实在有些诡异,但所有人都被蚝的大小和新鲜度吸引了,露出羡慕的神情。

岚随手用吃甜品的小勺起了一下,挤着柠檬汁,将蚝吸了进去。赵清似乎听到整个餐厅的吞口水声。

西装男很恭敬地向岚介绍蚝怎么一骑红尘妃子笑地送来的过程,赵清很怀疑这是岚故意让人说给自己听的。

餐厅陷入了安静,因为大家都停下了交谈,竖起耳朵听这个西装男低声的介绍,他们可能听不真切,但几个单词就足以让他们合不拢嘴。

蚝就在几个街区以外,一起去吗?

不了。

到了店门口道别,赵清看着岚优雅地坐进后座,突然腰上一紧,司机打开前门,用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赵清推进车里,做的很完美,看起来只是一个尽职的司机帮着开门送入座的动作。

赵清揾怒地转头对岚说,你做什么?!

岚笑说,口不对心,何必为了点面子放弃美味。这样的蚝,可遇不可求。

我说了不吃。

那看着我吃好了。

赵清心想,你以为你是谁?!

毫无疑问,赵清心里是矛盾的。正如岚所说,可遇不可求,但自己为了点食物居然要妥协,还是个成年人吗?就这样还怎么成熟,让苏羽依靠呢?

岚看坐在对面的赵清定定地坐着喝茶,心里也很恼怒,给了你台阶下,居然不要?给脸不要脸。

不吃蚝,陪我喝点干白总行吧?岚笑说。

我不喝酒。

是吗,上次yoyo发的照片是你吗?

赵清知道岚说的是哪一次。要不是顾及风度,赵清早就想走了,岚根本和苏羽不是一路人,苏羽再霸道冷酷,也不会这样无礼。岚就像从来没受过教育的野蛮人。

赵清渐冷的眼神和表情刺伤了岚,岚兴致全无,站了起来,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不远。

要送的,你走不回去。

赵清看了看她,岚让人把赵清绑了起来。

到了这一步,大家算是把脸皮撕破了。

岚捏着赵清消尖的下巴,冷冷地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

赵清不说话,也懒得看她。周身的血液静止,绳索渐渐嵌入肉里,一阵阵痛,尤其是胳膊,像是要断了。

她明白岚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说自己不知轻重,被苏羽包养久了,便自以为矜贵起来,忘了自己什么东西都不算。

岚用眼神示意下人把椅子挪到赵清旁边,坐了下来。

你这样出去要吃亏的。我的手段,你不想见识。听点话,我不会为难你。

赵清看看她,默认了。

把嘴张开。

赵清朱唇轻启,岚把蚝送到她嘴里。赵清闭上了眼睛,确实是她今生吃过最好的。

觉得怎么样?

很好吃。

非要这样才吃吗?

赵清没说什么。

岚用眼神让人给赵清松绑,倒了干白,岚轻举酒杯,赵清主动和她干杯。

岚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与赵清闲聊,吃完后,让人宋赵清回去。

赵清在房里过了很久,才哭了出来。

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她知道岚不是吓唬自己的。这次是岚给自己留足了面子,也表现了极大的克制。赵清一开始就知道岚很危险,却总以为有一线生机,会不会太天真。要维护什么体面,最终还不是要屈服,既然第一次见面时就掂出了她的分量,后面的很多事就显出自己的不理性了。

浮生若梦。

赵清的脑海里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又一幕。

没喝多少酒,岚就让赵清坐在了她的怀里,伺候她吃。哪怕是吴非,也没让赵清受这样的委屈和侮辱,多少是彼此有些好感的。

赵清一阵阵泛着恶心。

这一切是苏羽所希望的吗?还是岚可以不把苏羽放在眼里,连一点点面子都不给?

无论是什么,赵清都恨岚,以至于看到蚝就恶心。

不知怎么,赵清想到了P,混乱生活的一泓清泉。P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有股小女孩的清纯,赵清有时天然呆,会说些傻话做些傻事,P会假装低头整理材料掩饰笑容,忍笑忍得脸都红了,样子很可爱。

下一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岚又来了。

赵清远远看到她的背影,略一犹豫,笑着走上前与她打招呼。

两人熟悉地有说有笑,再一次和下课的P打了招呼,P走过来寒暄起来。

P没说几句就走了,她那么单纯美好,竟掩不住脸上的几分失落,这让赵清更心疼喜爱她。P是伦敦人,但有着乡村女孩才有的淳朴可爱,但又是都市女人的随性放松,赵清特别喜欢她说话的样子,既不过于端庄优雅,也不太手舞足蹈。

P走后,赵清说,我有个急事要打个电话。

赵清走过几幢楼,脸上冷了下来,给苏羽打电话却没人接。赵清就是要质问苏羽到底什么意思。苏羽很少不接自己电话,但这番连续三个电话都无反应,赵清更为郁闷。

赵清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苏羽没说错,还不是要靠她?没有她,果然什么事都不行。

休整了几分钟,赵清走回岚的身边,尽管笑着,掩不住的颓态,她也不那么想掩饰,太累。

岚当然明白赵清去干什么了,笑着揽过她的腰,把她搂在怀里,有什么想法吗,想吃什么?

赵清感到陌生的气息喷在脸上,岚的亲呢是一种极大的不尊重,赵清微微皱眉说,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岚微微一怔,说,我不需要知道。

我想要告诉你,也许我比你大挺多。

但你还是那么幼稚。

岚没说错,自己和她闹这种情绪有什么意义,还不是幼稚。让她不舒坦了,破坏了心情,又是谁受罪?

赵清的话让两人间一直沉默着。

走过好些路,岚轻松地说,陪你买点衣服吧。

这话让赵清有几分窘迫,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打扮的很好。赵清的脸,控制不住地变红了。

岚说,快过节了,小朋友都要穿新衣服的。

岚这话,是又在重提年龄的问题了,她才是真正有掌控权的人。

不了,好多阅读材料急着要看呢,否则跟不上。

别总拒绝我。

岚这话说得轻快,半开玩笑,但赵清掂得出分量。

见赵清面色沉重,岚笑说,真是个好学生,我就最不喜欢念书了。

哪有人喜欢的,都是没办法。赵清低着眼睛说。

苏羽也真是,那么漂亮的女人,逼着读什么书呢,有时间插个花,跳个舞,品点酒,尝点美食,才是人生。

赵清敷衍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岚并不是她今天这段对话中这样的人,赵清能感觉,岚是做大事的,她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自己与她有共鸣,或者在她眼里,自己就是这种没用的花瓶。

我过几天去xx出差,你一起去玩玩吗?

看时间吧。赵清不想直接回绝她。

走到车上,岚给了她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双非常精致的鞋,赵清的尴尬在于她的鞋确实不太好,但也就陪苏母的那些衣服鞋子,是需要和场合搭配起来的,平时过分隆重,跟也太高。岚给的是一双平底鞋。

赵清没法拒绝,但也不想接受。

岚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

赵清看着鞋,能感觉岚的眼神逐渐变冷,变的锐利,赵清缓缓抬起双眼,迎上岚像刀一样的眼。

对视了一下,赵清看向窗外。

我看你今天打算让我不高兴几次。过了一会儿,岚说道。

你打算怎么样?也过了一会儿,赵清看着窗外说。

想知道?呵呵。岚和司机报了个地方。

车子启动,赵清说,你有这些能力和功夫,追点漂亮小姑娘去。我只是要生存,实在没办法才学这些枯燥的东西,没有人不喜欢享受人生,但关键是拿什么来享受。放我下去吧,我真的有许多东西要看。

是这门课你特别在意的缘故吗?岚的语气不变,但内容轻浮。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猜你时间宝贵,不要浪费在我身上。

我的时间,愿意怎么浪费是我的事。

随你。放我下去。

你是非要让这个过程更加有乐趣吗?岚冰冷地威胁。

赵清明白岚的意思,岚在讽刺自己欲擒故纵。

赵清看着打开车窗,岚不解其意,赵清把鞋扔了出去。

岚笑了。

你知道你多大吗?岚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

你别逼我做更幼稚的事。

不会。我也不会逼你把它们捡回来。岚摸了摸赵清的脸颊,看着她说。

赵清忍不住笑了出来。

岚笑着拉着她手说,终于肯笑了。

赵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地上。

岚越过赵清的身子亲自关上窗,从座位的口袋里拿出了个小礼物,幸亏我英明,可别再扔了。

赵清又笑了,她没想到岚挺有幽默感的,还很俏皮。苏羽从来不这样,当然,赵清也不敢在苏羽这里使这种性子。

赵清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死也好,生不如死也好,总要面对。

到了房子里,倒没有什么冲击眼球的画面,有不少人,穿着随意但都很有身份,像寻常的派对一样三五一堆地聊天。虽然大中午地搞派对有点奇怪,但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全是女人,赵清一开始觉得是蕾丝边聚会,不像,有几个T但不多,又觉得是SM聚会,也不像,没有主奴之分。是一个平常的朋友聚会?那么岚为什么要让赵清来呢?或者只是顺便?

赵清否定了这个猜测。岚看似随意,心思的绵密程度,甚过苏羽几倍。岚是个下棋高手,她走的每一个子,都能看到几十步。赵清与她正式接触已经好几次,她已经可以足够了解赵清,但赵清也该能看懂岚了。

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浪费时间?还出面三次?不过是个娘们,费得着么?真是非要赵清不可,也完全不必这样玩游戏。喜欢这个追逐的过程?这天底下比追女人的过程惊险刺激愉快得多的事儿,多了去了,也有成就感的多,只有废人才把这当回事吧。

赵清想到这里,当然就想到了自己,苦笑一下。一把岁数了还要靠自恋地幻想P也喜欢自己,来麻痹神经,还能更失败么?

进房子以后,有人过来和岚打招呼,也用打量的眼光看赵清。赵清能感觉出,全场都在留意自己,尽管大家都没有中断交谈。也许是岚地位比较高,也许是自己衣着不入流,也许是新面孔,也许是气场不合,赵清一下子不好判断。

岚与打招呼的人很自然地寒暄起来,也很自然地走开了几步,低声交谈,又回头和赵清用英文说,照顾你自己。是的,岚是细心体贴周到的,她本可以不必说这句。

赵清从侍者手里拿过酒和点心,站在角落里自在地吃着。

有人走上来搭讪,赵清笑着应付着。说起来,还真是老外爱聊天,赵清除了应酬需要假装热情以外,自然状态就是周身散发冰冷气质,脑门上写着“别来跟我说话”的人,大概也只有老外愿意来撞墙。

不是金发碧眼的美女,是个来自不发达国家的黑人,既然开始了交谈,赵清多年的职业素养也让她春风满面,还维持了一贯能说笑话的风格,岚过来的时候,那人正笑得高兴。

过了会儿,岚轻扶着赵清的腰,把她带到一个年纪略长的人这里。岚笑说,我把舞蹈高手带来了,你们更有共同语言。

赵清心里无奈极了,这简直在胡扯,笑说,是的,我最爱看舞蹈了,只有看舞蹈的时候才能得到最深度地睡眠。

那个红头发的女人笑说,只有自己上台才不困。

她们聊了些大众话题,也都很开心,过了会儿,岚又带她认识了些其他人。

赵清渐渐明白了派对的性质,不是通过交谈,而是观察。她参与的都是闲聊,但她能感觉她们有些是在聊正事,聊大事。有时聊着聊着消失了,不会是去上床,而是去密室深谈。

岚消失了一阵,侍者把赵清送进房间。

不出所料,房里是岚和红发女。

红发女是短发,并不是一般西方精英女性那么瘦,举止也不那么讲究,但她眼里有种拥有全世界以后的宽容和福相。

看赵清走进来,岚和红发女并没有停止交谈,只是看了她一眼,算是打招呼。

她们谈了足足半小时,才走了出去,岚用眼神示意赵清留在房间。

过了几分钟,岚走了回来,关上门,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雪茄。

在赵清面前,岚没有掩饰自己这一刻的疲倦。赵清也能明白,那半小时对岚而言是很大的消耗。

岚静静地坐着,出神,赵清远远地陪坐着。

岚沉思的样子,是有吸引力的。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而拥有权力的男人,又是最吸引女人的。这一刻,赵清看到的不是岚平庸地容貌气质,不是她略显臃肿的身材,而是平静中的力量。

过了很久很久,岚慢慢起身,我们走吧。

外面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岚与一些人打过招呼后,带着赵清走了。

这是流水席么,都已经过去了三五个小时,外头居然还有这人。

饿了吧,想吃什么。岚说。

不想吃。

岚看了看赵清,赵清有些无奈地笑说,饿过了,胃疼,不能吃。

对不起,让你陪那么久。让人煮点粥给你好吗?

赵清忍不出笑出声。

笑什么?岚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吃点药就好了,不喝粥了。赵清是笑岚假装很懂中国人的样子。岚的中文很标准,但赵清早就发现她的母语是英文,中文是后来学的。

不想和我吃饭?岚转过头看着她。

喝粥喝饱了,就吃不下别的了。

岚哈哈大笑,将赵清搂在怀里。

赵清胃痛的厉害,她掩饰得很好,但细心的岚还是看出了端倪,赵清一直在偷偷掐自己的手,很用力。

要我一天三顿给你送饭吗?晚上的气氛不错,正聊到一个话题,岚开玩笑地问赵清。

好啊,送呗。

哼,想得美。

她们似乎忘记了那半小时高密度的机密对话,忘记了长时间的陪伴,也忘记了前几次的不愉快,轻松地开着玩笑。

节食要有限度,不是什么都不吃。岚有些担心地看着赵清。

赵清要怎么告诉她,吃饭浪费时间呢,自从打算好好用功念书以后,确实很忙。

岚给了赵清一个电话,你要吃什么,打这个号码。

赵清笑说,是你的私人号码吗?

你要吗?我的私人号码?

不要啊。赵清笑说。

岚也笑说,好了,我是认真的,记着打电话,口味可以和他说。

好。

赵清怎么可能那么掉价,真去打这种电话。但接到了电话,一定要送吃的来,赵清不理会,有人在宿舍门口站着等,赵清依然当作没见到。

她最近和yoyo在微信上正聊得热络,yoyo把她拉进了一个群,都是些白富美,有时聊聊流行什么的,赵清自然很少有功夫搭讪,yoyo经常@她,抛给她一些话题,一向为人客气讲礼貌的赵清实在抹不下面子,如果不回yoyo会尴尬,也就只能回复几句。yoyo一会儿说,赵清,你这是xxx脸型,另一个人接话说,难怪我觉得赵清很脸熟呢,对啊对啊,就是很像,赵清自己看了都要吐了,脸红的不行,只能自嘲几句,这么一来二去的,赵清比较有趣幽默,群里的女孩子们经常参与各种对话,就熟悉了。

赵清没想到yoyo这样的时尚青年对京剧很有兴趣,聊得有木有样,忍不住调侃了几句,群里还真有票友,然后就聊开了。赵清哪里会懂,偶尔鹦鹉学舌几句,主要是提出各种入门问题,yoyo基本都能回答,还说赵清扮小生肯定帅,很多女生附和,赵清说,请票友找出合适的戏,给安排角色,大家扮上后对口型上台演出,没想到一句玩笑话把聊天推入高潮了,大家几乎把这事落实了。

这些白富美办法多,时间多,不仅借来装备,化妆师,租舞台摄影师之类的事情都搞定了,而且很会玩,除了给大家安排角色的人,都分开化妆,扮上后见面,颇有意思。浓妆之下,很难辨认,何况赵清和许多人没见过,相当于网友见面,总是猜错,被玩得最多。yoyo的好朋友对她耳语,你这带来的朋友太好玩了,好呆好呆。

有老师教基本身段,赵清又学得最差,总在她这里喊“卡”,yoyo的脸上都有点挂不住,气得骂她笨。

过了一会儿,那个给大家安排角色的女孩说,呀,我跟你们说的真票友来了!

看到岚,赵清吓了一跳。

但很快镇定下来,毕竟扮着,很难认得出。

岚走到台上和老师一起给大家指导,京剧岂是一朝一夕,但这些姑娘确实冰雪聪明,也大多有舞蹈功底,都能很快找到要点,岚看着清说,小生虽然戏份不多,也不能太不认真啊。

清不说话,点点头。

你们先继续,我到旁边教教她。

来吧,就这么几个动作,找到节奏,别的反正对口型,不用有压力。

赵清还是学不会,总是忘动作,配合得不好。

我们都把“学戏”叫做“打戏”,看来不打真不行。岚突然说。

赵清也明白岚认出了自己,开口说,差不多行了,闹着玩的事儿。

难怪学不会,这个态度能学会什么。

赵清突然很烦她,这说辞,这套路,和吴非、苏羽有什么差别,简直一个妈生的。赵清不自觉滴把头偏到了一边,白了一眼。

岚手里变出了一根打节奏的棍子,往赵清身上抽去。

赵清眼里瞬间充盈泪水,好痛。

忍住,别花了。

岚接着打,赵清痛得咬嘴唇。

打了几下,岚说,我再给你做一遍,我停下来你就照做。

赵清动作略一迟疑就是一下,练了两三遍,赵清差不多就记住了,回去和大家合上了。

很开心地录完影,大家纷纷卸妆再重新互相猜,赵清又错,她这会儿才明白大家是在捉弄自己,其他人彼此早就熟悉得很了。

票友邀请岚和大家一起吃饭庆功,岚竟然没有拒绝,赵清后来才知道几名指导老师都是名角,岚和他们也熟悉。

有女孩碰到赵清,赵清反应过度,连忙笑着解释说,刚才不小心撞到了。

女孩道歉,好心地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排戏的时候因公负伤,也算为艺术事业,为民族文化牺牲的。

其他人知道后,也纷纷打趣,有人说,难怪顿悟了呢,看看头上有没有伤。

看大家渐渐接近真相,赵清的脸都红了,yoyo笑说,怎么那么呆。

吃完饭,大家说转场酒吧,岚用眼神让赵清跟她走。赵清说要回去了,yoyo说你别扫兴,事实上赵清也喜欢和这些可爱的新朋友们在一起玩,不想走,就半推半就地跟着yoyo,刚坐下没几分钟,有人来找赵清。

明天下午三点,我让人来接你。

赵清说,我有课。

别去了。岚说完转身走了。

你干什么?!赵清压了一天的火气。

我已经把演出视频给苏羽了。

赵清一身冷汗,确实玩得太投入,把苏羽忘了。

岚看着赵清脸都变色,没有说我跟你开玩笑的,而是继续说,你最近都没有学习,一直在聊天,这就是你说的很忙。

和你没关系。

让你学习的不是我,是苏羽。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以学习为借口罢了。

赵清没说话,只是转身打算走。

看到苏羽。

赵清一晚上惊喜连连,看着苏羽,知道不会好过。

苏羽没有抬手给她一个耳光,只是看着她。

过了许久,演的不错啊?

赵清没解释,只是低声说,我错了。

听说是你的提议?

我开玩笑的。

那么有创意,把广告部给你好不好?

赵清一直看着地上。

那么会组织,把会展部给你好不好?

赵清不敢说话。

以为我不在这里,你一举一动不知道是不是?这才用功了几天?怎么跟我说的?

赵清没抬过头,不知道苏羽和岚怎么眼神交流的,回到苏羽家,被刚才的小棍子打得全身都是紫痕,膝盖受了伤,无法弯曲。

苏羽要她滚出去,赵清一步一拐地出了门,打算打车,每一步都钻心地痛,挪得远了些,才歇了一会儿,安德鲁又来叫赵清回去,赵清摇摇头。

安德鲁这样的身形,给人巨大压迫感,他拿走了赵清的手机,挡住路,请她回去。

最后,是安德鲁把赵清抱回去的,膝盖的轻微弯曲,让赵清痛得怀疑自己要晕过去。

到家里,苏羽说,让你滚你就滚?这会儿听话了?

明天岚下午叫我,我得赶回去啊。

苏羽定定地看着她,说,怕误了?

可不是?

跟我叫板。

你也就敢打我。很快是不是也不敢了。

苏羽近距离地看着赵清,赵清的眼神也和她一样凛冽。

过了会儿,苏羽低头看赵清的膝盖,用手轻轻捏了捏,赵清痛的叫出来。

别叫了,没什么大事。被你叫出心脏病。

苏羽那晚待赵清格外温存,既没有再折磨她,或者让她睡工人房,也没有再打再骂,而是让她睡在自己床上。

苏羽给她膝盖上涂了些药,看着她说,能记住么?

嗯。

成天网上聊天,不浪费时间?和她们有什么可说的。再跑出去玩,膝盖别想要了。

赵清理亏,不说话。

苏羽看她的样子,心里有些安慰,又接着说,岚这里,你不用多想。跟我没关系。

我不想去。

苏羽没说话。

如果连苏羽都保护不了赵清,那么又能向谁求助。赵清有些绝望,她第二天回到宿舍给王思打了电话。

王思静静听着,不表态。

赵清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王思字斟句酌,小清,别把苏羽想那么坏。岚这里,如果我是你的话,可能会去。

赵清直接说,如果和苏羽没关系,那我不去。

如果你真能不去的话,那倒好了。

王思的话再次验证了她们保不住赵清。

岚到底什么来头。赵清直接问。

没有人知道。

赵清细细品味这句话,不寒而栗。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背景,那就是真正可怕的背景。

你是聪明人,自己去想吧。不仅不知道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做什么。

王思已经差不多把岚的底透给了赵清,能帮的也就这些,剩下的看造化。

赵清没过多久就已经了然于胸,虽然不能知道太具体,也八九不离十。何况岚有意让她听了半小时对话,赵清更坐实了猜测。

赵清化了妆,换了衣服,看着表,静静地等待三点的到来。

有人拿着衣服来,要赵清换上后重新化妆。赵清的衣服都是极为端庄的,而拿来的衣服是闪光的裙子,有些便宜的感觉,不精致,赵清不喜欢,却也没办法。

没想到是去一个节目录制现场,坐在喧闹的观众席,节目开演后现场沸腾,岚戴着帽子穿着同样有些廉价的衣服坐在赵清身边。

节目怎么样?

不错。赵清没转眼看岚,依然盯着舞台说。

上次让你进来,听了以后你怎么想?

赵清知道岚在问那半小时,轻松地说,英语不好,没听明白。

岚没有再说话。

过了会儿,岚又对她耳语,我给你五分钟。并抬手看了看表。

赵清觉得必须顶住,五分钟后,依然说,我真的没听明白,脑子放空了,成了背景音。

岚没有再说话。

过了会儿,岚走了,正如她的来,周围没有人留意到。

赵清当然忐忑,岚既然出手,就不会落空,但这样实在太危险了,人都有求生本能,即使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该错过。

过了会儿,有人把赵清叫走了。

过了许久,当赵清重新回到演播室,主动和在座位上的岚谈了那半小时。

岚听完不置可否。

岚看着节目,赵清用余光看她,岚似乎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心思不在节目上。

很多时候生死只在一念之间,要做出明智的选择是多么难,要永远做出明智的选择,几乎没人可以做到,但只有做到的人才能踏着尸体笑到最后。岚和赵清都明白,赵清不可能把自己对半小时的真实看法说出来,关键看怎么说的,什么角度说的,什么意图。赵清的每一句话,岚都记在心里,看着节目细细琢磨。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话背后的内容。

岚知道赵清这些话是反复思考过的,从那半小时后就反复考虑,如果再逼迫她,她一定还能拿出更深一步的版本给自己,就像打仗时的层层防线,但岚也明白,无论如何,赵清不会让自己突破最终防线的,这是条生死线。

岚思考的时候,赵清也在忐忑。生死攸关,怎么不紧张?人之所以需要手套,是因为觉得有弄脏手的风险,如果真觉得没问题,何必戴手套?手套的宿命就是被扔进垃圾桶。

当然,总有好处,比如说,赵清吃到的蚝,是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到过的。比如说,主动与赵清聊天的那个不发达国家的黑人,不仅在当地国家,而且在同一文化圈都是有地位的,而且,她是隐形的存在。

赵清不知道命运会把自己推到哪里。

过了会儿,岚说,十分钟后出去。

出去后,有人用眼神指引赵清潮一个方向走去,走着走着,逐渐黑暗,赵清定了定神,咬着牙往前走。穿过幽深的隧道,能听到水声和回音,赵清也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空无一人,灯光隐隐绰绰,似乎走了一夜,但看表也才十多分钟。

再次推开门,辗转走到了一幢大楼,原来是相通的。

有人把赵清带进一个房间,岚亲自给赵清倒了杯干白,来,压压惊。

赵清也没故作镇定,坐下喝了一口,犹自心惊。

岚又倒了杯威士忌递给她。

岚笑说,怎么样,苏羽怎么评价你的表演?

赵清笑笑,你怎么会京剧?

家里老人喜欢,我也就跟着耳濡目染。

岚提起了家人,但如果王思没说错,那么她一个私生子怎么有机会和老人在一起住?是岚在撒谎还是王思消息不准?

赵清说,哦,难怪,是童子功。

我看你挺有天分,要是有兴趣,下次还有什么团过来,我带你去看看。

哪里有天分……想到被岚狠狠打了几下,赵清仍有些尴尬。被苏羽再怎么打,毕竟和岚是两码事。

和苏羽多年情分,被打成这样,还哄着苏羽,受着她的脾气呢。

说啊,平常不听话,让你滚怎么就听了。苏羽拎着赵清的耳朵,娇嗔道。

士可杀不可辱。赵清撅着嘴,故作生气地说。

在我这儿还怕辱?那别讨饶,坚持到底啊?

怕气坏老婆。赵清抱着苏羽笑说。

你啊,就会气人。我看什么时候能把你打老实。

我本来就很老实啊,老婆,以后能不能别打膝盖,我好怕。

怕以后不能跑东跑西玩了是吧。

我真的偶尔才玩的。倒是你,不好好工作还来伦敦玩。

还说上我了?我是工作。

你的都是工作,我的都是玩儿。赵清有些不满地说。

还敢顶嘴?去把棍子拿来。

老婆日理万机,肩负重任,辛苦辛苦了。

赵清觉得很恐怖,为什么各路人马汇聚到自己这里?自己虽然并不差,但这些天兵天将们也没必要抓着自己这颗小草不放,难道有什么特殊资源而不自知?

赵清试着问过父母,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他们表示没有。赵清想不明白。

难道她们都属于同一个组织,随便挑个人看谁能征服?这是最合理的猜测,能完美解释王思苏羽佟晓美歌和岚为什么非要抓住自己不放,赵清想到这里简直不寒而栗。但又放弃了这个猜测。她们虽然拥有世界,但并不骄奢,不会为了一个小游戏浪费那么些时间,没那么愚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真想弄明白,只有随着岚走得更深。但她们有她们的世界,与我何干?搞清楚她们的生活干什么呢?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虽然好奇心引导着赵清贴近岚,但理智告诉她有多远离多远。

这些事,赵清想了一路,再加上黑暗,逼仄,回声,以及不可知的终点与未来,赵清内心经历了太多,喝着威士忌仍控制不住地时不时发抖。

岚看此状,假装没看到。

她们这样的关系,岚这样做是最合适的,尽管赵清此刻有点想抱着苏羽,感受她的心跳,有一种更真实可靠的感觉。

想到这里赵清有点绝望,自己算是完了,竟然那么依恋苏羽,苏羽可刚刚又打过自己啊!简直越陷越深。

你今天有点累了吧?岚说。

我没事。赵清笑了笑,回道。岚既然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又何必因为自己的缘故改期呢。

有房间,你喝点去睡会儿吧。

不了。

看赵清这么倔强地死撑着,岚心里笑了笑。

好,那你跟我来。

赵清被蒙住眼睛,由一个西装男抱着,一路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几个人的脚步声,睁开眼,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大厅。

无法描述大厅的古典与美轮美奂,充满了艺术感仪式感和神圣感。

所以,岚属于一个神秘组织。赵清心想。

大厅中并无其他人,这种辉煌与空旷,给赵清一种诡异到有点恐怖的感觉,随着其他人退出大厅并插上门锁,赵清心里也一沉。

不知何时,在王位宝座上出现了三个人,赵清不知道她们何时坐上去的,从哪里进来的。

三名女性都是白人,衣着考究,受过良好教育,有些严肃。

赵清仍穿着闪光的有些廉价的裙子,有点尴尬,岚却怡然自得。

她们看着赵清,赵清也就看着她们。

过了会儿,她们彼此交换了眼神,中间的女人扬了扬手,示意赵清可以走了。

赵清心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于是自在地看着大厅里的各种摆设,屋顶的壁画,墙壁的装饰和油画。

岚没有阻止,等赵清抬头看向王位时,那三人消失了。

赵清转头想看岚,发现她也不在了。

赵清内心自然很惊慌害怕,但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她走向王位,研究起其中的机关。

赵清对机械很有天赋,没多久,她就在一般人不留意的地方找到了开关,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赵清在探索新世界的时候,并不知道当下发生了什么。

吴非死了。

官方称心率衰竭,但真相是在办公室上吊自杀。

吴非这样打不垮的强人,经历过风风雨雨,居然会自杀,震惊了许多熟人。

佟晓低调而迅速地处理完后事,没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过情绪,始终保持平静,结束后来了伦敦。

佟晓给赵清打电话,而赵清正在那个未知世界,手机早就被拿走了。

佟晓无处可去,拖着行李坐在小酒馆里。

佟晓依然那么美,面容有些憔悴,一身黑色,她身上多了些难言的沧桑感,这一年,她失去过自由,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依靠。

佟晓坐在赵清宿舍临时加出的床上,简单和赵清说了吴非。

赵清初听并无感觉,渐渐地,心里起了波澜,吴非,竟然死了?

赵清坐到佟晓身边,揽着她说,出去喝一杯吧?

佟晓看得出赵清的极度疲惫,轻松地笑笑说,都喝一天了,早点睡吧,我累了。

赵清拿出冰箱的酒说,哦,那喝点再睡。

就你这点小酒量,哪里陪得了我。佟晓笑着拧着赵清的脸说。

果然,没喝太久,赵清吐了,而且吐了两次。

佟晓哄她睡了。

佟晓看着赵清的睡容如此单纯,笑了笑。与其说是赵清陪她,不如说是她在陪赵清,她知道赵清心里的痛,赵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痛。

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赵清笑着对佟晓说,饿了吗,去吃早餐?

佟晓心里一震。她想,苏羽估计早就溺死在赵清若有似无宠爱的眼神里了。苏羽这么缺爱,怎么抵挡得住赵清的无微不至?赵清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这份宠爱,原本是属于我的。

凭什么不夺回来?既然,已经没有了顾忌。

佟晓懒懒地又躺回床上,把脚翘到赵清身上,要不,我给你做?

多累,出去吃吧。赵清拍了拍佟晓的腿说。

感谢你收留我啊。

别傻了。快换衣服。

佟晓眼睛在屋里搜寻,并没有发现调料和锅碗瓢盆,苏羽不是说来给你做饭的吗?就爱吃她做的,我做的不好吃?

赵清露出两个酒窝,像看着孩子一样无奈地笑,你啊,什么都要最好的,非跟人比个高低。快换了衣服,请你吃全餐。

佟晓想了想说,你这家伙!平常从来没做过饭,是为了她说她来做特意买了全套的吧?

赵清只是笑。

哼,她还觉得自己特伟大呢。

佟晓和赵清在一家很有情调的咖啡馆里吃着早餐,笑说,苏羽那么多年依旧吃不惯西餐,还当你跟她一样呢。

我只是不挑剔。赵清见佟晓嘴边有面包屑,忍不住拿起纸巾帮她擦,动作太温柔,佟晓抓住了赵清拿着纸巾的手,赵清不动声色地挣脱了。

佟晓聊着聊着,把话题扯到了吴非,扯到了吴非为什么自杀。没多大事,就是让赵清管的a公司被人抓到了把柄做文章,原本早就没事了,后来又存心拿出来逼她让位置,这便罢了,背后牵扯到太多人和事,吴非已经走投无路了。

赵清知道以后,当然愧疚。a公司的事,自己明明做的非常干净,怎么还有把柄?吴非那段最消沉的时候,自己去看她,她都绝口不提是自己的原因拖累的她,吴非果然是女中豪杰。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死。

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赵清忍不住对佟晓好一些,毕竟是吴非的女儿。

没两天,苏羽打电话让赵清立刻去她公司。

我今天没时间,好多材料要看,还有课呢。赵清说。

一会儿,耽误不了你几分钟。

电话里说不行吗?

我现在和你说话是不是没用?我让你过来那么多废话?

我也有事啊!赵清看到苏羽总那么霸道,忍不住说。

苏羽不说话。

过了会儿,赵清说,好了,我知道了。

到了公司,彼此仍互相不舒服、都冷着脸。

佟晓是不是住你这儿?

嗯。

她为什么不住酒店?

她有她的想法,我没问。

你为什么同意?

她那么讲究,肯来将就,总有她的难处。她不说,我何必问。

你没想过我的感受?

我告诉你就是照顾你的感受了?你知道以后会更舒服还是更不舒服?赵清有些不耐烦苏羽,她今天时间很紧,还要来苏羽这里为了些女人心思浪费功夫。

你这是什么话?你应该让我知道。如果觉得我会不舒服,就不应该同意她过来住。这事儿你年纪不小了还不懂吗?

看苏羽明显用训员工的口吻,赵清也更不高兴。她知道苏羽说的句句在理,但就是不想与她好好说话。忍了会儿说,那么多年朋友,她开了口我没法拒绝。

我帮你。

苏羽!

看赵清为了佟晓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自己,苏羽有些吃惊,拿起电话的手又放下了。

两人对视,赵清避开了。

赵清,你到底想干嘛?苏羽也连名带姓,说明她也已经忍耐快到了尽头。

你能不能别这么无休无止的干涉我的生活?我有自己的朋友,学习,社交,爱好,我希望你能尊重。你的时间是时间,我的时间也是时间。你问我想干嘛,我还想问你到底要干嘛。你好好上班,别成天浪费时间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你这是教训我吗?

我给你一点小建议,你可以参考。

赵清,我是在伦敦少了,给你的时间少了是吗?

这是两件事。

是一件事。就是我给你的时间少了,你更不喜欢我管着你。巴不得我在北京忙得没功夫来,连电话都不用和我打。

你在北京忙什么,反正我也不知道。赵清早就听说苏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懒得细究。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上班时间,别耽误功夫。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赵清不想和她为了点情情爱爱的破事耽误时间,苏羽这样的也不可能不出去玩,外面的帅哥美女们也都会很主动地勾引她。反正也管不到,乐得清静,她真夜夜笙歌又能怎么样?鞭长莫及。

谁在跟你瞎说?我天天忙工作,你怎么叫不知道?我每天应酬得想死,你跟我说这种话?!

你辛苦了。赵清显然只是想结束对话。

我这会儿没功夫跟你多说,等回家慢慢和你谈清楚,你等着。就一句话,让佟晓搬走,立刻搬,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为什么,我自有道理。

赵清没说话。

你信她还是信我?

我只是和她有多年交情,你信不信我呢?

我信你不信她。她在利用你!她在害你!她也在利用你绑架我!你太善良了不知道她的心思。我没时间跟你解释,照做就好。

看赵清为难,苏羽说,行,我跟她说。

苏羽不准赵清去上课,要她公司等她忙完了跟她回家,一步也不准走出公司。

吃了饭,看赵清情绪低落,苏羽倒也没为难她,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与她随意聊着城中新闻。

苏羽看着赵清渐渐与自己亲近起来,不那么对抗情绪了,才把话题又扯到佟晓这里。小清,你太善良了,不会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的,但是我知道。相信我,好吗。

赵清没说话。

连她妈的死她都要利用。你不要理她。她在利用你跟我开价。

朋友就是有时候你明知她在利用你,却还是会帮她。

所以我说你太善良了,傻瓜。苏羽吻了吻赵清的唇,她不值得你对她这么好。多留一点给我好吗?苏羽的声音有些沙哑,坐到了赵清身上。

还不够吗?

还想更多。苏羽不断地吻赵清。

后来,赵清被苏羽半真半假地打了几下,她也分得清主次,佟晓那边只能如此。

苏羽知道与赵清的联系越来越弱,要是一味用强,怕是要崩,只能压着火哄着劝着,转头再找别人泻火。要是照过去,不把赵清打到半夜怎么会结束,非要她求饶认错才好。

商业无情,政治更无情。这是游戏规则,谁也不能违反,玩的人自己应该清楚这一切,也后果自担。佟晓这么意思赵清来利用,算什么名堂,算什么本事。

苏羽当然是爱赵清的,她足够聪明,能百分百确认这件事,也就能最大程度地包容赵清,不会意气用事。她看不起那些愚蠢的女人,真的分了手才知道无法失去对方,后悔有什么用,赵清哪里时分开后还能追回来的。苏羽试探过,发现自己并不能承受这个后果,那就只能浪费时间管教她,控制她,把她拉在自己身边。

赵清有许多缺点,但也有很多优点,至少在苏羽眼里,赵清可爱极了。赵清撒娇耍赖的样子,呆萌的样子,高傲的样子,洒脱的样子,冷酷的样子,害怕的样子,认真的样子,都在苏羽的脑海里,无可磨灭。苏羽喜欢赵清对全世界冷漠,眼里却只有自己的那份温柔宠爱。

yoyo在群里发了一个讲座的照片,赵清惊讶地说你也去了?yoyo无奈地说,我还给你递了资料,赵清尴尬地说我还想这个妹子怎么那么好心,你戴了眼镜我没认出来。苏羽听说以后心里暗暗得意,赵清就是这样,要是没人天天凑到她眼前,她根本谁也看不到。她不是不容易出轨,而是她对人类都没兴趣,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非强行闯入。即使自己收买小新以后不断偶遇,赵清也毫无意识,无论自己穿得好看还是贵气,赵清都没注意过自己,直到故意弄出点事情和她交谈几次,才一点点熟悉起来。苏羽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暂时放下自尊的举动正确无比,具有大智慧。在被一次次忽略的伤害中,苏羽想,到底有什么人能钻进这个女人的心里,能驾驭她。

就是这个那么自我的女人,被管得服服贴贴。多么有成就感。

赵清爱好多又贪玩,扔下学习工作没几天就不肯捡起来,苏羽当然有的是办法。她要赵清看书的时候开着视频,同时旁边也开着录影设备,那么有没有分心一目了然。赵清这样的乖乖男朋友,不同意也得同意,无条件接受管教是一个好男人的基本素养。

苏羽发现赵清对某份材料始终不得其法,看了一两个小时还迷茫,开始惯常性的缺乏耐心地骂,赵清也不敢顶嘴说这东西跟我没关系我看它干嘛,你就是想让我学会这部分后跟你商量你那些破事我不要,赵清无奈苏羽的人设早就崩了,无法回到她在大家面前那样高贵清冷智慧淡定寡言的模样,就是一个张牙舞爪凶巴巴的管家婆,但赵清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也知道自己爱苏羽。

这一次的特别之处在于,苏羽拍桌子骂赵清,赵清委屈害怕的样子都被完整记录下来,赵清怕挨打,被骂后瞬间打通任督二脉的情形被完整记录下来,完成阅读后想玩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被完整记录下来,苏羽看完自己都笑,分享给另一个从事这个行业的熟人。熟人截取了精华部分制作了小视频,被发到圈子里供大家一笑。

前面是快进,看得出赵清被逼无奈地看材料,不想看又不敢不看,呵欠连天。然后是苏羽开始拍桌子骂。

看到哪儿了?文章都讲什么了你给我总结总结。

还没一半,有点看不懂…

那么多年英语学哪儿去了,讲!看到哪里讲到哪里!

然后是赵清)$@“””$@不知所云的一段复述的快进。

苏羽快被气疯,骂说,你是不是又给我编了一篇材料出来?说了让你就当是在给老板汇报,讲成这样工作不要了是吧?这段话你再给我看一遍,读啊!眼睛瞎了是不是?你说说看跟你复述的是一件事吗?!

赵清一副被吓到大脑空白的样子。

苏羽不停地骂,赵清不敢抬头看她,只能低头迅速翻文章,五分钟以后居然有精辟的总结。苏羽也惊呆了。五分钟是不可能看完文章的,更不用说用那么简洁的语言总结了,还在受干扰的情况下。

所以熟人剪辑的这个短片给圈子里的人看还是颇有震撼效果的,因为这篇材料几乎属于圣经,大家都读过,看赵清挨骂后爆发神总结,不失为茶余饭后的好消遣和好话题。

标题就是员工前进最大的动力就是被老板骂。

熟悉她们的人才知道这属于花式秀恩爱。

赵清事实上确实不喜欢苏羽过来,因为她的到来总会打乱赵清原本的计划与作息,一会儿要她别去上课,一会儿要她等着,一会儿要她看些七七八八的材料。甚至,赵清觉得苏羽让自己等她已经是最好的了,至少等待的时候是可以做点自己的事。

赵清在苏羽那边等到了很晚,终于听到楼下的动静,说话声很大很杂,应该是第一场喝完了苏羽邀请朋友们来家里继续,还挺有面子。看样子也不会很早结束,赵清想着这会儿要是撤,经过那么多人也不合适,不撤,这么傻等说不定等到天亮也不结束。

楼下持续传来很大声的聊天和笑声,看来都已经嗨了。能听到苏羽吹牛逼,那基本上她已经喝到位了。苏羽有时候还蛮可爱的,吹牛的时候满嘴跑火车,天下就没她不知道的,赵清又想笑又替她尴尬,一般不纠正,否则引火烧身苏羽会存心秀恩爱抖威风让赵清更尴尬。

过了一阵佣人叫赵清下去,赵清知道没好事,就说在看材料不下去了,一会儿佣人又过来说,苏小姐喝得不少,您要不下去照顾她一下。

赵清有点急了,赶紧下楼。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赵清楼梯还没走完已经脸红了,而且所有人的打扮都偏正式,西装或裙子之类,虽然已经解掉了领带姑娘们也放浪形骸起来,但赵清这帽衫仔裤板鞋还是很不合时宜的。

赵清直奔苏羽而去,蹲在她身边说你没事吧,苏羽有几分醉意地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赵清耐着性子很敷衍地听着,点头微笑,等她说完,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好啊,那你抱我上去。

看苏羽存心开玩笑,赵清说,那我先去健会儿身。

身边有个漂亮女孩跟赵清解释,苏羽没事,只是存心这么说要赵清下来罢了,刚还跟大家说,保证这次赵清会立刻下来的,果然是超级紧张她的。

赵清笑了笑说,那你们玩得开心。赵清不太喜欢交际,除非基本非常明确的目的,像这种聊天喝酒的活动她不怎么喜欢,参加了也只会听着。

坐会儿。苏羽命令道。

哦……赵清方才已经是告别姿态,又坐在了苏羽脚边。

看大家觉得赵清对自己这么千依百顺的,流露出羡慕之情,苏羽很得意。赵清自嘲地想,没让我给大家表演一段歌舞已经算是她挺放过我了吧,哈哈。

然后又开始了非常无聊的交谈,在干什么啊,有过什么经历啊,在学什么啊,哇哇哇,好厉害,好能干,显得好小哦,对苏羽好好哦,长得好漂亮又好可爱呢,会那么多运动啊那下次一起参加xx啊,听说你还喜欢aa啊,哇涉猎真广泛……赵清是要无聊死了,已经有点晚了她也懒得再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问一句答一句,又有女生说哎哟好酷啊,是不是只有对苏羽那么温柔,赵清心想你们赶紧滚回家洗洗睡吧,烦死了。不过人家算是给面子,真把自己当空气就好了?忍忍就过去了。

赵清你为什么不喝酒啊?是不是苏羽不让你喝?

酒量不好。

真的吗?我们才不信。你一定很擅长的。

问苏羽。

苏羽坐在沙发上,赵清挨着她坐在地上,苏羽亲昵地用脚踢了踢赵清说,我怎么知道。

赵清架不住大家劝,倒了一杯喝得还很快,苏羽忍不住骂道,怎么那么实在,傻瓜。逗你玩呢。

赵清听了又放下了杯子,样子呆呆的。

有个女生要赵清替她拍照,拍完后说邮件没收到,说了手机号要赵清传给她,苏羽看在眼里就不高兴了,这个女生是苏羽一个朋友带来的,和苏羽不熟也不太知道她的性子,同时也不怎么买苏羽的帐,今天来苏羽家已经觉得给了苏羽天大的面子。所以苏羽含蓄地说,没关系,我回头把照片传给Chris,Chris就是把女生带来的那个苏羽的朋友。没有领会,说干什么那么麻烦。

赵清其实和还蛮谈得来,这种尬聊中找到共同话题不大容易,是前苏联国家的女孩但在伦敦生活十多年,和赵清一个专业,非常战斗民族的性格,说话非常直接,长得也当然很美,第一次见面就在和赵清说起自己两个很蠢的姐姐之类,赵清被她逗得不停笑。

战斗民族当然也是坐在地上,穿着西裤动作很帅,喝酒就跟喝水一样,反差萌得厉害,长得就是个洋娃娃。

后来逗赵清喝酒,赵清没拒绝,喝得有点快,苏羽低声用中文说,发什么疯。

赵清只当没听到,放下杯子一阵又喝了起来。

她没和多聊,默默地自己喝,苏羽低声说,别折磨自己。

最懂我的还是苏羽,赵清对自己苦笑。

苏羽陪她坐在了地上,温柔地拉着她手,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低头看着赵清半垂的眼睛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每个人都要走自己的路,有时艰难,有时愉快,有时走不下去了。我爱你。开心一点好吗?

赵清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苏羽,你为什么还要我?我觉得自己太失败。

怎么会这么想?

没办法为你做什么。没办法为任何人做任何事。

真的爱你的人,会因为你在她们身边而感到愉快,而感到幸福。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苏羽,我只是看上去小,但我不小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苏羽笑说,那你还不紧紧抱住我的大腿?哈哈哈。

赵清没有真的被逗笑。

好了宝贝,那么多客人,我们别说悄悄话了。苏羽安抚式地拍了拍赵清。

看她们又恢复了常态,兴致勃勃地聊天喝酒,与苏羽相熟的朋友就开始问刚才怎么了,赵清怎么了。

苏羽笑说,委屈了,说我不该骗她喝多了让她着急。

虽然这话大家不怎么信,但看赵清黏在苏羽身边很“小鸟依人”的样子,又觉得有几分真实。

后来,赵清和苏羽说了佟晓的那些话,苏羽吻了她,有几分动情地说,谢谢你告诉我。佟晓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说她不好,但她这次来只是利用你。吴非已经去了,她不存在什么安全问题或者住酒店不方便,另外,她在这边有好几处房子,她没告诉你吧?

是吗。也许她怕跟踪什么的吧。

那她就不考虑把危险带给你?让我保护你的同时一起保护她吗?还是把危险一起带给我?

赵清没说话。

苏羽想了想说,你不用担心她。她过得好得很。许多事你不知道,看到的只是表面。

大概吧。

苏羽看着赵清的眼睛说,你肯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你信我多过她。你一定要搞清楚,谁会害你,谁会保护你。

我反正也活不长的。

这边冬天确实有点抑郁。

我觉得累了。随便怎么都好。

我教你要抓住你自己的,都忘了是不是?要帮你回想吗?

不用。赵清想到了那顿被绑起来的打,也是苏羽第一次打赵清,印象深刻。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成天胡思乱想,好好学会哄我开心,才是正道。

赵清笑了。苏羽就是这么直接。

苏羽看赵清笑容丰富,也笑了笑说,送你个礼物,本来不打算那么早告诉你的。

什么?

岚会告诉你具体情况的。

赵清听了很反感。

那么讨厌她?

我什么礼物也不要。赵清面无表情地说。

苏羽没再说话。

岚没有提上次神秘世界的事,见面时和赵清说起“礼物”的事,赵清毫不客气地说,其实我对这些都没兴趣。是因为你让我没有拒绝的权利,我才听你说这些。我对和你有关的任何事都不想知道。

岚笑了笑说,既然知道没有拒绝的权利,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你不是可以继续和过去一样假装跟我有说有笑的么?

赵清没有再理她,拿起手机玩了起来。

岚看了她五分钟,赵清没有抬过头,你跟我来,岚命令道。

赵清只当没听见。

岚走在前面,没看到赵清跟上,她也料到了。

岚还没完全走出餐厅,已经有几个西装男走了进来,坐在几个角落,从各个角度封死赵清逃跑的路线,两人走上前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岚,你不腻吗?赵清坐进车里。

你不也没腻吗?

开到了郊外的一处房子,岚说,想参观一下我的游戏室么?

赵清心里一抖。

岚冷笑说,和你开个玩笑。你脸色都变了。

赵清被羞辱得说不出话。

吃点吧。岚午餐吃得比较简单,也就是冰水和三明治:赵清不饿。岚说,我现在要你吃点。

赵清没有表情地吃了一口,慢慢咀嚼。

Sarah在的话,你吃的速度会不会快点?岚提起了神秘世界的女人,高冷高知白人女性。

岚观察力惊人,她看得出赵清怕谁。

谢谢你的夸奖。赵清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去,真的是sarah。

sarah走了过来,笑着摸了摸赵清的脸说,最近好吗?

很好。

是吗?

是的。

sarah一巴掌把赵清扇得跌在地上。赵清立刻起身又重新坐好。

我的聪明的学生,你好吗?

很好,谢谢。

很好,很高兴听到谢谢。没别的了吗?

赵清还没开口,又一巴掌让她险些再跌下去。

下午好,导师。赵清内心极不情愿地说。

你看到我似乎不太高兴。

我万分荣幸。只是因为您太忙了,我没有料到您会在这里。

sarah一头银发,高高瘦瘦,穿着玫红色的上衣,我觉得你似乎对我是你导师这件事不太认同。

我比较笨。

你似乎忘了,是我说了算,不是你。

谁说了算也改变不了事实。

sarah大笑起来,对岚说,你看看你都带什么人来。

岚带着抱歉的笑容说,你的舞台,说着走到有些远的角落里坐着。

sarah笑说,看看你,宝贝,快哭了是吗?要我哄你吗?

对不起。

你是不认同我们,还是不认同我?

给我点时间。

别骗我了小可爱,你想做的只是逃。

你想要的是什么?

臣服。

你得到的不够多吗?

我想要你的。

我猜你得到了。

哈,小猫,来,过来。

赵清有几分犹豫地站了过去,sarah笑说,刚才那两下让你害怕了是吗?

是的。

那你能表现得好些吗?能控制自己么?

你能放过我么?我昨天没睡好,有点困。

你一定要这样挑战我么?

我是说真的。

sarah笑说,那么,你需要休息多久?

我不确定。看到sarah居然那么好说话,赵清反而更慌。

这样好吗,楼上有浴室,你可以放松地洗个澡,睡一觉,等你觉得准备好了的时候,我们再聊。你觉得如何?

我……不想让你等。

小甜心,我可以有许多事做,比如和岚说话。忘了告诉你,我住在这里,你以后可以来住,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谢谢。

泡过澡,赵清感到放松一些,却怎么也睡不着,惊恐好奇与不安让她因为泡澡而松弛的神经又一点点绷紧,赵清懊恼极了,sarah的等待让她更焦虑。

敲门,传来sarah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看赵清从床上起来迎接,sarah又用手轻轻把她推回去,让她继续躺下。

sarah大约有六十多岁了,有不少皱纹,但她不太在乎,她说过,岁月给了我皱纹和智慧,没必要隐藏。

你没睡着是吗?sarah笑说。

嗯,我很努力想入睡,但没做到。

别担心,我也猜到你没睡着,所以来看看你。放松,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用一些精油帮助你。

赵清看着她。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让人来点一些精油好吗?

赵清还是看着她。

sarah让人去办,复古的房间里只有影影绰绰的精油灯,精油的味道让人想睡,但对未知的恐惧又像一根线一样吊住赵清的神经不让她放松警惕。她知道sarah没必要在精油里做任何手脚,有一万种办法让自己完全听命于她,她没必要用那么低级的手段,这种怀疑是对她的侮辱。但主观上始终没办法放下。

一般来说,我不打我的学生。sarah说,只是你的态度让我upset。

这个神秘世界里,pupil和tutor是双向选择的,但通常来说tutor有更大选择权,除非pupil特别出众。赵清上次进去以后,看到那三人仍坐在那里,聊说,她的速度比你预期的要快之类。赵清被邀请做一些小测试,说是可以拒绝,但是请相信这些是完全无害的,只是帮助你自己和我们更多的了解你罢了,如果拒绝,可以立刻送你安全离开。赵清克服了好奇,表示要离开,她们三人又开始笑,有人说,看到么,我早说了她一定拒绝。事后,赵清意识到,这些问题本身就是测试。岚说,测试可以随时终止,只是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测试的结果我们会告诉你,主要是关于你的性格,擅长的领域,潜力的方向等等。所有的测试结果都是保密的,绝不会外泄。关于这些,不需要岚保证,赵清也相信,只是这个世界有点诡异,赵清为什么要让她们了解自己。

我可以安全离开是吧。赵清打算尽快走出去。

当然。非常遗憾。从这边有许多路可以出去,你随便选一条,都可以。坐在中间的女人说。

赵清刚走了几步,那女人说,请回来。

赵清回来说,我做错了什么?

当然没有,只是想告诉你,你恰好选中了最佳路线,你有很大的能量,如果你不让我们帮你去释放的话,也许是非常可惜的。这不仅是你个人的遗憾,你本来可以有机会帮到许多人。

谢谢你的鼓励。不过我还是决定离开。

因为你选了这条路,意味着你有机会成为我们的pupil,当然你还是有自由拒绝,只是想提醒你机会非常难得。

想现在离开。赵清说。

旁边的女人大笑说,我早说了!20磅,放在我手上!

另一边的女人也笑得肆无忌惮,掏出20磅。

在这个世界里,评判人的标准是“能量”,但对于什么是“能量”,没有明确衡量标准。她们有自己的神,x,类似于雅典娜,女性,美而神秘,雕塑抽象,但赵清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女人。她们称赵清是x所挑选的人,神的拣选。

这个世界等级分明,在大的等级之下,有不同的领域划分,领域之间理论上是平等的,但也有强势弱势之分。如果tutor的等级高,那么相应的pupil也就等级比其他同级别pupil高,上一等级的人也会看在tutor的面子上对pupil礼让三分。所以说,赵清有机会成为她们的pupil的话,确实是很难得的机遇。

等级在这里是非常重要的概念。简单来说,如果地位比你高的人要求你去做一些事,你必须无条件服从和执行,没有对价。这些事不仅是包括小事,也包括了巨大的商业政治利益,而且是无条件的。如果你不能接受,只能退出这里。赵清听说以后,问真的能退出么,回答是,当然能,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那么蠢。

赵清有些怀疑苏羽也是这个组织的,但不能百分百确定。

赵清当然问了这边的目标,听到答案是两性平等,赵清简直要笑了,不为政治不为金钱,为了这个?

看到赵清不以为然的神情,坐在中间的女人说,也许你不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我认为在政治和商界这都是很明显的问题,只是是不是需要这么神秘,我很怀疑。毕竟有更多选择。

这个问题你以后会回答自己的。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sarah选择了你,你有权拒绝,虽然我们强烈不建议你这么做。sarah是我们最高级别的成员,这意味着你是pupil级别最高的。你要做的是听从你的tutor,完成她要你做的练习,训练,以及一切事情。不用急于回答,你有充分的时间去了解这里,了解tutor。

事实上,赵清很后来才知道,赵清与她们对话的全过程,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只是赵清看不到她们,她们也在不停地交流和评判,sarah选择赵清只是结果,过程中有不少tutor投出橄榄枝,有高级别也有低级别,在这件事上并非高级别有优先权,而是存在适配性,她们有自己的测试方法,看tutor与pupil是否合适,包括了让赵清选择哪条路等等。

赵清看到sarah的第一眼就知道完了,她能强烈感受到互相气场的融合,也很怕sarah。sarah绝不暴戾,但赵清感到颤栗。

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种族歧视,赵清不清楚,至少她看到的三名高级别女性都是白人,但上次现场也看到其他人种。

赵清这次确实被sarah吓到了,她没料到sarah会动手,而且是刚一见面。

sarah问,我可以碰你吗?

可以。

sarah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希望你没有被吓坏。你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对所有的pupil。有些人需要被鼓励,而有些人需要一些

我属于后者,是么。赵清有些委屈沮丧地说。

只是每个人需要的不同。我给你些时间休息,别再浪费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tutor都会给pupil这样的待遇,而我,也是第一次。

不认识

赵清依旧睡不着,半睡半醒着难受,只能在这间复古的房间里来回走动,异常烦躁。

岚敲门,进来后略带几分嘲讽的笑容,休息的怎么样?

赵清看看她,冷淡地说,感谢关心。

好像对我有意见?

谁敢对你有意见?

如果你是为了…,那我真是无辜了。岚轻轻扬了扬眉,我们不是什么变态协会,也不是你以为的某种俱乐部。

赵清倒被逗笑了,你不用这么挖苦自己。

岚笑说,这不就是你自己的矛盾吗?既喜欢,又觉得变态。

一点不矛盾。既喜欢也不觉得变态,是程度更深的变态。

好了,别斗嘴了,sarah一直等着你。你准备好了吗?

我上次没同意过什么导师啊,不是说有充分的时间给我考虑吗?你又带我来这个狼窝?

wow,赵小姐看来是急了,完全没有平时幽默轻松的语言风格了。

你把我带来的,应该把我送走。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也不想参与任何游戏。到此为止。

清,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吗?我是说,等你老的时候,我保证你还在好奇这个组织,还在怀念sarah,为什么不去了解一下?这个大门可不是为谁都打开的。当你了解以后,也可以选择不进去,选择权在你,这样不好吗?你甚至都不想知道一下吗?

你少跟我花言巧语巧言令色,我知道成语说到这个程度你就开始听不懂了吧,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

哈,我越来越喜欢你,你终于有点像女人了。之前你太冷静,很无趣。

我还会砸东西骂人呢,用指甲抓花你的脸。

哈哈哈,我很期待。

行了!岚!你到底要吓唬我多久?!快放我走!

就在你和我聊天的时候,我不得不提醒你,sarah一直在等你。别忘了,她可是打算对你用不同寻常手段的。

这不是常规手段么?我已经很习惯了,这点大概令你失望了。

非常好。很高兴听到你已经习以为常。这可能在将来会少给你带来些痛苦与羞辱,尤其是当她在其他pupil面前这样对你的时候。

很遗憾这件事不会如你所愿地发生,因为我根本没想过做pupil。

清,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题外话,我觉得你的英文将来是会被sarah骂的,而且我很怀疑你不能完全听懂sarah的话。我是说真的。你就像一个从来没受过教育的小孩说的话,之前没人告诉过你么?

赵清脸都红了,用回中文说,你报复心真强。

正确。所以最好对我礼貌一些。岚挑衅地用英文说。

礼尚往来。

你真的以为我听不懂成语吗?清,这大概就是sarah会对你用不一样的手段的原因,你总有办法引导身边的人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对你。

真是对我很公平的评价。赵清讽刺道。

你可以继续认为这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不过我想告诉你,这不是什么惩罚俱乐部,打耳光俱乐部,打屁股俱乐部,虐待俱乐部,而是一个优秀女性的集体,但你总有办法得到你想要的。从刚才那两下我猜sarah应该是有健身的习惯,恭喜你。

让我们猜猜她是不是喜欢捆绑。赵清在讽刺岚上次不得不通过捆绑来让自己屈服,去喂她吃生蚝。

不用猜,我会告诉她你喜欢的。

如果这是个优秀女性的集体,我很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在里面。

哦,你是觉得自己比我优秀许多吗?

并没有,但这不影响我对你的判断。不矛盾,花点时间想想,你终究会想明白的。

清,我说了你的英文就像小孩子一样,不理解你为什么坚持,明明可以跟我说成语的。

我们能不这么瞎扯了么,就当看在同胞的面上,看在苏羽的面上,怎么把我弄来的怎么把我弄走。赵清有些不耐烦地用中文说。

哈,把苏羽都抬出来了。看来是真急了。

抬这个字用得好。很地道。

谢谢。赵老师,我再次提醒你sarah在等你。

她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她是你tutor,不是我。我怎么会知道。

你他妈跟我说礼物,一会儿这儿又成了sarah家。我说了我不想玩,你们不是说可以随时停吗?

当然可以随时停,但你跟我说没用啊,你去和sarah说。

你莫名其妙把我拉进来,你应该去和sarah说。

哦,你就是怕sarah,不敢跟她说。

对,我的英文也不好,说不清楚。

看赵清不忘再给自己来一刀,岚笑说,行了,不论你说什么,我们能下去了吗?

你先去帮我跟她说!

不至于怕成这样吧?哈哈哈哈!

赵清白了她一眼,下楼后,岚说,清有话想对你说。

Sarah很有礼貌地笑说,清?

赵清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想说,事实上我觉得我可能不是很适合学习什么,可能我不是特别合适的人选。

Sarah笑说,我想你现在应该正在大学学习吧,而是不是合适的人选,可能我在这方面比你经验更丰富。

哦,我的学业进行得非常艰难,我在苦苦挣扎,所以没有足够精力学习其他事情。而你作为最高级别的会员,精力也有限,可以选择比我更有天赋的pupil,不要浪费机会成本和时间成本。我可能还是坚持我当时的想法。

那么,你为什么要叫我导师呢?

赵清语塞。想了想说,出于尊重,我们中国人并不习惯直接称呼别人的名。

Sarah和岚都笑了,清的借口非常拙劣。

Sarah说,如果你以后还想做我的pupil的话,我希望你诚实。你当时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不再打你吗?

赵清没说话。

Sarah说,清,让我

赵清有些惊恐地抬眼,sarah笑说,冷静,对不起那两下让你受到了那么大的惊吓。我只是想说,我不作为你的导师,而是一个朋友,想教你一点东西。

赵清实在不喜欢拒绝,但她逼迫自己说,所以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权是吗。

我想你误会了,如果你不想和一个朋友聊几句,你当然是可以拒绝的。不过你现在所学的专业,我以前也做过相关的研究,并且很幸运的曾是xx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我听你说你的学业那么麻烦,只是想帮你一下。

这让赵清有几分意外,她原本以为组织里基本都是政治或者商业领域的,没想到sarah是做学术,而且是顶尖的。

sarah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现在有些担心,我还是向你保证你有权拒绝做我的pupil。至于你的专业,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做哪个方向的研究,不过我建议你去xx研究中心的网站看看,也许会有收获。

谢谢,我做的是a方向。

sarah知道这只是赵清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学术或者恰好是这方面专家,笑了笑说,不错的选择,那我建议你考虑一下。。。。。。

赵清确认了两件事,第一,sarah确实是专家,第二,自己真的不能完全听懂sarah的话,而且一到关键点就听不懂。

Sarah看到赵清有时没有及时回应,慢慢才发现是赵清没听懂。不留情地说,我总是建议外国学生先学会英语再来做研究。

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的字典到底派什么用处,是当枕头吗?

岚笑说,hey,Sarah,公平一点,你用的词语太高级了,我觉得普通的英国人也未必全能看懂,何况是听懂。我们中文和英文不是一个语系,学习起来很艰难的。我想,随着她多读一些材料,这些问题会慢慢好转的。

Sarah说,我很怀疑清有没有字典。清,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有。

是电子字典吧?是中英字典吧?是你查完以后就不会再记得的吧?

岚笑说,Sarah,你太老套了,现在都习惯电子字典。sarah,如果你不打算当英语老师的话,我们能不能去花园走一走?

Sarah说,现在我很庆幸还不是你的导师。否则我要为你学中文。

赵清忍不住被这种讽刺逗笑了。sarah的意思是,她完全不指望赵清提高英语,就凭她的电子词典。

岚给了赵清一个“我早告诉你了”的眼神,赵清略带几分感激,毕竟岚给自己解围。

Sarah在花园兴致勃勃地介绍各种花花草草,赵清对此毫无兴趣,只是假装在听,倒是岚与她有很多交流,这也缓解了赵清的压力。

Sarah对赵清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草吗?

呃,我一般只能指出这是草,这是花,这是树,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哈哈哈哈~sarah和岚大笑。

参观完花园后,sarah说,既然你不打算做我的pupil,我也就不留你了,祝你在英国一切顺利。

谢谢,Sarah。非常遗憾没办法做你的pupil。

Sarah笑了笑。

这种笑容让赵清觉得恐怖,简直尽在掌握,难道sarah觉得自己将来还是会主动找她非求着当她的pupil吗?但sarah并不像是岚这种无耻之徒啊。

回去的路上,赵清说,sarah居然曾是xx研究中心的负责人?简直不敢相信。

怎么,开始后悔了?人家是学术大牛啊。

你还知道这种流行语?天呐。赵清回程心情放松,笑着和岚开着玩笑。

当然,你以为我的中文和你的英文一样么。

好了,算你厉害。

说真的,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哪里是做学术的料,做sarah的pupil,是打算以后做学者啊?

谁说做Sarah的pupil是跟她做学术?那样的话,读她的博士,做她的博士后不就好了?

岚,真没看出来,你动词用的那么好。

谢谢。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学学英文。

苏羽天天在骂,你就别再骂了。

哈哈哈~我很想听听。

我不相信你没看过那个视频。

哦,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我当然看过,非常有趣。我相信那时候苏羽是要被你气疯了。

她自找的。谁让她非要我看这些鬼东西。

所以你不当sarah的pupil也是对的,她估计也没经历过你这样的学生。

哼,我就不相信外国学生都比我好。

岚笑了笑。

岚,你是一开始就打算带我去sarah那边吗?还是我不想和你谈礼物以后?

哈,所以,赵清,你还是在好奇。又怕又好奇。

好,那我不问。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为什么我要陪你去?

就当我没问过。

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陪你去,是因为我介绍你进来的,我有义务陪你去和你的导师第一次正式见面。如果你们双方都同意做对方的pupil和tutor,我需要见证。

一个人就能见证吗?

哈,当然不能。聪明。

房子里还有谁?

这个,我就不能再告诉你了。如果你们当时都同意走到下一步,自然就会知道的。

Sarah说那是她的房子?

她说的是,她住在那里。

赵清想,不是她的房子却住在那里是什么意思?租的?这个团体让她住的?

岚知道赵清想什么,直接说,如果她要教导pupil,一般会在她选定的房子里。

岚的话很明白了。

你们一般会教导pupil什么。

师徒之间什么都有可能教,也可能什么都不教,这个取决于每一对师徒的互动情况。比如,如果sarah愿意教教你学术方面,那当然也可以,或者英文,哈哈哈哈。

赵清有些无奈滴看着她,你能不那么讨厌么。

北京话说得不错。

你的级别高,还是苏羽的级别高?

哈,你觉得苏羽也是这里的是么?如果是,那显然是我的级别高。

你的导师级别高是吗?

岚笑着看着赵清,意思是,看吧,你都快要好奇死了,还非要捂着耳朵假装什么都不想听。

赵清瞪了她一眼,看向窗外,表示没兴趣再说下去了。

Sarah有过pupil,现在还有没有除了你以外的别的pupil我不太清楚,但你可以问她。

赵清没有答话。

你以前是Sarah的pupil。赵清很肯定地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

过了几秒,你很聪明。岚说。

又过了会儿,岚补充道,sarah选你是没错的。你的能量确实很强。sarah总能挑到最好的。

能量=智慧吗?

不是。不要对你的聪明估计过高。这里有非常多非常多很聪明的女性,但大多数没你这样的运气,有这么充沛的能量,所以她们可能一辈子无法到你的级别。

如何测试能量?如何测试神的拣选?

非常复杂的体系。

还是,这是谁的一句话决定的?

你觉得,那么多如此聪明优秀的女性,是那么好被操控的吗?既然大家都认同这个体系,你要相信背后是有道理的。

我没有遇到那么多那么多的优秀女性。

你看不到她们,但她们看得到你。也一直在评估你。

为什么她们要浪费时间评估我?

这不是浪费时间。及时吸收能量高的成员加入,是我们共同的义务。任何事都不可以比这件事重要。我们必须每年为团体推荐我们觉得合适的人选,然后大家进行评估,推荐人选的质量也会影响我们自己的地位。

所以这是个传销组织么。。。赵清笑说。

岚正色说,我希望你在说到这些的时候,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这不是可以随意玩笑的事情。

对不起。

我非常高兴sarah打了你那两下。

赵清没说话,她有些羞愧。

过了会儿,岚继续说,我们有自己的手势来判断对方是不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以及级别的高低。不要用很世俗的眼光来看待这些级别,很有可能她们生活中的地位是相反的。

你们用一个非常神秘的”能量“来确定级别,又表示这个体系科学又复杂,到底有几个人能判断一个人的能量高低。

久了你就会明白的,高低是非常明显的,我是说,总体来说,你是能量很高的人,但是具体有多高,是比这个人高还是低,这种刻度,是见仁见智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那三个坐在凳子上的女人,是你们的类似于教主一样的人吗?

你觉得,你有资格第一次就见到这样级别的人吗?

她们和Sarah同一个级别吗?

她们是主持人。主持你第一次进来的仪式,以及会员们对你的评价,背后的协商与沟通。

你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想一想,Sarah是最高级别的会员,而她们只是主持人,最高级别的会员通常是不会这么抛头露面的,我觉得这点基本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sarah是怎么做到那么快速度到达我们上次去的地方?还是她就在会场?这怎么也说不通。

赵清的意思是,如果sarah是看到了赵清以后决定选她做pupil,那么,怎么会那么快到达会场?如果一早就已经在会场内部,又怎么会预见自己会选赵清?这是个矛盾。

你刚才已经说了,我是她的pupil。我建议她抽空到会场的。

那么,你之前跟我说的,还有其他导师也选了我,如果最终确定我和她们更合适的话,她们会需要很长时间到达会场,是吗,我相信她们在世界各地。所以,我就不会在上次与她们第一次见面。

好问题。通常来说,她们会派特使来和你见面。不会花太久时间,你要相信导师的能力,让他们能迅速派出特使最快到达会场。

特使一般是她们的pupil吗?

不是。pupil一般不做这种事。另外,不是组织里的所有人都有资格做pupil。

不做pupil怎么进入这个集体呢?

做服务。没有级别。更通俗来说,无法晋升。但她们当然也会有好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主持人上次说,没有人退出?还是要用生命做代价?

这不是什么恐怖组织,你不用担心,没人退出就是因为没人那么蠢,通常是终身的。

存续了多少年?

百来年。有许多你认识的公众人物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但我不能指出来。

与导师的正式见面仪式,有什么特别?

任何组织都有自己的神秘之处,这点我没办法告诉你,但至少你可以看到我现在活得好好的。

谁知道你心灵有没有受到创伤,至少我看起来是觉得你不大正常。

看到赵清开始说笑,岚觉得赵清开始慢慢与自己亲近起来。

真没看出来,你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居然是sarah的pupil。赵清调皮地说。

哦,我不和sarah交流学术上的事。岚不以为意,淡淡地说。

当初是谁介绍你进来的呢?

你不认识。

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很多年。

得到很多好处吗?

是的。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主要是出于家庭,还是这个团体?

为什么不是我自己?

是吗?

你愿意怎么想都行。

这个组织都是蕾丝边吗?

有一些是,有一些不是。不是衡量标准。

如果组织里的人相恋会怎样。

不会怎样。

结婚呢?

也不会怎样。

是不是白人主导?

基于历史,目前是这样的。而且,目前团体里的白人也确实是能量比较高的群体。

Sarah打过你吗?

没有。

真的吗?

没必要骗你。我也没看到她打其他人。

其他tutor呢?

不是太清楚,但一般来说我个人认为是不必要动手的。我告诉过你,这不是什么惩罚俱乐部。

这里有其他喜欢这个游戏的人么,我是说。。。

哦,你的问题总是集中在这里的特殊性上,事实上,它和任何团体一样,都有各种人,但不是以这些为价值导向的,也不是以这些作为衡量标准。

Sarah过去没有打过你,但第二次见面就打了我?而且第一次见面我们几乎什么都没说。是你和她说过什么吗。

我介绍过你的情况,所以建议她直接来会场。但是,我没有必要向她介绍你的这些小爱好。

赵清有些无奈滴看着她。

岚说,事实上,我觉得,她对你的态度,和她当时对我的态度,有很大的不同。

她对你非常春风化雨是么。

呵,可能没有对你那么有压迫性。但你是需要的,对吗。

可能吧。

其实,我不用说,你自己也会感觉到,你们是融合的。她能感觉到你的能量,也会不断调整她的部分,你们需要磨合,有些调整是非常被动的进行的,我是说,不加入太多人为的想法,她作为导师,就像一种本能,知道如何和你相处会更好。

你就是想说,有些pupil需要被鼓励,有些pupil需要一些对吗。赵清有些忿忿。

哈,这是她说的?呵呵,其实她也没有鼓励我,如果我这么说你会舒服些的话。

那大概她鼓励了其他pupil。

也许。

你告诉我那么多,不觉得危险么。赵清有些忧虑地说。事实上,她担心的是,自己根本没有选择权。

不觉得。因为你一定会加入。

所以,其实我就是没有权利拒绝。

第一万次告诉你,有权利。只是,你不会这么做。其实这些问题你完全可以和sarah沟通,她会向你解释得更清楚,这也是她作为导师的义务。只是你害怕罢了。

你当时不觉得害怕吗。

你一直在用你的所谓的理智对抗你的感知。你自己很清楚,自己与这里是不是融合,你能感觉到。你更知道,sarah和你是不是合适。但是你把你的不安全感当成理性,拒绝承认这些。

你没有这些吗。

我有个慢慢接触的过程,所以不会像你一样的感受。也正因为这样,我想,你确实需要更多时间。

你身边的人介绍你进来的是吗。

是的。

是你的奶奶。

不是。是另一个很亲近的人。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你不相信这里。

我对你确实没有什么了解。

但你至少明白我没有必要害你。

不清楚。

呵呵,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

虽然你不相信我真的会平安送你回去,是吧。

但愿。

那你的猜测是对的。

天黑得早,郊外更没有人,赵清坐在车里,感到诡异的气氛,心一点点往下沉。她只是掩饰自己的情绪,内心充满恐惧。

岚,你要带我去哪。赵清开口。

没想好啊。岚笑说。

你想怎么样。

别那么委屈的样子,我哪里害你了。岚笑嘻嘻有几分痞气。

今天你就害我白白挨了两个耳光,耽误了整个下午的时间。

你不就洗了澡睡了觉么,要说浪费时间,也是浪费sarah和我的时间。

你能放过我么。

言重了。

赵清能想到,岚不是她自己要联系,而是受人之托,那么也不会是sarah,因为岚说是她牵线搭桥,说明sarah以前不认识自己,到底是谁呢。想也想不明白。

不管怎样,你让我觉得很害怕。可以不联系吗?

蓝笑说,还第一次有人那么讨厌我。

你吓到我了。我只想太平过日子。

这样,我送你回去。可能你今天确实有点累了。

看岚改变计划,赵清也舒了口气,能拖一时算一时。

过了会儿,蓝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好好念书呢?

赵清几乎失笑,心想你关心这种破事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看赵清的笑容里流露几分讥讽,岚正色说,你能回答我么。

因为正常的成年人不是靠学历过日子的啊,你是想教我知识改变命运么。

可能是我太老古董了。我一般觉得学生就该好好念书的。

赵清几乎要嘲笑她了,你什么学历还敢挑剔我不念书?突然灵光一闪,为什么岚和苏羽都盯着要自己念书呢?这不科学。苏羽几次跑来几乎陪读,花那么大代价要自己用心,何必呢?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念不念书跟她何干。

背后也不至于是王思,因为明显岚的地位更高,王思也影响不了岚。到底是谁非要自己做这件事?自己读书与否到底有什么大影响?

看赵清陷入深思,岚说,sarah是中东问题的专家,如果你对这个地区有兴趣的话,可以和她聊聊。

中东太复杂,我没兴趣。

岚看了赵清一眼,没说什么。

下车前,岚说,苏羽最近都不在,我很希望你能和她在的时候一样认真学习。

赵清皱眉,没说话,打开车门要下去。

我听说你之前都几乎没学,如果最近有时间的话,可以自己再学点。

赵清已经没有了耐心,谁让你说的这番话,可以告诉我么。学习是我自己的事,多谢关心。

岚少有的严肃,学生的本职工作是学习,职员都本职工作是工作,你为什么不尽好本分。

车已经开到了市中心,就在宿舍附近,赵清也有了底气,管好你自己的事。说完就走了。

很快赵清就碰到了麻烦,作业如果不明白中东局势几乎无法完成。赵清想到了sarah,但觉得还是不联系为好,自己的老师也不敢随便问,一问马上就露馅,说明之前完全没学。所以,就是还是要搞清中东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赵清连作业都懒得做了。

蓝非常贴心的及时问候,含蓄地问怎么样了。

赵清闪烁其词。

岚主动说,你可以约sarah聊聊,也许有帮助。

你能不能告诉我,学不学到底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好烦。我这么大把岁数了还上学容易么,能去上课就够好的了。除非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可以和sarah聊。

不要。

那么怕她?

反正不要。

你有任何问题,可以去问她。包括你说的学习有什么意义。

那是个反问句。赵清说。

所以其实你不打算写作业,不打算学,打算混到一年拿学历走人是么。

赵清想,是你给我交的学费还是学校是你开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出来一下,到xxx,我有话跟你说。

没空。赵清躺在自己房间里,舒舒服服的,哪里会理会岚。

忙什么?

不是要研究功课的么?赵清搪塞。

我让苏羽跟你说。

看岚把苏羽抬出来,赵清有些恼羞成怒,简直无理又无能!多管闲事!

看赵清不说话,岚继续说,你是不是希望我把苏羽叫来,一起来找你?

是啊,我都有点想她了。赵清有些挑衅地说。

没过五分钟,苏羽电话打来,赵清脸色都变了,她没想到岚真的会联系苏羽。

几个小时后,赵清在一个房子里站着,面对着苏羽和岚。

你作业进行得怎么样了。苏羽问。

赵清心里一万个恨,简直不可理喻,都拿自己当小学生吗,烦透了。苏羽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专业,一般顶多也就督促着学,看作业也只能看看英文表述,完全是外行。

还好。在查资料。赵清假装乖巧地回答。

有什么困难吗?

呃,还好。

能按时交像样的作业吗?

嗯。

好。我今天花了几小时赶回这里,我希望你记住。你应该明白我今天的行程全乱了,就为了提醒你这件事。

赵清很无奈地点头。

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赵清心里当然恨她。

我再问你一遍,这次作业有没有什么困难。苏羽冷峻的声音又响起。

有一点。

那马上想办法去解决。你要这次还让我失望,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赵清只能自学,日以继夜,她和sarah聊有压力,必须自己先清楚一些事情才能聊得下去。

sarah倒没什么架子,挺耐心,发现赵清不会一些基本的工具和方法,没有任何指责,而是告诉了她怎么做。让她重新照正确的办法想想再来找自己。这对赵清又是煎熬,因为sarah聊天的信息量很大,赵清会需要了解许多背景才接的下去,又苦苦地准备和找资料,也会问sarah对一些问题的看法,自己的观点是否正确等等。sarah饶有兴致,表示赵清经常把问题带到很有趣的领域,即使和自己观点不同,但希望赵清可以拿出更多资料与证据证明,自圆其说。

sarah很nice的样子,没有打赵清耳光时候的严厉,但当赵清表示与她想法不一致的时候,克制不住地咳嗽,sarah说,哦,你怕我。赵清没回应,只是尽力克制住,把话继续说下去。

总体来说,和sarah聊过以后,许多局势清晰起来,赵清熟了口气。sarah也会根据赵清的需要,推荐适合的和作者。

听说赵清完成了作业,岚打电话说,要不要替你庆祝?

赵清早就烦透她了,冷冷地说,完成个作业有什么值得庆祝。

sarah很喜欢你。说你才思敏捷,擅长协商和决策。

谢谢。我也向她学到很多。

你对中东应该有了很多了解吧。

嗯。没办法。集mess之大成的地方。

哈哈,假期有机会一起去玩啊。

赵清没说话。总觉得有阴谋,一会儿让自己陪着去清真寺看看,一会儿研究中东,还要去玩,她就算有什么产业在中东,也用不到我啊,多的是能帮她谋划的人,就算问问sarah也能搞定一切。

赵清想了很久,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当苏羽需要作为一名女性领导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必须众望所归,那么,就必须“准备民意”,只有当全球女性地位提升,强烈需要女性的领导的时候,苏羽才面临最好的时机。

同理,在其他地区的女性未来领袖,也面临同样问题。

这才是这个组织的真正诉求,不是那么可爱的道义上的两性平等。

这个准备民意的过程,是漫长而艰辛的,民意永远不会凭空而来,需要一次次的策划。

世界上女性地位比较低的地区正是中东,中东有所改变,世界为之震惊,世界更为之改变。

假设苏羽和岚同为这个组织的成员,如果她们需要赵清加入为之效力,那就利益一致,同时需要赵清熟悉中东局势,而赵清的专业本来与之并不相关,但在一些巧合下,变成了赵清的课程。

所以,苏羽和岚才会关心赵清的功课,其他的课程她们不在意,只希望赵清尽快熟悉中东复杂的情况,知道各国诉求和走向,在这样的知识背景下,才知道在什么时间该做什么决定。

所以,苏羽很早就在很忙的情况下,陪赵清看纸牌屋,大量中东斡旋,所以赵清会遇到伊朗女孩,所以苏羽会问赵清阿拉伯女孩子好看吗,所以岚会邀请赵清一起去清真寺参观,所以赵清会碰到不厌其烦向赵清介绍伊斯兰教义的同学……

当有了一个猜测,一切事实似乎都会在证明这个猜测,但这只是个猜测。

最清楚的,大概是sarah。

赵清坐在sarah的办公室里,委婉地提及自己的猜测。

sarah看着赵清,sarah的表情总是亲切有礼,但让人无法揣测她的想法,sarah说,我也有一个问题给你,你享受这个了解中东的过程吗?

赵清点头说,非常享受,很有趣。

很好。如果你了解更深入,会觉得更有趣。

嗯。赵清等了等,sarah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sarah明白赵清的表情,说,你不必想太多,现在你在我的办公室,我只是作为一名对这个领域比你了解更多的人,帮助你学习。至于其他,我想可以在你准备好了的时候再谈会好些,当然,不会在这里。

岚坐在豪华的车里,穿着一身西装,给苏羽打电话。

hi,羽,你好吗?岚说的英文。

挺好。苏羽忙得不可开交,办公桌上堆满了材料,邮箱满满的,很快要有个重要会谈,但还是放下这些与岚通话。

你有没有时间聊一下清?

呃,一分钟以内么?苏羽微微蹙眉。

半分钟。

好的。

你能再给她点动力,让她把中东了解得更清楚吗?我希望她能就这些研究与sarah尽快多见几次。

我已经给了她很大压力,上次特意回来,你应该记得。

当然。只是希望能推她更进一步,她似乎停在这里。我保证她其实很享受研究中东的过程,只是需要有人促使她再往前走。

她很小心,别太急,否则她会拒绝,一旦拒绝,就很难把她拉回桌子上。

羽,她是非常合适的人选。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她要赶快成为sarah的pupil。

如果她那么享受,为什么拒绝?我说了,别逼她。

羽,现在她在十字路口,需要有人推她往前走。她不信任我,又害怕sarah,如果你可以帮她克服这些,我会非常感谢。

事实上,我也不熟悉sarah,可能帮不上。苏羽看着表,一分钟都到了,岚还不放下电话。苏羽也不想让赵清太亲近sarah,万一她们之间产生特殊的感情怎么办?一切都有可能,赵清向来很受西方成熟女性欢迎,sarah会喜欢赵清一点都不出人意料,而虽然sarah年纪很大了,但赵清很难说不会因为崇拜和敬佩而爱上她。

羽,我们会给清足够的机会了解sarah和一切,只是希望你给她点动力去多深入中东,其他的事都不必做。

你去问问她就知道,我打了她多少次。我们已经说了三分钟了,我很快有个会。

所以,可以最后再帮她一下吗?行百里者半九十,不要功亏一篑。岚说起了中文。

我考虑一下。我要挂了。再见。

赵清很开心地告诉苏羽自己拿了69分,这已经是个罕见的高分了,羽只是淡淡地回道,继续努力,还差1分就是。

赵清心里无奈滴耸了耸肩,继续奔走相告,跟小孩子一样。毕竟,这个成绩对于她来说是不容易的。

羽听别人说起这事,知道是赵清对此得意洋洋,跟大家炫耀的,原本并不想照岚的意思逼赵清,但看不下去赵清的不思进取。

这个成绩已经满足了是吗?羽沉着脸问。

赵清一听语气也没了好心情,懒得回答。

在听吗?为什么不说话?羽拿着电话微蹙眉。

第一,这是个很好的成绩。第二,我这把年纪能上学已经不容易了。第三,我不知道我做什么你能满意,也许永远不会。

这回轮到羽不说话。

赵清知道她生气了。

过了会儿,羽挂了电话。

赵清并不后悔,本来嘛,就相当于业余选手赢了专业比赛,可喜可贺,你还非要破世界纪录才行吗。

羽佩服岚的洞察力,岚能看出清不愿意往前走,稍有成果已经满足,这是不可能有成就的。但她忌惮sarah,并不希望清成为她的pupil,别人可以,不能是sarah。羽心里打了清无数遍,但还是按了下来,何况她也没时间没精力特意为这事跑一趟。

岚找清说,听说你们还有一篇文章要写?进展得怎么样了?

哦,过程中。

有什么疑问吗?

还没遇到。

那就是还没开始研究是吗?

可能。清笑了笑,把手插进了口袋,看向其他地方。

不是已经有一阵了吗,怎么还没开始。

羽让你替她来管着我么。

当然没有。只是作为朋友关心你。

多谢。

听说你最近玩的很开心?

我已经累了很久了,稍微休息一下。

不能把文章写完再玩吗?

你们真的以为我是学生?我能给面子去教室就够好的了。不要成天跟我叨叨,烦死了。清已经忍了很久了,一个个来管教我,以为自己是谁啊。

岚说,要抓到你不容易,这会儿刚回伦敦,明天又要出去是吧?

我的自由。

明天待在伦敦看书写文章。

清看着她,气血翻涌。心里恨的要摔手机。

我已经订了行程,和朋友一道的。清也假装云淡风轻地说。

我的话你应该已经听清楚了。

我是不是记错了,我欠你什么?

我现在带你见sarah。

不要!清自己也没料到这句话脱口而出。

岚也愣了一下。

清在sarah面前不敢造次,sarah很客气地询问了清的情况,清乖巧地有问必答,sarah表扬了她的进步,又很自然地问了进展,清有急智,就着下一个研究题目瞬间编造出几个考虑的方向,sarah赞赏,与她继续往深处讨论,聊了十分钟后,sarah说,很好,写下来,明天也许太紧,后天,让我看一下日程,好的,后天下午一点半你有时间吗,可以来找我。

清面露难色,所有的想法都只是现场编造的,即使有sarah的指点也不容易写好,何况,那么赶,何况要出去旅游。

清说,可能我考虑还不成熟,等我有了初稿再跟你约?

你后天没有时间?说说你方便的时间,看看有没有可能碰面。

我……清不敢说自己要出去玩,也编不出谎话。

怎么了?sarah很亲切地问。

我可能没那么快写完。

相信你可以。这样吧,如果你到时写不完,我们看看进展,拿过来就好,你觉得呢?

赵清脸都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答应。

岚和清的对话,sarah听得清清楚楚,是sarah跟岚说,让她来见我,现在!

清走后,sarah对岚说,见鬼,清不能这样浪费自己的天分。我知道她没思考过这些问题,但她那么短时间能想到这些,简直不可思议。要不是为了尊重她,我想立刻与她进行仪式。她到底和什么人去哪里玩什么,你知道吗?

岚简单说了一下,sarah摇头说,她……这些朋友你了解吗?

岚知道sarah的潜台词,谨慎地说,应该都只是学生吧。

sarah想了想说,是吗,那么肯定。她看起来不也只是学生吗。

岚说,我会照看她。

谢谢你。我不想失去天分那么好的pupil,这是上帝的恩赐。她是需要有人引导的,天呐,过去那么多年她都在干什么,如果能早点遇到该多好。我知道这个想法有点自私,但坦率说,我不太希望她接触太多人,如果我看到了她,其他人也会看到。

她会在伦敦,将来几天。

谢谢,岚。

清确实天然怕sarah,倒不纯是那两巴掌的缘故。她已经有些不想去旅行了,但又不想取消,很矛盾。她喜欢sarah,让她开始体验到学习的快乐,虽然过程是艰辛的,但求知本身也是有乐趣的。因为是去那个英国小妹妹的家乡做客,说好了的事,人家也准备了,不可能不去。

就是一个宿舍的对清有些好感的,她是马术高手,因为来伦敦读书已经很耽误她的训练了,原本一周三次的课只能她每周回去上一两次,平时是她的朋友替她照看马。

请知道最好和稍微保持点距离,但小女孩的感情来得快去得快,你还在自我陶醉的时候人家早就轻舟已过万重山了,何必太当真,关键是请抵挡不住马的诱惑,以及家庭温暖。

来自一个大家庭,清虽然对人类都毫无兴趣,但有时也很愿意体会美好和温情。

为了清的到来,家里人都特意回来了,家里粉刷过了,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清住,和家里的兄弟和爸爸妈妈一个房间,还请阿姨也回来了,特别热闹。再加上猫猫狗狗,开心得很。

请虽然怕sarah,但不会失约,她也知道岚不希望自己玩,费了一番心思摆脱她。

乡间的一切都很美好,虽然总在下雨,但清依然享受。享受喂马,清洁马身体,打扫马厩,骑马,一切的一切。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清根本不需要安眠药都躺下立刻睡着。

是个自拍狂人,赵清过去没发现,她揶揄说,你这一天能拍三十多张吧,辩驳说在聊天啊,跟别人说我在干什么。后来,赵清邀请她一起自拍,她瞬间脸红了,捂着脸说不要,赵清说,哎呦可别装害羞了,你这一天到晚地拍多有经验啊,小姑娘对着镜头各种美美的样子,很可爱。

弹钢琴,吹萨克斯风,赵清知道她有意露一手,因为她吹了一首不很熟的曲子,清存心问的爸爸说,她是初学者吗,爸爸笑说,哦,天呐,她学了好多年,清坏笑说,那我可真是伤害了。

特别高,有一米八十多,但还是小女孩的心思,也有点任性,对着爸爸妈妈各种反驳撒娇发脾气,穿破洞牛仔裤去教堂,还坐没坐相的,清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妈妈也不骂她。

在超市还东奔西跑,把筐顶在头上,各种调皮,清看了想打她,动了这个心思以后就觉得自己老了,开始看不惯年轻人了,开始要管教人了。

有两匹马,她有点偏心,只给一匹马带了苹果,放在口袋里偷偷喂,清很直白地说了出来,她就分成了两份。

会吹各种口哨,清觉得她很可爱,她就经常吹,清想,如果我敢在羽面前吹口哨的话,估计要被打死。

在这次旅行中,清加深了对的了解。她过去觉得挺善解人意,但其实,她就是个小女孩罢了。非常可爱,有时清特别想打她。

清喜欢她们全家,在她家里非常自在,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自己拿,在影音室一家人看电影时,各种姿态,怎么舒服怎么坐,给清做早饭,中饭晚饭是的妈妈和阿姨做,清和她全家都谈得来,还经常说些中国有趣的事告诉她们。

清知道和sarah的约定,但给她发了邮件说有点不舒服来不了以后就杳无音讯了。回伦敦后,她知道这一关总要过的,但还是不想写,心思散了收不住,总念着和骑马在乡间漫步的情景,特别平静美好。

sarah知道赵清去玩了,心里对岚的办事不力有些不满,也对清这么无心向上失望,对岚做了一些暗示,岚把赵清带到了sarah那里。

过程有点曲折,清不想去,岚过去显示一下实力赵清一般会屈服的,不需要真的动手,但这次清无动于衷。岚以为是清免疫了,需要提高一下威胁的级别,她不知道是因为清怕sarah怕的要命。岚给清看了罗马鞭,说,你不会希望这个落在你身上的,清不知道是被罗马鞭打更可怕,还是在没写文章的情况下被sarah问话更可怕。

清不情不愿地到了sarah这里,sarah没料到她真的一点都没写,以为她会在玩的时候带着写,面上依然耐心滴笑着对话,心里很不高兴。

sarah表示,这里有电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在这里写。清有种没交作业被留堂的感觉。清说,我可能资料不在这里,还是回去有了稿子再向您请教。

sarah当然表示请自便。

清回去后也知道自己不对,开始认真写,初稿还没写完,羽回来了,听说了文章和的事。

至于羽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岚告的状。岚没料到清会来一招金蝉脱壳,她以为清不敢的。这让岚在sarah面前失信。

羽微蹙眉说,我同意你和同学去外地玩,但你没说还有文章没写完。何况,你这不是和一群同学吧?

清乖巧地跪坐在羽身边,笑着说,亲爱的你都那么忙了还成天记着我,对我最好了,说着吻了吻羽的脸颊。

清的笑容有融化冰雪的温柔,羽心里一动,嘴上却仍说道,少来这套。你给我跪地上去。

清撒娇地搂着羽说,听王思说你最近拿了几个大的项目?好厉害哦。还顺利吧?是不是特别累?

羽说,别岔开话题。你跟我说跟同学一起去,怎么变成到家里去了?

就是去乡村走走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你是又要急死我是不是?

我当时在梳理马毛,清理中,手上身上都是泥啊土的,没法接,然后我们就骑马去了。我一回来就给你回了。

你一天都没消息,不知道我着急吗?为什么变成了去家?要不是岚告诉我,你还打算骗我是不是?

本来还有其他同学说要去的,后来没去。

有女朋友了吗?

清笑说,我问人家这个干嘛,关我什么事。

你说呢?

清搂着羽说,我老婆天下第一,明明自己漂亮又能干,气质好品味好什么都好,还整天很担心我,让我觉得自己特别重要,谢谢你。

不用谢,不担心不行。羽冷冷地说。

清心里一紧,却仍笑着想把话题重新引到羽的公司事务上去,羽却要看清和的照片。

清无奈之下地找了出来,羽看完脸色更阴沉。不仅有两人的合影,也有清在不留意的时候拍的照片,说明清也喜欢她,才会偷拍。

看羽的眼神,清解释说,哦,我把她这种做饭的方法拍下来,下次也给你做。明天早上,好不好?

羽转过眼看着她说,她在给你做早饭是不是?

顺便一起的啊。

是吗,做个早饭那么开心的样子?

有吗,不是正常的表情吗?都没笑。清看了看照片说。

清把照片分享给好朋友,听到她们的评价才意识到很漂亮,过去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可能在清的心里,一开始把她当成善解人意的妹妹,在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把她当成了情感寄托的救命稻草,后来又觉得是个小女孩熊孩子,从没有真的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甚至,她没有留意到有时候很刻意的打扮,回过头去看照片才意识到她有多美,骑马的姿势有多帅。

仔细咀嚼,一点点品味出的好。

的裂下巴,美艳中带着孤傲和坚毅,闪耀的大眼睛,很会说话,清无数次回想邀请一起自拍时,一下子脸红然后捂着脸害羞大笑的样子,实在可爱。的小女孩心思,弹完钢琴吹萨克斯风,样子很帅,清却偏偏不赞美她,还说她时初学者,走开了。过了会儿,不死心,又拿着萨克斯风走到清身边吹,清却忙着和的哥哥们讨论打牌,只能放下乐器一起玩。吹口哨很厉害,清表示惊讶后,她就跟小孩子得到表扬一样,经常变换各种手势和曲调吹,孩子气十足。打扫马厩,做和马有关的一切事情,显得那么帅。

的卧室里,全都是马术得奖的奖章,清赞美她时,她很骄傲滴说,我只是挑选了最重要的,大多数奖章没地方挂呢。

怕清弄脏鞋子,主动把自己最好的雨鞋给她穿。认真回想起来,都是美好。

这样一个放松愉快的假期,尽管经常下雨,没有太多户外活动,清也已经很满足了。说,我家人都很喜欢你,你是很可爱的客人,也很有趣,他们欢迎你在天气好一些的时候再来玩,带你去更多地方。

清有时候在想,假期的美好,也许和能够逃避现实也有些关系。

既不用听羽的数落,也不用很紧张地面对sarah,不需要碰到克格勃一样的岚,也不用写作业动脑筋,怎么会不开心。

清厌倦和羽之间无聊幼稚的关系,清不是不喜欢被管教的,否则也不会喜欢sp,只是有时候羽实在太爱担心,又总是把清当成小学生一样天天查问功课,烦死人。和sarah应该会是比较有趣的关系,只是sarah气场太强大,清不敢靠近。

作为一名被动,请本能地想靠近sarah这样强攻气息的女性。但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做pupil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入门难,出门更难,在这个神秘圈子里似乎一切便利条件都有,那么,需要付出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请崇拜sarah,sarah在进行交谈的时候,字斟句酌语速很慢,清看过她在卫报的文章,观点清晰犀利,论证有力,一针见血。如果,sarah不是这个组织的,而只是自己的老师,那该多好。但如果不是这个组织,自己又怎么会有机会认识她呢?老师?人家要做你的tutor你为什么又要拒绝这样一名出色的女性呢?

被动对主动的渴望,不亚于鲨鱼嗜血。

清有些厌倦羽,也许是因为她的人设崩塌,也许是两人太熟了,也许是因为她并没有清能干,当清想到这点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清不能接受比自己差的主动。

清经常想到sarah的样子,非常优雅冷静稳重,想到sarah大笑的样子,肆无忌惮,充满自信,想到sarah定睛看着自己,一股难言的威严。

和sarah是相反的,完全是小女儿心思,非常可爱。清当时嫌弃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顶着筐跑东跑西,但回想起来,青春无敌,她的笑容多有感染力啊。

相比而言,羽乏味许多。羽很好,只是让清觉得,哪怕几个月不见都不会想她。清觉得自己无情可怕。但认真想来,若不是羽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两人根本也不可能走到现在,清一直就没有太记着她。只是,羽对自己的照顾与付出,怎么可以忘记。

羽看着清与说不出的暧昧的照片,心里既失落更痛苦。她只是说,平时还练功吗?

清犹豫了一下说,嗯。

羽说了几个姿势,对于清来说,是不需要换衣服的,都能做到,但羽一眼能看出清平时没有练习。

把衣服都脱了。

清看着羽,有点恐惧。

没听清?羽说。

清低头想了想,有些懊丧地脱了起来。

羽一看清的身体,多了赘肉,这不仅仅是在家不练习的后果,羽冷冷地说,为什么不珍惜自己?我管你那么严厉是为什么?才几天,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还看得下去吗。

清有些脸红。

也许你无所谓。羽说完走了。

清有些惭愧。她一开始还是节制的,但看到全家吃起巧克力那么随意,各种饮料,各种奶油白脱,清也忍不住了。

很长时间不练功,身体已经不适应那种疼痛,只会在躺着的时候感到旧伤。何况,清念着sarah这一边,担心文章却又不想写,毫无心思练功。

清腆着脸笑着去找羽,哪怕羽再无趣,两人的关系还在。

羽看了看清,冷冷说,不学无术还不懂自我节制,有什么脸来见我。

清有些挂不住了,脸红又不愿认错。

羽想了想说,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也有许多事要做。

清站了会儿,也就走了。她还是没办法厚着脸皮哄羽。

始终是羽较为成熟,主动又来找清,那么晚了就不要装用功了,睡觉吧。

清有了台阶,便乖顺地跟着羽回卧室。

手脚怎么这么冷?羽搂着清说。

清心里想,你对我那么冷淡我心冷才手脚冷,但那么矫情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往羽的怀里又缩了缩。

你啊,要我什么时候才能依靠你。羽似乎是喃喃自语。

我会努力的。清颇为愧疚地说。

都几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我不想说你。

老婆那你就别说了,清撒娇讨饶。

就非要我不停打你看着你吗?你不疼我还累呢。

我最近都是很用功的。我以后做每件事都会认真。你别难过了。清知道羽的失望。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跟我在一起,我会让你享福的。清可爱地笑着。

就会哄我。羽也笑了。

看我的表现嘛。清越来越明白家庭责任,对羽的责任,这是令羽颇感欣慰的地方。清不再那么自我,而是知道去承担。

突然,清觉得一阵厉痛,羽用力捏住了清腰上的肉。

我会减肥的。清颤抖着声音说。

过了会儿,羽说,最近在用功,大概也没法减肥。

那过一阵。羽还是不松手,清疼得出了一身汗。

过一阵?羽说。

我明天就减,明天就少吃。

那怎么有心思念书呢?羽一副探讨问题的语气。

我……我先…减肥。

那怎么跟sarah交代呢?

清刚想开口,心思突然一转,改口说,那就不交代了吧。

不交代怎么行,岚也不会放过你。

我……等我…老婆你先松手……清痛得受不了。

清刚觉得腰上一松,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别乱叫。羽冷冷说。

清心里有点受伤,也没说什么。

过了会儿,羽说,怎么不说完。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清就像没发生什么,温柔地说,那就先减肥吧,反正也就是一篇文章,总能完成的。

你这态度怎么行,刚才还说会努力。

听羽的语气明显松动,清也明白羽不希望自己和sarah有太多交往,说,我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不早了,你辛苦一天早点睡吧。

见清并没有和自己闹老婆的问题,心里很是失落,嗯了一声也就睡了。

清知道羽很快要走,何必与她别扭。

清有任务在身,当然是不会有精力减肥。饿得头晕眼花再加运动,怎么会有功夫看书思考问题?清如sarah所说,确实对中东有兴趣,虽然一时因为玩而耽搁,但她不会让sarah第二次失望。

她两三天就用掉了大半瓶眼药水,有一阵眼睛花到没法看清屏幕,休息一阵还在继续。

虽然没有sarah或者岚新的催促,清也同样感到压力不小。

同学问,你要不要那么拼啊?等你学完还会记得什么?你一定会后悔没好好逛街的吧,一起走啦,去商场逛逛。

清只是笑笑。

对赵清来说,虽然没有拥有太多,但已经对这些名牌失去了兴趣。她觉得商场并没有这些评论员文章有趣。

与坐在北京的大宅里,听着清如何用功,面无表情。

她心里涌起几分怨气和凄凉。她用尽全力逼她也不听,如今只是sarah的几句话,就跟着了魔似的。

这对清来说并不公平,因为不仅是sarah的要求和引导,也是清本身被sarah引入了正道,自己产生了兴趣,不仅是睡对清影响力更大的问题,但羽依然会这么想。

羽确实对清下了功夫的。清不能理解羽为什么一往情深,羽也不能理解,费洛蒙也持续不了那么久,怎么就能始终牵挂?

羽知道清的无情。清明明知道小新实际上对自己是有感情的是爱的,只是当时一时愤恨把信息出卖给羽,便弃之如敝履,不再回头,清是不会原谅的。羽也知道清的深情。清明明知道吴非对自己更多的是利用和压榨,却永远眼巴巴地等她召唤,如宠物狗一样的愚忠和努力讨她喜欢。

吴非不死,清永远不会从内心深处给苏羽留位置。

苏羽世事洞明,自然起了杀心。她徐徐图之,一切都做得很完美。即使有一天佟晓有所意识也不足为惧,吴非的影响被扫清,佟晓翻不起大浪,除了远走他乡,她并没有太多选择。

但是,岚和sarah,苏羽摆不平。

羽知道清和是不会真的玩到一起的,且不说清喜欢成熟女性,即使她有一天变了口味,如此现实的她,也不可能选择,并非政界名流之后,也非商界精英,再好看,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小姑娘,清会和她怎么样?如今清只是一时被压力所迫,寻求世外桃源逃避现实,又孩子心性想玩骑马,否则怎么会在身上耽误几天功夫?

倒是清没有再多联系美歌,让羽反倒有点意外。羽以为,清是不可能放弃美歌的,哪怕差距再大,偶尔当个情人又不妨碍什么,清又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在意我的感受?羽有些疑惑。

羽简单捋了一遍,便又投入了工作。

她知道高处不胜寒,唯有勤勉和谨慎,才能走得更远。

那一头,清用了sarah预计两倍的时间,却甚至还没开始动笔。

sarah也有自己的眼线,并不需要去问清任何情况。

sarah希望尽快与清举行仪式,但她不能轻易放下身段,也不能轻易去勉强清,能做的只是等。但谁也不瞎,耽误一天就有一天的变数,sarah不希望有别人捷足先登。

赵清在sarah的影响下,变成了好学生,她几乎足不出户地研究和写作,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每天六点起床,晚上十二点睡。在图书馆,她占据固定的位置,有时连穿衣打扮都忽略了,因为连续两天穿同样的衣服,有人以为她一夜没回去,在图书馆写了一夜。

sarah原本以为沈如天天在图书馆上网玩,耗时间,用了她预期两倍的时间还没完成论文,耐着性子等着。当看到初稿的时候,她极为欣慰,赵清提出了不少新鲜有趣的观点,支撑论点的资料翔实,逻辑清晰,实在太出色了,赵清当然算不上sarah学生里顶优秀的,但作为不以这个专业为主要研究方向,工作很久重回校园的人来说,这份作业很让人惊喜。

sarah问她怎么做到的,赵清淡淡地说,把您推荐给我的几名专家所有的文章和书都看了一遍,把现存的所有关于此类问题的论文看了一遍。

sarah颇为欣慰,因为她原本认为赵清是那种典型的暴发户富二代风格,爱买名牌显摆,从不知道奋斗,又娇气的很。

羽知道以后,说了句,嗯,本该如此。

赵清也没太在乎羽的肯定,尽管很稀有。

羽过了一阵,解释了为什么为赵清选择这个学校和专业,并不是主要因为它离办公室近,而是这个学院的运营和位置相对独立,里面也完全没有中国人。羽说,幸亏给你选了这里,否则你怎么会安心学习。

羽的言外之意是,赵清能有此成绩,全拜她择校的英明所赐。

赵清说,同学下了课也不怎么交流的,本来就影响不大。倒是宿舍这里哪里人都有,可以和各国人民交流。

我提醒你,别跟宿舍的中国人来往。羽认真说。

人家也没兴趣跟我来往啊。

不是上次还聚餐了?

赵清心里想,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说,哦,有时候嘛,也没必要只跟外国人来往,免得被人说。

你就把英语练练好就行了,学这么多年还说这么差。他们愿意说你什么就让他们去说,这些纨绔子弟不就是成群结对地去购物旅游么,不准和他们来往。你本来就不靠谱,跟他们走近了就更不行了。赵清用叙述句很平淡地说。

人家不是你想象中什么富二代官二代的,都挺朴素的,大概你读书的学校有名,所以同学们精英比较多吧。赵清忍不住为他们辩护。

你这宿舍不是什么学校都有吗?我看你们照片,那些中国人跟你比差远了,一个有气质的都没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后别参加他们的活动。

哦,知道了。

赵清这么乖的回答,让羽视频中想伸手过去摸摸她的头发。

但是xx下周生日,大家还说去郊游,送礼物呢。

这点事你处理不了么?需要我帮你处理吗?

不用不用不用!赵清一叠声地说,担心羽插手让情况变尴尬。

最近听说你表现很好啊?王思电话里说。

哦,是么。沈如一边吃水果看剧,一边接着电话。

你这会儿有空吗,能过来一趟么。王思问。

什么事?沈如窝在房间舒服,懒得出门,还要换衣服化妆呢,太麻烦。

我有事问你。

沈如不得不洗澡洗头吹干化妆,没办法,基本礼貌。

换了裙子,配好围巾,穿上风衣,拿起手包,叫了车到了王思那里。也许见面只有五分钟,却要耽误两小时准备。

赵清穿着黑色精致的裙子,经典款卡其色风衣,长卷发随着高跟鞋轻轻颤动,优雅而干练,王思见了也很难不心动。

就是应该这样,打扮起来多好。王思笑说,暗指前段时间赵清埋首写作的时候过于邋遢。

赵清笑笑,心想,之前说我太注重物质享受的不也是你么?

我看到有一封邮件,是你写的吗?王思打开一封电邮,是赵清指责对方办事不力。

嗯。赵清对此事很不高兴,她不能容忍别人在同一件事上让自己反复失望。

小清,我了解你,你不是这样的人。王思放柔了语气,继续说道,你看,你不该在邮件里指责是别人的错,很粗鲁。我见过你和人沟通,你不是这样的。

我很生气,因为本来就是他们员工的问题造成了拖延,现在邮件居然又丢失了,说实话,我怀疑她们到底有没有寄出来,有没有正确填写地址。在第一次因为他们自己的问题造成的延期后,就应该想办法补救,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而不是让别人承担这个后果。

邮件丢失不是他们的错,小清。王思认真看着她说。

他们根本不在意这样是否对别人造成损失,永远只按照程序去做,不考虑客户的感受和需求。赵清依然余怒未消的

你这样说对他们不公平。王思板着脸说。

也许吧。赵清只能退让一步,尽管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权限有限,你不应该用这种语气和他们写信,非常没礼貌。而且你不该随意认为别人不在乎。

那他们为什么第一次因为他们员工的问题造成延期的时候不弥补?我当时就很不高兴。现在又弄丢了!

宽容,赵清,你要学会宽容。王思轻蹙眉。

赵清想,凭什么我对他们宽容?他们犯了错,你来骂我,叫我宽容?那他们就不能理解我直接指出他们的错吗?这是什么逻辑?反而犯了错的还有理了?

小清,王思看赵清的脸色不好,又用温柔一些的语气说,他们是行政人员,能做的有限,你这么激动,这么生气,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满足你的要求,没听你的去做。一个人要成功,首先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我不经常这样。赵清有些尴尬。

我为你好,才指出你的问题。王思走到赵清身边,坐了下来,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话。对待别人要宽容,不该和行政人员计较的。即使要指出一些事是别人的责任,也最好用更聪明的语言来表述,不要这么直接。

嗯。赵清无奈地说。

宽容,是成全自己。我不希望看到你和别人计较。你受这么多年教育,做事要体面一点。

我就是很生气。赵清委屈地说。

那么就不要在生气的时候写邮件,不要在生气的时候说话,学会不要生气。我希望你能懂我对你的期望和良苦用心。

谢谢你,王思。

听进去,好么。王思看赵清的眼睛说。

会的,会记住的。

王思说,这封邮件的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和小羽说。

才不要她管。赵清低声说。

王思笑说,她看了还不要气死,说不定想特地飞来打你一顿才好。

她自己控制情绪又怎么样?对我难道宽容了。

看赵清的表情,王思的脸沉了下来,

赵清一看,便不再说话了。

你看来还是没懂我的话。

赵清不自觉地轻咬嘴唇,开始紧张。

我们是希望你进步,指出你这么重大的缺点。你拿自己和小羽比?你什么时候看到小羽这么粗鲁对待别人?什么时候像你这样不懂得体谅别人的难处?什么时候与人计较过?什么时候不宽容,不友好?而你的礼仪礼节在哪里?

赵清无话可说。小羽待人虽然冷淡,但极为周到礼貌,永远微笑,不管她是不是心里在骂。而小羽如何对待自己,自然是另一回事。

看赵清无话可说,王思依然不满,说,没关系,我也是多管闲事,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去处理吧。

我听进去了。赵清有些讨饶的语气。

我已经把你的邮件抄送给小羽了。王思冷冷地说。

赵清脸色都变了。王思抄送的,那几乎就是叫苏羽打自己。苏羽本身知道自己表现不好就会不高兴,如果还是王思告的状,那就更觉得没面子,更不高兴了。

王思看到赵清脸色苍白,略感安慰,至少赵清知道怕。

赵清马上写了一封邮件给苏羽,承认错误,表示自己不该喝行政人员斤斤计较,哪怕自己麻烦和承担损失,也没必要难为别人,更不该用严厉粗鲁的语气责备别人,如果真要解决问题,也不是继续和他们去纠缠,而是用更聪明的语言更聪明的办法找管理层来沟通。认为别人不在乎这一点也很武断,毕竟也许他们权限有限,能做的也有限,他们的理解别人情绪和处理安抚别人的能力也有限,怎么可以不宽容?

毕竟有一些时差,苏羽又忙,赵清惴惴不安等待回音。

苏羽回邮,很高兴你能看到问题所在,希望你认真反思自己。我最近不能过来,照顾自己。

赵清舒了口气。

但苏羽来的时候,并没有因为赵清的认错态度而放过她。

你把我对你的态度,和你对其他人的态度,混为一谈。苏羽平淡地说。

我只是………我知道无法比较的。赵清说。

嗯,还想辩解?苏羽看着她说。

不是。赵清摇头。表情很乖巧,穿了粉色的上衣,显得很小。

注意你的一言一行,做什么说什么之前,用脑子想清楚。

知道了。赵清说。

我要也不管你,你都成什么样了,自己知道吗?苏羽穿着白色衬衫裙,坐在办公桌前问。

对不起。

自己照照镜子,这些话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合适不合适。判断一个人,不是衣着打扮,也不是容貌气质,更重要的是言行举止。另外,别以为我不知道,平时玩笑随便开,粗话脏话不顾忌。几岁了?

看苏羽突然提起这个,赵清也是无力反驳的。她和佟晓之间,什么话说不出?什么段子不敢说?根本不顾忌旁人。和相熟的同事,也经常爆粗口。这么漂亮的女人,和这种素质,是不相配的。

不要让我再听到任何这样的话。我知道你在我面前不敢,我是说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听到了吗?

赵清觉得很无奈,人家是草莽女英雄嘛~干嘛不让说荤段子粗话脏话?

看赵清犹豫,苏羽说,你知道我忙,没这么多功夫看着你。只要被我听说一次,我不管真假,保证让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我说到做到。

赵清不自觉地撅起嘴,心想,暴君,哼。

就从这一次开始。苏羽说。

赵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羽不是不心疼的,看赵清脸上手上红肿不堪。更要命的是,赵清要面子,身上的伤再痛,只要看不见,也便罢了,要她这样带着伤怎么出门和人交际?怎么解释?哪怕戴着口罩墨镜,也还是能看到伤。

好好记住这个教训。苏羽说。

赵清只是不停抽泣。

我也不舍得,宝贝,苏羽柔声说,把赵清拉到怀里,抱着她说,你有没想过,话语对别人的伤害更大?对你自己的形象,伤害也不亚于现在。

你让我怎么出门?赵清恨恨地说。

怕丢脸,就好好记住,以后不可以。

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么样?非要把我打成这样,你才满意吗?

我不今天这么打你,你明天就还敢这样。我再提醒你一次,今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粗鲁,不懂事的任何话,我不管真假,只要有人跟我反映,我肯定打得比今天厉害。别觉着不公平,你要平时都很优雅,相信大家不会瞎说,也不会搞错。

赵清刚挨打,也不想与她争论,只在心里恨。

没多久,赵清就原形毕露。疼痛能记住的时间不会太长。

苏羽母亲那位好朋友的女儿yoyo,典型顽主那位,要找赵清玩,赵清当然没工夫没心情,但yoyo很懂得把握赵清的喜好,说有一家米其林餐厅订了位,但朋友临时来不了,钱都付了,不吃浪费。赵清说,你不是在米兰么,怎么跑伦敦吃饭,你那个女朋友呢。yoyo说,就是吵架了没来,我要跟她分手,具体见面再说。

不了,你朋友多,找别人陪你。赵清漫不经心地说。

你这人怎么铁石心肠?我这么可怜,你居然根本不安慰我!行!我让我妈跟你打电话!哼!

没过多久,yoyo母亲真的打电话给赵清,让赵清好好跟她聊聊,早分早好,就当阿姨托你的。帮个忙,下次阿姨回北京请你吃饭。

yoyo穿的很时尚,就跟女博主似的,自带光环,搞得赵清有点自惭形秽。

她不恶作剧不跟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其实还蛮好哦,赵清想。

吃完饭,她又提议去酒吧坐坐,不是pub,也不是club,而是顶级酒店的酒廊,比较安静那种。

话题打开后,赵清也很知心姐姐地给了她不少建议,关于感情生活,yoyo问了赵清一些,赵清避重就轻,但粗话脏话是免不了的,别看穿得漂亮,yoyo几句tmd就把赵清的粗话勾出来了。

yoyo给赵清听了刚才对话的音频,赵清微微挑眉,问,你想要什么?

yoyo精致漂亮的脸蛋轻轻压在自己的手臂上,很是可爱,笑说,求我。

赵清笑笑说,想得美。

那我可真发了。yoyo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

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赵清说。

你看,你们这些生意人顶无聊,什么叫得到什么?说不定…苏羽想在我面前打你呢,多刺激啊。

哦,那回头我通知您,您受累特意飞一趟来看戏,成么。赵清嘴角含着些冷笑,半真半假地说。

你看,你这么个表情语气,苏羽可不得生气么?yoyo笑着推了推赵清。

那怎么着啊?赵清不经意地白了她一眼。

可真白瞎了这张脸。yoyo嬉笑着捏了捏赵清的脸颊。

滚一边儿去。我走了,你埋单吧。赵清起身,穿着重磅黑色丝质女人味十足的衬衫,收拾东西要走。

凭什么我埋单?你年纪比我大,刚才吃饭还我埋单的呢。yoyo一副好胜的样子,配着姣好的容貌,倒也俏皮。

赵清看了看她,从钱包里拿出钱放在桌上,把没喝完的鸡尾酒泼到yoyo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yoyo不可置信,她无法想象有人这么做,自己无非是逗她玩玩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王思问,闹什么呢,你好好的去得罪yoyo做什么?

赵清原本不想接王思电话,自从她上次告状害自己被苏羽打脸以后,就讨厌她。王思连打几个,自己也不能全都不接。

没得罪她。您给我打电话就为这事儿?赵清闷闷地说。

不看深面看佛面。你既然知道yoyo的妈妈和苏羽她妈关系这么好,又何必和她冲突,把事情搞复杂。

现在挺好啊,我估计她以后也不会找我了。赵清笑说。

你………好,随你吧。上次的事还记恨我是不是?

恨你干什么。

我要不是再国内,我亲手打你!到底谁关心你,为你好,你一点都不知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为什么拿酒泼yoyo?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做出这么野蛮的举动?

烦她。

烦她你出来做什么?

她让她妈给我打电话啊,我推不开情面。再说,她把我们的对话录音这么下作,我拿酒泼她怎么了?也不是硫酸。赵清轻蔑地说。

赵清!我提醒你,你都怎么和人说话的?什么语气?教养哪儿去了?我真想替你爸妈管教你。

用不着。我好着呢。别管我。

你是不是觉着苏羽最近也在国内过不来,没人管得了你了?

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了?不就拿酒泼了千金小姐么?她不乐意,下次别找我就得了。我还不待见她呢。

好。我绝不拦着。

我很想更多地了解你,小清,岚穿着复古衬衫领带卡其裤,肩上搭着白色板球衫。

赵清看了看她,不想开口。

我看到过你交际场合的样子,很迷人,优雅得体。岚继续说道。

赵清本来也猜到岚的来意,知道后面有个大大的但是,于是也懒得开口。

小清,你有许多面,和你相处是件很有趣的事,就像同时和很多人交往一样。我想,这是你魅力所在。岚双手插在裤兜里,很潇洒随性的样子,穿着雕花复古皮鞋。

我让你们都失望了,抱歉。赵清穿着印花长裙,笑说。

我想,你可能是在用玩世不恭的一面,来避免很多现实中的成年人需要面对的东西。

别分析我,我只是素质差,没别的。我不喜欢被定义,被束缚。

是的,因为你不喜欢被你漂亮的外表束缚,你不喜欢自律,不喜欢按部就班,不喜欢去做该做的事,你喜欢自由,其实你并不喜欢说粗口,你只是像个小孩一样觉得这样很酷很叛逆,觉得这样很自由很爷们很女权,你只是讨厌被大家期望着,你需要刻意打破大家对你的期许,降低这种期望值,来换取自由呼吸的空间。

别觉得很了解我。你这些话可以应用到任何人身上。赵清说。

对苏羽也一样。你不敢主动,是因为怕失望,是因为不自信。还没有争取就先放弃了。你有时候是故意让她生气核失望的,因为你怕,怕她的期望你做不到。

嗯,很有道理,赵清笑笑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定位,这不会因为你的叛逆而改变。每个人都应该符合自己的社会角色,至少这张面具要带好戴牢。显然,苏羽对你的期望是社会精英,你也具备了一定的条件。但是,你是不是属于这个阶层,还取决于你的言行举止思维和圈子。你为什么要挣扎着离开这个群体?别人想挤进来都很难。

压力太大。我只是普通人。

躺在底层,当然最轻松。要成为顶层,需要不舍昼夜地拼命努力,否则随时会掉下去,摔得很惨。

我知道,自己太懒。赵清有些无奈地说。

你遇到很多好的机遇,一定要抓住。否则,稍纵即逝。比如,sarah的学术地位这么高,你却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不知道是淡泊名利,还是懦弱怕失败。

赵清看了看岚,过去总觉得她只是家世好,现在明白其他人家对人生,对人性,对自己都看得很通透。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等到了你想要的时候,已经不会有机遇了。

嗯,知道了。

道理你都懂,只是不打记不住,打了都记不长久。岚笑说。

我也没办法。赵清笑说。

说真的,我也忙,没这么多心思和时间。话说到了,你自己掂量。

嗯,谢谢你抽时间。

原本,我是不看好你和苏羽的。但说实话,她对你所耗费的心力,不得不让人佩服。

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肯在我身上耗这么多时间。赵清笑笑。

也别看低自己,你值得的。岚很有礼貌地说。

谢谢。

听说,你拿酒泼yoyo,把她弄哭了?佟晓穿着低胸的新款裙子,戴着夸张的耳环,一边吃着司康一边说。

赵清坐在她对面,看着久违的她,熟悉又陌生。

要我说,干得漂亮!佟晓又抹了不少奶油,咬了一口说,看她平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当时心情不好,她还啰里八嗦的。赵清解释说。

她都被她爸妈惯坏了。根本没朋友,跟着玩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没一个正经主。

她要不来招我,我也不会这么做。脑子有病,还录音,威胁我要发给苏羽。

你说苏羽什么坏话了?

无非说了几句粗话脏话呗。

这有什么呀,苏羽真是管得太宽了。佟晓不屑地说。

你怎么样?

没怎么啊,反正休息休息吧。过一阵再想想。

嗯。欧洲都玩遍了吧?

去荷兰么?

去荷兰当然要去美术馆,红灯区,游船,吸大麻咯。

赵清没想到,佟晓说,我不吸,但可以陪你去。

什么情况啊?赵清吃惊地看着她。

怎么?不能当好人啊?我才不吸呢。

又没让你吸小蘑菇,那什么是绿色食品,问题不大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你想吸就吸,别来劝我。佟晓吸一口烟说,谁跟你一样刘姥姥进大观园,没玩过的都得来一下,我十几岁就过来混了。

行了,我乡巴佬,我去买了。赵清有些宠溺无奈地笑说。

她们定了邮轮的房间,晚上在天台看星星,赵清充满好奇地吸着,也说不上多有趣,只是有点不同罢了。

赵清穿着休闲装,比较显小,所以外国人看她抽大麻会多看几眼。

跟我在一块儿开心吗?佟晓说。

嗯,自由自在。赵清笑的很美。

你就是欠打。佟晓轻轻拧了她一下。

你可不舍得。赵清有几分得意。

嗯。有舍得的人治你。

我有时也觉得自己太放肆了。赵清只有在佟晓面前才会表露心声。

佟晓表情很复杂。过了会儿说,你跟我来荷兰,请示汇报了么?

她忙,我就不打扰了吧。

我看你又在找死了。佟晓掐了烟,轻轻摇头。

赵清像个小孩儿似的说,我问她,她要不同意呢?

行了,你就但愿她不知道吧,否则扒你一层皮。

在赵清的反复要求下,佟晓才勉强同意陪她去看特别的表演。

赵清撒娇说,你行不行了,搞得我跟逼迫良家妇女似的。

有什么可看的,无聊。佟晓大浓妆,和赵清坐在岸边,晃着两条腿抽烟聊天。演出地点咫尺之遥,佟晓不乐意去。

哎呦有特技的那种嘛,好多英文单词我都理解不了呢,你看,还能打开知识面呢。赵清穿着白色t桖百慕大裤子很法国的感觉。

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乖。佟晓微微皱眉,有几分不耐烦的样子,但特别诱人。

赵清整个身子靠在她身上,去嘛去嘛。

别招我烦啊,否则在这儿打你。我tm还沉浸在安妮之家的悲伤情绪里呢,你这铁石心肠的人,出来居然还能看红灯区表演,真tm绝了。

是不是靠我不懈努力才抢到票的?否则去不成。我都陪你看你喜欢的了,你也陪我一个嘛。

你就这点情趣品味,佟晓用力捏住赵清的脸,嫌弃地说。

哼,不陪拉倒,我自己去!别理我!

赵清在里头看了一会儿,佟晓进来了,坐在赵清身边,若无其事的样子。

演出确实也算不上多好玩,多特别,但关键就是你陪不陪我的问题。

晚上吃饭的时候,佟晓突然说了句,苏羽没说错,都把你宠坏了。

怎么?

所有的一切都合着你的心意来,把你养得这么霸道放肆。

赵清有些不高兴,但也无法反驳,因为晚饭的餐厅也是赵清突然要想吃印尼菜,结果太辣基本什么也吃不了。

我可以不吃这个吗?赵清无奈地看着苏羽夹到她碗里的菜。

苏家红木八仙桌,显得厚重又无趣,让整个吃饭的氛围都沉重。

苏羽只当没听到,默默吃着自己的饭。整张桌子只有她和赵清二人,气氛安静而有压迫感。

已是初夏,苏羽穿着麻织外套,知性冷淡。

赵清看苏羽的表情,一脸不情愿地看着碗里,撅了撅嘴,做了个鬼脸。

只剩下学年论文了,就在家里完成吧。反正网上资料一样查。苏羽开口说。

不行的。还要见导师,还有许多书要看的。赵清听到苏羽又把自己扣住,有些发急。原本,有个项目可以去巴西一个月,赵清很是期待,苏羽不同意,觉得那里不安全,赵清反复争取,结果佟晓和她玩过荷兰就把她带回北京了。赵清心里直翻白眼,一丘之貉。

我这几天忙,没工夫和你算账。苏羽看赵清表情丰富地看着碗里的菜,平淡而很有掌控力地说。

哦,那你快去上班吧。赵清知道苏羽百忙中特意中午抽空回来和自己吃饭的。

苏羽看了看赵清碗里的菜,说,需要我喂你吃么?

所谓爱情,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权力斗争。

赵清从来不承认自己要强好胜,但很多人都这么看她的。她觉得,自己无非是在求生存,怕沉沦后慢慢淹死,但她的这份奋力扑腾在旁人眼里已经是要强到极点了。在很多人眼里,赵清完全可以享受生活,随遇而安,日子总不会太差,但她自己觉得,年纪一把青春不再,本事不大资源缺乏,再不努力怎么站稳脚跟,混一口吃食?

所以,苏羽也好,王思也罢,对她的严格要求,她并不觉得有问题,她自己也是需要这些约束的。只是脖子里的绳子勒得太紧,有点想反抗,很难受而已。

佟晓看在眼里,有点不忍心。她觉得赵清其实已经不错了,不容易了。她怕赵清把自己逼疯,所以经常带她玩玩,减负。但这些在苏羽和王思看来是不必要的。对于顶级人才来说,不需要鼓励和安抚,只需要鞭策,挥着鞭子逼她们走得更远,一直让他们明白到底哪里不够好。

一旦苏羽和王思失去了这样的位置和价值,赵清将会无情地抛弃她们。

如果说,苏羽在事业攀爬的过程中,是一场孤独的苦修,那么赵清也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她是

她和苏羽的自虐极为相衬。虽然不在一条路上,但至少可以互相激励。

苏羽和赵清一直在争夺控制权,苏羽的控制欲显而易见,但赵清也不遑多让。看上去,是苏羽一直在约束赵清,逼她这样那样,但赵清同样用自己的随性自我,逼迫苏羽不断地想抓住她。赵清像个孩子一样极度自我中心,这让苏羽不得不在许多地方迁就她,而她甚至意识不到这点,苏羽的察言观色和善解人意,能主动提出很多赵清真正需要的提议,这才让赵清觉得和她在一起这么舒服。佟晓同样有这个本事。

苏羽对赵清的关注,一方面让赵清透不过气,但另一方面也让赵清爱到离不开。谁能想到,赵清这样风一样自由的人,会对这个上瘾?

晾她一段时间,是王思的提议。

苏羽确实忙,但苏羽原本是可以抽出时间给赵清的,苏羽哪怕不吃不睡,也会照顾赵清的感受,也会来关注她的一切。王思要她别理赵清。这个要求对苏羽其实也并不轻松。之前她们分手那段时间,苏羽也着实痛苦。

王思觉得,赵清说粗话脏话也好,拿酒泼yoyo也好,吸大麻也好,多少有些引起苏羽关注的意思,是在找存在感,就要看你在意不在意我。王思觉得这个毛病不能惯。赵清首先应当做到的是高度自律,在这个基础上,帮她纠正一些她自己没意识到的缺陷,而不是放纵她跟小孩一样哭闹球关注。

忙什么呢,最近。王思走到赵清房间,穿着裸色裙子,沉着脸问。

没忙什么。赵清不知道王思来了,猛一看到,还是紧张。

王思不客气地转过赵清的电脑屏幕,全是购物网站的页面。

买了寄哪儿?王思问。

我随便看看。

钱哪儿来的?王思继续追问。

我就是看看!赵清蹙眉。

王思看了看她,看了看周围,拿起赵清扔在地上的包开始翻,赵清要抢,被王思的眼刀杀了回来。

把这几张卡的消费记录调出来给我看。王思说。

这是我的隐私。

又开始了?花了多少心血扳回来的毛病又来了?是不是生活又无聊了?

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上次见我,不也是打扮起来好些吗?

两码事。懂得打扮好了见人,是礼貌,沉迷在无止境的消费里,是毛病。

衣服不买会飞来么。不经常买,会提高品位和经验么?打扮这门功课不需要投入时间金钱么?赵清不屑地反驳。

你又给我看这个表情和语气。王思不易察觉地深呼吸,压制住怒气。

你反正也不会对我满意的。

你论文写了没有?

有完没完,我又不是学生。反正期限前会写完的。赵清也在压抑自己的不耐烦。

提前写好交了,可以做些别的事情。王思耐心说。

没什么可做。

王思看着她。王思的意思明显是有事情等着交代给她做,但赵清不肯。

赵清就是这样一个人,几代人养尊处优培养起来渗在骨子里的傲气,总能把人气的够呛。王思恨极了,赵清她在得意什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这样,说不理就不理,完全不配合,她凭什么?!

我不会对你动手,但我希望你管理好自己。王思过了会儿说。

好的,谢谢。赵清云淡风轻地说。

简直气到中风,不知道你平时怎么忍得。王思抱怨说。

大多数时候不忍,她不敢。苏羽不知怎么,听了这话,竟有些高兴,反而小小的炫耀起来。

什么论文,我看别写了,让她现在过来吧,项目不能总是搁在那里。王思皱着眉头,点上烟说。

也不在于一时。让她还是写完论文拿个学位吧。苏羽温和地说。

怎么。你还打算让她回那个法国公司?

随她去。王思,不是你让我别理她么。

那你怎么打算?

没想过。原本没打算这么早让她回来,她非要去巴西,那里能去么?随时枪战,qj,什么都会发生,真有什么事,赶到已经来不及了。

你让晓晓带她去荷兰的?

她自说自话去的。

那晓晓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晓晓跟我说的。她说管不住,怕出事,赶紧送回来算了。

出什么事?

别问了。

能出什么事?王思认真起来。

赵清你还不知道么,没玩过的全想尝一遍,跟晓晓在阿姆斯特丹玩失踪。

王思过了会儿,说,那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关着她?

我怕我失手打死她。你说的对,晾一阵子大家冷静。

也好,让她野性收一收。

不扒她几层皮,收得住么。我知道关着没用。

她也没开始写论文,估计天天网上买东西呢。

我知道。

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王思说。

我调教好了给你送去?苏羽笑说。

她可不是我的。我顶多工作上用用。

赵清内心很不平静,才需要网购,在无止尽的浏览和购买中麻痹自己。

站在风口,猪也能飞起来。问题是,赵清去英国留学,手头的活交给了别人,虽然这活很不怎么样,但行业还算过得去,自己也刚有些入门,现在回来后,难道又要重新开始?工作至今,换的领域太多,哪一行都算不上多精通,要怎么办?

先撇开王思之类的不谈,怎么找工作?固然,法国小公司等着自己,此番回来也有了更多光环,但真的要在这里长待么?找工作?找什么样的?比体力薪水,没有刚毕业的学生有竞争力,所谓的工作经历,也谈不上多辉煌,不算吸引人吧,就算有人基于一些所谓的光环要了自己,那么一两年后呢?是不是还让人觉得自己多么值得?

中年危机,说到就到。

经济上,没太多积蓄,同龄人纷纷炫富,自己竟然还在花父母那里搜刮来的钱,简直耻辱。

要没有苏羽的房子,自己还不是蜗居再随时会被赶走的小公寓里?简直可怕。

那些情情爱爱的人们,都怎么想的?他们不用担心么?

王思给的工作,好不到哪里去,她只是想榨干我。存心让我当秘书,却不是助理,干的又夹着助理的活,无非是让我的履历更难看。如果真是她的工作助理,这个职位也是不低的,不至于难找工作。她们都想控制我,但什么都不给我。给了我,我就不再受她们掌握了。

赵清根本没工夫计较佟晓把自己带回来的事,在欧洲玩下去也可以,回来也无所谓,关键是下一步怎么走。

赵清看不清下一个风口在哪里,也不清楚怎么找到路径走过去。除了迷茫,还有失落。一直都觉得自己很能干,大概是错觉。哪有人觉得自己蠢的?一个个都自我感觉良好。

小羽做的行业自己学不会,而且,分分钟输的裤子都不剩,太吓人了王思做的那些事,哪一步离得开关系?自己单干根本没活路。要不要在什么世界组织找个活?但没有相关经验能找到么?索性去香港新加坡?靠什么立足呢?

赵清无奈至极。

想到这些,赵清觉得活着特没意思,对一切都毫无兴致。

但苏羽这里听到的却不是这个状态。赵清对家里的饭菜毫无兴趣,完全没有回归家乡美食的兴奋,早上面对着一桌早餐不吃,跑厨房里找冰牛奶,没有麦片就随口吃点饼干,中饭晚饭也不靠谱。时不时找借口要出门,半夜两三点睡,不到中午不起床,吵着吃薯片,光着脚到处跑去,在家穿着宽大的背心裤衩,毫无形象。

凌晨三点,赵清还抱着手机玩,苏羽走进她的房间,沉着脸说,回来这么久,还习惯吧。

苏羽连日辛苦工作,有了眼袋,穿着西装裙,估计刚开完会,眼睛也黯淡。

嗯,怎么会不习惯呢。你很累了呢,刚忙完?赵清努力让自己语气温柔些,忽视苏羽这副找茬的样子。

嗯。我这些天太忙,只想提醒你一点,好好收心,你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别逼我。

赵清笑了笑,没说话。

我给你三天,第一,把你的论文弄起来,第二,生活作息和饮食,第三,形象。

好的,苏总。赵清笑说。

别让我看到你这个样子。你知道该怎么做。苏羽直视赵清。

赵清笑笑。

她不想半夜吵架,虽然玩手机有精神,但动嘴太累。听她这么训话,还不如自寻出路。哼,你家里这口饭可真不好吃,我还是滚出去比较好。

这念头在赵清脑海里也不是一天两天,苏羽难道不晓得么?她把她妈请了回来。

这下,赵清不自由了。

苏母在家,赵清好意思不陪着说话?好意思穿成这样?好意思不陪吃饭?好意思言行举止这么粗野没品味?

早上也把她叫起来吃早饭!苏羽有些恨恨地说。

苏母说,这又何必。我在这里,她会收敛。也没必要从早到晚对着我吧,彼此不自在。苏母其实并不想来住几天,架不住苏羽的请求。苏母虽然对赵清印象好了许多,但毕竟别扭,毕竟内心深处瞧她不起。

妈,你也不想我错手打死她吧。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但我越来越难。

小羽,忙你自己去,你管她做什么?苏母说。

我看了难受!我看不得她这个样子!我在办公室脑子里全是她这副样子,气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和她置什么气,犯得着吗?妈跟你说,外面优秀的小伙子多了……

妈,行了,我知道。苏羽不打算讨论下去。

苏羽看王思和老妈都不怎么管用,心里的烦躁更甚。她很清楚,自己有可能起个头就收不住了,这样又有什么好?她在脑海里无数次幻想掐住赵清的脖子,看着她在自己手下一点点软下来,瞳孔失焦,不能再动弹,看着她那张脸在自己手下变成红色,发白,发青。似乎这才能消退怒火,或者爱。

她也想过把赵清扔在地上踢和踩,看着赵清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看着她流血,求饶,她想象自己踩着高跟鞋,碾过赵清的手掌。

苏羽知道这样危险,所以不敢开头。她知道自己会兴奋的。

你走吧,我一秒都忍受不了你这个样子。苏羽派人传话给赵清。

什么鬼,叫我滚蛋,像扔一块旧抹布一样扔了我。赵清不是不受伤的,但她的自尊和骄傲让她无法说出任何挽救的话。她当然爱苏羽,但还是走了。

人总要在逆境里,绝境里,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赵清开始认真写论文和健身。无奈何,一用功就生病,难怪苏羽说,你不是对空气过敏,是对工作学习健身一切需要花精力的事情过敏,让你躺着玩,比谁都过得好呢。

赵清看着身边的小妖精一个个身材好颜值高还有才华,有什么道理跟一堆废柴一样呢?哼。你回头来找我,我也不伺候了!我要好好爱惜自己才对。

杨柳枝大猫古风第二部完结第三部已开更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郞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一章少女情怀总是诗

暑热尚未褪尽,秋草却已泛黄。瑾月、玲珑与无忧姊妹三人携手赏花观景行至这液池边畔,想是有些疲累了,皆驻足歇息,就连一路呱噪个不停的玲珑都收了声。

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汪上好的翠玉,倒映在碧水之上,波光潋滟,浮天无岸。玲珑最是闲不住,随手捡了几枚玉白光滑的石子,学着哥哥的模样,一颗又一颗斜抛出去,打着水漂。瑾月就站在小人儿身侧,双手微捏裙裾看着那柔波荡漾间,被石子搅乱的太阳的小小影子,静静出神。轻风拂过,吹动她一身水青色的长衣,衣角处绣着的几朵芙蓉随风而舞,却又欲飞无依。无忧没有与她们在一处,而是走到了那架秋千下,轻轻抚摸绳索之上已现枯萎之态的萧黄藤蔓,心中便想起了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旅人。

沉默不了许久,玲珑又觉得无趣了,咚咚咚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到秋千上,边轻轻悠荡,边俏语相问,“怎么了,我哥哥他们去游历还不足两个月,你便害起相思病来了么?”听了这话,无忧的脸上立刻浮上彤云,搡了玲珑一把,“姑娘家家的,出口的话也不怕羞。”说到这,停了一下,也是讥诮着回她,“当日璟舅父与舅母没有将你带回雁门关而是留在皇贵妃的栖梧殿,不是说要姊姊你学规矩么?怎的,我见你一日中倒有大半日都呆在东宫。到底是琪舅母在教你规矩,还是我那太子表哥在教你规矩?”“好哇,你还敢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说着,两个小丫头便围着那架秋千,你追我赶,笑闹成了一团。

瑾月已是数月未曾开怀,如今看着眼前笑语欢声的小姊妹们,洁白晶莹的一张俏脸上总算是多少浮出些笑意。追跑了一阵子,玲珑与无忧都停了下来,捂着胸口,急急地喘着气。也就只静了这片刻,玲珑又回头看了一眼瑾月,却依旧是对着无忧笑道,“你我二人,不论是痴心也好,还是痴缠也罢,现在看来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镜中之月水中之花。哪像月姊姊,出降的吉日皆已定下,十月廿八,只等合卺礼成,我们就要改口称一句‘瑾月公主’了。”听了这番话,瑾月却瞬间冷了面孔,臻首低颓,话音也似是经了秋霜,“我是真心将你视作妹妹的,没成想,你会用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难道,难道你们都要装着不知晓,我是不愿意的么?”帝姬说到此处,竟是带了哭腔。玲珑也知自己鲁莽闯了祸,急急地跑到瑾月身旁站定,扶着那越发瘦削的身子,却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无忧更是如此,握着还在微微发抖的一双素手,吞吞吐吐地也只说了一句,“月姊姊,你不要这样,听爹爹、娘亲他们说起,那上官喆是个不错的男儿。”

瑾月茫然地抬起头,明亮沉静的眼睛淡然望向波光粼粼的液池,心中五味难陈,只缓缓说道:“这世上好男儿何止万千,可在我心中,却只认那江良一个。原想着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谁知换来的竟是那句‘只有兄妹之心,而无男女之情’的推脱之辞。我自是知晓,女子不该一厢情愿地痴惘于男子。可我,可我到了今时今日还是放不下他。”说着,她又将目光拂过玲珑与无忧,“你们也不用拿父皇与母妃一般的话来劝我,我只问你们一句,这世上自是有比我皇兄和璟瑓还要好的男子,如果让你们嫁与旁人,你们可愿意?远了不讲,只说我那四弟如彧,他与玲珑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更是对你痴心一片,如果舅父舅母他们逼着你嫁于如彧,玲珑,你又该如何做呢?”玲珑没成想瑾月会有此问,一时间愣在那里,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大家静默之时,忽而一个清朗声音徐徐来自身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月皇姊,你说的这些话,难道不是在刺我的心么?”

众人都唬了一跳,慌忙回首,却看到皇四子楚王如彧面上含笑站在她们身后,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如意云纹白色长袍,妥贴着修长的身姿,一支玉笛斜斜别在腰际,虽是神情慵懒,却眉目明澈,恍如谪仙。瑾月看清了来人才放下心来,佯怒啐了一口,“怎的躲在身后,倒叫人惊惶。”如彧笑意更浓,“我站在这许久了,是姊姊你们没有发觉,又不是我成心要藏着。”玲珑与无忧见是楚王,虽相熟,却也欠身为礼。如彧只一扬手,接着不急不徐说道:“此处又没外人,作这样子给谁看。更何况,也只无忧这礼我还能受一受。虽是同一个生日,毕竟在时辰上占了先,那璟瑓见了我也要尊一声‘四表哥’。玲珑么,可万万使不得。不定哪日,便要昭告天下册立为太子正妃,到那时,该轮着我俯首跪拜,又何必现在挣这个面子。”听了这些似是拈酸带醋的话,几个女孩儿都笑出了声。

还是瑾月先止了笑,问向幼弟,“今日这么早下学么?不会是你又偷跑出来的吧?仔细让父皇和太子知道了,有你好看。”如彧竟是丝毫不以为意,“月姊你放心,我能出来自是有我的法子。现在身边没了那江良碍事,父皇和二皇兄都看我顺眼了许多。”“是你自己总不上进,又与良大哥何干?”听了瑾月这话,如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姊姊,你我虽不是一母所出,却是亲姐弟,怎么总把个外人压到我头上。我真是想想都恨,明明我才是父皇的儿子,这么多年来,竟生生地让江良夺了那份宠爱去。是,我没有他学识好,没有他骑射精,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我要那么出类拔萃有何用?论文韬武略有太子,论夷国深研有大哥,论音律精益有三哥。我这个幼子,只要做好我的本分就行了。既是定下了这富贵王爷的一生,干嘛不乐享一切呢。作什么要学那江良,整日里一幅苦大愁深的模样。”

如彧话中似是带着几分嫉恨,可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最是散淡却还促狭,也都并不再意。只瑾月像是再听不得那江良的名字,又低了头,声音更是颤颤的,“别,别再我面前提那个人了,我实在是受不了。”“姊姊,把那人忘了吧。他真得不适合你。”如彧边说边走了过去,体贴地揽住还在微微抖动的肩膀,轻声安慰:“虽是你不愿听,可我还是要说。这么多年来,因着父皇与二皇兄每每用江良做阀子训斥我,更是瞧不上他那谨小慎微、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我一直与他不睦。可只这一次,任父皇震怒、皇贵母妃落泪,他都咬定不当这驸马,我才真是佩服了他。”瑾月听了这话很是不解,“别人视你姊姊如敝履,你倒还佩服他?”如彧还是摇头,“江良不是嫌弃你,他是真得像兄长一般爱护你。他从不到两岁便被抱到皇贵母妃身边养育,怎会对姊姊你毫无感情。只是他清醒自知与你并不相配,那日在父皇面前,他不停叩首一直在说,怕给不了你幸福,而误你终生。”说到此,如彧停了片刻,目光中竟是带了悲悯,“顺天侯不过是个虚爵,江良顶着南越末代世子的身份,却还能这么多年风光,皆是因着父皇与皇贵母妃对他的疼宠。他不愿因无男女之爱而误你,竟是拼着几是失了这份依傍。江良与璟瑓、上官喆他们去游历之前,日日都会去向父皇和皇贵母妃请安,可每每是跪上一两个时辰都不得见,哪次不是二皇兄与我去把他拖拽走。”“你不要再说了。十几年的养育之情,怎会说断就断。父皇与母妃这样做,都是为了顾及我。”瑾月说着说着便要哭,却被如彧拦住,“姊姊,一切都会过去的。父皇是不肯见江良,可自从他们离开京都后,便下了喻旨,不但要沿途的各州府县暗中护卫,更是要日日专报要情。璟瑓与上官喆自是身份尊贵,可父皇心中最最牵挂的还是江良啊。所以,姊姊,你就是为了父皇与皇贵母妃不再为难,也要放下那人。这些时日,我一直想对你说,却始终不得机会。那上官喆,我们本就相熟,他是将门虎子,品貌才情不凡不说,更难得的是胸襟开阔、性子爽利,与你才是良配。下嫁这样的人,你定会幸福的。”

如彧说到这,想是不愿这帮姊姊妹妹的再悲戚下去,自己先掩了轻愁,复有明朗微笑绽放唇际,佯装讥笑言道:“所以说,你们这些丫头看上去一个个冰雪聪明的,内里却最是认人不准。我虽是有些不足之处,却也算是人上之人,怎么就不入你们的法眼呢。先说说无忧你,想着都可气。自是打小能坐上这秋千,便是由我来推的。我辛辛苦苦地推了那么多年,竟是不及璟瑓的两个月。还有玲珑,明明五年前你甫入宫时,在皇贵母妃的栖梧殿最先见到的人是我。前一刻,你还拉着我的手在问,‘我们真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么?’可后一刻看到二皇兄,便欢天喜地尾随而去,对我不再有丝毫的留恋。你们,你们,**是伤透了哥哥的一颗心啊。”如彧说此话时还真是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惹得那三个小人儿都笑成了一团。

谁知,如彧竟还没有说完,他凝眸于玲珑和无忧,目光深邃而澄明,似是含了几分认真,“无忧是真得无忧。璟瑓与我是一样的性子,自是富贵公子,看似行事不羁,纵情恣意,心中所求却最为简单,所想所盼不过是能够得遇一位心爱之人白首不离、相伴终身。倒是玲珑。皇兄虽专情,只身不由己。那太子正妃的位子可是好坐的么?以前,我总报怨皇兄拿着江良的样子束缚我。可现在看,他倒是渐渐顾不上我了,一门心思地比着那陈芷莫来考量你。”

只这一句,竟似是戳中了玲珑的痛处,小人儿明眸低回,虽还是亮晶晶如珠如宝,只隐隐有黯淡的光彩流动,颜面上也带了几分不知是痛还是怨的神情,话音都不复初时喜乐,“我便是我,做不得旁人的模样。如若使这力气,怕也是白费。”如彧自知说多了话,半是劝慰半是了然,道:“知道你做不来,如若你真能如是,你便不再是玲珑了。那陈芷莫再温静贤淑、知礼有度,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别的不提,只见玲珑你每每与皇兄一处时总是并肩而立,那陈侧妃却常常低首随于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这其中的亲与疏便自是分明。听母妃提起,你如今虽无名分,可到了东宫,陈芷莫带着一众侧室已持妾礼,太子也从不阻拦。可见便是成婚多年生育了子嗣又如何?在皇兄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人,这就够了,其他的人和事都不足忧惧。”

说到此,如彧也不想再多言,快步来到秋千旁,拍着架子喊道:“我是看你们在此处玩得开心才过来的。不要让我随口的胡话搅了你们的好心情。谁要荡这秋千,便快些上来,我自是舍命奉陪,定会让姊妹们尽兴,也算是赔罪了。”听他如是说,玲珑与无忧便又来了兴致,两人一番争抢,还是玲珑先坐了上去。如彧一下一下推了起来。男子的力气终归要大上许多,玲珑坐在上面,只觉得一时向前、一时向后,身体随着那秋千晃动幅度的增大,慢慢高飞而起。有风掠过面颊,带着小人儿淡紫色的纱裙随风舒展如那天边的流云。如彧已不再用力,可秋千却在惯性下依然越悠越高。玲珑竟是不知足,咯咯笑着嚷嚷,“你再推呀,别放手,再高一点儿,再高一点儿。”如彧也是个胆大的,见如是说便又加了几分力气推了一把。秋千被猛得荡起,玲珑只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眼前的一切皆成了支离缤纷的流光与碎影。她一时顽心大盛,秋千向上时,竟放开了紧攥的双手,只贴着那绳索伸展了双臂迎风而上,像是要体会飞翔的感觉一般。谁知,光顾着得意,不知是飞虫还是粉尘落入了眼中,吃痛不过,下意识地伸手去揉,只这一松,身子便失去了平衡,猛然间从那正在高飞的秋千上直坠而下。

“玲珑,玲珑……”也分不清是谁在急切地呼唤,玲珑满心的惊恐,一边大喊着“救我,救我”,一边紧紧闭上双眼只等着那触地时刻的剧痛。却没成想,会一下子落入到一个软软的怀抱中,有淡淡的龙涎香气袭来,偷偷睁眼,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那目光中有既有暖阳般的辉茫流转,更有刀锋样的狠意迸出,最奇妙的还是两个瞳仁中都有自己的小小影子。玲珑被圈在明黄蟒袍的怀里,两个人的喘息都有些急迫,一凉一热的呼吸拂在额上,小人儿似是陶醉似是沉迷,几乎移不开视线,却终是被一句寒如冰雪的问话硬生生拽回到这现实之中:

“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

第二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回京快有半年了,玲珑几是日日都要跑趟东宫的,犄角旮旯全让她逛了个遍,可唯独这书房只是第二回来。虽是来得少,但这屋子中的一桌一椅、一景一物却都让自己印象深刻,无法磨灭。为何会如此呢?皆是因那每每都必不可少的面壁罚站。站久了,自是会腰酸腿僵,如果不再把眼睛放出去四处打量,那真真就成了木头人。其实,心中所盼所想还就是要做个木头人,只偏偏心不随愿,两条腿是失了知觉,可那最终要受苦受难的两团娇肉却还敏感得要命。上次为了“该不该做大家闺秀”的话题而在此处讨来的那顿打,至今仍记忆犹新。疾风暴雨般的一阵巴掌掠过,让多年不经风雨的小屁股肿胀了何止一圈儿,自是疼得呲牙咧嘴流了一脸的眼泪才在那人帮衬下穿上了里里外外的裙裳。皇上姑父赏赐的一餐家宴直是让臀上火烧火燎的自己吃得痛苦无比。御驾之前,还是与爹爹娘亲一处,根本不敢造次,看的便是幼承庭训、端然而坐、静如碧水的定力,简直是生生要了半条命去。咬着牙,强撑着,才没有哼出声,竟在乍暖还寒的春夜,让自己憋出了一身一脸的香汗。不论是皇上、姑母、父母双亲还是江良与瑾月兄姊,都瞧出异样,皆是追问不休,那夜宴的不速之客如彧更是围着自己转了好几圈。只是这其中的原由又如何说得出口。眼睁睁看着卑鄙无耻的璟瑓强忍笑意都累出了眼泪,始作甬者也是装得百般无辜又关心怀倍至。终是咬碎银牙吞入肚中,面装天真懵懂,口中推说是穿得太多、吃得太饱,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指点不休。那时真是心中诅咒发誓再也不要理他了,可当长辈们要议事之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沉醉于那张俊脸上的温暖笑意,搭上了那双伸向自己的修长而漂亮的手。在栖梧殿那人儿时住过的偏殿中,趴伏在光滑如璧的锦榻之上,听着窗外风吹绿竹的脆响,任他将带着薄荷香气的药汁一点点涂在自己赤裸裸的臀肉上。伤处的灼痛在渐渐消失,脸上的火热感却是越烧越烈。有更炽热的吻拂过秀发、拂过眉眼,最终落在一点樱红之上。第一次体会到别人的舌也会在自己的口中霸道纠缠,意识都变得如窗上的光影般支离斑驳,幸好是那人最先觉醒,止了密密匝匝的吻,只将还在兀自颤抖的小身子紧紧拥入怀中,有更让人情动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玲珑,做我的娘子,做我听话的小娘子。”

面壁而立的玲珑已是四肢僵直,却在不停回味那夜的旖旎情景,竟是露出一脸陶醉般的花痴模样,好在是背对着那人,不然真会有被生吞活剥就地正法的可能。到底站了多久,玲珑也记不清了,小人儿偷偷回头打量,看到那人像是终于看完了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此时,正慵懒地倚靠在长背雕花红木椅上,目光沉沉,想着心事。玲珑最怕的便是这种结局未卜的煎熬,这虐心远比那虐身还要痛苦上百倍千倍。她观察了一会儿,看他似是一点都没有关注到自己,心中就悄悄滋生了邪念。逃走吧,逃回到栖梧殿去,只要从今天起,自己日日不离姑母的身前,任他是太子千岁也是有心无力,一切的一切自会风平浪静、顺心顺意。想到此,玲珑开始小心翼翼地向门口挪动步子,竟是丝毫未被发觉,眼看便成功在即,就在小脚丫迈出书房门槛的一瞬,有清晰问话从身后响起,“我说过让你出去了吗?”恐惧与悲伤都已来不及,小身子被凌空抱起,再落下时,便已坐在那人的腿上,被紧紧地环在坚实的胸前。是坐着而不是趴着,这个姿势很好,玲珑很满意。更令人欣喜的是那人的话语也不再冰冷,“你想去哪啊,我的小妹妹?”“哥哥,我饿了。”小嘴儿微嘟,蛾螺轻蹙,竟比那捧心的西子还要惹人怜惜。自是谁也敌不这份娇怯,他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最后连墨黑双眸中也盛满了笑。声音更是温柔至极,只是那说出来的话语,听着听着便让人觉得是词不达意,“玲珑,哥哥也饿了。别着急,我这就动手,等揍完你,就吩咐他们传膳去。”

爱恨就在一瞬间。大理石的地板光亮如镜,几乎可以照见自己因小脑袋久久垂下而憋得通红的面孔。汗珠随着如云发丝“滴答”轻响滑落于地,洇溅成一圈圈小小的椭圆。玲珑又趴在了如彬的腿上,窠丝长裙早就撩到了腰际,松松垮垮的亵衣也褪到了膝弯,肉鼓鼓的小屁股被放在了最顺手的位置,任他干燥的掌心贴着臀肉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玲珑,你为什么会挨打?”娇小的身子随之一抖,“因为我贪玩。”他猛地便扬起手,狠狠的一掌扇在臀上,细白的肉丘立刻突起一个完整的掌印,问话再次响起,竟是透着薄怒,“为什么挨打?”除了汗水,还有泪水跟着急速滴下,回答也带了哭腔,“因为我和如彧胡闹。”“啪”又是一下爆响,另一团肉丘留下了对称的印迹。虽只是两下,却是力道大得惊人,几是让玲珑体会到了肌肤要被撕裂般的痛楚,她已经开始呜呜低泣,却没有赢得丝毫的同情。诘问还在继续,“为什么挨打?”小人儿一边东躲西藏,一边苦苦思考着怎样的回答才能让那人满意,却总是不得要领。他一遍又一遍地问了十几句,得到的答案却像是离题渐行渐远,终是消磨掉了所有耐性,竟是掌上带风下了狠手。玲珑觉得自己快要晕眩,而他的手腕却是依然灵活,简简单单的肉掌便能扎扎实实地痛遍屁股上的每一寸肌肤。她应激般地想要挺直身体逃离,却每次都被粗鲁地轻意按倒,招致的是一波更加狠绝地抽打,虽然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那急波般荡漾的臀肉上面已参差肿起数也数不清的红印。哭,大声地哭,不再顾及什么颜面,“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啊,疼,疼,疼死了……”

突然间,便被扶正了身子,紧紧裹进那人的怀中,他如痴如狂地吻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声音有些哑哑地诉说:“玲珑,你吓到我了,不要再让自己身处险境,我怕,我怕会失去你。”终于知晓了答案,玲珑竟是忘记了他刚刚给予自己的痛,想要回应,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定了定心思,柔柔舒展玉白手臂,如藤缠树般绕上那人的颈子,娇俏的下巴高高扬起,轻抬上身,一下子便吻住了那清凉的唇。不顾他的惊诧与欣喜,学着将柔软的舌送入到他的口中,把自己的歉意、爱恋与痴迷都通过唇齿间的缠绵传递给他。小人儿刚刚开始时还有些紧张与无措,却在那人更加热烈的回应下渐渐放松下来,只觉如同浮在云端,畅快惬意。

还是萧如彬再一次在即将爆发的边缘强行止住,大口喘了一阵子粗气才终于平复了情绪。贴着那光滑水润的面颊,一双大手抚着腿上那只垫着的薄纱的温热肉团,软语告诫,“以后不许再这般胡闹,要是还有下次,一定打烂你的小屁股,知道么?”我们的玲珑从来就不明白什么是居安思危,更是不知什么当问,什么不当问,自顾自地扭过小脸儿,一脸迷茫地看向那人,“芷莫姐姐她们做错事,你也会打她们吗?”如彬紧紧地闭上双眼,沉默了许久,才没有伸手掐死怀中这个不解风情的丫头,“你还想接着挨揍对吧?这个时候,提她们做什么?”“我只是问问。不过,芷莫姐姐那么知书达理,人见人夸,想来永远也不会惹你生气。我便是被你打死,也变不成她的模样了。”玲珑说到这,是真得有些伤感了,小脑袋也低低垂下。如彬是觉得可气又可笑,他推了把怀中的小人儿,“谁跟你说,我要让你变成芷莫的模样?”“是……”只吐出这一个字,玲珑终于聪明了一把,识趣地闭上了嘴巴。“是如彧,对不对?我看他是不想活了,我一会儿就去找他算账,要是不打折他的双腿,我就不是他二哥。”太子爷是真真地恼了。“别,别,跟谁都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喜欢像芷莫姐姐那样的女子。而我,而我,老是让你不满意。”玲珑说的全是心里话,回京这么久,也在东宫呆了这么久,却是越来越不自信了。如彬怜惜地亲吻小人儿的发丝,软语安慰,“还记得你十一岁时,为了与我解忧而写的谒语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你比她们谁都出色百倍。我从不打她们,因为我根本就不在意她们。我打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是因为我的心中有你。”“是真的吗?”玲珑的眼睛明亮而透明,正看到如彬写满爱慕的面容。“可我,可我还是有许多事情不会做。”既是有了这样一个坦诚的机会,玲珑是真得想把心中郁结了许久的话都说出来与他听,“我不会像芷莫姐姐那样给你穿衣服。”“你说什么?”如彬看着再次垂下的小脑袋真是笑出了声。可玲珑一点儿也不觉得可笑。一次她来东宫有些早,横冲直撞地闯进如彬的寝殿,正看到陈芷莫在一件一件为表哥穿着衣服。见到有人进来,陈侧妃的手似是轻抖了一下,接着便屈膝行礼,本来如彬在招手叫自己近前的同时是示意她离开的,可那温静端庄之人,还是跪伏于地帮他套上鞋子后才躬身出去。这齐眉举案的一幕竟是如同刻在脑中,挥之不去。见小人儿静默了这么久,如彬也有些在意,他促狭似的狠狠紧箍了一下怀中之人,伴着那声尖叫,轻声说道:“我会穿衣服,不需要假手于人。”他又贴上那小耳朵,悄悄地问:“你会自己穿衣服吗?”看到小脑袋用力地点了点,如彬的笑意愈浓,更是满脸的宠溺,“你就是不会穿也不打紧,哥哥可以帮你。还有,不要再叫芷莫姐姐,你才是她们的姐姐。”说完,如彬不再理会那俏脸之上的迷茫神态,看着窗外西沉的落日,似是自言自语,“该叫璟瑓早些回来,有些事情还是要与他先商量商量才好。”

靠近南疆鄯鄯国边境的小城瑞里,璟瑓正与旅途中新结识的好友阿珞,在青石板铺就的曲折蜿蜒的小路上徜徉而行。猛地,听见“阿切—”一声,璟瑓打了一个极响的喷嚏。阿珞半是关切,半是看笑话般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璟瑓望着眼前那张比女子还要俏丽上几分的俊脸,笑着回道:“阿珞,你听说过吗?如果你在打喷嚏,证明是有人在思念你。阿-切-”听着这连绵不绝的声音,那人却是十二分的不屑,“你不就是要说,你那无忧又在想着你么?”璟瑓如何听不出这话中的戏谑之意,抬腿便在那人的臀上踹了一脚,“连你嫂子的醋都吃?你还是不是男人?”说完,便快步向前走去。只留下阿珞,一边用手揉着痛处,一边急急地追赶,那张小嘴儿更是嘟囔个不停,“和你讲过多少遍了,不要动手动脚的,你听不懂吗?”璟瑓也不理会,竟是连头都不转,只大声回他,“两个大男人,还怕什么动手动脚,真是矫情。”阿珞是真的生气了,赌气般地放慢了步子,不再去追他。

今日是小城的圩日,路上人流如织。阿珞与璟瑓两人,一个着白衫,一个穿蓝袍,一个娇俏玲珑,一个长身玉立,却都是珠冠束发,俊面含春,走在街上直引得一众路人男女纷纷驻足流连。按说这样醒目的两个人便是在人群之中也是绝对不会走散的,可偏偏就是赌气了那么一会子,阿珞便寻不到了璟瑓的影踪。他真得开始害怕了,仿佛那日被一伙歹人调戏的场景马上就要再次发生一般,瘦削的肩膀竟是开始微微发抖,声音也变得凄婉起来,“瑓大哥,瑓大哥,你在哪啊?瑓大哥……”“啪”,单薄的后背被拍了一掌,回头望去,正对上那双清澈明亮还透着些许孩子气的眼睛。有关切的话语传来,“阿珞,怎么了,哥哥一直跟在你身后啊。”“你,你,吓死我了,以为找不到你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小人儿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看来还真是吓到了。璟瑓笑着拍拍那莹白胜雪的面颊,“放心,放心,哥哥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说完便拉起那人的小手,向客栈的方向走去。阿珞被这样牵着手前行,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了说不出的踏实与满足,本来还有些羞涩地想要抽回手的,却突然间便断了那念头,只想着这回去的路永远也没有尽头才好。忽然,他看那人的另一只手里像是握着一缕彩线,好奇地问,“你手中拿的是什么?”璟瑓回转身子站定,展开手,回道,“像是同心结,但与中原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同。刚刚在那边摊子上买的,还没来及细问,便听到你喊我,就跑去找你了。”阿珞拿过花结细细看了,又笑着放回那人手上,“这同心结虽是用了鄯鄯国特有的打法,但此物在中原也定是有的,只是哥哥你没有见过罢了。”“是么?”璟瑓又认真打量起那枚五彩花结来。小人儿掩口而笑,“这是新婚时用来连那交杯酒盏的同心结啊。‘倾合卺,醉淋漓,同心结了倍相宜。’怎的说中原没有呢。是哥哥你未入过洞房,未见过花烛,寡陋不识啊。”“敢笑话我,你讨打是不是?”说着,璟便伸手在那翘臀上拍了一巴掌,直打得那人叫着一下子闪躲开很远。“你这人太过分了,不是说好了么,不许再打我的,打我的……打我的什么了。”阿珞的一张娇面似是被红霞染就,倒像挨打的不是屁股,而是那小脸蛋儿一般。“打你的什么啊?谁与你说好了?”璟瑓竟还像逗弄他似的不依不饶,“笑话我没进过洞房,倒象是你进过似的。快说说,你又是如何识得此物的?”“我是在长兄的婚宴上见到的。”只说了这一句,阿珞便不再言语,头也渐渐低垂下来。那合府上下漫天飘舞的红绸彩灯,谁成想会在一夜之间变成凄凄惨惨的素白哀色,兄长的暴猝终是自己与父亲心中永远的痛啊。

璟瑓见阿珞忽然间如此低沉,虽不知是何故,但也怕打听得深了,更惹他烦心。于是带了笑意,看向他,“‘合卺杯深,少年相睹欢情切,罗带盘金缕,好把同心结。’将来,哥哥大婚之日,定要请你来京都,好好畅饮一番,才不负你我今日的情谊。”阿珞止了悲意,也望着璟瑓,神情竟是有些萧索,“哥哥,我真的真的是羡慕无忧。”“胡说,你做什么羡慕无忧啊。你应该羡慕我。不过放心,凭阿珞你的才识与品貌,将来也一定会得遇佳人,相伴终生的,相信哥哥。只可惜我那妺子已心有所属,不然要是能许配与你,我们成为一家人,便可以永远不分开了。”“如何才能永远不分开呢?”这句话,阿珞却只在心中咀嚼,一时间双眸酸涩无比,只好佯装被风尘迷了眼睛,揉将起来。璟瑓并没有发觉那人的异样,复牵起小手快步离去。

上官喆已是在客栈门前转了好几圈了,才看到璟瑓与阿珞两个结伴而归,面上便带了几分不豫,道:“去买什么了,逛了这么久,大哥都等急了。”因是怕亮明身份,行事不便,更是为了安全考虑。江良、上官喆与璟瑓三人对外都是以兄弟相称,便是对这路上偶然搭救的阿珞亦是报了名字,而未提姓氏。对阿珞,他们也只知道是投奔亲戚与家人走散,其他皆是一概不晓。这几人还在说话,江良已从房间中走了出来,细长双眸打量了一番璟瑓,又打量了一番阿珞,沉沉开口,“已吩咐店家给你们留了饭,去用一些,便抓紧歇息吧,明天还要登那会稽山。”璟瑓抬首问道:“大哥,我们是要去那山上的云台寺进香么?”江良点了点头,又盯着阿珞,“此地人皆言,那会稽山道路崎岖,山中的天气也是一日多变,阿珞,你可能坚持吗?”在这兄弟三人中,阿珞最怕的便是良大哥。自己是瑓哥哥搭救并执意要带在身边的,所以与他最为亲近。那位被称为“喆”的二哥哥,性情豪爽,待人宽厚,很容易相处。只这位大哥,平时话也不多,却总是直指要害。特别那双细长却精锐的眼睛更似是能看到人心里似的。不过阿珞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是出身不凡,日日看着父亲与兄长处理政务,也算阅人无数,更是眼高于顶,可见了这三位,却不得不在心中叹服,虽不摸底细,也知必是人中龙凤。特别是良大哥,那派王者风范,几是与生俱来,又怎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富家公子那般简单。

“阿珞,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见那人不言语,江良不得以又追问了一句。阿珞听是听到了,可不知该如何回答,主要是弄不明白那人是想让自己去呢,还是不想让自己去呢?实在是无法,小人儿只能又眼巴巴地看向璟瑓。璟瑓也不清楚良大哥是何意,但有一点他是认定的,便是无论到哪也不能将这个小弟弟丢下。于是,他便觑着兄长的脸色,小心回道:“大哥,我会照顾好阿珞的。你放心。”江良也再无语,只挥挥手,让他们去歇息。

看着两人上了楼,上官喆走到江良身旁,虽有些犹豫,还是开了口,“顺天侯,璟瑓与那阿珞,他们,他们。唉,不知该不该讲,只是也从未听闻博山侯府有好男风的传承啊。”江良也望着那二人消失的方向,竟是冷哼出声,“男风,要是男风还好了呢。真是不让人省事的。”上官喆一时不大明白江良的意思,可他也不想深问。从自己的内心中,虽与璟瑓相交的日子不长,却是爱惜这位小兄弟的,特别是还有未婚妻瑾月帝姬的一层关系,更是有了计较,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这璟家的一支独苗。

念及瑾月,上官喆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在心中盘桓再三,终是出言相问,“良大哥,您与帝姬一同长大,可知她有什么喜好么?看着璟瑓每到一处便会为无忧翁主买些什么回来。我,我,我也想为瑾月挑件礼物。”说到此处,上官喆脸上便挂了笑意,竟是连那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和的涟漪。

江良真是没成想上官喆会有此问。只是提到那小人儿的名字,也让自己心中酸涩不已。本是日日跟在身后的小妺妺,却在那御书房中一别,便再未见过面。只是午夜梦回时,常常被那痛哭失声的一张小脸儿搅弄得再无睡意。知道此番是伤了皇上、皇贵妃,以及太子和瑾月的心。这几人也正是自己如父母兄妺一般的最亲最近之人。初时,也在反复自问,纠结于那兄妺之爱还是男女之爱到底有没有意义,可那日又看到太子与玲珑、璟瑓与无忧四目相对时的眼神,才更明白,爱还是有所不同,如那左手握右手一般的亲情终不是爱情。

想及此,江良温和笑对上官喆,只说了一句,“瑾月喜欢芙蓉花。”

下章预告:守得云开见月明

良大哥得遇佳人

第三章:守得云开见月明

秋空万里净。会稽山下,林樾繁密,人潮济济。秋日的暖阳仿佛也被那参天绿荫、曲径通幽的清谧滤去了大半,只闻得林稍莺鸣燕啼,让人顿觉心定神宁,不再浮躁。自然,这只是大多数进山香客的感觉,却也有例外。此时,顺天侯江良便是双眉紧锁,牙白俊脸不见半点血色,更是目光清冽,直直地盯着眼前那个双臂皆被搀扶还在不停呼痛的小人儿,面上皆是不奈的神情。江良自是定力超凡,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能把他气恼成如此的,没有旁人,正是那个来历不明的阿珞。这位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居然刚刚进山便扭了脚,哼哼唧唧的,是一步也不愿再前行了。

“阿珞,你还行不行。不然我送你回去,找位郎中好好瞧瞧。”璟瑓看着踮着脚颤颤巍巍靠树而立的阿珞真是说不出的心疼,可讲此话时还是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江良的脸色。上官喆也想着帮忙打个圆场,“大哥,不如让他们俩先回客栈吧。阿珞这个样子,怕是登不到山顶。”江良看着他们三人,思忖了片刻才开口,“你们两个一同陪阿珞回去吧。我一人上山便可。”他的话刚说完,本是一脸痛苦神情的阿珞却是嘴角眉梢都掠过笑意。小人儿扶着身后的大树调整了舒服的姿势,仰脸看向上官喆,“喆哥哥,你觉得我比那妺喜、褒姒与妲己如何呢?”上官喆不知何意,愣了一下才回答:“阿珞你是男子,怎能自比那些乱国红颜呢?”阿珞深深点头,面朝上官喆,明净双眸却是看向江良,道:“嗯,我也觉得无法相比。可就是有人认定我自是与那些个祸水一般地狐媚惑主。”“噗”,璟瑓实在是忍不住,还是笑出了声。上官喆也是猜出了几分意思,只低头遮掩了喜色。江良初时还能强板着脸看向他们,后来也渐渐把持不住,不知是怒极反笑还是笑极不怒,终是低喝了一句,“滚,快离了我眼前,看着你们都烦。”璟瑓一边与上官喆搭力搀扶起阿珞,一边用手指戳上那小人儿的光洁额头,口中也是笑骂,“你不是祸水,你是妖孽。气着大哥,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说完,这三人也不再看江良,俱是转身向山外去了。

阿珞被两位良善之人架着走了一阵子,悄悄回头,发现那袭白衣身影已是隐而不见,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力甩开那两人的臂膀,像只脱笼而出的云雀,欢快地跑出很远,只留下一串串“咯咯”的笑音和两张目瞪口呆的脸庞。还是璟瑓先省过味来,他三步两步蹿上前去,一把便抓住恼人的小人儿,手臂一转环住那人的后腰带入怀中,稍一用力按下纤薄背脊,也不去管那两条几是离了地还在兀自踢蹬不休的小长腿,更不去听那张小嘴巴如抹了蜜般的讨好求饶,自顾自地高高抬起另一只手,使了大力向裹在芽黄长衫下高高撅起的小屁股上扇去。伴着“啪啪”的击打声,正在受苦受难的阿珞用力抬头看向还落在远处的依傍,一迭音地喊着,“喆哥哥,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如此情形在这近一个月中,已是上演过无数次,与江良的冷眼旁观相比,只有上官喆最是古道热肠。虽然这回他也气恼,可还是看不得某人的凄惨模样,终是快步跑过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解救下阿珞。将他们分隔开后,上官喆仍不住地耐心地劝解,“好了,老三,你就是打死他,我们也不能回去找大哥了。教训教训就行了,还是走吧。”说到这,上官喆回首望了一眼气象氤氲的会稽山,一派轻松惬意的神情言道:“本来我也不愿去进什么香,一想到又要住在那和尚庙中,吃那些让人口中能淡出鸟来的素斋,就愁死个人。”见他如此,璟瑓也面上含笑,“二哥,离咱们住的客栈不远有一家酒店名为四喜楼,他家做的酸汤鱼最是美味,不如我们去尝尝?”听他们说得热闹,本来躲得远远的阿珞也凑了回来,摇晃着小脑袋开口,“哥哥,哥哥,那里的米粑肉也极好。”璟瑓却只斜着眼看他,“好的东西多了,怎的,今日你出钱请客?”小人儿又羞羞怯怯地低了头,摊开一双小手,“我没钱。我的钱都让那帮恶人抢了。”“嗤。那你就回客栈吧,看有什么,你就将就吃些什么吧。”阿珞却是丝毫不惧璟瑓的冷嘲热讽,蹦蹦跳跳地来到上官喆的身旁,亲亲热热地挽上那结实的手臂,都不等自己开口,便听到那人软语安慰:“放心,阿珞,哥哥有钱,哥哥请你。”小人儿,回过头去,十分不屑地向身后之人露出眼白。璟瑓苦笑着摇头,“大哥看人最是精准。你果真是祸水,何止是狐媚祸主,还会兄弟阋墙。”说完,他竟是叹了口气,“云台寺是百年名刹,倒真是错过了。也不知当前寺中的住持是哪位高僧大德。”“是敬修方丈。”阿珞头也不回的答道。璟瑓听了此话却停了脚步,眼中也透出精光,更是沉声发问,“你不是说从未来过云台寺么?又怎会知道住持是谁?”阿珞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并未答话。见他如此,璟瑓低了头,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处了这么久,终是没有几句真话。”阿珞却猛得转首,竟也面沉似水,“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上官喆看着他们,只觉无奈,最终还是一手拉起一人,和事佬般的劝慰,“兵不厌诈,兵不厌诈啊。”

云台寺真真是百年名刹,寺院便位于那云雾飘渺的会稽山顶。大璃一统天下之前,不论是中原大地还是这岭南疆土,皆是百余年战乱不休。民生其间,荡析离居,故相率祈灵于佛氏。这云台寺便是当年盘踞此地的西楚国的王室寺院。西楚虽被剿灭,可因着香火繁盛,大璃派设此地的历代官员不但未将此寺废弃,反而专报朝庭屡加修整。如今的云台寺规模宏大,庄严雄伟,在这西南边陲已然是第一大寺。不只是大璃信众,便是近邻的鄯鄯国国王锦达也常常带着一众子女姬妾来此寺理佛。

只是香火虽盛,那上山之路却崎岖难行。今日正逢十五,行人摩肩接踵,登山又不宜乘坐辇轿,江良只随着众人便步而行。饶是习武之人,体格精壮,江侯爷走到那快临山顶之处也是大汗淋漓,身子都有些打晃。正看到石径旁的一棵大树虬根裸露,便想过去坐下喘口气。谁知刚到近前,便听得身后有喧哗声近,“快扶小姐到那棵树下歇一歇,歇一歇。”江良站定回首,见有一个僮子并一个婆子与丫鬟,搀扶着一位面蒙轻纱的女子坐在了大树下。江良本欲离开此地再寻别处坐下的,却被那个带了哭腔的小丫鬟拽住了袍袖,“公子,公子,求求您帮帮我们看看我家小姐吧,她昏倒了。”

这昏倒之事可大可小,江良见此情形也不便推脱。他快步上前,顾不得避嫌搭上纤腕,只觉得脉动稍有些虚浮,虽算不上平脉,却还节律均匀、柔和有力。知是不打紧,便出言相告,“你家小姐只是有登山时久有些脱力,没有大碍,歇一歇便会好的。”众下人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说着,江良又从自已的荷包内取出一粒药丸递给小丫鬟,“这是补心丹,给你家小姐服下,可以帮她护住内气,增些气力。你们最好还是把那面纱取下,才能让她呼吸更畅快些。”几个人听了,一迭声地道谢,自是喂药的喂药,揭面纱的揭面纱,忙成了一团。

江良有些纳罕,不知自己为何竟没有离开,而是就直直地站在那,似是真得在等那位小姐醒来。头纱终是被摘下,露出了一张略有些发黄的小脸儿,双眼还是微盍,长长的还有些卷曲的睫毛垂垂下来,似是在轻轻抖动。那面上虽只淡施脂粉,却深深吸引了江良的目光,不为别的,皆是因那小人儿额上的贴黄。是以秋日的银杏叶和金粉调制成如意云纹贴就。这样的妆容谓之“佛妆”,在大璃并不常见,倒是旧时南越推崇佛教,此样的妆面才更为流行。江良的奶母和一些贴身的侍女皆来自南越,所以他对这额黄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在这西南之地也能见到。

不知是药力作用,还是歇息的功效,那小姐“嘤咛”一声翻侧了身子终是转醒。守在身旁的婆子、丫鬟都喜得双手合十颂起了佛号。江良也是放下心来。似是那小丫鬟趴伏在小姐耳边说了什么,她竟挣扎着要起身,江侯爷疏朗一笑,摆手未意她别动,只说了句,“你还需再稍停片刻,别急着赶路。”便转身离去。只是走了没几步复又停住,回到女孩儿身前,将手中所持上山用的一根登山杖放到了她旁侧,才健步离开。

在供奉着汉白玉释迦牟尼的三世佛殿进过香,再用了素斋便已天色向晚。风乍起,佛殿上悬挂着的檐头铁马叮叮作响。江良搭了件玄色披风,缓缓走出竂房,赏月观景。他的衣摆处尽是用亮银丝线密绣的五茎莲花,风吹衣动,花舞叶摇。忽的听到有低婉的歌声从山墙外传来,声音很小,却如那清晨时挂在秋草尖的清露,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牵动心肠。江良寻歌而去,愈近,歌声越发清晰,唱的正是一首南越女子人人皆会的曲子《莲叶何田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诵书,十五能缝衫。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

终是看到有一位身着碧色衣衫的女子,衣袂翩翩,袅袅立于山寺西门外的一处石台上。想是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清幽的歌儿戛然而止,急急转首,借着明亮月色,江良终于看清那娇小如荷瓣般的秀面,容色明净似水上白莲,正是今日搭救的那位小姐。她似是也认出了自己,初时的惶惶之色悄然隐去,有娇怯的笑意浮上眼角眉间,额上如意云纹的贴黄在月下愈发显得沉静端然。想是要欠身为礼,却被挥手止住,也不知是如何的心思,江良信手抽出腰间的紫笛,微微仰首,缓缓吹奏,竟是下半阙的曲子。小人儿初时有些惊诧,很快便会意,翩然跟上曲调,舒展歌喉,接着徐徐唱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采莲一何易,驻马一何难,远山雁声啼不断,远浦行云白如帆。江南可采莲,莲叶空田田,莫言共采莲,莫言独采莲,莲塘西风吹香散,一宵客梦如水寒。”

歌声、笛声俱是止了许久,只这两人还似是无意识一般,凭风而立,怡然相对。终还是小人儿徐步上前,端正福了一褔,软语轻嚅,“谢过公子。”江良略一侧身,亦笑着答对,“小姐言重了。”此时,山寺中的月色中纯净清凉,为江良颀长的身影又添了几分温润与宁和,独自一人与近乎于陌生的女孩在一处,他的心中多少有些惴惴,可不知为何,竟是有几分依恋与陶醉。停了些许,江良复又问道:“听刚刚小姐所唱的曲子,可是生长在江南么?”只见臻首微摇,“我的婶母是以前南越遗民,从小便听这曲子,所以便唱熟了。公子,您呢?”江良的笑意带着几分清浅的寥落,“我的乳母是杭城人氏,所以也是听熟了此曲。”想是不想再次转入静默,他便接着开口:“小姐身子单薄,还执意攀上这峰顶,可见事佛心诚。”被夸赞之人却将目光转向寺塔,“婶母家的幼弟每到冬日便会发作咳疾,痛苦难奈。去年,婶母曾来此寺进香,弟弟便平安越冬。现在已过重阳,婶母本是打算来还愿的,可突然着了风寒,叔父又是公务缠身,所以我便来云台寺替婶母还愿,更是为幼弟祈福。”“小姐是与叔叔、婶婶住在一起么?”话一出口,江良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了。那人也是一愣,眼中似有隐秘的哀伤,最终却又含了一缕坚实的笑意,“公子可听过‘女生二月,命运多舛’这句话吗?我便是生在二月初七,降生之时术士算命说与父母相克,所以自小便被叔叔婶婶收养。”“小姐,是我唐突了。”听了刚才的话,江良竟觉得心在刺痛。小人儿却只一笑,并不介意,“公子,命数虽是如此,我倒并不觉得有多悲苦。虽不能长于爹娘膝下,可他们从未没有抛下我不顾。自小到大,爹爹、娘亲时常会有书信寄来。每年的生辰,娘亲都会亲手为我缝制衣衫。叔叔、婶婶更是视我如己出,如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爱,我一人独占了两份慈恩,该称幸运才是。”这番话让江良感慨万千,也不由自主地回应起来,“我与小姐有许多相似之处。我是忤逆而生,娘亲因我而命归黄泉。爹爹也是我幼年时远走他乡,我是在……”说到这,他忽地停了下来,养育自己成人的皇上与皇贵妃二人慈爱的面容已在眼前清晰浮现,可就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们。江良何尝不明白皇上、皇贵妃对自己的舐犊深情从不逊于他们亲生的孩子,可自己就是不敢敞开心扉去回应,怕的也许是那君臣之礼、“僭越”二字,也许还是时时不能忘怀那未代世子的身份。台上清风渐劲,小人儿的髻发被吹得微微拂起,满天星斗映入那长方形的大眼睛中闪亮如钻,她含了一缕了然笑意轻声吟哦,“‘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们既得到双倍的亲情,便要回报双份的恩德。至于是叔叔婶婶还是伯父伯母,或是其他人,那些称呼皆是无谓,在我们的心中,他们亦是父母双亲。”江良久久不语,心中却有了从未体尝过的轻松与解脱。

记不得何时二人才依依别过,只依稀望见月上中天。江良虽在心中期盼能有再见之时,可也明白这世上许多的人和事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庆幸终还是问了那她的名字,小人儿的回答最是让人心动,“我的娘亲在怀我之时,曾梦见一老者送她一匹如意云纹的锦缎,故而予我取了‘云开’的闺名。”听得此话时江良曾抬首望天,正见一团银色从薄纱般的流云中浮出,心中不由叹服,守得云开见月明,果真是人如其名。

江良再回到客栈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三位小兄弟听到动静,皆心怀鬼胎般的迅速聚拢过来。可能是刚从山上下来,有些不适应这房中的沉闷空气,江良“啊-切”一声,打了一个喷嚏。阿珞还想着璟瑓与他说的话,谄媚般讨好,“良大哥,你打喷嚏了。瑓哥哥说,一定是有人在思念着你。”一贯对小人儿选择漠视态度的江良却突然涨红了俊脸,他伸手在那人额上弹了一记,也不顾他痛得眉眼都皱成一团,气哼哼地点指着眼前的几个人,“你们,你们就整天不学无术,满脑子想得都是些什么?”说完,也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逃离般地回了客房,只留下那三个人痴愣愣似地看着。璟瑓无端受累,如何能忍下这口气,一把抓过阿珞,照着那小屁股上狠狠甩了三巴掌,边打还边训,“你看看你,把大哥气成什么样了?他都,他都……他都糊涂了。”平时最是护着阿珞的上官喆,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竟是任璟瑓发作也没有拦阻。小人儿看着这些无良之人真是气炸了心肺,他一手捂着头,一手捂着屁股,大声哭着跑上楼去。想是因为气急败坏,脚步太猛,竟是将那楼梯上的尘土都扑腾起来。一时间,站在下面的上官喆与璟瑓也是喷嚏连连。

思念如毒,想来如是。

下章预告:君须怜我

阿珞被小璟同学狠拍,她的身份也将揭晓。

第四章:君须怜我

秋风茶馆从来都是如此热闹,门庭若市。璟瑓与阿珞坐在二楼临江的一间雅座内,半掩了竹门,仿如屋外的喧嚣俱是与他们无关。他们二人也的确顾不得旁人,皆是目光沉沉想着心事,任杯中的一汪碧色渐渐冷去,只留得一缕若有若无的茶香寂寂飘散。

一早,江良便带着上官喆去了此地的兵判府,临走之前与自己说的那番话最是明白不过了,太子已派人传书催促他们回返,来时三人,回去是亦该是三人,切不可横生枝节。璟瑓自是知晓良大哥所说的枝节是什么,可他却不知该如何才能放下。阿珞也是如此,这两日那位冷若冰霜的大哥对自己客气了不少,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明了,他们不日便要北还,不管记不记得起家在何处,既是被唤作兄长,自是会为他找个合适的归宿。再不甘,再不愿,相守的日子终是走到了尽头。

沉默了许久,璟瑓的心中有说不出的烦闷,他起身推开了房门,却发现外面安静了不少。有丝竹之声传来,叮叮咚咚,十分悦耳。璟瑓往楼下望去,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着素服怀抱琵琶坐在大堂的中央,只见她白白净净的面庞,羞羞怯怯的眼神,抿得紧紧的小嘴,唇角略向下弯,带着些许哀愁的笑意。一阵前奏弹过,小姑娘泠泠唱道:“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璟瑓只觉那声音潺潺似流水,更是有说不出的幽怨漫过心头,一时间竟有些痴住了,呆呆地立在门口。倒是阿珞似是忍无可忍了一般,紧琐细眉,猛得走过来,“呯”地大力关上房门,厌烦至极地嚷了一句,“有什么好听的,嚎丧么?”璟瑓回头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又回到桌边坐下,只望向窗外出神。阿珞却还不依不饶,“怎么,扰了公子的雅兴。是耽误您听曲儿了,还是耽误您欣赏那佳人了?”璟瑓再转首时,面上已呈现出遮掩不住的怒色,可也就是一瞬,他便微盍双目,墨黑长睫在俊脸上投下阴影,缓缓开口,“阿珞,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我们,我们能不能好好地相处。”见他这样,阿珞更觉心痛,有止不住的泪水涌出,声音也是颤颤的,“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良大哥说得很对,自是萍水相逢,我们还是不要陷得太深才好。”璟瑓睁开眼,望着眼前抽抽噎噎的小人儿,又是神伤又是无奈,走过去,伸手要为他擦拭脸上的泪水,却被那人躲闪开来,只得劝道:“不要想得太多。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抛下你不顾。什么陷得太深还是太浅的,我们都是男子,哪有这些个事情。”说到这,璟瑓的面上竟浮出玩味的笑意,“哥哥我自是不好男风,怎的,阿珞你?”其实,璟瑓不过是开个玩笑,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没想到,小人儿的眼中悲色竟愈浓,他的小嘴张了又张,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才发出声音,“瑓,其实,我……”

阿珞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得楼下吵嚷声起,有女子凄惨的哭喊声传来,“郑爷,求您放过我吧,放过我,我不去那里,救命啊……”璟瑓也顾不得听阿珞再说些什么,快步跑出房间,趴在楼梯扶手向下望去,只见三五个粗壮的男子正在撕扯着拖拽那个唱曲的小姑娘。其中的一个还边用脚踹上娇弱的身子,边点指骂着,“还想找人救你,看哪个敢在我郑爷的头上动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千古一理。你不想去那妓馆,你想去哪?亏得还能卖上几个钱,不然老子还真是遇上了赔本的买卖。”说完,又用力踢了过去,可怜的小姑娘已是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儿,头上簪的几朵素白绒花落了一地,青丝散乱,泪痕纵横,说不出得狼狈与可怜。璟瑓哪见得这般无理之事,也不听阿珞的拦阻,手撑木梯,身子一纵,便从二楼飞身而下。只一脚就踹飞了那还欲发狠的“郑爷”。一伙人见这半路上竟杀出了程咬金,也是恼羞成怒,都叫嚣着扑了过来。璟公子如何会惧这帮乌合之众,轻松施展拳脚,将自小爹爹教的功夫尽情挥洒,半支香的功夫都没用,便将一伙恶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那“郑爷”手捂着高高肿起的腮帮,由两个随从搀扶着起身,躲在离璟瑓三四步之处,却还硬撑着喊道,“我虽不认得你,但也不想在此处生事。那丫头欠了我的钱,你便是再偏帮于她,也越不过个理去。今日,她非要还了这债才能了事,不然我们就上衙门,让知县老爷审审这案子,到时谁是谁非自是明了。”“她欠了你多少?”璟瑓也不想多与他们纠缠。“不多不少,二十两。”“胡说,我爹爹病重投医之时,我明明只借了你不到二两纹银,怎的竟成了十倍之数。”那唱曲的小姑娘望着狮子大开口的恶人,一时激愤不已。“二两?这二两你都拖欠了快两个月,利滚利的买卖,这都是予你少说着了。”也真是难为那“郑爷”脸肿得老高还能吐字如此清晰。

璟瑓也不管许多,伸手从怀中掏出钱袋,将里面的散碎银子都抖落出来,数了数也不过十五两,他本想着回趟客栈去取,又怕自己一离身事情便会有变,念及此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将腰间所戴的玉佩摘下,要与那些银子一起交于他们。谁知竟被阿珞拦下,“哥哥,那玉佩是你贴身之物,上面又有家族徽印,自是贵重无比,怎能轻意与人。”说到这,她也掏出荷包,从里面找出一个刻着竹报平安的小金锞子递了过去。那“郑爷”掂着手中的银子,虽是心中还有些不服不愤,但也惧着璟瑓的拳脚,终是挥挥手带着一帮手下悻悻而去。

小姑娘这才放下心来,理了理被扯得纷乱的裙裳,双膝跪地,两眼含泪,不停叩首,“公子大恩大德,小怜今生无以回报,只愿来世做牛做马……”只说到这,便已是泣不成声。璟瑓心中不忍,伸手扶起地上之人,温言劝慰,“你叫小怜么?看你一身缟素,可是家人有难?”“不瞒公子,家乡遭遇蝗灾,我与爹爹卖唱沦落至此。没成想,三个月前爹爹身染重病,虽是举债医治,可他还是离我去了。小怜失了依傍,便在这茶馆中唱曲还债。今日险些就要被卖进妓馆,幸而遇到公子,才得以解脱,否则真真是生不如死了。”说到这,小怜又开始垂泪。璟瑓低头想了想,问向阿珞,“你可还有银子吗?”阿珞摇摇头,“那金锞子就是个玩意儿,只有一个,全给你了。”璟瑓听了,复又摘下玉佩,递到小怜手中,“这玉我自小便戴着,也算是家中的一件宝物。你拿去典当换些盘缠,是回家也好,投亲靠友也好,离了这里吧。”小怜听了此话,哭得更厉害,死死抓住璟瑓的手竟是不想松开。阿珞本来看到璟瑓又要送出玉佩已是不快,再看这小怜还要纠缠不休,更是气恼,上得前去一把便将那女孩的手拨开,冷冷言道:“听到我哥哥说的话了吗?那玉很是值钱,够你一年半载的开销了。不要在这再痴缠,我们已是仁至义尽,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也该去哪便去哪,大家山高水长,就此别过。”说完也不看旁人的反应,拉起璟瑓快步走了出去。

被小人儿使劲拖着走出很远,璟瑓才强扭着停下来,用力甩开那人的手,“你又发什么疯?说那些个胡话作什么?”阿珞也是急急转身,一张俏脸已是气得煞白,却还丝毫不惧,“怎么了,误了公子你的好事了?被那柔夷玉手握着,是不是无比轻松惬意啊?不然,你再回去,那小怜肯定还在原地等你,你们再续前缘肯定来得及。她也是孤苦无依,要不,你也带上她吧,人多想来更是热闹些。”璟瑓只觉心中似有火在燃烧,身子都气得发抖,猛得扬起手臂就想着狠狠扇到那人脸上,可还是在几乎触到那细白肌肤时强行忍住,他忽得推开那讨打的小人儿,只吼了声,“简直是不可理喻!”便自顾自地向客栈走去,不去看那身后之人哭得几是沾湿了衣衫。

这一餐午饭真是吃得无比艰难。先是阿珞公子三请四请地不下来,还是被上官喆从房中拖到了桌边。再是平时最最亲密的两兄弟竟是一句话也不讲,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起初,上官喆还想劝上一劝,终是被江良用眼神止住。大家谁也不言语,一时间都是默默的。还是璟瑓最先想打破这份尴尬,他强扯了笑意,像以往那样夹了那人爱吃的饭菜放到碗中。谁知这讨好般的举动竟是点燃了炮仗,阿珞一股脑将碗中的饭菜都拨拉出来。璟瑓也似是不想再忍,坐在对面指上那人的额头,“告诉你,不要找着不自在。”“我就是找不自在了,你能把我怎样?”说到这,阿珞竟是一把便将饭碗翻扣在了桌上,汤汤水水的洒了一地。江良深深吸了几口气,冷冷看向两人,话音不再带有一丝温度,“都给我回到房里去,谁也别再吃了。听到没有,马上。”

挑事的两人也是有些惧了,气哼哼地起身便要走。这身子还没离开桌子,便听到有怯生生的话语从门口处传来,“公子,可找到你了。”话音未落,只见一抹素白身影已至近前,一下子跪在地上,抱着璟瑓的双腿便哭了起来,“公子,人人都说那郑爷不肯善罢甘休正在四处寻我,您既救了我一次,就千万别抛下我。您若不嫌弃,便让我与您做个丫头吧,挑水劈柴,我什么活都会干,只求您留下我。”一时间,江良与上官喆都是满头的雾水,璟瑓也是不知所措,只有阿珞却是冷笑连连。他走上前去,将那人从璟哥哥的身上拖开,张口说道:“我还真没看错你。果然是打蛇上棍,阴魂不散。做丫头?宰相门前七品官,我哥哥家的丫头岂是好做的。你没看到那玉上的徽记吗?不是公侯以上的家身怎会有如此的宝物。想着攀高枝、做凤凰,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样本事。”小人儿越说越起劲,却完全没有留意到眼前之人的目光已是寒如冰雪。璟瑓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一掌便扇了上去,亏得上官喆习武出身反应灵敏,抱住阿珞闪到一旁。饶是这样,那巴掌也是从小人儿的肩头掠过,两个人俱是一趔趄。挨了打,阿珞又羞又恼,大声哭喊起来,“你打我,你竟为了一个陌生人打我?”“打你又如何,你自找的。陌生人,你不也是陌生人么,我们知道彼此是谁啊?还嘲笑小怜想做凤凰,你倒想做凤凰,做得成吗?”璟瑓也是真动了气,竟是口不择言。这话如同尖刀般直刺要害。阿珞的眉心猝然一跳,面色惨白似纸,身子不住的摇晃,“好,很好,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喜欢你那凤凰是吧,有本事你现在就收了她,我便服了你。”“我是娶她做妻,还是纳她为妾,与你有什么相干?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管。”话一出口,璟瑓就后悔了,真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激怒到如此地步。阿珞却是再也把持不住了,他猛得挣脱开上官喆,一脚便踹向饭桌,立时杯盘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饭粒菜汤几是飞溅了对面璟瑓与江良满身满脸。掌柜、小二全跑了过来,又是作揖、又是哈腰,俱是叫苦连天,“别打!别打!几位小爷行行好,别砸了我的店呀!”

璟瑓再顾不得那许多,踩着那满地的狼藉过去,一把抓住阿珞的手腕拖着便往楼上走。阿珞本来还是气愤填膺,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可此时真被牢牢困住,又对上那双几是要喷出火来的眸子,心中还是怕了。他一边脚不着地地前行,一边回头去找那救星,依旧是急急地喊着,“喆哥哥,喆哥哥……”上官喆见是如此又动了恻隐之心,刚要上前,却被拦住,江良一袭白衣早已看不出底色,面上更不见了往日的沉静,“不要去管他们,打死都是活该。”说完,江良低下头,看着瘫坐在地上已是吓得痴傻的素衣女子沉思起来。

阿珞现在总算知道男子发怒是有多可怕了,可终归是晚了一些。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拽进客房的,那人只稍稍用力,自已便横着飞了出去,掼倒在床边。有干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羞辱了别人,这下你满意了?”“谁想羞辱她,我才不会像你那般见色忘义。”话还没有说完,“啪”的一声,屁股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阿珞猛地跳了起来,“你帮她,你帮她来打我。还说只对无忧一往情深,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璟瑓定了心思,不想再和此人浪费任何口舌了。他走了过去,一把将他按趴在床上,然后便毫不怜惜地照那臀峰用力扇了起来。阿珞疼得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你凭什么打我?你就是个外人,陌生人!”璟瑓一句也不回应,下手却是又急又准。没有多久,手下的小人儿便已痛哭失声。

也不知打了多久,隔着长衫长裤,璟瑓都能感觉到那受苦受难的所在已是火烧火燎。他用一只手臂扼住苦苦挣扎的小身子,想用另一只手去褪那衣衫。没想到那人立时便缩成了团,更是有狠绝的话音出口,“你敢脱我的衣服试试,我立时碰死在你的面前。”这一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璟瑓咬着牙一连吐出了几个“好”字。只是他没有再去剥那遮挡,而是回身从房内墙上摘下用来弹打被子的藤拍,一下重似一下地抽打上那两团跳动不休的肉丘。

阿珞长这么大也没遭过如此大罪。以前在家中自是被父亲和兄长捧在手心里。与璟瑓相识的这一个月来虽屡被教训却也都是如玩闹一般的拍拍打打。即便是刚才挨的那一顿巴掌,虽然哭得伤心却也只有一小部分因为疼,更多的是为璟瑓说的那气话太过绝情。可现在,他是真得体味到痛楚了。屁股随着那藤拍每一次地挥下都能感到一阵难耐的灼烧。即便是拍子离了身子,可痛意却依然还在,几是刚要和缓些,下一拍子便已上身。阿珞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身体,更是无法再控制声音。他开始在床上使劲弓起后背向前蹿动,却总是不能得逞,常常是一把便被扯回原处,换来的是更狠更重的抽打。嗓子也变得干哑无比,哭喊时而尖锐,时而粗砺,求饶都语无伦次起来,“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我了,受不了了……”

璟瑓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失控,看着在床上不住翻滚扭动的阿珞,听着那已变得断断续续的哀哀抽泣,又是心疼又是懊恼。更让他难耐的是,在自己的心中,竟是对这小人儿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素。他也是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强撑着淡漠开口,“想想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受这教训到底冤不冤枉?”说完,便甩掉那凶物,急急逃出房间,在门被撞上的刹那,听到屋内传出一声嚎啕,不知怎的,自己的心也仿佛是碎了一般。

晚饭更是沉默,桌前只剩了三个人。阿珞是任上官喆如何苦劝,依然是趴在床上不肯下来。璟瑓也不说话,只望着眼前的饭碗出神,如同入了定。江良轻轻叹了一口气,叫过小二吩咐,“准备一些粥与小菜送到二楼我们那间天字号房去。”那人刚应了要离开,却又被璟瑓唤住,“还是装进食盒拿到这来吧,我送上去。”江良与上官喆相视而笑,璟瑓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道,“我去看看他死了没有。”“你也是,终归还比你小上一岁,下那么重的手干什么?”上官喆下午看到阿珞哭肿的小脸儿都心疼不已。“放心,他死不了,祸害活千年。”江良的声音依然是波澜不惊。听了这话,璟瑓却皱了眉头,“良大哥,阿珞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还没等璟瑓把话说完,已被挥手止住。江良拿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沉沉说道,“阿洛是怎样,你自己清楚便可,反正他终是要去他该去之处,我也不想再多追究。只是我们马上便要回京,不要再给我惹什么是非,否则我定会将这一桩桩都讲与太子,到时便有你好看。”看璟瑓要伸手取那玉佩,江良却又收了起来,脸色也愈发清冷,“这玉佩是你与玲珑出生时皇上亲赐的,你也竟敢给那素不相识之人。今天的事,亏得阿珞这么一闹才让我知晓。那女孩自是着人安抚了,玉也要了回来。不然,此宝物真是落到民间,让皇上知晓,便是开恩不治你的大不敬之罪,想来璟叔父也绝不会饶过你。玉先在我这收着吧,等回了京我们再说。”璟瑓自知理亏,不敢再作辩白,拿过小二提来的食盒上楼去了。

房里没有点灯,昏黑一片。阿珞还是趴在那,仿佛一个下午便没有动过。璟瑓看着这一切,心中更是不忍。他吹动火折,点燃灯盏,坐到一旁,轻轻推动小身子,柔柔呼唤,“阿珞,阿珞,你醒醒,吃些东西吧。”见那人硬僵着不回应,心思沉了又沉,终是缓缓说道:“都是哥哥不好,不该这样对你。我今天下午说的那些话真的是气话。别人都是陌生人,你却不是。即便我的确不知道你是谁,可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陌生人。我今天之所以生气发火,并不为其他,只是看不得你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想来,你必定是身份贵重,才会如此高傲。可我娘亲说过,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也许你听着不顺耳,可我却深以为然。阿珞,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原谅我,好吗?”小人儿终于转过头来,圆圆的大眼睛已经肿得眯成了一条线,小脸上也仍能见到一道道的泪痕,他也看着璟瑓,停了许久,才开口,“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是为了给那小怜出气才打我?”璟瑓笑着揉了揉那小脑袋,“怎么会?我和她才真真是陌生人。”听了这话,小人儿终于露出笑意,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初时还是蹙了眉头,面上浮现痛苦的神情。璟瑓更是不忍,扶着他,关切问道:“要不要让我帮你看看伤处,涂些药也好得快些。”阿珞却红着小脸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还是站着吧,现在已经好多了。”说完便下了床。璟瑓也起身来到桌前,想把带来的吃食摆好。阿珞看见他悬挂玉佩的地方只空留了穗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伸手从衣领处掏出贴身的金链,摘下上面悬挂的一块五彩美玉,走到璟瑓的身前想把那玉给他戴上。璟瑓见了,便是一惊,伸手想要拒绝,却被拦住,小人儿边系那玉边低头说道:“你的名字叫‘瑓’,怎可身上无玉。”

把玉戴好后,阿珞扬脸望着璟瑓,略带些琥珀色的瞳仁波光流转,声音也是出奇的娇弱,“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璟瑓的神情却有些痛楚,他闭上眼睛,呼吸也不再平缓,停了些许,才慢慢开口,只那声音却有些空洞,“阿珞,我只是把你当成小弟弟。真的,是弟弟。”小人儿垂下长睫,凄涩一笑,“我知道你把我当成弟弟,还能是什么,难道会是妺妺么?”说完她似是有些倦了,将璟瑓向门外推去,“我累了,你快出去,出去吧。”

门终于关上,阿珞背靠着门,身子一点点滑落于地,那么多的泪一瞬间倾泄而出。知道那人还站在门外,只好死死咬住手背,任唇齿间已尝腥甜滋味,也是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终是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却又有人轻敲房门,阿珞迟疑着放开门,只见四个青衣人就站在眼前,领头的一位手持鄯鄯国王宫的令牌,在见到自己的一刹那四人俱是跪倒于地,口中轻唤:“参见璎珞公主。”

各位朋友,十分抱歉,我也要交上一张假条,下周要筹备重要会议,更期不定了,但我会努力提早更文的。谢谢支持,祝开心快乐每一天!

第五章:泪雨霖铃终不怨

一夜秋雨缠绵,早起晨光如雾,空气中隐隐有秋草的甘涩和清凉的水气。江良他们三人刚刚用过早饭,璟瑓还是不放心依旧躲在房中不肯下来的阿珞,本要再上去瞧瞧,没成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小人儿已独自立于门前。大家都转首望去,饶是生于富贵或长于宫庭,还是被这卫玠般的璧人儿惊得瞠目无言。

今日的阿珞似是有意精心装扮,竟不同寻常地穿了一件少有男子肯着的霞粉腾云祥纹劲装,紧束的领口袖口都绣着玉白色朵朵相连的茉莉花,腰间系着羊脂美玉腰带,浅米色茧绸长裤扎在秀气的青缎粉底高缦靴中。最是俊面撩人心弦。乌金般的黑发高高挽起以镶碧小银冠束着,秀气盛过女子的远山眉下是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桃花般上挑的眼角,更添魅惑,樱桃似轻抿的朱唇,亦喜还嗔。还有那白皙盛雪的肌肤,在窗外朝阳的映衬之下似是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一般。

见大家默默不语,还是阿珞缓步进来,在江良面前站定,竟是一揖到地。江良自是吃惊不小,还未来及问话,小人儿已是含笑开口,“良大哥,谢谢你们这么多日来肯收留于我。昨晚家人已找到客栈,明日便会接我回去。”说到这,他更是将目光拂过璟瑓与上官喆,还是抿了笑,“打扰了这么久,却是无以回报了。”一时间,众人更是无话了。璟瑓的心头似有荆枝掠过,说不出是刺是痛,头也缓缓垂下。上官喆也现出不舍的凝重神情。江良停了些许,看向面前之人,长眉微蹙,言语颇为踌躇:“阿珞,我前些日说过的话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既是相识一场,我们肯定不会置你于不顾,你不用……”刚说到这,话头却被阿珞截下,“我的确在你们面前说过很多违心的话,但这次却是真的。”小人儿面上笑意愈深,边说边轻步上前,竟偎依在了江良身侧,“良大哥,我自是知道一路行来与你们添了诸多麻烦,没想到你并未嫌弃于我。”江良本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可终是不忍将身边之人隔开,不仅如此,他还轻拍那双揽在自己臂上的粉白小手,少有的温和言道:“怎么会,我何时嫌弃过你。其实,其实,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不要见怪才好。”说话时,江良侧了脸看着阿珞,不经意间瞄见那如云子般饱满光洁的小耳垂上竟有针眼般的一个小孔,无需细想也知这是何用。虽是自打一见面便对这小人儿多有猜疑,如此终是作实了,却是连问都不敢问。“祸水,果然是祸水。”江侯爷眯起细长眼眸,心中不住轻叹。

阿珞看不到身边之人面上的复杂表情,还在自顾自地享受着这份依傍,只是话音却带了悲凉,“良大哥,我也不愿离开你们。这些个时日,是一年多来我最最快乐的时光。我本来也有兄长,他也像你们一样宠着我、护着我。可是,可是他却在新婚之日突然离世。阿爹已是痛不欲生,幼弟还是年少懵懂,我不能也无处去诉说这份悲苦,自己的心中骤然没了依靠,就如那孤魂一般。所以在遇到你们后,我才会如此的痴缠。”阿珞抬起眼看向江良,蝶翼似的长睫沾了湿漉漉的水气,“上次的云台寺,我不该佯装受伤骗你。只是那里我曾多次与兄长同去进香,伤心之地,实在是不忍再踏入一步了。”一席话,无人不动容。江良更是拢住他的肩,极力带笑,“那些个小把戏也就只能骗过他们两个罢了,我早就知道你是装的,只是不知你有这样的心事。”他伸手拭去那人面上几欲垂落的泪水,“‘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自是兄妹情深,想来你的哥哥在那往生极乐世界也不愿看到你如此伤怀。”阿珞忍了泪意用力点点头,复又开口,“良大哥,我明日便要归家,你们也需起程北还,此处一别,相会无期。今天,可不可以让瑓哥哥陪我出去走走,我们自是不会耽搁太久,日落前定会回来。”说完这话,小人儿心中没底,小心翼翼地看着江良面色。璟瑓未料到阿珞会有此求,也是不敢开口应承,只觑着兄长的意思。

江良看着眼前两个少年,虽知这其中的微妙,可还是心存不忍。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颔首算是应允。阿珞悲后转喜的容颜有着一种别样的澄净,又像往日一般,“噔噔噔”跑过去,拉起璟瑓的手便往外走。忽的听到江良的话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去哪走都可以,只是不要给我惹麻烦。”两人都匆匆转首,望向兄长,只见那清俊面上看不出是嗔是喜。还是阿珞略带琥珀色的瞳仁掠过一丝狡黠精光,话语所答非问,“哥哥,我不是祸水。”听了这话,江良破天荒般眼中蓄满浓浓笑色,不觉那右腮上的酒涡都圆了起来,“你以为祸水是人人都可作的么?”说完便佯作不耐烦的挥手驱赶。莫说是阿珞,便是璟瑓和上官喆也未见过如此随性的江良,都有些愣住,还是阿珞忍不住赞叹,“人皆道北方有佳人,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可任是谁也比不得良大哥你这一笑倾动人心啊。真是不知将来哪位姐妹能有如此福气成为我们的嫂嫂,能够与哥哥你举案齐眉,相依白首。”话音甫落,璟瑓与上官喆都笑出了声,江良则是红透了面孔,他用手指着大门,笑着斥道:“胡说什么呢。你还想不想出去了?”话虽是如此,只不知为何,在阿珞提到“相依白首”一词时,江良却想到了那个被唤作“云开”的娇人儿,一时间有说不出的思念与失落齐齐涌上心头,竟是酸涩无比。

璟瑓还是一袭宝蓝骑装,面若秋月,爽朗清举,端然坐于马上。阿珞却没有去牵出坐骑,而是径直走到璟瑓的马下,举起手臂,看向马上之人,笑面如花,“哥哥,我想与你同乘一骑。”璟瑓停了一下,还是猛得伸手,只一用力,便将阿珞拽上马揽于身前,双腿稍夹马腹,也不疾驰,只向着那西南边的旷野,信马由缰,缓缓而行。

两人这个一个月来虽是亲热,却从未如此亲密过。璟瑓以保护的姿势环在阿珞的身后,不用低头,也能闻到那股茉莉的清香,不觉含笑,“你喜欢茉莉么?鲜有男子身上会有如此的香气。”阿珞也不回头,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哥哥的身上是秋兰的味道。那无忧呢?她喜欢什么?”“凌霄,无忧最爱凌霄。”说出此话,璟瑓仿佛已是看到了那架秋千,和秋千上笑意盈盈的小人儿。“凌霄很好。永远有所依恃,不会孤单、不会无助。这样的好福气,旁人是求也求不来的。”阿珞的话中有钦羡也有怅然。璟瑓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对,静默了片刻才开口,“茉莉也很好,茉莉……”“是莫离莫弃的意思。”想是知道他说不出来,阿珞便自顾自地接口。只是那背后之人听来,身子却是微微一颤。过了好一阵,才有温软若春风的声音,轻轻拂在耳边,“阿珞你总有一日会寻到心爱之人,不离不弃,相伴终生。”小人儿无比贪恋那暖意一缕一缕漾过发间,双目微阖,喃喃自语,“我也相信,天地之大,终有我情归之处。”自此,两人再也无话,只听得马蹄声“答答”作响,空旷的原野似是没有边际,足以让他们思绪纷飞,漫行其间。

秋夜寂寂,却有人不得安睡。晨起,江良他们便发现客栈门外,已早早守着一队青衣之人,俱是牵马笔挺立于一辆硝皮篷顶、云头青幔的四驾雕车旁侧。还来不及纳罕,这些青衣人突然间齐刷刷伏倒于地。三人蓦然回首,却看到一位身着鄯鄯国华贵衣妆的女子款款走下楼来。只见她挽梳高髻于顶,四周结以镂着蜂蝶纹样的亮银圆片。上身是开衩搭襟白色亚麻长衣,襟边皆用金银丝线密织日月交辉彩绣,肩披缀有七色宝石拼就北斗图案的羊皮背饰,腰系黑底万字格穗饰锦带,朝晖漫过,光影流动,繁华若梦。下面却还清减,只一袭轻罗水蓝百摺筒裙长及曳地,裙角一圈皆用米粒大小的珍珠镶边,动静之间,珠玉脆响。小人儿面如粉荷,琥珀色瞳仁风致娟然,最是那眉间的花钿动人,是用殷红胭脂勾画出茉莉形状,又取金粉点缀成花蕊,翩翩如画。

众人还在痴看,女子已行至面前,福身为礼,声音更是如珠落玉盘,“阿珞就此别过。”只此一句,便已见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终是强行忍住,微垂臻首迤逦而出。有青衣人躬身趴伏于车门前,小人儿莲足轻踩背脊,在进入车子的一瞬还是转过头来看向曾相守相伴的人们,一笑嫣然。青衣人齐齐上马,似是又候了一刻才得到指令,只听马儿嘶鸣之声,车行马驰,俱是逐尘而去。

眼看着那人那车都不见了踪迹,璟瑓却像是疯了一样跑了出去。江良与上官喆也急急跟上,只见璟瑓已跃身上马。江良一把便抓住缰绳,厉声喝问:“你要做什么?还放不下吗?”“良大哥,我别无所求,我只想知道她是谁,她是谁啊!”璟瑓的声音都在发抖,面色也已泛白。江良不住叹息摇头,终还是放下了缰绳。璟瑓再顾不得许多,策马而去。上官喆看向江良,想说什么,却再三张口仍未出声,只缓缓注视那尘沙扬起的方向,默默出神。

马车缓缓而行,忽听得车外有骏马疾驰蹄响,搅乱了车队的辘辘之声。阿珞猛得撩起车帘,正看到一人一骑狂奔而来,明蓝色的衣裾随风而舞,凝在小人儿的眼底,竟是汇成了一片白蒙蒙的氤氲。青衣护卫已是闻声而动,立时将锦车层层护在中央。那人已翻身下马在外圈停住。阿珞站在车外,只一抬手便已遣开随从。两个人遥遥相望了许久,却是阿珞再难自禁,急急跑过去,没有一丝迟疑便扑入那带着淡淡秋兰气息的怀抱之中,眼泪滚滚而落。璟瑓初时认定自己可以把握住一切,可也只僵了一瞬,还是缓缓伸手环住小人儿,只觉前尘往事在心中翻滚不休,伤怀不已。

是璟瑓先哽咽出声,“我来找你,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终不愿我们相识一场,却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我叫璎珞,我叫璎珞啊。”那人的声音是抵在胸前的丝帛中闷闷传来,显得压抑而虚无。良久,璎珞才缓缓抬头,面色哀戚如暗夜,可眼中却再无泪意,她的喉咙干涩哑然,只低低吟哦,“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璟瑓望着小人儿下颌处风干的道道泪痕,想着那最后三个字决绝之意,艰难接口,“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说到这,他的声音都有些失真,“阿珞,你便把我当作是那薄情薄幸之人,永远,永远地忘了吧。”璎珞却只摇头,她咬一咬嘴唇,竟是迸出一丝笑意,“哥哥,除了无忧,你从未对任何人有过比翼连枝的轻许。发乎情,止乎礼,你不是薄情薄幸,而是情深意重。我自知只是一时的情迷,再苦再难,也会将你忘记。一见如故,再见陌路,才是我们最终的了局。”

璎珞回到鄯鄯国王宫时已是次日的夜半时分。国王锦达仍候在内殿。看着翎羽冠下愈发花白的头发,小人儿只轻唤了一声“阿爹”,便已跪伏于父王膝上,泣不成声。锦达一时也伤怀不已,终是抚上那抖动的肩头,半是嗔怪半是抚慰,“璎珞,你去了哪里?如果你不愿和亲,我自是不会逼迫于你,作什么非要离家出走呢?你的兄长已是让阿爹痛彻心扉,你要是再有什么闪失,可不是要了阿爹的命么?”“阿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璎珞除了哀哀哭泣,却是再说不出别的话来。锦达只轻轻叹气,“璎珞,你的兄长已经不在了,敏康还不到八岁,如有一日,阿爹也随着去了,你便是护国的公主。鄯鄯面上虽是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你的二王叔始终觊觎王位,几个大领主也是首鼠两端,有我在一日,他们还能够收敛一日,我只担心自己的身体,如若等不到你弟弟成人,那时的局面便难以掌控。所以才想出这和亲的法子,终是希望如有危急之时,天朝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啊。”“阿爹,你不要说了,我答应和亲,我答应嫁于那楚王如彧。我再也不会让你操心。”璎珞面上的泪水还在尽情流淌,只心中知晓,恣意随性的人生止于今日,明朝太阳初起之后,自己便要像兄长一般立于父王身后,守护幼弟,守护鄯鄯。

更漏缓缓,璎珞还是坐于寝殿的长榻之上,无法入眠。终是等来了那贴身的使女,她双手将自己绘制的徽记奉上,轻声回道:“公主,已是找来通晓大璃政务之人细细核实过。这徽记出自博山侯府。博山侯姓璟名皓,育有一子一女,嫡子璟瑓,嫡女玲珑。”

璎珞无力挥手,待空荡荡的殿宇之内只有自己一人之时,才将那娟纸紧紧贴于心口之上,再无眼泪,却是沉沉自语:“璟瑓,我一定会忘记你,忘记你。”

韩剧<主君的太阳>挺好看的,改变了我对韩国时装偶像剧的认识,忍不住推荐。最近忙着追剧,文都不想写了。捂脸遁。

第六章:情到深处

日暮苍山,飒飒西风里便有菊花青郁萧疏的气息。天色向晚,秋光渐凉,本是最易让人心生孤寒的时候,可在这东宫之中,离太子寝殿最近的一重殿宇内却是语笑喧哗,好不热闹。想来这样的情形放到今年入春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吧。每日的此时,为着太子要下朝归来,阖宫上下莫不持心静候,连那风吹花落的声响也是清晰可辨的。想及此,萧如彬清俊面孔便情不自禁的浮上一缕笑意。一切的一切终是因为那个小人儿而发生着改变,是自己所乐见的改变,有她在,这里便有了牵挂。

宫女内监皆被打发出来守在了殿外,鲛绡纱帷下,兽首鎏金香炉内细白轻烟袅袅不息,让初入内室之人只觉眼前景物都似蒙上了一层别样的和暖气息。如彬是故意放轻了脚步,静静站在门口处的,想是看着那穿烟紫绮罗衣裙与着桔橙直身长衣的两个小人儿,头碰头亲亲热热地挤在南窗下的贵妃榻上摆弄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物件,都是一种享受。只是她们说笑得太投入,门口之人站了快有半柱香的时间了,竟是没有发觉。如彬连朝服也不曾换过便匆匆赶来此处,总不是为了听壁角,他不想再等,佯装清清喉咙提醒她们,两人这才发觉,都慌忙从榻上跳下来。那橙色衣衫的稳稳站定,福了一福,算是见礼。那紫色长裙的却是脚不沾地一下子便扑了过来,小脑袋摇晃不休,一迭声地报怨着:“表哥,表哥,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教训璟瑓。”如彬伸手拥住怀中之人,含笑看向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儿,“怎么了,玲珑,璟瑓回京还不到三天,如何又得罪你了?无忧,你知道么?”还站在长榻处的无忧掩口笑而不语。玲珑却是耐不住性子,拉着这倚仗来到窗下,指着那些花花绿绿之物,“你看,你看呀,璟瑓与无忧买了这许多的礼物,却未给我这个亲妺妺带回一丝一缕。”“哈哈”,如彬仰首一笑,忍不住捏上小人儿棉桃般的下颌,“就为了这个。璟瑓可不是这么与我说的。他带给你的东西都放在侯府,让你自自己回去看看。”“真的么?”玲珑微微举眸,似是将信将疑。如彬最中意的便是这双眼睛,明亮清澈,如同世上最纯净的水晶一般,“放心,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我。”玲珑这才似出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有些报怨,“哥哥也真是的。放侯府作什么,明知道我不回去。”“外祖母仙逝已久,两位舅舅又都外放,小姨更是远嫁楚地。博山侯府只有璟瑓一人住着,是冷清了许多。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把东西都取回来,省得你总是挂念着。”如彬真是见不得他的小人儿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还是你懂我。我可比不得哥哥,爹爹、娘亲都未回京,那空荡荡的宅院我是一天也住不得。”玲珑终于转怒为喜,倒是无忧笑意更浓,“瑓哥哥是少主人,自是要守在侯府。哪比得了玲珑姊姊你,还未论及婚嫁便已住着这东宫正妃的寝殿,换作是我也要乐不思蜀。”“无忧你不用羡慕,我家自是不敢僭越与这东宫相较,可博山侯府也是雕梁画栋,庭院深深,想来还是能安置下你这翁主少夫人的。”话音未落,两个小丫头便又围着那明黄蟒袍追跑成一团。

正笑闹间,门口处有内侍通传,陈侧妃求见。如彬也不发话,只略一颔首,倒是玲珑与无忧都自觉收了声。陈芷莫仍是一如既往端庄合度,虽是太子侧妃却衣衫简约,七八分新的米色宫装,上裳下裙合着规矩裁制,头上也未遍插珠翠,只斜斜挽了一支碧玺多宝串珠流苏簪子,略略显示着在这东宫中掌家的身份。只见她莲步姗姗,婷婷上前,先向夫君问安,又与玲珑、无忧见礼,行罢便垂首而立,竟是连呼吸声都不得听闻。“有事么?”还是如彬先行发问,语气平淡客气。陈侧妃这才扬起脸,双手捧上一份红笺,笑不露齿,轻声答对,“太子,再过半月便是瑾月帝姬下降吉日。这是臣妾草拟的礼单,还请您过目后再行操办。”如彬接过那单子大略瞧了,又转头招手示意玲珑近前,“你也来看看。”见玲珑多少有些踌躇,他便直接走过去,拉着小手揽到身前,“怎么了,终有一日这东宫要由你来主事,先学学也未尝不可。”听了这话,玲珑的小脸儿有些发烧,偷偷瞄了一眼那陈芷莫,发现她竟面不改色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自是无法推脱,玲珑只得接过那份笺纸,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轻轻点了点头,望着如彬,“我看很好。皇上历来崇尚勤俭,表哥作为太子更是要身体力行。这礼品选得虽是丰厚,却不奢靡,更合着帝姬皇三女的身份,自是没有越过长公主去。只不过……”如彬笑吟吟握紧那小手,“只不过什么?”玲珑想了想还是揉揉额头,娇笑回道:“只不过这份礼表哥送得,那琅琊王、杞王和楚王皆送得,太过中规中矩便显示不出你与帝姬别样的情意。皇上姑父自有五个女儿,可与表哥一母所出的妺妺却只有瑾月一人啊。”如彬面上颇有欣慰之色,只看向玲珑,“那该为瑾月择选什么样的礼物才好呢?”小人儿似是也有些为难,低头思忖了片刻,道:“‘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想来那上官驸马再让人期许,可对于瑾月姊姊这待嫁之人,此时还是不舍父母双亲。最好表哥所送之物能让帝姬身住公主府也如在宫中她的水华阁一般,以慰思家之情。”这回换了如彬沉思,只是不久,他便有了计较,转脸对陈侧妃吩咐,“安排东宫中的花匠,在新建的瑾月公主府后苑辟出一处空地,依着水华阁私园一般遍植芙蓉。记得那里要用锦绣帷幕围住,只传我的旨意吉日之前不许旁人靠近。芙蓉自是拒霜花,花期应是还有些时日。不论花匠想什么办法,也要保证在瑾月下降之日那里的芙蓉朵朵盛开,以表我这兄长的心意。”玲珑轻拍素手,笑容满面,“表哥巧思,无人能及。”如彬长指抚向小人儿领口处绣着的点金西府海棠,“何如此解语花也。”

无忧自是知道,玲珑从不在东宫留宿,她与太子每日只有此时可以相会,看着两人已是深情缱绻,眼中再无他人,便欲告退。谁知,那陈芷莫却像是不识眼色一般,娇娇怯怯地望了夫君一眼,欲言又止。萧如彬最看不得这样的神气,蹙眉问道:“还有什么事?”陈侧妃低了头,声音也变得不甚清楚:“太子,毅儿昨晚便睡得不安稳,晨起时似是有些发热。”那萧怀毅虽是庶出,却是东宫长子、皇室长孙,连名字都是皇帝亲赐。作为父亲的如彬听见此话怎能不心惊,“现在如何?可传太医看过了吗?”“张太医来瞧过了,说是不打紧,午觉也睡实了,只是刚刚臣妾出来之时,毅儿说他想念爹爹了。”陈芷莫再扬首时,脸上竟飞过霞色。如此,如彬更是不能放心了,他急急要向门外去,只是没走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一脸歉意地看着玲珑,“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玲珑却是微笑回他,“你不用管我,安慰毅儿要紧。今早姑母还嘱咐过,让我早些回去陪她与姑父用晚膳。你便是无事,我也要告退了。”如彬听了此话,又走了回来,旁若无人一般亲亲小人儿的脸颊,声音温柔至极,“你最乖。”说完便转身离去。

望着那明黄一色消逝不见,玲珑再无笑意,面上皆是落寞的神情。无忧看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思量再三,还是出言相问:“玲珑,你不觉得自己很辛苦么?”玲珑回头也看着无忧,眼中竟另有一种怆然的明澈,“有他,便不觉得。”无忧半晌无语,终是握上那已变得冰凉的小手,“只这几个月,你却变了许多。”玲珑不愿再在此事上痴念,拍拍那人的手背,嘴角上挑,算是带笑,“放心,璟瑓不是表哥,他永远也不会让你如此。”

正所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一身吉服的上官喆与朝思暮想之人并肩而立,扬首望向花波清漾、靡丽万方的满园芙蓉,只觉这一日的风光与幸福都似是已经达到极点。他略略侧首,静静看着那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娇人儿,虽是吃惊她眼中未见丝毫欢愉,却还安慰自己,终是天家公主又怎会如此喜怒皆行于色。想及此,他更忍不住抚上衣襟,那里放着游历时精心挑选一支镶翠木莲步摇。本来还是信心十足的,可看着此时的情形,竟不免开始惴惴,怕她瞧不上,怕她不喜欢。上官喆也是想不明白,自己何时也变成如此婆妈起来,竟是生了几分恼恨。

瑾月只觉得这一日纷纷扰扰,自已就像是被牵着线绳的木偶一般。唯一还能觉出些活气的,便是向父皇、皇后和母妃行告别礼之时。虽是泪眼迷离,终还是看到太子旁侧那一袭白色身影。近三个月的南游,他的肤色黑了不少,眉眼间也带了些许风尘仆仆的倦色,只那目光却更加宁和,看向自己时真如兄长一般皆是欣喜与满足。瑾月如何不明白,不管自己如何苦痛挣扎,那江良的心中却最是简单明了,是妺妺,永远都是妺妺。

合卺礼成,众人皆退。上官喆望着九翬四凤冠下,如满月般皎洁明亮的面容,神色看似平静无波,可那眼中却像是积蓄着汹涌难言的哀伤,长睫时而忽闪,竟如被雨中被淋湿了双翅的蝴蝶般惶恐无助。突然间,就怔怔地瞧着小人儿落下了眼泪,一双一对,似是止也止不住。“公主,你,你怎么了?”上官喆手足失措,一颗心也颤抖起来,按说公主新婚落泪他该惊慌才对,可不知怎的却是心疼,满心满肺地绞着疼。瑾月听任自己的泪水灼热滑落,对着眼前依然陌生的那个人,带了哀求的腔调,“驸马,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上官喆对那句“做不到”,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他紧紧抓攫着衣襟,想伸手为她拭泪,却又止住,愣愣地站了许久,终还是默默转身离去,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一夜无眠,直到看着那“花开并蒂”的窗棂开始透进微薄的日光,上官喆才起身又回到新婚的洞房。人俑烛台上的火光已经熄灭,龙凤花烛泪痕凝结,远看如同一树珊瑚。新娘子也是一样在硬木榻上和衣而卧,睡得还算沉静,只是腮边仍有风干的水迹。上官喆竟是轻笑出声,只因这小人儿的睡容,却不是头次看到了。那该有多久了,只记得当年自己还不满五岁,随着母亲进宫恭贺皇贵妃进位之喜。母亲自是与皇贵妃相熟,便提出要见见帝姬。皇贵妃热络地引着他们娘俩进了偏殿,小小的瑾月便睡在一张明粉色的雕花床上,盖着芙蓉团锦的丝被,只露出一张似花苞初绽般细白甜美的小脸儿。冬日暖阳漫照在她的眼眸上,带上金色的睫毛投下灿灿光影,竟是如此恬静美好,想是从那时开始吧,自己便再难忘记小人儿的模样。

终是快到晨起的时候了。上官喆轻手轻脚地为床上之人盖好锦被,刚要离开,却看到床头几案红木托盘上平放的元帕。他想了又想,还是走了过去,猛得咬上食指,一阵尖锐的痛意掠过心头,拿起那素锦,任自己殷殷的血珠淌落,滴滴洇开,竟像是一朵朵飘零在雪上的红梅。看着差不多了,上官喆把手指放入嘴中轻轻吮吸,不经意间转首,却发现瑾月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她惘然地看向自己,一双眸子如宝珠般流光波转,朱红的唇瓣一开一合,却是半晌才发出声音,“驸马……”上官喆温然含笑,用那受伤的指轻按樱唇,“什么都不要说,我会等着你。”

想来终究姻缘天定,自是娶嫁不须啼。

不好意思,各位看官又木有拍上,下次我会努力,努力。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祝我的好朋友们中秋快乐,团圆美满!!

周五更文:

第七章:道是无晴却有晴

日色昏黄,晚来欲雪,趁着休沐清闲,上官喆便邀了萧如彧与璟瑓来这望江楼小酌欢聚。望江楼是京都最负盛名的一处酒楼,而他们所在的有晴阁又是望江楼中最上等的房间。凭窗北望,远处秦岭与霸水尽收眼底,近观更有市肆繁盛,人流熙攘,仿若那浓醉山水,人世繁华皆在自己左右,让人不由胸怀开阔,豪气顿生。其实这有晴阁的好处还不尽于此,最是引人入胜的是阁中的一首提壁诗。相传,是开张大吉之日,为一位不知名的客人所留,那诗句语意精妙,为人称颂,此楼此阁也因而驰名。只是提诗再好,奈何如彧、璟瑓他们已是常客早就失了兴趣。此时这两人都靠在窗前,望向长河落日,说笑谈天。只那武将出身的上官驸马,却如转性了一般负手立于诗壁之前,心事重重。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头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似是第一次发现这诗文的妙处,上官喆一遍遍默默吟诵,最是“无晴”一句让他心有戚戚,连那英武的面容也浮上一层薄霜。如彧和璟瑓都是机敏之人,对这驸马公主间的微妙之事虽然知晓却从不多言。只是此时看到向来豪气爽直的上官喆竟在这缠绵悱恻的提诗前暗自神伤,出于对挚友的关心,只得围拢了过来,心中筹谋,想着解劝。

还是璟瑓最先开口,“那诗中的女子忐忑于情郎心中有情还是无情,才会语义双关,可喆大哥却不用费这心思。你与月表姐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心思最为明了,自是不需猜来猜去的耽误这功夫。”如彧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在一众兄弟姊妹中,我与月姊最为亲近,她虽面上看起来冷傲一些,可其实心性最是恪纯,你们成婚才刚刚一个月,可能还会有些生疏,天长日久定能体会到彼此的好处。”上官喆听了他们俩的话,嘴角竟带了不易查觉的笑意,乌木般的黑眸深深瞄过两人,似诘似问,“我何时说过与瑾月心意难明?又是谁告诉你们,公主对我清冷生疏了?”话音一落,如彧与璟瑓都一愣,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上官喆会有这么细密的心思,皆是深恨自己言多语失,也没有别的办法弥补,两人只能装傻充愣般拉着上官驸马到桌前坐下,一个斟酒,一个布菜,你一句我一句地岔开话题。

如彧也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随口问璟瑓:“不知父皇何时为你与无忧赐婚?”一提到无忧,璟瑓心中便似有无限的满足,只是面上装作淡淡的,“总得太子与玲珑的事先定下吧。金簪掉在井里头,自是不必着急。楚王你呢?也该到了立妃的时候了。”如彧长眉微皱,似是有些迟疑,“前些时日,父皇倒是提到过一次,说鄯鄯国王上表请求和亲,父皇有意将那璎珞公主赐于我为妃。”这“璎珞”二字出口,璟瑓的身子便跟着一懔,上官喆立时伸手按住他的肩头,更是牢牢看向那已现惊慌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摇首示意。如彧只沉迷于自己的心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二人的举动,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公主听起来虽是尊贵,只是来自番外异族,模样性情一概不知。这盲婚哑嫁的,我的心中才是忐忑难安。”听到如是说,璟瑓的眼前清晰浮现与那小人儿策马而行的情景,他低了头却还是不自觉地接口,“佳人自鞚玉花骢,翩如惊燕踏飞龙。”此时,上官喆再想拦可也有些迟了。如彧目光已炯炯逼视着璟瑓,静默些许,才扬起一抹玩味的笑,问道:“你认识璎珞?”一时间,阁内空气胶着冷凉,连那茶香酒气都似凝滞了一般。璟瑓的心头猛然一紧,怨自己的情不自禁,可为了她与他,强抑惶恐,平静扬首,“我从南疆归来,公主品貌双绝,芳名传于边塞。”如彧神色稍有松动,不过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又看向上官喆,“喆大哥,是这样么?”上官喆本是忠厚之人,唯愿与朋友时时事事肝胆相照,可如今,想着那小人儿日日不离口的一声声“喆哥哥,喆哥哥”,也是按捺心中自责,点头附和。如此,如彧总算是放了心,双眸一亮,大声说道:“没想到老天竟如此眷顾于我。如若真与那璎珞有缘,我愿与她莫离莫弃,共度此生。”说完,含笑举杯,一仰头一饮而尽。璟瑓与上官喆心中也是欢喜,两人了然相视,相随饮尽杯中之酒。

一时酒盏皆空,三人之中璟瑓最幼,便欲起身添酒。谁知,上官喆竟按住酒壶,再次沉了面容,话峰又回到起点,“你们俩不要再绕那些个弯子,就是没有这姻亲,我们也是兄弟。作哥哥的,没有旁的所求,只想问你们一句实话,瑾月的心中是不是已有旁人?”

如彧与璟瑓终是相信宴无好宴,都后悔不迭。见上官喆问到这个份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用目光推来推去,谁也不愿第一个开口。上官喆见他们如此,沉思良久,才道:“我不想你们为难,我只说出一人,如若是他,你们点头便可。”说到这,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咬牙开腔:“可是顺天侯?”这回,如彧与璟瑓的身子都有些发抖,两人又看了看对方,终是无奈,只深深颔首。

上官喆一言不发,额上青筋却累累而动,挥手止住如彧他们的安慰之辞,无力靠上椅背,微阖双目想着心事。其实他一早便猜到是江良。虽是不愿想起,可始终没有忘记,当年看到的瑾月并不是一人躺在床上,她的旁侧还睡着个俊美过人的小男孩儿,那便是江良。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记得年幼的自己是如何嫉妒到发狂,特别是那人的一只手还与小人儿的手紧紧相握。更忘不了母亲与皇贵妃掩口而笑的慈爱面容,仿佛那床上躺着的不是两个孩子,而是金童玉女。只是,如今有些事情上官喆却想不明白。皇上与皇贵妃自是对江良与瑾月宠爱无极,如若二人情素早生,怎的还会把公主下降于自己。还有,便是这一路行来,从未看出江良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嫉恨,相反自己每次问起瑾月的事情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样的城府真是无人可及。

此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风雪簌簌。上官喆疑惑难奈,再次问向眼前两人,“江良是否也对瑾月一往情深?”这回,如彧与璟瑓却是争先恐后起来,几是异口同声,“没有,绝对没有,他只当月姊是妹妹,没有男女之情。”上官喆还是不信,又连问几遍,得到的回答出奇的一致。至此,他再无话,拿起披风起身便向门外走去。看着上官喆神色虽然缓和了少许,但依然喜怒难辨,又是如此的匆忙,如彧和璟瑓还是心慌,快步跟到门口处拦着,说话都语无伦次,“哥哥,不,姐夫,你要去哪?”“我回家,回公主府,还能去哪?”上官喆有些厌烦地推开那拦挡的手臂。“你不会,你不会对月姊姊怎么样吧?”这屋中自是拢了炭盆,可两人的额上却还是冒出了一层冷汗。看着他们居然被吓成这样,上官喆忍不住要笑,“你们想到哪去了。你们的姊姊便是公主又如何,自是打小圏在深闺内苑,能见过几个男子。谁还没有个年幼无知、痴心错付的时候。你们以为我会怎样,难道为了这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便要打金枝么?也把我上官喆想得太过小家子气了。”说完,上官喆更是加快了脚步。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想来是有些得意忘形,璟瑓竟在身后促狭地喊着,“姐夫,你还没结账呢?”上官喆止住脚步,转首回他,“今天的账你来结。”“凭什么呀,不是说好姐夫你做东么?”璟瑓还是装着耍赖。上官喆却别有深意地看向那人,“凭什么,凭我为你拦下了祸端。”听到这话,璟瑓一下子息了声。上官喆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身后二人的斗嘴声倒是清晰入耳。

“璟瑓,刚刚喆大哥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真得惦记了我的女人?”“你干什么,谁惦记你的女人了?我本来就有女人。”“璟瑓,本王提醒你,你已是就从我身边抢走了无忧,要是再对璎珞动什么心思,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好,好,好,楚王千岁,你别闹了成不成。无忧是我的,璎珞是你的,我们自是井水不犯河水。”“璟瑓,你大胆。璎珞终是亲王正妃,闺名也是你能叫的?”“你不也一口一个‘无忧’么?我抱怨过吗?”……他们还在吵些什么,上官喆不愿再听了,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那个小人儿。已是快一个月了,每每只用了晚膳便回书房独自安歇,如今心中再无疑惑,许是该改改这个规矩了。

上官喆在雪夜策马疾驰之时,瑾月公主正坐于空荡荡的殿宇中焦灼等待。她早已换过寝衣,只是没有半分睡意,心中像是缺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难捱。想来,这些个时日自是习惯了那人淡淡地来,又淡淡地离开,虽是说不上几句话,可只要见了面,骤然离了双亲独居的自己便会生出几分踏实的妥帖之感。可是今日,却不知那淡淡的人儿去了哪里。

瑾月怅然叹了口气,伏身于南窗下的几案前,随性抚上冰凉的琴弦,低眉信手续续弹,无心而就,却是一曲双调《大德歌》:“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哪里是清江江上村。香闺里冷落谁瞅问?好一个憔悴的凭栏人。”

“谁让公主香闺遇冷?公主又盼着谁能来瞅问?”泠泠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瑾月听着都隐隐有些惊心,不由自主地起身看向那人,只见他虽是除了披风,身上却依稀仍见零星的雪迹,金冠上的水化得最快,在明灯下折射出寒星般的辉光。想是外边冰雪清冷,他的面色也是少有的苍白,只那黑沉沉的眸子却有红丝隐现,更是离得较远也能闻到带着甜涩滋味的酒气。原来,他是出去喝酒了,竟是到这夜半时分才不醉不归,更不知是何人相伴?想着自己一晚的痴等,也为那不辨原由的诘问,小人儿便生了几分气恼,微垂长睫不去看他,也是清泠回道:“难得驸马听出了这曲子。”有怒意在上官喆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显现,剑眉也是微横,嗤笑着出声,“怎的上官家出身行武,我上官喆在公主心中便是一介莽夫了吗?我若不知这曲子,你那一腔心事付瑶琴,断弦又想与谁人听?”“你……”瑾月真真没有想到一个月来都还算是温厚的上官喆竟会如此言语犀利,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对。

谁知上官喆的怒意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真得乏了,也不再去理会那剑拔弩张的小人儿,只轻声击掌,唤进一行宫人来。为首的是自小跟着皇贵妃又被指去服侍瑾月的苏嬷嬷,她见这夜深之时驸马还停留在寝殿内没有像往常一般离去,立时便心生欢喜,急急问道:“驸马有何吩咐?”上官喆也知道苏嬷嬷的身份不同,自是客客气气道:“嬷嬷,我今晚喝了些酒,现在有些上头,想早点安置了。”苏嬷嬷高悬的一颗心缓缓回落到腹中,这一个月来的牵肠挂肚总算是熬到了尽头,想来终于能向皇上与皇贵妃有所交待了,便是自己看着辛苦养大的公主遇到如此体贴的驸马也是欢喜不已。平日里最是沉稳肃然的管事嬷嬷竟少有的语带疾风般支使起来,一会儿让人为驸马准备寝衣,一会儿让人伺候驸马漱洗,一会又让人取醒酒汤来给驸马服下……直闹的一屋子人手忙脚乱。在这纷纷扰扰之中,竟是没人去关注公主还站在南窗下紧紧咬着双唇已是气得涨红了一张俏脸。

总算是诸事皆毕,有小宫女捧上淡青色联珠团窠纹寝衣,另有一人上前垂首侍立等待更衣的示下。上官喆本已伸展开双臂,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看那个小人儿。面上虽是无波无尘,心中却在轻笑,他挥一挥手,宫人们便躬身鱼贯退出,殿门“吱呀”一声被紧紧关上。上官喆拿起眼前的衣服动手换了起来,瑾月见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更衣,一时吃惊不已,慌忙用手挡住眼睛,颤巍巍地喊着:“你出去,出去,不要在这里。”上官喆却是理都不理,自顾自地换好衣服,走了过去,拉下那面上的小手,依然是沉沉说道:“我很累了,明日还要上朝,早些安寝吧。”他转身向床榻走去,还未行上几步,回过头来,看到小人儿还是别扭着站在那一动不动。上官喆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回去,拉起那小手。谁知瑾月却更是使了性子,一下子抽回手,一双杏眼瞪得滚圆,“你睡你的,我不用你管。”上官喆也不愿再多说,大手紧紧抓住那纤细的胳膊,连拖带拽便把人拥到了床上。被强行按倒之后,看着那人直挺挺就躺在了身旁,再无动静,瑾月轻抚臂上的抓痕,大声地报怨,“你想干什么?你弄疼我了。”上官喆侧卧于外,本来已是合上了眼睛,听了这话,遽然扬眸寒光迸射,语气也是不善,“再闹下去,自有让你更疼的。”

瑾月从未听过如此口吻的话,更是没有见过如此骇人的怒容,面上再撑,心中还是怯了。强装着气冲冲转身到床榻的最里边,再也不去看那转了性的“恶人”。只有一点却是难过,那便是她躲得再远,也改变不了这卧榻之侧还有他人酣睡的事实。小人儿辗转再辗转,反侧再反侧,终是按捺不住,一下子坐将起来,带着公主的气势开腔,“你起来,我不习惯别人睡在我的床上。”

上官喆虽还闭着眼,只那两道浓眉却皱成了墨结,脸色更是变得厉害,随上那胸口地剧烈起伏,一阵青来一阵白白,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积蓄着什么。瑾月不敢再叫嚷,殿中便有了瞬间的沉默,周遭那样的静,静得让人能够听到屋外树枝上积雪滑落的“啪嗒”声响,缓慢地一声,良久,又是一声,直听得小人儿心惊肉跳。

想是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上官喆默默地把这一晚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捋了一遍,突然间起身,一把捞过跪坐在身旁的瑾月,脸朝着下死死按到自己的腿上。原本躺着的时候还劝过自己一定要点到为止,吓唬吓唬即可,可真动起手来,却发现一切都是知易行难,他也弄不清是哪里蹿出的一股子邪火,竟是咬了牙关,不管不顾地一下子便撸掉了小人儿蔷薇粉的亵衣。小屁股骤然遇冷,这高贵的天之娇女,几是羞得快要昏死过去,她的一双手已被那人反剪了按在背上,本来想要喊人求救,却猛得想起自己还半是赤裸的身子,又是惊又是怒,还有不甘与不愿,促着小人儿使了劲在那人腿上扑腾开来。

上官喆总归还是个忠厚人,即便一时怒起褪了那衣衫,可这打与不打也并未拿定主意。本来还在迟疑间,没想到这小妮子却真是一心要死拧到底。想及此,他也不再犹豫,按住那纤细的腰身,挥动起了厚实的巴掌。刚开始的几下,确实有所顾忌,声音清脆可并未留下什么实实在在的印迹。只想着掌下之人能够抓紧讨个饶,自己便放了她,头还昏昏沉沉的,只盼着赶快休息。可小人儿却不想如他所愿,竟是个越打越勇的,扭动着光溜溜的小屁股不说,一张小嘴也是喋喋不休,“上官喆,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好,那我们就看看谁先后悔。”这都打过了十来下,驸马才开始真得用了力,他咬了牙,一下接着一下将整个大手都狠狠地拍在白皙的肉上。啪,啪,啪,啪……没过多久,两团肉丘便盖满了或深粉或浅红的掌印,竟是不用主人扭来扭去,也能兀自突突跳个不停。只是无论如何跳跃,终还是逃脱不了那习武之人无比精准地击打,眼见着臀肉越来越肿胀起来,有几处交错的指痕竟是浮凸成了鲜明的檩子。瑾月只觉得自己的下半身在那人掌风之下已变得如炙如烤,痛意更是铺天盖地,裹挟而来,让自己的小屁股和一颗心都深陷其中,无处躲藏。渐渐的,她不再低吼,而是轻声哽咽,再到瑟缩着啜泣,手脚与身子都顺从般地安静下来,只是在那乖乖地挨打,没有高傲可寻,只余了楚楚可怜。

上官喆正是被这番变化撕扯着心痛。他一下子便停了手,不知所措地帮着小人儿收拾好了衣衫。明白她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挨了打,又起身去绞了帕子,轻轻地擦干小脸上的泪痕。自始至终,瑾月一句话也没有,只静静地侧身躺着看向上官喆,眼中时而惊惧,时而疑惑,时而又是混杂不清,似那摇曳的烛光,明灭不定。

上官喆在床边坐了很久,忽地起身,一盏一盏地熄灭了所有灯火。殿内变得漆黑一片,他这才躺了下来,虽是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背对着瑾月,涩然开口,“我本想容下你的痴心,却发现这只是我的痴念。思来想去,你我还是要有个了断。如果公主你觉得可以放下一切,如那雪过天晴般重新开始,我便等你,不管需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时。如果你觉得还是那人才是心中所求,我也可以为你上书辞婚,不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自会一力承担。”

说完这话,上官喆停了下来,自是候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一句回应。想是起风了,那绣花的厚帛帷帐也被吹得呼呼作响。他再次紧闭了双眼,整个身子都裸露在锦被之外,有寒意从心中丝丝缕缕蔓延出来。

宝宝,感谢你与你家医生的大力支持,尤其是你家医生,真是知音啊,对比我家春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要不怎么说"老公都是别人的好"呢。

我家的对话一般是这样的。

情景一:

大猫:哥哥,哥哥,我也开始写小说了。

春哥:能挣钱吗?

大猫:不能,义务的。

春哥:以后这挣不着钱,又瞎耽误功夫的事别和我啰嗦。

大猫:哥哥,哥哥,我的小说写完了。

春哥:太好了,你总算能干点正事了。

大猫:我又开始写第二部了。

春哥:你有病啊。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你哪有时间。

大猫:我一般值班时候写。

春哥:你们钱哥知道了不揍你?

大猫:我们钱哥和你不是一路货色。

春哥:我这货色你打着灯笼都难找。

情景二:

大猫:哥哥,哥哥,你现在有时间吗?

春哥:嗯?

大猫:好多朋友夸我的文写得不错。你也看看吗,你从来都没看过。

春哥:我忙着呢。你让我把这个微电影看完。

大猫:哥哥,哥哥,你就看一段,一段。

(心不在焉地一瞥)

春哥:你这说的都是中国话吗?

大猫:你觉得我讲的是英语?别废话了,就说好不好吧?

春哥:宝贝,对不起,我真没看懂。要不,你把那个也叫什么猫的,文章帮我找出来,我喜欢看打得狠的。

大猫:翻滚吧,牛宝宝。

你看,我是不是很杯具啊,木有共同语言。

再多说一句,能填填你那坑吗?大爱啊。

让大家久等了,鞠躬,鞠躬。

第八章:弱水三千

上官喆醒来之时,已是天色微明,迷蒙间扬眸,正看到硬木镂花床罩雕刻着的形形色色人物花鸟,有交颈而眠的鸳鸯,有花开并蒂的睡莲,有化蝶双飞的梁祝,还有执黛画眉的张敞……泥金飞画,掩不住恩爱绵绵。床边高高挽起的宝帐更是柔迷光华,帐上遍绣镶珠银线芙蓉花,风起鲛绡动,让人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在转醒的一瞬间,上官喆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直等看到那朵朵芙蓉才猛得像是记起了什么。匆匆转首,竟发现是独自睡在榻上,那小人儿已不见了踪影。他心里发急,想喊,想问,却一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再次阖上眼眸,胸内似是积郁了种种不甘与委曲,极力忍耐着,一拍拍暗自平缓,只想让这一切都能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昨夜还未燃尽的安息香里。

“你醒了么?”有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床头温温然响起,上官喆忽地便坐了起来,正对上眼前瑾月一张微微泛着绯红的小脸儿,最是一双眸子撩人,明晃晃若一池的春水。小人儿似是也刚刚起身不久,还穿着宽宽大大的睡衣,长发未绾,如墨缎般披于身后,自是半点装饰也无,似那“清水出芙蓉”,臻首摇摆间的天然之美才最是让人倾心。

见上官喆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瑾月楚楚一笑,微露洁白贝齿,“该起了,再晚些可要耽误上朝了。”说完,便转头朝向殿门外,扬声道:“谁在外头伺候?”有守在外间的一队宫女捧着衣物和洗漱用具缓缓而入。上官喆还是懵懵的,任人摆布,净了面又梳理了头发。有宫人欲替驸马换上朝服,手还未搭到身上,又见主人摆手示意。下人们顺次退下,上官喆依然是自己动手更衣,那小人儿还是低了头,站在床边上,一幅怯生生的小模样。总算是穿戴完毕,想是发冠束得有些紧,上官喆重又解开了带子。未等结扣缠好,瑾月竟无声无息上前,玉滑的小手探入那人刚刚刮过还带着青郁色泽的颌下,攀过丝带仔仔细细地系了起来。上官喆英武的面容上浮起清朗而愉悦的笑意,伸手握上那柔荑,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终于系好了金冠,手却还被那人握着,瑾月羞不自胜,静静开口,声音如梅花落雪,清淡而悦耳:“早起时,我趴在窗边看过,真的雪过天晴了呢。你若不信,也去看看。”听了此话,上官喆已是按捺不住自己,急急拢娇妻于怀,手指穿过如瀑布飞泻的青丝,憨憨笑道:“你说的话,我怎会不信。想来那雪早就停了,只你迟迟不说,害得我一夜不得安睡。”瑾月依偎在暖暖的怀抱中,忽闪着大眼,一笑对之,“谁让你那样欺负我,早知道了,也不告诉你。”

上官喆此时却是大笑出声,两指微曲夹住小人儿圆圆的鼻头儿,半是威胁半是宠溺,“以后再不乖,还是那样对你。”说完,也不顾怀中之人已是羞红了俏脸,急急地从怀中掏出揣了许久的镶翠木莲步摇,笨手笨脚地绾起小人儿的长发,口中还在轻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瑾月一时又惊又喜,挣脱开那人的双臂,跑到妆台前对镜相照,自是顾盼生色,笑容欢愉,“我最喜欢芙蓉了。你是如何知道的?是皇兄告诉你的吗?”“不是太子,是江良。”上官喆想也不想,便实言相告。听了此话,小人儿便有片刻的失神,只很快,她还是嫣然回首,再看向上官喆时神色已似平静无波,“难得他还惦记着我。”上官喆走上前来,抚着她的肩膀,沉稳压制下小人儿深藏于心的不快与不安,了然道:“你与江良一同长大,天长日久,他心中怎会无你。虽是没有那样的福份,可我的心中也一样有你。”瑾月似是要说些什么,却被上官喆止住,他的眼中深情盎然,语气执着挚意,“我们二人皆有心,只那期许迥然不同。江良是盼着别人能给你幸福,而我却是盼着自己能给你幸福。我们都想你幸福,你该高兴才是。”这话说来拗口,听来却是暖心。瑾月不自觉地伸手环上那人的腰身,头也紧紧地抵在他的胸前,心中酸甜交错,沉吟了许久,终是含泪轻唤:“上官喆!”这样真心真意的称呼,让那人动容又惊喜,他缓缓低下头去,“我盼着这一天,许久,许久了,从不曾想到会是今日今刻。”话语裹在绵密如雨的亲吻里,用力覆上那樱红柔软的双唇,唇齿间灼热而亲密。

良久,他们才放开彼此。上官喆轻手拭去小人儿面颊上犹未干透的泪痕。瑾月却已含笑,玉白的小脸儿更是带上那天之娇女才有的傲然之气,“我知道,你们都猜想我以前的种种皆是为了那江良。其实也是,但不全是。良哥哥的心意既已明了,虽有不甘,可我是堂堂的瑾月公主,绝不会痴缠于对我无心之人。一早便是想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与他江良各寻各的归宿。只是,我所以会那样对你,其实,是因为,是因为……”说到这,小人儿泯了骄色,迟疑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想从那怀中挪开些,声音更是轻得不能再轻,“我,我那样,是因为,是因为与你还不熟,有些陌生而已。”

“你说什么?”上官驸马倏然便凝滞了笑容,“就为了这‘不熟’,你竟在新婚之夜把夫君赶了出去?”他两道浓眉微轩,脸色都有些发青,一双澄澈的眼中更是悄然燃点起火苗般的怒意。瑾月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脾气,可有了昨晚的教训此时也是惧了。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瞪大了眼睛看向上官喆,小屁股随着不安的扭动起来,一门心思想挣脱开束缚跑到安全的地方去。上官喆可是不想遂了她这份心愿,反反复复咀嚼着那骇人听闻的“不熟”两字,痴心妄想倒可不论,只这胆大包天却是不能不管。思来想去,这一个月来的冷遇总算是找到了倾泄的出口,再不振夫纲,她还真得把猛虎当成家猫。也不顾那挣扎,上官喆一只手便反拧了小人儿的胳膊,另一只手照着那躲在丝帛内晃动不休的两瓣臀肉轮着番地一阵子猛揍。

“噼噼啪啪”的清脆声响在这空旷的殿宇中听来,着实让人心惊。初时,还记挂着昨晚不知是否留下了伤痕,可真打上了,怒所冲天之人便又将那顾忌忘得一干二净。绵绵不绝的打屁股声也并不单调,其中还不时响起几句粗重的低吼:“现在熟了吗?熟了吗?”更有娇弱地讨饶掺杂进来,“早就熟了,早就熟了。真的,真的。别打了,喆哥哥,别打了。”瑾月只穿着薄薄的寝衣,两团肉丘虽是隔了衣衫,灼热的温度还是一掌一掌地传递给了不知疲倦挥动着手臂的上官喆。想是训得再起劲,打得再发狠,怒意却是在一点点散去了,此时在他的心中,最多的还是拥有这个小人儿后真切而踏实的兴奋与喜悦。再有便是听着那“熟了,熟了”的哭喊,又拍上已是热乎乎烫手的小屁股,几是快要忍不住了笑意。怒火已然熄灭,手劲自是减了不少,瑾月立时就感觉到了变化,有了昨晚的经验,她可不敢再逞一时之快在嘴上较劲了,已然熟悉了那人套路,一门心思地讨饶才是正途。不愧是天家公主,一下子想起时辰不早,接着便小声嘟囔起来,“哥哥,哥哥,你不上朝了,别耽误了正事。”上官喆猛地停手,匆匆放开兀自哭哭啼啼的小人儿,也不抚慰,仍是寒着脸,抛下一句,“这事咱们没完,一个月的账,晚上再一点一点地跟你算。”便向殿外走去。瑾月听了这话,哭得更大声了,拖着火烧火燎的小屁股跟着追上来,死死抓住那人的袍袖,只是不知该说什么才能逃过一劫,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腔,“哥哥,晚上不行,不行。父皇、母妃让咱们入宫去。皇兄也要过去。”上官喆听了此话,想来应是有要紧的事情,立时站定了问道:“知道为了什么事吗?”终于看到那人脸上不再有怒容,瑾月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只是想起晚上的事,又开始为兄长愁烦,“父皇要传大舅与舅母回京,为了皇兄的婚事。”“这是天大的喜事,太子立妃乃是国本。”上官喆已是皇亲,自是为内兄高兴。可瑾月却垂了头,声音也放到最低,“舅母不同意兄长与玲珑的婚事。”此话一出,上官喆便是一愣。

博山侯府的正堂内,一丝一毫也看不到一家子骨肉团聚的欢愉。吴双是一脸的清冷怒容,玲珑已哭得小脸儿梨花带雨,璟皓望着这一对各不相让的母女左右为难,璟瑓既怕母亲动怒又不想妹妹难过一时也想不出该去劝劝谁才好。

还是璟侯爷叹了口气,走到妻子近前,“双双,终是孩子们自己的选择,我们又何必……”这话还未说完,吴双已是眼睛一红,颤了声地开腔,“不行,谁的选择也不行。我们就一个女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火坑里。”“吴双,你疯了吗?”璟皓额上青筋直跳,就差没有伸手捂上那永是语出惊人的小嘴儿。双双也是知道自己这话是逆天之语,可她还是上前抓牢那永远视作依傍的手臂,哀声说道:“璟皓,你劝劝她,你劝劝她。自是有了玲珑,我们便盼着有朝一日她能够嫁与个如意郎君,平平安安白首到老。彬儿再好,再尊贵,再是有朝一日可以坐拥天下,但他却不能专心对玲珑,我们又不图那些个虚名,什么能抵上女儿一生的幸福啊。”璟皓又如何不知妻子的心思,便是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要靠女儿来成就家族的声望。璟侯爷也是轻拍素手,软语安慰,“好了,好了,我们有话慢慢说,慢慢说行吗。”玲珑本是指着爹爹能够劝好娘亲,没想这才刚开始,唯一的指望便已开始左右摇摆。她实在是不能再痴等下去,拿出从小到大百试不爽的看家本领,抹了眼泪撒着娇地便扑到了爹爹怀里,更是跺着小脚,粉嫩小脸儿满是期盼,“爹爹,我就要嫁给表哥,我就要嫁给他,只有他是真心对我好。”璟皓如何禁得住这样的哭求,立刻又转了念头,开始安抚这心头娇肉。璟瑓就势过来为母亲奉上一盏清茶,吴双勉强喝了一口,似是极力压抑怒气,徐徐说道:“你才十六岁,知道什么是真心,什么又是好。”玲珑一向被父母偏疼偏宠的惯了,说话也不思量,哽咽了嗓子,转首看向母亲,“娘亲与爹爹定婚时也不过八岁。”吴双闻言手便一抖,还不来及放下的茶水都洒出了一些,吴霜与璟皓的过往是她最不愿记起的事情。璟皓的面上也现怒容,推了推怀中之人,也是沉了脸训斥:“胡说些什么。”玲珑却还是不惧,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反正皇上姑父终会降旨赐婚,我定要与表哥在一起。”吴双面色变了又变,最后竟是笑了起来,“那我倒要看看,只我不松口,你那皇上姑父会不会为你们赐婚。”玲珑与璟瑓听了这话,惊得皆是屏住了气息。璟皓却是再也听不去,萧靖衍对双双的心思更是让自己永远不想再触及,他气得脸色发白,一如冬日里漫山的冰雪,有泠泠的声音从齿缝间传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不许再讲。”吴双也知是不经意间戳了璟皓的痛处,急忙转了话峰,只看着女儿,“玲珑,并不是娘亲有意要棒打鸳鸯,实在是你还年幼,看不清这人世间的种种。如若如彬不是太子,哪怕他像如彧一般是个亲王,我们也会答应。你在这宫中也呆了快有一年,‘十二楼上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这后宫女子的生活你真得能够承受吗?你的脾气秉性娘亲自是知晓,做个妃子也许还能获些宠眷,无波无浪了此一生。可如今等着你的是那母仪天下的后位,且不说那些治下驭内的谋略,也不提那繁芜复杂的宫规,只一条不嫉不妒,日日眼睁睁看着别的女子在你夫君的怀中承欢,便不知你能忍得了多久。你现在是与如彬两情欢好,可集宠于一身便集怨于一身,如有‘春草朝阳路断’的一天,居得高必然跌得重,到时你如何受得了那般苦楚。我与你爹爹从不求你能争来什么荣华富贵,只愿我们的掌上明珠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安终老。那如彬,即使能护得了你一时,却很难护你一世。放眼历代诸朝,皇后幸福美满的能有几人,你真有如此幸运吗?相信娘,如彬再爱你,也很难给你幸福。”玲珑知道母亲是一心为自己筹谋,可心中还是唯愿相信那个人,小人儿垂了泪,倔强着疑惑道:“娘亲怎就断定表哥给不了我幸福?”吴双似是不想再与女儿在此事上纠缠,蓬勃怒意已是显现,“我说不能便是不能。明日,你就与我们回到雁门关,再也不要踏入这京城一步。”玲珑却是霍然转了身子,目光灼灼迫视着母亲,“娘,当日你被爹爹逼得投水自尽之时,可有想到今日所拥有的幸福?谁又能看真得看透这人世间的一切。”

这是多么隐密的心酸过往,玲珑也是不久前才于姑母的宫中偷偷听到两位值夜的白头宫女在那红墙之下悄悄谈起。事后说与哥哥听时,两人虽是震惊到无以复加,却还是感到庆幸无比。此话出口,屋中便一下子静静无声,连那苏合香的气息都显得凉沁沁的惊人。也只安静了一瞬,吴双的身子便已开始微微发抖,发髻上的钗环玎玲作响,鼻翼更是阵阵张阖,她惊慌失措地看向呼吸也渐次粗重的夫君,声音泠泠如急雨,“是这样吗?哥哥。”璟皓的眼底尽显清晰的震惊与浓重的哀痛,面色更是因为气恼而变成赤紫。他猛得伸手将身前的玲珑狠狠掼倒于地,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格格作响,语气滞涩,似是有极重的难言之苦直击心底,“放肆!父母生你养你,便是等着你有朝一日来如此伤我们吗?”

玲珑虽吃痛,却是吓得不敢再发出声音,璟瑓从未见过爹爹和娘亲如此震怒,即便魂不守舍,还是伏倒于地护住妹妹。还未等兄妹俩开口认错讨饶,一抹白色身影已急急闯进屋来,一下子便跪于二人身前,声音更是酸楚无比,“舅父、舅母,千错万错都在我一人,求求你们不要怪罪玲珑。求求你们。都是我的错。”

璟皓与吴双终是转醒,看清跪地之人正是萧如彬。璟皓无奈上前,手上使力要拉他起身,“太子,快些起来,我们承受不起。”如彬却是执意不动,他跪直了身子,玉白色长衫衬得那清俊面容惊惶无助,仿若寻常富贵人家惹怒了亲上的公子,只那系于腰间的明黄色夔纹锦带在灯火下隐隐侧转映出辉光,还多少让人看出他不同寻常的天家本色。

如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能说些什么。今晚他悄悄来到舅舅府上,刚才在外间,这一家人的话他全都听到了,他也有女儿,如何不知为人父母的心思,他明白这一切都怪不得旁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生于帝王之家,居于太子之位,还有便是这样的身份本不该持上的痴心痴情。曾有瞬时地动摇,颓然转身想要离去,可是听到舅父动了雷霆之怒,还是顾不得一切冲将进来,只想把那小人儿护在身下。如今已然看到那倒在璟瑓怀中哭至气绝却依然还在声声呼唤自己的玲珑,心思再是阴郁飘浮,也缓缓沉定如磐石。他极力收拢眼中的动容之色,抬首望向多年呵护自己的两位亲人,声音温然而坚决,“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请求舅父、舅母能够成全我们,我自会拼尽全力给玲珑幸福。”说完他便以头叩地不止。玲珑挣扎着离了哥哥的支撑,从身后拥住那人,委屈、心酸、期盼、欣喜,都尽数化作眼底流淌不息的泪,洇进他的衣衫他的心,声音已哑却还是涩涩入耳,“如彬,多苦多难,我也要与你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离。”

我这一晚上净水别人的帖子了。我得干点儿正事了。我要开始写文了。明天更一章。假期里值一天班还会更一章。今年考核提前了,长假一过就下来。十月份基本搭进去了。更完下两章暂停,请一个月的假啊。各位别发上火啊,最好和我共同期盼考核组第一站就到我们单位,让我早死早托生。我哭死了,今年这文写了十几万字,中心组笔记一个字没写。我这一年都干嘛了?干嘛了?

小瑄瑄发表于:33

很高興看到了駙馬的等待有了結果

單純的喜歡.因為喜歡所以等待

我好喜歡駙馬!!!!!

瑄瑄,我每次都喜欢看你的留言,喜欢你那些认真的文字。

你对文中这些人总结的很到位,甚至超过我这个作者。

其实我真是个新手,写人写文都随性。想到哪写到哪,想起谁就写谁。

我有时对一个人可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往往是靠你们的提示才补充完整。

我和吴双一样是母亲,有女儿,所以也能明白这份心意。

昨晚写了大婚,同样是喜事,可娶媳妇的写嫁闺女的大不同啊。写的我真心难受。

另外,你要段考了,还是学习为主啊。要是成绩出了问题,可别拿我的文作挡箭牌啊。

第九章:问谁还有旧时心

洪庆八年元月初六,太子纳妃诏书颁布天下:“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博山侯璟皓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太子乃为国本,历朝历代太子纳正妃皆仪同天子纳后,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告庙、醮戒、亲迎、朝见、醴妃、盥馈、谒庙、朝贺十三礼,足是民间嫁娶的两倍规矩还多。先帝时的闵哲太子未立正妃便猝然薨逝,当今皇帝是以赵王尊位践祚,因此此次的纳妃大典便是大璃这两代君王以来的首次。萧靖衍素来尚俭恶奢,可此番为着如彬与玲珑却是数次下旨礼部,一再明示纳妃礼务要隆而重之。这锦上添花之事谁人不会,更何况今日的太子便是明朝的皇上,礼部上下自接了圣旨,便夙兴夜寐,加力操办起来。

博山侯府也自此没了闲时。璟氏一门再结皇亲,煊赫日盛,一时风光无两。京都内外挚友亲朋、同僚旧属人人趋之道贺,直是把那侯府的门槛都快要踏平。璟皓与吴双自上年底返京便没有再回雁门关,璟皎告了假携妻女从江南道的任上归来,璟瑗也是带了独子挥别夫婿急匆匆离开楚地省亲,一大家子久别重聚皆是为了这举国关注的婚仪。

最苦的人还是玲珑。自从颁了诏,她便只能呆在侯府,不仅如此,连住的庭院也要用幔帐围隔起来,并由禁宫的侍卫戍守,外男一概不许私行入内。身边除了一两个打小伺候的侍俾外,全部换成了东宫的宫女、内监。每天的午后还要跟着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学上两个时辰的规矩礼节。这样半囚半禁的日子真是把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小人儿磨得心焦火旺,恨不得拿自己的小脑袋去撞那粉墙。这还不是最难捱的,心中最苦之事唯亲迎礼前不得再与如彬相见,侯府与东宫十数里之遥竟成了咫尺天涯。太子爷又何尝不是相思成灰,为了慰藉娇妻,日日遣了瑾月与无忧,扮作青鸟,殷勤探看。本来如彧也曾在东宫的书房内主动请缨来瞧看,却被冷笑连连的二哥随手扔出一册比石头还要沉上几分的书本砸中,呲牙咧嘴地逃了出去。

无忧最喜这差事,既能讨好太子表哥和未来的表嫂,还能顺道见上她那朝思暮想的瑓哥哥,真是一举两得。在这以前,璟瑓与无忧是一直羡慕如彬和玲珑来着。皆是因为那最重礼法的陈瑄驸马,一向育女极严。璟瑓在侯府独居时,陈驸马从不许无忧过府私会,璟瑓又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整天都赖在公主府。他们俩万般无奈只能将见面的地方改在了东宫,亏得有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哥哥,才不至于落得如那牛郎织女一般的可怜。现在可是便宜了,有了为太子传书的重任,无忧日日都是光明正大地跑来侯府,反正璟伯伯与伯母每每见了自己都是笑容满面,任爹爹再是气恼也终无计可施。

这一日,如彬也是案牍劳形,直到日影西斜才赶着递给无忧一张折得小小的花笺,催她快些送过去。无忧翁主跑得香汗淋漓,进了侯府连招呼都顾不得与旁人打,便一头扎进玲珑的闺房。那待嫁的太子妃见到她哪还有半分的矜持,抓过了笺纸便急急展开,只见红笺小字分明,写着一行楷书:“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虽只有寥寥十数个字,玲珑还是不自觉得微笑出声。落日浓醉,余晖透过水波纹的纱帘洒进来,似是筛了一地的金粉。小人儿握了花笺在手,倚着长窗盈盈而立,虽是面有憔悴之色,只那双眸灿灿如星,顾盼间宝光灵动似流波荡漾,心还跳得很快,片刻方缓缓回首说道:“只代为转告一句话。‘于我心有戚戚焉’。”

无忧走出院门时,璟瑓早就等在了那里。这位少主人想来也是回府不久,刚刚换过家常衣衫,身上是一袭宝蓝色缀绣团锦夹袍,益发衬得他玉立修身。见无忧出来,璟瑓眉心微抬,会心一笑,紧接着却又像有所戒备似地左右查看了一番,发现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快步上前拉起那小手急急向自己的住所走去。无忧一边被他拽着前行,一边禁不住地问:“这又是怎么了?像做贼似的。”璟瑓也不回头,倒是小声答话,“还不是为了躲那几个小鬼头,真是让人头疼。”璟瑓口中的小鬼头指的是二叔家的三个堂妹和小姑家的一个表弟。这四个活祖宗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六岁,只要被他们缠上便是像粘了绞股糖一般,扯也扯不下来。最难的,是这帮小家伙都是些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贵主儿,稍稍变了脸色,便是大的哭小的叫。众位家长已是被那婚仪忙得焦头烂额,只要听到一起子小人儿的告状,必定是对着这被唤作“大哥哥”的劈头盖脸一顿教训。这段时日璟瑓是深受其害,想到他们都会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一路平安无事地躲进房中。屋内被燃点的瑞炭一烘,暖洋洋的,似繁花如锦的春天一般。璟瑓伸手便将无忧环至身前,两人也不说话,就那样含了笑对望着,仿若真的便是相看两不厌。许久,还是无忧先开口,“听我爹爹说,你现在与良哥哥一起都在御前,一定很辛苦吧?”璟瑓轻轻摇了摇头,“为皇上和太子效力我并不觉得疲累。要说辛苦么……”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用手指绕上那玉白额前的软软碎发,“要说辛苦,还是因为常常会值夜,不能与你日日相见。”璟瑓这深情之语尚未讲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子“哈哈哈”的笑声。他匆忙转首,只看到从桌底床后“噌噌噌噌”一下子冒出四个高矮不齐的小脑袋。这四个小人儿用手点指着他们,似乎快要笑的背过气去。无忧立时便羞红了脸,挣扎着离了那怀抱。璟瑓闭上眼睛停了一刻,再睁开时已是怒气充盈,他快步走过去,竟是不管不顾,一手抓住两个,双臂用力,连推带搡便将这些个堂妺表弟丢了出去,在关上大门一瞬,听到那刚刚站定了身子的二妹璟芸高声喊着:“璟瑓,你为了与无忧姐姐卿卿我我,便对我们下这样的狠手,我这就去告诉大伯,让他教训你。你等着,你等着。”只那被威胁之人丝毫不为所动,还是“呯”的一声便关上了房门。屋里虽是重归静谧,可刚才的温馨却是荡然无存。璟瑓的胸口依然起伏不平,他走到无忧面前,急急开口,竟是有些语无伦次,“无忧,我们最多就要两个孩子,一个也行,没有都可以。”小人儿袅袅上前,也学着他的样子,拥住那腰身,“扑哧”一笑,面颊如饮了酒般的红润,“你就是个孩子。”说完,一双手顺着那人系在腰间的锦带缓缓滑下,忽的似是发觉了什么,低头相看,“你又带上这玉佩了。先前那块五彩美玉呢?”璟瑓的心头微微一紧,稳稳抓住还欲探寻的小手,也不去看玉,只盯了他的小人儿,沉稳说道:“这,才是我的。”

洪庆八年二月十八,龟筮吉日。皇帝萧靖衍服通天冠、绛纱袍,亲临奉天殿。有典仪引太子着衮冕出跪,司爵以盏进,司馔以馔进,皆受,再跪至御座前。萧靖衍似是期盼这一日久矣,他含笑望向丹陛下自己寄予殷殷厚望的次子,朗声命之:“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萧如彬也是无限敬畏与欣喜地看着父亲,恭顺回奏:“臣谨奉制旨。”言毕俯伏,四拜而止。

既受皇命,太子亲率仪仗,执烛、前马、鼓吹行至博山侯府大门外道西侧。一路街头巷口,皆用围幕挡严,饶是这样,也早有京城百姓挤于幕后,任谁都想一睹这皇家大婚的盛景。璟皓领合族子弟,吴双领合族女眷早就候在大门之外。见车马行至,傧者快步近前,依礼垂问:“敢请事。”太子早已下马,遥遥望着昔日的舅父母,今日的双亲,清晰答对:“以兹初昏,如彬奉制亲迎。”璟皓由傧者引至近前,刚欲依礼下拜,却被身前之人使力挽住,倒是如彬不顾众人拦阻,跪地答拜。这本是甥舅又是翁婿的,却碍于君臣身份,你谦我让费了半天气力才进得侯府。来到正堂前,萧如彬立于东阶,璟皓立于西阶,又行奠雁,才有宫中的傅姆引导着身着七凤明黄袆衣的太子妃缓步走出堂来。

如彬从未见过如此的玲珑。只见她高梳两博髻,正中一尊九翟紫金凤冠,左右十二树花钗皆有赤金珠玉璎珞长长垂下,宝光四射。明黄流彩蹙金翬翟袆衣上绣以赤质五色七凤图纹,并以金银丝线勾勒成如意云朵,隐隐而现翟凤临风凌云之势。金红色的破留仙长裙逶迤曳地三尺有余,上绣千叶攒金牡丹,花蕊上皆缀了莹亮光润的水晶宝珠。裙上系着深一色软锦榴花腰带,加挂青绿色比目镶金双佩。小人儿一改往日娇俏慧黠的神情,飘渺黛眉如纤纤秀月,深邃明眸如柔柔辰星。对上夫君的一瞬尚有笑意盈现,很快便微敛姿容,回复肃穆庄重,款款而立,大有天朝太子妃的高贵风华。一时,令萧如彬也不由叹服,女子千面,想来如此。

迎亲礼毕,终到了离家的时刻。玲珑对向父母伏地四拜,璟皓面上已现哀色,强忍不舍,依然守礼肃然嘱托:“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无违。”吴双泪水蜿蜒,却仍要颤抖出声:“尔父有训,尔当敬承。”因着没有庶母,只由婶母代为申之:“恭听父母之言。”想来再隐忍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玲珑一时心酸难抑,仰首之时热泪在眼眶中转动,几欲落下。璟瑓尚能克制住自己,可几个小的却早已揽上身边的乳母侍婢哭着喊道:“大姊姊,你别走,你别走。”正如那凄凄复凄凄之状。

吉时终究耽误不起,再是舍不得,璟皓与吴双还是上前搀起女儿。吴双用力擦干了泪,勉强带上笑意,“路是你自己选的。爹爹娘亲不求你为璟家谋得什么大富大贵,唯愿你不辱门楣,一生平安顺遂。”玲珑回首看着立于身后的如彬,那人也正看向自己,笑容光明而璀璨,让人不由得生出无限暖意。她紧紧抱住母亲,像儿时一般伏身于怀,轻轻诉说:“我知道了。不要记挂我,边关苦寒,我与哥哥都不在身边,你们要保重自己。”

拜别了父母,玲珑乘舆而出,离了侯府又改凤轿,如彬亲揭轿帘,一行人等方浩浩荡荡来至东宫。宫内早已设好同牢之席。又是一番的起座跪立,拜授请祭。直到月上中天,才到合卺之时,如彬与玲珑已是困乏至极,还是打了精神俱授爵饮。

这一日总算诸礼皆毕,太子被引入东房释冕服,着袴褶。待他兴冲冲地赶回椒房寝殿,发现小妻子虽也去了正装,却早已倒在榻上沉沉睡去。知道明天还是一日的劳烦,终是舍不得打扰她,只得悄悄躺下,揽了那香软的小身子入怀。长窗外明灿灿的月光投影在暗红长绒毯上,为一朵朵织金合欢花涂抹上了一层亮色。毕竟期盼了快六年,才等到这一刻,如彬一时辗转难眠。他轻轻亲吻小人儿熟睡中的容颜,也不管那人能不能听见,神气里带了几分诚挚,一字一句道:“放心,我会永远保护你。”

转过天来,朝见,谒庙,还有那群臣与命妇的朝贺……如彬与玲珑竟又劳碌了整整一日。直到玉兔东升,才终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因着这大喜的日子,东宫的一众妃嫔良娣也是个个精心妆扮,衣裙缤纷,团团围坐在太子妃的殿内闲话家常。两位侧妃陈芷莫和尹明珠离着如彬与玲珑最近。太子嫔姜筝和两位良娣陈妙儿、耿晓棠则按着位份居于两侧。如彬的一双儿女,明雪小郡主与怀毅小王子也被带了来,此时都伏在玲珑的膝上把玩她腰间系挂的香囊与玉佩。虽然两个小人儿一时还想不明白为何常常带着他们一起疯玩的“姑姑”竟变成“母妃”,但想着以后可以日日见到她,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姜筝是太子做赵王时便收了房的,在东宫算是老人儿了,又兼生育了长女明雪,虽因出身不高只在嫔位,却是个敢说敢讲的。此时,她看着两个孩子都如此依恋玲珑,便笑吟吟对着明雪说道:“雪儿,你这么喜欢母妃,就盼着母妃早早为你生个小弟弟,陪着你一起玩吧。”听了这话,殿内之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只玲珑的一张小脸瞬间便红过那龙凤花烛的颜色。如彬伸手抚上女儿柔软的辫梢,却是温柔凝睇于玲珑,“光有小弟弟怎么够,还要再有小妹妹才是个好字。”“表哥,你……”玲珑的话都没有说完,便又急急低下小脑袋。众人俱是看向那娇怯怯的太子妃笑得更欢,任谁也未留意到坐在太子身旁的尹明珠听到“表哥”二字时悄悄浮现却又倏然隐去的一丝冷笑。

宫人们奉上茶点,一屋子人都是随意品尝,依旧是含笑说话。突然间,尹侧妃却双眉紧蹙,急着扭过身去用帕子捂了嘴干呕起来。见她如是,大家都是一愣,靠得最近的如彬转首问道:“怎么了,吃了什么不舒服?”那人竟也是红了脸,低头不语。玲珑似是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忙着问道:“还是传太医看看吧。”这时,尹明珠才抬了头,却未看玲珑,而是起身面向如彬,“表哥,我不是吃坏了东西,我,我有喜了。昨儿已让太医瞧过,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一句说完,殿内立时鸦雀无声。玲珑微微一震。倒不全为了这怀孕之事。而是那人也是深情呼唤的一句“表哥”。其实,玲珑明白,这“表哥”叫得没有丝毫错处。在东宫的一众妻妾中,尹明珠的身份尊贵丝毫不逊于自己,甚至还要高一些。她的母亲是承懿翁主,外祖母敬康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姑姑。不过,让小人儿有些不悦的是,那伊侧妃一直是合着规矩称呼夫君为“太子”,听说是自己今年春天归来常常出入东宫后,她才渐渐改口。不过以前那人从未在自己面前这样叫过,可如今……玲珑心里有些酸酸的,还有些恼。不过,她还是不愿再多想下去了,也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多想。她已然发现,殿内之人包括如彬,都在静静看着自己,似是各有各的心事。

玲珑转瞬间便已冷静,她也向着如彬站了起来,面带喜色稳稳行下礼去,“恭喜太子!”这回换了如彬沉默。他竟像是看不出玲珑还半蹲着身子,直直地盯了她许久,才开口,“你刚才唤我什么?”“是太子啊。”玲珑看着如彬,发现那双熟悉的眸子此时已不见温润只觉深邃。小人儿回答的声音轻而又轻,可即便是这样,那人的眼中仍似是有波光暗涌。又过了一阵儿,如彬才缓缓抬手示意玲珑起来,只抛下一句“我去书房,你们坐着吧。”便起身向大门走去。众人都未想会是这样。尹明珠更是不甘,娇声嚷嚷着:“表哥,我不舒服,我不舒服。”如彬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她,“你叫我什么。”“表哥,是表哥啊。”尹侧妃在这张俊脸上看不出喜怒,心中早不复刚才的得意与满足。

萧如彬没有看那答话之人,而是定定望向玲珑,声音泠泠如冬日窗外的冰凌,“好,很好。”说完他便直直走了出去,只苦了小人儿,一颗心开始颤颤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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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这真是有难度的一章,我一大早起来。一字一字的读了两遍,(真心想问大猫你是搞文言文的吗?专门研究...

不知道朋友们看我将大气力花在太子纳妃的仪式上,会不会觉得哆嗦,我的想法是让这弘大的场面体现当时两人婚姻的美好,以及他们身边的人对他们的无限期许。关于这些礼仪,我也是找了许久翻译了许久,所以这一章写得比较艰难。自然一切的一切还是为他们中间曲折作为衬托,今天越是盛大,越是让人艳羡,来日反目之时越显得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什么合卺杯深,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当玲珑孤身一人再站到那人起誓与亲迎的地方,不知会作何感想。

对于表哥,的确应该是这东宫的女人中只专属于玲珑一人的称谓。无忧也在叫表哥,可她是东宫以外的女人可以不论。但别人如此,便是赤果果的挑衅与争宠。如彬为什么会生气呢?玲珑已经这么懂事,这么大度了。可他心中所求便是这样的玲珑吗?问谁还有旧时心,那才是二人真正的期许。下章的开头会重点讲太子矛盾的心情,自然边拍边矛盾,边矛盾边拍。不听话要挨打,听话也要挨打,我笔下的女主没一个好过的。

至于卡拍么,这个不用教的,天生的,没办法,哈哈。

还有你宝宝,语文是一个问题,数学呢?东宫加上玲珑一共是六个女人,那是五美,你是如何数数的,嗯?

下章预告:云开登场,与良哥哥上演再相逢

第十章:美人如花隔云端

第十一章: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两章都会在十一假期奉上,敬请莅临指导

提前祝贺节日快乐!

夕玥发表于:42

人说,正是婚礼时讲求的规矩风俗过于繁杂。人在经历婚礼这番磨难以后会觉得来之不易,才能让人珍惜婚姻的重...

我倒觉得正成反比,仪式越是繁琐,以后的麻烦越是来得多。简简单单的往往幸福。

像司马相如那样的男人很好找,但像卓文君那样的女人却是千载难寻。她倒的确像是从今天穿越回去的,完全一个现代女性。只是不够彻底,如果我是她,既然想好了长诀,就一定不会劝那人努力加餐勿忘妾,饿死了才称心意。

爱情的确是变数很大的东东。我一直认为,再是相爱的两个人不,也绝不可能在彼此心中只有喜欢,没有厌烦。但有个比例关系。如果喜欢远大于厌烦,那么生活幸福美满;如果喜欢与厌烦基本持平,那么婚姻便会磕磕拌拌不断;如果是厌烦大于了喜欢,那么就很难再维系了。所以一切都在变化中,要看双方如何却经营。

再多说几句,你那高端订制我是满足不了了,我的公主已经嫁完了,试婚格格的恶趣味是不会出现了。写完如彬与玲珑的大婚,别人的婚礼都不会有了,这不是空前,却是绝后,打住了,别人都只赐婚便了事。

最近受你文章的影响,我一心都在小丘身上了,题目都已想好《丘中有麻》。所以现在写着写着杨柳枝总是分心。而且,我发现自己的后妈病越来越严重了,明明是要写如彬与玲珑卿卿我我,可满脑子却都是在想如何让他俩反目,反目时最后说什么,甚至那几章的题目都想好了,真是病得不轻,病得不轻。

各位朋友,关于玲珑与如彬的问题统一在这里回复了。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用词不当,给大家带来困扰了。我不该用“反目”两个字。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两个相爱的人身上。他们俩自始至终相爱,心中没有过其他人,所以说,他们之间出现的矛盾只是婚姻过程中的曲折,是夫妻间的别扭而已。

可能会有许多朋友与我一样已经走入了婚姻的围城。不知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彼此间很多的冲突与不愉快全因为对方少说一句话。你会觉得,如果他说了那句话,你便不会气恼如此,而他会觉得这句话根本没有说的必要,因为在他的心中就是这样想的,你应该知道,根本没必要表白。所以一切的心酸、委曲、不理解便由此产生了。而我在后文中安排的曲折矛盾也就是如此。是因为这两个人的性格可能都有强势的一面,都不愿意低头或是做一些彼此认为无谓的剖白才产生的。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有外人的因素在里面,有人恶意为之,也有玲珑的不能应言说的苦衷。但并不是因他们不相爱了,才这样。更不因为如彬变心了。我的男主都是始终如一爱一个人。

至于宫庭生活会等闲变却故人心的问题,特别是很多朋友关注的,玲珑与如彬之间会因为别的女人、因为权谋而变得不再单纯。我想解译一下。大猫的心思较为简单,又是新手上路,写不出如甄嬛那样的心路历程。而且玲珑也不是甄嬛。她是幸福的女人,宫庭女子幸运如她的肯定不多。首先,玲珑根本不需要争宠。她的夫君不是玄凌,而是玄清。如彬只爱她宠她一人,对别人都是身不由已。其次,后宫的女人不为自己争位,便是为儿子争位。这个玲珑也不用。她不需要母以子贵,也不需要子以母贵。她的长子是天生的储君,不仅是因为嫡子的原故,而是因为秘密,不想剧透太多。总之那孩子一降生便引人注目,大赦天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用替那小两口太过担心。风风雨雨总会有,但雨后的彩虹也总是让人迷醉。写文之前,我便曾与朋友们说过,这个文想表达的是我对婚姻中“适应”这个问题认识。婚姻需要经营,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彼此之间在爱这个前提下,信任重要,有时理解、妥协,甚至退让也很重要。不说狠话,不说绝情的话,给彼此留余地、留空间,是不变的真理啊。

朋友们,现在这小两口刚刚成婚,都想点好事吧。我下章要写他们甜甜蜜蜜的圆房,自然是揍完以后的事啦。我还要用诗经里的一首诗。不过,想现在就念给大家听,也以此祝姐妹们与老公、与男友快乐幸福,顺祝节日快乐,等着我更文啊。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第十章:美人如花隔云端

如彬回到玲珑的寝殿时本来还是有些烦恼的,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搅着,让人不畅快。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如此没有丝毫的道理。玲珑她做得很好,正妻便该如是。可他偏偏就是不愿意看到她如此。这样的玲珑让他感到陌生,更感到心疼。尤其是听到那小人儿的口中叫着“太子”,而别的女人居然在喊着“表哥”,鲜明的对比,格外的刺心,才让他那时会如此失控。站在门口,便有了几分迟疑,真得害怕看到玲珑也如那些个女人一般,低眉顺眼,诚惶诚恐,扮着面具般的妆容候在那里。只是心中再有踌躇,脚下却未停歇,终归还是想她的,再烦再恼,还是疾步走了进来。

玲珑所居的鸾和殿是由着她的喜好装饰,不求富丽堂皇,而是以雅致舒适见长。足有七尺阔的紫檀木雕花大床上,蜜和色绮罗纱帐漫漫垂下,隐隐透出一团团浅色海裳春睡的花纹。一幅苏绣弹花锦被早已平摊开来,上面全是象征着多子多福的子孙万代葫芦图案,别有一番的旖旎与绵软。如彬闭目轻嗅,闻得一股细细的甜香,泌人心脾,床帐的金钩上各挂着一个点翠缠枝鎏金熏球,香气便是从此传出,正是玲珑一向喜爱的女儿香。

真到了屋里,一古脑映入眼帘的一切,让如彬立刻便没了先时的愀然不乐。那还是他的玲珑,任何人也比拟不了的玲珑。能使自己爱到发疯却又恨到牙痒,想来便是她最大的本领。许是时辰不早的缘故,小人儿已换上了烟紫色漩纹寝衣,头朝着里侧伏倒在榻上,一把青丝未绾,拖于锦缎之间。小手托腮似是在翻看什么有趣的书,脑袋跟着左摇右晃,还不住地“呵呵”轻笑,便是一双修长玉腿也未有片刻安定,一上一下或是微曲或是高抬,随着快活的心情摆动不休。寝衣轻薄,下摆早就滑落在膝弯处,露出一截雪白水润的小腿,看见便会撩拨人的神经。如此随性的一幅模样,哪还有半点儿太子妃的矜持与端庄?也许于礼不合吧,却正对如彬的心思。

玲珑早就知道他进来了,熟悉的龙涎香隐隐浮于身后,什么样的熏香也遮掩不住。只是,她却不愿意起身,不愿意像以往一般扑入他的怀中。此时,在她的心中也有几分气恼,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气恼。本来么,自己已是做得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他的齐人之福,对那些个娇滴滴的宠妾们扮足了戏份,谁知自己如此辛苦竟未有人来领情。虽说对那沉沉的面容和冷冷的声音,多多少少是有些惧意的,可玲珑还是强自忍住,硬着心肠,赌着气,就是不去理睬他。

如彬望着床上硬梗着脖子不肯回头的小人儿就差没有冷笑出声来。原本还想着,只要她能乖乖地向自己撒个娇服个软,晚间的一切便一笔带过放她一马。谁知就偏偏有人不愿遂了这心愿,急三火四地等着讨打。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如彬也不想再耗着无谓拖延,使个眼色让殿中侍奉的宫女退下后便快步过去,也不言语,一只手死死按住纤纤细腰,另一只高高抬起,没有一丝犹豫,重重地落在那只遮挡了薄薄丝绸的娇臀上。小人儿立刻尖叫了出来,身子挣扎了一下,想要逃脱,但都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怎会轻意放过她,第一下过后,手劲却是只增不减,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狠狠地扇起她的小屁股来。

玲珑也想过自己可能会挨打,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挨打。竟是连句问话都没有,那熟悉的刺痛便已席卷而来。小人儿最是推崇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就转了心思。两只小手慌慌伸向背后,只是不敢掩护那正受苦受难的小屁股,只能试探着去握上那桎梏在自己腰间的手掌与腕子,声音更是立刻便带了哭腔,“表哥,哥哥,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如彬对如此的剖白早已不会垂怜,但也做不到完全不去理睬,自是顺着那人的话茬诘问:“你错了?你错哪了?”只要巴掌不停下,玲珑讨饶的软话便不会停下,心中无比明了那人介意的是什么,一句话便戳中要害,“哥哥,我不该叫你‘太子’。”

也只这一句,如彬的手便猛得悬在了空中。望着小人儿怯怯回转的小脸儿,迎上她的目光,如此清澈的眼波竟让他有点儿心虚,不过这心虚却还是被强自掩下。“原来你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如彬的话音带了几分狠意,“好,好,我叫你成心气我。”说完,他双手都开始使力,一把便将她拖拽到床边。小人儿上半身仍趴伏着,下半身却垂到床下,光着的小脚丫刚刚能够点到地,如此的姿势使得那俏臀由不得人地高高翘起。这还不够,如彬一边控制着小身子的发狠扭动,一边便将那人松垮的亵衣一脱到底。早已是粉红一色的小屁股光溜溜地滑落出来,上面还残留着一处又一处尚未消去的巴掌印子,颤巍巍地一会儿绷紧,一会儿又抖动,煞是可怜。

玲珑这回是真得哭了,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流下。那人却丝毫没有动容。手臂轻轻划了弧度,依然是照着臀峰,保持着不变的力度,一下又一下绵绵不绝地抽打。温热的巴掌夹了风陷落在一样温热的圆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并带动屁股上的肉跳动着弹起又落下。粉红转眼变成了绯红,掌印重叠肿成了凸痕,痛意也在清晰地积蓄,只是这一切仿佛只是停留在屁股的表面,如同隔靴搔痒,终是治不好最最纷乱不堪的一颗心。由懊恼到畏惧,由畏惧又回到懊恼。玲珑渐渐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身体像是花瓣一样的轻飘与柔软,像是随时都可能会烟消云散。有如此的感受却真的不是因为肌肤上他所带来的灼与痛,而是因为心中那辨不清方向的迷惘。无路可寻的困惑,让她一下子就硬了心肠,总是与爹爹和哥哥学过骑射的,猛然间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想来他也不能料到会如此吧,只是一瞬的迟疑,便让自己逃出了掌控。玲珑踉踉跄跄地一下子便退开了两三步,好不容易才能够站稳,脸上红白变换不定,气息却在急促攒动,眸光锐利只隐着无奈,“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想要怎样啊?”

接上回

听着这话,如彬的心底再难掩惊慌,是对她,也是对自己。苦涩在一点点向外蔓延,唇齿间却不知该如何答对,长眉锁得更紧,正想着什么也不要说,就过去紧紧拥住她,不让她再有机会脱离开自己。只这还未起身,却被那小人儿的举动引逗得一下子便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与苦痛。只见她弯下腰去似是想拽上已滑落到脚踝的素锦亵衣,红扑扑的小脸儿还是紧绷着写满愤愤与不平,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却隐隐含了丝怯意偷瞄向大床这边。手指都已经勾上那丝帛边缘快要扯至膝弯了,正发现自己也在看向她,小身子跟着一抖,滑滑的绸布转眼便又落回到原处,软塌塌地堆成一团,没了声息。想是有些失望,还有些不甘心,她微微低下头,又打算去揉刚刚饱受过苦楚的两团肉肉,可仍是带着一幅犹犹豫豫,可怜巴巴的模样,一双小手一点一点地背到身后,却只敢围着那屁股侧面徘徊打转,半天也没能抚上正处儿。不行了,实在是不行了,如彬最终于还是掌不住,“哈哈”笑着,一下子便歪倒在了榻上。

玲珑登时便觉得面上像是燃点起了火,杀人不过头点地,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如此欺负人的。“你笑,你居然还能笑。”她咬紧了贝齿,边喊边猛得冲过来,完全是一幅要拼命的架式。谁知正是心急难成事,偏就忘记了脚下还缠着一团快揉成绳子的亵裤。已经都奔到床边了,还是被死死绊住,重心一不稳,跟着便向前扑倒,整个人都压在了如彬的身上。两人就这样倒在榻上,鼻尖快要触碰到鼻尖了,如此暧昧香艳的姿势,小人儿竟是丝毫没有查觉,还在一味地发狠,“你还敢笑吗?还敢笑吗?”

如彬的身子开始轻轻颤抖,却不是为了要强忍笑意,而是因那积蓄了许久,再也按捺不住,也无需再按捺的激情与耸动。玲珑这才惊醒,惶惶无助地看向他,发现那本就乌黑的瞳仁此时已变得深如暗夜。以前,每当他吻她时,眼睛都会呈现出这样种变化,而这一次又比以往更加幽邃难测。小人儿的身子先是起了一阵寒意,却很快被那人身上的炽热撩起了一团火。

“你怎么了?你想要做什么?”玲珑的牙齿在微微触碰,发出极不规则地嗒嗒声响。如彬在尽力不让自己最后一丝理智消失殆尽,因为从他的内心中真是害怕会伤到她的轻柔,在自己的眼中,她还是那么娇小,可也这是这具娇小的身躯却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欲望,将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占为已有的欲望。“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如彬紧紧抱住怀中已慢慢放松下来的小人儿反转了身体,将她平放在一边的锦榻上。不去盯看那双如小鹿般惊惶的眼睛,而是神情温存地低了头,轻轻覆上她带着淡淡香气的唇,初始只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如春雨一般的细密。却只是片刻,他深深吸了口气,一下子变却汹涌的洪水,像是要将身下的小人儿吞噬淹没。

玲珑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脑子里想要挣脱,身子却绵软无力。他的手也如他的唇一般不安份起来,还未发觉便已为彼此褪去层层绮罗的束缚。微凉的指尖在自己已是绽出一层又一层粟粒的肌肤上游走,仿若他充满迷情的声音,带上不可思议的魔力,一点一点地探索着自己的身体。玲珑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呼吸,只能含羞带怯地去拥住他,感受着体内的热情渐渐涌动。突然便感到下身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失声而喊,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

“玲珑,玲珑,我的宝贝,我等了你许久,等了你许久!”如彬将那声痛呼含入口中,想要用唇舌的抚慰化去小人儿此时的苦楚。玲珑眼角滑落的热泪悄然无息地渗进绸缎的软枕间,她伸手揽上他的颈子,低低婉转出声,“茫茫人海,万丈红尘,终是让我们找到了这最后的归宿。”他没有言语,只手上用力将好抱得更紧,似是回应。满室搪旋风光,两人皆阖了双目满怀欢欣沉沉睡去。

隐隐听到更漏声长,玲珑被那地龙与炭盆烘烤着渐渐转醒。身子还由那人的手臂牢牢拢在怀中,彼此的身上都生了汗意,想要挣开一点,松上一松,却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这相拥相守的时光。缓缓侧过身子来,看着他的眉眼,还是如初次相见时那样的英挺与俊朗。那一年自己也就只有十一岁吧,可望向那温暖的笑容,听着那句“玲珑表妹”的呼唤,心中竟如同揣了好几只小兔子,惴惴不安却又欣喜不已。小脑袋不由自主地去蹭上他的胸口,那里明黄寝衣松散着,露出一片被烛光映衬出蜜色的肌肤。

“怎么醒了,还疼么?”如彬的声音不大,气息拂动了小人儿乌黑的发丝。玲珑的脸蛋又变成了红苹果,更加用力地往那怀里钻,声音细如蚊蚋,“你别问,我不说,不说。”如彬朗朗而笑,“真是孩子气,对哥哥有什么好害羞的。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听了这话,玲珑却扬起头,抱住他的肩,盈盈言道:“哥哥,哥哥,我忽然想起了那首《女曰鸡鸣》。”“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如彬长目微睐,笑意重重,“怎么,我的玲珑要做贤妃,夫妇相警,劝诫各以时起,不为色而留?”此语一出,小人儿立时摇头,“哥哥,那些个老夫子迂腐误人。这首诗出自古时的民谣,讲述的是小夫妻日常的生活,最是清新、质朴,才不是程朱曲解的那样。至少,我娘就不是这样讲的。”“噢,岳母是如何说的?”如彬一向尊崇吴双,不由得也起了兴致。

玲珑的小身子又向那人的怀中拱了拱,窝了个舒服的姿势,才软软言道:“这诗本来是小两口儿在床上的亲热谈话。一天,他们也像我们这样在夜里转醒,女人说‘才是鸡鸣,天还早呢,咱俩再躺一会儿。’男的却说“不对吧,是昧旦了。得起来了,我要去射凫雁。’女人又说‘不对,没到昧旦,是鸡鸣。’男的说‘就是昧旦了。’他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就打赌,看谁说得对。两人从被窝跑出来,揭开窗帘一看,哇,外面星光灿烂。女的就喊‘你输了,你输了!咱们俩还能躺一会儿。别起来,快,再去躺一会儿!’”

这诗本就被玲珑讲得活灵活现,难得的是小人儿还在不住地比画,像是诗中女子活转过来一般。尤其是说到那句“快,再去躺一会儿!”竟手上使力将身旁侧卧之人一把按倒在了榻上。如彬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伸手去刮她的小脸儿,“净胡说,我就不信岳母会与你这样讲诗经。”见他只是不信,玲珑像是有些着恼,躲开那手指,急急辩白,“真的真的,娘亲就是这样讲与爹爹的。是我和璟瑓趴在他们卧室的门上听到的。当时我爹也和你一样,笑得很大声。”“什么?你们兄妹……”见如彬似是又要变脸色,自知失言的玲珑赶忙捂上那人的口,怯怯地说:“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别再追究了啊。以后不会了。”想是为了转圜,她又觑着那人的面容,试探着撒娇,“哥哥,要不我们也打个赌吧?猜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如彬也不理她,只将手伸进小人儿宽大的衣衫,在那圆鼓鼓的小光屁股上狠狠掐了两把,沉了脸训道:“你们俩我也无话可说了。只盼着将来我们的孩儿不要像他的娘亲和舅舅一样顽劣才好。”“不会的,绝不会的,有你这样的爹么,就不会。”玲珑一边揉着痛处,一边陪着笑讨好,“哥哥,哥哥,猜猜嘛,猜猜嘛。”终是禁不起这份痴缠,如彬转首望向长窗,那里纱帷重重,透不过一丝光亮。他早已不再佯装怒容,而是支起半个身子,将下颌抵在那人光润的颈窝,轻声呢喃,“肯定是鸡鸣。我们还有时间。”说着,他的唇又贴上小人儿肩膀处滑出领口的细白肌肤,密密地吻了起来。玲珑听着沉沉入耳的心跳声,硬撑着才拉远些距离,虚推了他一把,嘟哝着,“我猜是昧旦。你该起来漱洗了,不能耽误了早朝。”说到这,她还真的挣扎起身走向窗扇,边走边回头,“哥哥,我们可是打赌呢。”如彬也拿这小人儿无法,随手拽了薄毯下床,发狠回她,“要是输了,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玲珑漫卷起帷帘,探身窗外,只见天际辽阔,繁星倾倒,颗颗明亮如钻。如彬走过来,为她裹上毯子的同时亦从身后将她紧紧拥住。小人儿似是没有听到刚刚威胁的话语,像没了筋骨一般使力靠向那人实落的肩膀,将一双大手也环至自己的腰前,一起望向那仿佛触手可及的迢迢银汉。忽然间便悟得,诸事皆可不顾,只要在他的怀中便能寻到踏实与幸福。

只可惜这静谧的时光终是不能长久,没有丝毫的防备,便已被打横抱起抛掷回床榻。玉白的小身子再次剥了个精光,这次却是被按伏在那人半跪于床的一条腿上。第一下打得很轻,简直就是抚摸,似是在查看先前留下的印迹。从第二下开始便已加力,好像是寻着规律,左一右一,左一右一,平缓又均匀。玲珑被打了十几下,渐渐开始感到难已自持,却不是为那已蔓延到整个屁股的火烧火燎,而是腹中与灼痛相随而生的一股暖流。那暖流裹挟着隐密的欢愉,伴着手掌温热有力的击打慢慢流淌,淙淙的水声似是要直击到心里。“啊,不要,不要…….”玲珑再也无法隐忍的叫声听起来却像是呻吟。始作甬者终于露出笑意,柔柔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具魅惑,“小妹妹,自是愿赌便要服输,还有五下,你可一定要数好了。”这可真是受罚了,玲珑费力地默数着数字,强忍着屁股上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掴打。突然间,一切便都结束,重换上宠溺的爱抚。那人的手在两片红肿的肉丘上轻轻揉捏,小人儿却在他的膝头抖成了一团。眼见着,白花花的小身子无力滚落到光滑的锦衾间,肌肤再次被激起层层麻粟。如彬一力安抚着身下又要微微躬起的娇小身躯,一边轻轻含住她的小耳垂,恳然倾诉,“玲珑,我爱你,爱你。”依然是有些急迫的进入与耸动,却是体验到从未有过的滑润与紧裹,让两个人都觉得欢畅无比,没有了痛意,只余那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们如坠云端。似是要渐渐堕入迷蒙,玲珑强挣着伸手轻轻拂去如彬额上的汗水,声音漂浮不定,却字字真切,“哥哥,我要你完完整整的一颗心。”如彬双眸已然阖上,听了这话又忽地睁开,嘴角沉静扬起一抹笑,“我的心从未有一丝一毫分给旁人。只那身不由已,你终要信我。”说完,他顺势抱住她,额头抵上额头,声音却泠泠透出凌厉,“她们之间私下里去争去抢,我可以全不在意,侧室的位份也好,子嗣也好,且看她们的命数。只是若有人敢觊觎你的专属,哪怕只是个称呼,不论她是什么样的家世,也是自取其辱。”言及此处,如彬捧了身边的小脸儿瞧个不住,怜惜言道:“玲珑,东宫有我在,不用畏惧什么。不要假装。更不要欺瞒我。”玲珑低低应了一声,重又埋首于那人怀中,只认定是他应允了自己的,便觉得安心。

转眼便落了入春的第二场雨,樱花繁盛,宫中到处是漫天飞扬的玉白色花瓣。江良依然是一袭素衣静静站立于栖梧殿的门口,踯躅不前。不时有落英悄悄依附于他的头发、脸庞与衣襟,只是任那香柔明艳之色落得再多,也终是无法拂去他身上那股子清冷孤寒之意。

“顺天侯,你怎么还不进去。想来那一屋子的美人都眼巴巴地盼了你多时了。”不用回头,江良也能听出这戏谑之语出自如彧。他极不耐烦的回身,却看到明黄一色,竟是太子也站在身后。“太子千岁。楚王殿下。”江良刚要俯身行礼,却被如彬示意拦住。如彧明知道他不耐烦,越是凑上去揽上那臂膀,依然不改腔调,“叫楚王多见外啊。你也是兄长。今日皇贵母妃在殿内宴请名媛,说是为了给诸皇子物色佳丽。可谁又不知,大皇兄与三皇兄早就立了正妃。尤其是大哥,依着大璃祖制,亲王正妃一,侧妃二,庶妃四,他都快要满额,姬妾更是无数。太子哥哥有了玲珑想来便是嫦娥下凡也不会再瞧上,我与那璎珞公主和亲之事只差一纸诏书。阖宫上下如此大费周张,还不是为了与你挑选侯夫人么?这次,你一定要先进去,我跟在你身后再进,反正是陪衬,我不急,不急。”

如彬看着江良面色阴沉都快凝出水来,了然一笑,抬腿虚踹了幼弟一脚,斥道:“别混说了。明知道他开不得玩笑。”说完,推向那还在犹豫不决之人,半是劝告半是薄责,“别在身份上过多拘泥,空费了父皇、母妃的一片爱心。”江良本来一是惧着这为皇子选妃的名头,自己不敢也不想僭越。另一重心思最是要紧,终是还没有忘记那寺中相识之人,虽也知缘份天定,相会无期,心中却还有期盼。可听了太子如是说,明白无法再推托,只得低了头跟着如彬走进殿去。

他们三人刚刚进了大门,便听到琴声铮铮,只见一众人等俱是围绕于皇贵妃身侧,静心聆听一位身着青碧色苎罗轻衫的女子端然坐于庭间,素手如白蝶翩飞,弹奏的正是一曲《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琴艺精进没有止境,全靠熟能生巧,可若想曲通心意却不是人人皆可做到。此时弹琴的女子虽是背对着如彬、江良与如彧三人,一时看不清面目,可他们却都听得如痴如醉。尤其是江良,竟如听不得到那琴声中若有若无的相思缠绵一般,恻然低首也难掩神情哀伤。

曲调摇曳,三回九转,终是止住。璟琪也是听得入神,竟没有注意到大门处刚刚走进的三人。她只含了笑,慈爱看向俯身于面前的碧衣女孩,温和言道:“你的琴弹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姐?”小人儿臻首垂得更低,柔柔细语,“皇贵妃谬赞,愧不敢当。臣女云开,家父是工部侍郎薛明举。”

名字想来相重的会有许多,可是那娇如荷露的声音江良却绝不会辨错。他面上的凄然之色早已一扫而空,失而复得的欢喜填满了心胸,狭长双眸轻扬相望,投向那小人儿的目光已是爱意缱绻。

下章预告: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几天闲暇时在看一些比较经典的老文,有写完的,也有没写完的。让我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一些高质量的小说大多都写了较长时间。是不是时间宽裕一些,思考的时间长一些,写出的东西也会更加完善与精彩。回顾我自己,子夜歌写了两个多月,杨枝一个月也更了十章快六万字,这样是不是有快餐的感觉呢?我感觉慢功出细活,我如此赶文,大家有没有感到速度影响质量呢?希望看文的朋友给我些回应吧。我的确有些困惑。

发表于:57

亲爱的,看完你这话,我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你还想不想让我活了。这质量还不好。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要求...

宝宝啊,我从下午睡醒就码字到现在了,还木有写完。值班室里空气流通不畅,实在不是什么搞创作的好地方,但我一直在坚持。本来还在想自己这样值或不值,有没有意义,看了你们一众朋友的回复便有了答案。

其实我是比你要新的新手,经验不足,自然就信心不足,写着写着就会找不到认同与方向,亏得大家的鼓励与提醒,不要笑我矫情,是真实的心情体验。写公文我在行,是单位公认的一枝笔。可能就是公文写多了,现在写小说便难免罗嗦。为什么总是迷恋古风,就是因为一写现代文自己的文风就往领导发言上串,没办法啦,职业病,职业病。

说了一大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想说什么了。万语千言汇成一句,感谢支持,感谢有你们。

对你还得再多说几句。你鼓励我自信,你自己怎么就不能自信呢。很多朋友夸我的欣赏水平高,我们都说喜欢你的《明天过后》,你却总是谦虚,太不应该了。几个小朋友在我的贴子里深情呼唤你回归,你不要假装看不见。就是你受得了,我也受不了了。赶紧地吧。

还有就是别再拿七件套说事啊。不过你要喜欢,姐姐可以送你一套,99元,这点小礼,姐姐送得起。

发表于:57

大猫啊,近来看看没新文,水一下以催文啊!

昨晚等了一夜,结果更了莉莉,巴巴儿的等着杨柳枝呢

最后...

贴子就是给大家水的啊。我知所以喜欢暗夜就是因为这里有你们一帮朋友,一帮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朋友。我们日日在单位端着,在人前瞒着,只有此处才是最畅快惬意的所在。

对于文,谢谢表扬与鼓励。对于来说,一步步真是艰难前行,主要是能力水平与时间精力的问题。我与苏猫一样现在上班的时间很难见缝插针了,家里又有孩子。所以我喜欢值班,也尽量多用零碎的时间。这一章昨晚没写完,让你久等了,现在奉上,你一定要来啊。

发表于:24

文文很好啦﹉我终于闲下来把文章细细的看了遍﹉真好看﹉其实关系不混乱,混乱的是我的心﹉最近浮躁的什么都...

我等你许久了,还奇怪你怎么不出现了呢。原来是是这样啊。浮躁没什么了,谁的情绪都是起起伏伏的,调适最重要啊,千万别让负面情绪困扰自己。跟上节奏就不要再消失了,大猫需要你啊。

谢谢你的关心,可我已经感冒了,没办法,带病也在坚持更文,Lisa表扬表扬我吧。

发表于:13

不要困惑了,就这个节奏挺好的,你再质量高点,我看不懂就要请教老爸了。。。。

你闭关想得如何了,想明白了吗?千万别走太长时间啊。

第十一章:冲冠一怒为红颜

如彬他们三人果然来得有些迟。栖梧殿内,育有楚王如彧的淑妃逄梅和育有杞王如彰的贵嫔林九娘都陪坐在皇贵妃的旁侧。按理为皇子相看佳丽该是设在凤仪殿由皇后主持,只因帝后本就情淡,自昭贤太后薨逝后更是君恩稀薄,马氏一族失势之像日显,后宫诸事便渐渐交由璟琪打理。贵妃与皇后一体,自是不会来瞧他人风光,推脱身子不爽,只让琅琊王如彦独自过来。此时,皇长子如彦与皇三子如彰皆静立在前堂。如彦是一贯的孤傲冷淡神情,心中想着母亲谈起此次竟还要为那江良择妻,本就嫉恨父皇多年的移情偏心,更想他与栖梧殿与东宫同气连枝,便愤然到了极点。如彰却平和宁静,母家低微,打小看惯人情冷暖,与娘亲托避于皇贵妃和太子羽翼之下,养成了他与事无争、淡然处事的性子。有一衰必有一盛,璟琪多年圣眷隆重,又儿女双全,身后新媳玲珑带了东宫良娣耿晓棠与女儿瑾月、女婿上官喆一道垂手侍候,心中畅快惬意。只一样不足,便是记挂着自小养育的江良,虽和皇上都是像亲子一般的疼爱,却感到那孩子越大越囿于身份、规矩与在他们刻意疏离,早不复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竟成了一幅沉默寡言,谨小慎微的样子,真仿若是末代的世子一般,看着都让人心疼。

璟琪正记挂着这一重心事,不经意瞥见如彬带着江良与如彧进来,立时温然含笑,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却是说与那人,“每次都要如此,非得三请四请地才能来。”三人皆知何意,太子笑着不回话,江良低了头不敢回话,只有如彧仗着娘亲与皇贵妃亲厚,又是幼子,佯装着懊恼答道:“皇贵母妃,您可真冤枉孩儿了,我本一早便要来着,是二哥非要赶这个时候考问功课,倒耽误我的好事。”大家听了都露笑意,淑妃则是嗔他,“你才几岁,这里能有你什么好事。亏得有太子还能管住你这匹野马。”

如彬带了弟弟们上前。因是寻常相见,众人都不过行个常礼而已,只江良却一一大礼问安。大家习惯他如是,并不见怪。几位皇妃也就罢了,毕竟是长辈。如彦只置之不理,斜睨了双目,任着眼前之人去跪去拜。如彰年长于江良,可每每都要伸手去拦住他。上官喆受不得如此生分,江良心中明白,便只道了安好。驸马本还偷偷留意着瑾月与江良,见他们谈笑虽亲热却大方守礼,真如兄妹一般,更觉安心。

玲珑带了耿晓棠走到夫君近前。想是为着侍亲,小人儿只一袭淡紫色暗纹长衣,是飞霞锦所制,凝目细看,才能瞧见那大朵大朵的海棠纹饰,嫣然盛开,妩媚如春。如彬的眼风都落在娇妻身上,也不顾还在人前,突然握一握那小手,问:“怎么这样凉,出来该多加件衣裳。”一众兄弟姊妺想笑却不敢,三位母妃掌不住,望着这恩恩爱爱的小夫妻笑意浓浓。耿晓棠就站在两人身旁,只鼻观口,口观心,面上无波无澜。这耿良娣出身不高,原是宫中南苑乐班自幼调教的琵琶伎,前年中秋阖宫夜宴上偶然被如彬看中,请了父皇赏赐,带去东宫。虽是破天荒地封了品级较高的良娣,性子依然沉静,从不钻营邀宠,如今对太子、太子妃更是恭顺有礼,很得皇贵妃的欢心,玲珑出入禁宫时常会带上她。连如彬都没有在意,众人更是不会在这位卑人轻的姬妾身上多留心。只如彰悄然侧目,望向那裹在浅樱色平罗纱衣下的瘦削身子,眸中流光滑溢。耿晓棠并不看任何人,却像是心思清明,不经意间微摇臻首,那人会意,强忍着收了目光。

庭院中的十数位佳丽们见着太子进来,莫不禁声俯身,叫起后看向那明黄一色的眼波都如春花般娇艳欲滴。可最终瞧上的却是如彬与玲珑的鳒鲽深情,一下子便都灰了心,一些个沉不住气的,面容还带了失意之色。众女子不得已再次将目光投射到三位皇子身上,只有婷婷而立的云开独独在意那一袭翩翩的白衣。

当时,在江良走进来的一刻,云开瞬间便愣住,一颗心仿佛被人用力摁进水底又骤然升腾,有无可言喻的惊喜,良久才醒过神来,实在是没有想到数月魂牵梦绕的人竟会如此突兀地出现。本来她一直后悔,一晚上说了那么多话,没来由地心生亲近,连自己的闺名都如实相告,却没能鼓起勇气问他的名讳。自是恪守庭训劝慰自己,不过是匆匆过客,女儿家的运数终还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劝来劝去也骗不了自己的心。刚才听到人们都唤他顺天侯,皇贵妃更是一口一个“良儿”,婶母是南越人,江氏一族纳土之举耳熟能详,心中暗念,他一定就是那少主江良。云开不敢总盯着那人看,却在反复回味他走进来时对自己的一瞥,虽是匆忙可暖意无尽,还有便是那熟悉的笑容,轻轻浅浅,却盈满了腮上的酒窝。

如彧没有忘记刚刚天籁般的琴声,围着云开转了两圈,细细打量了一番,抬头看着太子,“薛小姐才情不俗,几是可与耿良娣相较了。”云开略一欠身,“小女技艺不佳,未免污了各位娘娘、王爷清听。”耿晓棠也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太子已然转首,像是才发现她,口气淡淡的倒不失温和,“晓棠堪称国手,最擅这曲《长相思》,只是近来不常弹奏了。”如彦也惦记着刚才弹琴之人的清丽姿容,审视的目光正聚在她身上,听见如彬与如彧相较两女子的琴艺,一时心中不快,阴沉着脸“嗤”地冷笑言道:“已然飞上枝头成凤凰,那些奇技淫巧自是不必再展示了。”此话很是伤人,耿晓棠再隐忍也不复刚刚的平静宁和,身子开始软软发颤,泪水就含在眼眶之中。云开无端受累,也是满面绯红,楚楚可怜。

都知道如彦性子狷介、冷刻,如彰不忍相看,只阖了双目死死攥住拳头。江良额上青筋浮凸,扬眸望向云开,心事重重,却无力开口。如彬因这太子之位,与长兄早已势如水火,但却不想也不能与他撕破面皮。玲珑见此情形,并不瞅他人,只轻轻握住身旁一双抖动不休的小手,抚上指间厚厚的结茧,清泠出声,“昔日钟子期仙逝,俞伯牙悲愤摔碎了瑶琴。正所谓‘满面春风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表哥曾经提起,中秋之夜晓棠你一曲惊动全场,让他久久不能忘怀。想来高山流水遇时音,本就是不易之事,又怎能妄念人人都知你、懂你,世上总有那些焚琴煮鹤的凡夫俗子,你不必介意。薛小姐也是一样。”此话一出,换了如彦面庞紫胀,不过他自是也不愿将事情闹大,只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如彬俊美的脸庞忽然间便蕴了笑,稍稍侧首对向小人儿,语不传六耳,“我何时与你说过那话?”玲珑绷了俏面不作答。耿晓棠止了泪意,向着太子妃深深俯首算是致谢,只“知音”二字难耐,忍了又忍,还是略转眼波看那人,仿佛心有灵犀,如彰也悄悄瞄向她,四目相对,倏然便分开,却都是哀郁难言。

如彧想着化解这不快,急急转了话头,依然是问向云开:“薛大人府上的两位公子都与本王是至交,便是你家小妹也是见过的,怎么没听他们提起过小姐呢?”云开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正踌躇间,忽听到有清越的声音传来,“薛小姐自幼由叔叔婶婶抚养。”大家都是一愣,看向刚刚收了话音的江良,想不明白平日里最是少语的顺天侯如何会转了性情,更是惊异于他与这女子的关系。璟琪因着刚刚的事本来已沉了面容,听到江良的话,才又有了喜色,她伸手抚一抚身旁之人衣襟上的流云纹,温言道:“良儿,你们相熟么?”江良瞟了一眼云开,不带犹豫地恭顺作答:“回禀皇贵妃,臣与薛小姐在南疆时曾有一面之缘。”听了这话,上官喆略略吃惊,仔细打量起眼前之人,却如何也记不起何时曾与她见过,心中纳罕。大家只当这是小小的插曲并不在意,任谁也没有留心到如彦瞧着江良与云开的眸光如鹰隼般锐利,在这阳春三月却寒气逼人。

很快,气氛复又融洽,众人说笑了一阵,还是淑妃向皇贵妃提道:“让孩子们都出去吧,守在我们身边终是拘束得紧。”璟琪也笑着答应。如彬回禀有事便行礼告退,只走过玲珑身侧时俯近那耳边,“我走了,这下你放心了吧。不过晚上,我们可得好好算算某人编造谎话这笔账。等着啊。”他的眼睛还别有用心地在那下意识绷紧的小屁股上逡巡了一圈,小人儿身子不由轻轻一颤,面泛绯色微笑着低首。正在此时,江良也靠近,却是对着玲珑唇语相告,只六个字“云开到留云亭”,旋即便随太子离去。

众人三三两两,依依而行。走出正殿,玲珑与耿晓棠在前,如彰与如彧在后,依稀能够听到二人的言语。“三哥,你要去哪?”“我想到沉香阁那边走走,一同去吧。”“那里的梨花早就落尽了,光秃秃的树枝有什么好看,还是你自己去,想来是不会有红袖相伴了。”“我本就无意如此。”一会儿,便听不到了如彰的声音。耿良娣想是嫌头上的钗环繁琐,走着走着,悄悄取下斜绾在髻上的一支碧玉簪收进袖中,

玲珑很快便看到了独自一人的云开,见她面上虽强打精神眼中却难掩失意,心中既有暗喜也在暗笑,强忍住才开口相唤,“薛小姐,可有空闲陪本宫走一走。”云开赶忙止住步子,端正一福,谦卑答道:“承蒙太子妃抬爱,臣女荣幸之至。”“不用这般客气,你与良哥哥相熟便是与我相熟。”玲珑刻意换用“我”相称,更显亲密。云开听到提起江良,秋水双瞳立时流露出混着不安与羞怯的眼波,委实让人心动。玲珑笑意更浓,亲热牵起那人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去。只走了没多远,却听到身后“呀”的一声惊呼,玲珑回首,只见耿晓棠面露难色,还未等问话,那人已急急开口:“太子妃,嫔妾的玉簪不知掉在何处了。那是母妃所赐,若是遗失可如何是好?”玲珑见她真心焦急,也是相劝,“别急,原路回去找找吧,不用再跟过来。刚才还见你戴着,想来就在周遭。”晓棠心中一松,面容却不变,屈膝行礼,急急火火地走开了。

云开也不知道这太子妃要带她到何处去,却隐隐心中期盼。一路上只见雪白的玉兰开了一树又一树,细细地静吐芬芳,仰头看着无边无际泼翠绚烂的晚霞,小人儿唇边不自禁地浮上一缕笑意。眼见着前面有一处亭台。玲珑止了脚步,一脸的娇俏模样,轻声言道:“那亭名作‘留云亭’。亭中有人在等着你。”云开顿时双耳沸热,头俯得极低,胸口睡莲刺绣花纹蹭着娇嫩的肌肤微微发痒。心也跳得飞快,几是要蹦出腔子,可双足却像是被绣鞋挽住,一时动弹不得。玲珑见她如此,撑不住笑,虚推了那小身子一把,只是催促,“去吧,去吧。”

云开徐徐步上亭台,脚步虽轻,还是惊动了背向自己负手立于亭中的那个人。只见他急急转过身来,云白的衣衫被风带起襟角,像是一双欲飞的翅膀,明澈双眸更似两眼清泉,看向她的目光温润如鹿。见她只差一级台阶便可上来,却似踯躅难行,江良嘴角上扬,笑影更深,情不自禁地伸手相扶,话音朗朗动听,“云开,我等了你许久。”将冰凉的手指放入那温热掌心的一刻,小人儿玉白面孔漾起一轮红晕,宛如晚霞明丽,樱唇也嚅嚅轻启,“江良,我寻了你许久。”

天际,满月初照。长安宫南书房内烛火通明如炬。帝后并育有子嗣的妃嫔皆端然坐于殿内。萧靖衍的心情似是很好,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几位皇子,还有那嘴上不说却在心中视如亲生的江良,语气温暖如春水,“众佳丽相看得如何?”还是璟琪盈盈回答:“皇上,今日来的小姐,无一不是出身公卿的大家闺秀,的确有几位出挑的。”听了这话,萧靖衍怜爱地看了一眼伊人,颔首言道:“那便就好,终是辛苦你了。”说完也不顾那厢皇后与贵妃忍不住现出的忿忿之色,对着孩子们相问:“你们自己可有钟意的?”一时间,无人作答。江良的心跳一拍赶着一拍,那个名字就在嘴边上,只是不敢先说出口。又静默了一阵子,琅琊王如彦突然上前一步,他先扫了一眼太子和江良,极力掩住心中的冷笑,恭顺看向上位,“父皇,工部侍郎薛明举的女儿薛云开端庄有礼。请您将此女赐予儿臣为庶妃。”江良只觉耳边轰然一响,惊愕抬头,唯见如彬、如彰和如彧也是一脸惶然地看向他,便是最为宁和持重的皇贵妃此时也是煞白了面色。萧靖衍并未留意到众人的异动,“哦”了一声,淡淡道:“薛明举有成年的女儿么?以前倒没听说过。”

江良的额上汗水已然涔涔而下,他清楚如若皇上下一句应允,便是金口玉言,永不能更改。那明净的笑容、碧色的衣衫和赭黄的佛妆一时间在眼前环绕不休。更是不能忘怀留云亭内分别之时,自己说出那句“我要娶你为妻”后,小人儿的沉静答话——“我信你”。终是不能再等,江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早已不复往日温驯的神气,他似在努力平和自己的气息,终还猛得撩衣跪倒,“皇上,臣要娶云开为正妻。”

任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如彦的脸孔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沉,他恨恨看向俯身于地的那个人,声音冷洌如冰,“江良,你这南越余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与本王争抢女人么?”

江良的头埋得更低,双肩抖如筛糠,让人不忍相顾。突然间,他未获示下竟然直身而起,眼底的犀利剑光清晰可辨,昂首迎向那人咄咄双目,喉咙干哑却一字一顿果决凌厉,“萧如彦,你说谁是余孽?我就是要娶云开,你又能怎样?”

发表于:46

大猫咪!你怎么搞的,现在开始不按牌理出牌。(不都是半夜更嘛,我还等着明早,早起抢沙发呢。)你自己看看...

宝宝啊,我不是不按常理,是昨天中午睡过了(你知道的),半夜三更的也没写完文,今天在办公室零敲碎打的才完成了。

对于伏笔,不是应你们的要求吗,不是要把那小老婆一个一个都搞掉啊。很废劲,但我在努力啊,好在没几个,就让她们想尽办法自生自灭吧。还有一重原因,是在子夜歌时就想安排如彰一些内容,这部终于找到地方了。还好啦,我的压力不算大,思路很明确。一对对的挨了拍再终成眷属就够了。

对江良笔墨不少,主要是觉得上部亏欠他爹太多了。

把那首诗送给你们这帮朋友吧,是我的心声:

摔碎瑶琴凤尾寒,

子期不在与谁弹?

春风满面皆朋友,

欲觅知音难上难!

发表于:07

看到这里,我早上果断把单位电脑里放文章的文件夹隐藏了,顺便弄了个开机密码和屏保密码。。。。顺便说一...

我不是心宽,而是已经如此,我又能怎么样。他就是看到了我打开的文档,是我下的一些文字。那时还不是一些很长的小说,只是一些片段而已。只是半夜三更的加班为了不使自己睡着而看的一些东西。我俩坐在办公室里都有些迷糊了却还在工作。我在整党委会记录,我是党委秘书,他在等着整记要,我太累了,在办公室沙发上睡了,他到我的电脑上找东西便看到了。真得没什么,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好朋友吗,说说笑笑便过去了。这是个世上真得有像说得那样的豁达人。可能也跟我的性格有关,我其实偏中性一些,有一些个蓝颜,我们相处得很好,比闺蜜还强。朋友,你想明白了我很高兴,我今晚又喝多了,但很高兴,因为我对你,对风火,对我在单位的一些朋友说了许多的心里话,我挺高兴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我的下一部小说里,会有体现,我不是吴双,不是玲珑,我是小丘。

发表于:13

周一快快来吧!

多高兴啊,看到你们的回复。可能会有很多人笑话我,可就是这样。没事时便上论坛看一看,有没有人给我留言啊,如果有,我就回复一下,哪怕只是说上一句半句的,我就开心。我也与我的朋友们提起过,他们都说我很幼稚。我幼稚吗,也许,但我自己不觉得。我刚刚回到家不久,今晚单位请地方的领导,我喝得不少,还算到位,酒没少喝,话没多说。还是乘着清醒把孩子哄睡了,春哥哥没回来,但已经向他汇报过今天的一切了,剩下的时间都是我的,文可能写不了了,但已经基本想好,原想卡在拍处,现在不这样想了,一定要把云开拍上再完结,不然大家看什么啊。明天认真写,虽然我的述职报告还没有写,现在我觉得自己的爱好才是第一位的啊。工作的事我总能摆布。少年得志,难免猖狂。其实我在现实生活中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下章预告:女生二月

发表于:06

姐姐,你今天是咋了?我咋觉得你有些伤感啊,不像平常的你啊。。。。。

我能想通我老公做了很多工作,这两...

我也是如此,多少年了,都在暗夜和天空上闲逛,是瘾吗?说不清,道不明,也是,也不全是,就这点爱好,天生的,抛不掉的,也没必要抛掉。像我俩在QQ上说的那样,别管别人,过我们的日子,有这样的老公多好啊,珍惜。他陪着解决心中的疙瘩,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我家春哥来电话啦,句句不离他的七件套,多可爱的男人,让我们遇到。

发表于:32

姐姐,我们家的没你家的可爱啊,我们家的一点气势都没有啊,陈瑄啊,你懂得,不过陪我演演戏,玩玩还是可...

你知道吗?小说中写得都是假的啊,只有我们的生活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啊。他至少可以当这个活雷锋,可有些人便是这活雷锋也遇不到啊。别太强求,也别太失望。既然已经有了开端,便可以做进一步的沟通吗,谁会一口吃个胖子呢,可以告诉他吗,告诉他你的想法和需要,陈瑄也不一成不变的老实人。更何况如今是现代啊。千万别迷恋小说,别迷恋小说中的话。能改变就改变,不能改变就适应。知足者才能常乐。

发表于:37

大猫咪!我一夜没来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你怎么了?喝那么多酒干什么,注意身体。不过也可以理解,有些场合避...

谢谢宝宝关心啊。其实没喝多少,其实只喝了上半场,下半场几乎是能吐的吐,能泼的泼了。反正仗着自己在班子中年龄小,昨请的几位领导又比较熟,蒙混着过关了。难得是大家喝得开心,喝完了就着酒劲,在这考核之前,向我钱大哥表了表忠心,向几位关系不错的说了几句心里话,这酒就算是木有白喝。

宝宝看了你的话,我也在想啊,女人有时真是头发长,心眼儿小,整日里琢磨的事太多。其实你家医生很好啊,是你顾虑重重。你这让老公知道怕什么啊,我这让同事知道了都活过来了。他肯那样对你说威胁的话也是在满足你的需求啊,真该幸福。

之于我吗,生活与工作中的酸甜苦辣真得要靠自己去体味啊。多少年如一日的拼才走到现在,也易也不易。与春哥哥吗,相隔两地,半月一见的夫妻,有时半月也见不上,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习惯。还是那句话,我们向来不缺幸福,缺少发现,让我们都睁大眼睛吧,就在身边。

文写了一下午,加上晚上,只写了一半,想了想还是不挂了,明天再努力吧。这两天考核的正式通知就要下来,我合理安排时间更文吧。你们不催我,我也赶着写,一是怕忘了想好的内容,二是急着结文写下部啊。真是急性子。

发表于:32

话说我在淘宝上认真搜索了七件套,利器啊利器,居家必备,还有那个装工具的黑色桶

酒后的大猫很可爱啊,絮...

别再提七件套啊,让网站的管理员看到,把这帖子当广告贴封掉怎么办?昨是有点罗嗦,你别见怪,主要是聊着聊着就HIGH了,语无伦次,只当是看笑话吧。以后再喝了酒我就不上来了。

另外不用羡慕我啊,你不对老公说,又怎么知道他不接受呢。他们知道不知道的也木有什么区别啊。知道了,反而给了他随时随地修理你的理由,也许又有了新的烦恼。春哥是在外地,我们是半月谈,不过这样也好,我才得以存活到现在。啊=啊

第十二章:女生二月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任谁都是一幅难以置信的面容望着江良,琅琊王更是抖着手点指眼前那桀骜之人,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气氛尴尬得难受,只听得九头衔珠凤钗累累而动,是皇后冷眼瞧了片刻后转首向璟琪发问,语气绵软,入了耳却有银针般的刺芒,“不过是个侯爷,竟敢直呼亲王名讳。皇贵妃,这便是你教养之人么?”这些年来,马如泽也是一直隐忍,素来在人前和善,鲜有这般语气。璟琪不得不离座欠身。如彬如何见得母亲无辜受累,不觉蹙眉,“母后,江良早已成年,他和大皇兄不睦又与我母妃何干?”马皇后只轻笑了一声,似是在说太子却是看向皇帝,“如彬,你如今贵为太子,便可以用这样的口气与嫡母讲话了吗?”璟琪一心牵挂着江良,总不想再把如彬也牵扯起来,虽知儿子的用意却也不得不违心嗔怪他,“彬儿,不得无理。”如彬无法,勉强俯身告罪,“儿臣失礼,请母后息怒。”江良听着这一切,心中隐痛,只面上还不改怒容。贵妃无比厌弃地看向璟琪母子,忽得又望着龙椅上端坐之人,咬牙喊着:“皇上……”话还没说完,便被萧靖衍生生截住,“朕还没发话,你们倒一个比一个的哆嗦,都想做什么?还懂不懂规矩?”说完,更是气恼至极地对着那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大声训斥,“‘兄弟睦,孝在中’,这自小学的道理,你们却还懵然未懂么?”听了父亲这话,如彦的心中简直就是打翻了醋坛子,多年的积怨顷刻而出,“父皇,儿臣姓萧,他姓江,堂堂天皇贵贵胄与他这草民都不如的落魄世子讲什么兄友弟恭,不是自降身份吗?”江良今日也豁出去了,打小就明里暗里的被这人欺负,如今更是丝毫不让,“江良自是不想高攀。”话音甫落,便听得“轰啷”一声瓷器落地粉碎的脆响,紧接着更是萧靖衍的怒喝,“出去,都出去!别让朕再看到你们。”如彦和江良却还直拗着较劲,见如是,如彬轩一轩长眉,端上太子的威势,“大哥,父皇的旨意你也要违抗吗?”说完更是怒向另一个,“江良,你已然失了分寸,还不速速离了这里,退下。”两人终是心有忌惮,也想就势收住,互不服气地瞪了彼此一眼,匆匆施礼告退。一切又安静了下来,怒气却仍凝在萧靖衍的眉心,他无奈用手揉着太阳穴。璟琪暗自心疼,只是这一屋子的人,又不好上前劝慰,只得暂且忍下。如彧立在一旁只觉胶着得难受,偷瞄了父亲几眼,大着胆子开口:“父皇,儿臣和三哥可没有看上那云开,我俩谁都没看上,也可以退下了吗?”萧靖衍对这小儿子向来偏疼一些,知道他是想哄自己开心,一时觉得可气还可笑,想骂上几句,又不忍心,只极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赶了两人出去。

如彰与如彧走出殿门,发现如彦、江良竟还站在门外对视着,神情俱是清冷而淡漠。如彰向如彧使了眼色,快步走到长兄身前,拥上那人,“大哥,江良他发疯便由他疯去,你又何必同他一般见识。走,走,还是抓紧回王府吧。若是父皇知道你们俩还在这闹着,震怒降罪便不好收场了。”如彦一边不自主地被人拖着前行,一边还是愤愤不平地嘟囔,“我就不信了,父皇会真心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恼自己的亲生儿子。江良,你听明白了,云开是本王看上的人,便是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好,那我便等着你,看谁最后能称这个心、如这个意。”江良这边被如彧拉扯着也是梗着脖子的不服气。终于两人还是渐行渐远,再也见不到彼此,如彧这才松了手,看着江良一脸的赤绯怒色,笑嘻嘻地说:“还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今儿我算见识了。”边说,他边伸手搭上那人肩膀,亲热言道:“四哥,我以后就叫你四哥如何?我便是序齿为老五也心甘。不是父皇教导的吗,要与顺天侯你‘兄友弟恭’,对吧,四哥?”江良皱着眉头,急着摆脱那人的痴缠,不耐烦地回他,“我没那个福分。”听了此话,如彧却立时收住笑,更是少有的眸光冷厉,“江良,你还敢说这样的话,难道到现在仍不知错吗?今天你不但是不敬,还是不孝,你与大皇兄公然起争执,虽说是为了心中所爱之人,可也是以下犯上。父皇明明是在替你说话,想着在皇后、贵妃面前护你周全。可你又是如何回报他的?这么多年来,两位尊上为你操碎了的那颗心,刚才更是被你伤成齑粉。父皇震怒如此,难道不是为了你那句‘不想高攀’么?我终不明白,你是真愚钝还是装愚钝?”江良的眼中滑过一丝深深的悔痛之色,默然片刻,才开口,“如彧,你当我是你么?我怎么能,我怎么敢?一但有什么行差踏错,江氏一族都会万劫不复。今天若不是为了云开,我岂会如此啊?”如彧望向他,目光悲悯,叹了口气,忍不住相劝,“你还是忘不了那件事吧?当时,父皇为了你,已然严惩了一起子奴才,若不是顾着皇祖母,他们的下场定是杖毙。即便这样,也多多少少算是忤逆,这对于向来仁孝的父皇来说,已是百般无奈,可见他有多疼爱你。江良,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不一样了。后宫不再是她们马家的天下。父皇今日能这样说,便是要向大家挑明了他视你如子,提醒他们不要再做伤害你的事。想来,也没人再有这样的胆量,养育你的娘亲是皇贵妃,你的兄长是当今太子,我与三哥虽嘴上不说可同你终是亲近的,更不用提义阳姑母他们。放眼大璃,有几人的地位能与你相较?别再整日一幅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模样了,要拿出你今日的威风来,这才是南越江氏的传人,是大家乐见的顺天侯。”

如彧的一番话,说得江良快要流泪,只他虽感动却依然放不下心中忌惮。当日的情形至今还会出现在梦魇之中,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注定要一辈子韬光养晦、隐忍而行。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也就七八岁的年纪。自幼长在栖梧殿内,虽失了怙恃,却有皇上与琪妃娘娘,自是身份尊贵,无忧无虑。看着如彬哥哥与小瑾月日日都是“父皇、母妃”的叫着,总会心生羡慕,一天一家子用膳,自己神使鬼差般地便喊出了口。当时皇上与琪妃都惊异得看着自己,谁也没有说话,乳娘吓破了胆,拽着自己跪下磕头如捣蒜,冷汗瞬时淋漓而下,心中忐忑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责罚。只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皇上将自己抱到腿上,还有便是那怜惜的话语:“你喜欢这样叫,就叫吧。朕与你母妃也乐于如此,这本来就是你的家。不过,良儿要记住,只能在栖梧殿内,不要让旁人听到。”只是这旁人还是听到了。任是宫规森严,也总有卖主求荣的奴才。皇太后震怒,派了皇后与贵妃来问责琪妃,更是传了懿旨,欲治僭越大罪,要将自己遂出宫去。江良忘不了那蜂拥而上的侍卫是如何蛮横地撕扯自己的手脚,更是忘不了,琪妃是如何不顾一切得扑上来将吓傻了的自己死死护在身下。瑾月拽着母亲的衣襟哭个不住,如彬好不容易才挣脱出去搬救兵。一切的一切终是止于那声厉喝:“是谁,是谁敢动朕的妻儿?”旋即有明黄一色将自己与琪妃一起紧紧拥住,在场的所有人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风波骤退,也不知道皇上与太后作了如何的交待,总之自己被留了下来。那日,皇上握了自己的手站在廊下,看着几个向皇后告发自己的奴才行刑。朱红的板杖一下又一下用力的落下去,只听到砸断筋骨的“呯呯”闷响。血渍很快就染红了刑凳,每一杖的起落都带出四溅的血滴。自己看得有些怕,想抽小手躲避,却被握得更紧,有沉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怕,你爹爹不在,父皇会保护你。”泪水沾湿了衣衫,只再是感恩,也终归相信命数天定,什么样的身份自会有什么样的人生,从此便紧闭了心门,那称呼也再不曾叫出过口。

如彧见江良一味地沉思不语,忍不住推了一把,轻轻地问:“今日的事,你打算如何?”江良醒了神,剑眉又拧成疙瘩,话音也透着烦恼,“我哪知道该如何。反正云开是我的,谁也休想抢了去。”如彧听了狡狤一笑,话音放得更低,“我要是你么,便去栖梧殿侯着。这事只要多求皇贵母妃几次就绝对能成。”见那人面上犹豫,不得已又附到他耳边相告:“你当真痴傻。父皇是人不是神,再英明神武也不过是跟你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江良被说得露了笑意,捣了他一拳,“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如彧只是不惧,“哂”了一声,抛下一句“信不信由你”,便已转身离去。

工部侍郎薛明举大人家这几天也是乱成了一团。自是从三日前大小姐入宫归来后,这薛府便没有了宁日。与琅琊王一支的,与顺天侯一气的,壁垒分明的两拨人如走马灯似的踏平了门槛。初时还都遮遮掩掩,语焉不详,弄得这薛大人一头的雾水,这两日把话说到了明处,原来竟是两位贵主都看上了女儿云开,真是让人喜也不是忧也不是。刚刚又送走了一位,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陈尚书的三公子。虽是子侄辈,却也轻慢不得。陈尚书是贵妃的堂兄,算是琅琊王的娘舅,那三公子口中是来拜访世伯,可说出的话哪有一点客气,竟是字字威胁,句句相逼,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什么“血浓于水”,不都是在提醒自己,陈家、马家威势仍在,江良这侯爷再尊贵终也比不了皇子亲王。

厅中的薛明举,无力坐在红木雕花圈椅内,已有些花白的眉峰攒作一处。不经意间,从珠帘后缓缓走进一人,晶莹似雪的肌肤,明亮如珠宝的眼睛,一袭碧色长裙素华无纹,只在裙裾处用银线绣着如意云朵,看不出针脚,却随着莲步轻移缓缓流动,灵动出尘。薛大人见到是女儿,声音透着疲倦,脸上却带了笑意,招一招手,“云儿,到爹爹这厢来。”云开急走了几步,竟是一下子跪倒,伏在父亲膝头泫然道:“爹爹,女儿要嫁的人是江良,是江良啊。”薛明举俯下身去,将云开清妍的面庞细细端详了一遍,心中有说不出的疼惜。这孩子襁褓之中便被认定为不祥,是二老硬逼着他们夫妇将女儿送与了从弟。如今,女儿到了适嫁的年纪才回到自己身边,原想着在这京中为她挑一个好郎君,弥补这些年来的愧疚,可没想到只进了一回宫便卷入到如此的风波中。更是不由想起那道士的话“女生二月,命运多舛”,心中难免惊动。望着那凄凄然的神情,终还是强忍下不安与不快,拍了拍她的肩,漫漫然道:“云儿,这话我与你娘一早便想问你。如今,琅琊王与顺天侯为了你争执不断,我们虽是烦恼,却也想知晓你的心意,好有个打算啊。”云开一颤,虽是五味杂陈,还是决议剖白自己的心思,“爹爹,我与江良在南疆时便相识,虽只见过一面,却认定他是可托付终身之人。只这心思毕竟与闺训不合,所以,所以,一直不敢说出口。”说到这,小人儿荷瓣似的俏脸已是羞红了一片。薛明举倒似无意于女儿的娇怯,他半闭着眼,手指头一下一下敲击在长椅的扶手上,叹了气,“我们何尝不是中意顺天侯。琅琊王虽尊贵,可性子阴郁,是出了名的冷面王,更不用说王府内数也数不尽的莺莺燕燕,你便是嫁过去,又能有几时风光。只是,只是这两位都是皇上心中举足轻重之人,他们同时看上你,便是圣意恐怕也一时难有决断啊。”边说,薛大人边要伸手扶起女儿,可云开却是不肯,只抓住父亲的衣摆,摇摇相告,“爹爹,您和娘亲一定要帮我,要帮我。”说出这后面几句,小人儿已经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那当爹的也是无奈,“现在,一切要看皇上的旨意,只怕是圣命难违啊。”“我就是不嫁那琅琊王,若真的下旨赐婚,我就是拼得一死或是出家去做比丘尼也绝不答应。”“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不许再说这样的傻话。”薛明举虽与女儿相处不长,却也知道这孩子看似柔弱,心意却刚强,正是烦忧,忽听到管事通传,回说又有客人来,只是未递名贴,还披着斗篷,看不清面目。薛明举觉得此事蹊跷,正欲让女儿回避,却不想云开已盈盈而起,面上更是有带了期盼,她转首望向父亲,急急开口:“爹爹,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来了。”

暮春的午后静得连风也没有,轻薄的素绡纱帘安静垂下,空气中尽是栀子花的淡淡甜香。金色日光照在绣架上,本就绚丽的颜色越发闪亮。云开一针一线地绣出戏水的鸳鸯与那并蒂的莲花,以前总觉得俗艳无比的花样,现在看来却是这样的美好。想着想着脸颊便泛了红晕,昨晚又见到了他。虽那眉宇间隐着几许焦灼,但对上自己的眸光依然稳实清澈,还有便是对爹爹说的那番话,其实反反复复的不过一句,“我要娶云开为妻,谁也不能拦阻我。”现在想来,自己最为动心的倒不是这话,他的心意早就明了,纵然欣喜也难起波澜。其实,真让心尖微颤的是那人急急离开时俯近耳边的私语,“要听话,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等着我。”口气像是对着三岁孩童,初时还有些不甘不愿,可看到他半是宠溺半是告诫的沉静面容,还是没来由得怯怯点头,终是换得那暖人的笑意和几是轻不可闻的回声,“要乖乖的。”

一不小心,银针刺破了手指,云开皱了眉头放入嘴中吸吮。突然间便听到急急的脚步。转眼间,长兄薛鹏便进了闺房,更是面带惊惶,“云儿不好了,宫里悄悄传来消息说顺天侯与琅琊王起了争执,竟动了手脚。皇上雷霆震怒,痛斥当场,罚他二人归家闭门思过。皇后与贵妃不甘,已是几次面圣,欲治江良不敬之罪。爹爹也被召进宫中去了。他们都说,他们都说……”话及此处,那人忽得停住。云开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凉意自脚下冷冷漫起,声音都失了本色,“他们说什么?”薛鹏面露难色,心疼不已,却是不得不开口,“他们都说,是云儿你引出这场纷争。那江良恐是要为你而获罪。便是爹爹,也十有八九会被牵扯。云儿,爹爹进宫前嘱咐,要我赶快送你回到南疆叔父那里去,躲开这是非之地,才能保全自己啊。”

云开怔怔流着泪,却含了一缕凄微的笑,望向兄长,“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什么事?你快说吧,不要再耽搁。”薛鹏急急应着。“我不会再回南疆了。”“你……”拦下那人的话,云开的语音轻浅却坚决,“我终于相信,自己就是不祥之人。哥哥,请你把我送到京都南郊的于姑庵去吧。今世已无所求,不如修好来生。愿自此以后,诚心侍奉佛祖。”说到这,小人儿低了头,抚上还未绣成的鸳鸯,“唯有这样,才不会再有纷争,也唯有这样,他才不会再有祸端。”

筱安发表于:32

电脑终于能用了,修了一个星期啊,文文攒起来看真好,养肥党好幸福啊

这是要拍的赶脚哇,为什么我看到要拍...

小杏啊,让我说些啥好呢,千万不要羡慕养肥党,你是坛子里最活跃的小朋友之一了,深受广大写手好评啊。

喜欢看云开被拍?其实你看到谁拍时都是快乐嘀啊,别装了。

良哥哥我写得的确不少,因为我也喜欢他啊,下章还是他的重头戏,会展示出一些可爱的地方,撒个娇神马的,别被雷到啊,他也不过二十岁啊,很青春呢。

抱抱啊,我们一样的杯具,都是各种忙啊,头儿都好凶,好怕怕。

发表于:00

喔~大貓姐姐,無論為什麼事情心煩,都要放得下喔!!!!

李白他老人家常常說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谢谢你的安慰与鼓励啊。我也最喜欢李白这首诗了。我一直觉得李白应该是现在人穿越过去的,他的很多话,很多诗都很有意境,很有现代感,包括他本人,都是如此。

不用担心我,我最是心宽的一个人,没什么放不下的,能放下的全放下了。什么也比不了自己与爱人幸幸福福过日子,我会调剂好自己的,放心。

更文不会忘的,早写完早省事

各位朋友,大猫期盼已久的考核组终于来了,各种兴奋啊。一年的工作这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以后的时间都属于大猫自己了。这周不再更文了,下周一定继续。盼着大家多来走一走,看一看,说一说啊。你们才是大猫最大的精神支撑与动力。祝愿大猫能在圣诞节前结文吧。希望不要再有子夜歌第三部了。

继续加班去了,天凉啦,朋友们注意身体啊!

发表于:09

你到底啥单位啊,你也是部队上的。这个嘛,能者多劳嘛。。。。

啥能者多劳,这叫后继无人啊,说明我培养人有问题。不过女领导就是难伺候,我整天臭人家,我自己不也一样。你也早休息吧,身体要紧。我家大宝也病了,肠胃感冒,输两天液了。唉,女性就不应该工作,精力顾不过来。

第十三章:莫怨春归早

倾盆大雨已经过去,重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云开倚立在寮房的长窗前,呆呆望着雨丝落在菩提树叶上,沙沙作响。前儿个硬逼着哥哥把自己送到这于姑庵中,也曾跪求住持师傅让自己在此落发。住持面相慈蔼,便是开口拒绝,也是极和善,“施主尘缘未了,若有为难之事,可在庵中留宿些时日静静心思。只那出家之事,不要再提。”这几日,爹爹和娘亲都赶了来苦苦相劝。知晓皇上并没有为难家人,不过是问了几句话。只是江良还被禁在府中,众说纷纭,天威难测。琅琊王虽也不得自由,可终有皇后与贵妃可以依恃,便是皇上,想来也不会真得恼恨自己的骨肉亲生。就是被这些心思扰着,便不肯随家人回去,能躲一日是一日。盼着他惧了,后悔了,又怕他惧了,后悔了,心思烦如乱麻,理也理不清楚。不知不觉雨滴又渐渐如注,看得久了,自己竟像是变成了飘零的树叶,细细的鞭子从天上抽下来,一记接着一记,微微生疼。

想是到了午课,庵内梵音四起,檀香缭绕,忍了半日的清泪还是一滴滴滑落,云开忙低头拭了,再抬首时却正看到长案上那支细细的紫竹笛。自打与他在云台寺相遇,便恋上了这悠扬的声音。更是忘不了那人吹笛时的姿容,清俊的眉尖笼着淡淡的惆怅,还有那秋山般沉远的身形和胜雪的白衣,都让人莫名地悸动。怀着重重心事,小人儿伸手拿起竹笛,按宫引商,吹出一曲南越小调:

“徘徊独行不知归,浅梦呓语有谁慰?蝶戏花蕊花吻蝶,落花离枝难相随。人儿未动心已远,风吹乱发遮双眉。花落尽时春已去,无情不似多情累。待到寒雪映红红梅,妾舞霓裳盼君回。”

一曲《春归早》还没有吹完,就被“砰”一声门响打断。有一抹白色身影急急而入,云开的心口便开始突突跳个不停。看到那人衣衫上有雨水深渍的印迹,形容也像是憔悴了许多,眼下乌青一团,哪还有从前那白衣翩翩、温润如玉的侯爷模样。眼泪在一瞬间涌出眼眶,莲足稍抬,想来只要跑上几步便可扑到他的怀里,可还是按住了心绪,稳稳立在原处,更强装着淡然开口,“顺天侯,你不该来。”

江良本已不自觉地伸展了手臂,想是会立时揽那娇弱的人儿入怀,又哪里会料到,自己大着胆子违抗皇命跑来,等来的竟是如此客气疏离的一句埋怨。听到如彧传递消息时心中骤起的焦急与怜惜,此刻尽数化作了怒气与忿然。马鞭在手中握出了汗渍,恨不得立时就挥上去教训她一顿。可望着面前裹在云白短襦长裙中愈发削瘦的身形和素白如栀子般强装镇定的小脸儿,终还是苦笑着忍住。

“听话,跟我回去。”江良的言语轻浅温和。想是不愿在此处多耽搁,他快步上前,抓住一只小手,牵着便往外走。云开却是扭着不动,猛得向后使力,一下子便抽了回来。江良转过身,蹙起的眉头现出渐渐浓重的怒色,“不要再胡闹,你这样救不了我。”“我这样害不了你。”云开竟是丝毫也不惧,掐着手心回他。

二人一下子都沉寂下来。外面,不时何时起了风,檐头黄铜的惊鸟铃被吹得叮当作响。江良只觉得太阳穴处跳着生疼,一直认为小人儿性子沉静温顺,却不想还有如此执拗不驯的时候。虽然明白她一心皆是为了自己,可怒意还是遮掩不住,在渐次升腾。

“你到底回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出家。”“再说一遍?”“我要出家。”最是那“出家”二字决绝,让江良终难屏息,胸口处暗涌许久的怒气一下子奔腾而出。他一把抓过一只小手,死死攥住玉指,挥了马鞭照着那拱起的细白掌心就是一下。“啪”的一声脆响,云开立时便尖叫出来,眼瞅看着如手纹般横亘的鞭印由白转红,复又发青,转眼肿成了细细的淡紫色的檀子。还没等她醒过神来,第二鞭第三鞭也跟着落下来,手掌上交错摞了三条凸起的紫痕,小手跟着就像吹了气般鼓胀起来。

只在书中读过“焚烧十指连心痛,图得三生见面圆”,何曾想到,如今竟会活生生遇到这样的场面。汗水混着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云开使出全身的气力想抽回手,可那人就是不肯顺了她的心意。让人胆寒的鞭子被再次举起,小人儿的身子都跟着抖动起来。“呜呜,你放了我,放了我啊。”她一边哭求,一边孤注一掷地用另一只手去覆上那受苦受难的所在。

许是也担心会伤着筋骨,鞭子还是停在了那绷得露出青白脉络的手背处。掌心已是像被撕裂开了一般难忍,原以为一切便会这样结束,谁知还是有的寒冰般的声音,一句追着一句,从头顶传来,“把你的手拿开。”“听到没有?”云开有些绝望了,手心处的肌肤慢慢沁出一层细汗,蛰得那几道伤痕火辣辣灼痛。她颤巍巍地扬起头,脸庞早已羞红了一片。江良却不见丝毫的怜悯,目光清冷如刺,使力便要推开那覆在上面的小手,还要接着教训。小人儿却死死用力硬撑,两个人,四只手,就这样你攥着我,我握着你,纠结到了一处。

江良的耐心终于消磨殆尽,咬了薄唇,不轻也不重地向那扭动的小屁股和腿上甩了几鞭。“啾,啪”声响过后,伴随着哭喊,痴缠的小手认命地躲开,泪痕未干的娇面却尽是一派委屈与伤感,小人儿语意哀婉,声音都有些哆嗦,“我,我要出家还不是为了你么?”想来她还不得而知,那人平生最恨便是有人说出家是为了自己。刚刚虽是发狠,可终还压了性子,此时却像是大潮冲堤,一下子便不可收拾。

江良的面容透出了铁青,似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草叶,他用力扭上那纤细的胳膊,一把便将小人儿按倒在屋内的长案上。眼见那挂了风的鞭梢儿就要落到两团肉丘之上,谁知竟硬生生卡在了半空。恼怒是恼怒,终归还是舍不得下这样的重手,刚才掌心的那几下便看得分明,自是娇娇嫩嫩的肌肤,如何受得住这样的凶物。事随心动,鞭子便撂在了一边,却是那笛子看着顺手,江良随手抄起,挥了挥试了轻重,跟着便不歇气地狠狠抽上那只隔了一层薄罗的娇肉。细长柔韧的紫竹在臀峰上下随性而落,密密匝匝的笞打是毫无章法,便是那相伴而来的斥责也语无伦次,句句裹挟了怒意还隐隐透着酸楚。“我爹出家为了我,你出家也为了我,你们都为了我什么?为了我什么?”“我有没有让你在家等着我,你有没有等着我?”“你们都不过是要丢下我,丢下我。不要再说为了我。”

云开在那人的钳制下拼了命地翻腾挣扎,越是挣扎那人的火气似是越盛。分不清是什么物件在连绵不绝地击打自己,如何躲也躲不过。一处的皮肉刚刚挨过一记,火燎的疼痛还没缓过劲来,紧接着下一记又追赶而来,终归就是两瓣臀肉在受苦,总有一记叠上一记的时候,那痛就变得钻心起来。小人儿也想不明白这些个时日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混沌一片,乾坤颠倒。从小到大,再是被认定了不祥,也不曾甘心向那多舛的命数低头。能够与他再相逢又相知,更是相信造化也有眷顾自己的时候。谁知一切的一切到头来不过还是水中幻影,幸福来时无迹去时也无踪,转眼间上天便又将自己打回了原形。她都认了这祸水之身,他偏就是不愿苟同。疯了一般地责打自己,还不是因他不信她的命,也不信他的命。再是恼他不知怜香惜玉,终也能体会他心中的不甘与哀恸。

只是不能就这样趴着被那人打死,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自己折磨死。抛开羞怯,云开大着胆子回头,一眼便看到他的手中挥舞着的竟是自己的竹笛,这才想明白为什么屁股上会生出那枝枝节节硬生生的痛。眼见着笛膜都破了,想是再这样使力下去,笛身也会不保。真是又气又恨又舍不得,那是自己精心挑选的,曾心心念念要送给他的,却实在没有想到竟会派上如此的用途。

“别打了,笛子坏了,是买给你的。”声音虽急迫却渐次低微,那“你的”两个字几是轻不可闻。江良的一只手还按在小人儿的腰上,眼睛却望向高高举起的另一只手。这半晌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竟忘了刚刚走到门口时还曾被那笛声绊住了脚步。看到艰难扭过来的小脑袋,本是顾盼生情的双目早已红肿如桃,那眼角腮边还尽是干涩的泪痕。诉不尽的怜惜又懊悔,痛在彼身亦痛在己心,只是嘴上却不愿说出口。

江良将竹笛小心放下,又轻轻地将小人儿扶起。云开的脚甫一落地,立时便疼得轻呼出来,吸气都变得不再顺畅。江良忍不住将她用力揽入怀中,不管她是如何的挣扎,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此时,难以言语的委曲无法再遮掩,齐齐涌上来,云开一头扎进那暖实的怀抱中哭了很久,直到喉咙都变得沙哑,才渐渐安静。听着哭声变成隐约可闻的哽咽,江良温柔开口,“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了委曲。”听了这话,小人儿又想哭,但更多的却是害羞,自己刚刚才被打了手心又打了屁股,想着想着,俏面上便不由自主地发起烧来。江良没有留意这些个变化,他一心在埋怨自己下手太重,想要替她揉揉,却不敢开口。迟疑了一下,还是横了心伸过手去探入长裾抚上那温热的圆丘。小人儿急着闪躲,却被他一把按住,“听话,让我帮帮你,肿痕也能消得更快些。”

云开早就觉不到疼了,江良温柔的爱抚更是让她这几日焦躁的心都渐渐稳实下来。倒是因着这顿打,两人的关系竟似是又近了一层。小人儿虽还是羞涩,却也就着这怀抱,伸手揽上那人的脖颈,换来的是溢满那狭长双目的浓浓笑意。江良低了头,细细碎碎地啄吻那湿润娇艳的樱唇,更是舌尖挑逗贝齿纠缠,使坏地看着那张小脸儿上漾起一层又层的红晕。他还忍不住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仍旧敏感着的红肿屁股,命令似的开腔,“以后要听话,记住了吗?”小人儿忙乖乖点头,复又如初见时的乖巧模样。

两人便这样相拥着缠绵了许久,云开才似是想起了什么,再次密布愁云,推了推身前之人,蹙了蛾螺问道:“你这样大刺咧地跑出来,要是让琅琊王知道了,该如何是好?”江良只一心在用刺痒的下巴轻轻摩挲小人儿光润的脸颊,便随口回答:“我才不怕他。”云开还是不放心,用手扳住那人俊美的面庞,苦笑着摇头,“不要大意。终究皇上是他的爹爹啊。”江良的脸上竟漫出一点点红,更是显现少有的如孩子赌气一般的天真神气,他还伸手揪了一下小人儿的鼻头,声音促狭又坚定,“你不知道吧。皇上也是我的爹爹,幼子总比长子得宠些。”

第十四章:有怨有央

终是雨过天晴,天空像水洗过的一般透蓝。栖梧殿的南窗下种了一排排宽叶的芭蕉。芭蕉上积存的雨水在春日暖阳映照下生出七彩莹光,叶子底下不知何时藏了一只白羽红喙的小鸟,一滴水珠滚落,惊得鸟儿“啾”的一声飞蹿到旁边的石榴树上,榴花伴着积水“哗”地洒落了满地。

殿内也是一派暖意融融的春光。皇贵妃璟琪一身绛红色金丝银线鸾鸟逐日绣纹长衣端然坐于上位,笑容可掬,气度雍容。太子妃玲珑万缕青丝梳成如意寰髻,着了粉紫流彩窠丝宫装,一双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俏丽妩媚。小人儿站在婆母的身后用帕子掩了口,悄悄向垂手立于对面的江良扮着鬼脸儿。江侯爷抿了薄唇强忍住笑,不敢再去看玲珑,目光还是痴缠在身旁的白裙曳地的云开身上。以前每次遇到她,都是青碧色衣衫,今日头回见她着白色,更觉清丽不凡,自是如何相看也不够。

璟琪拉着云开的手仔细瞧了一阵,含笑看着她小心拘谨的模样,有怜惜也有嗔怪,“好好的姑娘家跑到庵堂去作什么?哪就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一句话,说得云开更加羞赧低头,下颌都触到了衣领上。江良见此急着为爱人辩白,“云开也是不想再让我惹上祸端。”说到这,他又向前一步,竟像儿时一般牵了牵璟琪的衣角,神色带了怯意,问道:“皇贵妃,皇上,皇上他知不知道我跑去于姑庵的事?”还没等璟琪说话,倒是玲珑先开腔,“怎会不知。良哥哥你府外的那一大堆耳报神可是摆设么?本来我与表哥说好,一下朝便要一起来给母妃请安。可听说朝散没多久,父皇不知道为何事着了恼,半路上就把表哥招回去了。我猜十有八九是因你而起。”玲珑讲得绘声绘色,让人不得不信。江良不由微锁了乌眉,看向那坐上的慈颜,轻轻唤了一声:“皇贵妃。”璟琪心中想笑,面上却不显,“现在知道怕了?经了这几日,本宫还当良儿你为了伊人已是无畏无惧了呢。皇上都说,便是你爹在也难有如此的气势。”江良听了这话眸中更是立现焦灼之色,沉吟了片刻,方道:“我自知罪不可恕。这就到南书房去面圣,是降爵罚禄,还是传了庭杖教训,总之皇上龙体要紧,万万不能因我而气伤了身子。”玲珑忙拍掌,“如此甚妙。良哥哥,你这苦肉计对父皇一准儿管用。”璟琪只笑着摇头,唯那云开惊惶,急急拦着,“江良,不要,不要啊。”

众人刚刚收了声,便听见殿门外宫人高声通报:“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璟琪携子女急急离座,云开本欲回避,只还未移动脚步,萧靖衍与如彬已然走了进来。琪琪欲行礼,早被夫君拦住。两位尊上先后落了座,小辈儿们便跪倒请安。萧靖衍面容沉静威严,一时喜怒不辨,他先是示意如彬与玲珑站到一旁,又仔细打量了打量那个陌生的女孩儿,心中虽已猜出了八九,却还是开口相问:“可是薛小姐么?”云开是初次面圣,紧张得手心都沁出汗来,听着问到自己,赶忙叩首回答:“正是臣女云开。皇上万福金安。”皇帝“唔”了一声,口气更加温和:“是个知礼懂事的孩子。”说完他转首看向儿媳,“玲珑,去把云开扶起来吧。这殿内地面的青金砖坚硬,跪得久了恐伤了筋骨。”任谁皆能听出这话中的关爱之意,都不由得暗中松了口气。玲珑忙俯首应了,走过去牵起那人的素白小手。云开不敢违旨,只是起身时还是忍不住看向仍低头跪在地上的江良,说不出的心疼。玲珑笑意盈盈,扯了她一下,轻轻说了一句,“你管不了他,他的事没完。”江良见皇上似是已接纳了云开,没了负担,便不言语,更是小心藏起面上的得意之色。

璟琪的心也落了大半。她复像往常一样,用缠臂揽起宽大的衣袖,提下炭炉上的梅枝缂花铜壶,素手轻扬,点汤、分乳、续水、温杯,将一汪翠碧色的茶汤缓缓注入一盅盅雪白轻薄的梨花盏中。茶汤入盏的声音很动听,潺潺淙淙,再沁上那绵绵袅袅的茶香,大殿内的空气都似是变得柔和怡人起来。萧靖衍本是肃严的唇角渐渐便带了笑意,他端起茶盏,平静啜饮,饮罢,微笑看向璟琪,道:“好香,茶气清爽,入口绵柔。朕不论到了谁的宫中,她们都会奉茶,只是不知为何,品来品去,还是觉得琪琪你烹制的最好。任谁都比不过你的茶醇与纯。”璟琪婉转看了一眼旁人,如旧日一般地娇嗔:“皇上,孩子们还在这里呢。”如彬等人皆掩笑垂了头,萧靖衍却是丝毫不在意,“都是我们的孩子,怕什么。”说完,他还转首招唤:“你们也过来尝尝。”更是特特嘱咐云开,“以后要与你玲珑嫂嫂一道,常常来内宫走动,多陪陪你母妃才好。不要学某些人,疼了也是白疼,养了也是白养。”听到“母妃”二字和那句怨责,众人既震惊又窃喜,云开更是不知该应不该应。她悄悄瞄了一眼仍笔直跪在地上的江良,虽看不清那深俯的面容,却发现他的身子微微抖动了几下,只是猜不透他是笑得如此还是吓得如此。没有时间再揣摩了,便是自己也早就沉迷在这一派从未想过的天家和睦景象之中,更是感怀皇上与皇贵妃对江良与她的厚爱,小人儿恭恭敬敬行下礼去,口中谦卑答对:“云开遵旨,自当谨承孝道,不负慈恩。”此语换来萧靖衍欣慰颔首,皇上与皇贵妃看向云开的目光更加慈爱温暖。

见到夫君心情舒畅,璟琪便想试着为江良求情。她轻轻推了推那簇金绣龙的袍袖,柔柔启口:“皇上,良儿还跪着呢?”萧靖衍似是才看到在俯身于地的江良,沉默了一阵,方发话:“顺天侯,你如何会在这里?”平淡无奇的一句问话,江良却顿时冷汗淋漓。自是从小到大,从未听皇上如此称呼过他,由此可见还是动了真怒。江良忙叩首,“臣违旨离府,罪该万死。”皇上只轻嗤了一声,却并未回应。殿中一下子便又安静下来,香炉内燃点的是檀香,薄纱般不绝如缕的清烟含着恬淡的香气四散开来,像密织的细网把人们都笼罩其中,只为着那一人一事费起思量。

琪琪既担心江良,更不愿父子俩便这样扭着,再试探了相劝,“皇上,良儿也是迫不得已。”萧靖衍却轩了长眉,“自古慈母多败儿,他这几日恣意妄为、无法无天,还不是知晓有你会护着他。”“弘大哥远在敦煌,臣妾不护着良儿,又能去指望谁个?”琪琪也是摆明了不松口。萧靖衍不由透了几分无奈,口气虽强却也有了转圜的余地,“咱们在说良儿的事,又把江弘扯进来作什么?”看着这双亲争执不休,如彬与玲珑不好插话,也不敢插话。云开倒真是惊讶,她从未想到过高高在上的皇帝与皇贵妃居然也会如那蓬门小户的夫妻一般为了教养孩子拌嘴,一时有些呆住,更是信了江良说的皇上也是他爹爹的话。

江良可没有其他人那么自在,眼见着两位尊上为自己起了纷争,心中愧疚不已。正踌躇间,正对上如彬示意自己的眼神,心思稳了又稳,终是鼓足了勇气开口:“皇上,违背您的旨意,臣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抗旨便是抗旨,你哪来的那么多借口。”萧靖衍听着这左一句“臣”右一句“臣”的,自是说不出来的焦躁。便是如彬也对着江良蹙起眉头。想来也是看出了端倪,更是被催赶到无路,江良猛得便跪直了身子,脸色青白不定,语气却带了痴憨,“皇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云开出家。我就是喜欢她,就是喜欢她。便是她一心要入佛门,我也要追随她。”萧靖衍“啪”的一掌重重击打在长椅扶手上,声音更是说不出的凌厉,“江良,你竟敢威胁朕。”璟琪见在皇上如斯震怒,神情也是一凛,一边示意地下跪着的禁声,一边相劝:“皇上息怒,良儿一时莽撞,不必为他这般生气,保重龙体要紧。”云开则是急急跑回到江良身侧,再次屈膝跪倒,声音也带了哭腔:“皇上,都是臣女的过错,都是臣女的过错。”江良却别过脸推着她起来,“罪责在我一人,你不要管。”

萧靖衍望着这双小儿女,目光中有疼惜、有愠怒、也有无奈,最终还是汇成了一声叹息,他的话音带着些许苍凉与酸涩,“良儿,十九年前,也是在这座殿宇之中,你的爹爹告诉朕他一心要剃度出家。朕心中虽是百般不忍却也无力劝阻。对你爹爹来说,他理佛多年,宏志早萌,当时更是已献家国,又失爱侣,红尘之内再无可恋。可你们呢,锦衣玉食长到今日,只是予取予求惯了,稍稍遇些挫折,便拿这出家做幌子来要挟父母,你们怎么能够忍心如此?”

一番话,引得江良深深伏地,恳言出声,“皇上,我与云开真是两情相悦,难割难舍。我实在不想再步爹爹的后尘,该爱的时候不敢爱,该争的时候不敢争,落得自己孑然一身,悔痛不已。皇上,我知道您与皇贵妃这么多年爱我护我,我也才敢大着胆子如是啊。良儿,求求您,求求您成全我们。”

萧靖衍不再言语,只侧首看向太子。如彬会意,轻声击掌,有内侍捧进托盘,上面放着明黄卷轴和一个丝帛锦盒。如彬拿起卷轴徐徐展开,“圣旨”二字硕大分明。还未等旁人醒过神来,如彬已朗朗宣读:“顺天侯江良,薛氏云开听旨。”江良与云开慌忙敛衣跪好,只听太子继续宣道:“三色为矞,鸿禧云集。顺天侯江良,南越江氏之后,筮仕数载,节操素励,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已过弱冠之年无有妻室。薛氏云开,京城世家之女,诰封懿德,礼教克娴,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特下旨赐婚,垂记章典。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旨意宣罢,江良眼蕴热泪,云开的娇面早就如梨花带雨。两人皆重重叩首,只那谢恩的话都堵在喉中发不出音来。璟琪也是忍不住落泪,口中轻唤,“我的儿,可算是遂了你的心愿。”江良再难按捺,跪行至皇贵妃面前,只喊了一声“母妃”,便伏倒于膝上泣不成声。琪琪初时还有些发懵,抚上那人的金冠发问:“良儿,你刚刚叫我什么?”江良抓紧那熟悉的柔柔细手帖在自己的脸上,更大的声音回答:“我叫您母妃。您是我的娘亲啊。”琪琪就势将那人揽抱于怀,母子俩哭成一团。

众人皆跟着喜极而泣,唯有萧靖衍眼中虽波光暗转,面上却是冷笑连连,“说你终是宠坏了他,你嘴上还不认。琪琪,这么多年你日日夜夜盼着他这一句‘母妃’,可他却是为了人家云开才会如此。换作是朕,立时就传了板子进来教训他。民间有‘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俚语,他却是‘娶了媳妇才想起娘’,你有什么可高兴的?”璟琪只拿了帕子拭泪,竟是丝毫不以为意,“我才不管良儿是为了谁,只要听了这话,我便高兴。”

萧靖衍唯有叹息摇头,又停了一阵子,见那母子终是平静下来,才唤了江良近前,递与他那个锦盒。江良猜不出是什么,只恭敬双手接了。谁知打开盒子一看,里边竟是江家的传家之物——八宝攒金臂钏。江良长目烁烁,眸光中瞬间便有了急切不可言说的震惊与感动,终是哽咽了声音一字一字道:“这,这钏,我爹不是送给无忧了吗?”萧靖衍微笑蔼蔼,“是你义阳姑母昨日为你求情时送来的。南越国传至你爹,三代五王。这八宝攒金钏除了你爹是给了义阳以外,一直都是历代世子赠于世子妃的定情信物。你爹后来又把钏子给了无忧,是愿她一次便可寻到心上之人,不必像他与义阳那般的周折痛楚。现在看来,这心愿已然达成,无忧与璟瑓佳偶天成,这宝钏么更应该物归原主。”说到这,皇上默然片刻,神情竟有些萧索,“良儿,你爹爹如朕的兄弟一般,他与义阳的事终让朕追悔不已,抱憾一生。也正因为如此,才不忍再见小儿女伤怀啊。”江良紧握了臂钏再次跪伏于地,额头点在那青金砖上却不想抬起,“父皇,父皇……”“哈哈”萧靖衍的笑声疏朗而亲切,十足的慈父面容,“还真是个不惧打的。快起来吧,你们这些个把戏也就是哄哄你们的母妃,对朕可是无用。”

如彬与玲珑含笑上前,依次扶起江良与云开。江良将宝光晶莹的钏子戴在云开的皓腕上,小人儿低头望着,也是喜不自胜。皇上倒还有事要嘱托:“赐了婚,婚期却还不急。你爹爹的侧夫人梅氏开春刚刚故去,虽只是庶母,可念她为你爹守节十数载,该守的孝期还是要守的。”江良恭顺俯首称是。如彬觑着这当口进言:“父皇,还有大皇兄那里,江良也该有所表示才好,终还是折了皇兄的面子了。”听着说起如彦,萧靖衍原本的喜色刹然而收。江良见此赶忙劝慰:“父皇,我明日便去琅琊王府负荆请罪,大哥他打也好,骂也好,只要能出了这口气。”“哼”,随着这冷冷的鼻音,萧靖衍眼角眉峰都带了薄怒,“出气。他还用等你?他那气早就撒到了毕罗的身上,险些又要了那孩子的命去。”江良闻言吃惊不小,望向旁人,只见璟琪与玲珑都红了眼圈,便是如彬也是叹气垂首,更是急急追问:“毕罗,又怎么了,如何还牵扯进了毕罗?”

想是也不忍让江良着急,玲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那日你们二人动手后皆被遣回府第禁足。大嫂也是不愿大皇兄再与你起争端惹出什么祸事,便出言相劝,还欲替你向大皇兄斟茶认错。谁知,谁知竟被大皇兄反绑在屋内,用牛皮鞭子抽到半夜。直到今天,大嫂她还卧床不起。”说到这,玲珑想是再也忍不住,泪珠滚滚而落,惹得如彬也更加伤怀。江良也是额上青筋暴出,指节都攥到发白,“他凭什么如此?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毕罗。我要去找他,去找他。”“你找他有何用,还嫌毕罗被打得不够重,想再为她招顿更狠的吗?”如彬最是明了这其中的曲折,知道任谁也救不了那可怜的人儿。

都是至亲至近之人,江良也无意再遮掩,他望向皇上与皇贵妃,自是要诉尽这心中愤懑:“父皇,母妃,让毕罗因我受累,我于心何忍?毕罗虽是皇后的内侄女,却没有丝毫马家其他小姐的骄妄之气。她是瑾月的伴读,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想当初,在这后宫之中,谁不知道毕罗痴心于如彥,如彦也爱重于毕罗。皇后一心想让毕罗做太子妃,硬逼着她去亲近太子。毕罗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也是出于无奈。父皇您最终不还是成全了如彦与毕罗吗?有情人既成眷属,为什么就不能珍惜呢?如彦说他喜欢云开,我自始就不信。他的心中只有毕罗,娶再多的姬妾回去,也不过为了刺那小人儿的心。佳人何辜?我真是想不明白。”

“有怨有央,方为鸳鸯。”想起那一对小人儿,璟琪感喟不已,“有时因爱也会生怨恨,因情才会有央求。所以这世上才会既有佳偶,又有怨偶。彬儿、良儿,你们有玲珑与云开相伴,是上天眷顾,父母怜惜。至于彦儿和毕罗,他们的路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如何走下去。不论是上天,还是父母,都已庇佑不得。只愿他们早些参透心中所求,不会有追悔莫及的一日方好。”

下章预告:毕之罗之。

讲讲可怜的毕罗。

锅也发表于:50

大喵喵!!!!最近事儿特多人家都没时间上暗夜看文!!!课业比较繁重~~~这大三就是最后拼一把的时候了...

小丸子,自从新的学期开始以后,有一些个朋友,特别是上学的小朋友都就得忙碌起来了。这真得是一件好事。每个人的学生岁月看似漫长,其实却是转瞬即逝。不要说大学四年,便是再加上读研或是读博也不过是一晃。珍惜每一天,上好每一节课,将来你才真得不会后悔。大三该开专业课了,更要拼上一把啊。你能考级部第一真是可喜要贺,不知道你说得专四是外语专业四级吗?不管是什么,都让人敬佩啊。大猫的辉煌岁月止于初中,从上了高中起就沦为混子了,惭愧啊。

对于文文吗,你喜欢就好。因为是讲故事所以每一对都会有些曲折,这样才会引人入胜。如彬与玲珑的曲折其实还没有展开,预计还要再等三章左右。但这就是故事,并不完全是现实生活的影射。现实中大部分人的爱情、婚姻、生活就如涓涓细流,无波无澜,一切的一切皆会平平静静地向前推进。偶尔遇到一块小石头,也不过是激起几朵水花而已,所以不用担心什么。你所要拥有的一切绝对会比任何小说中的人物都幸福。我们大家都是如此的。

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不愿这么遮遮掩掩,也想让身边的一些朋友看到。我也试着挑了几章给了一个蓝颜和一个闺蜜,他们评论也很好。只是推荐给他们,我却没有胆量。我们喜欢SP,可还是觉得这是小众的爱好,桑心啊。

最后谢谢你的祝福,也祝你学业有成。也要在这里祝每每关注我的莘莘学子们都能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大猫话虽然老旧,却是过来人的深刻体会啊,祝福大家。

第十五章:毕之罗之

萧如彦一直把如彬与江良送出王府门外,再次回到阔大的书房,面上难见的和煦春风才一点点收起,复又回归那阴冷如冰的神情。总管林升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出言相劝,“王爷息怒,大丈夫自当能屈能伸,您今日忍一时之恨方能为日后谋万全之计啊。”听了这话,如彦的鼻中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如今,也只有你的话才能让本王心里舒服些。那江良肯来陪礼认错,自是要与他这个面子。想来父皇是真心疼他,竟派了太子相伴护驾。难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们既是愿意看戏,咱们便演给他们看看。曲曲一个女人而已,与宏图大业相较,不要说草芥,便是一粒微尘也抵不上。”

提到女人,如彦还是忍不住记挂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人儿,心中立时又漫出一缕又一缕的痛意。好几日了,强装着没去看过她一眼,只是暗中焦急,不知道谷雨有没有把自己悄悄派人送去的金创良药按时与她敷上。虽说这早就不是头回对她发狠,可那血红一片的臀与背还是日日夜夜都出现在了梦魇里。她定是恨煞了自己,宁是咬破樱唇也不曾讨过一句饶,便是呻吟都轻不可闻。若是放到以前,她哪会如此。虽为庶出,却也是马家的小姐,该被称作表妹。打小跟在身边长大,自已的脾气不算好,自是少不了教训。每每巴掌刚刚在那细白如瓷的小屁股上抹了粉意,娇娇滴滴的哭求便很快充盈了耳朵,“彦哥哥,好哥哥,饶了我这回吧,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疼,疼啊。”记得有一次,的确是着了恼稍稍打得重了些,其实也不过肿起了一两处巴掌印而已,小人儿却委曲得不行,怯怯坐在怀中,一条纤臂缠在自己的颈子上,想摘也摘不去。哭,变着腔调的哭,时而如泣时而如诉。一只小手掩了氤氲的眸子,泪水渐由指缝淌下,又沁湿了衣襟。如何还能再有怒气,心中涌动的全是心疼与悔意,轻轻亲吻薄薄髻发,低低呢喃:“你若再伤心,哥哥也会伤心的。”湿漉漉的小脸儿这才慢慢扬起来,声音抽抽嗒嗒的,柔软而动听,“哥哥,你只能用手罚阿娇,阿娇痛你也痛。”小人儿不喜欢“毕罗”这个名字,她早逝的娘亲私下里常唤她“阿娇”。后宫之内,她只告诉了自己,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轻松便答应了这了请求,从不相信自己会舍得重责于她,却是没有想到心意的改变就在须臾。永远也无法再忘记那个晚上,太子如彬十八岁的寿宴。禧华殿内,明灯烁烁,琉璃光转,连空气中都涌动着让人痴迷不已的喜庆之意。如何不甘不愿也总会学着屈从于命运。身为皇长子又如何,不还是要委身在晦暗的角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身着象征皇权的明黄蟒袍,立于正位之上接受众人万千道贺。寿宴也是择妃宴,殿内满是裙裳绮丽的韶华佳人,人人笑靥如花,顾盼生辉,明艳盛过御苑的春色。满怀焦急地一个又一个望过去,竟是不见那小人儿,心中生疑却也溢满了欢喜。什么都可以不去争不去抢,只要上天能把她留给自己。

丝竹悠悠皆是欢颂之调。一样沉寂了半个晚上的皇后却突然发话,笑声柔和,端庄合宜,“彬儿,母后要送你一份大礼。”众人也是纳罕,皆顺着皇后的目光望向大殿的中央。此时,女乐齐齐换了曲子,歌声轻柔婉转,曼妙旖旎:“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随着乐音,飘然而至的十数粉衣舞女长袖曼曼,收放之间宛若娇艳的花瓣轻轻飘飞于天地之间。

众星捧月,漫天花雨,不过是要衬出那立于蕊心的女子,彩扇遮面,若灵若仙。唯见她柳腰轻,莺舌啭,轻扬云手,牙柄双扇时而合拢时而舒展,似那菡萏初开,片片,层层,叠叠,徐徐……终于盛放,终于袒露娇颜。那瞬间,于人是惊艳,于已却是震撼。倏地便忘记了呼吸,眼前更似耀过电光火石,只留下茫然一片。乐曲依然杳远,坐于上位的如彬似是看了自己一眼,竟也起身走入花海之中,猛得便抽出腰间的佩剑,银光乍泄,随上那舞步翩跹。小人儿的脚步便有些凌乱,却是扭不过那人的眸光相伴。一场舞,此时才似到了巅峰,太子掌上剑,女子手中扇,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不知过了多久才等到曲终乐尽,一切重归寂然,大殿之中顿时掌声四起,惊赞之语不绝于耳。倒是如彬泰然,欣欣然望向帝后,声音朗朗,“阿娇总能于人惊喜。”只那两个字便直刺了心胸。皇后喜不自胜,父皇却若有所思。他停了些许,才沉沉发话,“毕罗舞了这么久,想是累了,还是回去蘼芜阁早些安歇吧。”君心向来难测,众人再是猜疑也只能遵旨而行。她不敢看向姑母更不敢看向自己,匆匆行礼告退,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心中的愤懑如何还能抑制,曾经的承诺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握了鞭子与她一同进了阁中的殿宇,狰狞的面容自是吓退了所有的宫人。小人儿的彩妆都还来不及卸去,眉间点缀的一颗红豆兀自颤颤不休。哪里还会顾及她的感受,一把便按伏在雕花床上,粗鲁地撕扯了裙裳。手腕轻动,细长的皮鞭便发出了让人心惊的“啾啾”声响。裸露的臀肉上瞬间挨了一击,想来是从未体尝过的痛楚,那纤薄的小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上弓起,“啪”,第二声脆响便让她又重重落回到床榻间。她一反常态地不哭也不叫,更是激怒了自己,皮鞭一记接着一记变换着角度,像是毒蛇的信子,不停舔舐那玉一般的肌肤。她终是疼得在床上开始翻滚,自己却能平静地跟上那两瓣渐渐斑驳的肉丘用力挥动着胳膊。想来每一鞭都让她痛不欲生,如遭重创,渐渐地那身子便消沉了下来。又是狠绝的一下,竟是从脊梁直直抽到了臀峰上,能够听到鞭梢嵌进皮肉的撕裂声,她似乎是想动弹一下,却也只是微微地抖了抖,“呜,啊”有极度隐忍的声音传来,与那呼呼的风声相较,直可忽略不计。到自己再没有气力挥鞭时,那背上、腰上、屁股上的血道一条挨着一条,一条压着一条,重重叠叠,早就连成了红红的一片。自已也是呆了,哑着嗓子轻轻喊着“阿娇”,她没有回答,或是她回答了只是自己没有听到。又喊了几声,她竟真得像是睡熟了一般,不再有任何回应。

如行尸走肉,茫茫然离了那骇人的地方。在门口处正遇到如彬。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望向那根鞭子的眼睛和小人儿身上是一样的血红,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面庞青筋暴出,煞白可怖。他的手就握在腰间的剑上,只有太子才可在御前佩剑。想是用了很大的气力,他才放开了那鎏金的剑柄,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没想到声音竟与自己一样的嘶哑难听,“我已经得到许多,不想与再与你争什么。她就是你的,从来便是,求你一定善待她。”

这一章其实没有写完,明天看能不能写完它。

忍不住吐槽,最近电脑和PAD上暗夜都不顺畅,不是进不去,就是文打不开。刚刚更新文也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也可能是写疲塌了,一切的一切都影响了心情,大猫的创作欲在减退,说不出的懒惰啊。

发表于:58

不是暗夜抽,就是我还在梦中,怎么连发两遍。

在宝宝这个贴子里回复大家了。我写得有些急,总是想一章能够说明白许多的事,弄得得正经两三天才能完成一个章节,所以也减缓了更新速度。还有便是跳跃式的思维。现在思考的内容往往并不是正在着手写的,而是以后的。小说在中间部分,可我却把结尾处编排得比什么都明白,实在是各种烦。可能人都有惰性,工作上正处在考核后的调整期,身边的人都很懒散也影响了我。我是要打起精神来,还要靠你们啦,特别是众多潜水的大侠,该冒头就冒头吧。

毕之罗之(下)

林升看着面前之人神色恍惚,眸光一时欢悦,一时阴冷,一时悲凉,像是这屋子里落进的余晖,光影疏离,晦暗不明。自小便服侍主人,快有二十年了,又如何猜不透他心中的苦楚。只是这心结易结不易解,也只能就这样看着他与她,咫尺天涯,各自神伤。

再是不想扰了他的神思,可正事却耽误不起。林总管走到殿门处查看了一番,复又回到如彦近前,压低了声音回道:“王爷,鄯鄯国二王爷扎罗派来的使者已在京中候您多日了。前些时日纷纷扰扰得不得空,如今您可要见见他?”如彦初时沉吟不语,稍停了一刻,才眯起阴柔双目冷笑一声,道:“拖两日再说。看着他大哥献了女儿便坐不住了,真是成不了事。”林升也不住地点头,“鄯鄯的先世子宁康一直鼓动改土归流,引了王室贵族和一众大头领极力反对。自他暴猝后,这事便沉寂下来,如今锦达国王上表和亲已被皇上恩准,想那归流之举定要旧事重提。扎罗自是会乱了分寸。”如彦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朱漆描花几案上,嗒嗒作响,“改土归流是如彬献的计策,为的是确保大璃能够进一步控制南疆的几个属国,父皇也是大力赞赏。可这王位册封世袭、废除领主实行流官制,在那些蛮荒之地推行起来又谈何容易。如彬与宁康交好,本是想着用他作为马前卒,结果却遇到了个短命鬼。改土也好归流也罢,想来那锦达巴不得既落个听命天朝的好名声,又能削了那些从不安份守已的大领主们兵权实力,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只是这天下哪会有甘心情愿将权柄拱手相让之人?如今锦达年老体衰,幼子又尚未成年,鄯鄯暗流涌动,扎罗私下里加紧与反对归流的领主结盟,正是想觑了这机会取兄长而代之。他自然怕父皇支持锦达,如彬又与宁康一伙,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拉拢本王。”林升面露讥讽之意,“扎罗这蛮子终是个蠢材,不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如此的机关算尽,倒头来不过是王爷您成就大业的铺路石而已。”“哈哈”如彦的笑声满足之中又带了狠绝之意,“如那纳土归流之策引得一众属国内乱谋反,正好给了我们废太子的绝佳理由。到时便会有一众拥趸举荐我领兵平叛,只要手里掌了兵符,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王权霸业指日可待。”说到此处,他的眸光暗沉如幽深黑洞,更是隐隐透出冷硬剑光,“总有一日,如彬,我要让你匍匐在我的脚下,俯首称臣。还有毕罗,我也终要还你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这最后一句,如彦只是暗中思量,却并未说出口。不论是父皇、母妃,还是太子与江良他们都深怨自己对毕罗的绝情与暴虐。可这些人又如何能够明白,他之所以会如此冷酷地待她,皆是源于那深藏于心却难以启齿的愧意。

太子大婚之日,如彦亲眼看着毕罗与众多命妇一道,向翟衣升座的玲珑行叩拜大礼。小人儿恭恭敬敬,起立跪伏,神态谦卑,面目宁和。他望着这一幕如百虫噬骨一般得煎熬难耐。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难受也就罢了,终还是留意到如彬投向毕罗的目光,虽只是匆匆一瞥,可那温润之中却含了无尽的悲悯。只有自己知晓,太子身边莺环燕绕,但让他真正动过心的却只有毕罗与玲珑两个。若不是那可怜人痴心错付,拼了与母家决裂也要嫁于自己,这令天下女子都钦慕不已的太子妃之位又怎会归属了旁人。喉头渐渐变得又干又紧,仿佛透不过气来,手足也一阵阵发冷,自己用尽了气力保持着腰身笔直的姿势,头脑中却是近乎绝望的冷静。终是忍到了回府,强拖着小人儿便进了内宅。乌黑的鞭子宣泄一般狠狠落在娇小圆翘的屁股上。水嫩的肌肤很快就布满了或红或紫的肿痕,凹凹凸凸,惊心触目。她的小手紧紧抓住锦衾,光裸的双腿向后使劲蹬踢,身子随着鞭笞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在硬木的床边上。可即便是如此的痛苦,也听不到一声哭泣。她的隐忍让自己更加愧疚,而自己的愧疚却无法宣之于口。无路可寻,便疯了一般上前,死死按住纤腰,连续地挥鞭,全抽在一个地方。很重,很用力,自是会很痛,很尖锐,深深陷下去的是雪白的娇肉,高高弹起的却是血红的鞭迹。她终还是扬起头,凄厉地尖叫出来,伴着一阵战栗,凸痕处渗出一粒粒细小的血珠,血珠圆圆的又光润,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极了那日点在她额头的红豆。这到底是谁的过又是谁的错?她疼的是肉,自己疼的是心,心一样滴了血,腥甜之味刺激着喉咙。忍了再忍,还是悲怆发问:“你是不是后悔了?说,你是不是后悔嫁给了我?”小人儿吃力地回了头,脸上泪水纵横,却滑落无声,她楞楞地看了自己许久,嘴角竟慢慢绽出凄然的笑意,“如彦,要到何时,你才能明白我心中所求?”自是无力地扔了鞭子,想去抱起那还在楚楚抖动的小身子,却没有勇气。明白她心中所求也不能解脱,只有将欠她的,还了她,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如彦在心底黯然叹息了一声,沉静地闭上了双眼。林升也不言语,悄悄地为主人更换了一盏新茶。殿外不知何时又阴沉了天,呜咽的风声带了几分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悲凉之意。原以为,胶著静默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谁知殿门处却传来丝履薄薄的声响。如彦轻轻蹙眉,问道:“是谁?”有宫人通传:“王爷,尹侧妃求见。”他听了本欲挥手拒绝,忽然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用眼光示意了林升,林总管会意急步过去,撩起三星高照的珠绫帘子,王府侧妃尹明珍扶着侍女的手翩然而进。尹侧妃生育如彦的三女绮云郡主还不足百日,身子依然丰腴,着了白底桃红芍药花窄袖偏襟长衣,浅一色镶金抹胸边上是用一般大小的粉色米珠织成的万字不到头花纹,配以瑰紫缎织水波纹百摺长裙,欲发衬得她容光娇艳,红润如轻霞。虽在府中的侧室中位份最高又最为得宠,可尹明珍也知道这林升的地位不同于寻常的奴才,见是他为自己打帘,忙面上带笑,道了声“有劳”,林总管也跟着躬身施礼。挥退了侍女,尹氏走至夫君近前福了一福。那人还是一贯的清冷神情,面上似笑非笑,“难得去趟娘家,这么急着就回来了?”尹氏则娇声言道,“王爷交待了差事,自然要抓紧回禀。”“明珠的胎像如何?”如彦随口相问。“着人瞧准了,三妺怀的是男胎。”说到这,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那人几眼,心中多少有些惴惴的。果然,如彦的眼波立时现出厌弃之色,“哈。如彬再添一子,想来父皇定会龙心大悦。”说完,更是紧盯了眼前之人,冷冷开腔,“娶了你们作何用,连如彰都有了怀殸,本王是长子却连个后嗣还没有。”一句话,便让尹氏怯怯地低了头。她怀着绮云时何尝不是日思夜想盼着弄璋,谁知还是天不遂人愿,终是空欢喜一场。林升还陪在殿中,见此情形忙打圆场:“王爷与侧妃正当青春,自是要先开花后结果,总有子孙满堂的时候。”如彦轻哂了一声,也不理那话茬。其实他心中明了,一众的姬妾们生出什么,他也不会在意。心心念念盼着的还是与那小人儿的孩子,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只是如今这也只能是想想,成婚两年多了,两人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大多数的光阴都是冷着她独守空房,见了面又总是捺不住的一顿暴打,还想要孩子,才真真是痴人说梦。

强掩了心头的酸涩,如彦耐了性子询问:“东宫的情形如何?”尹氏又陪了小心回话,“如今璟玲珑在东宫自是专房专宠,除了她自己,别人都很难见到太子。明珠因着有孕,太子还偶尔去她那里陪着用膳,可也从不过夜。陈芷莫与姜筝都是装聋作哑守着各自的孩子渡日。陈妙儿没个依靠,日日都到明珠那里发发牢骚。最是个琵琶妓子狐媚,一味地围着璟玲珑阿谀逢迎,太子倒似是对她更加上心,不过也就时常传到书房弹个曲而已,也没攀到多少好处。”如彦听着,若有所思,也不插话。那尹氏犹豫再三,还是又讲了一重心事,“王爷,三妹只是担心,照如今的形势,便是她生了王子恐怕也很难固宠。璟氏比她还要小上两岁,日日都独承雨露,怕是不久也会怀上孩子,到那时,明珠也好、王子也罢,在东宫的地位只怕是岌岌可危。所以,她想,能不能,能不能……”说到这,尹氏却不敢再说下去。如彦见不得这神气,挑了眉问道:“她想干什么?”那人也无意再欺瞒,“明珠此次归宁便是想与爹爹、娘亲和我商议,能不能想了办法绝了璟氏生育这条路,以除后患。我爹他们终还是拿不定主意,便想问问王爷的意思。”

如彦只斜睨了她,露出几分不屑之色,“你们还真是胆比天大。如彬视玲珑如眼珠子一般,还不知是如何防备着,就是想做怕是也很难得手。就即便你们一时幸运成了事,如彬也好,父皇也好,还有璟家,又岂会上罢干休,一旦彻查下来,你们这些人焉有命在?到时恐怕连本王也会跟着吃挂落。”“那便这样忍下去,眼瞧着三妹落得个红颜未老恩先断的结局么?”尹氏说着说着便有些急躁。如彦虽受不得如此的语气,却也知她的心思,压了不满,只道:“做这样的事自然要聪明些,得学会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如彬本王最是知晓,他自小便被父皇娇宠,捧得像凤凰一样。十六就做了太子,顺风顺水到今日,面上温厚持重,内心里却是高傲强势,容不下丝毫触逆。那玲珑跟她娘亲一个作派,尖牙利齿,恃才不驯,哪有点儿女子温顺的样子。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现在是新婚燕尔都掩了性子,看着鳒鲽情深,早早晚晚会有露出真容的时候。你让明珠只安心养胎,等儿子生下来,稳固了地位,再伺机而动,慢慢寻了他们之间的嫌隙,吹吹风,点点火,最好再能生些是非,长此以往以他二人的性子必会有反目的一天。到时只要太子妃的位子有变,如彬自然会与璟家不睦,鹬蚌相争,最终得利的便是我们。”

那尹氏听了这番话,一时敬服不已。本来还想在这书房中再多停上一会儿,却是见到如彦的面上已现出不耐的神色,自是知晓那人的阎王脾气,再是痴情也打算行礼告退。正在这个当口,突然殿外竟喧嚣起来,这在琅琊王府可是闻所未闻。只听到有女子的声音急急喊着:“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如彦本来已是动了怒气正欲发作,却猛得听出那是毕罗陪嫁侍女谷雨的声音。心头一紧,也高声呼喝,“让她进来,快些进来!”

谷雨奔进殿来,一下子便扑倒在如彦脚下,慌乱哭求:“王爷,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她从昨晚起便高热不退,说了一夜的胡话,如今已是昏迷不醒了。”如彦听了,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一把抓住那丫头的胳膊,狠声发问:“昨晚的事,你如何现在才来告诉我?”谷雨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像是要被折断了一般,她的脸上已分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头发打了绺粘在雪白的脸上,说不出话,只直直瞪着那尹侧妃看。

如彦见此,立时便明白了原由。他也转过脸去,双目喷火,望向那人。尹明珍也慌了神,哆嗦着身子,嗑嗑吧吧地解释:“昨晚,昨晚,我见王爷您难得睡得深沉,便没有,没有……”这话还没有说完,如彦的手却一下子抚上了她妆容精致的脸庞,五指急急滑下来,待滑到那雪白的颈子上,突然便狠狠收紧,死死地掐在了她的咽喉上。“王……”尹氏已发不出声来,盯着那双寒潭般波涛暗涌的眸子,面容痛苦扭曲。如彦见那人渐有昏厥之像,才随即松开手,低头看着颓然瘫倒于地不停大口吐气的她,狠绝开口:“我对毕罗,丝毫不逊于如彬对玲珑。如若再让我发现有人要伤她、害她,我必会取了那人的性命。”说完,他头也回,狂奔出去,只留了那尹明珍趴伏在清冷的大理石砖地上,嚎啕失声。

漫长的一个晚上,如彦却回忆不出是如何渡过的。一刻未眠,可此时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竟没有丝毫的倦意。就躺在她的身边,也不能入睡,生怕只要一闭上眼睛,怀中这个日思夜想的小人儿便会倏然不见。自己的脸从始至终都贴在她的额头上,想来口对着口喂进去的汤药还是起了作用,终是感受到她在一点一点褪去了灼意。一只手揽抱她于怀,另一只手抚在那涂满了药膏,滑腻温热的小屁股上,这个姿势,整晚都不曾变换过。

不敢去回想为那两团肉丘上药的情景,于她是酷刑,于己是折磨。掀开小人儿素锦寝衣的一瞬,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深红的底色,上面纵横着深紫的沟壑,都是自己打上去的,一鞭一鞭打上去的。无所适从,便狂躁地质问谷雨,为什么不好好给她敷药,听到的回答却让自己心如刀割——“小姐她就是不肯啊,她说‘身上痛,就会忘了心中的痛’啊。”赶走了所有的人,只剩下自己,抖着手把药膏在掌心揉得暖暖的,再分开双手,轻轻地捂上两个圆圆的屁股蛋儿。已是加倍小心,还是弄疼了那个小人儿。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却像变回了以前一样的娇弱,还是儿时一般哭哭啼啼地求饶,“哥哥,不要再打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低了头去吻干她脸上的泪,颤了声音仍在不停地重复,“不打了,再也不打了,我们都好好的。”不是在哄她,骗她,是真心给她的承诺。

如彦清楚,如何不舍也要起身,早朝耽误不得。看不够那沉睡中的小脸,轻轻吻了她的唇,又悄悄趴在她耳边诉说:“阿娇,最爱你的人是我。”就在双臂从她身上抽走的一瞬,小人儿突然间睁开了澄亮的眼睛,抬手抚着他俊逸的脸,泪水再次恣意滂沱,“哥哥,我从不期盼什么皇权后位,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便宛如在天堂度过。”

小Q发表于:45

每次看见别人的小说中.写到一个地方.会说.如果知道以后怎么怎么样,不知道现在的还会不会这样做.

都觉得这样...

小Q啊,小说不能太过相信,生活不能太过怀疑。你上次与我说,你朋友的事让你触动很大。你这次的有感而发是不是还是不能忘记那些啊?行走在社会上,的确总能遇到各色的人,跨过各样的陷阱,但我回过头来看,应该还是好人比坏人多,顺境比逆境多。总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别想得那么可怕才好。开开心心的。

发表于:53

看这意思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呢,长篇啊,虐心啊,各种考验小心脏啊。虽只猫一定会给好结局,可这过程还真是虐...

怎么成乱码呢,没注意,不好意思啊。再回复一次吧。这一章写得比较长,真累得大猫够呛,分了两节,七千五百多字啊,难得是大家还认可。本章交待了一些下文的事情。不过我觉得这样写挺不顺畅的,特别是关于毕罗,全由如彦来回忆,很乱,有些朋友提到看不太明白。因此,下边再讲如彰与晓棠时,准备直接插入番外,从正文中脱离出来,这样应该会更细致一些。

文写到这差不多过半了。可真正大的冲突还没有到。毕罗是我突发奇想的一个人物,是写到上一章才想出来的一个人物,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写得如此虐心,甚至于都让我担心真正要虐心的如彬与玲珑该如何继续,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好结局我一定会给,每一对都是,但要得到这好的结局却并不容易,每一对都有每一对的悲喜。其实我最喜欢的如彧与璎珞,我现在天天都在构思他们的故事,也急得写他们的故事。等着啊,他们俩个是先喜再虐再悲再喜。真捉急。

第十六章:何必珍珠慰寂寥

春去夏至,树梢浓密处已有长一声短一声的蝉鸣隐隐传来。玲珑刚刚来到书房门口,便被太子打小的贴身内侍也是如今东宫的总管牟平迎了进去。书房内的气氛有一些沉闷。良娣陈妙儿粉黛不施,小脸儿焦黄,本来是细长而妩媚的双眼已哭得又红又肿,再配上那一身素白无华的衣裙,看上去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楚楚可怜,哪还有平日里的娇俏模样。侧妃尹明珠依然是衣饰华贵艳丽,胭脂色的缠枝花罗纱衣流淌着浮云般的色泽,光滑的鬟髻上斜插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桃花簪,长长的宝石流苏垂下来更添她娇美丽色。在玲珑走进屋的一刻,尹明珠正侍立在如彬的身侧,一只手搭在夫君的肩头,另一只手抚在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上,两人一坐一立,喃喃私语。有一丝涩然不快在玲珑的眸光中转瞬即逝,倒是如彬笑意暖暖,起身伸手相迎,尹侧妃与陈良娣则赶忙屈膝施礼。早有宫人置好坐席,如彬牵过那双小手,让小人儿紧贴着自己坐好。尹明珠也只得不动生色地退到较远处的一溜椅子上坐下来。

玲珑看着立于桌案对面还在嘤嘤抽泣的陈妙儿,蹙了眉问道:“这又是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为的事要闹到表哥这里来?”陈妙儿噎了一下,没敢答话,倒是尹明珠接口道:“回太子妃,妙儿妹妹的父亲因为治蝗不利,被关内道道台彭中和拘押问罪。”陈妙儿好不容易才止了哭,听了这话又禁不住掩面而泣,更是气啾啾地开腔:“明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爹爹在泾州任知府多年,素来勤勉,皇上也多有褒奖。此次关内起了蝗祸,我爹自是遵了古法重修虫王庙祭祀祷告,有何过错?倒是那彭中和偏偏要逆天而为,提出什杀蝗、灭蝗的幺蛾子,见一些州府反对,便抓了我爹做阀子。太子,我爹他是冤枉的,求您一定要救救他!”“妹妹不必如此,谁家还没个三灾八难么?有太子做主,此事定能转圜。”尹明珠不住地解劝,边说还边打量着如彬。听了这话,玲珑心中暗生厌弃,只强掩了才没有现于面上。停了须臾,她方扬了小脸儿转向夫君,含笑相问:“表哥怎么看?”如彬若有所思,话音也是淡淡的,“大璃祖制,皇子不得干预地方政事,太子亦如是。”陈妙儿听了更是发急,哀哀央求:“太子,如果您不救他,或是降职,或是免官,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灾祸,他是我爹,是我爹啊。”尹明珠向那人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焦躁,更是扶着已现丰腴的腰身,缓缓站了起来,娇声发话:“太子,也不用与那彭中和明示什么,想来只要您略为过问一下,那彭道台自会明了,这算不得干预政事。只一次半次的,又有谁会知晓?定是不妨事的。更何况,如若陈大人当真被治了罪,想来您的面上也是无光。”

任这些人说了如此之多,如彬依然不置可否,静默了一阵子,才拍拍玲珑的手背,温和地问了一句,“你倒也说说,怎么成了闷葫芦呢?”小人儿只笑笑,瞄了一眼那站着的两位,道:“都是一句赶着一句的,哪有我讲话的机会呢。”听了这话,尹明珠与陈妙儿忙低了头告罪。如彬抿抿薄唇,悄悄在那小手上捏了一下,“好了,说说吧,我想听听你的意思。”玲珑了然一笑,将陈妙儿唤到身前,也不发话,只拿起桌案上一支蘸了墨汁的毛笔在那人的白色长裙上点了一下,立时便有指甲盖般大小的一块墨迹印渍在上面,黑白相衬,分外鲜明。陈妙儿一惊,忙退了一步,“太子妃,您,您这是做什么?”玲珑倒是镇定,沉声问她:“这墨迹还能洗掉吗?”众人皆不明白玲珑的意图,陈妙儿更是懵然回答:“白衣服沾染了墨迹如何还能洗净,想来以后便不能再穿了。”玲珑肃了面容,接着说道:“古人言‘白袍点墨,终不可湔’。有违祖制之事,岂可率性而为,贤名一朝受损怎会有补救的机会。表哥如今贵为太子,万众瞩目之下,稍有差池,便可能引来塌天大祸。古往今来,德行有亏,失了君宠民心而功败垂成的储君数不胜数。一步之遥有多远,那皇位宝座,看似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我们如今既已是东宫之人,便要以太子为重,修好自身,管好外家,不涉朝政,只有人人居安思危,为太子守住这一袭白袍,方是为妻之道。至于陈大人的事,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听闻那彭道台为人虽耿直些,却也极守律法,想来不会在任上弄出什么冤狱来的。”

听了玲珑义正词严的一番话,屋内众人都是半晌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如彬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得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看向陈妙儿和尹明珠,慢慢道:“太子妃的话,你们可都听明白了吗?”那陈良娣还想再争辨什么,却被一旁的尹明珠紧紧握住右手,强拉着俯首回话:“受教于太子妃,自当谨记于心。”说完更是不顾那人急迫不愤的神情,拖拽着一起告退离开。玲珑冷眼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也起了身,面无表情地福了一福,话气客气守礼:“表哥若没有别的事,我便要回去了。”如彬脸上的笑意早已带了几分玩味,他又拍了拍她的手,回了一句,“你去吧,我们晚上再说。”玲珑的眉头扭了一下,却不愿去揣测他话中的意思,转了身急步而出。

终是初夏的天气,晚风徐徐仍有凉意。如彬回到鸾和殿的时候,玲珑早已换上了宽松的月色软缎寝衣,长长的头发随意散着,斜倚在床柱边上,就着灯盏翻看书册。烛火映在她的脸上,只照明了一侧的面颊,莹白剔透,如一片皎洁的美玉。如彬见那小人儿只佯装读书入神,丝毫没有起身迎他的意思,压了压心头的笑意,径直走到她的身侧坐下,夺了书来一看,竟是一本《农政全书﹒除蝗疏》。如彬自是吃惊不小,“此书你是如何找到的?我都寻了许久。”说完,他又爱怜地捏了捏那柔滑的小脸蛋儿,笑着言道:“好了,天也不早了,不用再发奋苦读了,难不成你还要去考状元不成?”没成想,玲珑听了这话竟是直直注目于眼前之人,更是收不住唇际的一抹冷笑,“女子无才便是德。表哥是嫌我的书读多了,还是书读错了?想来还是目不识丁、拙口笨腮的方好,才不会横插一杠,强出一头,扰了夫君怜香惜玉的好安排。”如彬的脸色随着那人的话语急遽转变,一把便将小人儿从床上扯了起来,也顾不得手中的拿的是书,朝着那侧过来的小屁股狠狠甩了几下,也是冷笑着问她:“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都说出来。”

这章也木有完,写一点更一点吧,细水长流,省得朋友们断粮太久。感谢支持啊。

发表于:57

我以为我来个大早能抢到个什么呢,结果都成地板了,大喵的人气真可怕。

何必珍珠慰寂寥,但是我觉得玲珑也...

风火,勤勉的好同学。喜欢这种有些小别扭、小高傲的玲珑吗?这章我想了很久,直到昨晚动笔前才定了题目和内容,写得还算顺畅,只是木有写完。何必珍珠慰寂寥,只是这珍珠并不是要送于玲珑,玲珑寂寥什么啊,傲骄-挨打-抚慰-撒娇,整天还得跟着他表哥忧国忧民,充实得很。珍珠是要给晓棠,是下半章的重点。这章结束后,我还在犹豫,是接着往下进行,讲玲珑与如彬出行,还是插一段晓棠与如彰的番外,想好哪个便写哪个,到时再说。话说,你是植物的啊,要是动物就好了,下章我要治蝗啊。

发表于:44

这几天忙着为“双十一”做准备,每天,就是逛。

不过我还是很厚道的来看大猫咪更文。加油,加油哦...

宝宝啊,看到你的头像便心安啊。给你发私信了,看到没?“双十一”一定要淡定啊。嗯,你的签名怎么换了,不是有一句“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拥的”吗,本想着要回送你。怎么换了这句,什么意思啊,要有所改变吗?不过一切都是动态运行的,没有一成不变的万物,你开心便好。

偶也要努力日更,向苏猫学习,如果我能在十二点前写完的话,便算是了。哈哈。

十二点以后写完,是不是隔日更。

何必珍珠慰寂寥(下)

书卷很薄,抽打在身上听着噼啪作响,只痛意不过尔尔,如蜻蜓点水般浮影掠过。玲珑却是不依不饶,一张俏脸羞恼得通红,身体更是躲来躲去地扭成了麻花,双手也在不停加劲,恨不得能立时挣脱那人的掌控。最是那屁股上吃了亏,伶俐的小嘴儿便急着要讨回来,“你放开我,放开我。怎么又是这一套,你对她们都是柔情似水,蜜里调油,只到了我这就改了样儿。凭什么,凭什么?”如彬且不理她,反而将那腕子握得更紧,书也仍到了一边,不急不缓地挥起了巴掌。两团娇肉再也无处躲藏,被扇得左右翻飞,颤动不休。不过才五六下,小人儿便硬生生地改了腔调,“啊,啊,人家帮你扮黑脸儿,挡麻烦,你就这样回报我?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听了这话,如彬俊美的脸庞忽然间蕴了笑意,他稍稍使力将小人儿向怀中一带,玲珑以为还要挨打,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嗓音更是娇怯怯的,“哥哥,哥哥啊。”如彬就势拥住她,一双大手温柔地抚上两瓣软软的小屁股,声音也开始变得宠爱,“好好的非要讨顿打,你冤不冤?”玲珑却是有些气恼,虚推了他一把,“真是好心没好报。活该让那陈妙儿哭天抢地地缠上你。”如彬掰开粉拳吻一吻手心,带了鄙夷的神气,“她敢。我才不会应她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一样的愚不可及。”玲珑随手将自己散落的发丝绾于耳后,轻笑道:“别这样说。陈知府总是你的岳丈。”“他算我哪门子岳丈。我的岳丈只是舅父。”小人儿笑得更欢,捂上那人凛冽的唇纹,温柔劝慰:“陈良娣救父心切,虽是因私废公,却也情有可原。晚膳前,我已修书一封,着人加急送去二叔那里。二叔与关内道的彭道台是同年至交。想那陈知府也不过是推行灭蝗之策不力,倒也不是什么有违纲纪的大过错,有二叔帮着说句话,定能保他无虞。对外,此事是两省道台的私交,自是不会有人疑到太子身上。对内么,我的二叔亦是你的二舅,家和万事兴,只让那陈妙儿记表哥的好便是,我还是将这恶人做到底吧。”如彬将怀中之人拥得更紧,更难掩欣喜之色,“有妻如斯,如得至宝。那些个庸脂俗粉又怎会再让人动心。”玲珑展眉与他相视而笑,伸了手捏了捏如彬的鼻子,带了一丝顽皮嗔怪:“你呀,最能哄人。还说不动心,书房之内,自有明珠表妹红袖添香,想来才算是诗情画意。”如彬撑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许久才低头咬了小人儿的耳垂含糊说道:“真是个醋坛子。知道你是为了此事憋火,装了这么久,还是漏了出来。”玲珑也不回话,只阖了双目软软地伏在那人的肩上。茜纱窗下依旧是一对红烛灿灿而明,天地一片静默,二人贴得紧紧的,静静聆听窗外清风习习,花苞吐蕊的轻柔声响,自有一分宁静,自心底漫然生长。

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正恍惚着,忽听得殿门外有人传话,说是尹侧妃房中的使女有要事回禀。如彬不由皱了眉,玲珑也带了几分不快,可还是召了那人进来。是尹明珠贴身的丫鬟芜梅,回起话来急切又慌张,“太子,我家小姐本已躺下了,突然间便闹肚子疼,吓得睡不着,想,想请您过去瞅瞅。”如彬眸中不豫之色更深,声音都带了焦躁,“肚子疼便去传太医,吾又能做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已是忍了她几次,再这样不懂规矩,搅扰了太子妃,本王绝不轻纵。”那芜梅听着又是心惊又是害怕,可还是颤巍巍地恳求:“太子,小姐她,小姐她真得不适啊……”眼见着如彬便要动怒,还是被玲珑苦笑着拦住,“哥哥,你就去看看吧。若真有什么不好,后悔也来不及。我今日有些疲累,想早点安歇,不陪你去了。”如彬看着小人儿面上的无奈与倦色,掩不住满眼的愧疚。跟着下人都到了门口,还是转过脸来安慰,“你先睡下,我过会儿就回来。”玲珑捋一捋鬓角,只冲那人无力地挥了挥手,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殿内又重归静谧。玲珑坐在临窗的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柔顺垂下的秀发,微眯了眼睛凝神。许久,有泪珠儿,缓缓从眼角滑落,却被急急拭去。“小小姐,牛乳温好了,快喝了歇息吧。”说话的是当年吴双的侍女秋儿,如今她又陪着玲珑来到东宫。小人儿终是除去了所有的掩饰,将身子倚在秋儿的身上,明眸中尽是水汪汪的雾气,如幼时一般地撒娇,“秋儿姑姑,我,我好累啊。”看着自小带大的孩子,秋儿更是说不出的心疼,可也只能轻拍脊背,小声地哄着:“小小姐,正妻便该如是。谁不是打年轻时过来的。小姐当年比你难上千倍万倍,也终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心中有事,睡得便不安稳,刚刚像是要迷糊过去,便听到床边熙熙索索的声响。知道是他回来了,有龙涎香幽幽传来,只是这其中还混杂了缕缕不绝的松虫草的香气。那是尹明珠身上才有的气息,如今她怀了身孕不再用香料,只在云禧殿中遍植这种香草。大婚之前,自是在后宫日久,玲珑也明白君王夜御多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便是皇上姑父对姑母恩宠无极,可也会常常在下半夜才来到栖梧殿,或是夜半前又起驾去了别的妃嫔处。宫中的女子一早便明白,夫君的夜晚永远不会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可是她却如何也无法接受心爱之人从别的女人床榻上归来。

想着想着,更觉晕眩难抑,忍不住扭了头将口鼻掩入枕中,本能地去躲避那让人心底起腻的甜香。如彬似是发觉了什么,本来已经躺下,却又慌张地起了身,低头在衣服上嗅了嗅,便趿了鞋要离开。玲珑感觉到了身后的一切,也跟着坐起来,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带了不忍问道:“你又要做什么?”屋内只留了几盏夜灯,光线晦暗不明,却仍能照见立在床边的如彬,面容疲惫还隐隐可见些许迷惘,声音也是低低的带了生涩,“还是扰了你。我是想去洗洗。”听了这话,玲珑心下蓦然一酸,想来想去,却只说了一句,“天都快亮了。”便躺回了原处。如彬又停了一会儿才回到床上。当他从后面紧紧搂住玲珑时,小人儿惊得回转了身子。那人竟是脱掉了从里到外的寝衣,清凉的肌肤就贴在自己的背上,心跳的震动都清晰可辨。玲珑猛得把小脸埋入他厚实的胸前,便有哽咽的呼唤声传出来,“如彬,如彬……”那人的手在一分分加力,闭了眼睛,良久才道:“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她入睡。她终是怀了我的孩子。”烛火橘黄微朦,墨云般的长发披散在臂上枕间,没有人再发出一丝声响。

过了立夏,白日的辰光越发得长。一众的侧室姬妾在太子妃处请了安,也乐于多坐些时候话话家常。今日,侧妃尹明珠又是来得比众人都迟,依然推说那些个头晕目眩,孕中不适的由头。玲珑看着她红润的面庞和日渐发福的身子便知是虚言,只不愿与她计较,仍叫人扶了她坐下,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太子嫔姜筝叨念明雪小帝姬的趣事。大家都是在消磨时光,任谁说什么都不十分在意,偶尔附和一句,议论一番,倒也热闹。尹明珠听了一阵,便生了厌烦,娇面上也带了鄙夷之色,挑了挑细长的眉梢突然间便打断了姜筝的话,“明雪刚生下那阵子,谁打眼一瞧都觉得与太子是一个模样,皆说是投错了女胎。”听了这话,姜筝的面上便有些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悽惶。别人也不好深劝,却是玲珑接过话头,“弄璋是喜,弄瓦也是喜。明雪是长女,又聪明伶俐,是表哥的掌上明珠,连父皇母妃都疼得不得了,这份独宠是谁也比不来的。”经过这一番起承转和,姜筝脸色见缓,众人才重新活络起来,只是有了刚才的不快,都不再谈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聊起了衣服首饰。玲珑对这些更没什么兴趣,便歪了身子倚在镂绣海棠椅枕上看一旁的两个小丫头打络子。

聊着聊着,陈妙儿忽地看到尹明珠颈上的一串珍珠项链,颗颗浑圆光亮,自是名贵不凡,便带了几分钦羡,道:“侧妃姐姐的链子好漂亮,更显你雍容华贵。”她这一说,别人的目光也都瞄了过来,尹明珠便有了几分骄矜,抚上颈子娇滴滴地开腔:“珍珠最是安神定惊。太子前些天特特着人送了来,说是与我安胎用的。”她话中的炫耀之意谁人听不出,不过是耐了性子不去理会,连陈良娣都有些讪讪的。

“你们在讲什么?”众人听到声音时,太子已然走了进来。想来是下朝早些,如彬已换了衣裳,不常见地穿了件杏黄色颌领长衫,袖口处用金丝银线绣着蟒纹祥云,小提花月白长裤扎在锦靴之中,腰间系着象牙软带,顶上束着无瑕玉冠,端的是面若秋月,发黑如缎。看着如此娇艳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阴柔,反是妥贴修长笔挺的身姿,整个人丰神俊朗中更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一众女子眼风愈柔,玲珑欠一欠身微笑,其他人则起来行礼。如彬挨了娇妻坐下,爱怜地拢一拢她,道:“打老远便听到你这里热闹。”还是陈芷莫抿唇而笑,最先回话,“太子,臣妾们正在说尹妹妹的珍珠项链呢。”听了这话,如彬也看向尹明珠,像是想起什么,招牟平到近前来耳语了几句。牟总管领命出去,不一会便带人捧了托盘进来,将一个个红色的锦盒送到除了尹明珠外的姬妾们面前。唯一不同的是人手一个的锦盒,姜筝却是两个。太子举了茶盏在唇边闲闲啜饮,慢条斯理道:“前些个父皇赏下来一些珍珠,便着人做成了链子。那日恰巧在明珠房里,便先给了她。你们的,近来一忙倒混忘了。”陈妙儿心急,最先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果然是与那人颈上一般无二的项链。大家虽都是见惯富贵之人,可因是如彬赏下的,还是又惊又喜,立时笑语欢声,道谢不迭,只有尹明珠的脸色赤红紫胀,难看到了极点。姜筝举了两个锦盒看向太子,如彬也不等她开口便回道:“一个是给你的。另一个是特意为明雪订做的,珍珠也用了小一号的南珠,最是光润。你们谁没有都可以,却是不能少了我的乖雪儿。”众人笑意更浓,只那人更羞愤不已。

耿晓棠不像旁人一般急着打开锦盒,而是俏生生地发问:“太子妃姐姐的呢?怎么只有我们的。”如彬温言向晓棠道:“总是你最惦着你姐姐。”说完,他又将身旁之人的玉手握入自己的掌中,语气怜惜宠溺,“肯定留下了最好的,只是某人看不入眼啊。”玲珑笑着搡了他一把,“心意我早领了。你知道我打小便不喜欢这些。加上每日都要入宫,诸位母妃皆简素,难道要我这做儿媳的珠玉满头,哪有这样的规矩。”如彬加了几分力拍上那小手,似是又爱又恨,“总也有道理,谁都说不过你。”这样的情形旁人想是也见得多了,都佯装低头看手中的珍珠,皆不理会。

还是陈妙儿眼尖,竟看到耿晓棠的链子不似旁人是玉白珍珠,而是一颗颗淡粉色珠子,莹光柔柔,煞是动人,不由得带了醋意,“耿妹妹的与众不同啊,我们皆是望尘莫及。”如彬也不理会,只转头看着晓棠,温和地笑笑,“淡粉最衬你肤色。”陈妙儿听了虽是嫉恨可也立时收了声。晓棠却低了头,只简单道了句谢而已。倒是姜筝热络,走到晓棠的身边,拿起珍珠项链比在那人的颈子上,笑着看向上位,“太子既说相衬,妹妹便戴上给大家瞧瞧。”那人急着要躲,正让姜筝看到她的衣领深处掩着的一条玫瑰金链子,一时倒瞅着新鲜,“妹妹,哪有像你一样把这么好的金项链藏起来戴的道理?”

大家听了也是新奇,陈芷莫拈了片果脯放入口出,似是无意说道:“难不成还有更衬肤色的,我们姐妹没见识过?”见一众的目光都汇向了自己,晓棠再无法,只得伸手从项间捧出那条链子。一帮女子还真得一惊,果然是好东西。一颗颗玫瑰色的彩金珠子都有小指盖般大小,用同色极细的链子串着,绞丝缠绕,辉光流转,最是那坠子喜人,是一朵真花大小的赤金重瓣海棠,雕工精巧,花瓣片片舒展,中间的花蕊也是纤毫毕现。望着这金链,殿内之人各怀心事,一下子便安静了许多。如彬审视地看了一阵,还是迟疑着开口:“怎么像在哪里见过。”玲珑执着一柄镂花骨柄纨扇掩了口,温婉轻笑,“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也能忘了?”如彬一把捉住她的手臂,附在耳边低笑道:“有这样的好东西早就留给你了。这次真的不是我。”两人还在私语,倒是晓棠垂了眼眸开腔,“当年在宫中南苑乐班时,皇上偶有赏赐,掌事嬷嬷也会挑出一两件来送予我们。便是那时得的。”如彬听了含笑不语,只俏俏伸手绕到那人背后,在圆鼓鼓的小屁股上拧了一把。玲珑强忍了才没喊出声,装着无事,道:“既是父皇赏下的,晓棠你大大方方地戴出来便是。”那小人儿这才扬了头,粲然一笑,贝齿分明:“海棠花是姐姐钟爱的,晓棠不敢僭越。只是链子带得久了,一时还割舍不下。”玲珑听了有几分吃惊,更多的却是感动,不过还是掩了心思笑她,“真是个傻孩子。喜欢你就戴着,我从不在意这些个虚礼。”

尹明珠已是沉寂了许久,此时却是耐不住嗤笑了一声,“父皇赐下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只可惜是明珠投暗。”听了这话,玲珑立时便沉了面容,谁知还未等她出言维护,晓棠竟已冷哼着回她:“尹侧妃所言甚是。嫔妾也觉得这项链戴在自己身上是暴殄天物,所以才深藏衣间不敢示人。实在是比不得一些个贵主压得住阵,得了宝物即可现在面上,便是天天穿粉点翠的,也不会有人笑话。”谁都没有想到这本是东宫最小心沉默的耿良娣也有如此伶牙俐齿的时候,初时还惊讶,稍一思忖皆掩面轻笑。尹明珠哪里受得了这个,气息急促,竟是说不出回击的话来,哆嗦了许久,才要向如彬诉苦,却被玲珑生生截住,“好了,太子还在,你们便这样口角相争,成什么体统?时候也不早了,都散了吧。”尹明珠拿眼角偷瞄如彬,发现那人竟是无意理会的样子,只能强忍了恨意,随着众人行礼后离开了。

这些人才出了殿门,本是一脸淡定的如彬突然间强揽过玲珑,哈哈大笑不止。玲珑却是气恼,使力要推开他,恨恨说道:“看到一众女子皆为了你一人争得死去活来,你便开心了,是吧?真是狠心薄凉之人。”如彬也不管小人儿挣扎,还是使力地搂着她,停了好半天方止了笑,眸色沉静望向殿外,声音却似覆着冰凉秋霜,“她们哪有一个是为了我这个人而争,都是算计着自己的荣华富贵。真正薄凉之人是她们,不过是唱台上的戏子,愿意演便演去,我只管看戏。”玲珑见他这样,倒有些不安,抚上那起伏的胸口缓缓解劝,“面上过得去便罢了。再说,也不全都如此,至少晓棠不争。”话一出口,玲珑便觉得不妥,虽是看得分明那小人儿的眼中心中皆没有如彬,可这样说出来又怕惹恼了他。谁知如彬根本没有往深处想,反而听到说起晓棠,又禁不住要笑,摩挲着怀里润滑的面庞,嘴角轻扬,“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晓棠才跟了你几日,便也成了这般不驯不顺的模样。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追随你,我也会格外怜惜。”

听了这话,玲珑登时便成了一只被捉了痛处的小猫,手脚并用在那人怀中扑腾起来,“说什么只是看戏,你分明早已入戏。嫌弃晓棠跟我学坏,还不是心疼你的明珠受了委曲。去吧,去吧,去安慰你那心尖尖上的小表妹吧,别再理会我们这些个不驯不顺之人。”

不知何时,那人的瞳仁又渐次转为幽深的墨色,眸光里流露出的神采霸气十足又充满戏谑,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似是在平复着什么,声音满是魅惑更透着狠意:“玲珑啊,我如何剖白你都只是不信。看来,要换一种方式,才能让你知晓我的心意。”

小人儿根本没办法去思考是怎样的一种方式。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从案前到了床上。趴伏的姿势总是让人惊悸,想也想不明白为何不论多么繁复的裙裳到了那人的手上也会在片刻之间便如落英般随风而去。他的手一点点在背上游走,似是能听到抹胸的绊扣被解开的声响,这是身上最后的一缕丝帛,很快也滑离了躯体。也许是缘于这赤裸,玲珑不由得一阵战栗,声音也是颤抖,“哥哥,我相信你,我真得相信你。”他不让她转身,手被反剪,小脸也被按进了软罗的蚕丝枕里,所以声音便从身后居高临下传来,“小妹妹,再等一等,我会让你更相信的。”“啊,啊”终于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了,想说后悔已经没有意义。

如彬的手掌干燥又温暖,像是平日里调情般的抚摸,从背脊到臀部,又从臀部到背脊。“啪”,毫无预兆,也并不使力,可玲珑却丝毫不敢放松,因为她知道,这是预示着开始。又是连续的几下,手掌在渐渐加力,两坨圆圆的小屁股开始跟上那掌风的节奏,忽左忽右,起伏不息。他受不了那小身子跳动的诱惑,下意识地按牢她的纤腰,突然间便是急风骤雨,手掌落在肉丘上,“噼啪”作响,又准又狠,还又连续。她想扬起头来,或是能踢蹬几下小腿,却总是徒劳,觉得自己整个屁股都弥漫着痛楚,可就是想不明白最疼的是在哪里。压抑不住了,便扯着嗓子叫了几声,是在呼痛,也是在讨饶。他的手势便随着放缓,拍拍停停,停停拍拍,像是要让人喘息。以为这便是结束,她的四肢开始慢慢舒展,嘴里哼哼唧唧地嘟囔着,似乎还很惬意。再是喜欢如此的她,可还是并不打算这般轻易地放过去。继续加深印象,此事再也纠结不起。新的一轮又重新开始,让人一下子始料不及,每一巴掌落在屁股上,都是火辣辣的感觉,她却只能一下一下承受,身子完全不由自己。是他在掌控着一切,不断变换着方位与轻重,击打没有停顿没有歇息,那肢体在慢慢变得如水一般柔软滑腻。小人儿把头埋得很深,屁股越来越红越来越热越来越肿胀,可她却并不恐惧,自是能够感觉到他的击打,是小心翼翼的,充满了爱意。突然间便想笑,只是不敢,强扭着回了头,却看到他正在笑,脸上的红云立时艳丽无比。

如彬侧身躺在小人儿身旁,一只手抓住莲蓬似的小乳,一只手却开始帮她抚慰屁股上的伤痕。小身子渐渐变得难以自持,从肌肤下面透出一层层灼烧的热意,纤臂竟在悄悄地使力想要挣脱。他如何肯放过,自是用他的足紧紧绕上她的足,双手也更加轻柔,更加细密。看着那一双明眸已经开始迷离,更是张开嘴巴不由自主地咬着下唇,小手也抓紧了自己的衣襟。那人也无法再忍耐,翻身而起,环上她的腰身,定住她的娇躯,探舌入她唇齿间,热情的挑情逗惹,自是无比顺畅地进入她的身体,感受到她的迎合,欲仙欲醉便是此意。小人儿微微肿起的小嘴巴在轻轻开闭,如彬再是动情也看懂了那唇语,“我真得信你。”

入夜,风起,鲛绡软帐重重叠叠,翩然摇曳。晓棠随手拨弄案上斜放的一柄曲项琵琶,指尖若水,琴弦如丝,心思曲折难言。粉盈盈的珍珠早就被抛到了妆筪的最深处,碰也不想再触碰。只那玫瑰金的链子还是贴着颈子系好,一时一刻也不愿分离。如何能够忘记,花明月暗之夜,盛放的海棠树边,是那人修长的手指为自己戴上金链。他的嘴唇厚实滚烫,却逗弄着含了一颗颗金珠围着颈子轻吻,一点凉,又一点暖,撩拨得心儿如小鹿般乱撞。自是有晕眩般的迷堕袭扰,抖动的双手如何还抱得住怀中的琵琶,几个杂音一乱,那人魅惑又威严的声音便从耳畔传来,“再弹错一处试试,我定会让你的小屁股如今夜的海棠花一般娇艳。”

各位朋友久等了。大猫深刻地认识到,像自己这种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同志实在是追不了日更的节奏啊。所以榜样的力量再是无穷,也要坚持脚踏实地,因人置宜。

大猫的目标是三日更。下章预告:花明月暗笼轻雾(晓棠与如彰的番外)时间大约在周五,大猫值班。

发表于:57

大猫咪!我觉得以后你可以把每一章的题目,再简单一点。比如这一章。也可以叫:一个男人和一堆女人的故事。...

宝宝啊,多亏我们俩讨论了关于外快的问题,你才没有渡过一个悲伤的夜晚。不过话又说回来,见你悲伤我还是挺高兴的。我的写作水平都足以将读者感动成这样了吗?上回猪妞也提过一次。我真是超级满足啊。

对于玲珑,我在写文之初就提到过,她是女一号,也是虐一号。催泪大戏基本上都由她来出演。其实真正催泪的环节还没有到,你们还需要悠着点。她为如彬付出了很多,如彬也一样为她改变了很多。想来以前的太子在东宫一定是过着雨露均沾,众星捧月的生活,而如今他也需要处处迁就玲珑的感受。

所以在我描述的那个朝代,在当时的机制体制下,如彬与玲珑都为对方付出了很多,也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并没有谁高高在上和谁低至尘埃的问题。

我还想反应的是,玲珑与如彬的生长环境不同,玲珑认知的夫妻生活就是像她父母一样一心一意,如彬认知的是突出所爱也要搞好平衡。可我不想把如彬写成萧靖衍的翻版。如彬就爱一个人,而且他也在慢慢让自己只能爱一个人。对其他的女子,一些是必须要娶的政治工具,一些曾经的通房旧人。晓棠比较特殊,他欣赏她的艺术才华。待这些人都处理完毕,如彬经过风风雨雨登上皇位后,他会给玲珑一个交待,一个满意的交待。

我们都感动于玲珑的无私付出,其实她更大的付出还在后文,你们会更加感受到她的牺牲精神。不过那样的冲突其实也与他们的性格都过于强硬有关。前些时候我看了一篇文章,主题是夫妻关系能否健康持续,取决于出现矛盾时妻子的态度。很有道理啊。

宝宝啊,我不是男权主义,可我也维护不了女权。MF,只能如是了。

守护天使发表于:25

下班回来就急忙来看文了!果然又更一章奖你几个吻吧表达我对你深深的情意你家老公...

天使啊,你这工作有些辛苦啊。所以怎么说资本主义制度是万恶的呢,劳动者的剩余价值都被资本家攫取了。在遥远祖国的怀抱,我会天天祝愿你那里雨水充沛的,哈哈。话又说回来啊,干得多挣得多,还是让人有激情有动力的,再加上旅行那根胡萝卜,就更起劲了。

对于晓棠么,下一章是她与如彰单独的番外。主要是讲两人之间的高山流水遇知音似的恋情。只是这恋情现在看似是苦情,不过你放心,我还是要努力扭转局面的。只是这局面扭转起来比较费力。等着吧,一步一步来啊。

还是喜欢那一堆的小表情,开开心心才能过好每一天啊。

叶77发表于:11

真替玲珑心疼啊,不过没有办法,路是自己选的,只能往下走。既然大猫已经承诺了如彬不会变心,那么,就千万...

77啊,我自然是不会让玲珑下堂的,可这矛盾冲突还是要有的。你的年经总归没我大,我能承受的,你也一定能够承受。放心吧。

现在我这还没开始虐心呢,整日里说情的就有一大堆了。要是我真开始虐了,你们还会来看吗?大猫真是深深得担心起来。

我再继续重复讲过无数次的话,我写不了几章的,矛盾从开始到解决也用不了三四章的文字,以大猫的更新速度,两周之内就解决,快点也就一周。而且我还会安排你们谁也想不到的金牌调解出场,一露面便会扭转乾坤。

玲珑与如彬的风波一过,便是璎珞与如彧这对欢喜冤家,开开心心的事都在后头呢。淡定淡定啊。

番外花明月暗笼清雾(上)

当年,晓棠入宫的时候,恰好是春末夏初,南苑的海棠开得正艳。尚仪局中主管南苑乐班的掌乐佟婧便给这个不满十岁却弹得一手好琵琶的丫头取了“晓棠”的名字。因见她记在表册簿子上的娘家姓氏是“耿”,宫人们便喊她“耿晓棠”。开始,一起入宫的小姐妺们谁不是常常因为忘记新名而被掌事的女官、姑姑们训斥责打,只有晓棠很快便习惯了一切,每次招唤都是伶伶俐俐地答应着,更是让人眼红。外人只道她聪慧,却是无人知晓,小人儿从出生到入宫,早已记不清随着娘亲改嫁过多少回,连名带姓的更不知换了多少遭。最后落脚的那户人家是樊城的耿氏,也算是旺族,可像她这样的拖油瓶在府中地位却不比一个得宠侍妾屋里的丫鬟来得高些,何况可怜的娘亲没享几天福便撒手西去,晓棠便身不由已地被家主趁着宫庭采选送进了内苑。娘亲再醮却能入得高门,皆是因为琵琶技绝,那一身的技艺自是又传给了唯一的女儿,想来也是要为她留一条谋生的后路。

长安宫南苑的乐班归在尚仪局司乐辖下,供奉于内庭,在后宫本不是什么重要所在,却因着当今圣上萧靖衍精于音律又酷爱法曲,才日渐兴旺起来。乐班中的乐工、伎子皆选自宫内有一技之长的内监与宫女,晓棠甫一入宫便被送去那里,成了当时年龄最小的琵琶伎。掖庭规矩繁芜,学艺更是清苦。班里头掌事的姑姑和教引的师傅权责极大,对伎子们可以打,可以罚,要是认定谁调教不出来,一句话便会打发了去当杂役宫女。像晓棠一般年岁小的,更是动不动便被寻来出气,常常是不讲原由劈头盖脸一顿簟把子,小丫头们还得笔管条直地等着挨抽,连大气都不敢喘,眼泪也只能流进腹中。打还是好受的,终是挺一挺便能过去。最怕的是罚。抱着琵琶跪在墙角里,不知会跪多久,便不知要弹多久,曲子始终不能断。要是被听到接不上调,说不定便会换了跪那瓦片铁链。几个时辰下来,膝盖红紫青肿,跟油彩似的,指尖更是鲜血淋漓,染红根根丝弦。日日都会听到有小姐妹们在院子里苦苦哀求:“好姑姑,好师傅,求求您,打我吧,打我吧。”惨不忍闻更是惨不忍睹。

春去春又来,光阴荏苒。原以为根本熬不过去的日子居然也一天一天地过来,转眼间便是两年,曾认定一生都会是这样暗无天日地度过,不想却因为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而发生了改变。自是忘不了那日的清晨,一向看重小人儿的佟掌乐派人将她唤到处所。佟婧是后宫六局二十四司中最年轻的掌级女官,那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她是闲雅之人,居室内竹帘密密,极是清爽宁静。才进屋,便闻得一股清甜中略带苦涩的茶香扑面而来。只见平日里威严端肃的掌乐虽还是惯常的一身赭色服制,只是那青春娇艳的面庞上却流淌着清丽明澈的眼波。尤其是用心勾勒出的微扬的唇角,更似在不住地浅笑。此时,她正侍于下首,陪一位穿着暗绿色斜方格纹茧绸长衫的男子品茗闲谈。见着晓棠进来,佟婧便招了手,“你来了。快过来,拜见杞王殿下。”小人儿这才知道那便是皇三子萧如彰,赶着急步过去曲膝弯腰行礼,低了头道:“晓棠参见杞王殿下,杞王殿下好。”如彰抬手示意她起身,打量了一番,才问向身旁之人:“这便是你对本王提起的孩子?”佟婧忙应了,“正是,晓棠入宫前就已打下了很好的底子,别看年纪不大,却是个有悟性的,确是可塑之材。奴婢敢断言,将来乐班的琵琶伎中定无出其右者。”如彰听了,笑得轻快,“佟婧,本王与你相交多年,还从未见你如此夸赞过谁。说得再多也无用,还是让她弹奏一曲来听听。”佟婧也是起了兴致,高声相唤,“晓棠,好好地弹,不要让本掌乐在王爷面前失言。”晓棠毕竟还是个孩子,遇到这些个贵主本是有些怯意的,可听着掌乐如此说,又看着杞王那眉眼间和润的笑意,心中却是少有的温暖。小人儿深吸一口气,告了罪,坐于两人面前,横抱琵琶,调准丝弦,悠悠然轻拢慢捻抹复挑,任由那幽咽如泉水般的乐音,自纤纤细指间潺潺滑落,诉不尽的缠绵柔婉:“彼泽之陂,有蒲有荷。有美一人,伤之如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一曲袅袅而过,听者还犹自神色沉醉,如彰最先情不自禁抚掌,“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看似年幼却技艺不凡。佟婧你所言不虚。”佟婧听了,一双剪水秋瞳立时漾满盈盈笑意,头上的珐琅银钗也累累作响,“怎么样,王爷,可有意亲自调教么?”如彰却是嗤笑着回她:“这样的事也要本王亲力亲为,还留你这八品的掌乐何用?”佟婧也不在意,佯装烦恼,蹙了蹙柳叶眉头,道:“如今这乐班乐工、伎子上百之众,奴婢每日里都被那些个俗务扰着,如何还有精神培育新苗。想来这沧海遗珠之事是免不了发生了。”说到这,她更是冲着如彰妩媚一笑,“人皆道杞王殿下在诸皇子中最为仁孝,于音律上更是深得圣心。皇上偶有闲暇都会驾临南苑亲教丝竹,杞王您指点指点这小宫女又有何不可呢?奴婢实在是看好这孩子,不忍她被那些个糊涂师傅带错了路。日后她若有成能在御前献艺,也是杞王您的孝心与功德啊。”如彰听了此话也是颇为所动,挑了长眉,更是于那贵重之中显出一份帝王之子的颀颀英气,他抬眼盯着晓棠却是说给佟婧:“如若由本王来调教,便不要让你的那些个人再插手。吾当安排了时辰教她,到时候自是会与你一位国手便是。”佟婧听了欣喜不已,急着起身,拉了晓棠在如彰面前跪下,“你这孩子当真好福气,小小年纪便遇到贵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晓棠却是听得懵懵懂懂,隐约似是明白以后要跟着这杞王来学琵琶。虽不知眼前之人的脾性到底如何,但看着却是温厚得很,想来总比那些虎狼般的姑姑师傅们强上千倍万倍,心中顿时涌起劫后余生之感,便驯顺地叩起头来。如彰刚颔首示意那小人儿起来,佟婧却是抿了唇又贴近几许轻声说道:“这孩子下个月才过十二岁生辰,王爷您教起来可要悠着点。”如彰听了此话,本是极和煦的眼波不知怎地却带了于他极为少见的促狭笑意,话音更是透着暧昧,“本王记得佟婧你只大了吾两岁,当年学艺之时也不过十二三。你既能受得,她便受不得吗?你放心,想来我再狠,总也狠不过二师兄去。”

听了这话,佟掌乐瞬时便羞红了面容,竟是不顾尊卑地轻轻啐了那人一口,还赌气扭转了身子。只晓棠依旧是一幅娇憨不拘的模样,忽闪着一双丹凤眼,掩饰不住满脸的欢快与得意,乐呵呵地看向面前的两个人儿。

大猫写起东西来实在是不靠谱,本来是要写成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美好爱情,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悲惨童工的血泪史了。桑心。

发表于:35

整个一萝莉养成计划,结果桃子还被别人摘了。

看了你的评论,我喝到嘴里的一口咖啡全喷出来了。

我对自己的整体感觉是:写着写着,就不知写哪去了。为了表现如彰与晓棠,又拉出一双垫背的,都神马啊。番外写完,估计都可以独立成文了。想象力天马行空啊。碎觉,碎觉,谢谢各位读文的朋友,更谢谢各位留言的朋友!晚安,顺祝周末愉快!

番外(2)

晓棠最爱这京都的秋天,明丽而和暖。此时的她正立于篱菊馆的长窗下,一笔一划地认真书写,“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写至此处,小人儿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院中遍植的簇簇千叶菊,正是如诗中描述的一样,虽已过了花期却依然毫无败意,残花抱守枝头,只要不落尽最后一片花瓣,便始终万千繁丽。

这篱菊馆是杞王在宫中的住处。皇子满十六岁自会兴建王府,纳了正妃后便要离宫而居。今年如彰已经十九岁了,因为早年订下的王妃蔺氏未过门就夭折,他的纳妃之事便搁置了下来,如今仍常常住在宫中。晓棠就是被唤到此处来学习琵琶。因为如彰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所以每每都是佟婧着人带了她出来,乐班众人在底下议论是掌乐收了晓棠为徒,一时间都钦羡不已,那些个姑姑师傅的更是不敢再寻她的事非,便是平常说话也带了些许阿谀之意。这才刚刚开始学艺不到半年,每每都要隔上三五天才能见上如彰一次,可小人儿却觉得自己简直是从地狱一步迈进了天堂里。

只是晓棠私下里觉得这杞王的教法有些奇怪,与以往的师傅们完全不同。既是学习琵琶,可他却很少为自己讲解技巧与指法,而是一有时间便督促她读书写字。对于一首首曲子说得最多的也不是曲谱,而是那曲中想要表达的深意。虽是觉得奇怪,可晓棠却是渐渐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妙处。以前琵琶之于自己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如今却像是自己的另一张口,能够通过它说出心底的秘密。在弹奏一些欢快的曲子时她竟会笑出声,遇到悲伤的也会落下泪。每到此时,如彰便会浮现出萧肃温和的笑容,轻抚自己的脸颊,“晓棠,你果然聪慧。”

想到此处,小人儿忍不住弯了嘴角浅笑,悄悄侧首看向那人。如彰就坐在她的旁边,穿了一身极淡的水绿色暗花攒心菊单袍,闲适地执一卷书在手,悠悠然地看着。秋阳散发出淡金色的辉光,透过雪影纱的窗扇,将一团团光晕圈点在他玉白色的俊面上,晕染出一层清举暖实的气息。淡淡的风吹过,偶尔有吹落的菊瓣顺着微开的窗缝飘进来,缓缓落在深紫色的檀木几案上,发出绵绵轻响,委实让人心动。

晓棠正神游太虚,“啪”的一声,小脑袋上便被书卷拍了一下,更是有带着笑意的斥责声传来,“让你写字,你发什么呆,想讨打是吗?”晓棠脸上一红,忙低了头,又认认**地写了起来。如彰只觉得自己的笑意竟是一直漫进了心里,虽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可不知怎得那小人儿娇羞的模样却总是能触动内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地方。“她还是个孩子。”无声地轻叹了一句,如彰便起了身,俯下身环到她的背后,握上那双小手,饱蘸墨汁,带着她随了自己的心意让笔峰恣意游走,更是耐下心来教导着,“‘菊’字要这样写,方能不失韵致。”

晓棠还是第一次与如彰挨得如此之近,只觉得那人说话时呵出的气就拂在自己的耳际又暖又痒,更是有一股清幽的香气吸入鼻中。小人儿常听乐班中一些年龄大的姐姐们说起皇家燃点的龙涎香极为名贵,是从一种大得像乾元殿一般的鱼腹中取得。出于好奇,晓棠便扭过头来,俏生生地问道:“杞王,您身上熏得可是龙涎香么?”话一出口,却看到那人本就白皙的面容竟立时失了血色,伸手一把便捂住了她的口鼻,惊惶地四处看了一下,见没有闲人在旁侧,外间似乎也未发出什么声响,这才放下了手臂。小人儿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便猛得被如彰拽进了怀中。本来就是后背冲着他,这下子竟是腰上受力,上半身被迫塌下,小屁股便高高撅起。姿势一调整到位,立时就感受到有温热的大巴掌铺天盖地地拍了下来。起初三五下没什么感觉,到了十来下时便觉得屁股上火辣辣又麻乎乎的疼。晓棠跟着如彰这些日子,训斥是常有,可打却一次也没挨过。进宫前常被娘亲再嫁的家中那些个少爷小姐们欺负,入了宫更是不知挨了多少回师傅姑姑的笞责,皮破血流是家常便饭,此时的这点力道落在身上根本不算是什么。可不知为何,她一想到是他在打自己,心里便觉得难以承受,也委曲得不得了,竟是大了胆子拧着身子向上弹了弹。谁知,这个动作一下子便惹来了更重的回击。他似是真得生气了,下手也更加用力,巴掌虽是隔了衣裙,却像是陷进了肉里一般,一下又一下刺到了肌肤的最深处。刚才还只是发麻发热的屁股终于燃起了火,灼意熊熊蔓延,有一种扑也扑不灭的感觉。巴掌更是硬得像板子,被那人挥舞着,专挑最怕疼的地方狠狠落下,自己单薄的小身子便跟着摇摇晃晃起来,像极了外面枝头苦受寒风的残花。小人儿习惯性地咬上了唇,也紧含住泪,像以往的日子一样任那酸涩的泪水涌进鼻中、任那腥甜的液体顺着牙缝淌进嘴里。

如彰也是恼这孩子的口没遮拦,更是不喜她的任性反抗,可这几十巴掌打下来怒气也就消散了,竟还不知不觉得涌起了阵阵心疼。他停了手,扶起那小身子板过来朝向自己,映入眼帘的竟是咬得鲜血淋漓的嘴唇和一双含满了晶莹泪珠的眸子。如彰立时便觉得心像被针扎了一般的疼,下意识地含了下胸才止住痛意。他连忙掏出怀中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擦去小人儿眼中的泪和唇上的血,边擦还边带了薄责抚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的气性,不就是拍打几下吗?作什么要自伤如此。”晓棠虽然年龄不大,可早就习惯了不在人前哭泣,即便是受了再大的委曲,吃了再大的苦痛也绝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与无助。可是此时,听着那人的话,感受着他在自己眼上唇上小心的触碰,却再难自持,就站在那里泪如泉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如彰看着小丫头居然是越劝哭得越起劲,还不时地用自己的袖子擦那满脸的鼻涕眼泪,便忍不出笑出了声,也不知是作何想,一把就把她揽进怀里,让那小脑袋窝在自己的胸前,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着:“好了,好了,都打完了还哭什么?脸哭肿了就不是小美人了。”晓棠慢慢地便止住了哭声,只是抽抽嗒嗒的扮着可怜。她心里明白什么是尊卑上下,也担心自己弄脏了那人昂贵的衣衫,可再是明白也舍不下坚实的怀抱和这份娇宠的感觉,这是她自离了娘亲便再没有体尝过的温暖。如彰像是知晓这心意一般,也不急着让她起来,只是拥着她轻轻地拍,轻轻地哄。

又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小人儿真得平静了下来,如彰才沉了声音问她:“知道为什么挨打吗?”晓棠还是伏在他的胸前,头先是上下点了点,又左右摇了摇。如彰却不再纵着她,用手捧起那小脸儿,已然是绷了面容,道:“你也入宫两年了,应该知道在这宫中慎言是每个人保身立命的根本。对于把握不住的事情便是烂在腹中也绝不能说出口。你刚才问的龙涎香,那是御用之物,为皇上和太子专有,其他人若要觊觎便是僭越,是大逆之罪,你知道吗?”晓棠听了此话额上已是冷汗淋漓,小嘴都有些发抖,“王爷,我,奴婢……”如彰见她如此,又软了心肠,再次拥住她,换了柔声,“与我说无事的,只是换了旁人便可能惹来灾祸。这灾祸不仅是对你,也是对我。”他刻意不说“本王”而是咬了这“我”字,听进小人儿心中更是莫大的安慰。

晓棠终还是醒了神,离了那人的怀中,曲膝行礼,口中告罪:“王爷,奴婢知错了。”如彰扶她站好,微低了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定定说道:“以前虽是也传授了你一些东西,但这些时日主要还是想看看你是否值得我来费这份心思与气力。今日终是下了决心要留了你教导,便要定下一些规矩。”说完他指了指那边的书架,“第二层右厢的抽屉里有一样东西,你把它拿来给我。”晓棠茫茫然地走过去拉开抽屉,发现里边是一根手指粗细的藤条,约尺半长,浅铜色的,表面温润光滑如同上好的黄玉一般,手柄上还包了纯银雕着花纹,堪称精美之极。见了此物,小人儿跟着便哆嗦了一下,不过还是拿了出来,乖乖地奉到那人手上。如彰接过来,一边将藤条轻轻点上自己的掌心,一边接着立规矩:“既是要学艺,就没有不挨打的。我与你们掌乐是同门,她的父亲便是我的师傅。她与你一样,自小打的底子,又是灵性十足。师傅自是舍不得,又怕教不出来,便把她交付给了二师兄。她跟在师兄身边足有三年的时间,什么样的苦都吃了,什么样的罪都受了,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不过,晓棠你放心,我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惩罚你。我只要打你,便是有我说到而你没有做到的地方。以后,只要受罚便要去衣,为的便是实实在在地让你接受教训。还有一条你必须要记住,我打你绝不是要羞辱你,更不是要伤害你,只是为了不让你再犯同样的过错。所以你可以哭也可以喊,但不许躲更不能做今天这般咬破嘴唇一类自残的事。”见那丫头还是一脸的惶恐,如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也许你还真是小了些。罢了,这教与学都强迫不得的。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们掌乐那里,我自是会替你去说的。”这话音刚落,没成想小人儿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袖,容色更是透出与那年龄极不相称的坚毅,“王爷,奴婢愿意,奴婢什么都愿意。”如彰依然是平静注视着她,却是眸色如波。终于还是刮上那粉嫩的小脸儿,笑着言道:“以后,你单独与我在一起时,不用再称奴婢。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三天后,我再派人去接你。”

说完,如彰更是拉起那小手要送她出去。谁知晓棠竟是有几分扭捏与犹豫,她立在地上纹丝不动,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您还是没有告诉奴婢,不,是我,您身上是什么香气?”如彰的眼中多了几分旖旎温柔,他俯身拾起几案上飘落的一枚菊瓣放到小人儿的鼻尖前,笑着回她,“是千叶菊啊,我的小傻瓜。”晓棠也仰起头,光洁的面庞因为坦诚和爱悦生出一层欢欣明亮的光泽,竟是大胆子撒起娇来:“王爷,这菊香又与那龙涎香有什么不同呢?”这回如彰是真得无语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拉过小人儿,也不听那求饶,冲着圆翘翘的小屁股使劲甩了两巴掌,咬了牙,道:“就那么喜欢龙涎香。父皇那里我看是算了,赶明便把你送到东宫去,让你守在太子身边闻个够。”

多年以后,二人分隔异地孤枕难眠之时,总会想起这句话,都觉得竟是一语成谶,懊恼不已。

(番外未完)

痴迷发表于:53

沙发沙发

大猫终于没有食言啊!再次问候朋友们!

苏锦秀的猫发表于:01

板凳被你自己占了,不厚道啊。大猫每次都真心够分量啊!

苏苏,我周五、周六连值两天班,要钱不要命了。

发表于:05

这是啥节奏,我抢住点啥没有?

妞啊,我可是最早告诉的你和天涯,结果你没来,天涯也不见了。

番外(3)

才刚刚是三月初,东宫的樱花就已经开得恣意烂漫,被认为是吉兆,太子便设了家宴邀请几位近支兄弟来欣赏他引以为傲的樱花。琅琊王依然是推说身子不爽,为此太子还特特遣贴身的总管牟平携了补品代为探视,端得是兄弟情深,羡煞旁人。杞王、楚王,还有那在宫中长大的顺天侯则是早早地便赶到了东宫,陪在太子身旁赏花观景。这样的欢聚又怎能无丝竹助兴,已升为正六品典乐的佟婧数天前便拟好了乐工、伎子名单呈于太子,谁知如彬看了只淡淡说了一句:“不过是兄弟们小酌。佟婧你就带了晓棠来,清清静静地弹几支曲子便好。”见太子如是说,佟婧也只得笑着应下。

十五岁的晓棠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是那个弹着琵琶跪在角落里瑟缩发抖的黄毛丫头。现在的她虽还称不上乐班的头牌,但在一众的琵琶伎中已算是翘楚。年龄不大,却是各宫娘娘、小主和亲王、公主私宴上争抢的红人。小人儿顶着佟典乐得意弟子的名头,如今唯一欠缺的便是在御前献艺的机会。不过乐班众人都知道,今年中秋的阖宫夜宴便将是她一举成名的不二良机。

为了要来东宫,晓棠还特意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因为她知道那个人也会出现。虽然还没有纳正妃,但这一两年来如彰已不大在宫中留宿,两个人常要隔上七八天才能见上一面,有时竟是说不了几句话又要匆匆而别,着实另人煎熬。这次倒是凑巧,前儿个刚刚在蓠菊馆见了,今天就又能欢聚,虽是要藏着掖着,可小人儿的心中还是像关进了好几只小麻雀一般,抓挠得痒痒,只在期盼。

如彬带着如彰、如彧还有江良,悠闲地步入设在水渌汀殿内的席间。这水渌汀殿依着东宫内的月湖而建,三面环水,游廊迂回,极是雅致宁静。他们刚刚坐下,便看到着了深紫女官服制的佟婧引着怀抱琵琶的晓棠袅袅婷婷走了过来。今日的小人儿穿了一件云白色的锦衣,襟领、袖口还有裙摆处都用浅黄丝线绣了纷扬盛开的小朵雏菊,外面罩了一件通体透明素净的镂纱衣,斜绾的发髻只插了一支白玉长簪。她依然是低垂了眼眸,朵朵樱花飘落在身上,那润白的小脸儿愈发被映衬得晶莹剔透,任谁看来都觉得是清丽至极。别人还只是笑而不语,便是如彰也强忍着爱意不显于面上,只有与晓棠一般年纪的如彧蹦蹦跳跳过来,盯着垂得更低的小脑袋,情不自禁地赞道:“晓棠,你比那樱花还要娇媚。”“楚王殿下……”小人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倒是佟婧帮着解围,“楚王殿下,奴婢就站在这旁侧您都视而不见,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如彧调皮地向佟婧眨了眨眼,依然是声音清脆,“佟典乐,如若你能换下这一身的官服,本王想来也一定是人比花俏。”众人听了皆是掌不住地笑起来。

太子等人皆环坐在殿中饮酒闲谈,佟婧也陪侍在一旁,只有晓棠坐在他们的对面手抱琵琶半遮面,十指纤纤撩拨自如宛若那翻飞的玉蝶,乐音沾染了清冽的湖水气息,听起来也格外得空灵悦耳。如彰执了酒盏贴在唇边,看似悠闲,脚下却在打着拍子,心中更是斟酌着小人儿的技艺又精进了多少。刚才,趁着众人说笑,眸光瞄了那裹在纱裙中的小屁股一圈,她似是发觉了,耳朵都变得红通通的。看她如今坐得稳实,想来是已经消了肿,这两日来本还惦记着,此时才算是放了心。

如彰也是想不明白,这孩子怎么越大反而越难管教。小时候还老老实实的,乖乖听话。现在可好,别的不提,只说这缠人就让他头疼不已。但凡说见面的时日要隔得长些,小脸儿立时就绷起来。讲好的日子要是拖延了,见面后一准哭哭啼啼没个完。其实这也怪自己,说是立规矩,可这几年过来还真没发狠打过她,预备下的藤条几乎就没用过几回。实在是小人儿的皮肉太娇嫩,藤条抽过的印子一两个月都消不下去,吓得自己轻易不敢再用。每每想及此,便会打心里佩服起二师兄来。太子说得没错,宁康就是天生的王者,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如何做。当年,小佟婧受罚时哭得死去活来他都不为所动,换作是自己看着那雪白肌肤上纵横交错绽起的条条青紫檩痕早就下不去手,可他却从来都是说打多少就必须是多少,还每每让那可怜的人儿自始至终地报出数来,想想都觉得心疼。不过看着幼时娇纵刁蛮的佟婧,如今不但才艺超群,还举止合宜,进退有度,想来那些个教训也是起了一定作用。念及此,如彰倒是望着那小人儿苦笑了一下。前天是真得着了恼,实在看不下去她又在那见面的事上撒娇耍赖。自是按实了拨去中衣亵裤,照着那娇圆的双臀便是一顿巴掌,直打得小屁股上绯红一片、指印楞起。好好得一个晚上,教得没教,学得没学,鸡飞狗跳一般地度过,**是可惜。

如彰还在胡思乱想间,却看到太子眸中微微一暖,道:“晓棠,弹一曲《长相思》吧。”听了这话,换了众人低头偷笑。这首《长相思》是如彬回回必点的曲目,便是晓棠都从如彰那里打听出了太子喜欢这曲子的缘由。小人儿不敢怠慢,俯首侧转,指尖拨上琴弦,“铮”一声泠泠始如急雨,渐渐又旋转如珠,缓缓错落滑淌,真得像是在倾诉无尽无止的相思之情。大家听得多了便不觉如何,只有如彬与佟婧仍是难抑思潮波动,旧事悠远却如幕幕重现,一点一点浮上心间。如彬更是轻轻低喃:“她也十五岁了,想来还要更高些。”

一曲弹罢,欢宴依旧。如彬的嘴角凝着浅淡的笑意,不经意间看向佟婧,“宁康写与本王的书信中常常会问起你。”佟婧手里本来执着一盏清茶,闻言便是一抖,盈盈的眼波也似是滞了一下才恢复殷殷神色,半晌方含笑徐徐回道:“难得世子贵人不忘旧友,还能忆起奴婢。”如彬的笑中怜惜之意更重,“你又何必如此自苦。天下又不止宁康一个男人。旁的不论,只你不管嫁于我们年长的兄弟哪个,想来都会善待于你。”佟婧却只安静微笑,如无声停在花间的一只蝴蝶,“爹爹过世后,杞王将奴婢带入这后宫之时,便已立下誓言,要守住这不嫁之身,有朝一日争上那最高尚宫之位。”说到这,她竟是换上一副娇憨模样,扯住那人的衣袖轻轻摇晃,“太子,奴婢别无所求,唯愿你会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如彬刚刚咽下一口酒,被怄得险些没噎到,自是皱了眉推开她,“说着,说着便没了正经。你那徒弟还看着呢,像什么样?”佟婧也不介意,转首瞧了一眼晓棠,声音越发软绵,“怕什么,奴婢与晓棠名为师徒,情同姐妹,她自是不会笑我。”

晓棠哪里敢应下这话,只红了脸不再去看那一众的人们,更显得羞涩可爱。直到今日她才得知原来如彰与佟婧偶尔提起的二师兄竟是如此显贵的人物。以前也猜到过典乐与那二师兄似是有些故事,方才听着太子的话,虽不十分明白却也猜出了大半。从小到大,在晓棠的内心中对佟婧一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几是视为神坻。南苑的人们私底下常议论,佟典乐受到百般器重皆是因为她的爹爹是享誉大璃的琴师,被尊为“琴仙”不说,更是皇上在潜邸时的布衣之交。如彰不到十岁便被送出宫跟着师傅学习音律,佟婧幼时也常随爹爹出入宫庭为皇子帝姬们传授技艺。想来,如今典乐能与各位亲王公主们如此熟络,也都是那时积淀的情义。只是谁又能看得穿,便是表面上如此风光顺遂的典乐,也有如此苦痛难言的过往,倒是让她的心也变得揪痛起来。

听了这师徒姐妹的话,倒让太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目光一闪看向晓棠,话音却是说与佟婧,“本王于这音律上没什么天赋,虽是学了一些却只是皮毛。不过即便是如此,也能够感觉到晓棠与佟婧你似乎不是一个韵味,她又如何会是你的徒弟呢?”晓棠不敢再与太子对视,倒是佟婧应对自如,笑着周旋,“太子这话,奴婢听不明白。”如彬也不理她,又看向如彰与江良,“你们觉得呢?”江良的造诣仅次于如彰,他早就看出了晓棠是师从于杞王只是不想说破,便是如彧也是知晓的,那孩子曾在一天夜晚撞见如彰带着晓棠在液池边畔操琴。大家全都笑而不语,如彬也是无法,点指着他们发狠,“好好好,你们就只瞒着我一人,如若有一日让我发觉,看能饶了你们哪个。”

京都春夏相接之时易生雷雨。这一日便又是暴雨惊雷,白茫茫的水气笼住了天地。都已过了晌午,大雨还是没有减弱的迹象。也正在此时,晓棠却被几个不认得的宫人带去了佟典乐的住所。出乎意料,太子与杞王也立在那人的门前,见到自己时神色难掩哀伤。太子最先开口,“晓棠,今晚你留在这里好好陪陪佟婧,千万不要让她做出什么傻事。”如彰没有说话,只从太子身后看着自己,微微颔首,想来也是托付的意思。

晓棠虽不明白,却还是冲进了那熟悉的地方,一切的陈设都没有改变,可伏在地上的那个白衣人儿却已看不出丝毫生气。晓棠扑过去,想要扶佟婧起来,却被她抓实了双手,有短暂的沉默,突然间这寂静的房中便迸出绝望的哀号,“他死了,晓棠他死了,我等了他这么,盼了他这么久,他居然再一次离开了我。我原以为只要留在这里,便能等到他袭了王位进宫朝觐的一日,可他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与我。”晓棠的心抖成了雨中的飘萍,她猜到了是谁,却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抚慰,只是紧紧将那人的手臂拥进自己的怀中。佟婧的泪水恣意地流淌到晓棠的身上、脸上,滚烫而刺痒,她的话更是如同带了锋芒,直击小人儿的心房,“晓棠,即便是他死了,我也恨他。恨他明明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却不敢面对这一切。他说他不能娶我,可他连争取都没有争取过,又怎么便知道最后的结果?我们都是弱女子,出身卑微,势单力薄,他们身份贵重又居于高位,为什么就不能为所爱之人去争去拼,为什么就只会退只会躲,这到底是为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佟婧在第二日雨过天晴之后便已恢复平静,竟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只有晓棠知道,自此以后,典乐不再会有真心的期盼,便是那高尚宫之位也如同是破碎在水中的月影,没有什么再能引导她前行。小人儿也沉寂了多日,如彰还当她是为佟婧伤心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隐隐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竟添了些许期盼,似乎还有哀怨,倒像是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太子又唤了晓棠去弹曲,在东宫的书房。初时只是静默,如彬负手立在长窗前,望着院内的一簇海棠花凝神不语。还是晓棠清泠泠地开腔,“太子,奴婢弹一首《长干行》吧?”如彬回转了身子柔声询问:“他们与你说过什么?”小人儿仰起姣好的面庞,轻盈一笑,“是奴婢猜着您会喜欢。”如彬嘴角轻扬,一样笑意相对,“玲珑比你只大了一个月。”她不再接话,应声拨弦,信手徐徐弹奏,谁知刚刚弹到“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便被挥手止住。晓棠一惊,怯怯出声,“太子,是奴婢弹得不好吗?”如彬深邃双眸中似是掠过轻愁,微微摇头,“是本王不喜欢下面那句‘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如若有一日能娶她为妻,必不让她承受离别之苦。”小人儿眉间一松,随着便是一脸的艳羡,“太子妃真是好福气,别人自是求也求不得。”如彬凝睇于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儿,温言道:“晓棠又怎知自己没有福气呢?”

(未完续待)

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值得表扬。明天是周一了,相信大家的心情都与我一样。

名花无主发表于:45

哎,这男人啊,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永远学不会专情

花花和风火同学,大猫其实并不想表达如此的意思。如彬是封建思想严重,但他也并没有爱上晓棠,只不顾是觉得年纪相仿看到她就如看到她一样。既便是那树海棠也指的是玲珑。不过他也很过分,欣赏别人的才华可以,但不能把名人当名画收藏。

大猫朋友发表于:28

花花和风火同学,大猫其实并不想表达如此的意思。如彬是封建思想严重,但他也并没有爱上晓棠,只不顾是觉...

逗萝莉呢。那个时代的人么。唉,为么我写的男一总是先天上后天上都不如男二、男三、男四呢。郁闷。

话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风火老说我用点评让她不便,果然不便,得回给自己。

发表于:04

這次得番外篇我好喜歡喔,雖然感覺結局應該會有點悲傷

希望他們終能相守

羊羊同学,你好啊,这几天挺忙吧,没见你上来啊。

番外又写大了,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啊。这一段是悲伤了些,主要是命运的捉弄。晓棠无从掌握命运只能随波逐流。如彰其实可以抗争,但他选择了放弃。这才是悲剧发生的根源。

本想今天把番外了结,可惜大猫感冒了啊,要睡觉了。你要注意身体啊。

番外(4)

如彰的娘亲,贵嫔林九娘的其姝殿在这长安宫中虽算不上富丽堂皇,却是日光最为充沛的一处殿宇。晓棠打小便喜欢看那绚烂的彩烧琉璃在阳光下飞逸流光。可是此时,她却没有了那般的好兴致。今日,新近大婚的杞王妃肖嫦进宫请安,林贵嫔便吩咐佟婧带几个伎子来弹曲消遣同来的春蓠双手抚于阮咸上弹得倾心投入,只那小人儿的心思却早已游离于天外。

刚才,晓棠偷偷打量了杞王妃一番。果然是出身于陇中旺族的大家闺秀,自是端庄秀丽,眉目和善,只那身体面貌略带些弱不胜衣之态,似是有不足之症。有如此高贵美貌的王妃相伴,自己定是被视作敝履了,想到此处她只觉得心中酸苦难耐又愤愤不已。其实,如彰在纳正妃前,杞王府内便早已立了一位庶妃和两个孺人,其中孺人奉氏还在今年春天诞下了如彰的庶长子怀殸。晓棠曾在小王子的满月礼上献艺,她是真心喜欢那个孩子,因为他长着与他父王一般无二的高挺鼻子与微嘟的嘴巴。记得那日演奏之时还曾心猿意马,竟憧憬着生下他的孩儿该长成什么模样,自己也是被那胆大包天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时间面红耳热,险些弹错了曲谱。正是为了这走神儿,事后自是躲不过一顿教训,只是任由那人的大手扇肿了两瓣可怜的屁股蛋儿,也没敢告诉他当时在想些什么。对别人晓棠都可以不嫉不妒,只这肖嫦不行,她是他的正妃,是他的妻子。更何况,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如彰前前后后足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将她冷落在一旁。直到前天才似是又想起自己来,让佟婧去找,小人儿憋了一口气,推说身子不适拧着不见,直乐得佟典乐捏上那粉腮笑斥:“等着吧,你这顿打肯定轻不了。”

晓棠还在胡思乱想间,忽得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转眼间杞王便已走了进来。应是刚刚下朝,还未换过家常衣裳,他仍穿着一身金黄色的亲王朝服,右袵,大袖,两肩前后及襞积共绣有八条四爪团龙,再配以五色祥云图纹,和在篱菊馆内执笛悠然吹奏时相较,此刻的如彰更显气宇轩昂、丰神朗朗。想是神佛护佑,谁又能想到,幼时为母家所累,从不被人重视的杞王会因着在音律上的天赋异禀而圣眷日隆。琅琊王为了那储君之位明里暗里争斗不断,楚王还未及弱冠之年,如今除了太子,便是这既仁孝又能与父皇谈讲燕乐雅声的如彰最得圣心。

与太子惯常的明黄衣饰比起来,晓棠内心里更喜欢这金灿灿的颜色,一眼望去总能让她感觉到说不出的温暖与踏实。半个多年月的时间,算得上是最久得一次分离,自打如彰出现,小人儿水灵灵的一双眸子便悄悄随了上去,那人却只略略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没有温度,更无意停留。如彰问了娘亲安好,也受了王妃的礼,坐下后指了指身边的位子和煦言道:“肖嫦,你坐吧。”“肖嫦”与“晓棠”听起来倒有几分相近,跪在地上的人不由得抖了一下肩,如彰精准地捕到了这一瞬,嘴角衔了丝笑意却是倏忽不见。他一挥手,佟婧几人才平身站起。想是新婚燕尔,肖王妃看向夫君深情款款,刚刚又听着唤起自己的闺名更是沉醉。林贵嫔守着佳儿佳媳欢喜不已,面上也笑意浓浓,“彰儿,我们娘俩正在听曲,你来得正好。”肖氏带了羞怯,也小声说道:“王爷是儒雅之人,堪比师旷,臣妾于这音律上却是不通,只能听个热闹,让您见笑了。”如彰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本王不在意这些。”说完还拍拍那玉手算是安慰。晓棠就站在对面,紧紧咬着牙关看着,几乎是使尽全身的气力才抱住了怀中的琵琶。

过去许久,如彰终于转头看向佟婧她们,盯着那小人儿紧绷着的面庞,口气倒似是讲与身边的妻子,“肖嫦你入宫不久,还有所不知,这弹琵琶的耿晓棠是南苑乐班一等一的红人,等闲之辈自是想请都请不来。看来今日,佟典乐是给了本王与你好大的颜面。”听了这话,肖王妃也打量起眼前那娇俏的小姑娘来。佟婧自是知道其中的蹊跷,笑着打圆场,“王爷真是折煞奴婢了。晓棠能够为贵嫔娘娘和王爷、王妃弹曲是天大的恩典呢。”说完她使劲戳了戳身边的人儿,催着说道:“晓棠你说是不是?”越是如此,晓棠越是使起了性子,低了头一句话也不讲。佟婧心里着恼,可面上还得转圜,陪着笑看向上位,“乐班里的孩子,不懂规矩,回去奴婢自会教训她,还请贵嫔娘娘、王爷、王妃恕罪。”此时,便是林贵嫔也生了几分疑惑,不过她本就是婢女出身,总能愿意体谅这做下人的不易,笑着摆了摆手,道:“佟婧你不要吓着这孩子。晓棠平日里倒是极爽利的,今日这般扭捏,想来是遇了什么事吧?不怪得。”佟婧一边向贵嫔道谢,一边要拽了晓棠坐下,更是小声地警告她:“你皮子紧了是吧?活祖宗,好好地弹一曲,别再生事了。”

晓棠向着林贵嫔曲膝福了一福,待坐稳了身子,才扬起粉白的小脸儿,俏生生开口:“奴婢新近学了一首曲子觉得很衬此情此景,特来献予王爷、王妃。”如彰也不理她,转身拿起一串葡萄,刚剥了一个放进嘴里,竟听得一曲《白头吟》嘈嘈切切错杂弹出:“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一曲弹罢,如彰、肖嫦和佟婧皆变了脸色。特别是如彰,那一枚葡萄含在口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硬生生憋红了一张俊脸。肖王妃虽猜不透这琵琶伎是有意还是无心,却也想着出言喝斥,可看到夫君生气的样子,又忍了下来安慰,“王爷,这伎子想是不明白曲中深意,您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林贵嫔听不出这是何曲,原还觉着声音琳琅,没想竟惹恼了儿子、儿媳,只得问那佟婧:“晓棠这是弹了什么曲子?”佟婧踯躅着不敢答话,倒是晓棠扮着一脸的天真,可忴兮兮地说道:“贵嫔娘娘,奴婢也不明白王爷、王妃为何生气。曲子很长,奴婢不识几个字,师傅教了许久才学会,就只记住了其中的两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自己觉得很是应景才弹的。”说完,她强忍了心中得意,装得更加诚惶诚恐地看着如彰。肖嫦相信了她的话,虽是训斥口气却还和缓,“吾不晓得你那师傅是谁,想来也是个糊涂的。以后自是要学明白了再出来卖弄,如若再这般不知轻重,你与你那师傅我都绝不轻饶。”

听了这话,不只是晓棠,便是佟婧都忍不住要笑出声,如彰则是被气得半晌无语,自是想不通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怎么就教出这样一个古怪刁钻的孩子,他真恨不得立时就能冲过去把她剥光了照着那小屁股抽个青红紫绿。不过,终还是忍住了,他心里明白还不到该发作的时候,也不在该发作的地方。更有一重隐忧逼迫着他,那便是这曲中的意思和小人儿看向自己与肖嫦的眼神,虽不愿深想,却不是不明白。

如彰的目光探究似的逡巡在晓棠的脸上,慢慢地竟在嘴角竟绽出几缕冷冷的笑纹,“耿晓棠,倒底是你师傅教得不对,还是你自己学不好,你心里最清楚。”那小人儿虽还是强打精神看着他,但已掩不住深深的惧意。如彰又看向佟婧,声音依然寒凉,“佟典乐,这南苑乐班虽是由你来打理,但父皇也命本王代为考教。如今自是全力以赴在筹备中秋夜宴上的燕乐雅曲,可却让本王看到你的人就是如此的冥顽不灵。本王倒是想问问,你这典乐还想不想再干了?”从未见如彰如此恼怒,唬得佟婧立时拉着晓棠一同跪了下来,口中更是请罪不迭,“王爷恕罪,奴婢自会悉心调教她,绝不再出如此的差池。”如彰竟是呵呵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却是听着都让人心惊,“你来调教,还是算了吧。带着你的人退下,耿晓棠留下来。”

佟婧再是担心晓棠也不敢在此时违背如彰的命令。很快,乐班的人便走了个精光,只有晓棠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那里,头也不敢抬,连大气都不敢出。林贵嫔和肖嫦有些不忍,刚想相劝,却被那人凌厉的眼神止住。如彰先是和母亲道别,又叮嘱妻子说了晚间要留宿宫中让她自行回府的话。接着便来到那小人儿的身前,竟是出乎意料地蹲了下来,脸对着脸地看向她,依然是清浅的笑意,“走吧,去篱菊馆。不是不明白《白头吟》吗,让本王来教教你。”

(未完待续)

发表于:14

可是写毕罗的时候不是说太子开始也是喜欢毕罗的吗?

美女啊,事情是这个样子嘀。毕罗吗,如彬是喜欢她,那时他十八岁,还没有遇到玲珑(爱上玲珑那年他十九岁)。他表白了,但毕罗拒绝了他。因为没写毕罗与如彦的番外,所以有些事情就含糊过去了。在这里可以说一说,有些内容后文还会提到。如彬知道毕罗的乳名“阿娇”是因为有一次毕罗把他当成了如彦不小心说出了口。如彬在自己的寿宴上喊出那个名字也是存着与如彦争毕罗的意思,可后来他看到自已这样做给毕罗身心带来的伤害,便作罢了。如彦打完人走后,如彬去见了抽得半死不活的毕罗,他觉得对不起毕罗,便答应将来一定会满足毕罗一个愿望。这个后文用得着。

对晓棠,属于如彬的太子病。就像是说得,被宠坏了,看到好的东西都想收藏。大猫写得都是一些古代人,所以一夫一妻的观念还需要慢慢培养。如彬与玲珑成婚后就在转变,渐渐得也不再适应与别的女人欢好,只守着玲珑一个人,爱情的排他性在点滴灌输。直到最后他登基之后才会下那样的一道圣旨,后话了。番外还一章就完了,那最后时也要表现一点,就是娶晓棠对于如彬来说是无心之举,别人一撺掇,但却给那一对人带来深深伤害,很不应该,所以在后文中他知晓全部以后,也尽了全力弥补。让大猫慢慢写,各位朋友慢慢看吧。

发表于:04

好的呀好的呀

我常常与朋友讲,男人喜欢妻子小鸟依人,可真得看是什么样的男人。有的男人总是对妻子呵护有加,宠着爱着,时间久了自是会有温柔的小妻子。但大猫这样的呢,生活中换灯炮、修电脑、装WIFI外加洗衣、做饭、看孩子,男人女人的活都会干也都得干,天长日久的,哪还会成小鸟,只能锤炼成大雕。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得到的照顾太多便放弃了思考,用那么多脑子干什么?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做一个被人保防的孩子便最好,也最幸福。其实简简单单的生活才最幸福,简简单单的人才最可爱。你不是懒,也不需要改,只要你在需要的时候有思想有主见就够了,其他时候能省心就省心最好。

番外写得太投入,我觉得自己快回不到正文中去了,肿么办?

发表于:20

肖王妃是不是和林妹妹一样西去啦~

如彬登基后,是不是把那些莺莺燕燕都遣散了?那她们都去了哪里?晓棠有人...

1、肖王妃我就是那一描述,写不到她西去了。靠各位看官YY。妹妹好眼力,想到了林妹妹,就是那一句啊。

2、剧透一下,到如彬登基时,基本就没剩谁了。老老实实地还能混个终老,背后使绊子的都没好下场,不只是太子容不下,萧靖衍也见不得玲珑受到那么大的打击。这是后话了。

3、晓棠的所做所为在如彰的眼里应是既可爱又可恨啊,如何表达他的爱恨交织就是结尾一章了。天天,今晚写不了了。晚上带着手下的小兄弟、小姊妹的加班,加完一帮人又去喝了几瓶啤酒,回来晚了。从明天起,我要带队下基层考核,努力挤时间吧,周五前要是更不了,这周就没戏了。春哥周末回家,你懂的。

4、周末准备去看雷神啊,妞推荐的,去看看吧。

5、对于女汉子的问题,我和你相似百分百啊。你也和我一样吗?没他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想要依靠谁,可只要他一回来,我就腻歪得不得了,他的确挺满足的。不过从一些事上还是会流露出我太过独立的个性,这的确也是环境所逼,他们也明白,也无奈,谁都没办法。再回到正文时,我也会在玲珑身上体现这个问题,如彬欣赏玲珑的大气与聪颖,希望她与他并肩而立、共担风雨,但不能接受她什么事都自己扛,受不了女人对男人的保护欲。女汉子都有这个问题,把自己当男人,其实女汉子不是男人,只有男人才是男人。要相信他们,要依靠他们。

番外(5)

杞王的蓠菊馆内虽不像帝后的寝殿一般遍铺金砖,但地上用得也是上等青石无缝拼贴,光亮如镜,质地密实,四周还琢磨出四喜如意的图案。晓棠即便是跪在被如彰随意丢来的一块千叶菊纹剪绒羊毛锦毯上,仍是禁不住那坚硬与寒凉丝丝缕缕沁入膝盖,一点一点酸涩了眼睛。他极少会罚她跪着,更何况是这样只让她留了絺袢跪着。几近赤裸的姿态,让自己的心中漫生出说一种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素。知道他就坐在身后看着她,可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无言的折磨很是让人不安,竟是羞赧超过了本应有的惧意。也就是一两年前,她还只把他当成自己的师傅,习惯了被他剥得光溜溜后处罚教训。可近来却变了滋味,在他的面前,不情愿经常赤裸,只因不想再被他视作孩子。

如彰目光沉沉看向那强撑着挺直背脊的小人儿已经有些时候,可依然觉得心中丝缠蔓绕理不出个头绪。但有一点却是清醒,他迷恋于眼前的这团素白颜色,纯净得如同秋风中盛开的杭菊。刚进屋时也是恼怒到了极致,手上使力几是要扒光她身上所有的布帛,可恰恰就是露出那纯白的诃子后滞住了动作。从十六岁起便有了女人,各种的亵衣见过无数,却很少有如她这般只着素色。府里的两个孺人都是宫女子出身,自是想借那些个娇媚的纹饰撩拨性致。便是庶妃孔氏和那新立的正妃肖嫦皆出自高门,也一样“锦衣绣裳服之于内,五色粲然”,美则美矣,却不对自己的心思。让他无法再动手还有一重说不出口的原因,便是动情于那剥开重重包裹才现出的曼妙娇躯。二人撕扯之时,两捧尖尖的小乳就躲在绵白的丝绢中在自己的身上滑来滑去,另分身顿时坚挺。小丫头是什么时候突然间长大的,竟是让他吃了一惊。吃惊之后便是惶恐,这自小养大的娇人儿还能停留在身边多久?

晓棠只觉得一双腿都要跪折了,咬了咬牙,苍白着一张小脸儿回过头来,低低哀求:“王爷,我实在是跪不住了。”如彰渐渐收拢思绪,眼底仍挂着薄薄如霜的笑意,散慢地看了一眼她,“想明白《白头吟》的诗意了?”晓棠先是愣了一下,长长的黑睫垂下复又扬起才缓缓开腔,只是原本清亮的声音此时竟带着一丝凄微的酸楚,“王爷,我无意冒犯王妃,我,我是真得不明白。”如彰容颜又冷了几分,“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说完,他急步过来,如同捉小鸡一般,将晓棠拎到了书案前,胡乱在小手中塞进一枝毛笔,又一把拽下她的小裤,厉声呼喝:“写,把那诗一句一句给我写出来!”

话音刚落,“啪”一声,便有藤条狠狠地抽在光裸的臀肉上。晓棠痛得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极力忍耐,可眼中的泪水还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在雪白的笺纸上,一小朵一小朵地洇洇绽开。如彰似是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只盯着小人儿每写下一个字,便抬手挥上一鞭。诗文写到了第四句,十几下的藤条抽打,两瓣丰盈的肉丘上已经纵横交错起不少枚红色的檩痕,几处特别厉害的地方还紫胀着凸了起来。晓棠已经开始低声地啜泣,更是轻微地跺着脚,想要缓解疼痛。谁知,刚刚哆嗦着写完那“决绝”二字,竟被如彰猛得揽住腰,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七八鞭。“疼,疼啊。”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再难隐忍,眼泪与鼻涕模糊了一张俏脸。“写,就写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彰却像是暴怒失控了一般。

晓棠被那人从怀中放出来,依旧孩子似的抬起胳膊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复又执起羊毫,写来写去只是这“不相离”三个字如何也下不了笔。小人儿心中大恸,不管不顾地转身,抓住如彰的手只是哭道:“王爷,我害怕。我怕你心中有了王妃,便会不要我了。”如彰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问道:“晓棠,你想做本王的女人?”他的语气平淡至极,可她却低了头不敢再直视那眼神与面容。他的唇角扬起浅淡的弧度,伸手怜惜地抚上泪痕斑驳的面颊,“你可想做我的女人?”晓棠心中惴惴如有大鼓擂击,可敲到最动人心弦的一刻却又戛然而止,她终于抬起了头,眸中水气氤氲更带了一抹卑微与无奈,“王爷,我只是个奴婢。”

不过是瞬间的怔忡,如彰垂下的手便紧紧握攥成拳,殿内那样静,两个人都可以听到指节骨骼用力发出的“吱咯”声响。这次晓棠是被直接掼倒在了案上。藤条呼啸着从背后划过,每一下都是用足了劲,没有半点怜惜,重重地抽在已是绯色一片的肌肤上,烙下条条相叠的肿痕,像极了一个又一个哭得红红的眼睛。晓棠觉得臀上的皮肉都要被撕裂开了,更有几下梢尾正好扫在股沟上方的骶骨上,娇躯立时便缩成了一团。想是痛到了极处,她哭得声嘶力竭,更拼命扭动身子,乱蹬着小腿,甚至试图伸手去遮掩,只是一切全是徒劳,如彰依然是鞭鞭精准,毫不留情。听着熟悉的风声和咬肉的脆响,不用去看,晓棠也能猜到自己的屁股上定是凹凹凸凸,一片紫胀。她的身子早已酥软,使尽气力才扭转回头,哑着声音泣道:“王爷,我是怕你瞧不上我是个奴婢。”如彰正欲再打,听到这话,才将手缓缓放下,只是那握着藤条的指尖微微发颤,如同他此刻话语中难掩的一丝颤音,“我就是奴婢的儿子。”

跟随在杞王身边已经三年多的光阴,晓棠却从未见过如彰有如此的神色。人人皆有软肋,在这深宫之中更是有诸多的忌讳。自打一入宫门便被教导,不要与琅琊王多提他是皇上的长子,对着太子需说我朝向来立贤不立长,而在杞王面前则是不得妄议他娘亲的出身。便是不去议论,大家也知道林贵嫔曾是皇后陪嫁的侍女,也正是因着这重原因,依从祖制林九娘即便是生育了皇子也不会有封妃的一日。母以子贵,子亦以母贵,内宫倾轧,谁又能独善其身?晓棠心心念念皆在如彰身上,又怎能体会不到在那谦逊平和的面容下,他是如何艰难掩饰着心底深深的伤痕。可今日,这伤痕却是为了自己而生生揭开。

晓棠再次大着胆子转身起来,紧紧地拥住背后那人,把滚热的小脸贴在他的胸前,一边听那心跳沉沉入耳,一边低低倾诉,“王爷,在我的心中,有许多的不能与不敢。但我最怕的还是失去你,我,我不能没有你。”如彰的双唇厚实饱满,他亦使力拥住她,轻轻地亲吻小人儿乌青的髻发,“晓棠,你是何时对我有如此的心思的?”怀中之人面上灼意更盛,声音也变得低微起来,“我想不明白了。可能是从第一次见到王爷,也可能是后来你传授我琵琶的时候,还可能,还可能是见到怀殸小王子的时候……”说到这,她终于肯抬起头,目光澄净如水,却有隐隐的伤怀,“我只知道,除了娘亲,只有王爷你能给晓棠温暖,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心都是满满得胀开着,只觉宁静欢喜,仿若这世间再没有任何的悲伤与烦恼。只是,只是,我总归是一个南苑内微贱的伎子。而王爷你却身份尊贵,前程似锦,多少大家闺秀都欲嫁无门,实在是不该怜悯我这样的人……”如彰匆忙用手指覆上她的樱红堵住她的话,脸上更是溢出如玉的柔情与惊喜的神色,“与我而言,只有知音又知心的晓棠才是最好的,你要相信我。”晓棠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痴痴地看着那人,突然间说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要不,你掐我一下试试。”如彰的笑像是从心中流淌出来,说不出得愉悦和轻松,他只用手拍了拍那仍是热乎乎的小肉团,道:“真是一个小傻瓜呀。”

晓棠忍不住扭身要躲,却被那人捉住了柔荑。他的手那样大,显得她的手小巧得不盈一握。两人就这样十指交扣相拥而立,早已忘却了殿外已是暮色四合。温软的夏日微风徐徐吹进来,拂在他们的身上像是婴儿的小手在轻轻抚摸。晓棠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高兴,竟然还光着屁股,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堪比窗外漫天铺陈的火烧云。她急急抽出手来弯腰低头,想要提起已坠到脚踝的中衣与小裤。谁知指尖刚刚触到丝帛,便有与这温馨场景格格不入的泠泠声音从头顶处传来,“本王让你穿好衣服了吗?”小人儿听得心惊,抬起头来,正对上如彰再次深沉似水的脸孔,还没等她开口,又有一句指令发出,“趴回到案上去。”晓棠想不清楚缘由,不敢相问却又不甘心再次受罚,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小声嘀咕着,“不是刚刚打完了吗?”如彰强忍着笑,探身上前,一把将她强按在桌面上,故意操着骇人的腔调斥道,“刚才是罚你不说实话。在母妃殿中调皮捣蛋的帐,我们还没算呢。”说完也不理会哭求,轮起藤条再次抽打起来。只可怜了那人的两瓣小屁股,四周嫣红中间带紫,像极了树梢熟透的蜜桃,一时向上、一时向下,颤巍巍地试探、抖动。还有便是诃子也不曾遮住的肩背,皓白胜雪,光润如玉。看着,看着,如彰的眸中便有无数神采流转,微笑徐徐绽放开来,心中更是算计,“自是养了这么久的小东西,怎能忍心让别人摘了桃子。”想着想着,手上本就只剩的二三分力气,竟一分一分地也快要散去。倒是嘴上不忘调教,“以后到了王府,你最好老实些。再要如今日一般闯祸惹事该如何?”晓棠此时虽是愤懑却不敢顶嘴,只得乖乖接口,“再闯祸,再闯祸你就打我。”“打你,我打死你。”如彰咬着牙说完这话,又甩上一鞭,便想着了事。他放下藤条,用手摸了摸那片坑坑洼洼的娇肉,轻轻地唤她,“起来吧,我们到里间去涂些药来,还能好得快些。”谁知,小人儿竟还是伏在案上一动不动。如彰转到前面,俯下身去低头相看,却发现晓棠重又开始默默流泪。自是心疼不已,忙伸手帮她拭泪,问道:“怎么了,打疼了吗?我没有使力啊。”晓棠埋着头,半晌才轻轻开口,“还说最喜欢我,都是骗人的。就是去了王府,也不过是挨打受气的命。”如彰闻言,呵呵笑出了声,他抚着她的头发,忍不住叹息,“真得听不出来么?我是逗你的。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将来在府中不论你与谁起了争执,我都会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曲。”见丫头终于笑吟吟地抬起了头,如彰又扭上她的小耳朵,“只一样,若是你生的事,我便是面上护着你,回到房中也一样要剥光了揍你。记住了啊。”

如彰轻手轻脚地将晓棠扶起来,帮她理好衣衫。还不忘拿起几案上的那根藤条塞到她手上,“这个你拿着,出嫁时便作为妆奁带到王府去。”小人儿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更是撒娇别扭着,“我不要,不要,凭什么?”如彰伸出食指将那海棠花般的小脸儿勾起,掩不住促狭的笑意深深,“凭什么?凭我既是你的师傅,还是你的夫君。”

锅也发表于:52

大喵喵!!!看完这个番外尊的好心水如彰~~~

好稀饭精通音律的帅锅!!我打小也是学琵琶哒~~所...

小萌,你好啊。这个番外直到今日还没有写完,不过也就只剩下一个小尾巴了,还是一个悲兮兮的尾巴,没办法的事啊。

番外写到现在了,我发现我最爱的一对居然是如彰与晓棠。对比如彬与玲珑,他们没有那显贵的出身,没有那么高傲的个性,却坚韧顽强。只是这坚韧顽强掺杂了太多的无奈,而这无奈又是缘于他们出身卑微而带来的懦弱,这真是一个另人伤感的循环。

小萌,我也觉得这代价需要如彰来付出,后文中自是会有虐他的地方。就因为他的软弱无为,害人又害己。

如彬与玲珑吗,马上便要回去,甜蜜还得有几章,芥蒂还是要一点点的沉积。不过到头来终会雨过天晴,每一对都是大团圆的结局。

你好好学习吧,有时间就上来看看,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咄咄8957发表于:41

看到晓棠和如彰,让我想到了八爷胤禩,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为了出人头地,惹怒的自己的君父,被说成母系贱...

咄咄,你知道作为写文的人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吗?于我而言,便是你在写文章时所思所想与朋友们看文时的所思所想正好契合。

在写子夜歌时,我便想过要给幼年时的如彰一些笔墨,但最终也没能成行。其实我对杞王最初的构想便来自胤禩。《步步惊心》是我的大爱,痴迷于八王久矣,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他那无穷无尽的欲望,他的欲望我想正是由于你所说的禁锢了自己的自卑,他始终没有安全感,想要靠权位来保护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如彰的确与他不同,他满足于所得到的,不妄想那些得不到的,也这是这个原因,他会显得有些懦弱,不过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还是坚强了一回,虽然有些迟。在这一点上他不如江良,所以才给晓棠,包括玲珑,都带来了很大的伤害。看来有时出身还真是禁锢一个人的枷锁。便是江良,无国无家,可一样为自己的姓氏感到骄傲,身上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如彰的高贵却因为自己的母亲而减了成色,至少别人是这样以为的。而他也不得不接受如此的事实,与几个兄弟面相较,多多少少会显得太过谨小慎微,畏首畏尾。

大猫写东西是不成熟到了极致。原本这第二部吗,主角应是番外中的那三对,如彬与玲珑,璟瑓与无忧,江良与云开。可是真写起来,才发现,最让我倾心的居然是这四个皇子。如果如彰会让朋友们想到胤禩,那么不知道如彦在你们的眼中像不像胤禔?是有几分像的。但我并不想把如彦写得那么愚蠢。如彦是阴郁的,也有几分狠毒,但他不邪恶,他只是不想就这样认同命运的摆布。便是到那后一刻,他也并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也正是如此,我便给了他与毕罗一个相对他们而言是幸福的结局。

如彬是凤凰儿,得到了他所能得到的一切,父恩、母爱、尊位、爱侣,还有麟儿。可他就一定是最幸福的吗?我认为不是。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了,以前家庭中孩子多些,那个最优秀,最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往往最辛苦也最不快乐。如彬便如是。他是储君,除了外界,便是源于自己的压力也是沉重的。他不能率性做事,时时刻刻有所牵绊,包括感情上,对玲珑,再是爱她,也要娶回一堆女人摆在家中。还有便是这样的人,有时会不知该如何与别人相处。好在,他在掌权前便已经觉醒。如彬的苦恼是所有太子的苦恼。他与玲珑的长子,下一个太子,萧怀殷也面对这样的问题。那个从出生起便万众瞩目的孩子更不快乐。庆幸的是,他终于发现有人能忽略他的与众不同,带给他平凡的快乐。

如彧是大家都喜欢的一个。他哪哪都好,长相好,出身好,性格好,对女人更好。如彧与如彰鲜明的反差。如彰在宫中的住处是蓠菊馆,多少有些苦涩,他的住所也马上会在文中出现,是“如意馆”,一切皆称心如意。他对爱情与任何一位兄长都不同,他不虐女人的心,他只虐女人的身,哈哈,应该是这样理解的。他与璎珞是盲婚哑嫁,但他并不想让他们的婚姻如此,所以他做了种种努力,让自己爱上璎珞,也让璎珞爱上他。过程很有趣。

说得太多了,不过是我心中对文章的一些想法,我也在努力按照这样的思路认真写下去,希望姐妹们能够伴我同行。谢谢大家。

回复关于受不了番外结局的朋友们。

大猫写甜文写惯了,朋友们看大猫的甜文也看惯了。这个番外写得有些拖沓了,太长,大家早知结果便更是觉得难以接受。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写番外了。

有朋友提出直接写到他们终于在一起。这的确有些难,倒叙啊,难度太大了,也会显得突兀,毕竟还有许多故事没有发生。

还是剧透一下吧,某一年的某一天,东宫一个名叫耿晓棠的良娣突然间殁了,那么低微的身份自是不会引起什么注意更是没有人再会记起。相隔时间不长,杞王隆而重之地新纳了一位侧妃,出身显贵,是博山侯养女,名字叫璟棠。

这样总可以了吧?

朋友们帮我提供一些"殳"部的字吧,起名字用。

小Q发表于:27

姐姐.最爱你了.嘿嘿.这样我就很有信心看下去了...过程可以再虐一点.

但是.姐姐哎,你倒是打算那一对是主角...

小Q啊,其实一开始起这样的题目是取“相思”的意思,不过现在写来写去的,还真是如你所说是枝枝蔓蔓了。主要是我思维太发散,收不住啊。我自己都是抛出一对,动心一对,太不讲究了。

你的生日快到了吗?提前祝贺。送个小文没问题的。只要你的设定我能理解就行。提前告诉我,好让我认真准备一下。其实当初写莉莉便是云开要的。写短的东西其实更能包容自己的情感,我一直是这样认为嘀。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番外(6)

初秋的天气,风中已带了微凉的气息。月色如银,掩映于薄纱般的云霭之中,只现了隐约迷蒙的轮廓。蓠菊馆内的秋海棠花瓣绯红如霞光,映着周遭雪白灿烂的二乔菊,红红白白的妍丽。如彰还是一身淡绿的长衫,背对着大门站在海棠树前,双眸专注凝望,仿佛是永远也看不够的样子。晓棠悄悄闪进门来,莲步姗姗,却是踮了脚尖毫无声息,雪纺裙裳垂坠的衣袖在飒飒秋风中飘舞,微曳的裙角拂过鹅卵石铺就的甬道,细致的菊纹刺绣花边,衬在乌青的路面上,一步一朵雏菊绽放。

眼见着便要靠近,那人还是发觉了,转过身来举目含笑更伸展了手臂,小人儿也是“噗哧”出声,双足齐动扑入他的怀中。他的发冠上有稀薄的露水,在月光下明晃晃地发亮。晓棠伸手揽上那修长的颈子,轻声嗔怪:“‘花明月暗笼清雾’这样旖旎的诗句怎能大咧咧地写在笺纸上让典乐传递呢?羞得我都抬不起头来。”如彰竟是丝毫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当年佟婧与宁康更露骨煽情的话都让我帮着传过,她又如何会笑你。”说着,更是拧上她的小鼻子,道:“今日你这怯怯的模样自是比手提金缕鞋的小周后还要娇媚上几分。”“明日便是阖宫夜宴。我,我有些怕。”小人儿低垂着头,紧紧地贴于稳实的身上,他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只顾着将清凉的唇细细碎碎地落在滑嫩的颈窝上,“不要怕,谁都比不过你。我也会在大殿之上陪着你。”“那你答应我,不论我弹得是好是坏,你都不许再打我。”晓棠在那人的怀中微微挣扎,小手也顽皮地戳上他的额头,“答应我,答应我。”如彰握住细细的手指,佯装薄怒,“越发大胆了,还敢讲这许多的条件。”说完,竟是坐到一旁的石礅上,拽着纤臂欲将她按于膝头,只是耐不住那小身子强扭着不从,最终也只能半抱于怀中。他的怀抱温暖有力,眸中更是闪烁着明耀的光芒。晓棠稍稍侧首,瞥见红墙上月光映出两人交颈相拥的身影,心跳得似兽苑的小鹿般朴通朴通,恍惚间竟有了红罗帐暖的感觉。她湿软的红唇绽放出欢愉的笑意,口中呢喃,“王爷,王爷……”如彰则俯过身去,轻柔地贴在她的耳畔,“便如这称呼需要改变一样。晓棠,琴曲不再是你生命的全部,更不是你我之间的全部。我们很快就会拥有新生的一切。”

“新生的一切。”晓棠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小时候,躲在南苑的乐舍中,与一众小姐妹趴在窗子上偷看新春御苑的焰火,见颗颗明珠于夜空绽放,朵朵绚丽,如彩蝶飞舞,却也无法抵过自己此时此刻欢畅淋漓的心情。如彰将晓棠轻轻放于坐上,起身回了寝殿,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柄嵌了象牙的凤颈琵琶,“这个与你,是我着人订做的,亲手调试了多日。虽比不上大周后的烧糟琵琶,却也音色清亮,更含了我对你的心思。明晚你就用它,便如你我合奏一般。”晓棠笑着接过,横抱于怀,俏声相问,“王爷,你想听首什么曲子?”“嗯?还叫‘王爷’。”有带着愠怒的声音传来,小人儿垂下眸子,盯着自己沁出一点汗而发亮的鼻尖,低低开腔,“如彰,你想听什么?”那人捏一把粉嘟嘟的小脸儿,“《菩萨蛮》。就弹一曲《菩萨蛮》吧。我无时无刻不盼着,陪你弄妆梳洗的一日。”伴着那缠绵轻婉的曲子,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串玫瑰金的项链为那人系于颈间。晓棠手中不歇却还是开口赞道:“好美的海棠花坠。”“就知道你会喜欢。当时与太子在库中帮父皇为诸位母妃挑选中秋的赏赐。一眼相中这项链便急急讨了来。其实二哥也看上了,只是比我开口晚了些,玲珑也喜欢海棠。”晓棠听着却蹙上蛾螺,“怎好为了我与太子相争。”“一条链子而已,二哥不会在意。小事不妨,只要大事上不糊涂便是了。”如彰再次低首吻住那圆滑的耳垂儿,恳切道:“你我最是心意相通。将来,我定要立我们的儿子为世子。”小人儿却摇了头,凝望于他,目光平静如秋日的湖水,“世子不是太子,非嫡即长,哪有庶子幼子之说。想来,我们的孩子定会如他的爹爹一样,不求那尊位殊宠,只愿承欢父母膝下做一个孝顺的平凡王子。”“晓棠”,如彰搂过伊人,紧紧地按于自己的胸前,深情缱绻,“唯有知心长相重,愿上天护佑,我一定要拥有你。”

中秋之夜,银蟾光满,皇宫上下也如民间一般迎寒祭月。重华殿上,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杞王为博父皇欢欣,潜心修补出散佚百年之久的燕乐大曲《乐世》,编成《羽调乐世》组舞,交由尚仪局典乐佟婧调教南苑教坊乐工、伎子排演。终在这阖宫夜宴之上,另那前代盛世之乐复于今朝欢聚之时煌煌奏响。全曲三部四宫二十八调,散序部“一声玉笛向空尽”,竟是如彰与江良合奏开场,转入中序后便接由晓棠的凤颈琵琶领衔,入破后曲奏骤变,三百姬女执幡节、被羽衣、饰珠翠,迤逦并进婉转成行,兼伴以磬、筝、箜篌、筚簟、笙等金石丝竹,繁音急节十二遍,舞步似轻云欲飞,曲声如跳珠撼玉,另人陶醉不已。晓棠为全曲领奏,娇俏小人儿却下拨如雷,双手弹奏出神入化,即席移调更是技惊四座。

大殿之人皆凝视谛听未足,坐于赤金九龙御座上的萧靖衍虽是神色平静,却有清炬的目光掠过如彰、江良、佟婧还有那早已退入乐班伎子中的晓棠,澹然笑道:“‘千歌百舞不可数,就中最爱乐世舞。’此曲逸失百余载,不想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尔等仅凭残乐却能按谱寻声,补缀成曲,虽难复其全貌,却也是了不得的功绩了。”江良与佟婧闻听此言俯身回奏:“臣等不敢冒领此功。是杞王一力为之。”萧靖衍扬一扬眉,望着皇后与皇贵妃,“女官命妇自是由你们来管。朕看佟婧也该晋到司级历练历练了。”两人忙欠身应了,佟婧更是曲膝谢恩不迭,接着又有旨意传下,“顺天侯加赏一年俸禄。”

直到此时,萧靖衍才看向如彰,嘴角也不自觉地含了饱满的笑意,“不单是在音律,便是这内心的和靖与恪纯,也是彰儿与朕当年最肖。”听似平平淡淡一语,可在这一众皇亲贵胄的心中却是引起了不小的惊动。毕竟上有太子、长兄,下有幼弟与诸妹,如彰急着想要跪地谦辞,却被父亲挥手止住,更有轻声相唤:“彰儿,你过来。”如彰也不知何意,躬身上前。萧靖衍拿起桌案上的一支通体碧色的蓝田玉笛交由大内总管刘永递到如彰手上,朗声言道,“此笛伴朕三十余载,还是年少时求得的爱物,今日赐予汝,再赏食邑三百户,以嘉许吾儿孝义。”如彰双手捧笛伏身于地,语气是无比的谦卑尊崇,“儿臣鲁钝,远不及诸兄弟。唯愿于这燕曲雅乐之上能为父皇宽心解乏。”萧靖衍眉目间的慈爱与怜惜之色愈浓。他又如何不知,如彰此话不只是讲与自己,更是讲与在坐的每一个人。他一早便知道这孩子性子沉默却聪颖过人,只没想到竟还如此的机敏与通透。

盯着如彰黑琉璃般纯净的眸子,萧靖衍心中一动,一边示意他起身,一边忍不住抬眼去寻找另一双相似的眼睛。终于在离自己较远的一处席间寻到了那悉的身影。更是看到那人也正含羞带怯地望向他。一时间,如同时光逆转,仿若又回到那个夏日的午后。还是赵王的自己,静静地站在一处矮墙边,看着不远处几棵丝绦垂垂的柳树下,一个身着淡青色罗衣的小宫女,嘴中含了片翠绿的叶子吹着叶哨。那哨音有些像黄鹂,也有些像云雀,欢快又跳脱。她吹得很入迷,一曲接着一曲,几是不会停歇,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早已踏着那树叶间漏下的斑驳阳光走到了她面前。他淡淡笑着拍上她的肩,声音很是柔和,“九娘,你的叶哨吹得真好,能教一教本王吗?”小人儿吓得心跳仿佛都漏了几拍,不知道是该站还是该跪,惊慌的神情脉脉娇羞又楚楚无助,如同哨音一般带了些许青涩。也恰恰这份青涩动人,正是满府高门女子所没有的清新风姿与天然之美。

萧靖衍只在心中喟叹,面上仍是笑着吩咐:“彰儿,去与你母妃把酒倒满。”如彰听了欣喜不已,接过江良递给他的酒壶,先斟酒奉到父亲面前,又快步来至侧席为娘亲续上琼浆。萧靖衍凝望片刻,只说了一句,“九娘,你教养了一个好儿子。”便仰头饮尽杯中之酒。林贵嫔早已起身,她也低头饮了一口,回望夫君的目光隐然有了一丝泪意,似是无限动情,“皇上,彰儿是您与臣妾的儿子。”萧靖衍以一漾温和目色相对,“是的,彰儿是我们的儿子。”他静了一静,接着言道:“朕知道这些年你受了许多的委曲。有些事情是祖制难违,有些却是情非得已。朕还是认为,其实在这后宫之中真得不争便是争,不予便是予。想来这般淡然的日子才对你、对彰儿皆有好处。”林贵嫔抬头迎向那微有歉意和安慰的目光,了然一笑,“臣妾懂得,臣妾一早便懂得。”“你懂得就好。”萧靖衍不易察觉地轻舒一口气,柔声道:“正所谓‘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看着彰儿,便知道九娘你是有后福的,朕也是。”

宴饮到了此时,竟有了一些凄然的味道。太子与江良都向如彧使起了眼色。如彧见了眸中一闪,自是笑着上前,“父皇,您可不止三哥一个儿子。还有儿臣呢。本来此次的大曲,彧儿也想在您面前献艺,只是三哥严苛,最后还是选了顺天侯。不过,儿臣对您的这份忠孝之心还是日月可鉴的。父皇,您也多少予儿臣些赏赐吧,别都偏了他们。”众人闻听皆笑出了声,萧靖衍的面上也重又带了喜色,他当然明白这幼子劝慰自己的心思,爱怜地看向初初长成的少年,只是笑语:“彧儿也十五了,但在这宫中想来还要再住上几年。你的临月馆虽好却离初元殿甚远。不如就把朕当年在后宫的雅舍馆更名为如意馆赐予你,愿吾儿日日如意畅然。”

任谁也没有料到,如彧竟凭着几句撒娇之语便得到这么大的赏赐,众人看向楚王与淑妃的目光都满是艳羡。皇后今晚如同摆设,身份最是尊贵,却只端坐不语。此时,她才打量了一阵如彰与如彧,淡淡笑道:“如彧说得对,皇上可是有四个儿子呢,自是会一碗水端平的,不可能偏了这个,便落了那个。”萧靖衍蓦然听得此话,手中的酒杯也是微微一动,唇角原本的笑意也似是落入水中的雨滴倏然不见,他没有看向身边的皇后,而是瞥了一眼居于首席的太子与琅琊王,语气淡淡的却意味深长,“彬儿已然是储君,彦儿也因是皇长子享有双份亲王俸禄。怎的,你们还嫌不足?”如彬与如彦听得此话立时便离席起身,惶恐作答:“儿臣不敢。”

淑妃逄梅见此情形便有些担心,生怕旁人记恨是如彧的玩笑话引起帝后不和,甚至是皇上对太子与琅琊王的猜忌。她急着想要转开话题,扬起善睐明眸,复又斟酒递至皇帝手上,红唇微润盈盈而笑,“皇上,今晚那琵琶伎才艺过人。由此可见南苑日盛,不论是燕乐还是雅乐皆有所成,真是可喜可贺。终是不枉皇上您设这教坊的一番良苦用心。”酒在口中有芳醇的甘甜,萧靖衍打眼望向那群南苑的伎子,更是在晓棠的身上投注目光,感叹道:“是个有灵性的,不知是哪一个教出来的。”如彰心下一动,暗忖这是否算天赐良机。只是还没等他有所举动,太子却已然朗声接口:“父皇,晓棠的师傅是佟婧。”“是么?”萧靖衍又转首于那位新晋封的司乐。佟婧却是真得犯了难,她看看如彬,又看看如彰,不知该如何向皇上剖白。

又是淑妃解围,“太子所说,定是实情。连彧儿都知道,东宫每有宴饮必请那晓棠,也必点那《长相思》。”说到这她更是低低一笑,髻上的累丝嵌红宝石双鸾步摇也跟着花枝乱颤,“相思日苦。太子啊,庶母要劝殿下一句,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且顾眼下。”萧靖衍禁不住摇头轻笑,“不能总是怪彧儿油嘴滑舌,有其母自是会有其子。”如彬也是挑了长眉看向那边将头埋得更低的晓棠,突然间便撩衣拜倒,“父皇,儿臣还是要大着胆子求个赏赐。请您将南苑乐班的耿晓棠赐于儿臣做良娣吧。”

一语惊心。如彰的面容登时便一点点苍白起来,灯火映入他的眼中幻化出流离的浮光。晓棠则是还没有相信那人说出的话,直直地戳在地上,思绪乱成一团丝麻。江良、如彧与佟婧偷偷打量那苦情的一对也都是悲悯无限。旁人却议论纷纷,谁不知良娣在东宫已算不低的位子,将来说不定便是九嫔之数,一时间均羡慕不已。

萧靖衍初时有些沉吟不决,没过多久还是禁不住颔首算是答应。早有人将魂魄无依的晓棠引到殿前。如彰望着兄长与小人儿,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底哀凉无比,拼尽全力,才沉沉开口,“太子。”晓棠猛得便转头向他,谁知听到的却是一句:“恭喜太子喜得佳丽。”一下子,有无数念头在心中滋长,震惊、愠怒、苦涩,更多的还是无奈,她的眸中如有两团小小的火苗在活跃跳动,一直焚烧到心底。那人竟还是没有说完,“臣弟愿为太子与良娣献上一曲。”

一首《菩萨蛮》自那御赐的玉笛中呜咽而出:“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应。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曾经憧憬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便在这刹那之间倏忽不见。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光润的面颊滚落到衣襟上,洇出斑驳的痕迹,仿若一簇簇寥落的车矢菊。太子凝视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诚恳问她:“晓棠,你不愿意么?”如彰就站在如彬的身后也看向她。两张酷似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不同。如彰的眼睛像母亲,柔美却儒弱;如彬的眼睛像父亲,深邃且果敢。

茫然与悲望之间,所有的爱恨与痴怨都一一淡去,晓棠伏身而拜,声音与心绪一般没有激荡只余沉缓,“奴婢喜不自胜。”想来这样的回答,他一定喜欢。

第十七章:也学牡丹开

杞王如彰的蓠菊馆临着御苑的太液池。夏日午后时分,池边遍种的青青苇叶被濛濛水气一拢,混着菱花浮萍的恬然香气便悠然飘入殿宇,丝丝缕缕地沁人心脾。婷婷立于殿中的玲珑着了一身粉紫色流霞缎的衣裙,肩头、裙角,皆是一圈圈朵朵相连又含苞欲放的胭脂海棠。与太子妃的娇艳相比,坐于殿门处一溜高背椅上的良娣耿晓棠则显得简素许多。只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纱衣,裙身上疏疏落落地用银丝浮绣出月白色点点苔花。

玲珑手中把玩一根湘妃竹萧,已围着殿中的乌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转了好几圈,此时才终于停了下来。她轻盈盈地走近坐在一旁低头品茗的如彰,“咯咯”笑着开口:“彰哥哥,你不是喜欢菊花吗?为何要在殿中摆着这海棠屏风?”如彰缓缓抬起头,眉宇间忽然间有些萧索,又很快掩去。他也含笑望着玲珑,余光却瞟了一眼坐得远远的晓棠,一字一顿地答道:“我喜欢菊花,但我更爱海棠。”听了此话,门口处的小人儿身子便开始轻轻发抖,玲珑却未在意那人,只是“奥”了一声,笑得更加欢快,小脑袋又靠近如彰几分,悄声相问:“你的肖王妃喜欢什么我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海棠。彰哥哥,你如此痴情于此花,莫非,莫非……”说到这,她故意停下来,直直盯上那双乌黑的眸子。果然,那人的眼光开始躲闪起来。玲珑玩心愈盛,声音也压得低沉,“莫非,莫非彰哥哥你也喜欢我么?”如彰听了此话含在口中的清茶直直便喷了出去。他一把推开眼前快要笑倒的小人儿,佯装怒道:“太子妃要谈乐品萧,如彰还能奉陪。若是无事,还是速回东宫去吧,我是恋世之人,还想留着性命多活几日。”玲珑得意得就势坐回位子,又笑了许久方才止住。

如彰瞥了一眼晓棠,才扮着不经意般问向玲珑:“怎么好好地想起练萧来了。”玲珑随手抚上萧身悬挂的深红缠金丝同心结,玉面上带了一抹温柔神色,道:“表哥喜欢《长相思》,我也想吹与他听。这萧还是小时跟着爹爹学过,那年回京你也教过我的。可当时贪玩并不上心,如今到了用时方知后悔。”说着,她笑着看看晓棠,接着言道:“本来是想让晓棠指点一二的,可那丫头却推说只懂琵琶,还向我举荐了你,我这才跑来向讨教。哥哥,我知道你是国手大家,又公务缠身,可我真得想吹好此曲,你再教教我,教教我。”如彰略一怔忡,还是微笑着回答:“玲珑,你刚刚便吹得极好。想来太子与你品萧,并不会在意那些个精艺技巧,恰恰是你蕴于曲中的绵绵情意才是皇兄最爱的味道。”玲珑听了,又回首望了一眼屏风上刺绣的并蒂海棠,面色微微泛出绯红,“彰哥哥,你果然了不起。一句话便可让人神志清明,茅塞顿开。”边说,她边向门口处的那人招手,“晓棠,你也寻个琵琶来,我们二人合奏一曲,让彰哥哥听听,以后也好演与表哥。”

晓棠这才扬起一直低垂的头,露出极明媚的笑容。她静静起身,走到玲珑的近前,摘下手上烧蓝镶金护甲,摇着指尖葱管般半寸许的长甲,俏声说道:“姐姐,你看看我还如何能弹那琵琶?”玲珑“啪”地打开眼前乱晃的小手,笑着斥她:“表哥说得一点也没错,你现在确实是骄纵得很。他每每相传,十次倒有九次你都推来阻去的,如今还敢蓄了指甲。看哪日真惹恼了表哥,到时有你好受的。”晓棠却毫无惧色,嬉笑如故,“姐姐最是与太子心意相通,难道不知殿下痴心的是大雁一般成双成对的忠贞之意,娥皇女英绝不是他心中所求。这《长相思》,还是留着你们花前月下,双双去品吧。”玲珑看着那人,面上禁不住叹息,心中竟暗暗生出一丝连自己也莫名的欣慰。晓棠却真像是娇纵的样子,不管不顾地倚在玲珑身侧,轻轻拂去她肩头海棠花纹上的几根落发,会心说道:“姐姐,在东宫有你护着我,我谁也不害怕。”玲珑本还想说些什么,倒是旁边一直缄默的如彰接过话茬,“玲珑,我与你合奏一曲吧。就弹那阙《长相思》。”

玲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彰弹奏琵琶,看着他一身墨绿菊纹长衫怀抱了镶嵌象牙的凤颈琵琶,翩翩如风下松。如彰微阖双目,乐音似幽泉,如怨如诉,如泣如慕,潺潺袅袅自指尖流淌而出,令人顿起相思之情。玲珑也觉心中一沉,有种温软还又惆怅的感觉裹挟了自己,不自主地执起长萧追随琵琶而上,琴音曼曼,一曲悠扬到底。晓棠自看到那柄琵琶便速速离了玲珑的身侧,此时更是将双手都笼在了宽大的莲袖中才遮掩住颤抖不休的纤纤玉指。

“找了你许久,原来是跑来了这里听曲。”踩着最过一节乐音,如彬与江良一前一后迈步进来。如彰和晓棠忙俯下身子行礼,玲珑则是一脸欢愉地跑到夫君身侧。小人儿长睫忽闪似欲飞的蝴蝶,轻笑绵绵若檐间的风铃,她稍稍晃动竹萧,声音甜甜腻腻,“表哥,你怎么来了。本来还要给你惊喜呢。”如彬瞟了一眼这萧和那人手中的琵琶,有几分诧异,更是回味着刚刚缠绵悱恻的合奏,目光微微一动,转瞬又恢复平日望着她的宠溺神色,点着那圆圆的小鼻子,不疾不徐地说:“你与我的,永远是惊多于喜。”

众人听了此话俱都一笑而过,玲珑也只是红晕如霞色泛上双颊,接着问道:“表哥,你找我有事么?”“嗯,有事。如今关内蝗祸蔓延,势态日危。你跟我去趟南书房,把那日说的岳父与岳母多年前在燕门关灭蝗的事情,再回禀一遍,也好让父皇早下决断。”玲珑像是有些为难,“我怎好妄议朝政,这与祖制不合啊。”如彬只摇了摇头,“不妨的,只是陈事而已,没有让你议政。本来,想让璟瑓说的,不巧他被派去陇右道传递密折,时间不等人,灾情再也拖延不得。”说到这,他又看向如彰,眼中有了一丝托付的神色,“老三,我昨日与你说的彭中和奏请捕蝗的那道折子你可看了?”如彰忙颔首应对:“臣弟已认真看过,更是深以为然。地方官员若再只知拜祭,坐视蝗虫不顾,天灾定会转为人祸。”如彬喟叹道:“果然你知道我的心思。只是大哥与他的那帮子所谓老臣,却一味地鼓吹什么天人感应,劝谏父皇‘乞修德政以弭天灾’,迂腐至极,也荒谬至极。明日朝会,他们还会提此议奏,到时……”如彰却未等太子把话说完,便已微笑垂首,“二哥放心,到时臣弟也好、老四也好,还有一些近臣,定会以您马首是瞻。”

如彬也再无话,拉起玲珑的手准备离开,忽又想起那个小人儿,转过身来嘱咐:“晓棠,你先到母妃宫中等我们,到时一起回家去。”晓棠低着头,依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太子,臣妾与太子妃伺候母妃午睡后才来的杞王这里,若此时回去只怕扰了母妃休息。臣妾也很久未见师傅了,很想去看看她,不知道……”如彬看着那双殷殷期盼的眸子,终是不忍,立时便回她,“去吧。让三弟送你过去。也不用急着回东宫,多聊一会儿也无妨。”晓棠曲膝道谢,玲珑却有些疑惑,“晓棠你师傅是谁啊?”“是佟司乐。”晓棠赶着答对。“怎么会是佟司乐呢。我还以为是彰哥哥。”玲珑话一出口,殿内之人俱是一愣。如彰与晓棠都是极力遮掩慌乱,便是江良心中也生了不安,如彬更是探寻般望向娇妻,玲珑却还一脸娇憨,道:“难道你们都看不出来,晓棠在弹奏琵琶时,手法甚至神情都与彰哥哥是一样的。”如彰还想着分辩,江良竟已帮他接口:“玲珑,琵琶虽细分为左右手数十种指法,可不过是从最基本的弹挑、扫拂、滚奏、摇指、轮指等变化而来。杞王与耿良娣都是此中的翘楚,不过再是万变仍难离其宗,看着相类却也在情理之中啊。”玲珑听了,不再开腔。如彬似是无意般扫了晓棠与如彰一眼,淡淡不言,转身离去。

晓棠站在殿门处,直看着那三人走出庭院很远了,紧绷着的一颗心才徐徐松软下来。谁知竟在此时,却猛得被人从身后大力拥住,有清冽的菊香沁入鼻中,胸中惊恸如雷雨,逼得她直想伏案痛哭一场,可还是死死忍住。小人儿的护甲就扼在手心里,硬生生的刺痛。她缓缓回过头去,浮上面颊的依然是一个温婉的微笑:“杞王殿下,晓棠虽只是奉洒扫殷勤之事的妾侍,却仍是你的嫂嫂,还请王爷自重。更何况,皇子选看佳丽之日,在御苑的沉香阁内,我已是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你那个自小养大的徒弟耿晓棠,在中秋夜宴上便已然带着你许与她的新生死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是太子的良娣耿晓棠,她是东宫之中唯一不求争宠、不谋上位的侧室。因为她已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副没有生机的躯壳。”晓棠心中的痛苦与委曲也像是随着这话语喷薄而出,她说得太急,身子因为脱力便开始下坠,却被那人更紧地拥住。如彰的声音也一样冰凉绝望,“晓棠,我知道你恨我,我更恨我自己,是我的懦弱害了我们两个。我越是悔恨,便越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你自苦如此,我却无能为力。”晓棠的身子不再挣扎,她也瞄了一眼那屏风,凄楚的笑意控制不住,蔓上唇角:“我从不恨你,也不恨任何人,只恨造化弄人。”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声音也颤抖起来,“晓棠,我……”小人儿却像是浑不在意,依然笑着说话:“我从没有说过自己喜欢海棠花。可你与他却都这样笃定地认为。他只是把我当作影子,看着我一天天长大,便像是亲见了那人一般。如今既是有了真实的海棠伴在身边,想来很快就会将我忘记。你呢,以前是在院中种了海棠,现今又在这殿内摆了海棠,却不知还是所念非人,一切皆为虚影而已。”他的目光也在那屏风与小人儿的脸庞间游走,语气急切且感伤:“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晓棠伸手摸一摸衣上的绣纹,并不看他,而是急急想止住马上便要泄堤的泪意,“我自小便喜欢苔花。”如彰的面容在绝望之中竟生出一点点欢喜,像是溺水的人见到了浮木一般,“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他又像以前那样,把那小身子强板过来,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我知道,再是心灰意冷,我们也不曾放弃。那晚失去你,是我毕生不可饶恕的错误。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给我改过的机会。”晓棠仿佛没有听清,只挣开了抬头凝望着他,面上有激动的潮红,可眼神依然绝望。如彰深深呼吸,眸光渐次暗沉,再不复往日的温润,“两年了,我一日比一日清醒,我所拥有的一切皆抵不过你去。所以,我决定要带走你。天地之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晓棠陡然一惊,不由脱口道:“如彰,不要,你不可以。”他的笑意更深,话语暖实,那样贴近,就在耳边也在心上,“你终于又肯叫我的名字。不要担心,我自是会好好的谋划。二哥不是暴虐之人,现在又有玲珑与你亲密。也许她能帮上我们。不过,即便是谁都指望不上,我们也一样要在一起。虽然迟了些,可我现在真得是谁也不怕了,就算是贬为庶人,要浪迹天涯,我也会拼尽全力拥有你。”他再一次将她使劲揽进怀中,“你该回去了。让我抱一抱你。再相信我一回,好吗?”晓棠只觉得心中“呯”地一声,有什么压抑许久的僵硬东西终于碎裂了。风声细微,她的声音更轻:“如彰,带我离开东宫,带我离开那里。”淡金色的夕阳将他俊朗的脸细细勾勒,一如多年以前。他慢慢开始微笑,轻轻点头,“晓棠,那里不是你的家,我当然要带走你。”

已是黄昏时分,南书房内还没有掌灯,殿内流淌着金红色的淡淡余晖。萧靖衍只静静靠在阔大的龙椅之上,自顾自地摩挲着手边莹润如玉的茶盏,并不言语。还是如彬忍不住开腔:“父皇,您常常教导儿臣,只要做事合乎道理,又何必去计较那些个陈规旧俗。彭中和大人的奏折中写得清楚,灭蝗就是除祸,‘杀虫多便有违天和’才是谬论。前朝大陈的颓势虽是始于哀帝乱政。可也正是庆初年间的一场大蝗灾才引得流民造反,哀帝南巡时被暴民所杀,大陈也陷入动荡之中,最终一步步走向覆灭。现在的关内、河南、河东三道均有飞蝗,其中关内道最甚。如果这大片区域皆因蝗灾而至农家减产或绝收,百姓流离失所,绝非寻常灾伤可比,势必会危害到社稷安稳啊。您一定要早下圣断。”玲珑也跟着在一旁帮衬,“父皇,表哥所言不虚。五年前玉门关有蝗祸起于东北,蔽空如云翳日。满城的守将、文员皆劝爹爹要祭祀八蜡庙,还说什么‘古有良守,蝗避其境’。只有娘亲据理力争,反诘他们,天地广大,用一点点祭祀的食品,‘天地安能饱’。她还坚持蝗虫就是《诗经》中所说的蟊贼、螟蜮,根本就不是什么虫中之皇。古人尚且知道‘秉彼蟊贼,付畀炎火’,今人又岂能坐视蝗虫食苗,忍而不救。后来,爹爹还是听从了娘亲的建议,召集百姓一到夜里就在田间点起火堆,等飞蝗逐光而来便集中扑杀,并在田边掘出大坑,边打边烧。我与哥哥都是亲眼所见,那一年玉门关一带扑灭了蝗虫数十万担,才终于让灾情缓和下来,没有造成饥荒。”萧靖衍听了此话才抬起头来,定定看向那小人儿,依然是和缓问道:“吴霜真是那样说的吗?”玲珑深深颔首,盈盈笑对皇帝,“回父皇,儿臣说得都是娘亲的原话。想来在当年爹爹的折子中,也一定是具实禀明了。”

萧靖衍又拿起案上两本黄绸面的奏折,对比着细细看了起来。过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他才再次扬首,深邃的眸子中却有幽幽的柔光闪烁:“彬儿,你替朕发一旨明谕,也将你岳父和彭中和的这两道折子都批转下去,让各州府皆仿效推行灭蝗之策。如若再有臣子罔顾蝗灾致使属地饥馑的,一律按玩忽职守之罪论处。”如彬心中轻吁一口气,面上带了肃敬之色忙应承了,这才又回禀一事,“儿臣打算亲赴关内督办灭蝗一事,还请父皇能够恩准。”萧靖衍略一思忖便答应了。倒是玲珑猛得听了有些发急,她又如往日一般咚咚咚跑到皇帝身旁,撒着娇牵上那蟠龙的衣袖,一叠声地央告:“父皇,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还没等萧靖衍开口,如彬已然皱紧了长眉,声音也带了不耐,“那是灾荒之地,你去做什么?”玲珑却是不惧,抬起下颌,绷了小脸儿回他:“表哥在哪里,我便要在哪里。”

萧靖衍本来也想着嗔怪玲珑几句,让她绝了那念头。谁知竟被她如此的神情和话语生生击中了深隐在心中的痛处。他一直以来便觉得,不论是璟瑓还是玲珑都随璟皓多一些,与他们的娘亲并不十分相像。可刚刚看到的情景,却像极了那日吴双在乾元殿中当面拒绝自己的一幕。当时,他也是恼怒到了极致,才会威胁那小人儿说要把璟皓贬谪到蛮荒之地去。吴双正是如刚才的玲珑一般丝毫不让,傲气十足又笃定万分地回答:“璟皓在哪里,我便要在哪里。”

萧靖衍因着幼年的际遇,性子极为隐忍内敛。做赵王时无奈曲于长兄闵哲太子之下,所想所求从不现于面上。可偏偏就是造化排比巧,到头来却是他登那风光无限的宝座,自那时起便不再有什么事或是什么人胆敢忤逆了自己。回首这二十余年的帝王生涯,想来也就只有那吴双虽是触了龙鳞,却还是让他不忍用强,青睐依旧。如今念着那对远在边关的神仙眷侣,再看着身边的两双小儿女,心中早已没有恼怒,唯有庆幸而已。念及此,萧靖衍温情依旧,点了点头还拍上那小手,“想去,便去吧。有彬儿在,应该不妨事的。”听了这话,不只是如彬和江良,便是玲珑对皇上如此痛快地答应也吃了一惊。还是如彬忍不住抱怨:“父皇,您太过宠着玲珑了,怎好事事都依她。”萧靖衍只淡淡一笑,神色清远,“彬儿,玲珑于你,应该先是太子妃,其次才是妻子。如今关内受灾,你夫妇二人代替朕与皇后亲赴困顿之地,方显出皇室与百姓同心抗灾,共同进退的决心与勇气。”说完,他又看向江良,“良儿,你也同去,辅佐着太子一同除灭蝗灾。”

三人出了南书房,玲珑自是欢畅惬意,容色亦如春日朝霞,仿佛有无限的欣喜与满足从脸庞的肌肤里满溢出来似的,团团明艳。如彬却敲了那小脑袋提醒:“出去了,便要老老实实的。到了外头,可没有人再护着你。”玲珑根本没有听进这话去,她的心中还有一事正疑惑着,便随口说与如彬,“表哥,你不觉得奇怪么?父皇对我娘亲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不论她说过什么或是做过什么更是赞赏有加。难不成,父皇他对我娘……”

话还没讲完,如彬本是十指相扣的手指猛然间发力,一把带过那小人儿的身子,抡起另一只手臂,照着那圆滚滚的小屁股狠狠就是几巴掌。这几下打得相当重,灼烧与肿胀的感觉同时弥漫开来,想着江良还在一旁,虽是相熟的哥哥,玲珑还是觉得又痛又羞,而且不知所措。心中立时便蓄满了委曲,却不敢哭,只在眼中含了两泡泪水。她怯怯地望向如彬,发现他真是动了气,脸色阴沉不定不说,幽深的眼眸里还依然跳动着簇簇光焰。小人儿更害怕了,哑着喉咙轻声啜泣,不得已又求助似地看看江良。谁知那人也一样是铁青着面庞,即便开口讲话了,声音也是不同于往日的清冷,“看我也没有用,你实在是活该教训。”

此时,如彬不在再理会他们两个,独自疾步向宫门处走去。玲珑已是哭得梨花带雨,可还是小跑着去追。谁知赶了没几步,竟是绊到一块突起的鹅卵石,“哎哟”一声整个人都坐到了地上。如彬只停了一下并没有回头,江良赶了过来,想要扶她起身。玲珑却哭得更凶,一边推搡着江良一边哭喊:“不要你管我,就是不要你管我!”

还是如彬无奈折身回来,伸手从地上搀扶起那人。江良低头帮她查看脚踝,她的身子不动,只是迷蒙的眼睛越发波涛汹涌,接着便又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唉”如彬叹了一口气,也不顾是在人前,将小人儿按在自己的肩上。玲珑依然抽噎着,如彬虽早已不忍,但还是禁不住要训上几句,“不许再如此口没遮拦。什么话能讲,什么话不能讲,你如此聪明却还想不明白吗?”玲珑也不抬头,呜咽回答:“我一直以为对你是什么都可以讲的啊。”如彬虽没立即应她,只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柔软,他又作势在那人的小屁股拍了一记,佯装发狠吓她:“记住你自己的话,若是以后敢欺瞒我什么,到时便有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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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55

姐姐,我就知道你会弄出来这么一章,来虐死我们这些善良的妹子啊。。。。。。你是故意的,哼哼。。从一开始...

对晓棠和如彰他们,一直想与朋友们多说几句,就在妞妞你这个贴子里统一回吧。

这个番外,我也没想到会写得这么详细,居然分了六段,一万多字。大家看了都很认可,也算是自己的心思没有白费。

先说说晓棠吧。苦孩子出身,但也有幸运的地方。遇到了佟婧,又师从于如彰。其实我最初对晓棠和如彰的设计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互相仰慕才华才生爱意。可真正开始写番外时,突然又超迷师徒向,便改了思路。觉得这样会更有趣。晓棠的个性我很喜欢,是极度坚韧又有傲骨的,所以我为她选了苔花。刚更的那一章,对她又有了深一步的刻画,即便是不能把握命运,却也不愿任人摆布。她养了长甲,就是摆明不想讨好太子,这样的小人儿远比那些个出身高门却整日恃娇争宠的女子们高贵出许多。由此可见,出身代表不了什么,让人敬服的永远是人的本身。

再说说如彰。大家在哀其不幸的同时,更怒其不争。可他之所以不争,是人物成长环境中被压抑与忽视有关的。他的童年肯定是灰暗的,他与母亲都得不到皇帝的重视,被别人任意欺负。他们娘俩多年都是靠着璟琪庇护。所以如彰对如彬这个兄长、也是对太子这个身份是又敬又惧的,根本不敢公然与其发生冲突。有朋友提到如彰比不上江良。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考虑过,江良是和如彦在争。如果换成如彬喜欢云开,那么江良还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吗?这可能真是个未知数。不过好在,如彰已经幡然醒悟,也做好了抢回晓棠的准备。不过大错已铸成,改起来真是伤人伤己。他和晓棠的事,让如彬、玲珑之间起了很大的冲突与波澜,这是后话了。

再说说如彬。太子并不完美,这也是他的成长经历造成的。唯我独尊,是太子病。先讲他对晓棠,我已在文中提到了,他把她视作玲珑的影子。我所以起"晓棠"这个名字,便是伏笔。如彬遇到玲珑时,玲珑只有十一岁,再是喜欢,想来也只是对小孩子的喜欢吧。其实他们真正的相爱相恋应该是玲珑十六岁后再回京的这一年,以前都是些虚幻的回忆而已。可这短暂又虚幻的回忆又是如何撑过五年的漫漫时光呢?大部分原因是有晓棠这个人的原故。番外中,我写了,如彬会经常传召晓棠弹曲,就是通过这朵"海棠"来追忆那朵"海棠",他看似无心,却伤害了别人。如彬并不知道晓棠喜欢如彰,他只是认为晓棠去了东宫总好过在乐班做一个伎子。如彬一心一意的爱情观是有一个培养过程的,是随着他对玲珑的爱意逐步加深而形成的。现在的文中,他很痛苦,不知怎样摆布那些个女子才不会伤害到玲珑的感情。这一痛苦到尹明珠生了儿子后更是到达了顶峰。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爆发后让本来深深相爱的人两败俱伤。不过好在他们都够痛定思痛,明白了只有一生一世一对人,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出路。后文中,陈芷莫会问如彬,"你只爱太子妃一个人,却还把我们都禁锢在东宫,你不觉得自己残忍吗?"也正是这个问题,促使如彬对未来的帝王生涯做出了一个比较另类的决定。

就说这么多吧,感谢各位喜欢大猫和大猫文章的朋友。

小Q发表于:03

“我一直以为对你是什么都可以讲的啊。”

看见这句话.特别心疼.觉得.这句话似乎总会反噬一般.

姐姐.我喜欢...

反噬何解呢?自己反被咬了一口。我觉得你这个词用得太贴切了,点赞啊。什么话都可以讲。即便是在深深相爱的两个人之间也是很难做到的。"我和你的爱情就像水晶,没有负担秘密干净又透明…"这只是理想化的歌词而已。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有时越是爱对方,有些事因为怕伤害到对方或是怕对方接受不了从而说不出口。玲珑也是如此啊,不敢说,怕如彬不接受,结果却两个人都被伤害。噬人噬己。

说完文,再说小Q你。遇到喜欢的人是幸运且幸福的事啊。怎么还这么犹豫呢。不知道有多少热情,小姑娘,一但爱上,女人的智商就会降为负数,体力却能爆棚,你会动力十足的。祝福!祝福!还是祝福!

发表于:10

苔花:无尘土之争,无荣辱之忧,无得失之虑。在僻静之地,在夏日百花零落之际,拼着积蓄一个季节的精力,在寂寞...

人都说高手隐于民间,我要说有思想的人都藏于读者之中。所以我才超反对潜水。我想大多数的写手与我一样,无比迷恋于与大家的沟通与交流。特别是你,朋友,评论总是这么一针见血,常常会启发我的思路,要特别感谢。

你为佟婧说的话也正是我要表达的。那才是真正的苦命鸳鸯。后文中璎珞出现时,会去见佟婧,转述她哥哥临死前留给佟婧的话。可无论再有多么感人,伤害却无法弥补。

"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柳。磐石无转移,蒲柳韧如丝。"佟婧是如蒲柳般坚韧,可那位世子却不是磐石而是顽石,可惜了。

第十八章:仰天吞一蝗

关内道的首府是灵州,供皇室驻跸的行宫也设在这里。夜已深,可行宫议事厅中一众臣子却刚刚才被示意退下。厅内灯火明亮,南窗下五谷丰登梨花木桌上摆放着一尊绿釉狻猊香熏炉,有缕缕檀香的轻烟飘出,无声无息地融进这并不算太久的安谧之中。如彬静静靠在正位的四方扶手雕花椅上,仰面闭目凝神。江良也不敢相扰,只坐在下手处一张挂着半旧弹花搭袱的椅中,默默静候。

玲珑莲步轻盈从后堂慢慢走进来,如彬阖了眼并未查觉,江良看到她便想起身去唤醒太子。小人儿冲着良哥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言语,径直来到夫君身前,拿着一个绣了竹报平安花纹的香囊放到那人的鼻下。如彬只觉忽然间有股清新凉意伴着芝兰的香气沁入肺脾之中,竟是将不久前因为议事不决而颓积于胸中的郁郁与忧扰都一扫而空。他倏然睁目,见是玲珑,疲惫地笑笑,道:“你一直在后堂,这里这样吵,你也不得休息,累了吧。”玲珑轻轻摇了摇头,柔柔浅笑,“我不累,刚才听着你们说话,便绣了这个。里边我特为加了薄荷叶子,表哥你倦时就闻闻,很提神的。”如彬听了这话,并没有去看那香囊,而是执起眼前的一双小手,翻来覆去地察看着,“这次没刺破手指吧?”小人儿的脸颊有些发红,心中更是微觉触动,声音放得极低,“都过了这么多年,早不再是十一岁的孩子了,总会有些长进吧,哪里还会一样的笨手笨脚呢。”如彬闻言也带了笑意,拿过香囊来轻嗅,“不在这东西,而在你的心意。”

江良见这二人你侬我侬的,几是将自己视为虚影,忍了笑轻咳一声开口:“太子、太子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告退了。”如彬这才把目光转向他,又舒展舒展手臂,“还有正事要议呢。先不要走。”说完,他便拉了娇妻坐在身旁,问她:“刚才那些地方官员的话都听到了,你怎么看。”玲珑蹙了眉回道:“父皇虽是下了明喻灭蝗,可这陈年的积俗在许多人的脑中已是根深蒂固,怎可能一朝便能更改。我听得出,这些州府以上的官员们虽在嘴上都承诺着要捕蝗,可细分析下来还是有小部分人心意浮动,持观望态度。不过他们提到的,如今民众不认可除蝗的新政,怕得罪虫神而遭降罪,却是真实存在的困顿之处。咱们这一路行来,也是看到的,蝗祸严重的地方,禾穗树叶食之殆尽。可即便是这样,农人们还是一边看着蝗虫噬苗一边在田间焚香祷告。可见灭蝗不能只靠官员和谕令,重要的还是要发动百姓,要举全道之力才能完成。现在当务之急是破除人们对蝗虫的迷信与恐慌之心,才能真得让新政推行下去。”江良禁不住附和,“玲珑说得正中要害之处。如果百姓不信蝗虫是可杀可灭的,再多的谕令发下来,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如彬啜了一口茶水,又闭目片刻,才望向身旁的小人儿,“你说了这许多,可有应对之策么?”玲珑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深深嗅了几口殿内的檀香之气,这香本来是极静心的,可她腔子里的一颗心却越发扑腾扑腾跳得慌乱。小人儿微有踌躇,还是离开座椅,立于如彬面前,郑重俯身行礼,面容也是不同寻常的端肃,“臣妾斗胆,肯请太子效法前朝太宗吞蝗之举,‘一人有庆兆民赖’,以除百姓畏蝗之忧,同心协力息绝灾蝗。”“玲珑,怎么可以……”江良急着开腔拦阻却被太子挥手止住。如彬先只是直直盯上眼前半跪着的玲珑。因着是为灾情而来,她的装扮极为素净,今日选的是一件水蓝纱衣,也不用金银丝线团花耀眼,只挑含蓄的暗色花纹。头的钗环没有几枝,亦是戴了浅淡温润的珍珠与碧玺。可即便是这样寻常的衣饰,依然掩不住她从天性中徐徐发散出的悲悯与高贵。如彬的目光已变得如潺湲的春水,他一把扶起玲珑,展颜笑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郑重。”说到这,停了一下,再开腔时更是透着无限欣喜,“玲珑,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真得吗?表哥你也作此想?”见到如彬笃定颔首,更是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到掌心握紧,玲珑的眼中也有深深的情意流转。

江良的面色却显得很是忧虑,“太子,此法虽可提震人心。只是您的身子贵重,怎可轻意吞食蝗虫这类的异物。如若出现什么状况,谁能承担得起。是否要先禀奏皇上圣断?”如彬侧首问道:“江良,你相信蝗虫可以降祸于人吗?”“我不信。虽是称‘蝗’,却是不过是虫。”江良恳切回复。“嗯”,如彬也点了点头,“那你觉得蝗虫是毒物吗?”“这个,我不知,想来不会,可却冒不得险。”江良似是有些游移不定。如彬却仍是放心地含笑,“古往今来,吃过蝗虫绝不止陈朝太宗一人。我与玲珑都细细看过《除蝗疏》和《救荒活民书》等历代名家有关治蝗的书籍古法,那些文章中皆提到先人早有食蝗的风俗,甚至以蝗虫做为珍肴互相馈赠。对此虫的痴信与畏惧,不过是这一二百年间的事情而已。其实前人也一直推行天人感应的治蝗论述,只是与大哥他们口中一味的‘自宜修德,赖天施救’不同。真正的天人一体是指推行‘虫残苗——人捕虫——虫饲禽鸟——禽鸟捉虫食卵’如此的循环往复,才能让人力顺天意消弥灾祸。”说到此处,如彬更是执住玲珑的小手直身站起。他穿的也是一件宝蓝色的长衫,仅以一条明黄丝带系住腰身,面上是闲和如风的笑意,可眸中却如蕴了星明之光般沉定而悠远,“陈朝的太宗是我钦佩的几位明君之一,最是敬服他对左右劝谏其不要食蝗之时说的那句话‘所冀移灾朕躬,何疾避之?’这才是心怀子民的帝王勇气。谁都知道‘肉食者谋’,肉食者自是要有肉食者的担当与魄力。”话到此处,江良已深深俯首,语气恭顺无比:“臣受教。这就去与彭道台商议此事。”

昨天是一日路途奔波,今天又是府衙前校场上大半日纷扰喧嚣,如彬真得又累又乏,困顿到了极致。最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是口中除之不去带着草叶青涩味道的腥膻之气。从校场回来后,亏得有江良照看着,他才能拐到回乐县驿馆的一处偏僻空地搜肠刮肚地吐了好一阵子,仿佛把身体都要掏空了一般。那一地青青绿绿的汁水,更是让他不敢睁开眼睛。不过还好,如此的辛苦并没有白费。便是如彬,在心中也不由叹服,这彭中和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治世能臣,是他选了这灵州最大的辖县回乐,这里也是此次蝗祸最重的一处地方。

县衙头一日便贴出了告示。天还不亮,校场上便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四处聚集而来的百姓。如彬一袭明黄蟒袍负手站在将台之上,长风拂来,紫金的发冠在阳光下闪出淡淡的寒光,也这是这肃然而立的气势,让校场内外上万人不自禁地鸦雀无声。江良与关内道的文官守将们垂手侍立在他的身后。不论是彭中和还是江良本来都想让太子讲些什么,如彬却是一笑拒之。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示意随从捧上一个摆满了蝗虫的托盘。当着这万千百姓,他一只一只放进嘴中咀嚼吞咽,当吃下第十只蝗虫之时,校场之上不论是官是兵还是民皆跪伏于地,齐声高呼:“天佑大璃!天佑吾皇!太子千岁千千岁!”校场四周飘飞的旗帜将如彬的眼眸映得异常明亮,他只轻笑着挥手,却自有一股龙翔凤翥的气概。在那一刻,如彬想到了玲珑,竟是后悔没有让她一同前来。如果他们能够并肩而立,听着这呼圣声震破云霄该有多好,本来这吞蝗义举也有那小人儿的一份功劳。

众人皆依次退下了,驿馆屋舍内,如彬和衣躺在床榻上。若不是夜深路远,一众的臣子苦劝,他真恨不得立时便能回返,实在是挂念着她。窗外檐下挂着长明灯,烛火在描花明瓦灯罩中忽长忽短地闪跃,搅的他更是无法安眠。如彬手里拿着那个薄荷叶的香囊边嗅边看,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探身怀中掏出一方薄薄的丝帕。绵白的素锦之上有几朵粉盈盈的海棠花,是玲珑十一岁时绣的,想来应是刚刚学针织女工不久,花瓣都毛毛绒绒的,却是一针一针绣下满心的憧憬。

记得还是那年玲珑即将离京前的一日,又是留宿在东宫。如彬心中有万分不舍,却不想说出口,她才十一岁,自己可已经十九。她一日里都心绪不宁,不吃不喝不说,还少有地冲着下人发起了脾气。他也是莫名的烦躁,本就没有心思哄着她,看着寝殿内摔得七零八落的物件,神色便难看到了极致。又是与往日里一样,几步过去,抓住那张牙舞爪的小家伙一把按在膝头,剥出粉白的小屁股,手掌一下又一下地起落。啪,啪,啪,两团肉丘便开始热了起来。想来疼痛也一定在加剧,她不由得扭动起来,却被他的大手一把按住,接下来的几下更重,殿宇内都是那小屁股上发出的轻脆声响。可也就是这几下过后,如彬便停了下来,抱起不哭也不闹的玲珑,轻轻问她,“告诉表哥,你怎么了?”小人儿这才开始流泪,从袖中抽出了丝帕,“我绣了这个送你,可怕你不喜欢。”如彬将帕子紧紧握在手中,更是看到她指尖上好几处红红的针眼,慨然片刻,笑着安慰:“我很喜欢,你走了,我会天天把它带在身边。”玲珑却低了头,声音微不可闻,“可璟瑓与如彧都说,没有哪个男人会要一方绣花的手帕。我太小了,才不明白。”如彬的心陡然一空,可还是强扯笑意,“他们两个有谁算是男人。你既是送我的,我说喜欢不就行了。”说完,把她放在床榻上,便起身要去绞个帕子为她擦泪,谁袍袖竟被死死抓住,那一双晶莹的眸子有波光在闪,“表哥,如彧还说,你入了秋便会迎娶太子妃。”他的身躯似是石化了一般,许久才缓缓转过来,可也只能无奈地相唤,“玲珑。”那小人儿却在床上猛得跪直了身子,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哭喊:“表哥,你能不能等着我,等着我长大,等着我长大啊?”如何还能再压抑自己,什么也不想顾忌,只有伸出手臂紧紧地拥住她,更要告诉她:“嗯,我等着你长大。”他臂间的温暖让人生出眷恋,那句承诺更是让她心满意足,小脸儿就贴在他的下颔上,话音软软的,“表哥,你一定等我回来。长大了,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如彬将那香囊与手帕都放到枕边,心中还忍不住欢喜,终于等到了她长大。有浓浓的困意袭来,眼皮似有千斤重。眼见着便要昏昏睡去,却突然被一阵擂门的声音惊醒。如彬刚刚从床上坐起,江良与总管牟平便已经闯了进来。牟平已然跪倒,忙磕了个头,神色慌张无比,便是口中的声音也是颤抖不休,“太子,不好了。太子妃怕那食蝗之事真会为您引来祸端。她在行宫先于您吃下了蝗虫,不想起了疹疾,如今已是全身肿胀,高热不退啊。”

小Q发表于:12

姐姐.太子也是人.让人家休息完了再出事好么?

我小时候还烤过蚂蚱腿吃呢.不过都不记得好不好吃了.那时候太小...

小Q啊,知道我是怎么想出这样一章的吗?在我小时候,看过老版的电视剧《唐明皇》是刘威演的,其中就有李隆基为了治蝗当着众人吞吃蝗虫的情节。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还没有杨贵妃,李隆基最宠爱的是武惠妃,对自己的皇后只是敬重而已。他要吃蝗虫,大臣们都反对,皇后也反对,可武惠妃却非常支持他。那天,他要去吃虫子了,武惠妃送他,一只手臂背在身后,李隆基很奇怪,板过来一看,她的手中拿的是一把匕首。武惠妃告诉李隆基,她支持皇上这样做,可如果上天降罪了,她便要随皇上一同去死。李隆基非常感到,也更爱她了。玲珑也是这样的。道理她很明白,可她不是如她母亲一样的现代人,所以她还是害怕的,怕如彬被上天处罚。所以她先吃下了蝗虫,觉得如果上天即便处罚也处罚她好了。她太爱太子了,可以舍弃生命。

到我写这一章时,发现吃蝗虫的并不是李隆基而是李世民。所以我在文中也是用的太宗。我也想过如彬该吃什么样的虫子,煮的?炒的?还是炸的?不过为了对民众的震撼,还是选择了模糊过去,让大家就当是原生态未加工的吧。史书上说李世民吃的活虫,不过,我还是觉得那样的画面太刺激感官了,没有效法啊。

TSJS发表于:16

玲珑与如彬彼此之间既是亲密爱人,又是夫妻,更是君臣。拿捏好这个度不太容易。全了君臣义,往往会违了夫妻...

朋友,你说到我心里去了。其实写这第二部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玲珑该怎么塑造。因为她其他的女孩儿们都有太多的不同,别人只要做好爱人、妻子便好,玲珑不行,她的身上还有辅助夫君治理国家的职责,她有政治使命。这对一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来说,很难。在子夜歌中,吴双很成熟,因为她穿越前的年龄要比璟皓大,实际是与萧靖衍差不多,穿越后她返老还童了。玲珑不行,她就是小,比如彬就小了八岁,真是个小人儿。不过,朋友们因为她是吴双的女儿,所以对她寄予厚望,大猫也在努力把她描写得善良、独立、睿智、坚强还可爱。文章还没有写完,所以对她还有许多的笔墨去施展,大家也可以多多提点我。

对于太子妃也好还是皇后也好,大猫一直认为从历史上来看,大多是悲情的角色。也是皇帝一般都没什么真爱可言,尤其是对皇后,更是少之又少。我想恐怕也就是我最爱的刘秀对阴丽华是真情谊吧。皇后为什么大多沦为摆设呢,我觉得政治婚姻是最大的阻碍之一,她们不是皇帝喜欢的那一个。还有便是皇后一般出身高门,太讲理数,整日里都端着架子,相敬如宾便没了夫妻间的情致。玲珑在这方面便好很多啊,该端庄的时候端庄,该娇俏的时候娇俏,甚至还有英姿飒爽、兵戈相见直面危机的时刻,正如她的名字,玲珑八面。如彬对她调理得也不错,什么时候宠着,什么时候教育,拿捏得也到位。

关于牺牲的问题,玲珑更大些。从古至今,好像女人都是这样的。这像是我们的每一个家庭,即便是夫妻双双比翼齐飞,可有时也需要确定孰先孰后,谁是重点,总会有那做出牺牲更多的一个,这也是爱意的体现吧。

第十九章:不若神仙眷侣

日色昏暗,天际暮霭沉沉,似有暴雨欲临,行宫孤零零的几座楼阁也仿佛都被浸没在浓陏得化不开的阴翳之中。如彬就坐在后堂内的阔木床边,紧紧握着玲珑肿胀得如同小包子般的手掌,动也不动。连夜赶回来也快有一天了,他的视线还是一刻不离地停驻在她昏睡的脸上,只怕她突然醒来见不着自己,更怕自己稍不留神,她便会在眼前消失。

玲珑仍是发着高热昏睡不醒,脸上、身上和手上到处都是大片大片浮凸的骇人红斑。她躺着也并不安稳,呼吸似是越来越不畅快,守在身边能听到痛苦的呻吟声。还有便是让人心疼又心酸的呓语。“不许传太医,也不许请郎中。”“表哥,表哥……”有两滴滚热的液体,灼烧着落在了小人儿的额头上。是如彬再也看不得那小脑袋不停地在枕间晃动,“玲珑!”他陡然便喊出了声,连人带被一把拥入怀中,更是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别离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离开我。”

“太子,是我,有要事回禀。”江良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看着床上已是面目难辨的玲珑和憔悴支离的太子,太阳穴上像是被谁用细针狠狠扎了一下般的刺痛。再是难过,江良还是轻轻推了推如彬紧紧抱着玲珑的双手,低声回道:“我私下里传了彭大人来。您是不是亲自见见他。这关内道是他的辖下,总会有些办法的。”如彬缓缓转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软弱与无奈,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将那软软的小身子放回到床上。掩好了锦被,又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子,见她像是睡得沉稳些了,才低头亲上湿热的额头和肿成了一道缝隙的眼睛,极为不舍地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对着贴身伺候玲珑的两个小丫鬟仍不忘吩咐:“紫苏、蕙儿,你们都进屋去守着,太子妃若有什么不适,立时便要来前堂回本王。”

“太子殿下,太子妃的病情可有好转?”彭道台也是眉心虬曲,压低了声音小心探问。如彬只觉得胸口冰凉,象是塞了棉絮。他不想说话,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彭大人不敢再扰太子,又看向江良,“顺天侯,事出紧急,总要想个对策才好。”江良面上也是说不出的为难与感伤,“太子妃是情重之人,想为夫君挡祸,才先行吃下蝗虫。当日病势起得凶急,却仍将诸事安排得妥当,不但行宫封锁了消息,还下了严令不许传召太医,也不让延请郎中。想来殿下是担心自己的病情流传出去会让百姓误认为天蝗降罪于太子,而使吞蝗之举功亏一篑,影响灭蝗大计。”“太子妃高义,世间罕有,实在是万民之幸。”彭中和也是不住地唏嘘赞叹。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如彬低咳了几声,似是在竭力咽下喉间的苦涩。突然间,他便扬首大声命令江良:“去,传本王旨令,派八百里加急传召太医院陈诚院使与田一鸿大人速来关内道行宫。陈院使擅长大方脉科,田一鸿是岳父从雁门关举荐来的,一直照看玲珑的身子。”说到这他又转向彭中和:“彭大人,你也着人速将灵州城内名医郎中全都请到这里来,让他们为太子妃疗疾。”“太子……”那两人的急声呼喊都被挥手止住,如彬已转身望向窗外,声音竟比那黑暗处的雨水还要湿凉,“高义也好,大义也罢,如何能比得上玲珑的性命重要。”说到这,他更是握紧了拳头,切切道:“便是她要舍身全义,我也不会顺从了她。”

江良重重点头,急着便要出去,却是彭中和道了一声“且慢!”见那二位尊主都定定看向自己,彭大人才缓缓回道:“太子、顺天侯。京都百里之遥,各位太医再是高明,想来远水也不解近喝。太子妃不让延请地方上的郎中是怕人多口杂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臣却识得一人,既堪当大任,又不会惹人无端猜想。此人姓孙名庙号敬初,隐居灵州城南的百芪堡数十载,虽不是悬壶的医者,却身怀济世的医术。更难得的是为人清直,奉善行,乡贾富户重金请他不动,倒常常自己上山采药为穷苦百姓疗伤袪疾。乡间之人都传他能医百病、驱瘟疫,皆尊称其为‘老神仙’。微臣与孙先生有过交往,知道乡人所言不虚,更敬他处事隐然恬淡。”

不论是如彬还是江良,本对彭中和举荐的那位隐士神医存着几分疑虑。可真到这瘦高的布衣老者来至身前,望着他不卑不亢的沉稳面容,更见那衣袂飘飘的道骨仙风,两人一直悬空的心这才悠悠沉静下来。孙老先生细细为玲珑诊过脉,又认真查看了身子上的水肿与红斑,更是向下人们反复询问了小人儿发病前的饮食起居,脸上才渐渐带了笑意,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他向太子拱一拱手,抚着腕上的檀木佛珠沉稳言道:“殿下请放心。太子妃的疹疾起势虽凶,却算不得险,只是有些延误,不打紧的。”如彬却还是焦急,“先生,玲珑的病症真是因为吃了蝗虫之故吗?为何本王却无事呢?”孙神医又回头看了看兀自沉睡的玲珑,轻声回他:“疾病万千,不离三元。何谓三元?毒郁虚。”“什么,玲珑是中了毒?”如彬的眼中登时便闪过一丝戾气。神医急忙摆手,“太子妃想来从未食过蝗虫,异物与殿下体质相克,便会在体内形成毒火。不是太子所想之毒啊。”如彬与江良都长吁了一口气。又是江侯爷相问:“先生,您可想好要如何医治了么?”老人点点头,在手边桌案上的绢纸上写下三个字“徐长卿”,见众人皆一副不解的神情,他又耐心解说:“此药草原名‘蛇痢草’。是前朝布衣名医徐长卿传下的一味良方。相传,他曾用它治愈了陈朝文宗的疹疾,故而又名‘徐长卿’。该草多生于山地背阳之处,灵州城外到处可寻。太子只要着人与老朽采了药来煎汤,一日两次让太子妃服下再兼敷洗。不出三天,症状便会完全消失。若有误,太子与诸位大人唯老朽是问即可。”

神医果然妙手,三日一过,玲珑便安好如初,不只是袪了红斑褪了水肿,容色竟还更添俏丽,特别是那本就的水润肌肤此时便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细滑粉嫩。如彬对玲珑仍是百般呵护,怕她劳精费神,恐她饮食不周。对这份浓情蜜意小人儿本该高兴才是,可她就是乐不起来,特别每每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玩味神情,再好的心情也会急速坠下幽暗的深谷,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好比是待宰的羔羊、入网的鸟雀一般恓惶。

太子在前堂会见道中的臣子。玲珑无事,便趴伏在后院池边的长条石凳上逗弄水中的锦鲤取乐。暖风轻轻柔柔拂过她的脸庞,花香浓郁,另人沉醉。“今日感觉如何啊?”玲珑转过头来,正看到江良立在身旁。她也不起身,只侧过小脸儿,皱了柳叶长眉,道:“良哥哥,我身上都好了,可心里不舒服。”江良只作不知,接着问她:“心里又怎么了?再传那‘老神仙’来看看吧。”小人儿却赶着起身,一脸的哀怨,伸手牵住他的衣袖摇晃,“哥哥,我怕,我怕,你救救我。”江良只露出一痕浅浅笑意,轻嗤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早时怎么就有那样大的胆子?”玲珑见他像是能说话的样子,立时便打蛇上棍,靠了过来,“表哥若是发作起来,你可一定要护着我。”良哥哥却是无奈摇头,“我看很难。太子的性子你最清楚。头几日你昏睡着有所不知,他那个神情怕是随你而去的心都有,我与牟总管看着都心惊。如此大悲大喜过后,绝不会轻易就能饶过你。更何况他还是兄长,真要教训起来,如何有我这做弟弟的置喙之地。玲珑,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小人儿的脸上竟是一副比哭都难看的模样,她无力放下拽着那人的手,刚要发话,却看到牟平快步过来,对着他二人屈膝行礼,“太子妃,顺天侯,太子传召你二人到前堂去。”玲珑的小身子跟着一抖,像是真得大病初愈弱不禁风一般,江良却又怜又恨,伸手扶住她,慨叹一声,“先去看看,我自会见机行事。”

绝不卡拍。双更,第一更,看第二更的朋友,请等明早。今日大猫值班,愿你们与我同在,呵呵。

夏日清晨的阳光绵绵轻薄,如彬清隽闲逸,一个人临风窗下书写着什么。听着两人进来,也未抬头,只是和煦言道:“江良,你先行返回京都将灭蝗之事细细禀奏父皇。我与玲珑盘桓几日再走。”此话一出,玲珑又哆嗦起来,江良更为不忍,试探着开口:“太子,您和彭道台关于消弥蝗祸的折子昨日都已经快马送往京都了。若是没什么紧急的事情,我还是与你们一同回返吧。”如彬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瞄了一眼玲珑,又看向江良,似是淡淡一笑,眸中却含了锋芒,更是猛得手中毛笔一掷,泠泠道:“你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江良面色一黯,早料到是这样结局,也只得勉强笑道:“臣弟不敢,臣弟告退。”他口中絮絮着,用目光悄悄传给那小人儿一个担忧的眼神,紧跟着便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如彬慢慢走到小人儿近旁,“看你今日的气色才像是真得恢复了。”他的声音温暖而平静,像是柔柔展开的丝绢。玲珑心中一软,也生出无尽缱绻之意。可越是这样,便越是有委曲与恐惧袭来,她伸手紧拥住如彬,哭咽道:“表哥,我,我不敢了……”说话之时,长翘的睫毛也随着跳动,明亮的眸子也是一会睁开,一会儿闭上,不时锁上他的眼。如彬自是明白那人的一点儿小心思,只在心中暗笑,还是低头啄吻上她的唇,温柔低喃:“咱们先不说这个。”接着又拍拍她的小脸儿,轻快问道:“你还能骑马吗?”玲珑心慌得要命,却强掩着点了点头。如彬握上那已生汗意的小手,眉稍一扬,“走,哥哥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上一日。”

如彬口中的好地方还真是让玲珑吃了一惊。初进这灵峰山之时,她多少是有些失望的,只觉得一路上沓水匝树,暑热殷殷,不过是寻常的山景。谁知二人共乘一骑行至半山腰处,隐隐便听到流水溅溅之声。如彬的兴致颇高,揽着玲珑挑转马头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木,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宛如玉带从天垂下的瀑布,而瀑布的下面是一个清澈的水潭。潭边上有一小片竹林,两间木屋便掩映在荫荫翠竹之中,背靠青山,周遭遍植四季海棠,花香沁人,彩蝶纷飞。更有一条小溪临门而过,涓涓细流汇入深潭。

玲珑惊讶得不敢言语,失声叫了出来“这里——”,匆匆回头,迎着她的是双带笑的眼睛,“我也是这几日才偶然发现这里。”说完,如彬已是跳下马来,又轻手轻脚的将那小人儿抱下。玲珑欣喜地跑到潭边上,掬起一捧水来,竟是清凉无比。两人进了木屋,虽只有简单的木床桌椅规制摆放,自有一番田园惬意。最是那原木床上,齐整地放了两套衣裳,是粗织的土布,月白的色泽,却给人一种难寻难觅的妥帖之感。站在门口,望着屋中的一切,玲珑不敢再向前迈步,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生怕这一切皆如幻影般转瞬即散。如彬从身过拥住她,“你可喜欢。”见她仍是无声却深深颔首,笑意便自唇角向眼眸深处温柔扩散,“玲珑,让我们做一天布衣夫妻如何?哪怕就是这一天,也让我们体尝一下神仙眷侣的感觉。”玲珑眼中有泪,还是强忍着咽下。再转首时,已是娇俏含笑,点着他的额头,大声发话:“既是布衣夫妻,你还不快些去捕鱼打猎,若到午后还空着双手,便不要再想吃饭了。”如彬更紧地将她环住,在耳边吃吃笑着,“遵命,娘子。”

他们的这一餐饭吃得很晚。玲珑熬了鱼汤,炒了竹笋,烤了雉鸡仔,还做了竹筒凉面。想来是暑热的缘故,最是凉面让如彬赞不绝口。这竹筒凉面还是玲珑未出阁时和娘亲学来的。她早早让如彬砍了一根粗竹子,截了一段竹筒,盛上滤过的潭水备着。然后才擀了细细的面条下水煮熟。面捞出后便放到沉了许久的竹筒中湃着。水中渗入了竹汁将面条也染成了淡淡的绿色。夏日里,吃着这加了各种调料又爽滑可口还带了竹子清香的面条,确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玲珑,你做的面真好吃,要是能每天都吃上一碗就好了。”如彬是边吃边回味,抬头望过来,似是意犹未尽。玲珑却吃得不多,只愿看着那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便有无尽的满足。回想在东宫的日子,倒常常有一大桌的珍馔佳肴,可夫君身边妻妾环绕,丫鬟、仆妇执了拂尘、漱盂、巾帕侍立在一旁,一餐饭用毕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哪会有如此畅快淋漓的时刻。听着如彬的话,玲珑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又是心头一酸,原来有些东西,他们真得永远也无法给予彼此。小人儿停了些许,转过身,岔开话题,“这外边的竹子怎么都是方的,倒真是少见。”如彬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言,他带了自责的神情在逐渐恢复正常,刚好借着玲珑问的事意味深长地笑笑,低声道:“这就叫‘方竹’,为灵峰山独有。因正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之意,此竹多被用来做戒尺和家法。”玲珑一口面含在嘴里差点就吐出来,手也抖得好悬摔了碗筷。那人却笑意更深。

用完饭,两人又依偎着坐在潭边上的一块青青草坪上乘凉。有困意袭来,玲珑首先支撑不住,靠在如彬的胸前沉沉睡去。他也觉得倦了,扯过早就备好的单被搂着玲珑躺了下来。竹林间有微风吹来,潭水也泛起轻轻涟漪,如彬刚要合上双眼,却看到熟睡中的小人儿仿佛是梦到了什么,蛾螺微微蹙起,一只手习惯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小脸儿也在他的胸前贴得更紧,这才像是得了依靠,唇边绽出甜甜的笑纹,真正安心地睡了。如彬怔忡许久,才吻上身边的至爱,更是握紧还抓着自己的小手,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唯愿时间停滞不再前行。到他们醒来时,已是晚霞铺陈满天。山间响起了归鸟的鸣叫声,清脆悦耳。玲珑歪头看着如彬,道:“表哥,我们去山顶走走吧。”他也不答话,只弹了下她的脑门点点头,笑容戏谑又温暖。

两人十指相扣,沿着盘桓的山路而上,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了一处平坦的所在,是这坐小山的峰顶。在这里远远可以望见灵州。如彬拿了披风罩在玲珑身上,轻轻劝着,“你的疹疾刚好,我们略呆一会儿就回去吧。”玲珑的笑容薄似山风,她指着山脚下的袅袅炊烟,喊道:“表哥,你看那里。”接着便收了笑,有低不可闻的叹息:“如果我们只是寻常夫妻该有多好。”如彬微微正色,“玲珑,寻常夫妻也有寻常夫妻的无奈。”他拢住娇妻瘦削的肩膀,声似沉吟,“你再往远处看看,大璃万里河山尽在我们的脚下,亦在我们的手中,这并不是寻常之人可以拥有的。”玲珑一径微笑,并没有看向那人指示的方向,只坚定转首,“表哥,江山如画,世人向往,而我在意的,却只有你。”如彬的双唇抿得发了白,才缓缓吐出一句:“我也一直这样想。”他的面庞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知道我为什么与鄯鄯的先世子宁康交好吗?因为我们都有一个不敢说于人前的愿望,想着能够早些立下嗣子,便可以带着心爱的女人隐遁而去,乐享人生。”小人儿却靠近他,低沉耳语:“你们都是痴人说梦么?”如彬听了此话却是咬牙切齿,“这便是我最恶你之处。你明明知道我们都视彼此至亲至重。可一遇了事情,便改了主张。父皇再是教导,我也先视你为心爱之人,才是妻子,最后是太子妃。而你呢,完全颠倒了顺序。”说到这里,他手上使力,抓牢她的纤臂,神色也变得厉害,“玲珑,我欣赏的你的才识、你的果敢、你的大气,可我却忍不下你困囿其中屡屡伤了自己。今日,一定要把这个毛病好好板一板,非让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个教训不可。”话一讲完,如彬便拽上那已是脚下发飘的小人儿,疾步向他们的小木屋走去。

玲珑哭得快要断气,仍是被逼着自己动手脱得白条条,老老实实趴伏在垫了猩红洋毯的白木椅上。小屁股翘得高高的,上边还留着那人催促自己时甩上的巴掌印子,圆鼓鼓的肉丘粉红一片,竟是平添娇媚。如彬可记着这不再是玩闹,而是实打实的惩戒,自是沉了心思,挥动起那根早就备好的墨绿色方竹板一下接着一下发狠抽到在她的臀峰上。随着一阵阵另人心惊的家法咬肉脆响,更是听着小人儿“嗷嗷”的哀嚎,眼见着那屁股上便有一道又一道两三指宽的白印渐渐缓出血色嗤楞楞地肿胀起来。小人儿也是撒娇惯了,还想使出以前的法子,一边扮着可怜哀哀哭诉,一边使尽气力扭动身子。谁知这次竟真得是打错了主意。如彬不但不理会那哭求,反而越发急促狠下着板子。很快,两瓣屁股蛋儿便被震得发麻发热,每一寸肌肤都变成了殷殷亮色,更是突突跳着凸起又陷下。她不敢再乱动,也不敢哭得很大声,就那样不停地掉泪,不停地掉泪,强撑着撅起橫杂着嫣红板痕的屁股受苦。

不知过了多久,板子的速度终于减缓下来,玲珑马上就感受到了,只是她没有胆量做出像回头讨饶那样太大的动作来,只能稍稍提高点儿嗓音,跟上那人的节奏,“哥哥,疼,真得疼啊,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鲁莽行事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你轻点,轻点啊……”如彬还是冷着脸,也不言语,倒是腾出手来,把那快要掉到地上去的小肉身子往椅子上抬了抬。被竹板子收拾得惨烈彻底的小屁股便妄想着借着这空隙抓紧晃一晃、松一松,想来是要缓解越来越难以忍耐的灼痛。谁知招来的竟是一声,“谁让你乱动了”的怒喝和又一阵子急雨似的抽打。

木屋内不断回响着竹片抽打皮肉的“啪啪”爆响。玲珑已经想不清楚自己的屁股长在哪了,只觉得整个下半截都不得解脱,刚才仿佛有条条火舌舔过,此时又快要撑破皮似的麻木肿胀,一波又一波各不相干的痛楚席卷而来,逼得她还是大着胆子求上那人,“哥哥,我真改了,真改了。我发誓,永远都相信你,永远都依靠你,呜呜,饶了我吧……”

如彬这半天也不言语,其实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期盼着玲珑如何,此时听到这样一句话,脑中才像闪过火石般雪亮通透。又过了一阵子,他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柔情,将小人儿抱坐在膝上,任她左一踮右一踮地倒换着吃疼的臀瓣,任她将一把又一把的鼻涕眼泪蹭到自己的脸上、脖颈上,盯着她有些惊慌懵懂的双眼,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玲珑,我愿永远与你并肩而行,可你要许我来保护你。别再单枪匹马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哪怕你是为了我。”

小人儿乖乖地使力点头,可很快又可怜兮兮地伤心流泪,知道已是雨过天晴,终于可以大声地哭诉:“你把人家打得这么狠,屁股疼得沾不了凳子,明天可怎么骑马回去啊?”如彬的眸光如同屋外那池谭水一般清澈柔软,他先是用唇拭干她脸上的泪花,然后又炙热还温存地吻上她的樱红,浅吮厮磨,噬去她的所有苦痛忧伤,直到二人气喘吁吁皆已是情难自禁之时,才搂抱着双双倒入木床之中,更不忘悄声安慰:“没事的。喜欢这儿,我们就再多做一日神仙眷侣吧。我的小娘子。”

各位朋友啊,昨晚电脑上不了网了才拖到这个时候,看着各条催文的贴子真是让人各种感动啊。哈哈+嘤嘤,想笑也想哭。

这一章大猫个人比较满意,你们喜欢吗?不若神仙眷侣,如彬与玲珑与向往啊,只是有太多的牵绊与无奈,还是祝福他们吧。

算是统一回复以上各位朋友了

下章预告:夏日好

应7小7等童鞋的要求,把各位王妃、公主、翁主、准侯夫人的,都拉出来遛遛。重点还是玲珑与小棠,挨揍的却是毕罗。怎么每章都揍人呢?大猫最近戾气太重了,不好不好。

更文时间,周日以前(按惯例,含下周一一大早)

掐指一算,时间跨度有三天啊。先遁鸟。

第二十章:夏日好

待等如彬与玲珑返京之时,皇帝已于数日前循先例率了后宫亲贵百官幸东都广安行宫避暑。因着今年三省起了蝗祸,萧靖衍特为下旨诸事从简,后宫随行的只有贵嫔以上主位娘娘和三两素日有宠的小主。见父皇如是,琅琊王便只携了正妃毕罗。杞王妃自打今年入了夏身子就不爽利,十天中倒有七八天躺在床上,杞王不意旁人,只孤身前往。江良自是要伴驾,虽还未行婚仪,皇贵妃却早已请了皇上示下,恩准云开以外命妇的身份同行。众人纳罕之余,更是艳羡顺天侯的宠眷优渥。太子本想与玲珑直接从灵州前往东都,小人儿却坚持要晓棠同行,如彬自是笑着应了。二人又赶回东宫,匆匆安顿一下,就带了晓棠起身,只留一众侧妃、姬妾明羡暗妒的不提。

京都到避暑行宫不过七八日的路程。如彬骑马,玲珑与晓棠共乘一辆银顶黄盖红帷青鸾车辇。此车为太子妃专有,仅次于皇后的凤驾。内里甚是宽敞,桌榻、垫褥、熏香、吃食皆一应俱全,因为是玲珑出行,更是添了满满一架子的书。此时,玲珑正捧了一卷宫词斜倚着几个绣了藤罗长春图样的软缎歪在榻上,晓棠则趴在窗边一味看着沿路的风景。车内很静,唯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像是春蚕食叶一般。晓棠看到太子妃似是有些倦涩揉了揉眼睛,便笑着开口:“姐姐,这路上颠簸不平的,您一味苦读可别累坏了眼睛。如我一般大字也识不了几个的人,真是想不明白那书本中有什么让您瞧着放都放不下。”玲珑先不言语,只抬头看了一眼那小人儿,眸光竟是不同寻常的幽深,似是直欲看到她无穷无尽的心底去。晓棠的神色不由得变了变,却还是勉强笑着问道:“姐姐,你作什么那样瞧着我?”玲珑将书按在榻上,只淡淡回她:“你嘴上叫我姐姐,我却是在心中当你是妺妺。”“姐姐,我……”那人一愕,急欲再说什么,却被玲珑抬手止住。“你不只对我,便是对表哥和东宫中的旁人皆常说自己识不得几个字。我倒要问问你,那日去你的房中,桌面一张薛涛笺上用簪花小楷书就的‘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又是谁写的?你真以为自己用一绷绣架遮住我便看不到吗?”晓棠愣了一下,在玲珑的注视下微微移开目光,才道:“姐姐,我不是你,我没有夫君的宠爱,没有显赫的家身,我要想在东宫安安稳稳的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韬光养晦啊。”玲珑却越发正了神色,“你是没有夫君的宠爱,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要那份宠爱。”晓棠已是在极力躲避,低声嗫嚅着,“姐姐,姐姐……”看她头埋得很低,真是楚楚可怜,玲珑早有不忍,可还是硬下心肠把话讲完,“你在我们面前时各色的香囊换着样儿,为什么每到太子传你侍奉,便只戴一个绣了千叶菊的,那香囊里装了什么,你敢不敢说与我这做姐姐的听啊?”小人儿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上腰间佩挂的香囊,捏紧了又松开,反反复复,半晌才幽幽挤出一句:“香囊中自是要放香料,还能有什么。”玲珑听了却是簌簌冷笑,“香料,还真是名贵的香料呢。不过倒是鲜有女子会把让自己不能生孩子的藏红花当作香料戴在身上。你是当真痴傻,还是既想避宠还要避孕?你千万不要说,你这样做是为了我。”晓棠闻言,身子便开始打晃,额上更是被问出了涔涔冷汗。玲珑终是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靠近她,板过那垮下的肩来,“晓棠,我不是在逼你,我是真如姐姐一般的害怕。这些事情既是我能查觉,那太子又怎会不知。问世上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得下这些。他现在看似平静对你,却很可能只是隐而不发。将来当真要一桩桩一件件地清算下来,你又如何能够受得住啊?”晓棠终于抬起头,用手拨一拨额前濡湿的碎发,含了一缕若有若无笑意看向玲珑,“太子妃,若真有那么一日,太子盛怒之下要发落于我,是赐死也好,是幽禁也罢。你,你可会真像姐姐一样的护着我?”玲珑唬得急忙捂上她的嘴:“胡说什么呢?哪就到那么不堪的地步。不会的,不会的。表哥他不是那样狠心的人。”小人儿密密的黑睫已是沾湿欲滴,看得出是便要泪泫还在勉强带笑,“姐姐,你会不会护着我?”玲珑心中无力却还是使劲地点头,容颜也因为惴惴而显得有些悲戚,“会的,一定会的。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小脑袋里都藏了什么,可我却认定你是东宫之中唯一真得把我当成姐妹相待的人。我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晓棠静静地把头枕到那人的腿上,眼泪终于可以尽情流淌,她的声音冰凉还潮湿,“姐姐,你是侯门千金,我不过是失了怙恃的孤儿,是像物件一样可以被赏来赏去的伎子。‘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十几年的起起落落,悲欢离合,终于还能遇到如你一般不嫌弃我,真心待我的亲人。便是摆脱不了那最终的结局,晓棠也无悔无怨了。”窗纱上闪过树影凌乱,扰得车内之人心事重叠,玲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膝上默默饮泣之人,她只是抚上那人的柔顺秀发,强撑着不含一丝悲音,慢慢诉说:“我自是会拼尽我的全力。你要相信我。”本想再说上一句“也要相信太子”,还是被无端咽入喉中。裹在浅绿一色中的小身子跟着一抖,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来,“姐姐,我怕。”

广安行宫依傍崎山北麓、环伺洛水南岸而建,历经多朝,已有数百年之久。到了大陈哀帝之时更是大兴土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终于建成规模最盛的一处皇家御苑。只是没有想到哀帝早殇,倒是白白地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行宫避暑,祖制如此,最乐的还是那些个王妃、公主们。她们看似身在天家,其实生活与平常官宦人家的贵妇并无太大的差异,除了时常入宫向帝后及诸位母妃请安,便是守着满府的姬妾翘首期盼着王侯夫婿们下朝归来。长日寂寂,钩心斗角地周旋,再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规矩束着,没个轻松的时候。一年之中,也就是到了这行宫,感受凉风徐徐,莺燕清鸣,方觉世间烦扰尽虑。虽是日日都要侍奉翁姑长辈,可各位尊上也总是格外宽厚,不愿十分拘着她们,更让这帮小媳妇们多了好些个轻松随意。云开是第一次随驾来行宫,又是待嫁的身份,难免紧张拘束。亏得皇帝、皇贵妃垂怜,江良又是温柔体贴,再加上毕罗、玲珑和瑾月等人的照拂,小人儿更是被安置与无忧翁主同住在飞虹馆,倒是没有几日,一众姐妺便已是笑语欢声,亲厚无间。

一连几日的阴雨绵绵,大家都是在各自房中憋得发闷。终是盼到放了晴,天气也更加得清爽润泽。瑾月似是着了凉,其实也不过咳嗽了几声,便被上官驸马守在阁内不让出来。毕罗、玲珑两位嫂子带上云开、无忧和晓棠她们早早去各正殿请了安,便聚到关雎堂赏景取乐。关雎堂是当年哀帝为他的宠妃丽贵妃所建,楼阁数间,众星拱月,雕玉以居楹,裁金璧以饰铛。最是那飞檐镇兽异于别处,皆是作鸳鸯交首之状。几个人观赏了一阵,也慨叹了一阵,这才坐下来由丫鬟们服侍着喝茶聊天。玲珑总归静不下来,看到几案上摆着一张古筝,便吵嚷着让云开弹上一曲。云开并不推脱,信手拨弦,正是一首应景的《夏日好》:“夏日好,有榴复有莲。莲开成藕后,榴开结子前。夏日好,夜色白如雪。东山照合欢,西山照别离。夏日好,花月有清阴。上宿鸟比翼,下坐人同心。”琴声似是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悠扬婉转,众人也是在心中轻声吟诵,除了晓棠,皆不禁勾起笑意。看着大家还在沉醉,玲珑却已走到几案前,她剥了一枚荔枝放入口中,看看横陈的古筝,又望望屋外的红墙飞檐,如玉般洁白的双靥浮起星星笑意,俏生生言道:“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吧。”

毕罗宁静微笑,姿态娴雅,一边看着下人们煽风炉煮茶,一边闲闲拨着手上的翡翠琉璃玉钏,作无心道:“薛小姐,太子妃要讲故事了,你最好还是站得远一些。”云开本来就立在玲珑的旁侧,听了这话自是一脸的不解,更见无忧与晓棠也掩口轻笑,倒真生了疑。玲珑斜睨了众人一眼,笑着安慰那小人儿,“别理她们。大嫂知道我故事讲得好,怕你听着听着就痴住了呢。”说完也不再理会旁人,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僧人名叫晦影,一天清晨化缘在路边捡回一个古筝。晦影不通音律,却十分爱惜这个古筝,把它摆放在自己的禅房内,每日对着它打坐诵经,闭目梵唱。常常还会用执了经卷的指尖温柔抚摩琴身琴弦。淫雨连绵之时,空气潮湿,晦影便会愁眉不展,天一放晴,他就急急抱了琴在院子中晒太阳。转眼数载,寺里来了一位香客,认出那古筝是自己遗失的爱物。怕晦影不信,还特别让僧人翻转琴身,让他查看琴尾下端篆刻的细小如蝇头的两个字‘珊珊’,那便是此琴的名字。香客带走了古筝,晦影心中十分空落。时光荏苒,又是十年,晦影做了住持。没想到寺中竟闹起了妖。每当他在禅房打坐时,便会有一妩媚女子的身影映在纱窗上,人一过去查看,影子便倏然不见。晦影也是纳罕,一日他终于忍不住,悄悄靠近那影子……”玲珑讲到此处,看着几个女孩儿早已是听得入了迷,也装作不经意似的悄悄靠近了无忧,“那影子便又要躲闪,晦影却是恼怒,恨声问她‘你到底是谁?’影子出人意料地停了下来。忽然,便有一只煞白的小手破窗而入抓住晦影的腕子……”玲珑边讲竟真得一把抓住无忧的手臂,还大喊了一声:“我是珊珊!”

只这一句,满屋的主子奴才俱是惊叫成了一团。无忧更是使了很大气力才甩开玲珑,扭股糖似的滚在毕罗的怀中,哭着嚷嚷:“毕罗姊姊救我,毕罗姊姊救我。”云开也早就躲到了长嫂身后,拼命缩着身子不敢再看玲珑。只有那始作甬者笑得快要岔了气,唤来由紫苏、蕙儿两个丫头为她揉着肠子,饶是这样还不忘了用手指着无忧嘲笑:“真是不中用,竟被唬成这幅模样。要知道,我哥每每讲起这些个典故来,都能把娘亲和我吓得不敢睡觉。将来你要是跟了我哥,该如何是好?”无忧听了这话又羞又急,直接把那小脸儿埋得更深,只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传出来,“你等着,你等着,我一定要向表哥告状去。”毕罗也是被揉搓得一身潮腻腻的汗,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咬了牙笑斥那正得意洋洋的小人儿,“每每都是寻了胆小的无忧欺负,你还真好意思。我看一会儿便是太子不管你,璟瑓也饶不了你。”玲珑也是刚刚缓了下来,顺手接过蕙儿奉上的茶盏,边喝边促狭言道:“行啊,就让本宫等着他们好了。”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有人朗朗问道:“殿下要等着谁啊?”玲珑闻言回头,竟是看到一身玄色竹枝长衫的琅琊王如彦就站在身后,那人的脸上还是如寒冰般,板板的不带一丝和软之意,只是平日里一样冷凝的眸中却蕴了温热的气息,隐隐的仿佛还有笑意。这样的脸色配了这样的眼神,让小人儿不只是不知所措,还一下子惊恐万分,她“啊”得一声喊了出来,小手随着身子一抖,本来就握得不紧的茶杯斜斜就撇了出去。云开见来了亲王,才从毕罗身后移出来,这一杯水一滴不落地全都淋到了裙裾上,她躲闪不迭也是吓得惊叫出来。刚刚平静下来的一屋人,复又喧嚣起来。也在此时,如彬带着如彰、如彧和江良正好赶到。别人暂且不论,只是江良哪见得旁人泼上云开一身的茶水,一个健步便蹿了过去,摸着湿漉漉的衣衫虽不至烫手,但也是有些温度的,浓眉上挑,口气中也带了不悦,“玲珑,你在做什么?”玲珑此时早就躲到夫君身后。只是如彬看着这纷乱的场面,并不想护着那小人儿,直接就把她揪了出来,也是沉了声音问道:“怎么如此毛躁,还有点儿做嫂嫂的模样吗?”

毕罗依偎于如彦身侧,还被那人握紧了玉手,却不忘了开解太子,“不能全怪太子妃。刚刚她正讲着故事,猛得彦哥哥进来,想是吓了殿下一跳。”听见有人为自己说话了,玲珑连忙接口,“大嫂说得一点没错。我讲了一个志怪故事与她们听。本来还在笑话她们被吓得不轻,谁知大王兄突然就出现在我背后,还对着我笑,我便被吓到了,茶杯也扔了出去。”听了如此的解释,众人是快要憋不住笑,如彦则是气青了脸,声音都不复刚才的和暖,“太子妃是在夸奖本王吗?殿下讲志怪故事都不害怕,却因为看到我而被吓得失手扔了茶盏。可见本王在殿下的心中比那怪力乱神还要可怖。”玲珑心中的确是如此想的,可她却不能承认,赶着摆手转圜,“大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从小到大,你在我的心目中始终都是‘貌柔心壮,音容兼美。风调开爽,器彩韶澈’……”小人儿本还欲继续说下去,却被如彬一把拽住,如彦的面上早就是黑云弥漫,眉心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如彧则“扑哧”笑出声来,“玲珑,你说的是大哥吗?那是兰陵王。”

太子强掩了笑意,推着小人儿道:“胡说什么呢。还不向大哥赔个不是。”如彦则立时接口:“千万不可。小王承受不起。”说完,他便松了面容,关切地望向娇妻,“你刚才没被那什么志怪故事吓到吧。怎么试着手心凉沁沁的却有汗意。”毕罗细密的长睫垂下如扇的浅影,低低言道:“我还好,想来是刚刚劝慰无忧她们,又说又笑的有些费神。”如彦“嗯”了一声,说与毕罗却是看向玲珑,语带双关,“我们还是回去吧。你的身子和太子妃可比不了。”说完,他向如彬略一欠身,便领着毕罗离开了。

众人见琅琊王夫妻走得远了,这才敢笑了起来。如彬也顾不得是在人前,敲上那还在乱晃的小脑袋,作样子斥她:“你能不能也学学毕罗,别每日都生出这么多事来。”玲珑早就躲开,和如彧一起坐下来,看着刚刚换过衣衫回来的云开,也是笑着回他:“我可没有大嫂那本事。我是真得每每看到大哥都觉得胆寒。以往他对我不过是淡淡的也不大言语,今天突然间笑意深深,我如何能够承受?”如彧却是“嗤”了一声,“少自作多情了。大哥是看到毕罗姐才笑的。你站得那么近,想来收不住笑也是有的。”众人都落座吃茶,只有晓棠乖巧地站到玲珑身侧,如彰悄悄地望了她一眼,心中又是禁不住一阵涩涩。

无忧挨个看过来,脸上便有遮不住的失望,悻悻地问太子:“表哥,瑓哥哥不是与你们一起去射圃了吗?怎么没有一同来呢?”还没等如彬开口,如彧却已抢过话头,“还真是女大不中留,除了璟瑓你还惦记着谁?父皇安排了差事与他,现在不得空,忙去了。”无忧气恼得剜了那人一眼也不再言语,倒是如彬赶着劝解,“无忧,你别理老四。今日父皇让江良他们三个比试骑射,璟瑓拔了头筹,某人正气恼着呢。”无忧听了,这才和缓过来,双手合十诵起佛号:“阿弥陀佛。我只盼着那璎珞公主是个厉害的,帮我把这些年受过的气都讨个公道回来。”如彧竟也不恼,脸上还是兜不住的笑,随手拾了枚腌梅子放入口中,道:“想知道璎珞厉不厉害,问你的瑓哥哥好了。”无忧却是一愣,“胡说,瑓哥哥如何识得公主?”如彧面上的笑意更深,“识不识得说不准,可他却敢在我面前都对璎珞赞不绝口。璟瑓与我是一路人,他认认**说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越是他不经意间吐的口,十有八九便是真的。”想是殿中人多的缘故,有氤氲的热气扑上来,无忧玉白小脸儿竟渐渐嫣红如霞。江良心思转了又转还是出言安慰:“无忧,楚王不是说了吗,他认真说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别放在心上啊。”如彧又转头望着顺天侯,“以前我可能还是怀疑,可你与上官姐夫竟都如此护着璟瑓,你们在南彊时到底发生过什么,还真是让人不得不起疑。”江良也不理他,仍看向无忧,“我们三人天天都在一起,无忧你信哥哥好了。”“天天都在一起?”如彧的目光凝注在云开身上,“天天都在一起,你又是如何抱得美人归的?”说完,他也不管那二人神色带了羞怯,低头饮了口茶,声音也变得切切的,“无忧,放心,璟瑓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我的事情,哥哥我绝不会饶过他。”

玲珑早就听不下去了,起身来到如彧身边,搡了那人一把,“没完了啊,你是要吓死无忧,还是要害死我哥哥?”如彧也无意再纠缠下去,跟着转了话头:“好好好,你们兄妹齐心,我怕了你们如何?”他也像无忧一样挨个人打量过去,特别是看到如彰与晓棠时,心里有喜有忧,口中也是感慨,“璟瑓便是此时有公务,想来过了晌午便会回来。你们一个个皆是成双成对,只我一个人落了单,真是可怜。”如彬却是眼神一跳,摇曳如火焰,漫漫然开口:“都成双成对。老三是和谁?”在坐的知情的几人跟着便惊惧起来,玲珑与无忧、云开却是一脸的懵懂。如彧赶着弥补,“看我这记性,忘了三嫂抱病没有来,戳了三哥的痛处,该打,该打。”如彬嘴角含了轻笑,也不言语。

江良还是觉得这气氛沉闷,看了一眼那古筝,笑意盈然,“云开,你与我们弹首曲子吧。”云开听了,竟慌张地摇头,“我可不敢再碰这张琴了。刚刚太子妃讲得那故事便是由这古筝来的,我现在看着它都心颤。”众人又笑了起来,更是是指着玲珑一脸的无奈。倒是无忧随口说了一句,“不如让耿良娣来弹一曲琵琶吧,好久没听过那么曼妙的琴声了。”说着说着,她忽地看到晓棠手上的护甲,也是吃惊也是不解,“耿良娣,你养了指甲了,你不弹琵琶了?”

此时,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晓棠身上,小人儿心慌兮兮,强撑着才没有颤抖起来,双手则是不由自主地藏到身后。见如是,屋中一下子便静了下来,无忧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后悔不迭,也和旁人一起偷偷打量太子。如彬乌沉的眸子闪着寒星般的光,让人看不透他此时的心情。他停了片刻,才冲着晓棠淡淡开口:“你过来。”晓棠身子俯得更低,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太子,更不敢看那定是强忍了心疼的如彰,踯躅再三,还是挪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过去。已是能瞧见太子明黄袍襟的下摆和他靴子上连绵不绝的如意云纹,这才停了下来,心却是紧紧蜷缩成了一团。“把你的手给我。”还是那样淡然的声音,却透着无尽的威严。晓棠抬起头,目光撞上如彬深沉的眼波,本想要缓一缓的气息也一下收住,直到又听到一声语气更沉的催促,“把你的手给我。”小人儿娇小的脸庞上微微浮起一丝绯红,小手还紧紧攥着身后的衣襟,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转首看向坐在侧面的玲珑,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玲珑已经站了起来,也看向太子,声音显得有几分急迫:“表哥,晓棠她……”如彬竟是丝毫不理会,依然是定定地望着眼前之人,伸出了自已的右手。晓棠连害怕都感觉不到了,习惯性地咬上自己的唇,强板过小手,颤巍巍地放入那人清凉的掌心。如彰似是再难忍耐,猛得便要起身,却被一旁的如彧在椅间紧紧按住。

如彬执起那润泽白皙的小手,轻轻拿下一个镂金菱花的护甲,看着那寸许长粉莹剔透的指甲,漫不轻心道:“长得这么快么?”说完,他又盯上那小人儿的眼睛,有笑意浮出,虽轻浅,却带了暖暖的气息,“你害怕什么?”说完,更是看了看玲珑,“连你都如此的紧张。”玲珑动了动樱唇,只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晓棠又低了头接口,“太子,臣妾担心自己不想再弹琵琶会让您不高兴。”如彬的声音安静平和,“晓棠,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小人儿虽然还是怯怯的,但也顺从地扬起了小脸儿。那人眉目温然,本是修长深邃的双眼竟笑得弯弯的,“我又不是你的师傅,琵琶你弹与不弹或弹得好坏,我从来也没有介意过,琴曲本来就不应是你生命的全部。晓棠,也许我一早便该告诉你,带你到东宫,只是盼着你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新生。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但我是那样想的。”晓棠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柔地拂在自己的耳侧,她还是低下了头,为的是不让泪水在此时流淌出来。所谓生命的全部,所谓自己的新生,竟被两个不同的人说与自己听。她无法回答,只是重重的点头,心底却零碎而杂乱起来。

如彬又看了看众人,“今天是晓棠十七岁的生辰。”大家有的知晓,有的初醒,却都真心实意地道贺。玲珑已然走到夫君身边,见他似是有话要问自己,了然笑着回他:“表哥是要问那寿礼吧?今早我们出门时,便让人放到晓棠的秋夕阁了。本想给她一个惊喜,你这一说,便没趣味了。”如彬轻抚她的肩头,“世上哪有那么多惊喜,其实还是平平淡淡的才是福气。”说完,他又看向那小人儿,“你姐姐为你选的礼物极好,你定会喜欢。今晚,我们会过去陪你庆生。”晓棠早已识趣抬头,极力将腮边的笑容撑得圆满,福了一福,娇俏出声:“太子烦劳多日,可算有了空闲,还是多陪陪姐姐吧。我师傅也随圣驾来至行宫,一同来的还有几位南苑的旧友。今晚,我想到她那里去坐坐。”如彬微微颔首,“你的生辰,你愿意如何就如何,总之你开心便好。”

云开看着这三人颇有些动容,柔婉言道:“古有娥皇女英,想来便是像太子妃与耿良娣这般吧。”如彬听了却澹然一笑,幽幽暗暗的看不分明。他没有再留意任何人,只将玲珑的小手握得更紧,语调还算和缓,“云开,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第二十一章:池上有小舟

夜晚的广安行宫安静遐幽,镜湖岸边,藕花深处,藏着一条蚱蜢小舟。晓棠将头靠在如彰的肩头,两人相依相拥坐在船尾,皆是仰头望着满天的星辰,静静无语。忽然间,听到身后有“扑扑”的打水声响,唬得二人急忙分开身子,定睛望去,却是一只点水而飞的白鹭。

无彰重又将那娇小的身躯揽进怀里,更是柔声安慰:“别怕,这里靠着老四的沧浪馆,他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打扰。”晓棠的笑如荷叶上的露珠透明又短暂,“‘入目繁星,回首良人’,日日都盼着这样的时光,可真得拥有了,又伤心只是流光一瞬。”话音甫落,天边竟真得有一颗流星无声滑过,小人儿一壁看、一壁落泪。微风中有青郁的水气,氤氲了如彰的眸子,他将双臂使力更紧,低低沉吟:“晓棠,这是两年来我最幸福的一个晚上,再没有别人,只有我心爱的女人在我的身边,所以你别哭。”说着,他还怜惜地捧起那张日渐尖削的脸庞,强扯笑意,“过了子时,你可就又长一岁了。”“还当我是孩子么。哪是又长了一岁,是又老了一岁才对。”晓棠也牢牢看向那人柔和却俊美的五官,初识他时,还是未及弱冠的翩翩少年,如今也已长成风雅清举的男子了。如彰垂首,拧着她的鼻尖,“还敢在我面前卖老。我大了你整整七岁,便是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你也依然风韵犹存。”

夜更静了,凉风习习,偶尔一两声蛙鸣传来,反倒愈显寂寥。晓棠只依在那人胸前,许久才开口:“我不想等到那一天。”如彰的眼中尽是无边的炽热与痛苦,抚在她脸颊上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像水上的苇叶随风而动。他牢牢迫视着她,脸色也带了些微的潮红,“晓棠,把我们的事告诉玲珑。她能帮我们,她一定会帮我们。”晓棠只觉得脑子里密密扎扎地作痛,仿佛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搅动,可即便是越疼,她反而越是清醒,“姐姐是好人,只是她深爱着太子,又如何会帮我们。”“正是因为玲珑深爱太子,她才更愿成全不爱太子的你呀。你对她说,我终有一天会从太子身边带你走,哪怕是舍了这皇子的身份与你私奔,我也在所不惜。”如彰反握着小人儿的双手,那么用力,就像他的语气一般,紧紧地抓攥着。晓棠的眼泪一滴一滴溅落在他的手背上,留下点点洇痕。她多想自己能够说出“我不愿你为我如此”的话来,可就是张不开口。终于,还是扑进他的怀中,缠臂搂住他的脖子,呜呜咽咽,压抑着哭泣。如彰却没有再安慰她,而是使力托着腋下,将人架起,依然是那样焦虑又坚定的眼神:“晓棠,你今晚便去说。时间不多了,看得出太子已经起了疑心。除了玲珑,没有人可以在危急的时刻救你护你,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晓棠用手背拭去泪水,强忍住抽噎,问道:“太子和姐姐都在景明殿中,我如何去说?”如彰扬首望去,隐隐能够看到远处的座座殿宇,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恰似人们曲折难言的心思。他的脸色也变得冷凝如水,声音更是说不出的寒寂,“大哥与二哥最近并不太平。今晚,父皇留了他们长谈,想来一时三刻是回不来的。你放心去找玲珑无妨。”晓棠本欲多问上几句,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再次环抱住身边之人,握上那双与自己一样冰凉的双手,还没等可以温暖彼此,便听到了他轻轻发话:“你该走了。”小人儿凄楚抬头,终是劝他,“遇到我,你要舍弃太多。”如彰却徐徐展颜微笑,“遇到你,我已得到太多,只怨当时没有勇气。”两人都忍不住凝望,恨不得将彼此牢牢刻在眼眸深处。最终,还是晓棠缓缓松开那人的双手,头也不再回,只踏着皎洁的月光离去。

毕罗已在小径边的合欢树下站了许久,还没有看到如彦的身影。便是谷雨都有些担心,忍不住相劝:“小姐,夜深了,天也有些凉了,还是先回去吧。说不准王爷没走这条路呢,您守在这里岂不是白等。”毕罗却摇头,“从父皇的承泰殿回我们的鹤鸣阁,这里是必经之地,彦哥哥他是一定会过来的。”嘴上说得笃定,可她的心中却不免担忧:“这么晚了,父皇到底是有什么事要说啊。”想着想着,倒真得看到不远处有人步履匆匆而至。毕罗也赶忙上前,走近了才辨清,来的人不是如彦却是如彬。

如彬在此处见到毕罗也是有些吃惊。他不敢去扶那已躬俯行礼的娇小身子,只略一抬手示意她起来。借着月色,如彬看到小人儿穿着一袭藕粉色的轻衣,青丝松松地挽了一个髻,上面斜插着两支摇摇欲坠的玳瑁簪子。他淡然地微笑,“大嫂,这么晚了还没有歇息。”毕罗仍是低着头,轻声回答:“太子,我在此处等彦哥哥。”如彬转首望了一眼来时路,道:“今晚父皇召了我和大哥去下棋,刚刚本是要让我们一同退下的。只是父皇好象又想起什么事情要向大哥交待,便让我先走了。想来也没什么打紧的,他也会很快回去的。”毕罗“嗯”了一声,没有再答话。她原是以为如彬会就此离去的,没想到又听到那人对着谷雨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本王与你家小姐有话要说。”谷雨战兢兢地看了主人一眼,也是无法,只得俯了身子恭顺退下。

此处一下子便只剩了毕罗与如彬两个人。流云遮月,忽明忽暗,有种晦涩又压抑的感觉重重迫在人的心口。毕罗终于抬起了头,身姿如扶风的弱柳,翩翩纤纤,小嘴张了又张却没有发出声来。如彬盯着眼前的小人儿,缓声问道:“阿娇,你还好吗?”毕罗有一瞬间的迟疑,旋即便有潮红漫上脸颊,话音也透出急迫,“你答应过,不会再在人前如此唤我。”“这不是在人前。”如彬沉稳依然。“你也知道这不是在人前。夜深人静,你我是叔嫂,还是要避嫌才好。”毕罗有些心绪激荡,簪子上垂下的米珠流苏,泠泠打在脖颈上,有一丝丝凉意。如彬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只想知道,他对你好还是不好。”小人儿微微垂眸,“彦哥哥他一直待我很好,你放心。”如彬却是一哂,“他一直待你很好?他对你有过的好处我也不是没见识过。”说到此处,那日在后宫蘼芜阁内看到的鞭痕密布的小身子似是又现于眼前,让他不由得心中一紧。毕罗却已平静下来,“彬哥哥,我知道你关心我。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很好。”说完她略一曲膝,静静看着那人,再度开口:“太子,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妾身告退了。”如彬仍将目光在毕罗的脸上逗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口来,“大哥他,他不会……”却也只是说了半句。毕罗初时不解,忽地便明白,脑中竟是一片冷澈,也直直迎上他探寻的眸子,“不会,只要有我在他的身边,你揣度的事就不会发生。我只想与彦哥哥过平静的生活,真得,其他再无所求。”如彬的笑意还定在嘴角,却多少显得有些干涩。他轻轻摇头,“阿娇,许是我多疑了。”路边游廊上悬挂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似淡漠空静的月影,叫人心里恻恻发凉。毕罗本还欲再剖白上几句以打消那人的顾虑,谁知猛得便看到如彬身后走来一人,一下子脸色便煞白如纸,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彦哥哥,你,你来了……”

不是诚心卡拍的恶趣味,实在是最近忙忙碌碌的就攒出这么半章来,忍不住发出来,只为让朋友在这周末假日能有个好心情。写文也好,看文也好,都是图个开心吧。明天大猫值班,肯定会把后半章补上的。明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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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彬闻言也是回头,却看到彦已是负手站在了身后。那人的容颜似是挂着清浅疏落的笑,被如银的月色蒙上一层光晕,反倒看不分明,只是一双眼睛暗沉似潭,闪着郁郁的光。还是如彦先欠一欠身,语气徐徐和缓,“太子离开这么久,才走到这里。”如彬隐隐地绷紧一丝弦,只在面上轻松,“大哥,我也是刚好经过这,正看到大嫂在等你。”如彦这才抬眼看向小人儿,又移了几步走到她的身边。毕罗不由自主地想将双手笼进宽大的灯笼袖中,实在是害怕旁人看到她已是颤颤抖索的指尖。只是稍稍晚了一步,未来得及遮掩便已被如彦一把握住。那人的手也是清凉的,可掌心贴上掌心,还是一点一点地生出暖意。她的心下莫名释然,虽然没有言语,却也温婉一笑。如彦爱怜地伸手为毕罗扶正发髻上垂坠的长簪,口气愈发温和,话峰颇为玩味,“谷雨呢,怎么没人陪着你?”如彬眼眉一跳,终是忍了一下,没有说话。毕罗强打精神,理不清心中是忧惧还是无畏,都伴着那份坦然默默淌过。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可也不能不说话,只宁静睇着那人,道:“我让她先回去了。我想一个人等你。”如彦轻嘘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在她皓腻的手腕处徐徐滑动,突然间便加了几分气力,切切出声:“你呀,怎么总是这样傻。”

晚风乍起,吹得合欢树上花叶摇动,轻一声重一声地交错。三人静默了须臾,终是如彦越过毕罗看向弟弟,“太子,还有事要对臣夫妻说么?”如彬忙欠身回应:“大哥,我哪有什么事情,不打扰你与嫂嫂了。”谁知,他刚刚转身,却又听到那人似是无意间抛来的话头:“太子,请转告太子妃,臣定会遵照殿下所言,效法兰陵王,为国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彬不由得定定站住,只侧了头,二人皆眼风和煦,可唇角却都掀起冷然的弧度,再是有沁染入心的猜忌,只谁都不能也不敢宣之于口。停了些许,还是如彬神色宁和,淡淡而言:“大哥言重了,玲珑从小便口无遮拦,别无他意。”说完也不再等回应,强按下心头的隐忧,转首稳步离去。想来他无法看到身后黯淡的树影中,如彦看向自己的眸光幽深难测,更是隐隐透出剑芒,尖锐冷利。

望着着如彬拐过小径不见了影踪,如彦这才沉定了心思。他一边缓缓吐气,一边拽紧那只已焐得温热的小手准备回返。谁知那人却不想如此顺从听话,而是向后使力。如彦不由生了烦燥,朝那小人儿瞪了一眼,冷了口气问她:“不走还想做什么?等着他再回来救你?”只这一句话,毕罗便生出绝望来。鞭子还没有上身,可钻心的疼痛却已刺进胸腔之中。十二岁入宫做伴读,十八岁嫁给身前的这个人,如今已过双十,曾经的少女情怀,悠悠如这月下的荷香,萦萦绕绕在或是甜蜜或是酸涩的记忆里,此时此刻如何回想都觉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她的双腿有些委顿,几乎便要跌倒,可还是强撑着望向他,眼中有止不住的泪水在流淌,只能颤颤地发问:“哥哥,跟你回去便会打我对吧?像以前那样往死里打我对吧?打完了就抛下我,让我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还是说不下去了,终于蹲了下来,瑟缩着单薄的身子,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天色乌黑,有鸦鸣呜咽如啼。如彦定定看着那娇小的身躯在脚下不受控制地颤抖与扭动,仿佛有根无形的鞭子在笞打着她一般。忽然之间,觉得他与她竟是无言以对,只有两颗心生生碎了一地,这滋味闷住了肺腑,酸楚无比。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他猛得伸手,强扯起小人儿,不顾她的迟疑与挣扎,紧紧将那沾满泪水与汗水的身体裹在怀中。薄薄的衣衫之下有他们温热的气息和稳实的心跳,总能够在这罹乱之中给彼此些许安定之意。如彦安抚似的拍着小人儿的背脊,更是吻上她的额头,低沉欷吁,“我不是说过,不会再那样对你,你怎么就是不信呢?阿娇,过去的都让它过去,我们不是已经重新开始了吗,难道是我对你还不够好?”毕罗终于止住了哭泣,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眸中无法收拢的动容之色,枕着他的胸口,感受曾经熟悉又曾经陌生过的竹叶芬芳,依依言道:“真得吗?你不是哄我,把我骗回去再打我?”如彦心头一松,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照着那就贴在身上的小屁股拍了一记,俯首吻住她,呢喃着:“再胡说,就在这儿扒光了揍你,都不用哄你回去。”毕罗伸手挽住那人的脖子,像儿时那样用小脸儿刮蹭他的颈间。即便是受了那么许久的冷遇与疏离,可她还是无比眷恋他的怀抱和这脉脉蜿蜒于彼此心上的情意。

在旁人的眼中,他们两个已是和好了些时日,可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这几个月的小心翼翼与相敬如宾一样不是心中所求,竟是在此时此刻才真得算是去除了所有顾虑与隔阂,重又拾得了旧日的情怀。毕罗不由得飘飘然起来,委委曲曲地开始撒娇:“你都说过要好好的了,刚才为何还那么凶得对我?”如彦却是闻言冷哼了一声,伸手掐上那粉盈盈的嫩腮,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呢?”毕罗瞬间便清醒,更是懊悔不迭。打小便跟在那人身边,说不出是惧是怕还是依恋早就入骨入髓。她也顾不得腮上已隐隐生出灼热,带了几分讨好与顺从的神色回答:“哥哥,我再也不和太子讲话了。”没想到如彦的手上竟又加了几分力,口气也变得不耐,“胡说,你是他的长嫂,怎么就不能与他讲话。”毕罗是真得感觉到疼了,两只小手都握在那人的大手上,可就是不敢使力,能够感受到有热泪在眼皮底下涌动,长睫也无法再随意忽闪。如彦心下一软跟着便松手,只依然是绷着脸训道,“三更半夜,你们还在这花前月下,一定是老二他的意思,想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只要不再有下次,我也懒得跟你俩计较。”说到这,他突然便怒意蓬勃,声音也陡然升高,“让我恼恨的是,你看到我时的那副神情,竟与晌午时那姓璟的疯丫头一样,如同活见鬼了一般。我是真有那么可怖,还是你故意学了她来气我?”毕罗先是一惊,待想明白了,忍了又忍仍是按捺不住笑软在那人的怀里。如彦面上更恼,可眼中却已暖如春水,他轻松便捉住痴缠的小手,照着扭动不休的屁股狠狠拍了两巴掌。看她吃疼不过,又像孩子般的往下坠着身子,索性一把打横抱起来,急着往鹤鸣阁走去。毕罗惬意地窝着小脑袋,手指在那人的胸前慢慢画圈,话音半是求饶半是挑逗:“哥哥,你不是说好不打我了吗?”如彦就在她的头顶上戏谑笑着:“我是说过不打你,可没说过不教训你。”听了这话,娇软的小身子便在怀中颤成了一团。

什么是打,什么又是教训,毕罗越发觉得混杂不清了。被剥得光溜溜的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桎梏,双手捂住已是滚烫发烧的小屁股,连滚带爬躲进了大床内侧的角落里。如彦则面带浅笑,闲适地站在床边上,一身淡青色的长衫,高高挽起袍袖,手持一根六寸许镂花象牙柄的麈尾,在明亮的烛光下更显风姿秀逸,玉山巍峨。只有刚吃一番苦头的小人儿最是明白,那御于君子名士的雅器,在此人手中却既不用来拂秽也不用来清暑,妙处想来只有一个,便是在自己的两团肉丘上留下起起伏伏的檀痕。毕罗实在是又疼又惧,只得皱了细眉哭哭啼啼,哀哀求告:“哥哥,饶了我吧,我不是成心气你的,真得不是啊。”

如彦最是中意小人儿这副含羞带怯、惹人怜爱的模样。天生细白如玉的小身子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纤浓合度,触手生腻。只是此时那樱花般娇美浑圆的两瓣屁股不但肿大了许多,还布满了深深浅浅或粉红或紫红的纹路,像是汁水盈溢的白皮蜜瓜。看着这魅惑的场景,如彦的一颗心都快跳出腔子,下身也鼓胀难耐,不过还是极力忍住,他可没想这么轻意便放过她。自是用牙柄点指床边,不急不不缓地开口:“乖乖过来,真惹恼了哥哥,你可消受不起。”毕罗哭得更是起劲,可看到那人面上渐渐散去的笑意,还是一步三挪地趴回了床边。如彦点点头,没着赶着动手,而是将她轻轻往自己身前拢了拢,顺着纤颈、脊骨、腰窝,一路抚上她绯红的屁股,还使坏地在几处凸起的亮红肿痕上加力按了几下,手下的小身子立时便一激灵。毕罗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带了几分惧意转将过来,樱桃小嘴儿刚要张开,却被那人用手指按住,“阿娇,你现什么也不要讲,一会儿自是有让你开口的时候。”随着这话音沉落,那人手中的麈尾便又被高高举起。温润柔白的象牙狠狠咬合着细嫩泛红的皮肉,“啾啪”作响。绵绵不绝的十数下抽打过后,再也忍耐不住的小身子跟着便翻滚起来,夹在股间的私秘处也不由人地露将出来,娇媚的花心乍收乍放,还隐隐挂着露珠。如彦笑意更深,却依然按牢细腰,更加有节奏地挥动起麈尾,眼看着那牙柄轮着番地深深陷入到两处嫩滑如水的肉团中,包裹弹起,又包裹又弹起,便是那雪白雪白的脊背也跟着一起上扬落下。终是到了问话的时候,那人本就深沉的声音在这笞打的威慑之下更添肃意,“说,你还敢不敢再如此气我?”“不,不敢了,真不敢了。”只要是能绝了屁股上尖厉厉的疼痛,让她此时说什么都可以。“还敢不敢再怀疑我对你的好?说,我对你好不好?”问这句时,高高在上之人不由得咬了唇,生怕自己会笑出声来。“好,哥哥,你对我好,对我很好。”又是一鞭抽在臀峰上,疼得她一下子扑倒在罗衾之中,最后一个“好”字都被吞入口中。“说,还敢不敢再和你那彬哥哥卿卿我我了?”这是他要问的最后一句话。她本来都被此起彼伏的抽痛撕扯着乱了心智,一直都是顺了嘴地在回答,可刚刚喊出“不敢”两字后,还是清醒了几分,强忍着怒意与惊惧回头,“我没和他卿卿我我,哥哥,你别总是疑我。”

如彦早已无心再听那小人儿的哽咽解释,甩掉麈尾一把将她翻了个个,俯身便压了上去。毕罗伸展小手抚着那人漆黑的头发,强忍下小屁股滑磨在丝帛上又疼又痒的痛楚,稍稍上抬了下颌,任一双妙目波光流转,丝丝媚然。如彦那微挑的深眸回望之时,也是带了无尽的温情与暖意。两人愈是这般脉脉注视,愈是抑制不住澎湃而来的炽热与悸动。如彦突然抓牢小人儿胸前白皙滑腻的一对桃子,看着她极力自持地咬上红肿的丰唇,可还是发出了阵阵迷乱的低吟。他盯紧她轻轻一笑,猛得便将早已血脉贲张的分身挺入温热湿滑的甬道,战栗着大肆征伐起来。他们两个仿佛同时进入了奇妙的幻界,周围变得空无一物,双双虚浮在半空中,耳边只有彼此的喘息声如笙簧急促传来,瞬间便是灵光一闪,瞬间又是一片空白,只待那最终一刻的喷薄而出。

黄铜烛台,紫绡罗帏,安神香幽幽弥漫也掩不住一室旖旎。迷蒙初醒之时,毕罗的双手还是环在那人的腰间。如彦疲倦而遐适地把玩着臂间流淌的青丝,忽地听到小人儿甜蜜蜜撒娇:“哥哥,今晚你就这样搂着我睡可好?”如彦却伸手抚着她的肩胛,哈哈笑了起来。毕罗抬起头,看着他眼间沉醉的笑意,迷惑不解。如彦则附到她耳边悄悄诉说:“想来今晚,我们的太子殿下一定会为了你愁眉不展,辗转难眠。哪里会想到你我是如此的和和美美,飘飘欲仙。”毕罗听后,羞恼得胀红了小脸儿,一把推开那人,嗔道:“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胡说些什么。”如彦依然笑着将小人儿揽入怀中,轻吻那如花笑靥,耐心哄着:“玩笑而已,作什么要生气呢。”稍停了一会儿,他又接着温然开口:“阿娇,我们生个孩子吧。”毕罗心中微微一动,思来想去还是缓缓扬起脸来看向他,声音恬婉又沉静,“哥哥,给我和我们的孩子一世安宁的生活可以么?”如彦倏然便收了笑,眼中似是浮起霜华,他并不看向毕罗,却还是沉沉问她:“如彬与你说了什么?”毕罗捧起他的脸,使力摇头,“他什么也不曾说,是我一直期许着这样的日子。”如彦默然叹了一口气:“阿娇,你可知今日玲珑比我的那个兰陵王是何样的结局么?”毕罗思忖片刻,立现惊惧,身子也跟着抖动起来,“不,不,玲珑绝不是想要那样隐喻。”如彦疼惜地将她紧紧拥住,肉身相贴,本是想按压她纷乱而惊慌的思绪,可不知为何,一句本不想说与她听的话还是无奈出口:“阿娇,怕也没有用,谁让我们生在这帝王家。”

景明殿中,如彬与玲珑也不得安睡。如彬本就担心着为毕罗惹上祸端,回到房里,又看到玲珑和衣倚在床头竟是枕着一本《飞烟传》沉沉入睡,心中更是焦躁。他也不再多言,唤醒小人儿,简单漱洗了便相依相偎着睡下。玲珑心中记挂着晓棠今晚说得那重隐密过往,又怜又恨,便睡不踏实。虽小心着轻轻翻身,可还是惊醒了枕边之人。如彬不由微皱了眉头,口气淡淡地相问:“你怎么啦?”玲珑转过身去靠到夫君的胸前,在微蒙的烛光中悄悄瞥了一眼那人清朗的眉眼,低声道:“可能是我睡前看了《飞烟传》,想着书中的女子,便有些多思难眠。”如彬稍稍侧身,面无表情,声音却似带了倦意:“玲珑,这类的书多看无益。”小人儿还是不死心,大着胆子试探:“表哥,如果你是武公业,对飞烟之罪又会如何看呢?”

软烟罗的窗纱滤进殿来点点散漫的星光,错金螭兽香炉内徐徐飘出缕缕乳色轻烟。如彬沉着脸意味深长地盯了玲珑许久,直是看得她瑟缩着低头蜷身,才不忍心轻叹出声:“玲珑,我不知你为何要逼我揣度这样的事。我也只能告诉你,定是不会如那莽夫一般暴虐,可也很难有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出的心胸。如果我说会赐白绫与她了断,你会不会害怕?如果我说会放条生路成全他们,你又会不会相信?”说到此处,他也不与她机会开口,还是压了话头告诫:“玲珑,你不是寻常家的女子,你不该只看到眼前的一方天地。你也说过,作为太子,一步之遥便是天与地的距离。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与你,我们谁都不能轻举妄动,你知道吗?”小人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只能沉沉点头。如彬的眉心却拧得越发紧,微微一哂,仿佛是冷淡,又像是无奈,最终还是咬了牙伸手把她拽过来,挥起巴掌利落地扇到扭向自己的小屁股上,也不顾那连惊带痛的抽气声,懊恼地丢给她一句:“你就是知道也做不到。”便恨恨转过身去。

注:(1)兰陵武王高肃(公元541年-573年),南北朝北齐王室,一名孝瓘,字长恭,是北齐世宗文襄皇帝四子。他骁勇善战,前后因各项战功被封为巨鹿郡、长乐郡、乐平郡、高阳郡等郡公。封藩徐州兰陵郡。据说因为面相太柔美不足威赫敌人,每每打仗都要带上狰狞的面具。573年(武平四年)5月,北齐后主高纬派遣使者徐之范送毒酒给高长恭,高长恭跟妻子郑氏说,“我对国家如此忠心,哪里有辜负皇帝,而要赐我毒酒?”,妻子回说,“为什么不亲自当面去跟皇帝解释呢?”,高长恭说,“皇帝怎么可能会见我”,之后就饮酒而死。妻子郑氏则进入佛门。

(2)飞烟传:皇甫枚所撰《三水小牍》中的一篇,收入《说郛》33卷。写河南府功曹参军武公业之妾步飞烟(一作“非烟”),为邻居青年书生赵象所恋。赵象买通武公业家的门房,通过门房之妻以诗寄之。飞烟原为家妓,能歌唱奏乐,素憎武公业粗悍,羡赵才貌,便以诗答之。自此两人即以诗柬互通情愫。不久,相会于飞烟室中。后为女奴告发,武公业怒而鞭之至死。赵象亦变服改名,逃往江浙。

第二十二章:菩提本无树

中秋之日,红轮西坠,一团满月还未上柳梢。隐隐能够看到同泰寺外的那棵菩提树,无忧便示意停了轿,她让一众家丁侍女都远远候着,只一个人莲步轻盈向那约定之处去。

璟瑓已在树下候了多时,终于听到后方环佩声响,翩然转身,带着宁和的笑意,向小人儿伸出手来。无忧娇喘细细,本是该回应的,可此时竟有一瞬间的迟疑。眼前的他,湖蓝色的长衫襟带飘飘,最后一缕斜阳将那俊朗的脸庞细细描摹,更觉光华琳然。尤其是墨黑长睫覆盖下的杏子形眼睛,瞳仁灵动却神色温柔,像极了春风里轻舞的柳枝。望着这玉一般的男子,竟是让她的心中生出几分紧张与羞愧。放不下如彧口中反反复复提到的璎珞,更忘不了前日里入宫去向即将下降的琝瑗帝姬道贺,那位素日的密友趴伏在自己耳边的私语:“无忧啊,你可知道,自从顺天侯赐婚之后,你的璟瑓与我的四哥已被京都的官家小姐们私底下传为‘双骄’。虽是人尽皆知你与璟瑓也佳期临近,可就是有些痴情种们吵着嚷着,便是做妾也要嫁到博山侯府去。”

璟瑓并不知道无忧在想些什么,只见她定定站在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沉思不语,还垂下了小脑袋。他可不愿多等,快步过去,轻轻拥住她问道:“好好的,发什么呆?”无忧在那人的怀中却并不踏实,有难言的委曲为难如绵韧的蚕丝缠上心来。她抬起眼,怯怯看着璟瑓,柔声诉说:“瑓哥哥,你长得真美。”璟瑓初时一愣,忍不住失笑,更是反手便在那小屁股上抽了一记,“说什么呢,有夸男人美的吗?”无忧抬起头,神情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握紧他精壮的双臂道:“瑓哥哥,你真得喜欢我吗?”璟瑓望了她好一阵子,终是眸光坦诚笑容更盛,“无忧,哥哥是真心爱你。”小人儿无言以对,也紧紧拥住他,以肌肤的贴近,寻觅温暖的感觉。

长庚星伴着玉兔东升,星月灿灿,盈盈相语。不知何时,璟瑓面上的笑意已带了几分玩味。他依然还揽着那娇躯,话音却透着诘问:“如彧又对你说了什么?”无忧只在他胸前轻轻摇头。璟瑓双手捧起那张娇如粉荷的小脸,微蹙了眉头嗔她:“以后别总是信如彧的话。那人平生最恨便是他哥娶了玲珑,我拥有了你。这两天我是日日寻他不着。本来我们两家的长辈都商议好,明年入了夏与良大哥同行婚嫁之仪。怎么皇上就突然提起,说你我还小,婚事不急,让等着与如彧一起赐婚呢?肯定是那家伙捣的鬼。璎珞远在鄯鄯,他见不到也摸不着,眼里便容不下你我花好月圆。”无忧本是心平气和地听着,突然便被那“璎珞”二字一激,带着鬓边一串玛瑙凌霄花流苏玎玎相击,沉了脸色道:“还‘璎珞’,你叫得真够亲热。”璟瑓自知失言,拍了一下自己的唇,笑着哄她:“整日里都听着如彧念叨,便说顺了嘴。”

无忧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思,再扬起小脸儿时竟是一丝涟漪也无,语意和缓依旧,“哥哥,总是听着众人说起璎珞公主,我也真心好奇。想来我们还是有渊源的。外母来自鄯鄯,是那锦达国王的嫡亲姑姑,公主与我同岁只月份上大些,也算是小姊姊吧。不知,我们两个会不会有几分相像呢?”璟瑓听了这话,眼前立时便浮出两张面孔。一张肤色玉华,娇憨柔媚;一张琥珀瞳仁,慧黠妖娆。他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句“不像,一点儿也不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恰恰就看到无忧在极力遮掩自己急迫而又惶恐的神情。璟瑓的心中豁然明了,原来那小人儿是在试探自己。怒意顿生的他,也有几分迷惑,一来是想不清楚无忧为何会如此在意璎珞,二来是未曾发觉原本在自己面前乖顺无比的小丫头居会用上心计。

璟瑓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拥着那人的双臂,负手至背后,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笑意也变得飘渺不定,“我想,这世上只有一个无忧翁主,也只有一个璎珞公主,像与不像又有什么关系。正所谓繁花各入人眼,我中意的人是你,而如彧命中注定的是她,谨此而已。”无忧悬着的心总算是沉降了几分,她丝毫也没有查觉璟瑓的不快,只想把暗怀的隐忧都旁敲侧击地说与他听,“哥哥,你这么好,我,我,我只是担心……”璟瑓一幅浑不在意的神情,“你担心什么,我们俩一见倾心,别人在我的眼中皆是浮云。说起担心,我还日日紧张这婚期不定便夜长梦多,怕你被别人惦记了去。”

无忧拉起那人的手,眼中还是迷蒙一片,“当年,弘伯伯吉言相赠,愿我一次便能寻到可托付终身之人。终是梦想成真,可我却并不觉得踏实。人们常说情意历险弥深,你我之间的一切皆来得容易,会不会也让我们体味不到该如何珍惜呢?”璟瑓已深感有一股火气在胸腔间急剧起伏。为了今日的相会,他自是磨了皇上与姑母许久,才免了到那阖宫夜宴上应承,更是求了家教严谨的陈瑄驸马数日,终是同意放小人儿出来。本是花前月下的美景良宵,竟成了掰扯不清的剖白时刻。璟少侯的眼底闪烁着阴郁的暗火,从那双小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托起她的下巴,“无忧,我有些不大明白你的所指。难道你觉得我们太过平安顺遂,便要生出些事来,考验彼此的真心?”无忧到了此时才生出惧意,只是不知该如何答对,被迫扬着下颌颤巍巍开口:“哥哥,我,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璟瑓声音幽幽,“你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说着,他竟是使力钳住那处娇肉,笑容中也添了狠意,“无忧,是不是哥哥对你对太过温柔与小心,你便天不怕地不怕,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终是过了一年多,你也忘了哥哥的手段。”

话还没有讲完,璟瑓便已架起那有些脱力的小人儿,连拉带拽地向大树另一侧摆放的石几、石凳走去。等到无忧完全回想起那所谓的手段时,已是粉面朝下趴伏在了那人的膝头。她刚想试着扭动,他便毫不客气挥动了巴掌,不过三五下,却是火辣辣的疼。无忧在这样的事上总是无计可施,不知道是该挣扎、讨饶还是呼痛。正踌躇间,却感觉到那双手正在将自己的浅橙撒花织锦长裙撩至腰际,还别进了束衣的丝带中。她使力侧首,一边伸手阻挡,一边羞怯怯地轻呼:“不要……”那人却竟是神色宁静,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轻松便反剪了她的双手,竟是已就势褪下了裙内的中衣与小裤。他清凉的手指从她温热的臀峰滑过,小身子忍不住的一阵战栗,声音也哽咽起来,“哥哥,哥哥。”他把那小脑袋板回了原处,高高在上,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无忧啊,你迟早都是哥哥的人,今日就给你立立规矩。犯了错便要去衣受罚,这事没的商量。”

无忧也分不清是涕是泪齐齐堵在口鼻之中,让她说不出要说的话来,呜呜咽咽地不待分辨,噼噼啪啪的声响便在身后爆开。本是躲在裙裳中的小屁股陡然晾在瑟瑟秋风中,还没来得及遇冷,温度便已急遽升高。这次比起御苑那次来要难受许多,肉贴着肉,密匝匝得疼,还好不是刺骨的那种,只是表面痛楚。可无忧却觉得无比难挨,因为是让他看到了自己的羞处,虽是亲近,毕竟初次,还遇到这样的一番场景。别有一重担心,是为那些离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下人,也不知此处是顺风还是逆风,这清脆的声响会不会传到那里。心里有委曲,却也知道自己的话多少算是矫情。为此,她便不敢可劲呼痛,哭声也时有时无的,像是乐班中断了弦的胡琴。

璟瑓也一样不自在。原只是一腔子的恼怒,想着发狠教训。可那润圆白嫩的小屁股从自己的手下扑棱棱显露出来的时候,一下子便让他心猿意马,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逆流起来,小腹内的欲火几是按捺不住。要不是惧着自己的爹与她的爹,更是想着为那日后的洞房花烛之夜留取完璧之身,真恨不得就在这幼时生情之地把生米做成熟饭,也省了她日日忧思烦扰。掂来掂去,终还是理智起来,便拿那两瓣娇臀泄火。巴掌带了风声拍下去,像是生了吸力一般将手下的臀肉牵引起来,真zhen是水作的肌肤竟是跟着自己的心意流淌,幻化万千。深恨此处光线不足,只借着皎白的月光,看到哪都是银妆一片,不然那小屁股上五彩缤纷的色泽想来也是秀色可餐。

打的人是越来越起劲,挨的人可早就快丢了半条命去。无忧有些受不住了,腰肢带着臀腿扭摆,又怕惹得那人更恼,便用被反握的手指轻轻去挠划他的手背。璟瑓在她的头上笑得饱含宠溺,如此的小人儿上哪里去寻,连挨打时都是这样的乖巧可爱。不过他并不想这么早便让她知道自己已然熄了火。稍稍调整了个彼此都更加舒服的姿势,巴掌照样在落,可每打一下后都跟着揉揉算是抚慰。无忧原本紧张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只是心中还加着小心。璟瑓觉得再没有比此时更适合训诫了,便肃然开口:“无忧,你要记住,和哥哥玩心计,你真得不够道行。知道吗?”“啪”的一下扇过来,肉丘东摇西晃,颤了又颤,才重新撅好。有带着浓重鼻音的回答传来,“嗯,我记住了。”“不许再胡思乱想,知道吗?”这才是关键所在,跟着的责打也更重些。“啊,知道了,哥哥,别打了,别打我了。”看着那小光屁股随上掌风不安分地扭动也是着实可怜。璟瑓的心终于和软下来。他把她抱了起来,提上小裤,整好裙妆,依然放在自己的腿上紧紧拥着。看着她抽抽嗒嗒地也不言语,便想着要吓一吓她。

“无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收拾侯府的正房院落,为了日后我们能够住得更舒适些。你猜我找到了什么?”看着小人儿终于停止了哭泣转头看向自己,璟瑓的眼中蓄了深深的笑,语调竟像是在逗着孩子,“我找到一根紫檀木的家法板子,油亮油亮的。我想,也许将来能够用得着它。”听了此话,无忧再也把持不住,浓密的睫毛反反复复覆在凝白如玉的面孔上,沁出一连串晶莹的水光。璟瑓总算是闹够了,蜻蜓点水般地吻上她的眉眼,她的唇瓣,还有她的颈子,喘息着告诉她:“别怕,哥哥吓唬你呢。我怎么舍得。”小人儿却不依不饶,一把推开他,哭得更凶,淋淋洒洒沾湿了衣襟上的花枝。璟瑓不敢再笑了,再次把她揽过来,静静按在自己的肩胛,耐心哄着:“别哭了,别哭了,小妹妹,你若是眼睛像桃子一样回公主府去,估计咱们的婚事就真得黄了。”无忧还想挣扎,却挣扎不开,只能任由那人搂在怀中。璟瑓也不再说话,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上,随意拨弄着两人腕上系着的菩提粒串,一时间默默无语。

凉风有信,吹落了身旁菩提树上的几片黄叶,正有一枚落在他二人的怀里。无忧轻轻拿起来,回首那看上去仍是浓荫如绿雾的古木,忍不住感慨:“人都说菩提树常绿,竟是谎言。”璟瑓也不转头,只将那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轻声诉说:“无忧,真正的佛树只生在天竺,确实是常绿繁盛,亭亭高耸。而我们所见的只是同一种的黄桷而已,只是被称作菩提树。所以,那常青之说并非虚言,你信的没有错。”无忧把小脸也靠到那人胸前,隔着柔滑的衣衫,感受丝线经纬交错下他沉沉的心跳,笃定地“嗯”了一声。

璟瑓的声音清朗盘桓在耳边,“一树一花皆有寓意所在,菩提树的箴言便是夫妇之爱。无忧,我并不想瞒你。从小到大,从雁门关到京都,我不可能只识得你一个女子。但是你要相信,让我生出男女之情与夫妻之盼的,只有你,也唯有你。这一期许定会是常青不移。”

绛唇点朱,他的额上多了一抹弯弯如新月的绯红。这便是最好的回应。

第二十三章:始知子夜变

九月的月色,洁白如霜,照入殿宇,光华流转。

如彬进来时,玲珑正换了烟紫色湖水纹绵罗寝衣,从梳妆的铜镜中见到夫君,便问道:“明珠如何了,可真是要生了?”如彬倚在她身边坐下,喘了口气,“刚才那一阵唬人,这会子像是又过去了。虽是早了些,可不过就这几日。太医和接生嬷嬷都住下了,想来会顺遂的。”玲珑起身去调了一杯蜂蜜玫瑰香露放到那人手边,轻轻劝说:“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上朝。”如彬却将小人揽过来抱坐在腿上,眼带桃花微眯着,亲一亲她的脸颊,低声笑道:“本来还倦得不行,这一折腾倒精神了,陪我说会儿话,停停再办我们的正事。”玲珑听了,小脸儿登时添了两团红晕,更是轻捶他的胸腔,“堂堂天朝太子,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那些个,变着法儿地摆弄人。”“闺房之乐,人之常情。不要说太子,天子也是一样的。”说到这,如彬竟是露出一丝昵笑,逗着捏上那玉白如云子般的小耳垂儿,“‘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你敢讲自己不喜欢?”玲珑顿时又窘又羞,轻轻啐了一口,用力挣着,“这样的淫词儿都能说出口,再不理你了。”谁知反被那人拥得更紧,一迭声地哄她,“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别恼啊。”

待等都静了下来,如彬细细打量着怀中的小人儿,螓首低垂,温婉中又带了一些天真,这样的她,最是让人动心。玲珑乖顺地靠在他的肩窝,柔声问:“在各道府设立‘惠民局’与整饬‘安济坊’的折子递上去了?”那人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嗯”了一声,“父皇尤其对在惠民局下辖‘和剂局’、‘卖药所’大加赞赏。这样将方剂制成丸、散、膏丹等成药出售,一般的百姓便可不必费财延医,只按病求药即可,正合德政所需。还有便是对安济坊的医者给予手历,以记所治愈失,年终考绩,必能促其尽施仁心仁术。”说着,他敲了敲窝在怀中的小脑袋,宠爱无比道:“这里还藏了什么好主意,都讲出来,别总是断断续续的,让人心急。”玲珑被弄得发痒,咯咯笑个不停,“这些有的是在雁门关时,我爹听了娘的主意已经推行的,有些是这次去灵州所见所闻才有感而发。”小人儿终是挣着坐直了身子,收敛姿容再次开腔,“表哥,不是说好了,不要对父皇说是我的主意吗?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切记,切记。”如彬却是不以为意,“你不同于别的女人。父皇也说,将来你必定留名青史,成为一代贤后。”玲珑挽住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下颌,“贤后是相伴明君而生的。”如彬笑着吻住她,“卿卿,有你真好。”玲珑听了却生促狭之意,拖长了腔调言道:“哥哥,你如此纵着我。就不怕将来我效法女主武皇,结交重臣架空于你,独涉政事?”如彬竟是笑到拊掌,“那才正合吾意。后宫三年大挑,最是繁花迷人眼,既有贤后操劳国事,为夫正好可以放开手脚乐享人君之福。”玲珑一听,立时慌了神,用手扳住他的肩使力摇晃着,“不可以,你不可以。”如彬止了笑,低下头来,熹微的烛光下,他俊美的脸庞如天边一弯明月,眸光沉沉执起那人的小手,“玲珑,你所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到践祚之时,我必会与你一个交待。”小人儿有些羞涩,也抚上他的手,真心愉悦微笑,“我也知道是我贪心,可我,可我就是做不到别人那样。”如彬刮了一下圆圆的小鼻头,更是勾住了她的手指,“放心,哥哥不会对你食言的。”

此刻,玲珑本就幸福满满的一颗心更觉充盈。正舒心惬意着,忽然又记起一事,抬头问他:“你没在父皇面前提到我借鉴了娘亲的主意吧?”如彬把那白嫩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话带讥笑,“你以为我是你啊。不要说需顾及母妃的感受。便是对舅父,从小到大我也是又敬又惧的。”玲珑却不在乎,竟还感慨万千,“哥哥,你说,爱一个人并不难,难得的是她也爱你,两情相悦才实属不易。”如彬侧首看着床头数枝明烛,红泪一滴滴滑落在青花缠枝烛台上,浓朱淡紫,竟让人心生惨淡之意,也不由唏嘘,“两情相悦,还要俩俩相守才好。‘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岂不更是可悲。”玲珑的心中不由一动,看向那人,刚要启口,却被示意止住,如彬对她坦诚相望,声音还算和缓:“晓棠与老三的事我已知晓。”玲珑的身子一抖,随着握紧了他的手,“哥哥,你是何时……”如彬的笑容带了几分疏落,“也是近来才有所查觉。前些天我逼问了佟婧,她什么都对我说了。真没想到,他们竟哄了我这么久。”玲珑的心微微作痛,这两边竟不知该顾念哪个。如彬也不在意,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其实,我对晓棠真得只有怜惜。她自小便跟着佟婧到东宫来弹曲。不知为什么,每每见到她总是能让我想起你来,所以便分外垂青些。我自是知道南苑乐班的日子清苦,在那些掌事的眼中伎子们牛马不如。那日的夜宴,父皇夸奖了她,我却担心她会被师傅们逼迫得更紧,也是存了救赎她的心,才要了她来。没想到竟是犯了大错。”玲珑也一样的目色坦然,“哥哥,阴差阳错如此,分不清谁是谁过。”如彬点点头,却也冷哼出声,“便是此事因我而起。但老三呢,还有没有一点儿男人的担当?如若那日在大殿之上,他敢说出心仪晓棠,我怎会与他相争。一味的懦弱退让,害得我们三个人都尴尬不已,更是骑虎难下。我现在每每看到晓棠都觉可怜,可每每看到如彰便觉可恨。”玲珑的心一时松一时紧,还是小心翼翼地相问:“哥哥,那最终你打算如何呢?”如彬看着一脸惶恐之色的小人儿,还是轻吁了一口气,吻了吻她的额头,温然道:“还能怎么办,难道要霸占着弟媳妇在身边?自是得想个稳妥的法子,人归原主才好。也省得某人每每步飞烟、步飞烟的纠缠不清。我自认不是武公业,可老三却是与那赵象一般的窝囊。”

玲珑听了一下子便从如彬的膝头蹦下来,端正福了一福,欢喜得像个孩子,“我就猜到表哥你定会如此的,让我先代晓棠他们谢过了。”如彬却正了面色,一把将她捞过来,点指着告诫:“你先别高兴过了头。兹事体大,宜缓不宜急,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容易,我还需仔细筹谋。你与晓棠都要稍安勿躁才好。”说到这,他更是手上加力,眼中灼色愈浓,“尤其是你,千万不要牵扯其中。若稍有差池着了别人的道儿,不但晓棠性命不保,便是你的名节也定会受损。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玲珑嘴上忙应着,心中却不以为然。如彬自是也看透了她的心思,猛得便拽近了,打横按回膝上,切切开口:“小妹妹,我还不知道你么。红口白牙的,你根本记不住。还是要来些切肤之痛才好。”边说他边撸下那人的小裤,朝着光溜溜、粉白白的屁股蛋儿便轮起了巴掌。玲珑近来养尊处优的自是丰腴了不少,两团肉丘圆鼓鼓还如凝脂一般。大手挥上去,雨打蕉叶似的乱颤,红红的五指山更是清晰立现。如彬觉得在此事上半点也大意不得,一下一下都是实打实地提醒,落在屁股上一片“啪啪”脆响,娇肉是白嫩嫩地陷进去,红艳艳地弹起来,一会儿的功夫便变出两个小灯笼。小人儿哪肯老老实实地挨揍啊,身子不安分地扭着,小腿来回踢蹬,软底的睡鞋被甩出去老远。如彬也觉得差不多了,手下没有减力,节奏却缓了下来,只是嘴上威慑依旧,“别怪我没提醒你,那日在灵峰山上用过的竹板子我可带回了东宫。要是日后某人敢背着我轻举妄动,我定会让她屁股开花。记住了吗?”有呜呜咽咽的声音回答:“记住了。”那人却不满意,又是使力一巴掌,更是寒声喝问:“到底记住没有?”玲珑只觉得落在身上的手定是铁打的,一时间痛、麻、胀、热五味杂陈,知道不能与他别扭,只得忍气吞声地回过红通通的小脸儿,撒娇讨饶,“哥哥,我真记住了,不敢不听你的话,求求你放了我吧。”如彬这才歇了手,扶正了那小身子,只让她光着小屁股坐在自己的腿上,盯着她的眼睛道:“玲珑,这次,我是真得为了你好,知道吗?”玲珑的小手轻轻触碰仍是热乎乎还微微刺痛的屁股,一时也不知该中何回答。却是那人顺手拔下她髻边的玉簪,一头如丝般柔亮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他已倾下身子,在她的耳边吹着热气道:“别生气了,走,到床上哥哥与你揉揉。”说完,便一把抱起她,大步向鸳鸯床走去。

也就是在此时,猛听得殿门外有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响,是尹明珠的丫鬟芜梅慌乱地拍门回禀:“太子,太子殿下,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见红了。”如彬先是一怔,仍是安安稳稳地选将小人儿放到榻上,又为她盖好弹花锦被,这才要转身。玲珑也欲起来,却被他按住,将她的手臂拉回被中,轻轻说:“产房血腥,你未曾生育,见不得的。乖乖睡吧,等我回来。”这才急急出去。

听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玲珑将头脸全都埋在软褥中,第一次感到孤单一个人时竟会是如此的寒凉刺骨。她逼迫着自己闭上眼睛,因为心中明白,今晚他不会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稚子之口

孤枕难眠,加之隐约间总有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东宫的长夜,玲珑就是拿被子紧紧团住身体还是总觉得背上一阵阵发凉,辗转反侧直到东方泛起亮色,方才觉得倦了,迷迷糊糊睡将过去,再醒来时,竟已过了晌午。

仍是迷蒙的玲珑就着秋儿姑姑的手吃了一些冰糖银耳,也听着她小心翼翼地回禀:“尹侧妃折腾了一宿,在四更时分平安生下小王子,已由太子带着进宫去了。听说尹侧妃自一生产完便昏睡过去,不知这会子醒了没,奴婢遣了蕙儿过去盯着了,一有消息,那丫头便会回来通传。”玲珑明白秋儿姑姑话中的意思,自己是正妃亦是嫡母,总要过去探视的。她坐在床边淡淡听着,只不发一言。侍立一旁的紫苏是从侯府带来的丫鬟,打小跟在玲珑身旁长大,最是明白小姐的心思,见此情景便陪了小心道:“这一晚太子只是候在书房等消息,听到传话说云禧殿母子平安,竟是没有先去那头,而是赶着过来看小姐。当时您刚睡着,太子还一迭声地吩咐谁也不许吵着您呢。”听了这话,玲珑才不觉嘴角一动,跟着又微一横目,似笑似嗔,“就你这丫头嘴乖,你是我肚里的虫吗?”秋儿与紫苏见这贵主终于开了脸儿,也是松了一口气,忙伺候玲珑漱洗起来。

紫苏手巧,几下便为玲珑挽好了一个云近香髻,随手正要往那髻边插上一枝璎珞垂垂的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却被止住。玲珑从妆筪里捡出一把赤金凤尾象牙梳将头发斜斜挽住,看着妆台边上的一盆秋海棠开得正好,折了几朵点缀在发丝间,花苞如珠,暗香幽幽。秋儿见此,便有些微微蹙眉,踯躅着递上一袭朱砂色百子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玲珑果然摇了摇头,还是穿了平日里那件香紫色漩涡纹绣锦宫装。

刚刚梳妆完毕,蕙儿就低着头进了寝殿,却只伫立在一旁也不敢言语。这个丫头比紫苏还要大上一岁,本是东宫的使女。自打去年春天玲珑回京常常来往东宫,如彬就精挑细选了一起子奴才伺候着。因着蕙儿为人伶俐,玲珑嫁过来后便准了她入内殿侍奉。蕙儿得了常识更是倍加卖力,只是毕竟比不过侯府家生的丫鬟,在太子妃面前难免小心拘谨。紫苏最看不得她这幅吭吭哧哧,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等主子开口便没好气地问她:“别总是像根棍儿似的杵着,让你去那边盯着,是个什么情形倒是吱一声啊。”蕙儿更是气馁,也不敢直视玲珑,只诺诺地回话:“太子妃,尹侧妃刚刚醒过来,她娘家母亲承懿翁主从昨晚起便守在云禧殿,此时正陪着侧妃说话。”秋儿替主人添了茶水,装作无心道:“侧室家眷怎可在东宫留宿。便是翁主也不能如此僭越啊。”玲珑转首望着并蒂莲图案窗扇上的珊珊树影,心事不免杂乱,只是耐着性子道:“尹明珠是头胎,她的娘亲挂心也是人之常情。”秋儿再无话,取了披风披在小小姐肩上。玲珑紧紧领口的带子,似是自言自语:“就我一个人过去吗?”

谁知这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清泠泠的呼唤:“姐姐,你终于醒了啊,我来陪你好了。”玲珑转过头来,见到晓棠立在门口处的错金螺钿描花博古架旁,一身家常的月白挑绣太阳菊对襟长褂,头上只疏疏落落几支珠钗绾着,大约是走得急,有些气喘吁吁的,脸上似笑非笑,只盈盈朝这边望着。玲珑已然起身,径直过来,稍打量了她一下才开口:“你这穿得也忒素净了,哪像是道喜的样儿。”晓棠扬了扬清媚的眸子,冷淡道:“谁去为她道喜。生与不生的与我什么相干。不过是怕姐姐你孤单,陪着应个景儿罢了。”说着,更是掩了樱桃小口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您这身也非盛装啊。”玲珑恨恨地在那小人儿的腮上掐了一下,“都怪表哥与我好性儿,惯得你没个样子。”晓棠只是不惧,伸手挎上玲珑的臂弯,依然笑语晏晏,“姐姐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尹明珠这胎,东宫上下除了太子欢喜,你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高兴的人来。我刚刚为了候着您转醒在姜嫔那里略坐了会儿,便是明雪郡主这五岁的孩子都是催着赶着也不肯陪她娘亲到那人处去呢。”尹明珠仗着自己身份贵重在东宫内一惯的欺上压下,也就是玲珑大婚后这一年才有所收敛,小人儿自是心知肚明,便不再言语,只拉住那人的手,姊妹俩一同走了出去。

云禧殿内弥散着一股淡淡的乳香。玲珑止了宫人的通传,与晓棠挑了帘子兀自走了进去,正被眼前的一抹明黄扰了心思。尹侧妃想来也是刚刚醒来不久,披了件浅米色千瓣红石榴花的挑丝外裳歪在榻上,身上盖了一条洋红滑丝锦被。发髻用一根如意赤金簪挽着,小脸儿脂粉不施,略有些黄黄的反倒我见犹怜。如彬朝服还未曾换去,怀抱一个淡青色织金襁褓,倚在床头上,与尹明珠一同软软低语逗弄着孩子。间或有小小乳婴的呢哝和轻泣声传来,两人都是相视一笑。承懿翁主锦衣华裳,珠翠琳琅,陪坐在边旁的长椅之上,看向女儿与女婿也是一脸笑意深深。

玲珑乍进屋时,还涩然于一年多来如彬竟是头一次回到东宫没有先去她的寝殿,此时反而转了心思,看着他们才真正是一家子乐享天伦,自己则如同局外人一般的突兀。她不由得止了脚步,纤纤玉指也有些轻颤,像极了枝头怯怯挣扎的枯叶。晓棠发觉了身旁人儿的不安,强掩面上的苦笑,冲着那一家三口,唤了一声:“太子殿下。”如彬这才看到玲珑与晓棠,目光中微有歉意与不安。他将襁褓交到一旁的乳娘手上,急急过来,拉住小人儿,一脸的亲密无间:“还以为昨日一夜的吵闹,你没有睡醒,便没去扰你。”玲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依言点了点头。

承懿翁主与伊明珠两母女欲起身施礼,皆被止住。乳娘抱着孩子过来深深屈膝,口中道:“怀酘王子给太子妃请安。”玲珑忍不住向襁褓中望去,小小的一个婴孩儿,眼睛还未睁开,小脸儿红红的又有些皱,银杏叶般大小的手掌放在头侧,纤细的手指几近透明。这还是玲珑第一次看到新生不久的小孩儿,她竟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守在一旁看了又看,只是不敢触碰那小身子。如彬看着她这幅憨憨的模样,呵呵笑了起来,从乳娘手中抱过孩子放到她的怀里。玲珑吓了一跳,一边学着旁人的模样胆战心惊地接住,一边低声相问:“我可以吗,我可以抱他吗?”那人紧挨着她,脉脉道:“怎么不可以,你是酘儿的嫡母啊。现在学会怎么抱,将来才好养育我们的王儿。”“他叫dou儿吗?是哪个字?”玲珑似是有些不解。如彬便在孩子的裹被上描画了一下。她这才明白,也不抬头只依着孩子的口吻哄着:“你叫怀酘呀,爹爹起的名字多好。酘是再酿的酒,真是幸福啊。”如彬又得一子也是欣喜无限,正是眉目含笑,“酘儿只是庶次子,父皇不再赐名,便由我来起的。”说到此处,他也不避讳,贴近小人儿的脸侧,声音依旧欢愉,“我还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字,惦着留给我们的长子,只怕到时由不得我。”玲珑听了这话都有些不自在,更是担心旁人。她稍稍侧了眼风,果然看到本来是一脸春色的尹明珠已是容色暗沉,承懿翁主也不住地在向女儿使着眼色。

玲珑急着想转个话题,便跟着夸奖怀酘,“表哥,酘儿面上天圆地方,定是个福泽绵远的孩子。”如彬也一脸慈爱,“今早抱去给父皇、母后和母妃请安了。三位上殿都说酘儿与我刚出生时是一个模样,像极了。”“真得吗?”玲珑也跟着兴奋起来。倒是站在一旁的晓棠趁着没人查觉撇了撇嘴道:“太子,您小时候也是这样睁不开眼睛?”玲珑听了,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如彬拍上那凑过来的小脑袋,笑着斥她:“什么都不懂,婴孩出生不久都是闭着眼的。不过酘儿睁眼还真是晚了些。”说着说着,他又似想起了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徐缓却是像春水一般得缠绵,“玲珑则不同,刚一降生便睁开了眼睛,所以才会是如此的蕙质兰心,聪颖无比。”小人儿听了,隐隐含情,更是惊喜,“表哥,你是如何知道的?”那人唇角的笑纹越来越深,“是父皇与母妃派到雁门关为你与璟瑓接生的太医回奏时说的。他们还夸你出生之时肌肤胜雪,目若点漆,如画上西王母身边的仙童一般。”玲珑羞得面带霞色垂了螓首。二人的喜色与爱意分明落在眼角眉梢,一应一答如在无人之境。好在襁褓中的怀酘还沉沉睡着,竟也各不相扰。

终是尹明珠沉不住气,娇嘀嘀地嚷了一声:“太子……”那承懿翁主却止住女儿的话头,抬抬下巴示意了乳娘,“去把王子抱过来吧,看累坏了殿下。”乳娘听了接过孩子。看着玲珑眼中透出不舍,如彬轻轻揉着小人儿的肩膀言道:“别逞强了,到时有你抱到厌烦的时候。”晓棠见机跟着凑趣,眨了眨眼睛,眸子中柔光闪烁,小小心思也是若隐若现,“姐姐,将来你若生了儿子定会与太子一般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生了女儿便如姐姐一样倾国倾城,绝世独立。”玲珑听着这话说得太满,怕她惹恼了尹明珠,跟着便接口:“表哥夸我不过是逗大家乐乐,你也当真?哪有那么好啊。我哥哥就总说我小时候长得像青蛙。”听了这话,如彬与晓棠真是忍不住笑了。尤其是晓棠,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璟少侯说起话来总是那么诙谐。只是也不想想,他与姐姐是一胞双生。姐姐若是像青蛙,他又能强到哪里去呢?”“他也跑不了,一样是青蛙。”玲珑说着便看向榻上的那位,含了羡慕的神情道:“还是明珠有福气,生了这么好的孩儿。哪像我娘亲,养了两只整日上窜下跳的青蛙。”尹明珠已在心中厌烦到了极致,却不得不在面上掩着,只能强扯了笑意算是应承。

正是有人欢喜,有人恼。门口的珠绫帘子一闪,陈芷莫带了王子怀毅,姜筝领了郡主明雪也走了进来。姜嫔依然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青蛙,云禧殿又不临着水,哪来的青蛙?”一句话,更引得殿内笑声一片。陈侧妃带了众人与太子、太子妃见了礼,跟着回禀:“陈良娣染了风寒,害怕过到小王子身上,便不过来了。”如彬也不在意,只点了点头,算是知晓。明雪与怀毅见了玲珑便跟前又粘了过去,一左一右抓着她的裙裾只是不放。

如彬已是二子一女的父亲,看着几个孩儿自是爱意蓬勃。他抱了怀酘来到明雪身前,俯下身子冲着女儿问道:“雪儿,看看你尹母妃生的小弟弟,喜不喜欢?”明雪已出落得有几分小大人儿的模样,她就着爹爹的手向襁褓中瞟了一眼,忽然间扑闪着大眼睛看向玲珑:“母妃,不是你要为雪儿生小弟弟吗?”玲珑听了有几分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姜筝怕孩子惹祸接过话茬:“雪儿,母妃的小弟弟还没有来,这是你尹母妃生的弟弟。”明雪小嘴一撇,扭了头,冷冷回了一句:“我要母妃生的真弟弟。”怀毅比明雪要小上一岁,男孩子自是懂事晚些,此时竟也随着姐姐嚷嚷起来:“我也要真弟弟,要真弟弟。”

本是其乐融融的场景竟让两个小孩子搅了局。如彬听了有些不悦,微微沉下脸色道:“明雪,不许这样讲话。”小郡主从来都是爹爹手心的至宝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委曲,嘴巴扁了又扁,眼见着就要落泪,小身子也跟着向后躲闪。玲珑心中不忍,将两个孩子往怀中拥得更紧,跟着相劝:“表哥,他们还小,不懂事的。”还未等如彬开口,尹明珠竟一把撩了被子从榻上起身,走到他们近前强接过孩子,素来娇艳的面庞也是凝如寒水,“太子妃讲得没错,小孩子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便是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来伤我,伤这孩子。”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姜筝更是惶恐,急急看向太子:“不是,嫔妾没有,不是的。”如彬稍稍屏息,似是在平息胸中的烦躁,跟着挥手打断她们,“都不要再说了。”尹明珠泪眼婆娑,抱着儿子坐回榻上,话音也哽咽起来,“酘儿,都是娘亲不好,娘亲就不该把你生得如此像你的父王。”

玲珑看着这哭笑啼闹皆如做戏,只觉倦怠不已。她握紧两只扯着自己的小手,俯下身去,“表哥,我们先行告退了。”如彬才要发话,却是怀酘尖着嗓子哭叫起来,声音左冲右撞,显得这殿宇之中骤然拥挤。眼看着便要人仰马翻,如彬也急着回转去那母子的身边。玲珑再不言语,强稳了心思直身而出,只留给那人一领澹然的背脊。

终是走到了开阔的地方,阳光看着耀目却还是掩不住秋日的凉意。玲珑静静地蹲下身子,一字一顿地说与两个小人儿听:“明雪、怀毅,不论是哪位母妃的孩子,都是你们父王的孩子,都是你们的弟弟。”姜筝身形仍在轻轻发颤,更显凄微。倒是陈芷莫徐徐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牵过自己的儿子,略略福了一福便离了玲珑。那母子边走边有话音随风传来,“毅儿,听到没有,谁为你父王生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弟弟。”

第二十五章:十六君远行

怀酘的哭泣竟是接续了一月有余。也不知为何,小小婴儿每到夜半时分便会大声啼哭,小脸儿憋得紫胀,嚎到声嘶力竭也不肯停歇,除了孩子的爹爹谁也哄不住他。每晚,如彬都要奔波在鸾和殿与云禧殿之间,天长日久,自是让他与玲珑都苦不堪言。

太医院的太医叫来了一拨又一拨,任是太子动了雷霆之怒,一众的神医妙手除了婴儿夜啼再也说不出旁的原因。便是皇帝与皇贵妃看着孱弱的皇孙、憔悴的儿子和含怨的儿媳也跟着焦心不已。正是有病乱投医,承懿翁主哪会不疼惜女儿与外孙,离了东宫又去栖梧殿,三番五次地劝说璟琪延请祈年殿的法师相看。毕竟是东宫的事情,祈年殿主事不敢怠慢,领了懿旨即行占卜之仪,选下十月廿日的午时这一月之中难得的阳日阳时,派出得力之人为小王子祛病祈福。

云禧殿内,东宫赐封位份之人又是悉数到齐。玲珑与如彬坐于上位,无话不提还皆是面沉似水。大法师倒是煞有介事,头顶绣着太极图案的纱冠,身穿八卦云纹橘红道袍,左手执了一沓符纸与三根香烛,右手拇指使力按住横抱于尹侧妃怀中小儿的印堂,口中念念有词,吟罢更是冲着孩子连喝三声。怀酘还是乳儿,哪受得住这个,想来更为惊恐,接着便哭了个天昏地暗,一众的乳娘、褓姆的轮番上阵才渐渐安静下来。玲珑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如彬,发现他早已是一脸的冷然。阵式还在继续,跟着又过来两个披青纱道袍的童子,各拿用婴儿小衣包裹的鸡蛋和金锁使镶了蜜蜡珠子的铜碗罩住放置在王子的小床之下。看着像是要完事大吉,法师开始烧纸焚烛,一时间殿内香烟迷蒙。玲珑自小便受不得这样的烟气,被呛得连连咳嗽。如彬忙伸出手臂想用袍袖遮挡,没想到小人儿竟不动生色地闪躲开来,引得他眸光中的刺芒更盛。

趁着众人掩面的空儿,守在殿中的承懿翁主悄悄向法师递了个眼色,那人似是明了,垂下眼皮算是回应。太子的眉心拧得发紧,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嫌恶,开口问道:“都好了么?可看出什么缘由?”法师诚惶诚恐地俯了身,颤巍巍回答:“太子殿下,小王子没有什么大碍。刚才臣等施了‘罩吓’之法,已将殿内的不祥之物都驱散了。只是,只是……”说到这,他抬眼看向上位,又接着慌张低头,似是犹豫不决。如彬本不愿与这些个神棍罗嗦,却碍于是母妃首肯不好发作,忍了又忍才扫视着那人道:“有话就讲,别吞吞吐吐的。”法师依然不敢抬头,只是絮絮说着:“太子,怀酘王子生在丑时七刻,正是丑寅交替的时辰。地辟于丑本来和缓,可一到平旦,却正为猛虎夜行之时……”“谁让你与本王背那些个天干地支,倒底该怎样,快说!”如彬鼻息都在加重,不耐烦到了极致。法师愈发心惊,长长的垂纱冠险些滑落到地上,战战兢兢道:“太子,太子您是东宫之主,阳气最盛。若是殿下可以在小王子身边守住七七四十九夜,这夜啼之症或可自愈。”此话一出,殿内的众女子的神色都变了几变,晓棠与陈妙儿这两位良娣年纪小些更是直接“哂”出了声。

玲珑盯了一阵子手边渐渐隐了热气的茶汤,缓缓扬起头,淡淡了容色道:“这七七四九之数是如何得来的?”法师又鸡啄米般地点头,“回太子妃,七七四十九是大衍之数。单数为阳,双数为阴,九便是最大的阳数。”小人儿也是颔首,一幅深以为然的模样。停了些许,她侧过脸去,露出极明媚的笑容,看着如彬,“表哥,既然九才是大数,不如你就在这云禧殿中住上九九八十一天吧,不是更稳妥些?”听了玲珑如是说,旁人更是语塞。被问到的那人也转首过来,眼底有纷碎的情绪在积蓄,只是辨不清楚。

殿内又沉静了一阵,如彬的脸却是渐渐冷峻如冰峰。忽然间,他站起身,几步走到怀酘空着的床榻前,一把扯下帷帐上贴着挂着的各式符咒、佛珠和桃木剑,齐齐掷到一帮子装神弄鬼人们的面前,断喝了一声:“出去,都给本王滚出去!”自是吓得那法师与几个童子顾头不顾尾地踉跄而出。还停在这屋中的主子奴才也是极少见到太子动怒如此,跟着俯首噤声。如彬闭目须臾似是在平复情绪,待他睁开幽深的眸,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尹明珠一脸的漠然,话音也带了责备,“夜啼不过是小孩子寻常的毛病,等酘儿大一些便自然会好,作什么要惊动母妃,搞得这般乌烟瘴气,合宫不安。”尹明珠怀抱着孩子也不敢回应,只咬着牙关怕落下泪来。

正在此时,陈侧妃的贴身侍女纨儿悄悄进来,向太子、太子妃施礼后走至主人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如彬随口相问:“怎么啦,可是这里的吵闹扰了毅儿?”陈芷莫忙微躬身子,带了恬婉的笑意回话:“不是的,太子。毅儿无事。早上臣妾的娘亲过来了,刚刚回府,遣了纨儿去送的。这丫头过来知会一声。”如彬听了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口气也和缓下来:“早起时还看到你娘家的轿子了。白日里不得空,原想着叫你将老夫人留一留,晚上一起用膳的,这一阵子的折腾竟给忘了。”陈侧妃闻言显出感激的神色,“多谢太子关怀。臣妾只是侧室,眷属逢十之日可入东宫相见已是天恩无限,母亲若过午不离宫便是僭越,哪能贪生那晚膳之念。”如彬眼中颇有赞赏之意,更是环视一圈殿内诸人,才柔声道:“进退守礼,恃宠不骄。芷莫,你做得很好。倒是一次两次的不妨事,只要是本王准许的便可。”说完,他看着那张已是无限动情的小脸儿,移步走近,“去你的采蘋殿吧。快有两天没看到毅儿了。”边说,又边向姜筝招手,“把雪儿也带过来,一同说说话。”

眼见着太子已无意停留,众人更是无心再顾座上讪讪了面皮的母女,也纷纷向殿外走去。玲珑不想与那人靠得太近,故意放缓了步子。谁知,如彬都已走到殿门口,还是回转身体,瞟了她一眼,淡然道:“去书房等着我。”玲珑心尖一颤,旋即唇角轻扬,面上看不出是冷笑还是得意,“表哥,姑母唤我去趟公主府,此时已是误了时辰了。”如彬微一蹙眉,眸中有幽暗的火苗暗生,冷哼了一声,“好。我等着你。”

谁料到,两人这一等竟是动如参商。如彬独自一人在书房呆到大半夜,刚要离开,又被云禧殿那边拉去救火。玲珑已然准备入睡,听到这一消息,立时吩咐紫苏与蕙儿将内殿的大门从里面落了锁。晚些时候,如彬回来,任他是敲是喊,小人儿硬是不让人开门。那人等了一阵,见还是没有动静,一句话也不说便拂袖而去。秋儿与两个小丫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又惊又惧,一夜没敢合眼。原以为这太子与太子妃只是斗一时之气,谁知却是一连七日,天天如此。每晚,如彬都是入了夜才过来,只要看到关了门,便转身就走,独自回书房睡下。这一边,秋儿是苦口婆心,掰开了揉碎了地相劝,奈何那位大小姐就是不肯松口。

第八天上,玲珑去与母妃请安,璟琪没有像往常一样催着她回东宫,而是带了小人儿去了设在偏殿中的香室。玲珑与吴双一样都不喜欢熏香,所以也极少入那些个皇亲贵妇们的香席,今日是婆母有意,也只能跟随。璟琪殿中的这一处香室并不大,却装饰得考究。四扇雕花门板,两厢的墙上一边悬了一张古琴,一边当中挂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当地放着花梨大理石四仙桌,上面罗列了各色香具。一手可握的青釉鱼耳品香炉,上敛下丰,釉面布满交织如网的“金丝铁线”开片纹。同样材质的还有取火罐、香炭盒、香盒和香渣碟。案面一边设着一个半尺来高的汝窑香插囊,插满墨烟冻石的香匙、香帚、探针、顶花和灰铲。璟琪让玲珑在下首处坐好,自己则跪坐于案前,随手拿过一具闻香炉,铺好用上等松针和“澄心堂”宣纸煅成的灰,埋入小块点燃的木炭。又从一个白玉瓶中取出一段香料,精心割下比指甲略大的一片,用香夹夹了盖在炭上,再用香押轻轻押出丝缕花纹的“小山”。先是自己闻香三次,接着递到玲珑的手上。小人儿学着婆母的样子,右手紧紧握住香炉的颈,左手虚握成山包状,盖住香炉口大半,移至鼻下,深深吸入,便有一股幽然的檀香之气急速渗入体内又从脑顶逸出,一颗浮动不安的心顿时沉降,身体却变得薄比蝉翼飘飘如飞,自是说不出的欲仙欲醉。

璟琪看着玲珑沉醉的样子,轻浅一笑,和暖说道:“‘怜君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却忘身’,闻了这香,可觉心中好过些?”玲珑被问得无言,手里还是把玩着那香炉,低下小脑袋,许久才吐出一句:“母妃,您都知道了?”璟琪爱怜地拉过那人的小手,拍着手背言道:“母妃知道你心中的苦,可这一切也终是无奈。”玲珑有些懊恼地抬起头,刚想分辩,却被止住,璟琪露出一抹慈母的忧心之色,轻轻道:“玲珑,为彬儿生个孩子吧。没有嫡子,东宫不稳,你的地位也不稳啊。”听了这话,玲珑刚刚沉静的心,此时又变得空落起来,她的容色显出憔悴,却还透着一层绯红的倔意,“孩儿知道,可孩儿不愿意。”璟琪无奈摇头,眼中有怨有怜:“非要母妃把话讲得如此明白才行吗?路是你自己选的。东宫不是侯府,彬儿他不是你爹爹,你自是也没有你娘亲那样的好福气。”

午后变了天,北风其凉,更是暗沉欲雨。殿内已生了火龙,轻薄的府纱长帘飘飘垂下,被昏黄如烟的日光照着,周遭的景物都有些模糊。身上苏绣的绣片针脚细密轻巧,绣成的重瓣海棠与双飞的彩蝶色泽鲜明光华。一切都是最好的。可玲珑却一人坐在长椅上,咬着红唇,沉默又不甘心地流下泪来。

“姐姐”,不知何时,晓棠抱了琵琶走进来。玲珑佯装低头用手背拭了泪,还是微笑地看向她:“这么冷,你又跑来作什么,当心着凉。”晓棠挨着姐姐坐下,只闲闲拨着丝弦,作无心道:“我怕姐姐闷得慌,便过来看看。”玲珑的心下有些黯然,半晌,才启口:“姐姐的事你不用操心。倒是你的事,表哥他不许我插手。近来烦乱如此,彰哥哥更是被派去护送皇叔到珐琅城休养,想来你们的事还得抻些时候。”晓棠明月般的双靥浮起一点星子似的笑影,道:“姐姐,两年多的时间都过去了,我并不急于一时。我相信您,也相信太子。只是,只是,我担心姐姐。”玲珑终于忍不住凄然一笑,神情再是强装淡定,可那眼中还是微微闪过无奈与伤怀。晓棠只在心中轻叹一口气,面上却显出欢愉,“姐姐,我弹首曲子与你听吧。只当是散散心,解解闷儿。”玲珑这才注意到晓棠怀中的琵琶,拉过一双小手相看,更是问她:“你的指甲呢,养得那么好又剪掉,真是可惜了。”小人儿却收回手来抱稳琵琶,将笑容掩在凤颈之后,“除了这个,我又能为姐姐做些什么呢?”说完指尖熟稔挥动,清幽圆润的音色便泠泠滑出。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晓棠正弹得兴起,却被身旁之人按住了琴弦。还未等她说话,却是玲珑目色萧萧,“晓棠,我听不下去了。‘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这也许还能忍受。怕只怕那‘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的一天啊。”“姐姐,不会的,不会的。”晓棠的眸中流光滑溢,大为伤神。玲珑维持出一个淡淡的勉强的笑容,“我当年确实是额发初覆,可表哥早已不是骑着竹马的小儿郎了。我们之间隔着八年的光阴,谁又能真得猜透谁的心?”晓棠凝神瞧着玲珑,似是懂得,停了片刻,目光恳切执了她的衣袖,“姐姐,生个孩子吧。不论是男是女,都能绾住太子的心。”玲珑的脸上却闪过一丝阴云似的黯然和自嘲,伸手扶一扶额上镶嵌了相思红豆的花钿,“若是要靠孩子来固宠,我宁可下堂求去。”

“住口。你如何敢说出这样的话?”随着一声怒喝,一身明黄衣袍的如彬已经疾步进得殿来,他的眼中分明有两道灼热的怒火。玲珑强压了心中惊惧,依然坐在椅子上迫视着那人。晓棠却早已吓得颤抖成了一团。如彬也不看她,只挥挥手,“你下去吧。”晓棠再是担忧却也只能恭顺退出。

殿中深静,只余下这两人,一坐一立,奇异得沉默。如彬的眉毛曲折似窗外新月的弧度,面容时青时白,变换得厉害。他的目光如焦苦的烙烟逡巡在小人儿的面上。突然间,长臂指向一旁,更加大声地吼道:“去,解了裙子,脱了小衣,给我趴到榻上去!”玲珑眼中也如火焰一跳,更是绷着面容回望着他,语气冰冷只吐出三个字:“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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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我有几天不用电脑上暗夜了。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今天才看到,你怎么了?怎么不开心呢。亲爱的。别...

宝宝,真心地感谢你与其他各位朋友对我的关心。正是我们之间因文而生、因爱好而生的真情真意才是让大家聚在这里,乐享一切的根本原因。

给你回贴的那晚是圣诞夜,本来是挺HAPPY的,单位的好朋友(就是半夜给我打电话那位)要升迁了,我们一帮人为他祝贺、送行。回家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我所在的城市一惯得崇洋媚外,到处都是喜气洋洋过节的人们。我依然是孤单一人,又多喝了几杯,所以难免生出“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慨。回家上论坛,收到你们大家满满的祝福啊,怎能不感动,怎能不落泪呢。

再多说几句。这一段时间以来,我的确有些焦虑与烦燥,一下子不知道何去何从,好像怎么做都是两难,甚至影响了写文的思路。好在,你们还都在这里陪着大猫,大猫的心也慢慢踏实下来,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宝宝,你与一众的好朋友,是大猫坚持写文的唯一原因。我一直认为,我们再是爱好SP,它也不可能伴随我们终生,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都会陆续离开这里,自然会有许多新的、年轻的朋友到来。我们唯一值得骄傲与高兴的是,我们曾在这里留下了记述我们心路历程的文字,留下了我们真挚的友情,这就够了,不遗憾了。文字是长久的,我们的友谊也是,不会改变的,我与你想得一样。

第二十六章:人生恩爱常无价

鸾和殿内摆了几盆新供的山茶,被暖暖的炭盆烘着,香气胶凝在一起,竟像是滞在鼻息中一般,让人觉得心口闷闷发紧。挣扎了许久的落日还是要沉下去了,殿内未来得及掌灯,借着余晖,玲珑能够看到那人俊朗的面容显出少见的苍白,想是多日未曾安眠,眼睛微微肿着,青白的眼底也有依稀可辨的血丝。他的恼怒显而易见,神色难看得像是要破裂,便是垂在身畔紧握的双拳此时也在咯吱作响。玲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可不知怎么了,却是真心想笑,想舒心畅快地哈哈大笑。她从未对他讲过,她不怕他的怒火,她只怕他的冷对。人人皆赞太子的温润,其实也人人皆惧太子的温润,便是他的姬妾、弟妹与近臣,若是被那清冷的眸光掠过都会寒颤不已,他们却没有机会正视他的怒容,他从不这样做。这便是她的与众不同之处,亦是他对她的与众不同之处。玲珑只觉得盘踞在心头数日的大石都松懈下来,便是有太多的酸涩与烦扰,自己还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小人儿抑制住唇角将要泛起的笑意,缓缓起来,走近他的身前。

这回换了如彬吃惊,他想过她哭、想过她闹、想过她讨饶,却没想过她这副淡然的模样,有如天边即将升起的一抹月华。看着她靠近,如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打啊,教训啊……”这样威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倒是望着她蓬松的垂云髻微微滑落在耳边,越发衬出小女孩儿般的纯真娇态,心下便和软起来,只想伸手抚上那光润的面颊。他这一厢还在踯躅猜想,那人却是先行一步,本来的珊珊莲步突然就换成双足齐动,猛得扑进坚实的怀中,俏脸儿轻扬,汪着水色的双瞳像极了芭蕉下伏着的小鹿,声音更是娇憨甜腻,“哥哥,不脱衣裳行吗?”

如彬面上由怒极转为笑色,太快也太过牵强,直扯得他眼角眉梢忍不住得抽动,竟是想起《马头调》中一句“我爱冤家,冷石头暖的热了放不下”,口里也跟着呵呵轻笑起来,抬手摩挲着莹润的肌肤,一对长目沉得辨不出颜色,“小冤家,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问啊?”边说他边急着想把挂在脖颈上的小身子摘下来,那人却是死也不从,愈发搂得紧实。如彬也无法,却不想这样纵着她,自是牢牢盯住她的眼,一只手从肩头箍住,另一只手便狠狠地扇上那两团娇肉,力道是从未有过得深重,震得自己掌心也跟着又疼又麻。因着殿中和暖,玲珑身上只一袭燕居的雅紫色绸绣袷衣,如意纹串边的马面襕裙褶皱虽多却没什么厚度,如何也挡不过那绵绵不绝地击打。小人儿想着闪躲,只丝毫动弹不得,每一巴掌都让她的屁股不由自主地一阵抽搐。刚开始时,还偷偷计着数,后来挨得多了,额头与背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丝儿,疼得紧什么全顾不得,终是忍不住轻轻哭出来,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就砸在两人紧贴着的胸腔上。

天,完全黑了。如彬松了臂膀,也放了她。玲珑缓了一下才站稳,两只小手背到身后,上上下下地揉搓。他的声音带了薄薄的冰霜从一团暗影处传来,“去把灯都点起来。”玲珑想要唤进人来,却猜度出他只想两人在这殿内,忽得便清醒,更是难过,这份煎熬还不曾过去。如彬看着小人儿指尖颤颤,火折晃了几次,竟都点不起来,用力抿了唇方忍下笑意。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灯才只燃起小半,殿内的光景既清晰还朦胧,四周皆是一片柔和银色。玲珑再回身时,看到那人已坐在榻上,床边多出了一条泛着乌青色泽的方竹板。他笑着看向自己,和蔼招手,示意她过去。玲珑知道惧也是无用,便不再犹豫,缓步行来,站在他身前。

二人又成了一坐一立,只是目光缠绵,早没了先前的对立与不安。如彬把两只小手都合握在自己的掌中,看着那柔荑倒不似旁人一般得纤细精瘦,而是肉乎乎一团,粉白相间,十分可爱。忍不住翻过手心来,咬着牙每一只都不轻不重地抽打了三下,声音脆脆的,更从掌纹中丝丝缕缕显出霞色。小人儿不敢躲,只轻声吭哧着使力托高手掌,眉心低微,眸光慌乱,只在那人面上流转。如彬也望着她,声音沉静有力,“这几日,你可闹够了?”玲珑听了不由嘟起小嘴,刚要分辩却被一把掼倒。

如彬最喜欢把这肉身子横放在自己的膝头,能够感觉到软软的小肚子就在自己的腿上缓缓滑动,想来也在找着舒服的姿势。他的手娴熟得滑到腰肢,一挑一拉,明粉的茧绸小裤便被褪倒了脚踝。她吓得有些发抖,他却是开心想笑,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屁股,肌肤细滑更是玫红色的一片,隐约可见刚刚留下的几处掌印竟是分外得诱人。如彬并不急着动手,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放任自己的手指在饱满的肉丘上随意弹动,一下又一下,点出深深浅浅的坑。玲珑却最惧这如同鱼在砧上一般地等待,她先是觉得臀上越来越痒,两手攥握成拳摞起来用力抵在颌下,才能忍住不去探抚。慢慢得又似是有什么胀满了心口,纵是压抑着喘息也止不住胸上的起伏不平。

终于,如彬还是拿起了手边的板子,轻轻画着弧度,重重地抽在了她的屁股上,本就泛红的肌肤登时显出一道白迹,跟着就肿胀起来,缓成更深的一抹红。小人儿又开始啜泣,身子一扭一扭得躲避。他却不想让她喘息,用手使力按住几欲挺起的腰肢,不歇气地挥动手臂,保持着一致的力道,只朝着那最是丰满厚实的地方抽去。板子也能带出风声,是沉沉的呼啸,正与皮肉的清响相衬,“嗖啪、嗖啪……”的像是永无止境,只等着那团小屁股臣服的一刻。

“我不闹了,真不闹了啊,哥哥。”玲珑定是实在受不住了,才大着胆子把手伸向后面,掌心向上护住臀峰。如彬却是轻哂,用板子敲打着小手,肃声告诫:“把你的手拿开,听到没有。”小人儿也不答话,使力摆了一下身子,算是回应。两个小巴掌如何能护遮住整个屁股,那人还是手起板落,利落的五下,全都抽在挡不住的大腿根儿处,红通通又交错的宽檀子,惹得小人儿更是一阵子哀嚎。

如彬总算停了凶物,却没如往常一样抱膝上的小人儿起来。只是将自己的一只胳膊放到她的面前,轻轻抬起小脸儿让她侧着枕在上面。空出右手握住她横在身后的右手,用她水润细腻的手背打着圈按摩上红肿不堪的小屁股。玲珑好不容易盼到这鸣金收兵的一刻,本打算跳着脚报怨来着,可也不知怎么了,竟一下子便沉溺在这已多日不见的似水柔情中。她也不说话,容色更是少有的温顺,娇嫩而羞怯,只在明眸深处蕴着一丝不甘与懊恼。

如彬并没有在意小人儿变幻莫测的表情,只一心一意地揉搓着一处又一处的檀痕,静了好一阵子,才喃喃开口:“玲珑,我知道你已是忍耐到了极致,我也是。那些个不入流的伎俩实在是让人烦心。可为了酘儿,为了当前的时局,又不得不将就下来。近来,一直没有得空与你讲,父皇要调动一些个道府与节度使,有意让我来参与遴选,其实是在为我日后布局。这个关口,大哥的势力自是闻风而动,也想着分一杯羹。皇祖母把持后宫多年,不论她是为了马家还是为了父皇,早在先帝在时便广植党羽。如今她老人家虽已薨逝多年,马家渐为势落,可余众仍在且不易看得分明。大舅与姑父一个在雁门关,一个在楚地皆掌有重兵,二舅所在的江南道不但是富庶之地更握着造币的铜脉。只是,光有这些还不够。璟家的先人跟着圣祖起兵之时不过是小小亭长,即便代代相传官至高位,也不过是新贵而已。关内的几大门阀旺族虽是随着大陈的覆灭而渐衰却仍有威势。尹明珠出身于并州尹氏,她的爹爹、叔伯皆在朝中任要职,姐妹三人又全都嫁入皇室,这样的家身我不得不用,也不得不防。只一样,不论是谁都永远无法与你相较。我与她们是见面方有三分情,再是痴缠也不过尔尔。”玲珑还伏在他的手臂上,心中明白一切,淡淡笑了一下跟着点头算是应承。如彬从她身后拧了一缕青丝在手,默然叹气,“我今日的确是恼火,却不为你连日来都将我拒之门外。在那些规矩上你即使更娇气些我也觉得可爱,更可况你的怨气也总要发出来才好。还有孩子,便是父皇与母妃再催再想,我都不曾强求过你。只是我实在受不得‘下堂’与‘固宠’一句。‘多苦多难,我们也要在一起’可是你说的?还有那‘宠’字如何能用在你我身上,你若是作此想不但是轻看了我的心,也是轻看了你自己。”

玲珑细细品味这话中的深意,心上自有汩汩的暖意漫起,像是冬日的暖阳裹住了周身。她把温热的小脸儿都埋进他的掌中,声音也变得悠悠咽咽的,“哥哥,我不会离开你。我要像她们一样缠上你。”他轻笑,目光也是和煦,刚想俯身吻那小脑袋,小人儿却已侧转过来,脸上竟是带了阴晴不辨的冷意,“表哥,棋局正在收官自是大意不得。可若想毕其功于一役自是要拿住对手的要害才好。毕罗便是琅琊王的软肋……”“绝对不可。”玲珑的话还没有讲完,已被急急拦住。她有些吃惊,想不明白那人怎会是如此慌张的神情,自顾自地坐起来,歪头望向他。如彬好不容易静下心思,还是温然相劝:“毕罗是大哥的软肋,你又何尝不是我的软肋。难道我们男人争斗还要把你们纠缠其中吗?这样的事我做不来,你也不能做。”玲珑笑意笃定,“我可与毕罗姐不同。”如彬在她鼻上一刮,道:“不要小看毕罗,她貌似柔弱性子却强韧,你正恰恰相反。正所谓‘过刚易折,善柔不败’。同样一个陷阱,你被旁人一激肯定跳下去,毕罗就不会。”小人儿哪里肯依这样的话,顿时着了恼,揉搓上他的衣襟胸口,哭着喊着让他讲清楚。

如彬也是无法,只能百般地抚慰,就差作揖伏小,方见到娇妻笑靥频生。两人正头碰头的软语呢喃,忽而殿外又有宫人小心翼翼的通传声骤起。如彬立时怒意升腾,竟随手将榻上的一领鎏金瓷枕猛得甩了出去,随着那一声“哐啷”碎响,更是喝道:“谁敢再来这殿中搅扰,本王绝不轻恕。”玲珑本来也是烦燥,只见着如彬动怒,也吓了一跳,忙欲规劝,却听到门外传来牟平总管的声音:“太子殿下,是奴才啊,奴才有十万火急之事回禀。”

第二十七章:寒天催日短

牟总管进得殿内,看到太子与太妃俱是正襟危坐。他也顾不得唤人去收拾一地的碎瓷,急匆匆的打千行礼,微微勾了头,焦急着面色回话:“启禀太子、太子妃,刚刚宫里传来消息,杞王殿下护送琝王到珐琅城休养,本是十天前回返的。今儿个傍晚殿下的车马经过离京都二十里的锦门镇时,不知是哪里来的流犬着狂猛得蹿出来惊了殿下的马。”如彬与玲珑闻听立时也变了容色,玲珑霍得站起了起来,如彬更是着慌相问:“老三可有事?”“马发了性,杞王被甩下来不说,还被马蹄踏在了左臂上,当时便折了骨头。随从们不敢耽搁连夜进城。此时宫内已是宵禁,圣驾不宜惊动,皇上与皇贵妃传出旨意,让殿下速去杞王府探视,太医院的一众人等也已领旨过去了。”如彬顾不得许多起身便向殿外走,玲珑急急跟上,“表哥,我也要过去。”如彬稍一思忖后颔首,更握上那人小手嘱咐:“穿上氅衣,外头起了风,当心着了寒气。”

夫妻俩这一去竟是整整一夜。如彰左臂的伤虽是凶险却算不上危重,只是有这一去一返快一个月的车马劳顿纠缠在一起,让他进了王府便昏昏沉沉地发起热来。太医们接骨的接骨,疹疾的疹疾,忙成了一团。肖王妃自打得着信儿便急得晕了过去,到如彬与玲珑赶去时还哭哭啼啼地卧在床上。旁人也是无法,只得由着兄嫂在府中主事。如彰毕竟是皇子,有自幼打的底子在,太医们用药也考究,待等天光放了亮,他身上的灼热便退了下去,伤处的痛楚似是缓了些,人总算有了几分精神。太子还是不放心,细细地问了太医数次,安排下得力的几个守在王府,终是瞧着如彰喝下了大半碗参芽紫米粥,才打算入宫去向父皇复命。玲珑整晚没合眼,眼窝处便各有一片半圆的鸦青显出来,小脸儿也带了憔悴。如彬看着心疼,如彰更是不安。他在榻上挣扎着坐直半个身子勉力说道:“有劳皇兄和嫂子了。我没甚大碍,左不过养几日便好。您们还是回东宫补补眠吧。”如彬点点头,又召来府中的管事上上下下地安排妥了,才携了小人儿离开。

玲珑本想着一道入宫去,如彬却不肯,只催促她回去歇着。直到进了鸾和殿,她才真是感觉到身子都乏透了,任由着蕙儿替自己换了衣裳去了钗环,随性趴伏在阔榻上,细细嗅着那似是能顺着毛孔渗入骨髓的女儿香,整个人都懒懒地舒展开来,再也不愿动弹。不知是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身上搭了薄毯,玲珑这才缓缓转头,看到还是蕙儿那丫头小心翼翼地守在床侧。她又闭上眼睛,只轻声问着:“秋儿姑姑和紫苏都去哪了?”蕙儿稍稍上前挪了一步,同样压了音调答话:“回殿下,您上次让改领子的那件祥云对襟比甲送过来了,姑姑瞧着还是不称心,亲自跟绣娘交待去了。紫苏姐姐是被采蘋殿的纨儿叫走,陈侧妃让姐姐过去打几根络子,说是头几天与您回过了。”玲珑听了,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殿内静悄悄的,只余更漏泠泠。只是这样的静谧却突然被一声急唤打破。“姐姐,姐姐”,是晓棠一脸的泪痕奔了进来。玲珑倏地坐好,那小人儿已是一下子跪伏她的腿上呜呜哭了起来。玲珑沉了下心思,转首吩咐:“蕙儿,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直见着小丫鬟悄无声息地出去还掩了殿门,这才起身拉着晓棠进了内室,虽是担惊,还是直直问她:“你都知道了?”晓棠的声音如初冬晨起的雾气一样湿润而伤感,“姐姐,我想去看看他,去看看他啊。”玲珑按着一双冰冷的小手也是心伤,更有为难,“晓棠,你现在还是东宫的良娣,去探视亲王,与礼不合啊。表哥他是不会答应的。”“姐姐,你帮帮我。如彰的左臂幼年时受过伤,我担心他。”一边哭诉,她睫毛上凝着的晶莹水珠也一边轻颤坠落,一滴两滴,让玲珑的心中似有什么绞着一般的疼。良久,玲珑才伸手去拭那小人儿面上的泪,柔声道:“我答应过表哥的,可为了你还是违反一次他的旨令吧。唉,真得都是冤家啊。”

晓棠又惊又喜,竟是破涕为笑,使力挽住身旁的手臂,急着问道:“真得吗?姐姐。那我该如何出去?”玲珑凝神想了一阵子,忽而含笑,道:“既是要带你出去,便要一切都听我的。你现在就回你的淬洺阁去,只留下贴身的玉喜陪着。叫下人们放出话,只说你伤了风,刚吃药得躺着发汗。我先去闲逛会子,卡着午膳时刻再佯装去你那里探疾。到时会带上我殿里丫头们穿的衣裳去,你换了,再戴上围纱的风帽,扮成使女与我出宫。”晓棠听了,更觉妥帖,才要开口道谢,却被拦下,“别再耽误功夫了,快走吧。”小人儿也无话,匆匆福了一福,急急去了。

玲珑折腾了这一遭,便再无睡意,在殿中又等了一阵子,还是未见秋儿与紫苏回来。瞧着对面红木双鸾案上摆的漏刻,轻轻咬了下红唇,无奈唤了蕙儿进来。小丫头也不知主人何事,快步上前,垂手侍立在一旁等着发话。玲珑瞄了她一眼,和气开口:“蕙儿,去把昨日母妃赏赐下的杭绸福寿锦被拿来,陪我去趟云禧殿与小王子送过去。”蕙儿俯首应了,刚要离开,却又听到一声吩咐:“顺便再用包袱皮包上一套你日常穿的裙裳和风帽带上。”见那人有些疑惑迟缓,玲珑神色淡漠如一抹寒冰,“去办吧,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更是不要说。”听着主人刻意加重那“不要说”三个字,蕙儿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忙在口中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玲珑带着蕙儿直接去了怀酘所住的偏殿。小王子正在一个白藤木摇床里憨憨睡着。摇床木质极佳,手感温润,上面雕刻的麒麟送子图纹也是精美华丽。小床上方吊着琉璃环,环上系着一幅松绿烟罗的帐子,飘飘渺渺垂下来,依着四个角,将小床都笼罩在其中。玲珑撩开帐子,爱怜地看着孩子,还忍不住掏出帕子含笑细心为他擦着嘴角流下的涎液,才轻手轻脚地放下帷帐。

殿内,有乳母程娘和尹明珠手下的丫鬟芜梅与素云服侍着少主人。玲珑也是随口问道:“你们家侧妃呢,怎么不见她在殿中?”几个下人听了,头俯得更低,只有尹府家生的芜梅带着讨好地笑意回答:“启禀太子妃,我家小姐由翁主陪着去太虚观打平安醮为小王子祈福去了。”玲珑一听便生不悦,“她出门,怎么本宫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芜梅那笑更是牵强,竟似是带了假面,声音也有些颤巍巍的,“太子妃,小姐她,小姐,昨个向太子回禀过。”玲珑的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也无,嘴角稍稍弯下,带了几分如钩残月一般的冷利,“回头告诉你家小姐,是侧室就得守着侧室的规矩,什么事需得先回了本宫,不要动不动就抬出太子来唬人。真是行了僭越之事,想是表哥也绝不会护着她。”一众的奶子、丫头忙慌不迭的应了。还是那个芜梅心眼儿多,看着太子妃没有离开的意思,怕再挑出什么毛病,便急着想溜。她看了一眼程娘,小声提醒:“那碗未加盐的肘子汤,你还没喝吧?小姐嘱咐的,一会儿我盯着你下去喝了。”说完,便战战兢兢地看向太子妃,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玲珑也不想与她们多理论,摆了摆手让她俩下去。芜梅经过素云身旁时,眼风如刀子般扫了过去,声音压得更低,“再敢看着小主人时打瞌睡,仔细你的皮。”玲珑知道尹明珠待下人一向严苛,有了怀酘更是变本加厉,动辄打骂。自是与太子都多有提醒,也只是让那人稍有收敛而已。终是在旁人的殿中,玲珑无意多事。像陈芷莫一般面上不言语只私底下笼络各处人心的作派,她是瞧不上也做不来。只冲那缩头缩脑的素云轻轻笑笑算是抚慰,看着她将那套福寿被与小王子换了盖上,才徐徐步出。

离开云禧殿,玲珑便停了脚步,她伸手拿过蕙儿怀中的包袱,沉声道:“你不必跟着了。去传下马车到西门处候着,过会子本宫要出去一趟。”蕙儿轻声答喏,更是低低垂首,欲显谦卑驯顺。

第二十八章:夕云初起日沉阁

正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亏得有玲珑陪着,才算连拖带拽地将一身宫女打扮的晓棠扯离了如彰的旁侧。看着两人紧握的一双手最终还是从勾扯的指尖处滑离,走出寝殿的一刻,任谁都有说不出的心伤与凄凉。日影已是偏西,眼瞅就要到东宫了,小人儿还窝在车内嘤嘤哭个不住。玲珑瞧见那方帕子湿哒哒的快能攥出水来也是叹气。她爱怜地抚上那人的肩头,道:“别再哭下去了,到时让表哥看出来,便不好了。虽然他已知晓你们的过往,可现在你还是东宫的良娣,是他的女人,这样做难免刺心,明白吗?”晓棠忙拭了泪,只是声音依旧哽咽,“姐姐,我知道。”说着又拉上玲珑的手,面带忧惧,“姐姐,不会让旁人知晓吧?我怕,我怕连累了您啊。”玲珑挑了窗帘向外瞧了瞧,扬了嗓音吩咐,“先到西角门那停一下,再去正门。”“是,太子妃。”车夫的答话很快传了进来。看着晓棠似是不解,玲珑怡然一笑,“咱们出来时众人正用午膳,应该引不起注意。可此时想必太子都快要回宫了,从正门进去免不了人多眼杂。你只管在西角门那候着,我自会安排好妥当人去接你,悄悄地把你送回去,放心就是。”小人儿忙着点头,又如何会不放心,姐姐便是主心骨,总会让自己生出依赖。

玲珑的车驾行至仪门处,方下了车,却看到牟平总管与秋儿姑姑已候在那来,更是神色焦虑。特别是秋儿,见了玲珑竟如同是雨中见了太阳,几步便上前,一把扶住小主人,急急言道:“小小姐,您这是去了哪啊。东宫出事了。”玲珑听了心中也是慌乱,只强掩了相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可是表哥有什么不好?”还是牟平过来,皱了面孔劝这主仆,“太子妃,您还是快些上轿,边走奴才与您边说吧。太子无事。此时,各殿的侧妃嫔御都已在书房之中了,殿下正等着您呢。”玲珑被她们促着要换上骄辇,还是忍不住握住秋儿的腕子,“到底怎么了,姑姑。”秋儿也是斟酌着词句回禀:“小小姐,是小王子遇了不测。”玲珑登时便“啊”出了声,秋儿跟着接口:“您放心,现在已没有大碍了。是小王子午睡时,床上的帷帐不知何故落下来蒙在面上,遮住了口鼻。小小婴孩又无力挣脱,险些窒息,说是脸都憋得青紫。亏得发现还算及时,太医院的太医全赶到了,终是救治过来,真是阿弥陀佛,吓死个人了。”“就是,就是,小王子福大命大,殿下您放心就是。”牟平也赶着劝解。听到如此说,想来酘儿平安,玲珑先前的惊慌之色也渐渐缓了下来。这厢放心,那厢却还提着,她招手将秋儿唤到眼前。牟平能站上这东宫总管的位子早已成了人精,见此情形立时便退到一旁。玲珑冲他会心一笑,贴近秋儿交待:“姑姑,快些到西角门处去,晓棠还在门外等着。今日,我偷着带她出去了。你悄悄把她放进来送到淬洺阁,注意千万不要让旁人知晓。”“小小姐,您这都是做的什么呀?”秋儿为着小主人的胆大妄为心惊不已,可终也无法,只得领了命匆匆而去。

停了轿才走到书房的门口,便能听到尹明珠娇痴难辨的哭泣声和太子已有几分不耐的安慰,玲珑的心头竟像是被谁使力按压,有着说不出口的窒息与气闷。可再烦燥还是提了裙裾一步步踏上阶梯。抬眼望过来,书房之内人并不多,下人皆被遣了出去。背身负手立于窗前的如彬,伏于几案上啼哭不止的尹明珠,沉默不语的姜筝和微眯了双眼,含了朦胧闪烁眸光的陈妙儿。玲珑心中不由一沉,还是略一屈膝,轻轻唤了一声:“表哥。”如彬闻听转来身来,面上是消不去的隐隐怒容:“不是让你回宫歇着吗?这大半天的又跑到哪里去了?”如彬从未当着众人对玲珑如此疾言厉色过,小人儿登时便觉得委曲,可也知道此时是什么情形,只得蜷下指尖忍耐,微低了头走到那人身边。如彬看着她这副隐忍乖巧的模样倒觉得不安,不由在心中埋怨自己不该在人前那样呵斥她,带着些许歉意抚上那人的小手,感到凉寒若冰没有一丝暖气儿,再看她一身跑解马似的单薄装扮,顿时怒意更盛,“连件大毛衣裳也不知道穿,身子不要了?”玲珑真是怕了他,更看到尹明珠望过来的眸光已然愤懑冷厉,知道不是与如彬展示恩爱的时候,还是陪了小心问道:“来的路上,牟总管与我都说了,酘儿他现在无事了吧?”谁知还没等如彬开口,尹侧妃竟突然挺直了背脊,话音正如她头上步摇的垂珠泠泠有声,“托太子妃殿下洪福,酘儿他还活着。”

玲珑听了此话顿时火气窜升,却是如彬紧紧握住她,面上自有说不出的坚厉与清冷,“尹明珠,谁与你这样的胆子,敢如此同玲珑讲话?”那人闻言,“哇”的一声再次哭倒,像是撕心裂肺一般的哀恸。如彬的手心都腻出了汗意,目光也渐如寒刺。陈妙儿却在此时缓缓起身,走到案前,打量了玲珑几眼,又换上柔婉的笑容看向如彬,“太子,侧妃姐姐也是过于伤怀关心则乱,您不要与她计较。”边说又边安慰似地拍一拍尹明珠,“姐姐,你放心,太子自会与你、与小王子一个交待的,急火攻心,倒失了分寸。”

尹明珠的哭声渐弱,可纤薄的肩膀还是一下又一下缩动着,尖尖的下颌也随着抽咽抖动起伏,煞是可怜,“太子,您也看到了,酘儿他全身紫胀,抱在怀中连哭都哭不出来。孩子受了这样的苦楚,我这做娘如何会不心疼啊。您一定要,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看着这娘亲如此,如彬也难免动容,不由得和缓了语气,“此事,本王定会一查到底,绝不会放过伤害王儿的歹人。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再是伤怀,也不能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对太子妃不敬。这次不与你计较,你要好自为之。”

尹明珠的脸色不好看,却也只能咬紧了牙关忍住。正在此时,侧妃陈芷莫盈盈步入,福身为礼后便垂首而立。如彬有几分急迫,轩了轩长眉问她:“查得如何?”陈芷莫容色淡淡的,平静无波,“回太子,臣妾按照您的旨令已是细细查访了。特别是今日去过云禧殿接触过怀酘王子的人皆挨个询问过。”如彬也微微点头,“很好,都谁去过酘儿那里,做了些什么,细细与本王讲来。”听了这话,陈芷莫竟是有些踌躇,也不再如刚刚一般的淡然,扬眸瞄了瞄玲珑又看了看如彬,才小心回答:“太子。今日一早尹侧妃便出宫去了。小王子的偏殿留了芜梅、程娘与素云近前伺候。直到出事前,除了一人,再没有旁人去过那里,见过王子。”“谁,谁去过那里?”如彬的脸色有些发白,众人也是疑惑。陈芷莫低了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讲出话来,“是太子妃,今日只有太子妃去探视过小王子。”

玲珑的喉中像是有什么硬核哽了一下,一时想呕又呕不出,干涩着发痒,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是阴暗处的藤蔓一般缠上心来。那人的手还握着自己,可不知为何却也渐渐泛出凉意,不再如初时的温暖。她先是转首盯了一眼如彬,又举目平视于众人,道:“本宫的确看过酘儿。是为了送去母妃赏赐的福寿被。”陈芷莫跟着低首应承,“正如太子妃所言,小王子当时身上的确盖着杭绸的福寿被。”如彬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无意尹明珠眼波中越蓄越浓的恨意,略略沉吟后开腔:“玲珑是正妻,是东宫所有孩儿的嫡母,她一向喜欢孩子,去看了酘儿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要为了这一事,弄得阖宫上下杯弓蛇影,猜忌不安。”听了这话,玲珑安心了许多,她暗中用力反握紧那只大手,面色沉静如璧,“我去云禧殿时也不是一个人。不如把当时在场的都唤了来,当面讲明白,自是省了后续的罗嗦。”

陈芷莫看向玲珑还是一惯的神态谦卑,声音也是宁和:“太子妃所言甚是,嫔妾也早已一一问过。您是带了蕙儿过去的。刚到时,云禧殿的三个下人均在场,离开时只剩下素云一个。”玲珑“嗯”了一下,“没错。芜梅要带程娘去喝汤。我离开时,就剩素云一人照看酘儿了,当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那丫头当值时出的事?是什么情形细细地问了她不就知道了吗。”提到素云,一屋子的人都禁了声,尹明珠的脸上渗出阴恻恻的光,更有嘲讽的笑意自嘴角闪过,“问素云?要是能见到那贱婢,我定会将她揭皮剔骨、碎尸万段。”玲珑一时不明所已,却是如彬唇齿间轻吐的音节让她的心抖然一惊,“素云不见了。”

“不见了?东宫之内,怎会有人说不见便不见呢?可曾细细搜寻了?”玲珑是一脸的吃惊与诧异。此时,不论是尹明珠、姜筝还是陈妙儿都各怀心事地望向上位,殿内气氛说不出的尴尬与微妙。只有陈芷莫还是如常的气定神闲,略一欠身回道:“太子妃,已是逐个殿宇的搜寻过了,角角落落都不曾放过,就是不见素云的踪迹。如同插上翅膀飞了一般。”如彬不免焦灼,一只手掌重重落在红彬木雕花的窗台上,“胡说!哪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东宫。去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从这宫内给本王找出来。”

妻妾们见太子动怒如此,全都唬了一跳,姜筝嘴上爽利却是个胆小的,吓得半闭了眼睛缩着身子向墙根处蹭了几步。尹明珠的情绪却已是形如疯癫,眼中都迸出血色,直是破了喉咙地喊嚷,“去找,去找,我就不信那贱婢在这宫中躲得过一时,能躲得过一世。”别人知她愤恨,皆耐了性子不言语。又是陈妙儿眉眼低垂,轻轻替尹明珠挽一挽髻边眼见便要落坠的榴花如意百子簪,笑吟吟却吐出冰冷的话语,“姐姐。还能如何找啊。半天的功夫,陈侧妃带了全部的内侍已是将东宫翻了个个。现在到我那庆余阁去看看,跟抄了家似的狼狈。这样找也找不到,看来侧妃已是技穷如此,所以才会说出插翅飞了那样的话吧。”

陈芷莫似是不经意转头,只一瞬能看出有冷淡的目色拂过那人描摹得精致俏丽的脸,随即便眼波幽幽,缓缓投入如彬的眸心,“太子殿下,陈良娣所言亦有道理。不能一条路走到黑,东宫找不到了,是不是可以到别处去寻寻。”如彬有些迷惑,也一样凝聚目光回视着她问道:“到别处?什么意思?”陈芷莫还似是刚才一般慢条斯理地回禀,只是口气多了几分郑重:“太子,许是嫔妾无能,如此找寻还是未能发现素云的藏身之处。不过,我也在暗中揣摩,怕只怕,那婢子心机过人,与人串通,乔妆改扮,已是潜出了东宫也未尝可知啊。”见大家皆相顾惊愕,似是已跟上她的思路,陈芷莫一字一字更说得用力:“太子,臣妾查到一可疑之人,已押在殿外候着。”如彬神情滞了一下,接着便森然相问:“是谁?”陈芷莫像是有几分为难,盈盈屈身,“请太子妃恕臣妾不敬之罪,自是有太子的旨令在身才不得不行此僭越之事。”如彬的眼中透出灼灼热意,却冷冷扫向她:“到底是谁,不要讲这些个虚话。”陈芷莫像是被骇到,目光有些游离,只口角仍含了一丝凛然气息,“回太子、太子妃,那可疑之人正是鸾和殿的蕙儿,而且她已是对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诲。”

玲珑的手在那人的手中一抖,一重又一重的冷汗迫湿了她勾勒着鸳鸯与飞的浅紫色里服。殿内光线暗淡,落日的昏光透过窗棱投影在身上,竟像是织就了经纬交纵的罗网,将她缠绕得密密匝匝,只觉无路可逃。

周末更文,不大吸引朋友们啊,有一点点桑心。文章进入紧张时刻,大猫也盼着大量涌入,为我出谋划策。千万不要隐去的隐去,隐身的隐身,大猫自认不够淡定,做不到孑然而行。想念你们。

第二十九章:夙夜心忡忡

如彬感觉到了小人儿的手正在自己的手中发抖,总认为是百炼成钢的一颗心陡然间便坠向深不可测的幽涧,人皆有软肋,谁又真能逃脱。冷寒的脸色一点点蓄起薄薄的笑意,他侧身看向那人娇靥,想来是匆匆画就的眼妆,两挑浅浅的海棠红,本若朝霞初露愈显明眸顾盼才对,可衬着她此时忡怔的面容却如何看都更像急雨打过的落英,惨淡还寥落。如彬有微不可闻的轻叹,更是不顾忌旁人垂首凑近她的耳畔,声音极轻,只想让她一人听见,“小东西,你今天有没有不听话?”小人儿的手抖得更加慌乱,她咬了唇不回答,这便就是最好的回答了。如彬重又挺直了背脊,手在不经意间便松开,握紧了拳头负在身后。“把蕙儿带进来。”还能说什么,也只好这样做。

蕙儿是牟平带上来的,牟总管手上稍一使力,那人便跟着扑倒跪趴在了地上。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她的身上。蕙儿在伺候玲珑之前不过是东宫司衣馆的宫女,还是头年玲珑回京后常常来往东宫,鸾和殿人手不够用,如彬亲自挑了去服侍的。这丫头容貌并不出挑,只皮肤比一般的女孩儿白皙几分,算是柳眉细眼的耐看而已,虽提携到近身伺候太子妃,却并未给各殿的主位留下过什么起眼儿的印象。刚才陈芷莫说起她时,还真有些人私下揣度着是哪一个。

玲珑犹在愕然之中,看着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一个人儿,遇到这样的塌天之事却在伏倒于地的瞬间便使力跪直了身子。这还不算,一双细长眸子也不似寻常般躲闪,竟高高扬起,盯向自己。小人儿有须臾的晕眩,身子飘轻如脱了线的风筝,不知要落到何处才算是尽头。手已被松开,便失了依傍,她不敢再望向身旁之人,只交握了双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方才缓上一口气来。牟平也瞅着那蕙儿神情不善,顾不得许多,抬头照着后脑便是一掌,口中更是呵斥:“把你的头低下!再敢这样直愣愣瞧着主子,看不立时剜了你的双眼。”蕙儿的身子随着击打歪倒到一侧,再爬起时虽也强劲儿撑着,却不敢再看着玲珑。

殿内已掌起了灯,雪亮的烛火投在陈芷莫双耳一对并蒂牡丹赤金坠子上折射出明晃晃的光晕。她的面容似笑非笑,有说不出的超然与冷漠,似是嫌恶地瞟了一眼地下之人,便沉声言道:“蕙儿,把你刚刚招认过的再讲一遍与太子听。敢有一句虚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蕙儿的身子颤了一下便再次抬头,嘴角还含了一抹快意的笑色。这回她的目光改了方向,竟是直直看向了尹明珠。想来刚才那一掌让她心有惧意,这回并没有瞄多久,便猛得嚣嚷起来:“尹明珠,你这个贱人,贱人!不过是卑微如草芥一般的小妾却仗着庶子小儿屡屡折辱太子妃。不但你那儿子该死,便是你这贱人也该死。全都该死!全都该死!”

谁也没成想,这样瘦小的腔子中竟能发出如此尖厉如夜枭的声音,殿上的人们都一时被骇在当场。还是尹明珠最先转醒,她已然浑身乱颤,却仍如着了魔般扑上去,照着蕙儿高昂的头,不分口鼻地狂扇起来,口中犹自骂着:“你们这起子黑了心的,黑了心的……”立在旁侧的都是女人,早就忙着闪躲,殿内没有别的奴才,只有牟平上前去拉住尹明珠。也是分身无术,就在这样的当口,糊了满脸殷红血沫,嘴角还带了脱落牙齿的蕙儿挣脱了桎梏,手脚并用几步便爬到玲珑的足边,无比凄惨地大哭起来,“太子妃!太子妃!您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了。没能为您除了那贱人、贱种,奴婢死了也闭不上眼,闭不上眼啊!”

玲珑被她疯狂的眸光刺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冷汗顺着髻发滑行有如小蛇游弋。她想推开那人,却是如何也伸不出手。蕙儿早已攀上她的腿,尖指似是要抠进肉中,缠抱着她哀号,在那霞紫色的裙裾上抹出一道又一道的猩红。玲珑晕眩得更加厉害,似有无数根钢针被人用铁锤狠狠凿进脑袋里。便在那行将脱力的一刹那,是如彬将勾住她的身体如破布袋般甩了出去。那人在空中飞了一阵子才在撞到墙边堂柱后摔落,跟着便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

如彬盯着蕙儿,眼中直喷出火芒,鼻翼翕张,呼吸粗重地吼着:“拖出去,给我拖出去,即刻乱棍打死!”牟平在那厢还拽着尹明珠,听了这吩咐便准备过来处置。却是蕙儿先行一步,又是一声呼号:“太子妃啊!”跟着便挣起上半身,拼了全力摆首,一头碰在柱子上,一时脑浆伴着血花四溅,一股热腥气息登时在殿宇中弥散开来。姜筝与陈妙儿吓得惊声尖叫,陈妙儿离得最近,好几缕血滴子斜着扬到她的脸上,那人再也忍不住,扶着几案便呕了起来。

一众的女子还是陈芷莫最为沉静,别人要么惊惧要么痴愣,只有她依然垂着脸,就像是庙宇供奉的泥胎塑像,只用长袖掩住口鼻,避开地上的污秽随牟平走上前去。牟总管伸手将长指探近那软塌塌又血淋淋的人头,脸色一变,皱了眉向上位回道:“太子,蕙儿已经断气了。”如彬没有发话,玲珑也不言语。见如此,陈芷莫随手抚过衣襟处绣着万年青的寿字滚边,静了一刻才冲着大门处扬声开口:“谁在殿外伺候?”跟着便进来两个小内监,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看着这一室血腥,没有一个露出分毫骇色。陈芷莫接着发话:“吾只当你们是没眼、没鼻、没耳的人,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也说不出。若是有谁觉得自己做不到如此。没关系,宫内慎刑司自有那挖眼、削鼻与聋耳的家什可以帮他。”别说那几个内监,便是尹明珠与姜筝她们都跟着一懔。牟平忙招手示意那两人将这尸首抬出去,这才听到太子的一声吩咐:“立时化了,挫了灰渣扬到乱葬岗去。”

殿内很快便收拾净了,陈芷莫缓步走到太子身侧,往地上的珐琅暗花桃李芬芳春香炉内添了一大把龙涎香,甜腻的香气浓浓散入殿阁深处。虽是掩了初时的血腥之气,可玲珑挨得太近,还是被熏得近乎窒息,身子也不由向后一仰,眼见着便要挨到如彬的胸上。以为会再有倚仗,谁知那人却稍侧了一闪。玲珑落空,好在使着力没有歪倒。她不敢回头,心底酸得如塞进一颗生青生青的梅子,难过却要压抑,只能默默垂下眼睛。

陈芷莫不动声色将一切收在眸底,嘴角微微翕动了一下,贴心般地转身推开西面一扇近林接木的小窗,立时便有清冽的晚风徐徐然贯入。这些人里,只玲珑穿得最为清减,一热一冷的变换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如彬眸光幽暗看不出是恼是怜。盯着眼前的小人儿冻得瑟缩了肩膀,终还是忍不住一把将她拽向身后,声音也是气结:“没见到开窗,不知道躲开,你是木头吗?”玲珑的手臂被捏得生疼,可心痛却一下子减了大半,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刚敢抬眼瞅如彬,那人却已疾步过去合上了窗扇。

望着发生的一切,有冷冰冰的笑纹如罂粟花般绽于陈妙儿唇边,姜筝则抱臂低头恨不得把自己藏到角落的阴影里,尹明珠满脸的绝望和愤慨,生生隐忍不下。陈芷却如出尘,移步离开那若即若离的两人,清泠泠地回话:“太子,蕙儿虽已自戕,可她勾联素云图谋残害王嗣的罪过却是认了。那贱婢在臣妾问讯时便已交待,她是看不惯尹侧妃不敬太子妃才起了恨意,素云则是因为屡受打骂苛待才起性报复。素云也已换了她的衣裳混出宫去。都细细查过,那婢子的确是少了一套应季的衣衫和风帽。如今素云不知所踪,蕙儿也撞柱而亡,倒是死无对证,我们也只好全当是真,便信了吧。”陈芷莫刻意咬了那“死无对证”四个字,更让人浮想联翩。

如彬阖了眼点头,正要开口,却是尹明珠一下子扑将过来,“‘死无对证’。便是死无对证,我也不信。天下哪有这般护主的忠奴,也不是个家生子,凭什么就心甘情愿的丢了性命。谋害王嗣是重罪,家眷男丁腰斩、女子为奴。如此的严刑竣法,若没有天大的好处,没有高位的指使,谁会干,谁敢干?”

“你给我住口。”如彬的怒喝震得人们耳中都嗡嗡作响,“什么死无对证,明明是全殿人都听得分明。蕙儿既已认罪,便是她死了也逃脱不掉。冤有头,债有主,你在这里无谓纠缠,燥狂不止,何时才能善罢甘休?难道非要为了你的臆想、猜疑便搞得东宫人心思变,乱生事非才好。也不怕失了你世家女子、堂堂侧妃的身份。你倒是该好好学学芷莫的作派,静心安分,循规蹈矩,才能不给自己不给酘儿惹来祸端。”还没等话音儿落定,那人却疯了一般贴上如彬的胸口,连哭带嚷,身子抖动得如同浪尖的小舟,“差点死了的是我的儿子,不是她的。谁都可以信,我却不能信。”说完她更是掩不住眼底冷毒而凶厉的锋芒看向一旁的玲珑,“除非你能说出这半天你去了哪,除非有人能证明你的清白。你说呀,你说呀,你为什么不敢说话?”

玲珑心中悸动如惊涛骇浪,只脸上不敢露出丝毫的气馁之色,正咬定了绝不开口,却听着殿门“砰”得被人大力撞开。随着冷风急急而入的竟是一个碧色衣衫的小人儿,想来是跑得太快,她绊在地面金砖时扑倒,虽摔得极重,发髻都散落下来,却仍使力昂头,大声喊着:“我能证明姐姐的清白,我与姐姐在一起。”

各位朋友的想象力比大猫丰富多了,开阔了文路,启发了思维,忙于写文,太晩了,明天再回大家。晚安。爱你们。

咳咳,又忍不住要剧透了。各位看官可能不知道,大猫从开始写杨柳枝起,就在筹谋此处的机关与冲突了,用心良苦,有木有,有木有?(此处需要掌声)这部分是文章的关键所在,还能与这宫斗戏相比的便是临近结尾处的战争戏,大猫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啊。衷心的希望只有一个,让文章更加精彩与耐看。

这一部分,是我最想想表达本文主题的地方,当时开文时便与朋友们探讨过,《子夜歌》想要讲述的是爱情与婚姻中的宽容与信任,《杨柳枝》想要表达的则是适应与改变。过来人都明白,在我们的婚姻中最怕的是什么?是你只坚持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来爱对方,而不去考虑他(她)的需求与向往。爱是相互的,不只是你爱他和他爱你。还包括你给予他想要的爱,他给你你想要的爱。这便需要沟通、理解与改变。

如今玲珑与如彬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在我的下一章中冲突达到顶峰。有许多朋友提到,千万不要让太子对玲珑失去信任,千万不要让他们之间生出嫌隙。如彬是男主角,是本文中我最爱的男人。我一直坚持说他便是玄清,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怀疑他的玲珑。但这不代表,他不生气、不愤怒。玲珑想要依靠他,他为什么会躲,因为他恼她。平日里殷殷嘱托,耳提面命,板子加身,不都是提醒她不要太张扬、太大意,不要给人下套的机会吗?可她还是这样做了。一会还要继续码字,晓棠又跑出来了,这对如彬更是打击,麻烦如同雪球,越滚越大了。

这些个女人,都需要安抚,因为她们代表了各个利益集团。在这些人的众目睽睽之下玲珑遇到了很大的危机,如彬为了保护她,费了很大的周折也花了很多的心思。但是他却做错了一件事,他以为帮玲珑化解危机便是爱她的表现。忽略了玲珑在这一坚苦时刻的精神需求。还有一点最要命的是,如彬选错了惩罚玲珑的方式。玲珑则是正应了“刚极则折”那句话了。彼此都难过,彼此都委曲,却是让事情反而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如果让文章轻松愉悦,大猫可以选择像许多朋友建议的那样拍一拍,打一打就过去。可我思来想还是没有。不是为了虐而虐,而是生活本来也没有那么简单。“爱”怎么可能就一个字,爱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从我和春哥的生活经历总结,一定要用他(她)最享受的方式爱他,这样的爱才有意义。

预告下几章的题目吧,也算让大家有个大体思路,保守估计春节前是结不了文了,杨柳枝要写到马年去了。大猫话唠,大家体谅。

第三十章: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三十一章:东飞伯劳西飞燕

第三十二章:嫦娥应悔偷灵药

第三十三章:双生之胎

第三十章:一片冰心在玉壶

大殿之内,明烛如炬,照在西窗下一架多宝翡翠屏风上,屏面雕着一株高大的杜鹃树,玫红色的花朵恣意怒放,在金色流光的溢照下有如燃烧的火焰。看着匍匐于地的晓棠,玲珑的面庞一下子苍白如绢,心头一阵凉一阵暖,脊梁上更似有把冰锥小刀贴着骨头刮来刮去,竟是绵绵无休。

晓棠好不容易才支起了身子,跪行到如彬面前,手臂死死撑住乌金的地砖,梗着脖子扬起小脸儿,“太子,您一定要相信姐姐,姐姐她一直与我在一起。”玲珑又惊又惧跟着喝她:“晓棠,不要胡说,你赶快离了这里,离了这里。”陈芷莫秀眉微曲依旧是神色肃然,她也望向那跪地之人,缓声言道:“耿良娣,这个时候话可不能乱讲。明明打用过早膳后你便着了风寒,卧病在床。前阵子去你阁中搜寻素云时,玉喜还说你在内堂发汗睡着,隔着纱帘我也是瞧见的。怎么,你又是与太子妃在一起了,那蒙了被睡上床上的又是哪个?”未等晓棠想出该如何答对,倒是陈妙儿已哂笑出来,“刚刚尹姐姐还说什么忠心护主,真正忠心护主的奴才在这儿呢。不愧是南苑出身的伎子,自是比姐姐屋中养的那只哈巴狗……”还未等她把话讲话,如彬已是一眼横了过去,那人似是被骇住,立时便息了声。

尹明珠的身子还有些颤颤,却依然是转将过来,抖着手点指晓棠,“你们在一起,你们去了哪里,啊?”小人儿虽没起身,头却是高昂,微眯了双眼,含了鄙夷而淡漠的笑意,“就凭你,也配问姐姐的去处?‘掩袖工馋,狐媚偏能惑主。’还真当自己是武媚娘,且不说你没有那宠也没有那命。更是瞎了你的双眼看错殿下与姐姐,太子不是唐高宗,岂能轻易便被你这样的蠢妇蒙蔽。”晓棠的话极为狠辣,更是直刺要害。初时那“掩袖”一句,如陈妙儿、姜筝之流还在懵懂,可听到说起武媚娘,任谁都将目光盯上了口中无时无刻不在喊嚷着要为孩子报仇的尹明珠身上。

如彬一言不发,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仿若山雨欲来前暗沉的天色。尹明珠的面上也青白不定,惴惴而不安。她举步又想靠近如彬,却被太子伸臂推开。那人想来无法,只死死抓住自己的裙角,再次悲哭起来,“太子,臣妾不是武媚娘,臣妾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不会呀。”陈妙儿见到风头要变,蕴了森意的眼珠一转,挪动步子抵在尹明珠身边,“姐姐说些什么呀,倒入了别人的瓮去。哪有人会这样疑你。”说着又低头瞪了晓棠一眼,“少在那挑三窝四。白眉赤眼的,你说一起就一起,可有个依,有个据?”如彬极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语气也是冷厉,“都给本王闭嘴。”斥罢,也是看向那小人儿,神情有不易查觉的懊恼与失神,静了些许,才微微蹙了眉道:“既是病了便好好将养,不要在这里劳力费神的,看再落下什么症状。”玲珑稍稍松了口气,刚想赶着催她。却是陈芷莫先开了口:“良娣你说得没错,太子妃的行踪不是咱们这些嬖妾可以妄加测臆的。所以你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切莫痴缠。”“她知”陈妙儿带了咬牙的恨声,“她知道什么,都在阁中躺了一天了,还不是过来搅局。”

晓棠竟又挪了几步,伸手抓住了如彬的袍摆,眼中闪烁着盈盈泪光:“太子,是我求了姐姐啊,是我求了姐姐的。”玲珑心中的焦苦便抵在喉间,她强忍着不想落下泪来,本欲过去扯开那小人儿,脚下却是一个虚浮,亏得旁侧有一对白釉暗花瓷瓶才得力扶住。如彬转首看了一眼玲珑,目光冷冷的好像殿外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的雪雨。接着,他又俯下身来,面上带笑,却如朔风侵骨,“你求了她的,你为什么要求她。我说的话,你们便一句也听不进去么?”边说,他边使力抓上那人纤细的上臂,话音越发阴郁,“你竟这样的急不可待?”晓棠觉得自己的胳膊马上便要被折断,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抽泣着使力摇头。“表哥”玲珑再也忍不住,上前想劝,竟被扬手隔开。如彬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是要倾尽心中所有的失望与无奈,他终是松下那人,平淡了口气道:“耿良娣风寒渐重。即日起养于淬洺阁,无本王旨令不得出。”见小人儿还想开口,如彬更为冷然,“牟平,快带她走。”

殿内又静了下来,只余尹明珠深一声浅一声的抽咽。如彬神色稍转,并不看向任何人,沉声言道:“今日之事,便止于殿中。罪首是蕙儿,现已畏罪自戕,那素云本王自会细细查访,绝不放过。此后,不相干的事,不相干的话都不许再做,不许再讲。如若让本王知晓谁欲借事起浪,轻则幽禁,重则赐死。本王说到做到。”话的尾间有着不似寻常的冷厉,平日里温润泰和的太子,此时竟带了说不出的阴鸷与凶煞。玲珑垂眸不语,陈芷莫诸人忙俯首称是,只有尹明珠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不公平,这不公平!”

众人也是骇然。如彬瞥了那人一眼,慢慢走过去,低头凑近了她早已被泪水冲花妆容的脸庞,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与本王听?”尹明珠辨不清身前之人的喜怒,只觑着他还算是如常,就大了胆子又说一遍,“臣妾觉得这不公……”只“公平“二字还未能全都出口,如彬的眼中便已闪过一丝戾气,竟是劈面一掌便将她扇翻在地,“啪”的一声暴响在夜半的殿宇之内折出未绝的回声,分外震慑人心。尹明珠也从未想过会遭掌掴,倒在地上半晌也不敢动弹,只用手握住已是紫胀起来的面颊,且惊且恐的望向如彬。如彬也看着她,唇边凝着冷冽又不屑的笑意,“尹明珠,你知道什么是公平么?本王教教你。在你们姐妹三人中,我纳你为妾便是公平。这满屋子的女人,我给了你子嗣便是公平。东宫之中,公平与不公平只能由我来定。我说过的话,便是旨令,不容你们不信,不容你们不听,明白吗?”地上趴伏的那人只觉面上的痛意如错了拍的鼓槌在青紫伤处绝望地跳打,她什么话也回不出来,泪水倾泄而出只得用尽气力地颔首。如彬又侧转了身子,自上临下地扫视过去,口气淡漠得听不出任何亲近与疏远,“你们也明白吗?”这回,便是玲珑,也跟着一样深深俯首,更是驯顺答对:“臣妾明白。”

如彬眉尖微折,如春山逸远,众人皆埋着头,任谁也看不到他投向那小人儿的眸光悲哀又心疼。可也就是一瞬,他便伸臂将地下的尹明珠拉起,拨开她抚面的手掌,用食指指尖滑过她脸上已是隆起的肿痕。那人惊了一下想躲又不敢躲,他冷冷一笑,倒和缓了面容,“走吧,去云禧殿。今晚,我会陪着你与酘儿。”

浮云若散,冬日黯淡。进了腊月便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竟是三天三夜才停。终是盼到雪霁初晴,可天空看上去却并不明朗,依然是灰蒙蒙的,更有寒风肃肃,漫来无穷无尽的阴冷与消沉。

玲珑刚刚从栖梧殿出来。雪路难行,她裹了一件天水碧羽绉面雪狐皮鹤氅,手中握了一个羊脂美玉双耳瓶。不知是因为天寒还是什么,略显些尖削的面庞莹如白雪,只是少了几分血色。她才要上轿,却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一声“玲珑”。转过头来,正是江良踏雪而来。小人儿略一福身,喊了句“哥哥”,再直起腰时,又是一阵子天眩地转,亏得那人已到近前扶了一把,她才站稳。江良望着这青白衣饰映衬下的萧瑟容颜,满眼都是心疼,忍不住埋怨:“这才半月未见,怎得瘦成这样,脸色也不好,可传太医瞅了?”玲珑也是勉强一笑,“冬日里不思饮食也是常有的,不妨事,只是近来常会头晕。母妃也总催着我把平安脉,这一个多月事多烦扰,混忘了。不过今儿个是传下了,田一鸿大人想来已在东宫候着了。”“太子知道你身体不适吗?”江良盯着那小人儿相问。玲珑不知该如何回答,有轻浅的呼吸拂在腮边银灰的风毛上,前倒后伏,模糊了她的小脸儿、她的声音,“那事之后,表哥便不大回东宫了,这也快有一个月,即使回来也住在书房。上次见到他还是十日前,也是在这里,我去给母妃请安,他正出来,不过是嘱咐了一句,让我在家等他,就匆匆走了。”江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满肺满腹的涩然不安。只是不想这样都伤感着,看到她捧了个瓶子,便伸手拿过来把玩,谁知稍一倒手摇动,竟听到里面叮泠作响。江良好奇,拿起玉瓶盖子望里看,竟有一颗桃核大小晶莹剔透的水晶心藏在瓶中。“一片冰心在玉壶”,他不由说出口来,更是看向玲珑,小人儿也是动情颔首,“是父皇特意从库里挑的,让母妃赐予我。”江良将玉壶交于随侍的紫苏,拿过手炉塞到玲珑手中,又转首冲着轿夫吩咐了一句,“你们都到陶然居处的曲廊候着吧。”见众奴仆俯身离去,他这才替那人紧了紧颌下的衣带,淡淡笑着问了一句:“玲珑,可冷吗?”小人儿轻轻摇头,他便握起一只小手,像儿时一般缓步前行,“陪着哥哥走走吧。”

两人走了一阵子,谁都没有说话。还是玲珑最先开口:“哥哥,我没事的,你们放心。”江良也不看她,只将那手握得更紧,“如何放心,你这幅样子只能让人伤心。玲珑,你要忍耐。很快,想来很快一切便会过去。”小人儿将头靠在那人臂上,忍了许久的泪还是默默流出,“我知道,现在父皇和母妃、爹爹和娘亲,还有你、我哥哥、彰哥哥、如彧,大家都在劝我忍耐,我也一直在忍耐。只是,只是,我做不到不难过。”江良知道她哭了,却不想停步,只拥着她前行,思来想去还是说出那句话,“你要相信太子,他会为你扫清一切烦扰。”玲珑的身子一颤,声音也是一颤,“我很想相信他,只怕他并不相信我。”江良猛得停了下来,一把将她拽过来朝向自己,眉头都已打结,“胡说什么呢?这世上便是所有人都疑你,唯有他不会疑你。”玲珑的长睫漫漫垂下,还轻跳了几下,似笑非笑,“哥哥,酘儿不是你的儿子,尹明珠不是你的女人,你没有切肤的痛,又怎会起那疑心。表哥不同,不然他也不会像这样冷着我。也许在他想来,这是对我最好的惩罚。我也知道是我罪有应得,倒不为别的,只为我没有听他的话。”江良再也忍不住,揪着那小人儿的胳膊,照着她的屁股狠狠揍了几巴掌,更是训道:“你就整日里这样想,身子能好吗?你都知道什么,不是的,全都不是的。”玲珑似是无路一般,环上那人的腰,扑到他的身上只想痛哭一场,可不知为何,这样的怀抱不能给她安心,便是再温暖,也不过是让她哽咽着做短暂的停留。江良不知道她在思忖什么,只是缓缓拍着她,声音也如同哄着孩子,“好了,好了,你与太子之间的事总要由他来对你说。可你要相信哥哥,否极泰来,一切终有转机。就这几日,便是这几日了。”

鸾和殿内,玲珑半躺在一尺阔的美人榻上,身上搭了一条雪青色云丝锦衾。她依然头晕得厉害,发髻下便勒了一条缀珠鱼戏莲叶抹额。太医田一鸿还在为她细细把脉。田太医来自雁门关,悬壶世家出身,心仁技精,年纪虽轻却已在太医院有了几分名头,更兼专职照顾太子妃的身子,更是倍受常识。今日不过是把平安脉,可不知为何,他面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

秋儿看着便有些焦急,赶着催促:“田太医,莫不是小小姐她,有什么不好?”田一鸿这才似从沉思中缓过来,含笑相问:“太子妃的月信是何时来的?”玲珑怔了怔,隐约明白些什么,只是未等她开口,却是秋儿说道:“上个月的月中便该来,这都拖到现在,总得晚了二十来天了吧。我是日日地催她传您,她就是不听。可是?”玲珑淡淡接口:“我的月信一向不准,你们都是知道的。”田一鸿摇了摇头,忽的便撩衣跪倒,“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已然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了。”

玲珑刚刚是猜到的,可此时依然是有了说不出的欢喜,她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只觉手背一滴滴温热,竟是落下泪来。殿内只有秋儿与紫苏侍奉着,两个闻听也是跪倒,口中不住地道贺,可也忍不住泪泫。秋儿拉住小主人的手,极力抑制着行礼,“真是老天开眼。小小姐,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正是时候啊。”听了这话,玲珑初时的欣喜不知不觉中又添了几分惶然,她侧了身向紫苏招手,道:“你去书房那瞧瞧,太子可曾回来。”小丫头领命去了,很快便回转,更是轻快回奏:“太子殿下还没有回来。可奴婢遇到牟总管了。总管说太子今晚一定会回宫。”

玲珑也不言语,只无悲无喜地望向窗外。窗下种着几棵海棠,枝头的积雪被北风吹落,传来噗噗轻响。殿内炭盆内的瑞炭“哔剥哔剥”地烧着,一丝火星也无,只余绵绵肃静。停了一阵子,玲珑才转首,看向田一鸿,“田大人,我璟家对你如何?”田太医本已起身,可听了这话,却又立时曲膝跪下,“太子妃,当年在雁门关时,臣父被奸人所诬,身陷囹圄。医馆被封,举家沦落街头。是侯爷秉持正义,为父亲洗脱冤屈,更对小臣着意栽培举荐至太医院。侯爷、殿下,对臣,对臣家恩同再造。”玲珑点了点头,又饮了几口紫苏奉上的热茶,这才扬起明亮双眸,声音清凌凌的,但宛若坚冰,“田大人,你回到太医院,今日的诊脉不要记档,只推说我睡了,不便即可。有孕之事,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能透出分毫。”

田一鸿虽不明白太子妃作何想,可凭着那份忠心却还是郑重应承后退下。秋儿她们也是迷蒙,只有玲珑盯着还是平坦的小腹,自顾自地言道:“孩子来的是时候,可我却不想这样。”

今天值班,离了值班室就没网络了。先把写好的这部分更上来。下部分写太子在忙什么,他怎么想。两人都是一片冰心啊,只是

第三十一章:以牙还牙

如彦到紫云馆时,如彬已然候在那里了。说是弟弟,其实不过是一个年头、一个年尾而已,若论身材,还是如彬高了些许。见到兄长进来,太子浅笑疏朗起了身。身边的小召欲上前为琅琊王除去裘服,却是林升快步上前侍主子更衣。待等诸事已毕,下人们皆躬身退出,关好了殿门,房间内便只余兄弟俩四目相对,面上都挂了笑,可却如何也看不出他们是亲热还是茫然。

暖阁正中摆了一张花梨木透雕松柏连枝茶桌,四周是零星几墩圆凳。如彬做了个请的手势,欲将兄长让到上位,如彦的嘴角略弯了一下,还是坐在了下首的位子。如彬不再坚持跟着落坐,提起炭炉上的铜壶缓缓向那人近前的青釉花瓷盏中注入茶汤。一缕淡淡的茶烟袅袅升起,一室清香,两个人面容也都在对方的眼中显得迷蒙起来。如彦虚让一下,执了盏啜饮了小口,缓声道:“太子唤臣前来,可有事么?”如彬也是笑意如风,“哪有什么事,不过看天光还早,正好得知大哥也未出宫,便请您过来坐坐,我们兄弟品茗闲谈。”如彦望了眼窗外已欲西坠的落日,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对于太子可能天光尚早,左右殿下这些时日都是住在这里,可对臣来说已是迟了,想来毕罗早在家中望眼欲穿。”如彬深深颔首,更是一脸的钦慕,“大哥、大嫂鹣鲽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如彦倒是面色无波,只微眯深目看向那人,“毕罗书读得不多,有些蠢笨还羸弱,远不及太子妃聪慧大气。只一样,她恪守妇道,不嫉不妒,更是善待姬妾及庶子女。有这样的正妻持家,臣日日都是归心似箭。”如彬也饮了一口茶,道:“大嫂的贤名宗室之内无人不闻。”如彦听了有些自得,“可见女人么,还是无才便是德。要是不小心娶个妒妇回去,蓬门小户的不过是扰得合家不宁而已。若出在天家,如那吕雉、贾南风之流,生出人彘之祸,惹出诸王之乱,说不定便会有灭朝亡国之险。”如彬听了也是肃然,“大哥所言极是。想来是有所指吧。”如彦倒显得有几分同情与痛惜,“月前东宫之事臣也略有耳闻。也难怪殿下会震怒如此,想来太子妃还是难免娇纵些,少了几分历练。不过要是一般的小差小错,稍予薄惩即可,只是这指使近婢残害庶子的恶行,实难敬承宗庙,更莫提来日母仪天下了。”如彬的脸上依然带着笑纹,却是满心痛恨浇灌而成,“所以大哥便怂恿近臣欲上折子奏议废黜玲珑?”如彦已换就惯常的冷漠容颜相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这样做,也是为了太子的名声考虑,更是为大璃的安泰考虑。”如彬轻嗤一声,“大哥还真是心系社稷,忧国忧民啊。”说着他也不顾那人冷凝的面色,认命般地点了下头,又盯过去,“你们便是要污蔑玲珑,我也无法,谁让我一时疏忽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废便废吧,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我是太子。”如彦不成想他会如是说,一下子倒接不了口。

殿外北风更盛,直欲冲突而入。金勾高系的重重云锦帷幕沉沉摇曳在窗棂上,沓沓作响。便是有地龙送暖,可坐于桌前的两人还是忍不住感受到入骨的清寒。如彦叹了一口气,“玲珑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要真是舍不得她,降为侧室也可。”如彬抿唇一笑,“玲珑被废,谁来坐太子妃的位子呢?你那妻妹尹明珠?”如彦凝了神,仿佛有些倦意,“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最好能选个贤良的人儿。”如彬亦变得冷浸浸的眸子一闪,“人儿我已是选好,自是再贤良不过。”如彦闻听便一愣,还未发话,却看对面之人从怀中掏出一把点缀了红宝梅花的犀角梳子。他的瞳孔瞬间便缩紧,狠厉之色聚成一根锥人的长针。如彬似是没有查觉,依然自顾自地说着:“阿娇真是个恋旧之人。这梳子仿佛还是她娘送她的吧。自打一进宫她便带在身边。周身都摩挲得莹润透亮,想来是日日不离手的。”说着,他竟还放在鼻前轻嗅,一副陶然的模样,“这梳子上都带了梅香。年少时在栖梧殿,小人儿还使这把梳子为我梳过头。我记得她用的刨花水最是与众不同,是存了冬日的梅花兑了雪水,清冽芬芳,沁人心脾。”

如彦已是再难忍耐,猛得将手中的茶盏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忽地站起更是点手指向那人呼喝,“你如何拿到毕罗的梳子?”如彬的眼神似猎人看到落入陷阱的猎物一般,悠悠然道:“难道只许你在玲珑身边藏着死士,我便没有吗?”如彦有些恍惚,还是坐下来,怔忡望着那人,“你想做什么?”如彬眉尖一扬,“做什么?既是新欢已去,便要让旧爱回来。当初皇亲贵戚之中,谁不知我心宜毕罗。他们都猜度是父皇不欲马家人再为皇后才棒打鸳鸯。这些年你对那小人儿是如何冷待更是人尽皆知。只要我拿出这梳子示人,大家自是明白我们如何得相思日苦,暗中缠绵。所以便是叔嫂又如何,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世人乐见。”

如彦再难忍耐,双手使力砸在桌面上,呯呯震动,“你,你无耻至极,连毕罗的名节都不顾,何以为人?”“那也是让你逼的。你又何曾顾及过玲珑的名节。”如彬也是丝毫不让。如彦如困兽般痛楚,“毕罗她不会嫁于你的。她便是拼了一死也不会相从。”如彬竟是哈哈笑了出来,“你还想不明白么?最爱毕罗的人是你。她死了也只有你才会真得伤心,于我最多是掬一把同情泪而已。正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公平得很啊。”如彦的眼睛酸涩难当,强忍着抬头,“父皇不会同意的。”如彬却微低了头,指尖刮蹭着茶盏,“你不是刚刚从父皇那里来么?父皇说了什么,你不会忘了吧?”这时,他才抬起头,迫视那人,“父皇警告你,一但你起意陷害玲珑,他便会将你贬为郡王逐出京都。我还要告诉你,这些个时日,我自是没有闲着,早就安排了江良、如彰、如彧他们与马家人常来常往。到时只要与他们透信,玲珑被废,我会立毕罗为正妃。他们会如何?是追随你这失宠的郡王,还是我这得势的太子,不是一目了然吗。向来墙倒众人推,不用我多废心思,便会有人替我把毕罗从你的身边抢回来的。倒是舅父那里,绝落不了你的圈套,且不谈我们甥舅情深。便是说句大不敬的话,将来一但登基,皇后的位子还是由我来决定。玲珑她被废又如何,再立便是。这个道理,舅父又怎会不明白。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毕罗,封为正二品妃可好,便赐那个‘梅’字与她,才是相衬。”

如彦只呆了一瞬,便移身上前,二人拳来脚往激斗起来。只听得嘭嘭声响,一时间桌斜椅翻,守在殿外的侍从更是惊声连连,有唤太子的,有唤王爷的,只任谁也不敢跨入那大门一步。终也只是过了十数招,还是如彦最先收了身。如彬拂了拂长袍,从桌上拾了未洒净的茶盏喝了一口,更扶起一把凳子,斜靠着墙坐下来,面上依然在笑,自是掩不住的得意。如彦怔在原地,许久才开口,“你把东西还我,我也不再为难玲珑。”如彬毫不犹豫,顺着桌面便将梳子推过去,只跟了一句,“大哥,希望你信守承诺。”

如彦点点头,伸手拿起梳子,又从袖中抽出绢帕仔细擦拭了才小心放入怀中。他一刻也不愿再停留,转身欲走,那人仍有话追上来,“大哥,素云是不是已经死在你和尹明珠的手里了?”如彦木然回头,看着身着明黄一色的弟弟,“素云的事,我并不知道,想来尹氏也没那个脑子。蕙儿只是借势起事而已。”说到这,他垂眸轻浅一笑,声音也不似往常的刚厉,“便是玲珑,我也从未想过要伤她性命。更何况怀酘,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子。”言罢,如彦便披好玄色貂裘,推门而去。

咄咄8957发表于:03

大猫,看了你写这么多,其实我的思维总是跑空,知道了大家的结局都会是好的,圆满大团圆的,但是还是为东宫...

咄咄啊,你的评论很多话都说到我了心坎上。这部分我自己写得都有些走火入魔了,从来都是吃得饱睡得着的大猫也失眠了,满脑子的情节与对白,情绪都被左右,直到昨天把第二更写完才渐渐缓和些。你同情东宫里那些女人和孩子啊,我想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血缘关系在那呢,女人注定杯具。其实我们可以相像不只古代的宫庭,恐怕大宅门都这样,没有几个真正的赢家或是幸福的人。陈芷莫值得同情,因为她的命运不能自己掌握。她不一定是非太子不嫁,可她没有选择的权力。尹明珠没有身首异处,便却经过此事完全被太子厌弃。

你不喜欢如彬与玲珑,更喜欢如彦他们,我能理解。我虽然最爱男一女一,可也很喜欢其他的皇子与他们所爱的女人。你提到毕罗那段,我很感激,我一直期盼着有人谈谈读了那段的感受。因为我当时写出毕罗的那句话后,我自己流泪了,得有多么坚韧的性格和深重的爱意,才能走过那么长的一段坎坷之路。两年多啊,毕罗受了两年多的暴虐与冷遇,可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如彦走出心结的一天。很值得人佩服,虽然我们看来傻了些,苦情了些,可站在爱的层面理解,是值得的。这点玲珑绝对做不到,这才一个月,如彬只不过是顾不上她,她就快崩溃了,在下章则是彻底崩溃了。所以如彬也说,毕罗比她坚强得多。这还得回归到成长环境上,玲珑与璟瑓过得都太幸福了。尤其是玲珑,完全是璟皓与吴双富养出来的,抗挫折能力差。毕罗不同,大家族庶出的身份,很小就被送进宫庭。有个细节不知大家注意没,她是马家的姑娘却被送到栖梧殿做瑾月的伴读,这完全跟打入敌人内部一般,可她却做得出奇得好,如彬喜欢她,璟琪喜欢她,很不容易。可马家对她的期许还很多,她能与如彦产生感情,说明开始时马家是想脚踩两只船的。只是毕罗这个傻姑娘啊,跟着感觉走了,拼死拼活嫁给了过气的皇长子,这过程应是怎样的剧烈啊。如彦与毕罗能够如愿是因为皇帝萧靖衍。他没有顺了皇后的意将毕罗嫁给如彬不只是因为忌惮马家,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补偿他的长子。也许在他看来,也一样认为如彬得到的已经太多。皇帝是一个很有爱的父亲,也很注意平衡。其实他知道大儿子和二儿子一直打得不可开交,可他从不轻意出手偏帮谁,这次真是因为玲珑,爱屋及乌了。如彦啊,有他的阴郁的一面,一样有他真性情的一面。这一章我反映了他的性格的善良,就因为这样,他谋反也不可能成功。回顾历史,全都血泪斑斑啊。

守护天使发表于:15

大早上起来我就来暗夜刷新,果然看到大喵喵更新了!!!而且还是两张!真是勤劳给个香吻!别...

飞飞啊,上午时还没来及给你回贴就出去了,现在才回来。每次都很高兴见到你,因为每次你都会给予大猫许多真挚的鼓励与支持。我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大家的贴子,给大家回贴子,很珍惜这种沟通的机会,因为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听到大家的评价与思路。这也就是为什么大猫的文章总是越写越长,构思的人物与情节越来越多,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你提到玲珑的性格,其实很以说这样的性格是好还是不好。傲气是每个人都需要的,尤其是女人。可在这么人前傲气,在什么情况下傲气才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人要坚强,但也要有韧劲,二者结合一起才能让性格更完美。玲珑像她的母亲,又远不如她的母亲。对于孩子的问题,下章会有表述。她去找太子,想要当面告诉他,与他分享这一喜悦,只是不凑巧又发生了一些意外的事情。

你提到太子冷着玲珑是想要先解决问题。不是的,如彬不是要冷着玲珑,他虽然生了气,但以他的性格不会有这样的手段处罚小人儿。我一直在思考在什么情节中解释这个问题。他不是冷着她,而是无法面对她。一个方面,太子的确很忙,要危机公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对策,要安排人手去执行自己的计划,肯定是一个小会接着一个小会,不能在东宫开,那已经不安全,只能在宫里。而且他的这些手段其实并不正大光明,更牵扯到曾经的旧爱,肯定不能讲与玲珑听。还有最大的心结,在解决问题之前,他害怕见到玲珑,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使玲珑落到这样不堪的境地,蒙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别人越爱自己的女人,她越幸福,而他越爱自己的女人,她越惶恐。这种感觉噬骨噬心。

我也常常思考,古人有没有真挚的爱情,有,肯定有,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情诗与爱情故事便是明证。可古代的帝王有没有真挚的爱情,那还真不好说。帝王从小接受的教育应该就是雨露均沾吧,在他们的字典里,可能对女人只有宠没有爱,是对各方利益的摆布。所以我们看到所谓有明君,都是与皇后相敬如宾,有许多贤良的妃子和一大堆的儿子。相反一些所谓的昏君倒是往往被某一祸水所迷惑,冷落所有女人,烽火只为博一笑,其实,这便是爱情。他爱上了她,却注定没有好的结果。自然有好的,比如刘秀与阴丽华,但这样的不多,刘秀爱阴丽华,可他也依然拥有后宫,并不是只专宠于一人的。所以我的故事是架空的,是虚构,这样的太子、太子妃应该是不存在的。

第三十二章:东飞伯劳西飞燕

昏日还留下一抹残光,弯月已在东方升起,难得的日月同辉之景,看在如彬的眼中却恰似自己一颗两难的心。精工雕琢的石板甬路正是一处岔口,一边去往鸾和殿,一边通向书房,何去何从,此时此刻仍是一片茫然。毕罗的望眼欲穿,如彦的归心似箭,自己与玲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寻常夫妻的恩爱落他们的身上为何总是如此的艰难。也许真如父皇母妃所言,集宠于一身,便集怨于一身,这即是天家颠扑不破的道理。自己的情切切,意绵绵,加诸于小人儿,为她带来的竟是无穷无尽的屈辱与惶恐。便是已然风平浪静又如何,难猜难测的暗涌谁又能每次都精准逃脱。想见,还不敢,不见,更难安,正是这近乡情怯,直让如彬立于瑟瑟风中,踯躅不前。“太子殿下”,是小召在身后轻声催促,如彬举目向鸾和殿的方向望了望,有悄不可闻地叹息,眉目也微微一怔,终是无奈吩咐:“去书房吧。”

人还未到,却隐隐看到书房门口有女子的身影在急急走动。如彬的心也跟着提起,瞬间便充盈了无尽的期盼与喜悦。一样加快步子赶过去,离近了方借着微蒙的月光看分明,竟是尹明珠候在那里。太子的神色有些古怪,那份失望与疏离更是丝毫也不曾掩饰,便是说话的口气也是淡漠的,“你怎么在这?”说着还看向一旁的牟平,眼中越过一道不满的精光。牟总管自是惶然,忙俯了头,小心答对:“太子殿下,尹侧妃在这候了一个下午,奴才也劝过,只是……”尹明珠本就冻透的身子,此时更如有一盆雪水兜头泼下,便是骨子里都能感觉到彻骨的凄寒。她极力维持着快要僵直的腰肢,缓缓行下礼去,声音也是颤抖,“臣妾参见太子殿下。”如彬盯着眼前瑟缩的身子,忽得想起如彦临出门时说过的话,终是隐去了质问的意味,随口丢下一句:“有什么事么?”尹明珠勉力抬起头,嘴唇动了几下,方才发出声来,“太子,臣妾想同您讲几句话。”如彬没有立时回答,殿门前灯影摇曳,冬日里流水般的月华倾泻在他身上,俊逸的面容却透出不容亲近的疏冷。尹明珠心中已生出绝望,只是不成想还能听到那人略带倦意的一声旨令,“进来吧。”

殿内暖如春日,热气兜头而来,竟是让人有些气闷。尹明珠想要上前为太子更衣,未到近身便被拦下,她也不敢再抬头,只忍了泪,佝偻着闪到一侧。去了金蟒狐裘排穗的雪褂,如彬坐到窗下一张铺了明黄万福锦缎坐褥的高背圈椅中,慢慢饮了口热茶,才淡然相问:“说吧,什么话?”尹明珠也不移动,只在原处回道:“太子,腊月十三是酘儿的百睟,臣妾想请示殿下这百日礼的仪制。”如彬听了,半晌没有开口,只望着手边小几上青铜鼎炉内缕缕溢出的乳白清烟出神,许久方道:“酘儿都百天了么,日子过得真快。”只是才说了这一句,本还平和的面上忽地又现怒意,“你怎么还是这样不懂规矩。东宫是玲珑掌家,还有陈侧妃协理,酘儿便是要行百岁礼,也该是她们来请示本王,哪有你这样大咧咧来问的道理。”尹明珠也是惊惶,慌不迭地解释,“殿下,臣妾本不该如此冒失,只是快有一个月没能再见到您。臣妾想您,酘儿更想。实在是,实在是担心,您会因厌弃臣妾而厌弃酘儿,到时连孩子的百岁礼也见不到殿下啊。”想来这话是真得动了心肠,她边说还边嘤嘤哭泣起来。

如彬却是不愿看到那人这副模样,别过脸去道:“好了,别说了,本王明白你的意思。退下吧。”尹明珠雪白的牙齿咬在一样发白的唇上,眼中闪过决绝与失望,猛得便扑过来,一下跪倒在如彬脚边,竟拔了髻上的金簪指向喉头,哀凄倾诉,“太子,我知道你一直疑我。我没有,我没有。今天我就是死在你的面前,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说完,她还真是要反手使力。只是未等尖锋触到肌肤,便被如彬挥手打飞。如彬已然站起,额上青筋突突跳动,一只手紧紧按住身旁紫檀木桌角,一只点指着那人面门,厉声喝斥:“你疯够了没有?虽是东宫的妾侍,可自戕也依然是大不敬的罪过。你若再这样以死要挟纠缠,即便是贵戚之女又如何,本王也一样请旨废了你。”尹明珠竟是没有丝毫的惧意,薄薄的腔子剧烈起伏,声音也变得凄厉,“废黜又能怎样,便是打入去锦冷宫,或被殿下你赐死了断,我也要把话讲清楚,我没有害酘儿,我没有,我是他的娘亲啊,我是他的娘亲。”胸中的一口气终于还是发泄出来,她仿佛是累到了极致,整个人都颓软下来,趴伏在如彬的脚面上大声哭泣,泪水滚滚不绝,将那鹿皮雪靴上的翻毛都打湿了大片。

如彬依然杵立着,神色似寒霜冻结,眼底更闪烁着阴郁的流光。殿中除了那哀诉之声再也听不到任何音响,脚面被那人压得生疼,忽然间竟觉得自己与地上的那人一样,不过是裹着一身绫罗的困兽,别人的人生也许可以删繁就简,而自己的却只能如此步步惊心,便是身旁的女人们也不能幸免。他还是用力摇了摇头,想着要摆脱这些不悦与困扰,心中说不出是可怜,是腻烦,还是什么,总之便是疲惫不堪。他也不看她,只不假思索地言道:“我相信你,相信你。”

忽然间,听到“呯”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如彬回过身去,竟是玲珑一袭白衣立在殿门处。掉在地上的是一节竹筒,清沥的汤水与碧色的面条洒了一地,腾起氤氲的薄雾。小人儿的妆容在那雾后竟显得湿淋淋的,看不清是水气还是泪痕。如彬心口陡然便生出尖厉的痛意,他还被旁人压着挪不动步子,只颤了声音呼喊,“玲珑!”被喊到的小人儿却是凄微一笑,神色哀伤而平静,“太子,我终于知道,你相信的人是谁了。”也就只说了这一句,她便澹然转首,孑身离去。如彬看着玲珑的背影,缓缓瘫坐在椅上。尹明珠惊惧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到头上传来冷寂的声响,“出去,再也不要到本王眼前来。”

殿内是近乎绝望的沉静,直到被牟平匆匆的脚步声打破。如彬看着他,他却不敢回望,只得将头垂得更低,“太子殿下,太子妃,太子妃她刚刚入宫去了。”“入宫?玲珑她此时入宫做什么?”如彬的眼神透出慌乱。牟平竟是一下子跪倒,“太子,太子妃让鸾和殿的仇管事过来通传,说她,说她……”“说什么,到底说什么?”如彬抓上那人的手臂死死握紧,牟平的答话却让他再无一丝气力,“太子妃说她不再回来了。”

栖梧殿内早已掌了灯,烛光盈然自是驱散了一室的昏沉。窗下摆了几盆新生的水仙,姿态细窈,花色净透,更有轻恬的芬芳徐徐弥散。正是两位上殿尽享温馨静谧的时候,却被堂前伫立的小儿女们搅乱了心思。

玲珑是不多见的一身素白短袄长裙,连腰间相配的海棠荷包都是银线织绣,若不是半肩外挽了一条玫瑰紫妆缎的缠臂陪衬着,整个人儿便快要淡若成一朵娇蕊初露的雪影昙花。便是这样的纯净色泽,可面上却是暗沉如夜,尤其是一双清澈的眼眸,竟化为两潭望不见底的深色湖水。萧靖衍紧锁了长眉,几是不敢看向就立在自己身侧的玲珑。平日里不过带了那娇人儿两三分的模样,只是一但这股子傲然之气被激上头来,便随了个十成十,连声音都透着同样的刚毅不摧。他心中免不了着恼,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后边稍远一些的儿子。任着如彬再觉懊丧与无辜,见着父皇如此的眼风扫过来,也生了惧意,不得不低俯了头。更逞论他一旁的璟瑓,直接便向后躲出了大半步。

璟琪的心里谁都心疼,也谁都埋怨。想来也害怕夫君会冲着几个孩子发火,一心算计着要拦在前头。她爱怜地看向玲珑,慢慢才道:“玲珑,父皇与母妃都知道你受了委屈。彬儿的不是我们自会教训他,替你出气。只是不要再闹这样的意气,传出去,对你们两个,对东宫,甚至对璟家都是不利。”说完,她又瞥了如彬,示意他相劝。如彬如何不明白父母的意思,可不知是什么缘故,盯着那绷得紧紧的一张小脸儿,竟是满心满腹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玲珑一样微低了头,沉默许久才缓缓扬首,她不看向任何人,只瞧着殿门处被风吹得簌簌摇动的烛火出神,终是静下了心思,才轻声言道:“父皇,母妃,儿臣想要回家。”正是这一句,便惊住了众人。璟瑓直接喊出口:“你疯了么?”璟琪也是沉了面容,声音都不复常日的柔缓,“玲珑,不要再胡闹下去了。”久不发话的萧靖衍不得已转头,本来已是寒凝如水的神色,还是在看到那小人儿孱弱无依的潇然面容后心疼到发紧,言语也透出无奈:“孩子,你已然是太子妃,东宫便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到哪里去?”玲珑离着萧靖衍最近,平日里姑母对她百依百顺,倾力维护,可在她的心中,还是把父皇作为最终也是最妥贴的依靠。小人儿端正衣衫朝向皇帝定定跪下来,膝下的青金砖上雕刻着“童子捧桃”、“鹿含灵芝”的福寿图案,硌得骨肉生疼。她自是顾不得这些,一双小手轻轻牵扯那蟠龙怒目的袍角,狠狠咬一咬嘴唇,方道:“儿臣心意已决,儿臣要回侯府。”听了这话,如彬鼻翼扇扇张阖,呼吸都急促可闻。便是萧靖衍亦是眼中精光一轮,极力抑制着怒气,“你如此的倔强是像了谁?当初哭着喊着要在一起的是你们,如今闹到这般田地要学那劳燕分飞的也是你们。你们可曾想过朕与琪琪,可曾想过璟皓与吴霜,我们如何能承得住,受得了?”若换了旁人,早该被皇帝如此的神气吓到魂不守舍,可偏偏那被宠到不知惧为何物的玲珑依然是目光灼灼。她跪行到父皇膝下,抚住胸口,极力忍下那郁气与害怕不顾一切的汹涌跌宕,一字一字吐出心中所想,“父皇,我知道娘亲在离开京都前去见过您,我知道她是要求您护着我。”萧靖衍闻言一愣,旋即便是惊怒,右手本已执起的茶盏已然歪斜眼见着便要向地上掼去,终还是缓缓放了下来。此茶名唤胭脂醉,星星点点洒落于地,竟如凝成滴滴血泪,猩红刺目。

璟琪与璟瑓姑侄不解其意,如彬的眸底却已是如斯血色。他心中的怒气如万马奔腾不休,颤抖了身子直想冲过去一掌拍死那个不要命的小人儿,却被跪倒于地的璟瑓抱住了双腿,只听得脚下之人悲声求告:“表哥,不要啊,求你,不要。”璟琪看着两人如此形状,气闷得髻上凤头金钗哗哗乱点,只说不出话来。萧靖衍再是恼怒却依然伸手护住玲珑斥上那人,“做什么?当着朕与你母妃的面,也敢要用强?”如彬使了足了劲却抽不出腿来,只觉得一口气便哽在喉间,用力咽了咽才讲出话来,语气也带了于他难见的悲愤与怅然,“你就那么想离开我?竟如此得口不择言,费尽心思也要离开我?”最是那“离开”二字难出口,几是咬得牙根都要渗出血来。

萧靖衍的面色也带了几分晦暗,他凝望着膝下的玲珑,久久方道:“你与你娘一般的聪明,只你的聪明一丝一毫也不懂得遮掩。”玲珑只觉殿内檀香的气息仿佛要沁入脑仁般寒凉无比,那纠结多日的眩晕之感也跟着要缠绕而来。眼泪此时才倾泄而出,她的声音更是呜咽:“父皇,儿臣不是故意要惹您与母妃伤心气恼。实在是心中之苦再难压抑。晓棠曾说,她微贱之时,最惧的便是那‘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的感伤。儿臣从未想过,竟有一日,自己也会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鸾和殿内,空旷无边,只孩儿一人,夜夜孤灯未觉,流泪到天明,这样的光景,这样的光景,我……”

说到此处,玲珑忽觉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像要漂浮,仿佛马上便会委顿于地。璟瑓与如彬几步就冲了过去,皆是展开双臂,小人儿没有丝毫迟疑,一下子便投入到哥哥的怀里。如彬的胳膊便那样空伸着,停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垂下。璟瑓更难自持,使力拥住哭到瘫软的妹妹,也是一脸的泪痕,恨恨盯向头顶上面色衰败的太子,切声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忍下这么多的苦?你是痴还是傻呀?你还有哥哥,你还有哥哥啊。”说着,说着,兄妹二人竟是相拥抽噎,泣不成声。

有几只耐寒的鸦雀带了清冷如钩的月影,扑棱着翅膀从正殿的窗前掠过,悠鸣声声,无端便在众人的心头添了几分寂寥之情。萧靖衍望着面前跪立不一的三个人,只觉疲倦与无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握了握坐在旁侧也一样啜泣的璟琪素手,思忖多时还是扬声吩咐:“来人。”内监总管刘永躬身进来。萧靖衍也无意旁人,只定定言道:“传朕旨意,太子妃染疾,即日起归家休养。”有“父皇”、“皇上”的急迫呼喊骤起,皆被他沉沉挥手拦住。小人儿由哥哥搀扶着止了哭泣,跪直身子,三叩于地,口中也只余那一句:“儿臣领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了恩,复向母妃跪拜,璟琪已是急痛交加,反反复复地相问:“让我如何去向你爹娘交待啊?”

玲珑缓缓起来,静如出世之云,转身向殿外走去。经过如彬的身旁,猛得便被拉住了手臂,那人的眼神仿佛受了伤的小兽,痛恨难当,声音也透着绝望,“玲珑,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为什么?”玲珑的头依然昏沉,眼前还有些模糊,她的心也是空空的,却还要装着沉静对答:“太子,你要我相信什么?相信你信我,还是相信你信别人?今日我才明白,这一切都不重要。许久了,我只恨尹明珠。其实是我痴傻。没有尹明珠,也一样还有别人。在你我之间总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与不如意,回想我们走过的每一步其实都是艰难无比。神仙眷侣,不过是瑶宫寒苦一梦。我们都该醒一醒。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一样,我也成全不了太子你啊。”像是听不得那“幸福”一词,如彬无力放开了手,眼见着小人儿萧萧袅袅消失自己的视野里。

博山侯府的正堂,陈设不曾有丝毫的改变。璟瑓打发了秋儿与紫苏去收拾旧时的闺房,依然拥着妹妹,静静坐着也算是安慰。玲珑许久不语,最终还是趴伏在哥哥的膝头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璟瑓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柔声相劝,“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哥哥还在呢,哥哥养着你。”除了那人,玲珑在谁的怀中也释不下重负,她自己抹了下眼泪,侧脸枕着璟瑓的大腿,“哥哥,我放不下他。”璟瑓在头上哼了一声,更是嗤笑,“你呀,放不下,还跑出来,真是自寻死路。”玲珑却像是听不见一般依然自顾自言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给不了我要的幸福。可是,别人便是能给,我也不会觉得幸福。”璟瑓再难忍耐,竟哈哈笑了起来,拧上她的小耳朵,“真是服了你,糊涂得快,明白得也快。这回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才能收场。”边笑却又边咬了牙,“也是无妨。让那位整日里不懂得怜香惜玉,只自以为是的太子殿下吃点苦头更好。”玲珑慢慢撑起来,看着眼前得意的笑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哥哥,我有了身孕。”璟瑓的笑似是被冰冻住一般凝在面上,僵硬无比,“你说什么?太子知道吗?”玲珑半是为难半是惧怕地摇了摇头,“谁都不知道,只有我自己。快两个月了呢。”璟瑓头上的冷汗瞬间便淋漓而下,冲垮了那份得意。他揪住小人儿的衣领一把便按回膝上,想来还是介意,左臂垫在她肩下,空出小腹,右手则握成拳头,狠狠砸在那翘起来的小屁股上,伴着“呯呯”声响,自是狠声发问:“你是不是生来便是祸害我的?你死不要紧,还要拉我做垫背,我冤不冤啊?”玲珑也是心慌,忍了他好一会,实在是疼不过了,才扭了身挣扎,“别打了,别打了。你光打我有什么用,快帮我想想办法啊。”璟瑓总算是收了手,本想着使力推开她,却没敢,双手一拢,又将那小身子往怀里带了带,口气颓然不已,“我有什么办法。你今天的话是说绝了,事也做绝了。算是把表哥伤到了家,恐怕他一时半会儿地返不过味儿来。只能耐心等着了。要是现在把你送回东宫去,他一准儿扒了你的皮。”

玲珑伏在哥哥的身上,思来想去,也是无法,心中又泛上碎刺般的痛,再一次热泪潸潸,鼻音跟着重了起来:“哥哥,我开始想他了。”璟瑓狠狠一巴掌便扇到那小屁股上去,更是摇头皆跺脚,“玲珑,你烦不烦,烦不烦啊?”

守护天使发表于:48

这几天出门玩了,来一下看了好多更新和大喵喵的回复!好开心,喵喵的勤劳辛苦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所有...

飞飞,把你这么多热情的帖子都回到这一个帖子中来吧。

看到你对这章的评价是又虐又好笑,真是很有灵犀呢。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大猫在写文的过程中也经历了心情的变化与转换。人都说不成疯魔不成活儿,还真是如此。从开始进入描写他们的矛盾冲突开始,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低潮,随上了文章的节奏,真是走火入魔写到崩溃了。在这痛苦的阶段,我也需要情感的突破口,看着玲珑委曲难过,我竟是联想起若干年前我与春哥哥一场旷日持久的冲突,虽然那件事过去很长时间了,而且也真得因为那件事让我们渐渐明白了要改变固守的观念,学着按对方的需要去爱彼此。应该说结局还是好的,但却让我们彼此不愿再提,也不想多回忆。特别是春哥,根本就不允许说起那事。而处于写文崩溃期的大猫不知脑子搭错了哪根弦,把自己化身为玲珑开始翻旧帐了。先是在一天中午将电话打到春哥办公室,连哭带嚎地讲述自己是如何忘不了心酸过往,心理障碍难除。春哥初时是一头雾水,百般安慰无果便愤然挂断了电话。大猫依然不肯罢休,又在一天夜里,春哥领着一处人加班赶材料时继续纠缠。春哥的声音都能听出无奈,约定半夜十二点以后再打电话。也是闹了好几天了,大猫也想好了太子与如彦斗法那段,心情平复一些。便躺在床上看一本有趣的小说,思来想去已是周四了,与即将团聚的周未近在咫尺,瞬间清醒。没等到十二点,十一点半就给春哥打电话了,口气也变了,不吵不闹,还带了无限关怀与谄媚。春哥哥向来抓住要害,直接问这些天抽什么疯,大猫也老实,立马交待是写文写的。周六上午大猫值完班回到家,春哥去游泳了。安静了没有几分钟,门锁响了,春哥走进来,四目相对,火光四射,那厮扑过来大吼着:“打开电脑,让我看看,你都写了什么?写了什么?”哈哈,写作原来是高危的职业啊。

TSJS发表于:11

就历史的经验来讲,如彦的夺位如此的刀刀见骨,直指太子要害,他的结局应该不会太好。反过来讲,哪个废太子...

这位朋友,西巴拉酷戴丝耐。

很高兴在你的贴子里,谈谈大猫的想法呢。先说如彦吧,真是不敢就历史经验来讲啊。什么是历史,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呀。掻锐,说错了,那是红楼梦。反正都一样,说好听点儿,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说难听点便是你死与我活。如彦与如彬其实便是这样的一番场景。所以他们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不会让人觉得稀奇。萧靖衍有四个儿子,其实与他最像的是如彦与如彰两个。萧靖衍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描述得并不十分清楚,想着留一些白与大家去猜想。他的出身我讲得很清楚了,生母是一个行宫的小宫女,地位卑微至极,可他的养母却是家族地位显赫,这也为他后来命运转折埋下了重要一笔。萧靖衍兄弟三人,他的兄长,我提过几次,闵哲太子,是生来便作为储君培养的。他的弟弟旻王出身也不好。他在中间其实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突然,他哥哥就死了,他哥哥死了,他爹一伤心也死了,历史便将这样一个幸运儿推上了前台。可大家相信吗?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与这么走运的人。反正我不信。在史书中,但凡猝死的人其实都藏了不为人知的过往。那位短命的太子是如何死的?是太后杀了他,还是萧靖衍杀了他?无法评说,更可能是合谋。因为那个太子的母亲是全后宫的公敌与祸害。在如此的境遇下登基,萧靖衍自是对养母那一派厚待有加。可是这只是表面现象而已。他身上的隐忍与阴狠其实是融入血液。他知道自己的娘是谁,可他却从不对别人讲,始终恪守孝道。在他最初的后宫中,皇后是马家的,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是马家的亲戚,连他的长子都是与马家有血缘关系的人。可这不是他乐见的事情。他亲手扶植了璟家,悉心培养璟琪为他生的儿子。包括后来江良养在栖梧殿都是有目的。为了日后的对抗做好各项准备。如彬六岁时便仪同太子,可直到十六岁才正式册立,这该是多么坚苦卓绝的斗争过程。而作为落败都的如彦可能就是差之毫厘,所以你又让他如何能够甘心。此外,如彦争位还有一个最重要也是最坚决的原因,他为了毕罗,他觉得皇后之位是毕罗的,可能于他自己来说,没有毕罗的动力也许便会放弃。对于如彦的结局,此处,还不想剧透太早,但肯定相对不错,就是猫氏定律,也是猫氏写文原则。他有如此的结局并不是做个天大的人情给太子,而是他有个天大的情人是太子的。哈哈。不过如彦最终是真得悟明白了,什么样的身份才最幸福。只可惜,他的儿子又不明白了,这个世上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对于如彬与玲珑。是到了该冷静思考的时候了。什么是想要的幸福,怎样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这样做可不可行,值不值得都需弄清楚。为什么要分开,因为不分开就做不到冷静。说着说着就揍上了,说着说着就上床了,这如何还能冷静。我们的矛盾就像一个坑,你不停地往里填雪,看上去满了,却是虚的,必须要填土才能行。这矛盾也也,幸福也好,是什么?其实是“一双人”的问题。大猫写的是古风,传达的却是现代的思想。所以必要穿越要架空。主角必须要遵循这一原则。原来是的要肯定,要表扬。比如说璟皓,比如说陈瑄。原来不是怎么办,那就需要改造。这就是我对如彬,包括如彦与如彰他们要做的。尤其是如彬,不是一双人,就不会幸福。这才是他们分开的目的所在,要想通这个道理。自然后文中再出现的人,还不能保证生来便有这样的想法,包括生长在一双人家庭的也不一定。如彬与玲珑的长子萧怀殷,也是未来的太子,他便不这样想。他觉得父母让他娶谁都可以,自然最好是璟家的女儿,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为母亲家延续势力的责任。他同意纳璟淼为太子妃,却不承诺璟淼便会成为他的唯一。大猫对此的理解是,他没有遇到自己的真爱,如果遇到了,一切便会改变。只有爱才排他,喜欢做不到。

如彬与玲珑过了此次的考验,可以说便在本文中一路艳阳高照了。玲珑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小白。别忘了是她一早提醒毕罗是如彦的软肋的,虽然她自己也不是硬骨头。她的谋略与胆量在后文中还会有体现,她不会让太子失望,更不会让各位看官失望的。至于挨打吗,让大家去评说吧,反正她有了宝宝金身护体,你们说拍便拍,你们说不拍,就不拍了啊。

第三十三章:睹物思人

太子妃染疾归家的旨意如一泼热油炸沸了朝堂内外。只是如此的沸点却只现于众人见着或听到那圣旨时的面上,虽皆吃惊不已,可毕竟涉及东宫涉及璟家,没有谁是吃了豹子胆的敢先跳出来去吞吐这样的闲话。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亦在静静地观察。太子依旧日日上朝,神情自若,不见忧色,只是听说他早已不大回东宫,每每都留宿于长安宫中的紫云馆。那一边的琅琊王也是出了奇的安分,前一阵子不知为了何事还见着马家和陈家的几位重臣忙道得热火朝天,如今反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全都息了声灭了火。

临近年根下,北戎八大显族之一的尚格部,因为夏秋连旱遭了灾,可汗凛英竟是铤而走险集结部众狼烟南下,越入大璃边境抢粮夺牲,残害百姓。博山侯璟皓亲率守军用兵深入,以轻骑兼马突袭敌部大本营,生擒凛英。尚格部群龙失首溃不成军。璟侯爷并未如北戎王族惶恐那般趁机灭掉该部拓展疆土,而是以武驱敌,以德安民,专报朝廷施以粮草救济。凛英被迫退位,他的弟弟敏佳可汗继为族长,更亲书请罪表,对大璃再无二心。边境又现祥和之像,互市兴旺,百姓安居。璟皓恩威并施之举,令天朝威名远震,西北边境各部族属国也皆安分下来,愈显臣服之至。皇帝萧靖衍自是龙心大悦,下旨褒奖添赐封邑、犒赏三军不说,还特为加封吴双为正一品国夫人,这是皇后之母才可得的封诰,惹得内外命妇无不震惊。不久,少侯璟瑓也进入兵部任职。正月十五的阖宫夜宴,虽未见太子妃露面,可太子也是孤身前来,未携侧妃姬妾。璟瑓尚无封爵却已坐在正位近席的顺天侯下首,皇帝与皇贵妃对江良与他二人皆是一般地眷顾与照拂,更是让众人对璟氏一门钦羡不已。

太子妃归家已近两个月,博山侯府内宅幔帐高围,侍卫林立,警戒超过东宫。据说自那夜离宫以后,太子妃便传出话来要安心养病,除了她的兄长谁也不再厮见,便是几位至亲密友也是屡屡探视不得。她的身边只留下两名贴身侍婢,侯府的下人们皆近不得前去。太子虽从未去过侯府,可一应的吃穿用度及赏赐还是日日流水般地从宫中送来。初时私传太子妃是获罪失宠的言论早已如朝阳之下的夜露般倏忽不见。如今倒是常有人相传,太子妃压根就不曾染疾,而是秘密离开京都,寻访名寺古刹理佛求子去了。

转眼便是二月初二,春龙节食龙耳,太子也难得回到东宫,众人趋奉起了家宴。玲珑素来爱热闹,以往她在时,每每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必是有说有笑,欢声盈耳,可如今却是一室的沉寂,落叶可闻。如彬居于正位面色无波不发一言。陈芷莫还依旧一副默然肃静的神情。尹明珠早没了先时的奕奕神采,妆容暗淡,难掩颓像。姜筝与陈妙儿都一味低了头用饭也不去看向别人。晓棠却是冷冰冰挂着脸儿,手中的一双筷子只在盘中对着几根芽菜戳来戳去,牙箸之间相系的细银链子跟着哗啦啦作响,惹人侧目,她却似浑然不觉。下人们还在上菜,端上来的正是一道水晶鹌鹑脍。如彬看了,眸中的精光便是一滞,本来沉静的面容也倏然寂寂,像蒙了阴晦的薄雾。旁人见了都皱上眉头。明雪小郡主年纪尚幼却十分懂事乖巧,本来见着大人们皆不言语,便紧紧贴着娘亲,安安静静任由奶娘布菜用饭。可孩子毕竟是孩子,眼睛也尖,看着端上来的水晶脍竟是脱口而出:“那是母妃喜欢的,快给母妃送去。”姜筝唬了一跳,忙一把捂住孩子的嘴。陈芷莫细眸一横看向太子身后的牟平:“谁让你们上的这个?”牟总管一脸的为难还未答话,却是晓棠拿了帕子拭拭嘴角,清泠泠出声:“是我让他们上的,怎么啦?”陈芷莫已是掩不下一脸的嫌恶,伸手点指着对面之人,“你这是何居心?太子难得回来,你便耐不住地要生事么?”晓棠竟是呵呵笑了起来,只笑声一落,那面上立时便现出说不出的傲然与冷意,目光也往众人身上一荡,“正是太子回来了,我才要上这道菜。装来装去的做什么?姐姐不在东宫,难不成她喜欢的便要一概抹去。你们是怕太子想起姐姐,还是你们自己不敢想起姐姐,倒是该问问你们是何居心。”陈芷莫气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如彬看着眼前的一切,瞳仁里滑过深深的阴翳之色,猛得推开桌上的碗碟起身斥道:“都住嘴!一餐饭也不能顺快得吃下去,实在是让人生厌起腻。”说完便拂袖而去。

太子走了,殿内瞬时又安静下来。晓棠也不管别人,自顾自地坐下,拿起匙子舀了汤喝。陈芷莫依然立在对面,看过来的目光冷厉如锋。陈妙儿离着晓棠最近,幸灾乐祸地瞅着,抿唇一笑,“耿良娣果然是太子妃身前的红人,自是不会把旁人看到眼里去,真是佩服佩服呢。”陈芷莫听了这话一头的珠翠也跟着急急抖动,“凭你是谁的红人,也绝不能乱了东宫的规矩。”说着,她更是扬声唤向外面,“来人,传刑杖。”

此话一出,桌前的人们都慌了神儿。便是怀毅也觉察到母亲不同寻常的怒气,与姊姊一起都依偎到了姜筝的身侧。尹明珠不闻不问,陈妙儿躲向一边,只有姜嫔担心晓棠受责,远远地相劝:“耿良娣,你快与陈侧妃讨个饶吧。”那小人儿却依旧气定神闲,旁若无人地喝着自己的汤。牟总管已是随着太子离开了,只有小召还在殿内应承,总归年纪轻些,遇到这样的阵仗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掌刑的内监很快进来,漆成朱红色的刑凳、二尺长的黄荆木刑杖,看在眼里都让人生怖。陈芷莫冷眼片刻却是颤声吩咐:“把那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的耿晓棠拖下去,杖责二十!”即刻便有人围将过来,晓棠还未起身,却是怒视周遭,狰目欲裂。陈芷莫早已没了往日的端然风度,使力拍着桌面,不歇声地喊着:“拖下去!拖下去!”

眼见着两名执仗内监的手便要抓住晓棠的衣衫,却是听到殿门处传来一声怒喝:“谁敢!”人们闻听回头,任谁也没有料到竟是如彬又折返回来。前一刻还是一脸凛寒的小人儿,一下子便转了面容,立时哭到气结,小脑袋一垂一垂地好似是雨打芭蕉。娇小身躯更是早已撞开挡在身前的内监,冲了几步停在那人的身侧,似是要哀戚倾诉,可翻来覆去不过是一句:“太子救我,太子救我。”如彬伸手扶了一把,让她站好,眉宇已凝起怒容,更是冷冷扫向大殿深处,“陈芷莫,你不过是侧妃而已。玲珑在时,允你协理杂务。玲珑离宫,诸事自是由本王论处,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喊打喊罚的。晓棠说得一点儿没错,看来玲珑这一病,还真是有人沉不住气。”陈芷莫看着晓棠机心难测,太子的话又句句入骨,本是精心描画的妆容也变得青白落魄,她垮下身子刚欲分辩,竟又有话音传来,“你们最好都要记住,这东宫是本王与玲珑的东宫。以前不想说得太明白,是想让你们自己想清楚。可看如今的情形,倒是高估了一些人一些事。既然如此,便把话说开去,不论是谁,只要安分守已,便能平安终老。若是耐不住性子跳出来,便是自寻死路。”太子的口气依旧是淡淡的,像是说一件极不要紧的事,可听在那些人的心中却是如坠冰窖一般的寒凉。如彬也不理会,只拉了小人儿缓步离开。

书房燃点的龙涎香内还添进了薄荷,满盈清新凉香,让人本已昏聩的心境也为之舒畅了许多。只是那晓棠还似未曾开解,仍在不停地抽噎。她依然是儿时的模样,也不用帕子,只就着手背一个劲儿的拭泪。如彬瞧着她哭得起急,却是无法,只得半是相劝半是训教,“你能不能省省事?玲珑走了,我也不常回来。你去招惹她们做什么。到时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晓棠却是满不在乎,梗了脖子开口:“我才不怕。让她们欺负死算了,总好过在这里窝窝囊囊地苟活下去。”如彬真被气得不轻,立时便喝断她的话,“闭嘴,不许再胡说。”小人儿真像是豁出去了,满脸的委曲悲愤,跺着脚地喊着:“还说是太子与姐姐的东宫,都两个月了,我姐姐在哪里?我姐姐她在哪里?”

这两张小脸上的眉眼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可那傲然不驯的神情却似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如彬看在眼里不但面生绯色,喉间也是气虚喘喘。他一把把那小人儿薅过来按在书案上,随手摸到一领香檀木的镇纸,想也不想便向那撅起来的小屁股上甩去。不是发狠,也不是泄愤,更像是要平复自己的心绪。两拃长的镇纸上下翻飞,从臀峰一直抽到大腿根上,噼噼啪啪地爆响。如彬的眼里什么也看不到,满脑子都是玲珑转身离去时的绝决面容,上下牙齿都不由人地轻轻敲响,话音更是说不出苦涩难抑,“你们还会死吗?你俩谁也死不了。只有我最先被你们气死。”再是相像也有不同,晓棠趴在那里挨打竟是一动也不动,任着那硬邦邦木头陷进身子里又跟着弹出来,楞楞的痛意却不是在屁股上而是在心里。她侧了脸看着咬牙切齿的太子,只觉有说不出的悲悯与可怜,忍了又忍还是轻轻开口:“太子,是我害的姐姐,你打了我,便原谅她吧。”

晓棠的话让如彬更感脱力,他扔了镇纸也松了手,颓然委顿于长椅上,垂了头也垂了眸,默默不语。晓棠好不容易才直起身,一瘸一拐地靠近那人,半蹲下来,眼中又蓄起泪水,“太子,是我逼着姐姐带我去看如彰的,是我害了她,是我让你们生了嫌隙。”如彬头也不抬地回她:“我与玲珑的事,和你们谁也无关。”晓棠似懂非懂,“太子,你不想姐姐吗?”如彬的身子簌簌发抖,却不再答话。“太子,让我去侯府看看姐姐吧,求求你。”晓棠边说边轻轻推上他的双膝。如彬不住苦笑,“这么久了,除了璟瑓谁也不曾见过玲珑。”晓棠听了很是吃惊,猛得抓上身前的双臂,“太子,姐姐她,姐姐她不会是真得病了吧?”如彬陡然便睁目,更是惊惶站起,牙齿再次急速地叩合,声音也透着沙哑,“晓棠,随我到侯府去!”

发表于:29

算一算,玲珑怀孕以经三月有余.如彬现在去侯府看到有些丰韵.小腹微微拢起的玲珑,还不当场晕过去啊,等反应...

宝宝,你用手机看不到点评是吗?好像还有别的朋友反应过这个问题啊。你的剧透很准呢。快四个月了,我们的玲珑日日好吃好喝关在后院又不运动,估计已是挺了肚子的一只小猪了。太子绝对崩溃啊。璟哥哥便是用脚趾头猜也能想出结局了。

说说我们的男人吧,我觉得扭曲这个词不太贴切。是自恋加自大才合适啊。男人是不是都有些自以为是啊,有时真让人崩溃。呵呵,各种无力呀。

发表于:47

嗯。大猫咪,你经历过没有。我记得某天我在电脑前逛淘宝,看文。医生在那里写病例报告本来是很安静详和的...

春哥与你家医生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吗?为啥那么像呢?

我每日生活在这样的对话里。那位大哥动不动就说:你嫁给我是不是无比幸福啊?你嫁给我就偷着乐吧。你嫁给我是你最正确的选择。除了我,没有人能给你带来这么好的生活

我呸啊,简直是自恋狂啊。

我不是宣扬出身论,不过我们俩的差距还是不小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我都没这么强的优越感,他老人家是哪来的呢?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啊。当年本小姐大学时时,追求者甚众,现在俩男同桌还时不时的来个电话,自然被春哥逮住就倒霉啊。

想不明白也得想。原因有二。一是他们现在相对事业有成,顺风顺水,自然会骄傲起来,眼高于顶。处在这个年龄阶段的男人都有这个毛病。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让咱俩给惯的啊。对他们太过顺从,或是所谓用在孩子身上的鼓励教育法用多了。所以知时的小打击,泼泼冷水、降降温还是需要的。我也时常这做,有警示效果,不过,不过,他的傲气压下去多少,我接下来遭受的苦难就有多少啊。哇哇

第三十四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二月杨花轻复微。本是春风荡漾的晴日,可如彬立于博山侯府内堂幽闭的院落之前,心中却似下起了淋淋冬雨。分开的日日夜夜,他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走入侯府的情形,可真是到了这相思之地,望着眼前绵延无际的围帐,闭锁无隙的大门,唯觉身上掠过一阵比超一阵的寒凉。这便是“弱水三千只饮一瓢”的承诺,这便是“拼尽全力也要予之”的幸福,想来,看来,都是可笑无比。他需得强抑着自己才不至冷到颤抖,离那朱红色的门扉不过几步之遥,却是如何也走不过去。

璟瑓与江良、如彰、如彧都呆立在一旁说不出话来。今日朝会散得早,璟瑓特为请了几位挚友前来商议玲珑的事情。谁知才刚刚坐下,便有管事相传太子已进了后院。身处此情此景,一众的男子都成了庙宇中的泥胎塑像,觑着眼前的明黄一色,没有一人言语。只那跟在太子身后的晓棠按捺不住,几步便扑到了大门的近前,粉拳使力拍响铜环,更是大声地呼喊:“姐姐,你在里边吗?我是晓棠,我是晓棠啊!”小人儿娇音如啼,如彰实难忍耐便欲上前,还是江良将他拦住。谁也无力去劝,直到院门之内又传出更让人心酸的答语,“晓棠,是你么,是你么?姐姐在这里。”

想也想不清终是过去了多少时日,除了璟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第一次听到玲珑的声音。任谁都只记得那娇人儿欢畅惬意的酣笑,无人能相信这样的悲戚之声会出自她的口中。晓棠将整个身子都贴在门上,摩挲着朱漆铜钉,语气伤感无助,碾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皆是痛涩难当,“姐姐,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下太子,抛下我。东宫没有姐姐,寒如冰窖,好像永远也看不到日光。好冷,好冷,我快要被冻死了,太子也要被冻死了。你不能不管晓棠,不要,不要啊……”

明丽的艳阳,绵绘的春光,映衬的却是小人儿孤鸿般哀哀悲鸣,院前诸人的眸子里都不由腾起沼沼雾气。并未相隔多久,一样的呜咽梗涩传来,“晓棠,我也一样的孤单,一样的寒寂。可此时此刻,也只能劝你要忍耐,也唯有忍耐。姐姐何曾不想帮你,不想给你温暖?只是实在是帮不到你,我现在便是抱紧了自己,都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如彬已然站立不住了,两肩抖动不休,如彧不忍,几步上前倚在他身边。晓棠却回过头来盯上太子,话音也一改哀戚透出坚毅,“姐姐,你不用再伤心了,不会再冷下去了。太子来了,太子他来了。”门内突然便静了一下来,仿若人去院空了一般。

晓棠急急跑了过来,不管不顾地拽上如彬的袍袖,“太子,姐姐她就在里边,就在里边啊。你快去打开门,把她救出来,救出来。”如彬的手也在发抖,想要拂开晓棠,却无论如何也拂不开。他惶恐地望向那道门,倏地又跳开,目光时而炙热,时而冰冷,神情也近乎痴惘。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情绪才在克制下像是要渐渐平息,他也不看晓棠,只挣扎着开口:“回去,我们回去。”晓棠像是听不明白,还紧紧攥着那蟒行云间的衣襟,声线徒然扬起,“姐姐,姐姐还没有出来呢!”如彬的双唇已然失了血色,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抬腿便要走。晓棠却依然是坠了身子地拖住他,喉间迫出的喊嚷破碎而尖厉,“你不能走,你哪也不许去。你已经伤了姐姐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不可以。”如彬只顾急着转身,急着摆脱这纷扰的一切,手上也使上力气,终是将晓棠甩了出去。如彰斜冲上来,伸展双臂从背后接住已是失了重心后仰的小身子。小人儿落入那人怀中却是丝毫也不领情,面色煞白冷艳,嘴角绽出的笑容也是寒冽鄙夷,更是出人意料地一把便将如彰推了个趔趄,似是用尽了腔子里的气力呼道:“都走吧,都走!你们根本就枉为男人,根本就不配!”旁人皆愣在当场,只有如彧还算清醒,他跨了一步,一手圈住晓棠仍在发狂挥动的纤臂,一手捂上那颤颤张合的小嘴儿,咬了牙地央告:“小祖宗,你不要命了!”

只有片刻的沉寂,如彬便已不见踪影。璟瑓这才似想起了什么,急霍霍地跑到大门前,焦急地问着:“秋儿姑姑,秋儿姑姑,你在不在?”里边立时便有了声音:“小少爷,奴婢在呐,奴婢在。”“玲珑没事吧?她没事吧?快把她扶回屋里去。”璟瑓也觉得纷乱又无力,更是担心上妹妹会有什么不好。又有回话传来:“放心,小小姐她没事,没事。这就扶她回去。”接着听到那人小儿的呼唤:“哥哥,哥哥……”璟瑓倍感心酸无奈,却只能柔声相劝:“玲珑你要听话,回房去歇息,听话。”似有脚步轻响,终是渐行渐远。

璟瑓多多少少算是放了心,又回转过来。晓棠仍蹲在地上,小脑袋埋在抱着膝盖的双臂间呜呜哭个不住。如彰就守在她的旁侧,却是一脸的惶然与不知所措。如彧和江良站在一起,只不发一言。璟瑓长叹一声,伸手轻拍那仍是一缩一缩的小肩膀,轻轻唤道:“你也听话,别哭了啊。”晓棠抬起头来,俏面上泪痕斑驳,胭脂水粉冲成了一道道深浅不一印渍,她仍有些抽噎,“姐姐她,姐姐她没事吧?”璟瑓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两张小脸儿竟真得能让人生出错觉,他笑了笑,拽上小胳膊将小人儿扶起,沉了声音告诉她:“你不哭,她就没事。你要是再哭,她就真有事了。”晓棠用手背狠狠抺了下红肿的眼睛,又重重点了点头。江良在一旁发话:“晓棠你去漱洗一下。过会儿让璟瑓安排妥当人将你送回东宫去。”如彰听到这“东宫”二字却是惊惧转首。如彧皱了眉相劝,“三哥,现在还不是你们二人破镜重圆的时候。”如彰只爱怜地看向那小人儿,声音幽幽,“我明白,我只是担心,担心啊。”晓棠早已止了啜泣,心情也平复下来,微低了头,却是回答他:“我自是要回去,这个时候再也添乱不得。无需担心,太子现在谁也顾不上。本来他也从不为难我。你们还是快些想想办法,帮帮姐姐和太子吧。”

再次回到前厅,众人更是沉默。如彧不想这样,轻笑一声开口:“三哥,虽不是时候,可也真得好好谋划谋划,抓紧把那你那宝贝徒弟带回杞王府去吧。我冷眼瞅着,玲珑与晓棠这小姐俩手拉手在一起,二哥早晚得被逼疯。你看太子今天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差不多了。”璟瑓也跟着帮腔,“你们常说她俩相像,我以前还不觉得。今日这一闹,可算是瞧出来了。‘不配做男人’,这句最贴切不过,除了玲珑与晓棠,再没有旁人敢说得出口。”如彰的面容快能凝出水来,江良看不下去喝止那二人,“行了,说点儿正事好不好。都乱什么样了,还有闲心玩笑。”

璟瑓最先收敛,他扬目环顾了一圈,将且惊且惧的心思沉降再沉降才言道:“各位兄长。你们都是我与玲珑在这京都最亲的亲人。我为那丫头守着秘密也快有两个月。不论是对父母还是皇上与姑姑,都是不敢讲也不敢说。可这事却再也瞒不得了。”江良他们一听即知话头不对,如彧最沉不住气,“到底什么事,你快说,别讲这些虚话。”璟瑓实在无法,压了声音相告:“玲珑离宫时便有了身孕。到如今都快要四个月了。”话一出口,便惊呆了所有人。江良的眉心虬曲得犹如两道深壑,“太子知道这事么?”璟瑓的神色像是吞了苦胆一般紧皱,“当然是不知道呀。玲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早便让田一鸿大人封了口。若是表哥知道,又怎会容她闹到这般地步。”如彰坐于椅中也是失力般往后一仰,“都四个月了,你们兄妹的胆子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璟瑓还在絮絮讲着:“这还不算。玲珑毕竟是住在侯府不是东宫,我们也担心王嗣的安全怕消息外泄,这么久了连太医也不曾传过,便是这般糊弄着过来。我,我夜夜都会梦魇,实在是受不住了。”江良使力拍上长椅扶手,斥道:“糊涂。玲珑腹中是东宫嫡子,便是来日的太子,大璃的君上,若有什么不测,是你兄妹二人可以承担,还是整个璟氏一族可以承担?因为一时的意气便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来,玲珑也实在是太过娇纵,你这做兄长的也什么都依从于她吗?”一番话,自是说得璟瑓汗如雨下。如彰倒是沉定下来,站起身子道:“如今再是埋怨也不无用。需得抓紧时间让玲珑回到东宫才好。”璟瑓却摇头,“我哪天不是苦苦相劝。今日你们也看到的,表哥与玲珑就是隔着一道虚掩的门扇也见不上面。他们两人现在真可谓是画地为牢,各囿各身。不要说是门,便是那一层窗户纸,也不曾有人先出得手去捅开。”如彧似是想了许久,目光冷沉,“不能都怪玲珑胆子大。试想一个弱女子怀了身孕也不愿说与夫君,便这样孤身一人绝然离家,该是怎样得伤怀。二哥也不知是入了什么魔障,明明他心中最爱便是玲珑,心中也唯有玲珑,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偏他两三个月了还想东想西的不明白。”如彰与江良对视了一眼,道:“门也好,还是窗纸也好,他们不推,我们去推。玲珑的身孕耽搁不得。以五日为限,如若二人之事能有转机自是再好不过。如果还是如此干耗着,便不能再由着他们下去。父皇与皇贵母妃那里璟瑓去回禀,太子那里我与江良去告知。这凤子龙孙,皇室血脉若是潦潦草草生在外家,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断不可以。”大家闻言,自是颔首不迭。

日沉月升,便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春寒料峭,自从傍晚时分便起了风,林木扶疏,枝条拍打在西南的长窗上,悠悠荡荡发出烦闷单调的音响。如彬一直静静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殿内冷寂深深,心中亦是沉重无声。朱门相隔,玲珑哀婉的声音一直缠绕在耳边,痛彻肺腑,只为那小人儿自始至终都不曾呼唤过自己,便如那晚她毅然决然地投入璟瑓怀中一样的让人心生刺芒。日日不能安眠,渐渐便有困意袭卷,眼前的一切也跟着模糊起来。正在怔忡之间,隐隐听到有人在轻轻呼唤:“父王,父王……”如彬无力抬头,神思昏聩,人影交叠,自是眯起长目辨识许久,才看清桌案前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六七岁的童子。

虽然只是孩子,可二人却皆是穿着赤金龙兽纹饰的祥云华衣,一个明黄,一个暗青。酷似的眉眼,一样的清秀俊逸,垂手昂头立于殿中,便是额前还留着总角,面上还掬着萌意,也依然遮掩不住那股子精雅高贵的气息。最是明黄一色的引人瞩目,不只是为他小小年纪身着禁色还让人看着妥贴,更是因他自始至终都闭着一双眼睛,像是从未曾睁开过。两个孩子看到如彬抬头望向他们,孺慕一笑,双双向后撤出半步后屈膝行礼,口中脆生生地言道:“儿臣给父王请安。”如彬还坐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自已身在何处。他静了静心思,认认**地打量了一番半跪于地的幼童,才勉强开口:“你们俩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跑到东宫来?”那个穿青色衣衫的最先起身,蹦蹦跳跳地跑到如彬身边,趴伏在他的肩头,撅了小嘴委委曲曲地嘟囔着,“父王,我们是您的儿子啊。”如彬清楚自己从未见过他们,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亲近,他微笑着牵上那双小手,语气也更加和暖,“我虽有两儿子,可他们还很小。长子不到五岁,幼子还在襁褓,怎么会有你们这般大的孩儿。”明黄衣衫的孩子也已经直起身来,他立着未动,只闭着双目朝向如彬,童稚之音却不失沉稳:“父王,时光便如白驹过隙,两位庶兄早晚都会长大。”如彬也看向他,口中呢喃,“庶兄,那你们是……”青衣小孩儿扭着身子往那暖实的怀中依偎得更紧,小手从大手中撤出来竟是伸臂揽上如彬的颈子,更睁大一双如珠如宝的眼睛,娇憨笑着,“父王,我与哥哥真是您的儿子,是您与母妃玲珑的儿子啊。”

回复各位朋友,想写完着。可小伙伴们非叫着喝羊汤去了。我一会儿加加班,努力明天把这章的小尾巴结了啊。别拿刀架脖子啊。这多不和谐。另外,我这么苦心的构思咋不欣赏呢?哭。

TSJS发表于:54

看到大猫的长回复很是开心,没想到这第三代的人物都有了铺陈。

其实总体上看,第二部比第一部的坎坷...

一直码字,还没来及回复你。首先感谢你对这两部文文精准的评价,便是我自己在写也很难有这么深刻的认识。很感动也很受启发。

对于第三代的问题,我的确有了一些设定,甚至是相对清晰的轮廓,可我也并不打算再写第三部了。如所说,我不能一辈子都耗在这几家人身上。如你所说,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孟子好像又说是五世而斩。反正不管几世都会是荣辱兴哀更替。总不能写到他们亡国亡家吧。

其实文章写到此处,我推进起来更费脑筋了。因为临近收尾,一些该要发生的便要发生,很多的内容是我不曾涉及过的领域。不过怕也没有用,朋友们都等着一个完整的故事。我自是会倾尽心力让文章华丽丽地结束。给你们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满意的交待。玲珑还要进一步刻画。她的父亲文武双全,她也自是不同于一般的深闺小姐,强悍英武的一面还会展示于众人。

此文未完,我却在想着接下来写什么。本来写文是很辛劳的,挤占了我大部分的休息,可不知为何,还是喜欢,可能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好朋友一路相伴。

守护天使发表于:47

本来呢其实很想表扬你

可是大喵喵你竟然停在这么精彩的地方让我恨不得拍死你呀/:

飞飞,真得被你那一堆的小表情闹得眼花缭乱。不是卡啊,是就写到这。从上午十点多到晚上七点多,按窝坐值班室基本没动,码出这四千多字。实在是结不了了,你再忍忍,我也努力。一会把留给你的这话复制到贴吧。今看我文看到崩溃的朋友太多了。

如彬闻言便是一愣。如此的回答本应让他更加迷惑才是,可偏偏在心中竟是升腾起无限的欣喜。这份突如其来的得子喜悦一下子便荡除了数月来积存于胸口的浓浓阴霾。甚至于都让他忘记了自己已有三个孩子,仿若是初为人父一般的雀跃与得意。如彬把怀中的弟弟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眉眼皆是遮掩不住的爱意。小家伙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稍稍上挑的眼角,星子般墨黑的瞳仁,密密的还略有些卷曲的长睫,如何看都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小人儿模样。尤其是此刻挂在脸上那带了些许狡黠的笑意,七分像玲珑,三分像璟瑓,让如彬实在是不敢再专注地瞧了,恨得牙根都咬得发痒。小哥哥也走了过来,分不出彼此的五官,却是迥然不同的面容。他没有像弟弟那般偎依到父亲身上,而是在相差一步的地方站定,闭着眼睛扬了小脸儿望着。如彬觉得疑惑更有说不出口的担心,他往前探探身子,伸手抚上哥哥的额头,孩子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可最终还是没有动,眼皮下的眼珠似是稍稍转了转,薄薄的嘴唇一弯,也举起小手来搭在父亲的手背上,声音很轻,却字字分明,“父王,我看得见。”弟弟呵呵呵地笑起来,毛茸茸的小脑袋也跟着乱晃,“哥哥看得见,看得见。”如彬被这孩子看穿了所想,却没有觉得吃惊,只会心一笑,顺手把他也拉扯过来,圈在怀里。

父子三人相偎相依,如彬还不时用他刺痒的胡茬摩挲着两个孩子粉嫩的脸颊,自是有说不出的惬意与满足。也不知如此陶醉静默了多久,忽的小哥哥竟然微低了头开口:“父王,您为什么不接母妃回来?”如彬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颤却没有说话。那小人儿又仰起脸来追问:“父王,难道您真得怀疑母妃要害二哥?”如彬唇边的笑纹里带了苦涩的意味,他拍了拍那双放在自己膝头的小手沉静回答:“我的玲珑,你们的母亲,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听了这话,小哥哥像是称了心,也学着弟弟的样子把头倚在父亲宽厚的胸前,远远望着博古架上的一座海棠绣屏,花开荼蘼,嘴里不由小声嘟囔,“那您还听任母妃住在侯府。”

如彬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倒是倔意十足,紧紧地箍一下那小肩膀,笑着斥他:“父母之间的事,岂是你们小孩子可以议论的。”哥哥生了惧意不敢再说话,弟弟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父王,母妃一个人,真得很伤心。舅舅都说,您不懂怜香惜玉,还自以为是。”如彬长眸微睐,不知不觉中蕴了锋芒,指尖也在桌案上轻扣,哒哒作响,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们的舅舅还说过些什么?”小哥哥的眉头拧成了墨黑云子,紧闭着双瞳也似是在传递着眼色,可那弟弟丝毫也没有查觉,小嘴巴还是不停歇地说着:“母妃和舅舅常常说,不回东宫也好,时间抻得越长,他们的胜算便越大。”讲完这句,更是一脸童真懵懂地歪头,“父王,什么是‘胜算’啊?”

如彬实在是无法回答了,只将双拳攥得咯吱咯吱脆响,太阳穴上的青脉都跟着突突跳动。哥哥再难忍耐,展臂使力推过去,差点便把弟弟掀翻到地上。如彬是连呼带喝才拦住了这对儿眼见着便要动起手来的小兄弟。待等平静下来,弟弟委委曲曲地垂了头,哥哥像是思忖了一番才又看向父亲:“您不要听他乱讲。不论舅舅说过什么,也是因为心疼母妃的缘故。他对您绝对是敬畏有加,忠心耿耿的。”说到这,想来也是看到如彬怒意稍褪,他方小心翼翼地贴上去,用自己的小手握住父亲的手掌,带了几分小大人般的口吻说道:“父王,在侯府,母妃日日书写您的名字,直是以泪洗面。”听了这话,如彬再次动容,叹息悠长,鼻翼微动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弟弟也像是明白了些事,慢慢凑过来,摇摇父亲的衣袖,小声道:“哥哥都会写了。”小哥哥听了,转过头去会意笑笑,还真寻来笔纸,趴伏在桌案上认认**写起来,一笔一画的虽稚嫩,却是下笔有力,如彬在一旁瞧着也有说不出的惊喜与欣慰,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看到哥哥写好的字,弟弟掩不住钦羡,“这是父王的名讳,那我们的名字又是什么呢?”已是直了身子的哥哥捂着嘴咯咯笑起来,“你真是个傻瓜,我们还没有名字呢。”弟弟竟是丝毫也不介意那嗤笑,重新投入如彬的怀中,绷起的小脸儿满是殷殷之色,“父王,哥哥是您的嫡长子,身份尊贵不凡,想是将来那定名之事也非常人能比。命数如此,我绝不生妒。只是想求您与我一个其他兄姊所没有的恩典。我想让母妃为我取名,以慰娘亲怀我育我之苦。”如彬听了这话哪会不依,立时便爱怜地点头。弟弟像是还不确信,急着伸出小指,如彬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去勾,而是把那整只小拳头放在自己唇边亲了起来。

看着父亲与弟弟,哥哥退后了一些,竟是双膝跪倒后叩首,“父王,您的旨令不容违抗,自是不敢妄言您与母妃的事情。只是在这里,还是想请求您容儿臣再多说一句话。人皆道:父安,母安,儿安。不管有什么样的过往,都看着孩儿吧。”如彬目光烁烁,只觉喉间梗涩难言。弟弟走到哥哥身旁,低着头问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哥哥还是和煦地笑着,抬了脸看他,“你想让母妃回家吗?你想回家吗?”看到那人使劲点头,他便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地砖,笑意晏晏。弟弟此时像是真得听懂了,也跟着跪下,规矩十足地磕了一个头,话音清脆响亮,“父王,接母妃回来,接我与哥哥回来,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求求您,答应我们!”

如彬的眼中闪过灼热的光芒,似是有无尽的眷恋与暖意从心里溢出来,拂过每一寸身体发肤,他想伸展长臂,再次将两个心头至宝揽入怀中。可不知什么缘故,上半身竟是发麻发胀,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他拼命地想要扭动挣扎,隐隐约约又听到有女子急切的呼唤声,更是察觉有人在推动自己的双肩。

“太子,你醒醒,你醒醒啊。”直到此时,如彬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眸,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才看清是晓棠一脸焦急不安地望着自己。有瞬间的迷惘,他立时便起身向一旁找寻,那两个孩子,他与玲珑的一双宝贝,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犹自清寒的初春,如彬的额上却沁出细密的汗珠,气息也灼热起来。晓棠瞧着不对,靠到近前相问:“太子,您怎么啦,在找什么?”如彬也不知该如何说,却又像不甘心如此,“晓棠,你有没有看到两个孩子,我与玲珑的孩子?”晓棠直是愣住了,眼神中都透出惊恐与不安,“太子,你,你在说些什么啊?哪里有孩子,哪里又有你和姐姐的孩子呀。”

便是这一句,才是直捣进如彬的胸口,此时方觉完全清醒,原来却是恍然一梦,只余下扯心扯肺的惦念与不舍。他再次瘫坐进圈椅里,神情凝滞,面容暗沉,似是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晓棠静默了片刻,还是强抑了惧意开口:“太子,我们都知道您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姐姐。魂牵梦绕如此,为什么就不能跨出那一步?”如彬眉心不时耸动,良久良久,才轻声道:“晓棠,我是害怕,害怕不能保护好玲珑,害怕她还会遭受那日一样的屈辱。还有,还有……”说着,他竟无声无息地露出笑意,只是那笑看在谁的眼中都会觉得寒凉入骨,“还有你不知道的。便是玲珑她也觉得,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我以前一直不愿相信也不愿承认,可这就是事实,我的确给不了,我的身份我的性子,注定了一切。我不能再骗她,也不能再骗自己。”

香炉里轻烟细细袅袅四散开来,隔着这烟霭,晓棠第一次觉得太子伤心起来竟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她想了一阵子才发话:“太子,我不知道姐姐口中的幸福是什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因为你的身份与性子便一定给不了姐姐幸福。我只想问一问,如果不是你,换成别人就能给姐姐幸福吗?或是别人能给,姐姐便会觉得幸福吗?”如彬渐感心下有说也说不出的松软,面上也现出震动与疑惑。晓棠还不停歇,依着打算好的话继续说下去,“在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哪有你想做却无论如何也做不了的事情。只要姐姐她想要,太子你想给,那么便一定会有办法有出路。说句冒犯的话,太子和姐姐都是高高在上惯了呢。什么是幸福,对我与如彰来说就简单得很。在一起便是幸福,不在一起便是不幸福。”

彼时已是日落西山,余晖灿灿,从书房的明窗望出去,漫天铺阵的晚霞如绡金卷羽,华贵艳丽,濯然生辉。如彬微眯了眼,凝视着晓棠,倏然便哈哈笑了起来,这样的笑才真是心生的欢喜,“你在在劝我吗?我怎么听着是在催我呢?”小人儿亦喜亦嗔,“是劝还是催,全看太子的心意。”如彬不由喟叹:“真是不该让你与玲珑在一起,好好的孩子也给带坏了。都去寻什么幸福,根本就没把本王放在眼里。你此时还是东宫的良娣,便一口一个‘如彰’,还想不想活命?上回的账还没和你俩算呢。”晓棠哪会在意如此的威胁,竟是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儿凑得更近,“太子,我最是明白您的心思。您自是巴不得东宫的女人都能如我一般自寻出路方好,那才称了您与太子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意。”

如彬被气得不轻,咬了牙发狠,“你们两个丫头正是一路人。不挨揍便不知道本王的厉害。”边说边回首要到桌案上寻找教训人的家什,谁知眸光扫过,竟是看到角落里有一张雪青色的笺纸上有人一笔一画地书写了自己的名字。那一瞬,有一重希冀,几乎如惊雷般震过他的心头。如彬猛然间便站起了身,朝着殿外大声喊起来:“牟平,牟平,备下车马,本王立时便要去侯府!”晓棠且惊且喜,还未等开腔,却是牟平与如彰急急进得殿来。

如彬看见如彰也是纳罕,忍不住问他:“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吗?”如彰看了一眼晓棠,耐下欣喜欠身回话:“二哥,我找到了一个人。”说完,他转过身去吩咐了一句:“快些上来!”有两个杞王府的内监推推搡搡地带进一个人来。这人发髻凌乱,衣衫褴褛,跪在地上只余涩涩发抖。如彰却是厉声喝她:“贱婢,抬起你的头来!”如彬此时才得已细细辨识,正是不看则已,一看便暴怒变色,"怎么会是你?”

素云吓得更是瘫软如泥。早有牟平上前踹了她两脚让她跪直了身子,森冷告诫她:“赶紧把你在杞王府供出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与太子听。若有半句虚言,立时便将你千刀万剐。”素云沾满泥渍的面庞欲显灰败,哆哆嗦嗦道:“太子殿下,怀酘王子摇篮上的帷帐是无意间脱落的,不关奴婢的事啊。是,是奴婢当时睡着了才没能发现。奴婢醒了时候,小王子他,他已经被憋得背过气去了。”如彬听着,眸中渐次凝出冰冷的寒意,“不用再讲这些,只说你是如何逃出东宫去的。”素云的身子俯得更低,几是趴到了地面上,头也不敢再抬起,“太子,是,是陈侧妃安排人将奴婢放出去的。”如彬面露狠意,声音也陡然升高,“谁,你说是谁?”素云不敢耽搁,立时又回答:“是陈侧妃啊。奴婢看到小王子不好,就跑了出来,正撞上陈侧妃。她平时一直对奴婢们都很照顾,便问是不是又挨了主子的打。奴婢当时已吓得无路便说了实情。陈侧妃说能帮奴婢活命,她把奴婢藏到了采蘋殿。过了四五天,才用拉水的车将奴婢运出去。她本是答应要安排人送奴婢去安全的地方躲风声。谁知在路上投宿客栈时,奴婢听到她的人说是要杀人灭口。奴婢吓破了胆连夜便跑了,一路乞讨着回到老家。谁知还没摸到门口便被抓住了。”

那人话一讲完便被牟平着人带下去了。如彬的眼底闪烁着幽幽暗火,殿中格外沉静,留着素云如垂死般挣扎不定的气息。冷了半晌,如彬的面上再无丝毫暖气,凛然开口:“老三,你即刻入宫去,将素云之事回禀父皇与我母妃。酌量着用词请两位上殿的示下,陈芷莫那毒妇该如何处置。晓棠,你去采蘋殿,传本王旨令,将陈芷莫先行幽禁,服侍她的宫人一律羁押,挨着个的细细审问。毅儿送到姜筝那里照顾,稳妥些,不要让孩子瞧到什么不该看的。”说到这,他又看向牟平,“本王刚才让你备下的车马可好了?”“都备好了。”牟总忙着应承。如彬点点头,语气沉稳肃穆,“走,你随本王去侯府,接玲珑回家。”

已是入夜,玲珑的闺房内烛影摇动,暗红烨烨,灯花更是爆了又爆。有了小小的孩儿在腹中慢慢地生长,玲珑觉得自己的内心也变得柔软欢悦起来。以前穿衣总是偏重淡雅的暗紫,如今却是更爱芽黄、明粉一般的亮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舒展出那掩饰不住的期许与快乐。今晚也是,一袭浅桃色菡萏纹纱缎寝衣,斜倚在贵妃榻上,如轻云流淌,面容都似染上了霞光。她花了数日功夫终是绣好了一件“双龙戏珠”的肚兜,湖蓝色的云锦上,两条金爪金鳞的飞龙翱翔云间。小人儿高高兴兴地拿给坐下南窗下读书的璟瑓看,声音也透着娇俏轻松,似是早已忘记了白日里的哀伤,“哥哥,你瞧,好不好?”璟瑓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番,也是轻轻笑着,“我不懂这些,只觉得你那龙眼绣得不错,自是赫然有神。”玲珑也很满意,翻来覆去地看个不住。看着看着,她突然便停住,一把拉过哥哥的手放到已然凸起的小腹上,尖了嗓子叫他,“好像又动了,又动了。”璟瑓被她唬住却是什么都没感觉到。玲珑有些失落,“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胎动,只是仿佛有小小的气泡从里边冒出来,还不是一个,是两个呢。不过秋儿姑姑说,现在应该还不会动,可能是我的错觉。”边说,她还边不死心地按着璟瑓的手在腹上游走。璟瑓盯了她一会儿,不自觉地扭了头,更是偷偷吸了吸鼻子。玲珑放下哥哥的手轻轻问他:“你怎么了?”璟瑓还是歪着头,也不看她,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不似以往,“玲珑,回东宫去吧。哥哥都替你难过。这个时候,陪在你身边,与你一同分享喜悦的,不该是我,应该是表哥。”玲珑也消沉起来,低了头,一双小手在那圆睁的龙眼上反复摩搓,“嗯,知道了。现在想来,可能是我把他逼得太紧了。我也盼着表哥早点来接我,只是……”这话音还没落,两人都听到院落里有大门打开的声响。

璟瑓最先惊觉,几步便蹿到房门处,还未等他走出去,已有人推门进来。云白的长衫系着明黄的丝带,本是带了些许忐忑与歉意的眸光,却在看小人儿腆起的肚腹后,凝焦成刺似是肝胆欲裂一般,整个人也被钉在了门口无法动弹。璟瑓看到如彬,心跳得都快要蹦出来,便是硬着头皮也是要第一个挡到身前,声音却不由颤抖,“表,表哥,太子……”那人终于能转动眼睛看向他,未发一言就一脚狠狠踹了过去。璟瑓饶是有所防备,还是被蹬出十数尺远,身子撞着了房内一张花梨木长桌上,细瓷茶具摔碎了一地,又反弹到墙边才停了下来,只余大口喘气却是如何也站不起来。

玲珑眼见着哥哥像一片枯叶一般翻滚着从自己身前飞过,脑子里先是混沌瞬时又雪亮,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扭身便向那人扑过去。果然还是他转醒得更快些,伸长了手臂急急迎过来,眼睛还盯在自己的小腹上,满是小心与惶恐。心中喜不自胜,有这金身护体便可以无所畏惧。被稳稳地拥住后,小人儿把已有些胖嘟嘟的小脸儿全都埋进他的怀里,头也不抬,只一味撒娇嚷嚷着:“这么久,这么久,你不想我,也不想孩子吗?”

第三十五章:一生一世一双人

本是响晴的白日,黑天里倒下起了雨。这是入春以来初降甘霖,雨丝淅淅沥沥,落在窗外辛夷树翠绿的叶子与浅紫的花苞上,轻快得如同女子的舞步。玲珑被抱回榻上,寝衣外也搭上了一件蜜色金丝白纹海棠的外衫,愈显润泽丰腴。

一道旨令,竟是整个太医院的人皆齐聚于博山侯府。若是依着太子的意思,恨不得要一个不落地都与玲珑诊脉方能安心。亏着有璟瑓在一旁相劝,直说是妹子劳不得神才算作罢。饶是这样还是选了陈诚院使,史明、林朝端两位太医丞与田一鸿共同诊视方能放心。如彬本来要遣璟瑓到宫中报信,怎奈何璟哥哥是哭着喊着也不敢在此时单独去面圣。太子气得无法,又顾不及与这兄妹俩磨牙,急急安排江良连夜进宫,少不了还要嘱咐那人言语婉转再婉转些,正是担心这连自己都一时难以承受的天降之喜,再惊了父皇与母妃的尊驾。

太医丞史明是当朝女科的翘楚,便是当年璟瑓与玲珑兄妹都是由他负责安胎生产。几位德高望众的太医轮流为太子妃搭过脉,又细细商议了一番,才推由史明向太子回禀。史大人的面上早没了初入侯府时的凝重,含了一丝安慰刚欲开口却被太子拦下提醒,“先讲玲珑再说孩子。”听到这话众人皆忍不住带了笑意,只史大人接着温厚言道:“太子殿下无需多虑,太子妃素来身子强健,只是孕中难免多思,略有些脉像不稳,只要好好休息,再服几副安神的汤剂便可。腹中胎儿更是一切安好,该是四个月了,已有胎动之像,母强子健,可喜可贺。”

如彬的手与玲珑的手自始至终仿若同心扣似的紧紧交握,攥着还要牵着,细细腻腻的都沁出了汗来。听了回话,他盯着身旁满月一般的面庞,低语切切:“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小人儿听他这样说,玉白的小脸儿瞬时漾起两酡红晕,宛如晨霞初露,心中本还缠绕的最后一缕忧惧也倏忽不见,只余无尽的爱意。她拉过那大手放到自己的腹上,略有些娇羞,“我也感觉到他在动,本不相信,没想却是真的。”虽是隔着衣衫,如彬的指尖还是忍不住轻轻发抖,眼中亦有说不出的热切与期盼,沉吟了一阵子,还是对着几位太医问道:“玲珑腹中可是双生?”

众人有些愕然,小人儿也嘟起了嘴巴,还是史明最先回话:“太子,双生之像需得月份大些方能明显,此时还诊不出来。不过,皇贵妃与侯爷是双生,太子妃与璟大人也是双生,臣等也都察觉殿下的肚腹较旁人四个月的要大些,倒真是很有可能。”玲珑却不依,摇着那人的胳膊撒娇,“想得越多,失望便越多,做什么非要双生呢,孩子平平安安才重要啊。”如彬转脸看着她,带了几分娇宠却难掩自得,也顾不上还有旁人在场,竟是温柔而爱护地把脸贴在她的肚子上,轻轻诉说:“他们都不知道,只有父王知道。还有六个月啊,你们要乖乖听话可好?”玲珑情不自禁地抚摩起他露出衣领外的颈子,微闭了眼睛,只听到窗外春雨缠绵,万物萌生,有懊悔,有心疼,下了眉头,却上心头。

谁还敢留在这里搅扰两位贵主的好事,自是忙不迭地躬身告退。璟瑓走在最后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相问:“表哥,夜深了,您与玲珑何时起驾回东宫?”如彬斜睨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是做兄长的。玲珑忍辱离宫,已是受尽了委曲。如何还能让她在这三更半夜之时偷偷摸摸地回去。”说着,他又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牟平!”牟总管急急进来,如彬跟着吩咐:“今日便都安置在侯府。明天一早,你带了太子妃鸾轿仪仗过来,我要风风光光地迎玲珑回东宫。另外,再传本王旨令,从鸾轿离开之时起,东宫所有人等一律到仪门外跪迎,不得有误。”璟瑓面露欣慰笑意,牟平也是口中唱诺转身便要离开,倒是玲珑不忍跟着相劝:“轿辇前来便可,何必还要惊动宫中众人。从东宫到侯府一来一往至少要大半个时辰。早春风寒,若是冻坏了哪个又何苦呢。”如彬的眸中满是眷眷的歉意,柔声言道:“玲珑,正是你良善如此,处处为他人着想才会遭人忌恨与算计。”说着说着,他的口气中竟带了狠意,“别的都可依你,便是这事不行。且不说一两个时辰跪不死人,便是有些人长跪不起想来也难脱其罪。”玲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看着那不容反驳的眼色,还是息了声。

床头留了一盏夜灯,覆在樱桃色的罩子里,烛光盈然,柔柔辉芒如莹润的红玉。两人分开了这么久后再次肌肤相贴,只觉热热的滚烫,却在一点点,一点点愈合着生生离别后的痛感。玲珑使力抵在那人的胸口,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他低下头来亲吻,唇瓣清凉,浅啄绵密如雨。终是吻干了眼泪,将小人儿在怀中揽得更紧,以指摩挲着她滑腻细嫩的脸颊,如彬难掩神伤,“竟是比那晚看上去还瘦削,还憔悴。吃得不合胃口么?”玲珑本是酝酿了一肚子的委曲,想着好好地娇一娇,赖一赖,可听到了这句问话后还是愣了神。她悄悄转首,瞥了眼不远处的镂花铜镜,映衬出的正是一张饱满红润,光彩照人的小脸儿,便是想学那捧心的西子也是艰难。更忆起日日用饭时哥哥看着自己食指大动的模样,总是会捏上腮肉相斥:“玲珑,你是猪吗?再这么吃下去,没人能养得起,抓紧回你的东宫去。”不知不觉得便窝着小脑袋笑出了声。

如彬不明所已,一下子紧张起来,慌忙推推小人儿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玲珑自是笑够了才抬起头,调皮地伸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你能看见吗?”如彬抓住那恼人的小手,瞳仁也跟着收缩起来。玲珑却像是没有查觉,依然乐呵呵地说着:“真的是‘见朱成碧思纷纷’,我们没分开多久啊,表哥,你连胖瘦都分辨不出来了吗?”如彬叹了口气,脸上也带了无可奈何的神情,他换了个姿势,斜靠在自己的臂上,一只手从那俏面漫不经心地向下拂去。刚刚游走到腰际便停住,自是指尖勾住粉粉的小裤往大腿根处扯。玲珑终于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如小兔子一般睁大了眼睛,伸手想去拦阻,却被那人冷冷的一声“嗯?”给吓退。圆滚滚的小屁股还是给扒了出来,如彬探头看了一眼,摩挲了几圈,才点着头感喟:“你还真是身子强健啊。脸我到没看出来,这里却是胖了许多。”边说还边使力按了按,两团内丘便止不住的乱颤起来。玲珑不敢躲,只能扭着身子往那怀里钻。如彬却向后退开,手也没闲着,“叭叭叭”照着胖屁股上就是几巴掌,臀肉立时便红彤彤一片。小人儿不再动了,怯生生地看着。如彬并不算完,接着问她:“疼不疼?”挨了打却还要委委曲曲地点头,这样也不能让那人平静下来,又是带了风声的几掌扇过去,还有那失了风度的叫嚷:“玲珑,你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一场喜雨过后,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长安宫初元殿厚重的团龙锦帘也换成了银红色百子戏春的霞影纱。如此热闹喜庆的图案却抵不过殿内冷凝的气氛。萧靖满面怒容坐在南窗下铺着一色赤金镶边明黄贡缎坐褥的高背盘龙椅上,皇贵妃璟琪也是肃穆静默地陪在一旁。玲珑侍立在姑母的身侧,头也不敢抬,只颤着长睫盯住自己绣鞋上的一对彩蝶出神。如彬与璟瑓却是一前一后跪在大殿中央,心中早就将那恼人的丫头凌迟了千遍万遍。萧靖衍突然伸手拍向右侧一张白檀木描金茶桌,扬了声音斥责:“璟瑓你好大的胆子,朕与你姑姑还真是轻看了你们的兄妹情深。难为我们日日问你玲珑的安好,你都是怎么说的?可知‘欺君”二字是何解?”璟瑓还能说什么,只能在那硬实的金砖地上将头磕得呯呯直响,这还不算,更是语带哽咽地讨饶:“皇上,臣死罪,臣死罪。”骂完了那做兄长的,萧靖衍又看向另一个,怒气更盛,“亏得你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自己的妻子有了身孕都毫不知情吗?东宫不过四五个女人,便任由她们斗得你死我活得撕扯不清,驭内尚且如此,让朕如何放心将这江山交给你?”如彬也是少见父皇如此蓬勃的怒意,咬了唇叩首,“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玲珑实在不忍再看二人被训斥下去,硬着头皮颤巍巍开口:“父皇,也不能全怪表哥和哥哥。”听了这话,萧靖衍径直转首,“你也知道不能全怪他们?你就和你那娘亲一个模样,脾气大,主意正,从没有过忌惮,谁也不放在眼里。妇人专以柔顺为德,你明不明白,懂还是不懂?”听着连娘亲都被迁怒,玲珑再也不敢出声,只瑟缩了身子向后边躲去。璟琪终是心疼几个孩子,又顾念着玲珑的身孕,刚想开口劝和,倒是萧靖衍盯着那小人儿已是渐渐和缓下来,虽在面上还余怒气,只声音已降下了许多,“都给朕回去闭门思过。玲珑把那《女戒》、《女则》…….”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小人儿却开始哆嗦。从小到大,再是胡作非为,璟皓也从未动过这宝贝女儿一个指头,只会把她揪进小屋中罚抄那另人作呕的《女戒》、《女则》的十遍百遍,直抄到眼前发黑,双手发木,心慌气短,回想起来都是梦魇。如彬与璟瑓也看出了玲珑的惧意,皆暗自称心无比,正高兴着,却听到上位金口又开,“玲珑就罚你把那《女戒》、《女则》念上一百遍,念不完就不许踏出东宫一步。若不是皇孙无事,看朕能饶过你们哪个?”被骂了这许久,那两个跪着的也是脊背挺直,唯独听到这一圣裁后便双双瘫倒于地。

过了最后亦是最难的一关便皆大欢喜。玲珑带了一大堆的赏赐回东宫,如彬与璟瑓则被皇上留下来议事。待等太子回到鸾和殿,已过了晚膳时分。这毕竟是两人在家中重聚的第个一晚上,如彬也觉得有些不安,匆匆走进寝殿,正看到玲珑一个人伏在横榻上的几个烟灰紫团花软垫上抽抽噎噎地掉眼泪。他的心一下子又疼得缩紧,快步过去,把小人儿抱进怀里,低声问着:“怎么了?又想起什么?别哭,别哭。”玲珑却在他的胸前蜷缩成一小团,额头蹭上那脖颈,“表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如彬只顾着吻她,却不说话。玲珑依然含悲含泣,“今天良哥哥来看我了,对我说了一切。对不起,如彬,是我错怪了你。当时,我只顾得哀伤,只顾着怨恨,根本就没有顾及过你在为我努力,你在为我付出。”如彬轻轻拍着她的背,将脸埋于如缎的青丝之间,咬牙忍住将落的泪水。玲珑的手指扣紧他的肩,“表哥,你知道吗?那一晚我去你的书房找你,本是要告诉你我有孕的消息,我猜你一定会高兴到发狂。可听到你对尹明珠说出‘相信你’这几个字,我便再也,再也受不住了。”那人本在轻轻颤动的身子徒然间僵住,他缓缓抬起头来,面上的悲色不知何时竟带了几分狰狞,“你再说一遍,你去书房找我做什么?”玲珑的心中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可被那厉色震慑,还是战战兢兢地回答:“表哥,我去找你,我去找你,是想告诉你我,我怀孕了。”这回换成如彬板住她的肩头,又是牙齿轻扣,“你不但瞒下身孕,还那样拼死拼活地要离开我?”小人儿不知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只听得耳边爆出一声怒喝:“璟玲珑,我的板子呢?我的板子呢?”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鸾和殿内多日不燃的清甜暗香又起,一缕缕弥散,碎碎迷迷,氤氲飘渺,映衬得却是如彬那双沉如寒星的眼睛。此时,他唇边的笑意还淡淡地定着,只瞳仁已转成更加黝黑的墨色,再就是手里紧紧握着的那方竹板,暗绿纹理折射出绰绰微光,不时何人何时还在它末端打了圆孔,系着一个玫红色的同心结,威严又妩媚。

“表哥,我没想骗你啊,真得没有。”玲珑压了嗓音哭哭啼啼,一只手抺泪,一只手抚在腹上,这便是最后一重保障。只是她还不知道,若不看这肚子还好,倒是看到这肚子反而更让那人火往上撞。一直以为小丫头是回到侯府才知有孕,肝肠寸断深恨自己的疏忽冷漠,着实没有想到会有这般的过往曲折。心中的怒气无处舒解,咬碎银牙只为了这讨债的冤家。不由分说,拽过一只胖乎乎的粉团小手,板子毫不犹豫地落下,宽窄正好,覆满整个掌心,深陷过弹起,留下短暂的白迹。“嗯”小人儿已是鼻音堵塞,那人却丝毫不觉得可怜。没有停歇,噼噼啪啪便是十几下,小小的掌心,纹络都被撑开,火烧火燎,肿成了高高的山包。“别,别打这只手了,求求你,换一换,换一换吧?”她扭着身子求饶,涕泪横流,挣来的却是冷言冷语的嘲笑,“那只就不是你的手了?怎么,你想从明天开始,由着别人喂饭给你吃?”撒娇撒痴都是没用,手臂被拽着,难逃责打,更狠更重的五板抽下来,檀子叠着檀子,红肉终于泛出青紫。他放下了她的手,她却还一动不动地举着。

如彬面色沉寂,冷冷问道:“干什么?”那小恼袋几乎垂到了胸前,委曲着,“疼。”他轻轻摇头,托起她的下巴,深眸盯上水光轻曳的眼睛,嘴角勾起魅惑的笑意,“玲珑,月半弯,夜未央,为夫会好好疼你。”

如彬随手扯过一把宽藤椅,又扔了个玉色鹅羽软垫在上头,寒声呵斥:“跪到上边去,把住椅背。”玲珑恐惧地看向他,都顾不了手心的灼痛问道:“干,干什么?”“干什么?”那人又笑了,语气波澜不惊,“打你的屁股。快点,听话。”小人儿似是被逼入绝境了,挣扎着闯入他怀里,不管不顾地乱蹭,跺着脚哭喊:“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求求你,表哥,求求你。”如彬唯有冷哼相对,躲闪开痴缠,揪着她推到椅边。见着如此,玲珑用手狠狠抹了一把眼睛,竟是抓起那垫子抛到他脸上,“就知道打我,你便一点儿没错吗?”如彬不急也不恼,拾起垫子放回了原处,还从袖筒里抽出一条明黄的帕子,轻轻柔柔地擦拭她脸上的鼻涕眼泪,静静说道:“我从没说过这场风波的过错在你。正相反,我一直深怨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好你,更没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给你支持与安慰。每每想来都是痛彻心肺。”玲珑露出痴惘的神色,只口中还是嚅嚅的,“那你,那你还要。”如彬的面上再次挂了冷霜,“我曾无数次地提醒过你,任何事都不许欺瞒我,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你呢?背了我带晓棠去见如彰可以不去计较,可身怀有孕却还执意离家,可曾顾念过自己的身子和孩子的安全?这笔帐又该如何清算?”说着说着,他盯上那微隆的肚腹,眸子似是要沁出血来,“四个月,我们的一双宝贝都四个月了,我这做爹爹的还蒙在鼓里。你,你还要问我为什么打你。你不是真的无心,便是有意要激怒我。打你,打死你都不解气。离开我的时候,便该想到有如此的结局。”

玲珑听得心惊肉跳,更被那一双宝贝糊涂了心思。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身不由已地被架到藤椅上,罗裙被掀,小裤被褪,两瓣肉鼓鼓又滑溜溜的屁股蛋儿再次乖巧地露了出来。不知是自己撕扯的劲大还是她忍不住发抖,一时间粉丘乱颤,迷离了眼睛。望着这丰满浑圆的曲线和若隐若现的密丛,怎能不让人欲望陡升,如彬禁不住喉结滑动,分身也瞬时撑起。忍了又忍,再也无法,只得一板子抽上臀峰熄灭这心火。随着清脆的响声,玲珑尖着嗓子嚎了出来,身子也猛得向前扑去。亏得他使力拽住,肚子才没撞到椅背上。如彬被吓倒了,看看自己手中的板子,又看看小人儿屁股上已微微凸起的红印,不由紧张起来。再有多疼,只这一下也持续不了多久,玲珑查觉了那人的隐忧,心中称快,只面上不显,依然是眼泪啪嗒啪嗒掉着扮可怜,伸手摩挲带了温热与胀意的肿痕,小嘴儿也没闲着:“表哥,我现在挨不了板子了,你再是生气,再是恼我,总要想想孩子。放过我吧,求求你。”如彬竟然点了点头,扬手便将板子扔回到床上。玲珑喜出望外,转身就要下来,谁知竟被那人掐住了大腿根内侧,“谁让你动了?”小人儿只觉痛意钻心都喘了粗气,“表哥,表哥,我,我……”那人可全不在乎,“你什么,给我老实跪着。说得对,这板子现在是不适合,等着我去找适合的家伙。在我回来之前,你若是敢离开这椅子哪怕一丝一厘,我定会让你这下半截再找不到一块好肉。”

他也不知去了哪里。殿内静悄悄得怕人。怨天怨命不如怨自己,作什么也要赌那口气跑出去,既是跑出去了又何必再乖乖回来,如今手心肿得合不拢,再配上屁股青紫沾不了凳子,那才真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哩。越想越心痛,玲珑跪趴在椅子背上哭了个昏天黑地。“别哭了,别哭了。你还算是老实。”如彬的声音在脑后响起。玲珑一脸恓惶地回转,竟看到那人手里多了一根柳枝,确切的说是一根被撸掉了绿皮的柳枝,玉白滑润,嫩得能掐出水来。她顿时泪如泉涌,脸也背了回去,恨不能咬上那藤椅才可止中心中的颤意。

如彬却笑得轻快,走得更近,一只手环住她的肩,将那小身子与椅背隔出一段距离,另一只手捏着柳枝,耐下性子在已模糊了先前痕迹的屁股上游走,声音也是说不出的欣喜与温柔,“费了半天神才找到这个,真是个好东西,伤皮伤肉不伤身,对你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是吧,小妹妹。”说着还加了几分力试着在那凝脂般的白肉上削了一条子。玲珑只觉得屁股上先是清凉后是热辣,微痛微痒,知道他还没正式发力,便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表哥,你快点动手吧,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早死早托生。”如彬跟着点头,“别急别急,你盼着这顿打想来也快有三个月了,哪能就如此潦草开局。”他板过她的脸,正色地瞧她,“父皇让你念那《女则》、《女戒》,可都遵旨照办了?”玲珑的头摇到一半却又立时转为颔首。如彬还是冷哼,“我爹与你爹都是英雄盖世,怎么就每每入了你的套中。”玲珑已是困于囚笼的小兽还有什么顾忌,“这世上真心疼我的人便是爹爹与父皇,你等着,我一定会到他们面前去告发你。”如彬哈哈笑了一阵,又动情地吻了吻那张灵巧的小嘴,眸色深深却饱含戏谑,“去吧,随便说,只要你不怕羞,怎么说都可以。”玲珑再也无语,只将贝齿咬得轻响。如彬还不放过她,“打人也是力气活,不得只让我一人受累,你却闲着。背,一字一字地把那《女戒》‘事夫’一篇给我背出来,错了或是断了,你的屁股都会开花得更早。”说完,便高高举起那看似柔韧的柳条,不再有一丝怜惜地抽了上去。

玲珑的耳边只余“咻咻”的风声,两团娇肉是如何闪挪也躲不过那嵌进肉里般的刺痛,涕泪都流入口中,一下跟着一下的抽打挨得紧实却还要清晰背诵:“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前生缘分,今世婚姻。将夫比天,其义匪轻,夫刚妻柔,恩爱相因。居家相待,敬重如宾。夫有言语,侧耳倾听。夫有恶事,劝谏谆谆。莫学愚妇,惹祸临身……”便只背到此处,她就再难忍耐,跟着转首,哭花的一张小脸却显着倔强不屈,“士可杀不可辱。我是女流又如何?我的确冒犯了你又如何?这混帐劳什子的话,哪个女人愿意背,你便听哪个背去。就是被你活活打死,我也既说不到,更做不到。”

如彬一时被激得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手中握着的凶物也迟迟挥不下来。他有些辨不清是恼怒还是震惊,这天下女子莫不遵从的戒律清规怎么到了她的口中便成了混帐劳什子话。若是东宫有其他女人敢如此说,甚至是宫中的公主帝姬,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一掌扇过去。只是对她不行,如彬在心中轻轻叹气,不全是因为迷恋与心疼,而是真得懂得她不想也不能受这些绳索的羁绊。她的心与她的人一样,自由自在,平等专一。明白她的所想所求,也能予她这所想所求,只是这惊世骇俗的期许想得到自是不会如此便宜轻松。他伸手把她揽于腰际夹紧,只留了那光着屁股撅着挺起。一阵子疾风骤雨,干脆利落地连抽,没有间隔,没有缓和,任着她小腿乱蹬,任着她攥着小拳头擂上自己的后背。眼见着本是雪白雪白的肉团上,错综杂陈的细绺子跳跳哒哒地弹起来,红红白白的刺目。

玲珑哭得声嘶力竭,只觉得屁股上的肉都被一条条地撕开,尖锐的痛意此起彼伏不曾有停歇的时候。她被他按得死死地教训,身子由不得自己,心也由不得自己。刚才那话其实是试探,他听与不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便是这样的世道,就如同此时挨揍,再是挣扎终也无用。多多少少会有失落,只为这阵子抽得更狠更猛,也许真得是冒犯到他了。身上越疼,心中越惊。如何胆比天大,也有忌惮,他是太子,不是寻常的男子,在他身边的女人,谁会不惧因言获罪,一朝失宠。玲珑又开始万念俱灰,不再挣扎,垂下了纤臂,也息了声。

如彬抽得正起劲,立时也感觉到了变化。慌慌地收了手,自己坐下把小人儿抱也进怀里。知道她此时坐不住,只任她跪在自己的大腿上,骨对骨,肉贴肉,压得生疼。捧起那湿漉漉的小脸儿,盯着微闭了的眼睛,又心疼又逗笑地问她:“怎么了?真打死了?”玲珑“哇”的一声嚎出来,抱住他的脖子哭得更起劲,“你是不是真生气了,真生气了?”如彬知晓她话中的意思,本想再逗逗她,还是不忍,只用脸挨紧她的秀发,双手握住两团红肿斑驳的小屁股,指腹打着圈地揉搓。小人儿身上被抚慰得舒服,心里却放不得轻松,口鼻都闷在他的肩窝,声音听着模糊不清,“回答我,回答我。”如彬语气沉定,“我只气你骗我,还离开我。”她听了,倏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也一样坦诚相望,“不背就不背吧,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她勾了身子,双手捂住面孔,听不到啜泣,却能看到水珠顺着指缝颗颗滑落。如彬笑着捅捅她光裸的胖屁股,“快点起来吧,你太重了,腿都要被你压折了。”她却更加使力地扭着身子,“折了才好,谁让你那么狠地打我。”

如彬捌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乌沉的眼眸被淡金的烛光镀上了一层亮色,“还是那句话,我爱你才会教训你。”玲珑终于坐了下来,只是屁股还一跳一跳生疼,赌了气拽了那人的一只手垫在下面,吭吭哧哧撒娇,“凭什么被教训的都是我。你也知道自己有错,怎么不教训你自己。”换了他将头抵住她的肩窝,一边轻轻呵气,一边吻上清凉锁骨,放在屁股的下面的那只手也不安份起来,顺着那滑腻的幽谷开始游走,引得怀中的娇躯跟着轻颤。更有轻语呢喃而出,“我受的罚还不够吗?苦熬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却又是遥遥无期。不过还好,太医都说你胎像安稳。只要过了五个月,便可无妨,无妨了。到时,哥哥再好好疼疼你。”说着说着,他自己都笑了起来。玲珑本也阖目沉醉,可不知怎得,听到最后却是含了酸意,“五个月就可以,你还真是经验丰富啊。做什么非要苦熬着呢,东宫的女人再少也还有四五个呢,除了晓棠,谁人不为你望穿秋水。”如彬先没有抬头,而是就势在那嫩嫩的小肩膀上啃了一口,牙印都显了出来,也不觉得解恨。强捺着压了半天火才看向她,“你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静了须臾,疏了怨气,他的眼底不知何时已蓄了愈来愈浓的爱意,眉眼也笑得弯如弦月,“玲珑,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这样试探彼此了,好吗?你口中的幸福,也是我最终的期盼。相信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一定能够给予你。不管多难多苦,只要我们想,便一定能够做到。”听着这娓娓情话,玲珑耐不住心旌动摇,是信还是不信,却一时打不定主意。

如彬见她踌躇,知她生畏,只好再次拥住她,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还伏在小耳朵边上缱绻倾诉:“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她又哭了,不过不再像个受了委曲的孩子,依然是伸臂环着他的颈子,贴紧他的肌肤,小小的肩膀一耸一颤的,面容却懂得而满足。什么能抵得过这样的梦想成真?一句诺言便是彼此生还的良药。

祝各位朋友小年快乐!

各位朋友,停更几天,大猫身体透支了,休息休息,下周见。春节假期不停更啊,大猫初四值班。年前有一更,到时给大家拜年。

想弱弱问一句:如果这样结文是不是也可以呢?

第三十六章:双生

春宵苦短日高起。织锦帐帷翩然而垂,流苏长长委曳至地。铜雀烛台上的烛火已燃了一夜,蜡炬虽未成灰,却也凝成一树灿烂的红珊瑚。长窗亦是帘幕重重,只奈不住朝霞已映进了星星点点微暖而朦胧的光影。

整整一个晚上,玲珑时时刻刻都能查觉,那人的手臂健壮而有力,紧紧将自己圈在怀中,从不曾松懈分毫,仿佛那皮肉与皮肉已是贴合到了一起,朝朝暮暮,相守如一。她知道他醒了,因为他的手就在自己的身上游走,更是伸进胭脂红透纱寝衣之中轻轻摩挲着里面的光裸臀肉,还时不时的揉捏几下,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出那人脸上如朗月入怀一般的淡淡笑容。玲珑依然闭着眼睛,忍不住睫毛忽闪忽闪的,就是沉溺于这样被他又疼又宠又有依恃的感觉,只愿长睡,不愿觉醒,埋首于他的胸前,共同等待大地的黎明。

忽的,有戏谑的话语从头顶处传来,“这是谁的小胖屁股被抽得这样惨,又红又肿的,都裂开了花。”玲珑立时惊觉,急急扭过小脑袋,动手扒开自己的小裤相看,却见两瓣肉丘依旧肌理腻洁,只薄薄敷了一层粉红,除了右边屁股临近大腿根上还剩下极淡的三两细痕,一切都是好好的。知道上了那人的当,小人儿恼怒回头,还未来得及发作已被重新揽进怀里,他低了头慢慢吮咬着她的小鼻子和小嘴巴,故意发出暧昧的响动,声音也魅惑起来,“我如何会舍得啊,我的卿卿。”玲珑却不想领他这份情,攥了拳头擂上那胸口,“少在我面前演戏,柳条都快抽断了,打个半死就喂个枣,本小姐可不吃你那甜言蜜语的一套。”如彬无奈地看了她几眼,叹着气放开手臂,躺平了似是要接着睡去。玲珑也不想那么多,翻转着已有些笨拙的小胖身子开始动手拽着小裤。谁知还未提到腰际,那人已倏然而起,跪坐在一旁,猛地便将自己扯过去。头被按在肩头,身体半伏在他的怀中,亵衣一脱到底。厚重的大巴掌再次挥舞起来,清脆的击打声在这破晓时的殿宇中迸发出来,更是裹挟了男人的呼喝与女人的娇喘。“昨晚挨打了吗?”“嗯呐,嗯……”“因为什么?”“因为我骗了你,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你觉得委曲吗?”“我,我,不委曲。好疼。”“疼就对了,不疼你能记住教训吗?”“我能的,我能的,表哥。放了我。”“放了你,放了你不又成了喂你枣吃。”“表哥,表哥,求求你,喂不喂的都可以,只要别再打我了。”……

巴掌还在继续,娇躯已是香汗淋漓,粉粉的小屁股从里向外泛出亮亮的枣红,双丘乱抖,那人的怒气却还没有散去。玲珑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肉里的疼痛在层层叠叠地沁出来,更难挨的却是心底拼命也压抑不住的悸动。呼吸变得急促和炽热起来,每一下拍打都让她觉得身体在激灵激灵地颤动。长腿紧紧使力并住,因为实在是害羞会被他发觉那底下小小的花丛也已淋了一场春雨,湿湿哒哒的,快要流淌下来。正是扭扭捏捏,欲拒还迎地闪躲,肚腹却突然坚硬,皮肤也跟着收紧,一左一右都翻涌起泡泡,力量比哪一次都强,感觉比哪一次都明显。

玲珑猛然间觉醒,极力沉静自己,拽过那人的大手抚了上去,声音也颤颤的,“表哥,他动了,我们的孩子又动了。”如彬也被吓了一跳,虽没有感到有什么动静,却是发觉小人儿原本滚圆而柔软的肚子硬得像石块一样。初时一惊,再看上那张嫣红欲滴的小脸儿和泛着潋滟春水的明眸便明白了一切。他想笑又不敢笑,只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慢慢躺下来,侧着身子拥住,只将伤处悬空,唯恐再碰到又变得红红肿肿的小屁股。见她垂眸抿唇,娇羞依旧,如彬温柔而细致地用手梳理起粘贴于她额前的碎发,语气轻缓,谆谆嘱托,“玲珑乖啊,千万不要动情,千万不要动情。”

玲珑也在专注平复着内心的翻涌,他的掌心暖暖的,指尖却清凉,发上的轻抚与臀上的灼痛交替反复,一时天堂,一时地狱。腿间的滑腻与他的告戒同时敲打着自己,她呜呜哭出了声,不知是疼还是为着这羞,声音也是切切的,“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如彬再也忍不住笑,将小人儿闷在自己的锁骨下,“作什么要恨我?有人喜欢春花,有人欣赏秋月,你却偏偏醉心于这笞打。能怪得了我吗?要怪就怪你那两瓣着了魔的小屁股吧。”话还没说完,肩窝处便有锐厉的痛意传遍,一口小尖牙狠狠地咬上那里,口中的津液都流了出来,话语也含糊不清,“你,你,你去死吧。”又一巴掌扇上去,却跟着揉了三揉。

烟罗纱窗滤进液池碧水般的明净春光,太子执了一卷《太平广记》靠着填满了江芷兰草的宝蓝镶金边绒锦软垫闲闲翻看。一袭月华色淡淡白衣,领口袖口皆是极浅的棠棣花纹,愈显温润。玲珑脚步珊珊,从殿门外走进来,馥彩流云绣海棠宽身长裙缓缓漾出一缕缕波皱的涟漪。她的手上牵着东宫的庶长子怀毅。小王子快五岁了,身材随他的父亲,看起来要比同龄的孩子高些,面容却像极了母亲,瘦瘦削削的,总似是带了几分羞怯。

如彬本是和煦的笑意在看到儿子的一刻凝滞了一下,心中也觉得微微发刺,不过,他还是温和地招手示意怀毅走近。怀毅没有动,只转头看了看身边玲珑,眼中说不出是哀求还是委曲。玲珑放开他的小手,沉静地望着他,不似是对着孩子的口气,一字一顿地教导,“毅儿,给你父王跪下,把你刚刚与母妃说过的话讲与你父王听。”小孩子初时还有些怕,可依然照着做了,睫毛挂了泪珠,声音稚嫩却清晰,“父王,我想娘亲。我不住在姜母妃那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如彬几步便过去,蹲下身子,将儿子揽于胸前,阖目沉默良久,方吐出话来,“玲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怀毅并不明白这话意思,只试探着伸出小手贴在父亲的腮边,小声地说:“父王,我会听话,我会乖乖的,不要让娘亲离开我。”

这样温软小手的触感有谁能够拒绝。不论是玲珑还是如彬,都不自觉带了几分伤感的泪意。看着那相拥在一处的父子,玲珑也抬臂抚上自己的小腹,柔柔言道:“表哥,德又如何,怨又如何,我们心中只有彼此,旁人已是无谓。可孩子却不能不顾,毅儿是你的长子啊。”如彬转首看向她,颇为歉然,话音也透出踌躇,“玉牒除名,交由宗正院论罪幽禁是父皇的旨意。没有累及陈氏一族已是格外开恩。”玲珑却轻松一笑,简单答对:“父皇那里有我呢。”

雕栏玉砌,朱颜未改,沉寂的只有人心。当如彬缓步走进采蘋殿时才茫然发觉,成婚七年,还生育了子嗣,可这里的一景一物,包括静静坐于幽暗殿堂深处的那个女人却是如此的陌生。所有宫人都被撤去了,香炉内只余一捧死灰。细描花鸟,刺绣浮艳的锦缎帘帷凌乱地散漫在青砖地上,狼藉一片。窗外正是高照的艳阳,这里竟像是被隔绝了一般。陈芷莫一身素衣素服,斜倚在黄铜镜前的妆凳上,想是听到了动静,或是从镜中看到了身影,漠然转首,只问了一句:“你是来传的旨的吗?”竟又回过身去。这便是多年来自己身边恭顺柔婉的那个侍妾吗?连如彬都有些迟疑了。他只盯住镜中那张憔悴与犀利混杂的面孔,也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那样做?”那人并不回答,却整了整头上疏散的珠钗,她从来都最重妇容,便是侍寝之时发丝也是分毫不乱。他不想等着她松口,没有太多的时间与耐性在这里盘桓,说不出心中是怒意还是悲凉,冷冷地再问:“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她忽得便起来身,依然站在那里,远远相望,满眼皆是浸过冰屑般的笑意,“我与你从来就没有过以前。”如彬的面庞微微扭曲,“陈芷莫,你罪有应得,不但不知悔改,竟然还如此的肆无忌惮。”听了这样的怒斥,她却是一笑相对,容颜清淡,消瘦的锁骨毕现,“忌惮,我作什么要忌惮?我还有什么值得忌惮?你是我的夫君,可对我却从来都是高山仰止不容亲近。我的爹娘,我的族人呢,不过是将我视作绵延福祉的傀儡与工具。我真正忌惮的只有毅儿,虎毒不食子,我信你,也信太子妃,你们绝不会因为恨我而伤害到他。所以不需忌惮,也不想再忌惮,是生是死,如何生,如何死,我都毫不在乎。”远远的似是有儿啼之声,是怀毅还是怀酘,她辨不分明,心底在狠狠抽搐,只面上将泠泠的笑意撑得圆满。有那傲气与傲骨的不只是他的玲珑,以前不过为了孩子,为了族人,其实真心痴傻,可曾有谁为过自己。如彬的眸光幽幽暗暗,口气却有些颓然,“玲珑与我已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怀毅是长子,总要顾及他的颜面,不能让孩子因母家沾污了声誉。留你住在这里,你也依然是东宫的侧妃,只是,只是我们两人算是从此恩断情绝。”陈芷莫初时还勉强听着,待等提到怀毅,怔了怔,似是没有想到会这样一层。那人已转身要走,她即刻追了几步,迫迫喊着:“我的毅儿,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如彬停了下来,并没有回头,“毅儿午后便会被送回来,为了他,你该如何说如何做,想是不用我再吩咐什么?自作孽不活,但愿你能好自为之。”她只能看到他澹然的背脊,挣扎再挣扎,也没能像以前那样俯身拜下。自闺中起,便被教养如何做一个驯顺的女人,如何相夫教子,主事持家。可便是这样为了他虚耗了青春年华,夫妻一场,能回忆起来的不过是一大难繁文缛节下的客气与疏离而已。在他马上便要消失在视野中的一瞬,明知也许死生都不复再见,心神却奇异地宁静下来,只将话锋藏在悠然的语调中,“太子,你只爱太子妃一个,又为何将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都禁锢在身边,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樱花飞舞发表于:51

这篇杨柳枝,一直以来,都不敢看。如彬玲珑的事,更是难过。读到玲珑遭受陷害那里,更是酸涩难当。今天看了...

我说怎么许久没见了,原来你是不敢看文啊。这一部比起上部来,有些朋友说曲折,有些朋友说简单,各有各的评价。但总体来说,夫妻间的矛盾冲突还是较上部来说深重。这也难免,玲珑与如彬与吴双和璟皓有太多的不多,他们的成长太过顺畅便少了对彼此的妥协与退让。便如我们现在的双独夫妻,总会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分歧击倒。

卓文君对男人认识的太深刻,李商隐对男女之爱认识得太深刻,他们的诗文总是容易让人代入,让人伤感。数千年前的汉朝,一个再醮的寡妇却能骄傲地说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什么样的心胸与胆魄。一样的,“此情可待成追忆?”这又是多么入骨入心悔不当初。所以,我们不要怀疑古人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当然有。所以我们一定要追寻真正的爱情,因为古人都能够拥有。

爱你,朋友,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发表于:21

大猫咪,我终于爬上来了。抱抱。还是静静的在这里看文的好。

快过年了,好好养养争取明年更好的战斗。呵...

宝宝,越是临近过年,我越没有安生的时候,年年岁岁都是如此。我倒是不用去走亲串友,因为在我所居住的城市,我根本没有任何亲戚。大猫真得算是六亲不靠,孤军奋战,哈哈,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每当岁未年初,我们系统从上到下地召开党委扩大会议,总结部属,年年岁岁会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会开完了,上面的头头们便会下来慰问指导,不是帮忙纯粹添乱,烦不胜烦。我是政治处主任,会议材料,组织筹备,全全负责。前些日子一直在加班加点,今天一个下午总是过了关,明天上午十点开会,今晚带着处里的小朋友们准备到八点多,连饭也没有顾上。春哥更是半个多月没见了。陪着领导不是在某个基层单位,便是在去往某个基层单位的路上,三五天可能也通不了一个电话,说习惯只是无奈而已。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过年了。我二十九值班,哥哥二十九回来。今年轮到去他家过年,我们三十下午出发。约好了,去他家我们要好好休息休息,都快累散了。你说过了年你就快三十岁了,你真是好小啊,相较大猫而言。三十岁,好像已很久远,没到四十,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呵呵。我现在不与自己的单位来的新人们比年龄,怕自己受刺激。我只与同等职务职级的人比,与一样的政治处主任们比,还有一定的年龄优势,自己寻开心吧。年龄对女人重要与不重要,心态好便好啊,人老了,也只能这样想。祝你开心,好好照顾你的小宝宝。我今天中午抽空去给大宝挑过年的衣服,一身漂亮的公主裙,看着她开心,我也开心,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给你拜年了,也给医生拜年。马年大吉,马上都开心。

玲珑腹中的双生之胎终是在六个多月时被诊了出来。如此的佳讯便如她当初忽传有孕,又一扫颓势在太子与兄长的护卫下乘坐青鸾华盖车辇耀目回东宫一般,再次惊动了整个朝堂与后宫。皇帝与皇贵妃喜出望外,宫中一连数日歌舞宴饮不断,便是当年赵王被册立为太子之时也没有如此的欢庆过。内外命妇,官员眷属忙不迭地前往东宫相贺,人尽皆知,太子妃所怀乃为嗣子,何况还好事成双,更多了一重保障。

仲春时节,东宫禧苑的石榴花初初结蕾便娇艳动人,团团簇簇,将阖宫上下妆点得喜气洋洋。谁知寒食刚过,内庭却出了一件与这份喜气极不相称的事情,一位姓耿的良娣突发急症没了。据说这耿良娣在太子身前还颇有几分恩宠,不成想是如此的福薄命短。死者已矣,凭她曾如何的有宠,也不过是出身寒微的琵琶伎子,没有几日的功夫,便无人再嚼舌嗟叹,就如同小小水珠,在空气中迅速散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日下朝稍稍早些,如彬起了兴致,一个人取出笔墨在书房临窗作画,一呆竟是大半天,连大腹便便的小人儿都站在了身后还懵然不知。“表哥,表哥。”玲珑凤眼清媚,口气带了几分不悦,却在看到那幅即将完成的画作后被牢牢吸引。画卷中,海棠盛放,如云霞凝朵。花丛之间,一窈窕少妇宝贵华丽,身着瑰紫雪绡长裳,浅金翟凤暗纹凌云而舞。发髻高高盘起,前悬珍珠,斜绾步摇,钴蓝描画蛾螺,胭脂点就朱唇,端的是目波澄鲜,眉妩连卷,如此的惟妙惟肖,不是自己又是何人。如彬在诸皇子中丹青堪绝,玲珑从小便知晓,若是单单为她画像还不足以稀奇,正是画中之人身边的两个童子让她激动而哑声。一双孩儿的垂发尽用悬有明珠的大红丝绦两结于顶形状如角,同样的弹花锦袍,一个明黄,一个暗青,下面半露素帛绫裤,蹬着厚底大红小朝靴。他们的身体相貌如同一个模子中扣出来的分毫不差。都是面若玉琢,小嘴抿月,仿若金童临风。玲珑又细细看了一阵才察觉出不同。青衣的孩子握紧她欲飞的裙裾,仰头相望,明眸藏星,天真娇憨。那黄衣的站在一旁,双目紧闭,沉静端然只掩不住依恋拳拳。

玲珑急着转头,才发觉那人已从背后环住自己,交颈而立,双手也覆在高高凸起的肚腹上。想是猜到她的疑惑,他握了她的纤指在画上轻轻描摩,“这便是你与孩子们。黄衣服的是哥哥,青衣服的是弟弟。”玲珑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你就如此盼着双生子吗?如果是两个丫头怎么办?还不得懊恼死。再者,皇孙如何能着明黄?表哥,有些事还是大意不得。”如彬颇有些不以为然,只贴着已是绯红的脸蛋抚慰:“你误会了。按我的本心,巴不得是一双宝贝女儿才好。可他们真得不是啊。儿孙自有孙福,谁都强求不来。不过你放心,我们来日方长,会有女儿的,一定会的。”玲珑无奈摇头,本来带了些怨气,只为他下令把孩子们将住的偏殿装饰得英武有余柔丽不足,显然就是为弄璋备下的,如今更画成这样,实在让人无语。本还想问问小哥哥如何闭着眼睛,却耐不住那人的耳鬓厮磨,抛在了脑后。

午后时分,帘外偶有一声半声的鸟鸣啾啾,传到书房内更显宁静。玲珑也不愿多想,只半阖着眼睛,依偎在心宜的怀抱中,朦胧欲醉。那人也沉迷了一阵子,握住小人儿的手开始渐渐加力,“今日,父皇又提禅让之事。”玲珑不觉震动,立时便收了笑意相问:“你是怎么回的?”他却再次抚上那画,凝视一双孩儿许久,才定定言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北方稍宁,西南却蠢蠢欲动,朝堂之上更是波谲云诡。心腹之患不除,让我如何能放心下你与孩子们。”玲珑深深点头,眼中有坚毅神色,“父皇与表哥都念着那骨肉深情,可如若有人偏要枉顾伦常逆天而为,该决断时也要狠下心肠才好。”想是有日光透过明窗照在身上,如彬只觉背脊有毛躁的刺痒与不安,他不由自主地贴紧怀中之人,徐徐叹息了一声,“玲珑,莫说这样的话,我实在是不想也不忍去听。”

端午将至,东宫便开始忙着置办下产阁,太医院除了田一鸿以外,还指派了数名大小方脉医官日夜值守,产婆与乳妇亦都准备就绪。皇上更是下旨学士院让提前拟好祝文,只等着嫡皇孙降生便要大赦天下。博山侯璟皓与靖国夫人吴双匆匆从雁门关归来,一重原因是侯爷需面圣述职,一重原因是国夫人要陪伴太子妃生产,除此之外竟还有一重让众人猜度不休的原因,为新近收养的小女择婿。说起璟家的这个养女可谓知者寥寥,便是与博山侯府有些交情的朝臣皇亲也仅仅打听到这位一朝显贵的侯府千金不过是个孤女出身,不知是什么样的机巧投了侯爷与夫人的眼缘,不但疼爱有加,还入得族谱,排序为璟氏长房第二女定名璟棠。二小姐年方十八已到适嫁的年纪。为了这视如己出的养女能得配佳偶,侯爷夫妇煞费苦心。据传靖国夫人曾数次入宫,不但求于皇贵妃驾前更为此事专程面圣。

果然璟家圣眷非一般官宦人家可较,皇上一道赐婚的旨意传下,将璟氏二女嫁与皇三子杞王如彰为侧妃。时隔一年,博山侯府再出一位王妃,姐妹嫁兄弟,又是一段佳话。杞王为皇帝爱子,只因母家寒微所累,如今得与璟家联姻,外势提振,风头更盛从前。三殿下内宠不多,正妃肖氏出身旺族却身孱体弱,常年缠绵病榻,府内诸事皆亲力亲为。自赐婚诏书传至王府之日起,杞王便忙着筹备婚仪,一改素日谨慎俭素之风,大修出府内东厢最为华丽的一处殿宇,更名为“菊苔阁”以作纳娶之用,更是定下璟侧妃入府之后便要主持家事。不过是个侧妃,却被夫君如此地珍视与尊崇,虽都在猜度杞王此举多半为了感馈皇恩与示好璟家,可仍惹得京内一众高门贵戚对那位籍籍无名的侯府养女艳羡不已。

转眼便到吉日。红烛成对,合卺酒香,一袭九鸾翟衣的新妇望着这殿宇之中铺天袭地的浓浓喜色,眸中却氤氲如雾。侧妃还是姬妾,便如此时身上的吉服,浅青袆衣水红衣缘,连纹样中的翔翟也是绯身白腹,深青与朱红只能为正室所用。其实那龙凤双烛与合卺之礼也不是如此的身份能够享有的礼遇,可他还是为了自己倾尽全力。“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曾经美好的开始,终不枉思君朝朝与暮暮的期盼。

历尽曲终人离的悲苦,盼来美梦成真的时刻,晓棠的心中却蕴出了莫名的惶恐与羞愧。原以为再一次改名换姓便真得可以迎来新生,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才刚在正堂之上,那肖王妃接过自己奉上的茶盏,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炬,说出来的话语更是意味深长,“晓棠,以后便是一家人。我们终于成为姐妹,共同服侍王爷。”虽然知道这杞王府内想来只有肖嫦明晰自己的身份与过往,可跪于殿中双手高举于顶的她,还是忍不住地开始委顿与倾颓。是那身着金黄蟒服之人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也不顾众人微惊,只淡淡的一句“在这王府之内没有人可以让你长跪不起。”便结束了冗长难堪的跪拜之礼。他待她一如初始,可她却无法找到原点。

如彰回到菊苔阁时,脚步都有些凌乱,被璟瑓与如彧他们多灌了几杯倒还无妨,只为那魂牵梦扰的小人儿心驰神往。轻轻地走进寝殿,发现她依然像儿时一般微低了小脑袋百无聊赖地揉搓着蹙金衣角。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又轻咳一声提醒,原以为三年的生离会让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欢笑着扑进自己的怀里。却没想到在匆匆抬首的一瞬,看到的光润玉颜却是泪痕斑驳。说不出的心疼还有懊恼,让他快步过去与她并肩而坐,衣襟相叠没有相拥,只挑起棉桃般的下颌含笑而问:“出嫁的欢喜容不下不祥的悲音,除非你这是喜极而泣。”他的指尖温暖,声音却冰冷。这样的语气足以让她本能地畏惧。可今夕不同以往,思来想去还是伸臂揽上那脖颈,只一句话却不能诉尽隐忧,“如彰,我怕,我怕遭人嫌弃。”泪水跟着啪嗒啪嗒落下来,打湿了胸前荷花鸳鸯的璎珞霞帔。

窗外星月娇羞,暗香浮动,窗内却没有花语情浓,唯余人影纠结惊恸。如彰先闭目沉静了一阵子,听到她依然抽抽噎噎不休,也不去理会,只就着那挂在脖子上的小身子,抬手探入她的合欢花长裙,隔着薄薄的中衣小裤慢慢滑向内侧,猛地便揪起靠着腿根处的一块嫩肉使力掐住。晓棠差一点便疼得大叫出来,双腿都跟着簌簌战栗,可打小立下的规矩,还是让那一声呼痛生生咽进喉中。如彰便看着她咬紧牙关,慢慢含胸快要躬成了虾子,手上不仅毫不松劲还在缓缓旋转。不知道这样还需持续上多久,晓棠慌张对望上那人渐次幽暗的瞳仁,红唇翕张却不想讨饶。

如彰知晓自己的力道,料定那片雪滑的肌肤定是淤出了青紫。他也不忍再看她又惊又惧还又酸楚的眼神,终是松了手,这才把软乎乎的小身子抱到腿上揽入怀中,缓过脸色笑道:“嫁给我便要听我的话,不许淘气生事,更不许胡思乱想。”本来也就是随口说的,只想连哄带吓的安抚她,可不知为何却被小人儿遍身或水红或桃红的侧室次色晃住了眼睛。他极力按压着心底的愧意与涩然,双手齐动便要除去这碍眼的绫罗,口中更是念念不停:“晓棠,我倾尽所有也不能与你尊位,补偿你曾受的苦楚。放心,你在我的身边,永远也不会再孤苦无依。”晓棠根本不知他心所想,见忙着为自己褪去衣衫,还以为是急着要行欢好。不知为何,如今他身上的淡淡菊香却不如那人的龙涎香来得熟悉与坦然。有羞有耻终是迫得自己无处可逃,几乎又要落泪,只得拼命摇头,摇到晕眩才一字一字地把积在胸腹难言之隐掷地吐出:“如彰,如彰,我不再是完璧之身了,根本配不上你。你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你告诉我,告诉我?”

如彰此时才真得听出小人儿的忧惧所在,浮在面上的热情像早起时的烛火一般一分分消减下去,淡得如同一抺寒冰。他像是没有如何使力便已将怀里的小身子掀到了榻上。看着她哆嗦着想要翻转起来,更是一边冷笑,一边按住那腰眼,脸贴脸地相问:“我记得曾有一样东西嘱咐过你要作为妆奁带到王府来。那东西呢?”晓棠稍一思忖便明白过来,清泪也漫盈而出,“我,我想不起放到哪里去了。”他却朗朗笑了起来,又换手在一直拱着的翘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也不管一双小脚丫的吃力踢蹬,依然是温和诉说:“我告诉你吧。你离开南苑时,把它丢在了蓠菊馆的门外。”话音一落,他便直起了身,目光冷冷厉厉不再有一丝温度,“对你无需多讲什么,规矩你都明白。藤条就放在右厢书案的抽屉里,拿过来给我。麻利去了衣衫趴好,我不想多耽搁功夫也不想在你的身上再看到一丝布帛。”说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缓缓叹气:“晓棠,这样的日子真得不该动手责罚你,其实从小到大每每打你,你疼我也疼。只是,那天你嘴上骂过我枉为男人,事实如此,我可以不恼。可如今你这一问却是在心中无视我为男人,如此轻慢夫君,绝对不能饶恕。你知道吗?绝对不能饶恕。”

不是成心卡拍的。年里值班各种的忙碌啊,屁股都坐不下来了,抽空码的,这章还有个尾巴,小伙伴们将就着看吧。

第三十七章:不知春从何处来

窗外有凉风拂进宽阔繁丽的殿宇,带进庭下四季菊与石苔花相依相伴的清幽气息。伏在榻上的晓棠,嗅着这馨香却依然不得沉静,一门心思都在筹谋着如何才能躲过今晚这难熬的一劫,竟是在不知不觉中便放下了先前那重忧惧。其实也真得算不上什么忧惧,不过是求取怜惜的一点儿小矫情与小心眼儿而已。那人动了真怒,自是表明了并不在意。他既然全不在意,自己如何还会畏惧。只是要悲叹错已筑成便要想着通融。这些年来在东宫日日看着姐姐与太子缱绻情深,孟光对着梁鸿举案齐眉的一套倒不常见,只有娇娇痴痴的左道旁门才是无师自通。

如彰猜不透那丫头赖在床上胡思乱想些什么,胸中怒气升腾只恼那人疑心太重,轻贱了她的身子也轻贱了自己的真情。有多么着恼发狠,可仍旧见不得小人儿柔若无骨般地战栗,又似往日忍不住心软起来。谁知还没等他再开口,她先缓缓转首,妩媚的眸子泪意凝聚,映着烛火愈显灿亮晶莹,深藏的微愁与惊恐更带着一抹小心翼翼的温柔。这也就罢了,不过还是儿时妄想着躲避笞责的惯常伎俩而已,只是放在此刻耐不住细细体味。任是长睫忽扇,鲛珠儿却欲落不落,她拿捏得如此精准到位,哪里只为讨饶,分明便是诱惑。如彰刚刚和软的一颗心跟着刚硬起来。正待春风一渡,不管她是求仁还是求义,予她便是。只是这皮肉之苦与枕上癫狂,想来哪个也不会如此好过。有暖心的笑意起于青萍,却被掩下,只余面上的清冷却是越凝越重。

晓棠终是被那人的神情骇住,再是成了夫妻也总丢不下多年师徒烙下的印记。她不得已还是抽咽着从床上下来,发现大红的绣鞋不知何时踢掉了一只,本想着四下里去找,却惧着他早已显得不耐地催促,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书案。握着黄玉一般轻柔的藤条却像有千斤重。不用去摸,也知道那处娇肉已隐隐生出灼热,想来过不了许久便会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绯色。再不情愿,也递过去让人胆寒的凶物,接下来便要去衣,半是羞涩半是忸怩,哭哭啼啼地如何也不愿意从命。

“如彰,求你,求你……”这娇滴滴的呼唤哪有一丝一毫乞怜的意思,不如说更像在极力扮演着一场好戏。再是出了名的好性情也受不了这样的欺哄。他等不起也等不了,揪着那人的胳膊便拥到床上。一只手按牢几欲弹起的纤袅腰肢,一只手将水红的单丝笼裙连带着同色的内衬一把扯下,再抺去碍眼的素锦小裤,依旧是雪腻酥香的两团白肉便颤悠悠地映入眼中。想了这么久,也盼了这么久,如何能不怦然情动,覆上的手掌都潮湿起来。小人儿也猜度着他会情动,更加不安分地扭摆,圆丘颤抖荡漾,波皱潋滟,自有难描难绘的娇羞与可怜。只是未想到,完全没有防备,藤条便劈风而下,说不出的迅急伴着狠意,啾啪,啾啪,先如雨打沙滩留下点点坑洼,接着便有一缕缕鲜红的鞭痕错错综综杂陈在柔嫩动人的娇臀上。

许久未尝过的撕裂之痛!倒让她止住了先前心头的一团乱麻,“啊,疼,疼啊……”那人闻听还真得停了手,含情脉脉抚上一片瑰丽的肌肤,“我怎会不知道你疼。怕是只有疼得狠,才能记得清。”伴着话音甫落,竟又是如旧的抽打,早已忍不住翻腾起来的肉丘再添更多鲜明的印记。藤条的稍头落在红肿的皮肉上,如吻似噬,火一样热炽冗长,突然觉得多年压抑在心底阴郁的血液顷刻奔腾而出,身体像落在洁白丝帛上的一根羽毛,每处发肤都透着飘逸与轻松。曾经的梦寐又成真实,看似生命中无法泅渡的河流,却还是幸运地抓住了彼此的双手。若不是屁股疼得让她忍不住掉泪,还真是不愿意离了他坚实的臂膀与桎梏。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这可确实是痛到极点的真情流露,拼命翻转了身子才挤进他温暖空阔的怀中。那人的问话威严无限却也透着戏谑,“这才几年功夫,便这样不禁打了?打红,打肿,想来还没有打服吧。”本来是想告诉他自己早已臣服来着,只是这逆来顺受的命数却没有逆来顺受的性子。小小的肩膀抖了又抖,看上去像是哭,其实在咬了唇笑,藏好了小脸儿才敢出声,话音一如往昔地清甜,“嗯,是受不了了。太子从来不会如此对我。”

果然一句话就足以点爆那人。还是有些失算,窝起了小脑袋顾不得撅起的屁股。他跟着便使力又抽上几鞭,却是压不住熊熊燃起的欲火。扔了藤条才腾出手来,把她剥得干干净净,掌心像是温泉中涌出的滚滚暖流就势漫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先是握住尖尖的双乳揉搓红樱,再是纤腰,再是滑滑的大腿,最后才是高高肿胀着的那处。爱极了这一身玉骨冰肌独留下火烧火燎的屁股。眼见着小人儿咬紧了牙关痴痴望向自己,只是切切笑着再次将她按牢。这回换了个,鬓乱钗横的头探出了榻外,两个热腾腾的半球耸在膝头。大手迫不及待地落下来,沉稳而有力的掴打,瓣瓣肉团都因着这狠狠的撞击而凹陷变形。她早就顾得不得羞怯扯了嗓子呼喊,他还是很专心地揍她,不过已经能够开口:“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想着那人?”屁股上伤痕累累,小人儿却轻松支颐转首,脸蛋儿与臀瓣儿一般红扑扑的,眸中也是平静与亢奋交相辉映,“真是个傻子,我想他做什么?他莫说打我,便是正眼也不曾看过我。注定要牵扯一生的是我们。这才是你我苦苦寻来的宿命。”

两人都笑到喘起了粗气,如彰也迫不急待地除去了衣衫。两具赤裸的身子蒲柳般缠绕,拥得太紧,吻得太深,指甲都钳入彼此背部肌肤的纹理中,只是体察不到痛楚。小时候听着乐班里的老师傅们私下里唱曲,什么“软玉温香抱满怀”,什么“嫩蕊娇香蝶恣采”,听不懂也想不出便兴冲冲地跑去蓠菊馆问他,没想到寻来的却是一顿好打。漫长的煎熬过后,被他轻轻揽在臂弯,一双手温柔细致地揉着肿肉,声音不只是宠溺还有说不出的忧虑,“晓棠,你终有一天也会长大。只怕到了你明白一切的时候……”这话当时只说了半句,听得人云里雾里。不过还好,上苍如此眷顾,终是明白了一切,自己依然在他的怀中。

想着,想着,她的身体跟着膨胀起来,每一处毛孔都异乎寻常的扩张,被他恣意吮吸着玉白的颈子,渐次翻涌起内心沉寂的深潭,抬手点上那人的额头,不觉含笑唱道:“羞人答答的看甚么?”他倏然便停住,再抬首眼中迷醉之色愈浓,以为又会着恼谁成想竟是相和,声音赛过所有戏班的优伶:“畅奇哉,浑身通泰,不知春从何处来?”也就念了这一句,他便擒住她的双手摁在头顶,就着那份润滑,物件一下子便挺进去大半。小人儿疼得尖叫声破喉而出,他虽是放缓了动作却还低低笑她:“只会撩拨得人起性儿,谁知是中看不中用。这下你记住了,师傅我可不是那无能的张生。”说完,他又再次撞击起来,宽阔的卧榻都跟着摇撼晃动,每一次进出,都直击她身体的最深处。耐不住柳腰款摆,花心轻拆,便在这半推半就,又惊又爱之间,蘸着些儿麻上来的胀满所在第一次体尝到了痉挛般的快意。她再次泪雨滂沱,只为着这样的人,这样的夜,该是期盼了多久?温湿的唇悄悄探上他清润的口,飘渺孤鸿也终有人相伴相依,总是值得庆贺。

自打出了春,京中便久旱无雨,已是七月未了,还是滴水未落。皇上忧心民生,选了吉日良辰带太子与诸王前往西郊的神农坛求雨。便是在御驾折返的路上,传来了太子妃即将临盆的消息。

天欲破晓,玲珑已是在那产阁之内阵痛了一日一夜,仍不见一双孩儿有丝毫出来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的气味更混杂着药草的青涩,让人忍不住地迷眩与窒息。接生嬷嬷们都慌成了一团,个个哭丧着脸却不知该做些什么。田一鸿伴着几位院史、医丞的守在阁外,大汗淋漓也带了无尽的焦灼。

玲珑着了月白的产裙,仰面躺在床上,头发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绺绺贴紧在脸上。吴双就坐在女儿的身旁,将滚烫的泪极力忍在眼底,一边为她润湿干裂的嘴唇,一边强装着笑颜抚慰,“玲珑,一会儿再喝上一碗催产的汤药,你便好好使些气力,想来到了日出之时,孩子们便能出来与你这娘亲欢聚了。”小人儿此时已辨不清何处是裂痛,何处是酸胀,只觉周身刀绞般的难忍难耐。本来是羞于呻吟的,更怕一旁的娘亲心惊,可还是太痛了,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叠叠涌涌,没有尽头。高一声低一声地呼痛,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挣扎着才能吐出字来:“娘,你生我与哥哥时也这样艰难么?”吴双伏在她的枕边,声音很轻却像是忆起无限的欢喜,“也是等了很久啊。你哥哥生得顺当,只你赖着不肯出来。后来,你爹他发急,对着太医狂喊‘不要了,不管是什么,都不要了’。”玲珑跟着咯咯地笑起来,这样的话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果换到从前,她绝不会相信,可是如今却能体味爹爹当时的心情。想到了爹爹,便想到了他,是那样百般不舍地离去,没想到还真赶上这样的危急时刻。

强力的收缩痛楚逼得脑围都发紧,玲珑的眼皮是如何支撑也在缓缓合拢,吴双急得又是唤人又趴在她耳边呼喊:“玲珑,不能睡啊,千万不能睡啊!”刚刚进来的田大人迅即取了参片送入她的口中。玲珑无力摇了摇娘亲的手,满眼都是期盼,“表哥呢?表哥他回来了吗?”勉力说完这些话,又跟着大口喘息起来。再是听到旁人在不住地催促:“太子妃你挺住,一定要挺住,用力,再用力!”可自己还是没有了力气,身体像模糊的云朵仿佛已然悬浮在半空中,静静看着产床上挣扎的自己。

眼见着便要随风飘走,却被熟悉的手掌紧紧握住。众人都在惊呼:“太子,产房之内,您怎可进来。”他理也不理,只一会儿捏捏她的鼻子,一会儿拍拍她的小脸儿,语音一如往常:“玲珑,你是在等我吗?我回来了,你放心吧。”她被他抓牢,身体终能归位。直痛到青筋暴起,面容扭曲,还是要说出心中所求:“表哥,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浮肿青白的脸上蜿蜒着泪痕,苦咸一片。他却没有动容,唯余冷哼:“你到哪里,孩子便会跟去哪里,你记住我的话,我说得到就做得到。”

不知是谁被吓得失手打翻了茶盏,清厉的碎溅之声冲击了玲珑的神经,她的身子也像是要跟着破裂开来,疼痛和麻木,还有便是无边无际的幽黑。自己被人费力地扯了起来,一碗酸苦的汤药也抵着快要咬合的牙关灌进去大半。下坠的感觉愈发明显,惊呼声声传来:“看到头,看到头了,太子妃,看到孩子的头了。”

这样的欣喜又是匆匆止住。最是卖力的那个产婆脚底发软一下子便委顿在地上,也顾不得规矩拍了大腿叨念,“这是怎么了?竟是商量好的吗。”有太医跟着便喝止,可这话还是让如彬涤荡了心胸。如梦方醒,他抻手轻按在玲珑依然高高凸起的肚腹上,压抑了慌乱的气息,笃定诉说:“父王答应你们,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大家还在迷惑不解,紧跟着又见玲珑使力的挺身,迫出一波哑在喉咙中的尖叫。几是没有什么间隔,就听到相继有响亮儿啼,更伴着窗外雷声滚滚与急雨打窗的噼啪之响。“九龙喷水梵函传”,喜得双生,又喜降甘霖,终是照亮了阁内长久的等待。人们纷纷跪下叩首,山呼此起彼伏,“恭喜太子、太子妃,是双生子,双生子!”连带着吴双也禁不住喜极而泣,她早已守在一对婴孩的身旁,却冲着女儿呼唤:“玲珑,是两个漂亮的男孩儿,你生了两个漂亮的男孩儿啊。”孩子的哭声强过世间所有的良药,小人儿再是混沌也跟着清朗起来,初为人母的狂喜弥漫上心田。她挣扎着便要坐起,却被身旁之人稳稳拥住,他在冲她微笑,还有端到口边的参汤,“身子要紧。孩子总是你的。喝些汤先养养精神。”想来那汤中是放了安神的补药,玲珑没有咽下几口却又要陷进迷蒙。知道孩子便在离自己的不远处擦洗包裹,可看不到他们便难以安心。如彬只泰然坐着不动,伸手拿了靠枕塞在她的腰间。见她焦急地四处张望,更笑着吻了吻依旧濡湿的额角,低声相斥:“偏在这个时候用强。”说完也是喜滋滋还焦急地吩咐:“快把孩子抱过来,让太子妃瞧瞧,也好安心歇息。”

玲珑就依在他的身上,却是几欲沉迷,朦朦胧胧地看着娘亲与两个乳妇像是抱了襁褓向着自己走来。忽然间人们便停住,是吴双透出无限惊喜的声音:“小的倒先睁开眼睛了。诶呀,又黑又亮,与玲珑刚一降生时一个模样。”那一厢,也有人跟着道喜:“太子、太子妃,大王子也睁眼了。”只是这贺语转瞬间却硬生生转成了惊呼:“天啊,大王子,大王子他的眼睛……”

玲珑只觉得那人握紧自己的手须臾便冰冷起来,她竭力想睁开双眼,可还是只喊出了一声“我的孩子”,便坠入重重迷雾之中。

崔莺莺待月西厢下

【元和令】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勾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云鬟仿佛坠金钗,偏宜髟狄髻儿歪。

【上马娇】我将这纽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胜葫芦】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幺篇】但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揾香腮。(末跪云)谢小姐不弃,张珙今夕得就枕席,异日犬马之报。(旦石)妾千金之驱,一旦弃之。此身皆托于是下,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末云)小生焉敢如此?(末看手帕科)

【后庭花】春罗原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旦云)羞人答答的,看甚么?(末)灯下偷晴觑,胸前着肉揣。畅奇战,浑身通泰,不知春从何处来?无能的张秀才,孤身西洛客,自从逢稔色,思量的不下怀;忧愁因间隔,相思无摆划,谢芳卿不见责。

第三十八章:重瞳

玲珑不知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只觉化身为巨大的雪球,从山顶落到山坳,又从山坳冲回山顶,不停的翻滚,不停的翻滚,似是没有停歇的时候。突然间便听到交缠迸出的儿啼,只有她能辨的分明,那是两个孩儿的声音,一个清朗,一个响亮,却都像有着魔力,让她幽暗的眼底一下子便耀出了灿灿的光亮,如同是站在海边迎面直视着朝阳,唯见金浪潮涌,壮阔无比。“我的孩子!”伴着呼喊,玲珑直挺挺便坐了起来,一颗心仿佛就堵在喉头突突乱跳。还是身边的那双大手使力撑住她的双肩,健壮温暖的胸膛也迅即贴将过来。只有他绵长的呼吸,稳实的脉动,才能按压住她迷蒙初定之时惊惶不安的心绪。

相伴相偎,恩爱滋长,如今更有了承祧的血脉,如彬看似静默,却思绪辗转,对怀中的这个小人儿揽进身内便再放不下,直个不是“依恋”二字便可讲得清。知道她的忧惧,正要相告,自打梦中相认,多日来的惴惴竟是如此的一重惊喜。见她的身子还在轻轻发颤,急急含了喜色述说:“玲珑,殷儿他很好,很好!如此的麟儿是上天赐于你我夫妻的福分。”他的气吸便柔柔拂在耳侧,玲珑稍仰相对,面容还是充满疑惑。不等她开口,他温暖吻上她的黑瞳,“盛足为殷,是父皇为这嫡长孙亲定的名字。恰恰也是我心宜的那个字,你说巧不巧?”“怀殷,怀殷”,玲珑听说孩子无事也是放下了悬着的心,“哥哥的名字定了,那弟弟的呢?”如彬微微笑了,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弟弟的名字没有定,是我求了父皇示下,特为留给他那冰雪聪明、学富五车的娘亲取啊。”玲珑乍听不能相信,看着那人却是轩轩然颇有几分自得之色才算是踏实。她枕入他的肩窝,阖目沉思了一阵,才徐徐诉说:“长幼之序,人之伦常。两个孩子虽是同胞而生,可是我们能予殷儿的便不能予他。唯愿这个孩子可以认同这上天注定的命数,做父母永远的宁馨儿。”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取那‘馨’字,弟弟的名字就叫‘怀馨’可好?”他将她拥得更紧,口中也在低喃:“怀馨,怀馨,很好。馨儿便如你所说的一样。”

抻了这半日,玲珑终是忍不住了,回过身去摇上那人的胳膊,“表哥,孩子呢,我要见孩子。”“马上,马上。孩子与我才从宫中回来。乳妇抱去喂奶了,想是很快就会过来。”如彬自是眉眼带笑地抚慰,小人儿却是越发撒着娇的不依,“你怎么不等等我同去?还有娘亲呢,刚刚还想着娘亲就在我身边的。”如彬笑声欢愉:“还刚刚呢。你都睡了整整一天了。岳母一直守着你,的确是刚刚才被璟瑓劝回侯府去,她老人家也实在是太过劳累。你醒了的消息明天再通传吧,怕就怕再加上岳父,你们一家都要连夜再赶过来。”玲珑就着他衣上刺绣的夔纹缓缓揉动眉心,父母、兄长、夫君,又添一双爱子,她只觉自己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如同浸润在暖阳春水中一般的舒坦。

沓沓轻响,随着紫苏的一声通传,是秋儿带着乳妇们进来。两人的怀中各抱了明黄和暗青的缂丝轻绸襁褓。玲珑的心中涨满了欣喜,可在看到那耀目的颜色时还是不由一愣。下人们请了安,小人儿早已按捺不住地伸手去接。如彬知道她焦急,可也担心她体虚,还是先她一臂接过两个孩子。自己一只手抱了一个,另一只手扶了那娘亲再抱一个。玲珑如何能看够啊,两个小娃娃脸蛋儿只有巴掌大,却都是玉滑饱满不见寻常乳婴一般的皱褶。便是那胎发都是又黑又亮的,还打着小旋儿,活像宫门处的石狮子。不用猜,也知道包裹在明黄中的是怀殷,暗青中的是怀馨。玲珑一心都在哥哥的眼睛上,可小家伙却偏偏闭目酣睡。倒是弟弟精力更充沛些,墨丸一般的眼珠滴溜溜直转,粉嘟嘟的小嘴巴也是一努一努的,让人恨不得上去亲上几口。夫妻俩都是一脸的欣喜与满足,还是如彬语调上扬地开腔:“不论是父皇、母妃还是岳父与岳母,都说两个孩儿与你们兄妹小时是一般模样。他们还不知道,最是馨儿,长大了便是另一个璟瑓。这宁馨儿,怕是有你我头疼的时候。”玲珑的目光便胶着在了孩子们身上,可还是忍不住回击:“怎么像了我哥哥便要头疼呢?别人不知道,表哥又是从何而知。这位大师,请问尊驾在哪座仙山修炼,竟是前掐五百年,后算五百载。哼,怕也无用。还不是一个璟瑓,是两个啊。”

如彬听着这露骨的嘲讽也腾不出手来揍她,忍住收拾那小屁股的冲动嗤笑了一声,低了头只去吻那明黄襁褓中的小卷发,口气也是说不出的娇宠:“我们殷儿长了娘亲的面孔却是随了爹爹的性情。”便是这话音还未落地,小家伙长长打一个哈欠,竟是倏然便睁开了一双眼睛。玲珑死死咬住舌尖才扼下了那一声尖叫。怀殷的眼睛比怀馨还要澄亮上几分,这还不是关键所在,关键的是那睁得大大的每一个眸子中心都是连环一般的两个乌沉瞳仁。玲珑盯着孩子,孩子也盯着她,竟是分明有四个自己的影子映在其中。作娘的声音都开始发飘,回望那爹爹也是说不出的震惊,“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是……”如彬早已体尝过了如此的情绪,可依然得意洋洋,耐不住剑眉挑然,朗声接口:“你为我萧家生了一个如太祖一般的重瞳子。你都不知道,便是父皇圣威无限,看到殷儿时也颤抖了双手,更别提母妃,竟流下泪来。“说完,他也盯上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玲珑,当年大陈哀帝暴政,穷奢极欲,民不聊生,天下群雄四起。我萧家太祖一目双眸,状貌伟异,四海咸闻。引得十八路烽烟,三十六方大王皆叩首拥护,追随左右。太祖自颍水起事,逐鹿中原,最终一统天下,开创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大璃已临四朝,萧氏子弟数千,可皇族之中再未有重瞳子出现。如今帝王之相竟是应在殷儿这东宫嫡长子身上,这难道不是上天厚爱,予我们夫妻的恩泽吗?”说着说着,他又抚上孩子明晃晃的襁褓,愈显爱意深深,“父皇已颁旨大赦天下,更有意殷儿此后的仪制皆与我这个太子等同。”

玲珑并不像认真聆听的样子,只勾曲了颈子对着一双孩儿微笑,口中也嚅嚅低语:“宝贝啊,娘亲呐,娘亲在这呐……”怀馨活泼得很,也赖得很,娘亲对着自己,他便眯了眼睛开心得瞧着,一但娘亲转脸去看哥哥,立时便扁了嘴巴嘤嘤哭起来。怀殷倒真像兄长,安安静静,只那四个瞳仁随着玲珑的脸庞转来转去,还时不时寻找一下如彬。玲珑用手指偷偷地点点这个的下巴,又点点那个的眉头,逗得孩子们都卜楞起小脑袋,更是爱怜地笑着,“果然殷儿是表哥,馨儿是哥哥,丝毫不错。”如彬看着母子三人玩得兴起也笑吟吟地贴上妻子的面颊,佯装嗔道:“丫头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玲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伏下身去,慈爱地唤着宝贝们的名字用自己的额头挨个抵上他们的额头,再亲了又亲,这才极为不舍地唤过两个乳妇来,“把两个小王子都抱到偏殿去,好好照顾着。”边说,她又边转向跟在身后的秋儿,肃了声音发话:“秋儿姑姑,将怀殷的襁褓换下来,还用我们先前准备的那个大红织金的。没有我的吩咐,禁色不能再用。”已然是盛夏,为着不吵扰到太子妃与小王子休息,鸾和殿外树梢上的知了都被内侍们粘捉了多次,便是这样也难免会有一声半声断续的蝉鸣传进来。秋儿不由生了几分燥意,茫然地看向小主人,又觑着太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孩子们已被乳妇接到手中,如彬倒是腾出了身子与那小人儿挨得更近,示意下人们退去后,目光中方微显锐利之色,“不许胡闹,这是父皇的旨意。”玲珑没有转首,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小脸儿也贴上他的胸膛,“表哥,你从十六岁被册立为太子,十数年来可曾有一日过得轻松与随性过。难道你要我们的殷儿自这襁褓之中起便要背负如此的重荷?”他就着怀抱与她的手牢牢交握,掌纹纵横,无不烙有岁月深深的痕迹,曾经的翩翩少年也终是长成城府幽晦的储君。在这炎炎暑日,忽然觉得竟有些冷,微不可觉得寒颤,还好有她松开了自己的手,却紧紧裹上自己的身体。他将叹息掩进心底:“我们的殷儿不同于寻常的孩子。”那人却在摇头,“说句大不敬的话,萧氏家天下岂是简单得因为出了重瞳子之故?当年与太祖一北一南相继称王的西楚帝姬敖是骈肋,亦称圣人,也曾追随者众,可最终还不是落了个国破命殒、马革裹尸的潦草结局。不论是父皇还是表哥你,都盼望着殷儿能够承兆宗业。只是这样的期许不能只落在那双殊于常人的眼睛上。重瞳不过是天赐异相而已,‘偃武修文,崇德报功,勤政治,养黎民,兴礼乐,宣教化’,这才是表哥与孩子们应当教法的先祖遗风啊。”如彬只含笑听着,终是等到那张小嘴微有些口干舌燥的闭上,才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伸手摘下缠在自己胸前的小肉身子,强拖到膝头按牢,也不顾她挣扎,一只手掌掐住腰肢,别一只手掌便高高举起,噼里啪啦朝着那躁动不安的胖屁股上落下来,声音都是切切的,“每每我说上一句,你便有一车的话在那等着。就你博古通今,深明大义对吧?倒是那简单的道理夫为妻纲,你懂不懂?说,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玲珑早就猜到那人的耐性能等到自己说完就相当克制了,再是撒娇耍赖也逃不过这肉刑,好在刚刚诞育了宝宝才没有被扒了衣裳教训,虽然就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寝衣,可只要有东西遮挡便总比那光裸着要强。忍下热热又麻麻的痛意,把头也埋进他的臂弯里,如何的违心也委委曲曲地嘟囔:“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你们就是给殷儿裹上龙袍我也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了。”难得驯顺的语气便要加上如此的注脚。如彬简直是被这个大逆不道又不知死活的小妮子气得晕眩,使力一巴掌摞着一巴掌地挥上去,臀肉躲在那绫罗下也不由得潮水般荡漾,更有尖着嗓子的哀号从身下传出来:“不是都说听你的,听你的了吗,怎么还打还打呀,疼死我啦。”

如彬一把将她从腿上拉起来,一脸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忿忿的白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小人儿只要屁股不疼,立刻便破涕为笑,转悲为喜,欢快地搂上他的颈子,又探身蜻蜓点水般的啄了啄他的唇,方才眯了明眸奸笑,“万事皆有传承。儿子天生王者之相,还是因为他的爹爹龙形凤姿贵不可言啊。”听着这样谄媚的阿谀之词,那人如此的修为居然也被哄得似沐春风。他亲呢地捏捏她的脸,嘴角微微翘起,温暖而诱惑,便是眼角笑起的细纹也不能掩住玉山上行般的清俊容颜。玲珑有些迷醉,为了这个岁月不负的男人和他们引起万民欢动的儿子。正有些憨憨痴痴的,他的吻又自眉心蜿蜒而下,鼻尖的微汗与胡碴的刺痒,更有混着龙涎与海棠幽香的温热气息随上柔软的舌吞吐进彼此的口中。贝齿轻扣,肌肤相贴,她闭上眼睛陶然,他却咬上圆润的耳垂倾诉:“玲珑,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TSJS发表于:17

这是“天命“,也是“背负“。盛名所赐,顺理成章;盛名所累,步步惊心。

或云:尧幽囚,舜野死。

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情,这样天赋异相,看似绝配,也是“绝配”。

守护天使发表于:27

我旅游回来了,不过工作结束又启程了,一直没闲着,我月底或者下月初可能回国啦!哈哈哈哈…

好开森啊!

...

飞飞,你这飞得也太自由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关于重瞳不想多说了,其实大猫对萧怀殷的想法是很后妈的,但不提也罢,因为写不到那长远去了。人生就是这样,看似花团锦簇,却总有让人惶然的内里啊。一切一切皆不可测。

璎珞,璎珞,你们都惦着璎珞,她马上出,马上出了,下半章冒头,后几章基本都是她的戏了,让你们腻歪死好了。呵呵。

我在贴吧挂了第三代的美图。话说我失去点评功能了。

话说我连回复也失去了。

小宁,我现在回复不了了。很想你啊。关于怀殷的命运,我承认自己的心理有些阴暗。

我今天应该更文。最迟明天上午。

各位朋友我明天上午更啊。大家中午看吧。

第三十九章:等闲妨了绣功夫

秋雨初歇,如意馆内,合欢树披针形的叶子还挂着晶莹透亮的水珠,丝丝青翠欲滴。竹帘半卷,滤过水气的晖光柔柔漫过茜窗下的一幅绣架,一针一线绣出的朵朵合欢花本就娇艳妩媚,此时愈显缤纷光华。身着橙色丝裙的无忧与着了藕粉衫子的璎珞并排坐在长榻上,娇音如啼。你谈我讲的,争执着是为那花瓣上停落的彩蝶配金丝还是银线,抑或是枝叶的滚边绣淡青还是碧色。说笑了一大阵子,小丫鬟们奉上茶来,两人才双双接过歇下来。无忧知道璎珞为了绣好这件如意合欢的绣屏,用足了一百多种颜色的丝线,日日熬到深夜,也就是自己来了,若换旁人怕是碰也碰不得一下。见那小人儿还一心皆在绣件之上,眼睛都挪不动分毫,忍不住含笑劝她:“好了,好了。我敢保证四表哥见了你这绣屏定是会爱到心里头去。他本来就最中意合欢,再出自佳人之手,还不得激动得落下泪来啊。”璎珞略略羞涩却也笑得温和,只是浅笑过后,目光竟有些痴怔。她随手抚上发间馨香盈盈的点点茉莉,声细如蚊,“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楚王。”

无忧有些歉然,良久无言,却又不愿看到那小人儿伤怀,只得轻拍她细白的手背安慰:“璎珞,你不要多虑。舅父既是将你安置在四表哥的如意馆住下,圣意昭然,那一道赐婚的旨意便是迟早的事情。”璎珞投目窗外,明眸深深,却通明如一方琉璃,“阿爹沉疴日重,弟弟还小,只能遣我来相贺两位嫡皇孙的降生之喜。至于赐婚之事,阿爹是有过奏请。只是即便皇上允了,若楚王无意,我璎珞也绝不会强求。”见着无忧急着想要插话,她轻轻摇首止住,“来到京都已有月余,不要说已觐见过皇上,更是日日都由你相陪去向皇贵妃和淑妃娘娘请安,几位上殿对我关爱有加,让璎珞感恩不尽。太子殿下因着与哥哥亲厚,多次召去东宫。太子妃也曾纡尊降贵带了杞王的璟侧妃到如意馆看望。更不用提姑母那里,若是超过两天不去趟你家,便要责我惫懒。爹爹与姑母是嫡亲的表兄妹,同流着鄯鄯的血脉。众人皆待我如亲人,便让我越发对楚王生疑。这么长的时间他都一直托病在王府。我知道你们天朝礼法森严,男女授受不亲,厮见想是不易。只是哪怕他让你们捎句问候都好哇,也总会让我心安些。”说到这里,小人儿禁不住冷哼,“这样一日拖上一日的,想来只要我不走,他便不会有痊愈的一天。罢罢罢,还是成全他吧,省得把个好好的楚王整天关在家里,连朝也不敢上,门也不能出,便憋不出病来,也得闲出病来。”

听了这样恨恨的话,无忧一边理着袖口的碎钻一边呵呵笑了起来,“我从小在言语上就不爽利,比不得玲珑姊姊性子机敏会劝人。不过四表哥此次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玲珑一定也对你讲过了,你未进京时,表哥是日日‘璎珞’、‘璎珞’的不离口,我们大家常常要嘲笑。可不知怎么的,等你这露了真容,他倒隐了真身。只是你不要太往心里去,我这四哥性子最是不羁,从不囿于什么规矩礼法,从小到大没少被舅舅教训。说不定这几天他正偷偷躲在王府琢磨法子与你惊喜也未尝可知。总之你再耐心等待些时日便是。舅舅不也传旨让你安心住着,过上一两月再回南疆吗?不过,玲珑与我都猜度着,只怕到时你回都回不去了。巴巴的从鄯鄯再把你迎娶回来,怎如自这如意馆到那楚王府来得便宜。”璎珞听着这话是越说越不像,本来还是白净的脸蛋立时漾起一轮红晕,执起身边的一把香檀拂尘便要甩向探到眼前的小脑袋。那人哪肯乖乖等着挨打,起身便躲。小姊妹便在这殿宇之内你追我赶的闹将起来。

俩人都笑到肠子发紧,才要坐下来歇口气,璎珞的贴身使女灵儿躬身走进回禀:“公主,小如来了,正在殿门外候着。”无忧闻言有些奇怪,“小如是谁?怎么没听说过宫中哪位贵主唤这个名字。”璎珞刚咽下清茶润嗓子,却也笑着回答:“不是主子,是个小内监。淑妃娘娘宫里的。自打我住进如意馆便日日都派了他来。陪我说话谈天,还带我到宫中四处去赏景,很风趣又有才识的一个人,只是凑巧你们没有碰见过。”边说她边急着吩咐:“快让小如进来,正想着传他说说话呢。”

灵儿闪身出去,不多久便跟来一个身材高挑穿着茶驼色细棉布长衣的内监,胸前佩着七品等级的鹌鹑绣片,头上还戴了一顶金寿字的高纱帽。那人俯了身看不清面庞,在初进殿时似乎发觉了什么,脚步有些踯躅,不过略顿了一瞬还是勉强上得前来。待离得两个小人儿近了,他单膝跪地行礼,这才扬起脸来。竟是一张俊俏面孔,剑眉修直上扬,长而紧密的睫毛,覆着的一双眸子如朝露也如寒星,薄唇轻抿似笑还非笑,更添得撩人的风情。便是他的声音也透出难以言传的不拘与闲慵,“奴才小如,给公主、翁主请安。”无忧紧紧盯着这张脸,特别是那双笑得有几分贼眯眯的眼睛,心中顿时怒意翻涌,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璎珞倒像极相熟的样子,招手示意小如起来,又赶着要开口。谁知刚刚还是春风满面的无忧,此时竟寒霜凝结,更忍不住地冷笑连连,“你不用说什么,我认识这个小如。不过是个阉人而已,却一肚子的诡计多端。与这样的人交往,你还是要多加些小心才好。”

璎珞哪成想无忧会这样说,也理不清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过结,只小心陪笑看着。那小如倒也不恼,依然是嘻嘻哈哈,还深深俯首,“翁主教训的是。不过,正如您所讲,奴才就是个阉人,便再有诡计,也不能将公主如何啊,放心吧。”这一句话,说得两个丫头立时便烧红了小脸儿。无忧使力拍向身旁的一张花梨木小几,尖了嗓音呵斥:“放肆,再敢胡说八道,立刻拖出去掌嘴!”小如不笑了,可那唇边的纹路却依然向上弯着,眼睛一眨一眨的,不像讨饶,更似在递着眼色,“翁主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着这话,他还真得就势在自己的脸上轻扇了两下,发出“啪啪”的声响。二人也被他这幅涎皮的模样逗得不怒反笑。璎珞抚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始终念你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便是一贯的贫嘴滑舌也一忍再忍。今日可算有无忧为我出了一口气。”翁主听了这话,径直走到那人面前,自己身材娇小够不到他的脸,就揪着衣襟,照着他的小腿狠狠踢了起来,边踢还边回头喊话,“姊姊,我替你出气了,我替你出气了。”小如并不十分想躲的样子,任着无忧挂在自己身上折腾,只是耐不住这小人儿没完没了的架势。眼见着雪白的素帛长裤上显出了重重叠叠的脚印,这才抓住那乱舞的小手,凑近她的脸侧小声嘀咕了几句。谁知这招还真得管用,那疯魔般的丫头立时便收了手,大约是使力太过,有些气喘吁吁的,脸上却带了止不住的笑容,盈盈望向他,“真得么?你看到瑓哥哥去栖梧殿了?叫他到如意馆来吧,我们一起说说话。璎珞表姊还没见过瑓哥哥呢。你快些……”

这话还没说完,小如突然间便冷了脸,倏的打断她,“说什么?外臣无旨怎可擅见公主,你懂不懂规矩。”翁主被顶了这句,竟没有再发火,面上的神情也是悻悻的。璎珞听到那“瑓哥哥”三个字却是心头一颤,来了京都这些个时日,没有见到楚王,也没有见过他。小人儿极力忍住心中的委曲与失意,抬起眼,直直地望向无忧,柔声而坚定,“无忧,小如说的对,我不能私见外人的。我这里有人陪,你不用担心,快到栖梧殿去吧,别错过了才好。”小如的神色这才平静下来,无忧也是。她又回到璎珞身边,抚着瘦削的肩膀,浅笑相语却带了狠意,“表姊,我走了,你不要再伤心,更不要再难过。为了楚王那样的男人真是不值得。如有一日可以讨回公道,你一定要记住,绝不能轻易饶过他,千万不能。”无忧急急离去,在走过小如身边时还是停了刹那,转首相顾,眼底闪烁着嘲讽的暗火,“人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此话果然不虚。”那人伸出手欲拉住她,却被嫌恶地闪开,他似是有无限感慨,唯只轻叹了一声,便目送她的身影匆匆出了大门。

殿内安静下来,窗外秋虫低鸣,遐适却寂寥。小如回过身,发现璎珞又坐到绣架边,不厌其烦地比着丝线,小心翼翼地绣了起来。他也几步过去,就站在她的一旁。其实忍了许久了,真得很想告诉她,她的侧影美极了。绾成百花髻的长发,扣着水头润足的玲珑点翠双蝶镶珠花笼。发边别了茉莉,粉白耳垂上一对彩金缠丝白玉坠子也是茉莉,便是那远山黛间胭脂描绘的花钿都是茉莉。如玉双颊透着一抺红晕,似朝晖初露,眼旁都化为淡淡珠粉,更显得顾盼生情。再加上那通透的心思与傲然的性情,整个的小人儿便是一朵含苞的茉莉。想是任谁能一朝拥有,也唯求莫离莫弃。

小如还在这厢思绪纷纷,却是那娇人儿耐不住冷清,含了薄薄的笑色回头,声音轻丽如鹂,“小如,楚王他真得喜欢合欢吗?”小如走近她身前,扫了一眼绣锦上丛丛簇簇的花儿,眸如弯月,“男人怎会真得喜欢这些,想是期盼那与自己相伴合欢的人罢了。”璎珞听了此语,只轻嗤一声不再接话,又埋首绣了起来。小如实在见不得她日日在此事上辛苦,想握住凝脂般的小手拦一拦,又怕她觉得唐突,只好压了声音相劝:“歇一歇吧,眼睛都熬坏了。”她手不释针地开口:“用不了几天便要绣完了。住了他的房子这么久,总要留些念想,也算答谢了。”他明白她的小心思与倔脾气,越发使坏逗她,“住就住了。反正这里他也不会常来了。马上便要大婚,王府才是家呢。”她听了这话,却停了下来,嘟着小嘴相问:“楚王要大婚了?要娶哪家小姐?”他微微有些恼了,口气都变得生硬,“你不知道他要和谁大婚?”她还真得心平气和地点头,“我不知道,他要娶谁我怎么会知道,也管不着。”便是这样的性子让他恨得牙根痒痒,“你敢不敢去问楚王?”小人儿终于笑了,头上寸许长的米珠流苏都在轻颤,忽得又止了笑,竟是满眼的清冷,“他敢不敢来回答我?”

小如有几分无奈更有自责,还是他先赔了笑,“好了,好了,都是奴才不好。公主喜欢绣就绣吧,只绣一会儿便要停一停,别累着身子。”璎珞也不知为何,总是神使鬼差地便听了这人的话。她虽然没有放下针线,但也慢了下来,更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说着话,“其实我们鄯鄯的女孩儿大多不擅这种中原的绣法,我们更爱织布与扎染。是阿爹仰慕天朝,才打小便让哥哥来大璃学琴,让我跟着绣娘学女红。”提到哥哥,提到琴,她的心尖被扎了一般的痛,生生忍下,才能接着倾诉,“小时候是哭着喊着的不愿意,可如今长大了自是能体会出这其中的韵味来。知不知道那首《南歌子》?‘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轻吟了这一句便止住,这样旖旎的诗话却是对着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说出来,让她再是觉得熟稔也不由自主地生了羞怯。小如满眼宠溺地欣赏着她变得更加娇媚的容色,竟是柔声相接:“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见那人的小脑袋垂得更低,带了一缕黠色,淡淡含笑,“别绣合欢了,绣一对鸳鸯吧。”璎珞这才慢慢抬起脸来,便是极力自持也能看出那掩不住的潸然与失落,只是最后,这一切的伤怀还是融进了一双微挑而倨傲的眸子中,“绣鸳鸯?为了他吗?他可值得我璎珞如此去做?”她的双手都在发抖,一个不留神,银针深深地刺入指尖。血珠艳红,立时便涌了出来。她竟是不顾这伤,而是急着去查看绣件有没有染污。他本来还在懊悔难过,见她如此的执拗又添了心疼与气闷,顾不得什么,一把抓过那手指放入口中吮吸起来。

璎珞只觉得自己的指尖麻酥酥的,一时疼又一时暖,说不出是股什么滋味齐齐流淌进心里。也就是一时忡怔,终于明白过来。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还使劲推开他,“你做什么?小如,你要做什么?”那人被推了个趔趄,稳了身子站定,声音还在发颤,“璎珞,你的手受伤了,受伤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大发雷霆才对,可对上那双带着惊惶的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又泛出柔情。她也不看他,只盯着地上映进来的合欢树影,清音潺潺,“小如,你不该这样。”那人又缓缓走近,不看树影,只看着她,“我只是个内监,你怕什么。”

璎珞又被气得不轻,攥了粉拳狠狠地捶了他几下,可看着他也觉不出疼反倒笑得更欢。再无对策,气鼓鼓扭身坐到远处的窗下,转了头不去睬他。小如却负手而立,遥遥相对,口气轻松,“公主,正是秋色醉人,我们出去走走吧。”她本来是想赌气来着,可听到这句话,还是回转过来。毕竟这些个时日只有这个人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只要她与他游走于亭台山水之间,再是孤单懊恼也被一点一点地抛下。她装着毫不在意,眼神却透着殷切,“真得吗?现在就出去。”他喜眉喜眼地笑着,深深地点头。她却又有了一重隐忧。那个人也在宫中,以前曾是朝思暮想盼着偶遇;不知从何时起,却是提心吊胆怕那偶遇。她不由蹙了黛眉,话音也犹犹豫豫的,“你,你真得看到了瑓哥哥?”谁知,这话一出口,他立时便翻转了面孔。不只是瞳仁收缩,薄唇也紧紧抿成一线,跟着便是冷声轻喝:“‘瑓哥哥’,你叫得还真够亲热!”

TO:dwy

朋友,谢谢鼓励与支持。我们的爱好不违反纪律的,所以不用偷偷的,继续冒头啊。

TO:妮妮的世界

妮妮,重瞳这件事全凭你的相像啊。不要百度,千万不要百度,很吓银嘀。

TO:

1、天涯,这是正常现象啊,坚持,不行补点B族,想想美好的未来吧,羡慕。

2、板凳也算适合你,有休息的地方就好啊,注意身体哟。

TO:

拜晚年了。你最近上哪开心去了,真是有日子没见。以后还要常来啊,再走太长时间,也许回来大猫就结文了呢。

TO:

1、小宁,构思这样的情节时,便想到了这些事情。看我给TSJS朋友写的回贴了吗?那就是我的感受。

2、不是因为阴暗所以没有第三部,是如果有第三部便是阴暗的,你会如何选择?

3、小宁,我有时觉得自己的心理是有些问题。为什么我笔下的男主都那么找揍,而最后挨揍的又全是女主呢?

TO:樱花朋友

小樱,你的回复很婉约啊。落梅成愁,这句一定要用在毕罗身上。

TO:锅也

小萌,又要开学了吧。小朋友,也给你拜晚年。还得再罗嗦一句,您那文呢,还更不更了?

TO:叶77

1、77,是我又写多了,刹不住车了。

2、你的上半句是说太子吧?对于如彧呢?你想要什么反应,我便努力奉上什么反应吧。除FM,那个真不行。

TO:守护天使

飞飞,对大王子的整体预测是这样嘀: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呵呵,算后妈吗?

TO:

新年快乐!我更文了啊。

TO:佛怒唐莲

文文来了,要糖,要表扬。

TO:missi

别哭,别哭。我发现你最善良,还体贴呢。

TO:

抱抱,文来了,慢慢看啊。真是因为码多了才没更了。

TO:

1、恭喜沙发党

2、元宵节快乐,年要过完了呢。

TO:微微一笑倾凡尘

真是不故意的啊,因为下章也拍不上。哈哈

回妞妞:

不惦着了,但怕相见,毕竟动过情。如果惦着,便不会和无忧那么亲密了。

第四十章:举杯消愁愁更愁

璎珞忽然便沉了心思,抬起眼来相望。正对上他也看向自己的目光。日日淡淡含笑,如朗月入怀一般的人儿,面上正现出蓬勃的怒容。只是禁不起细细的打量,愠意之下是难掩失意的萧索,更隐隐含愁,这本不是他该有的心绪,可还是让她不忍,让她心疼。再是强韧的性子,想来也耐不住如此的消磨,她起了身,却低了头,声音莫名地颤了又颤,“你别多心,我不认识他。是无忧这样叫,我便……”她咬了唇说不下去了,谁让自己解释这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也走过来,就站在她面前,投下的阴影足以遮住她娇小的身体,还带了合欢陶然清新的气味,“璎珞,那是你的过往,便是楚王也说不得什么。”小人儿还是没有抬头,只是心绪忽如初绽的花苞,张开了层层叠叠的瓣儿,终是像要显露出那柔柔的芯蕊。

走出殿门,一架银顶红帏舆轿已经停在了那里,璎珞禁不住愣了一下,“还要乘轿,我们到底去哪?”知道她小心谨慎,小如又换上了那幅悠哉含谑的惯常面容,轻快言道:“放心,上轿吧。我不会把你骗出去卖了的。你是有主的人,有人敢卖怕也没人敢买。”小人儿听了这话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扭身便要回去,却被一把拉住,他的脸几是要贴到她的香腮上,眼角飞扬,“我带你出宫去逛逛,你不是盼了好久了?”她止了脚步面带踌躇,“可以吗?是不是要向皇贵妃和淑妃娘娘回禀一声。”他理也不理只推着她上轿,“放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轿子是楚王府的,一会儿到宫门时只要你在里边呆好,别出声就行了。”“这是谁的,是谁的?”她没有听清他的话,还急着想问,他早就失了耐性,连拥带搡地便把她塞进了进去。

轿夫们的腿脚甚是麻利,舆轿疾驰,璎珞只坐在其中,也不知道是去往什么地方。行进了一阵子后,倒是停了片刻,她记得那人的嘱咐连大气儿也没喘,只隐隐约约地听到外头不知是谁喊了个“楚”字,却被急急喝止,倒是听着“扑通”、“扑通”的,像是有人跪倒。她想问又不敢,好在很快便上了路。昨晚赶那绣活又熬了大半宿,如今坐在轿中一颠一晃的,让人很快便生出了倦意。正是香梦轻浅,似醒非醒的时分,只觉一阵子的憋气,竟是被那人的手指夹住了鼻头。她佯装恼他推开大手,才发现轿帘上挑,落于一处垂花门前,周遭佳木葱茏,奇花闪灼之间,却是复道萦行,层楼高起,一派的轩昂壮丽,只不知是谁家的府第。

“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璎珞扶了小如的手下轿,不知道是才睡醒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只觉得一阵心慌气短。那人倒像是熟门熟路,赶着安慰,“我朋友的家。他们都不在京里,要我帮忙照看着。我们俩去换了衣裳就走。”“为什么还要换衣裳?”她是越劝越慌,对身旁的这个人也是疑虑重重。他那双散漫的眸子中透出晶亮的光芒,指了指自己的纱帽,道:“一个太监陪了一位小姐在闹市中闲逛,旁人看着不觉得怪异吗?”她“哦”了一声,还是如鹿儿般的惊觉,“可你穿了这身衣裳我才安心些。”他笑着抓上她的手腕,更睨了一眼,“再这么牙尖嘴利不饶人,小心你的屁股。”一句话,她便窘迫得仿若无处安身,小脸儿更是要沁出血来。急着转头,看到轿夫们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四下里还算是清静,这才回过些神色,只眉心蹙成了一团,“你,你,你胡说什么,还顾不顾上下尊卑?”他便是迷醉于这直逼人心的娇怯,指尖使力握得更紧,脸上玩味之色愈浓,“都落到我手上了,还敢讲什么尊卑。”

璎珞直想大哭一场,可不知怎的,倒真得不觉害怕,只是说不出口的害羞。他早就不再顾她,只扯了她前行。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只见四面是逶迤曲折、牵藤引蔓的游廊,中间的抱厦匾额高悬,正书“关雎堂”三个大字。小人儿虽也是一国公主,可那西南边陲怎与这中原繁盛相较,自是踏进了这重院落,景色入目都不觉讶然生惊。粉墙环护,树树合欢华盖葱郁,如绿云蔚然。又闻异香扑鼻,却是丛丛茉莉活像簇簇雪花,累垂可爱。璎珞还未看够便已跟着小如绕过正堂进了后面的寝室,屋内不设檀熏宝鼎,也不见佛手香椽,只随檐绕柱,错落点缀紫云青芷。还有这三间屋子当中那间的隔扇和风门竟以五色琉璃装成,欲遮还休,各室之景都隐约可见,方显清雅不同。

璎珞看得入神,却不为这些个精巧华贵之处,而在穿堂处当地放着的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上头雕刻的非一般天朝常见的人物花鸟,正是鄯鄯的玉龙雪山和金沙江之景,更有纳西象征祥瑞的白鹿仙鹤,相伴身着盛装的人们在开满鲜花的云杉坪上翩翩起舞。她呆呆望着,再也抑制不住,低头间,泪水沾湿了衣袖。“璎珞,你想家了?”身后,小如在低低相问。小人儿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嘶哑了声音回答:“我今日在这里,便是为了我的子民,我的家。”那人的目光既是懂得更有心疼,只专注凝聚在她水气绰绰的秀面上。她已移开眼睛,强扯了笑意回问:“这里是谁的宅子?”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言道:“这间是我的朋友为他的妻子精心布置的卧房。‘关雎堂’将是他们不离不弃,一生相依相守的地方。”

璎珞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是羡慕还是感动的酸楚,她想再看那屏风,可未等回头,却是小如牢牢迫视着自己,眸中沉沉尽是流转光华,“朋友的妻子与你一样,也来自己鄯鄯,也喜欢茉莉。所以你看,这里的盆景花卉,雕梁画壁,甚至是锦被绣衾,鲛绡罗帐,一应闺房所用皆以此花为纹饰。唯愿她称心称意,长乐未央。”她却不敢依他所言再四处去打量,因为这房中的一切已在眼中渐渐模糊起来。低头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让泪水再倒流回去,这才绽出明媚笑意,嬉笑着开口:“你那朋友可有兄弟?”

小如双手交握,微眯着眼,神情似夕云时卷时舒,“你要做什么?”璎珞想也不想便回他,话音都透着急迫,“好男人的兄弟自然也是好男人。我要嫁给他,我要嫁给他。”听了这话,那人又是闭眼又是摇头,一双手更身前身后的摆布,就是不知该放到哪里才好。最终还是骤然起了冷笑,一把便薅起身前那恼人的丫头,也分不清抓住的短衫还是罗裙,走了几步顺势一抛便丢到了宽阔的卧榻上。被衾床帏间,茉莉花香兜头兜脑的上来,并不浓郁,却是无处不在。只是小人儿已顾不上沉醉,这厢还惊惧地喊着:“小如,你疯了,你要干什么?”那厢已是巴掌挥舞,铺天盖地地扇下来。

“啪!啪!啪!”伴着三声脆响,璎珞便觉得自己的脸和屁股都泛起了红润。她挣扎着想起来,可被那人按得巧妙,上身和双腿都能恣意摇摆,只那中间的一截纹丝也不能动。倒是自己扑腾得越紧,他打的也越狠,完全是以臂使力,带着手掌甩到翘起的肉丘中央。又麻又痛,激得她上身轻跳,一下子用双手捂住了臀峰,更带了哭腔喊着,“我都疼了,我都疼了。”他腾出一只来,掰开她的遮挡,就劲反剪到背上,又是不歇息地连击,还随着声声诘问:“我提醒过你,我提醒过你了吧?”璎珞被揍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跟着屁股起伏乱窜,头上的珠钗也掉落了好几个。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个所以然,不知道自己嫁与谁和身后这人有什么相干,堂堂的公主竟被一个内监掴打,传出去还如何为人。想到这,她强扭了回头,喘着粗气叫喊:“你再打我,你再打我,我就真得恼了。”他看出了她不只是疼,还是难为情,停了巴掌也放开了按住腰肢的手。她挪了身子起来,原起意也扇他一巴掌或是踹上一脚,可看着那张怒意还没有完全散去的脸,想了又想,终是没敢。只恶狠狠地瞪着他,怨妇般地叫喊:“你怎么这样,你们中原男人怎么都这样?”话都没有喊完,身体便再一次腾空,这次是落到他的腿上。那人使力太猛,肋骨都被狠狠硌了一下,闷得她差一点就憋过气去。更憋气的还有身后的刺痛,还是连着的抽打,不分左右,也不论上下,完全是一轮劫难。他的声音同步变得冷厉且骇人:“说,还有哪个男人这样,还有谁这样?”

璎珞最是自诩临危不乱,所以任他呼喝也只哑了嗓子哀嚎,绝不吐出那人的名字来。这招真挺管用,他发了一阵子疯,也终于冷静下来。他还是坐着,却把她戳到自己的面前。两人都静默了一会儿,他伸手向她的臀肉,却被她挥手打开。打开以后,她又生惧意,琥珀色的瞳仁也偷偷瞄向他的脸,话音有讨巧也有埋怨,“别闹了,我们俩都别闹了啊。”他正色盯了她一阵子,无奈一笑,“璎珞,该怎么办?”她说不出自己到底明不明白他的话,便全当不明白。回身到榻上去捡自己散落的钗环。大红锦衾,银丝的茉莉配金线的合欢,直刺得她眼睛发晕。可还是忍不住反复摩挲,绸缎光滑,像女人的肌肤,仿佛是不真实的一般。

他看出了她的羡慕与眷恋,一把将她扯了起来,面对着面,痴痴笑着,又有些幽然,“你喜欢这房子,这个家,是吗?”她也痴痴笑着,却有些哀婉,“我是喜欢这房子,这个家。可它能是我的吗?”他抓住她的肩胛将她转了个,又按坐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双手上行捂住她的双眼,声音如在呢喃:“璎珞,你击三下掌。记住,就三下。”小人儿背对着他,才黯然垮下脸来,可即便如此也依然听话地伸出手来击打。又是“啪!啪!啪!”的三下脆响,她停了手,他放了手。她得以重见眼前的一切,他却像孩子般欢快地叫喊:“好了,璎珞,这里是你的了。”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他等了很久,忍不住用力扳过她的身子,这才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

"你到底是谁?"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他。

TO:77

1、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他们父子俩都招人。

2、泪流满面的意思是,小姑娘没有猜到。如果猜到了,只会怒火中烧。她只是,她只是被这个陪伴了她一个多月的好朋友感动了。

TO:雪莲

嗯,我很喜欢投缘这两个字。真是缘分如此啊。有时爱情与婚姻真是冥冥之中自有那看不见的红线相牵。如彧才是她的真命天子。所以该忘记的必须要忘记。说到闹腾吗,那是肯定的。谁让璎珞咬定了不认识璟瑓,而如彧是打死也不相信啊。说实话,也许会被原谅,也许不会。可撒谎的小朋友下场却只有一种啊。

TO:妮妮的世界

妮妮,我木有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坐在哪个沙发上呢?

TO:

如果我的文章能为你解忧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不过不论是什么烦心事,都要相信那是暂时的,顺境才是主流。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一切的一切都会顺过来的。

TO:

1、大猫伤神是因为只写的出MF,所以总是女主挨拍啊。不过,如果能往下写的话,可能会有少量MM出现。其实我在最初喜欢SP的时候,确切的讲在中学时代没有体尝爱情的时候,是喜欢父子类的训诫文的。只是因为自己长大了才改变了口味。但FM是不会尝试了,所以永远没有女主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一天了。

2、怎么老这么暴力呢?呵呵恨他也没用啊。璎珞在初知真相是也恼羞成怒了,可如彧几句话就给哄骗住。哄完了,就又揍上了。举杯消愁愁更愁,这杯还没举,小人儿那酒疯还没撒呢。

TO:云开

小云也曾是超级沙发党一枚呢。只是现在这里总让人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曾经的热闹与激情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这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总要有更替有发展,正如77说的,我们都会华丽转身,过去的只能是过去。

TO:

1、妞妞,关于上床的问题你讲得很好。感情上受了伤,就仿若女人生宝宝时留下什么病根一样,必须要到生下一个宝宝时才能养过来。所以我很喜欢自己笔下的璎珞,是一个真正聪明的女子。在下半章时还要提及,她为什么会等着楚王,因为她是等待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男人,不是哥哥,而是男人。

2、关于地板的问题,其实是板凳。不过你还真是睡得太晚了呢。下次注意。

TO:TSJS

李煜字重光,是一只眼睛重瞳。我想宋太宗忌恨他可能也有这样一重原因。重瞳的大多杯具。可我的怀殷不杯具,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样的眼睛不容易泯于众人啊,戴幅眼镜吧。哈哈

TO:佛怒唐莲

鼓励全收下,不过写文真得很辛苦。书到用时方恨少。越写越觉得自己的知识有限,不过正可以借此机会全学点东本。也是不错的选择啊。

TO:

他们俩现在还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有多好。两个人各有各顾忌,而且还没有体尝到彼此的心思,正是胡打乱碰的时候。都很累,也都很敏感,这才是爱情的初始。

你喜欢良哥哥啊。可是,可是,不是张良,那帅哥跟着刘邦混呢。

TO:暮丝

我说怎么许久见不到,又一个享受或是繁忙去了的朋友啊。看到你们一个一个的回来,很欣慰。我是最耐不住寂寞的一个人了。

提到文,要多说几句了,也是回给有一样顾虑的朋友们。其实刚开始如彧动手是闹着玩的。他不愿意听到璎珞说要嫁给别人。后来是真生气了,因为涉及到与他做过相同事情的中原人。这里便牵扯到如彧的两大心病,这也是他伪装后接近她的原因:一是璎珞为什么要嫁给他。他怕她和亲只是为了寻找天朝这个靠山,而不是为了他这个人。二是璎珞与璟瑓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过往。这两点是他最敏感的问题。自然在下半章中,第一重心病,璎珞会在酒醉之后给他笃定的答案。关于璟瑓吗,还得等下一章:红颜祸水。

至于是不是生硬,璎珞为什么不反抗。可能是大猫前面铺垫的不够。不过他们俩的确在一起一个多月了。女孩在孤单与受了委曲的时候,的确容易依赖上某个男人。小如也算是趁虚而入了啊。

TO:笨笨小狐

没有啊,我们的璎珞没有猜出来。她只是感动了,以为小如在安慰她。不过这样单纯的妹纸先是遇到璟瑓后又遇到如彧,这不是多舛,是什么?唉。

璎珞初来帝都,便也爱上这帝都。以往都不过是顺着车轿小窗的匆匆一瞥,今日身处其间,才真得懂得什么是“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果然看不尽的街市繁华,道不清的人烟阜盛。一路步行而来,她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时时留心,刻刻在意,生怕被那密密匝匝的人潮挤散。他本想牵上一只小手,可被她无意一般的闪躲开了。他明白,只要还未说破,他在她的心中,便还是那个贴心的小内监。这样也好,毕竟一云白一雪青都着了男装,若在这闹市之中十指相扣,便是大璃风气再开化,想来也要引得路人侧目流连。

两人只这样相随着信步而行,转出几个里坊,竟来到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这里看似远离东市、西市,却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尤其是巷子两边的杂货摊,首饰、丝帛、玩物、吃食……琳琅满目,排满了整整一条街。引来的多是一些穿红着绿的姑娘媳妇子,说笑声、讨价还价声、吆喝声,更有胭脂水粉的香气充斥了每一寸空气。璎珞立时眼睛发亮,微提了长衫小跑着便扎进一簇又一簇的人群中,翻翻这个,又看看那个,样样都爱不释手。女孩儿堆儿中猛得挤进个男子,初时还有人着慌闪开,可细一打量却是个眉如墨画,面若敷粉的美少男,哪里再会躲避,自有胆大的竟借着拥挤故意要撞到小人儿的身上来。那人在不远处留意看着,也忍不住呵呵轻笑。

这还没逛出多远去,小如的手中便添了一个又一个的锦盒彩袋,刚刚还是一脸的轻松惬意,此时已拧成了一团。愈来愈不耐烦,那厢却又在相唤。他是无可奈何地挪过去,看到璎珞在一处卖玉雕玩偶的档口上挑垗捡捡。这摊子不小,各类的小玉人、玉笔山、玉船,应有尽用。最是玉雕的童子喜人,皆窄袖短衣配大肥裤,或学飞天轻舞,或攀枝欲立,或行走跳跃,或执荷为伞……她正拿了一个负手仰天的相看,发觉他已跟了过来,便兴冲冲地举到眼前,憨憨笑着轻声道:“看,像不像怀殷小王子?”他先是不屑,“你多大了,还要这个?”见她不依不饶,依然举着小手,只得瞟了一眼,看出还真有那么几分神采,却故意逗她,“一点儿也不像。我们家小孩儿是四只眼。”她光顾着玩儿,竟是没有听出他话中深意,只随口相斥:“什么四只眼,重瞳乃王者之相,真是个大傻瓜。”他佯装气恼,腾出一只手来捏上那汗盈盈又粉嫩嫩的小脸蛋儿,“屁股不疼了是吧?还敢胡说。”她推开他的手,跺了脚刚要回击,忽的像想起了什么,立时又谄媚起来,“小如,这个我也喜欢。求求你,买给我吧,回去一定把钱还你。”那人也无法,又伸手去摸腰间的钱袋,边解边冲着摊主吩咐:“把这些小人儿一样一个给我包上一套。”她听了,忙着大声告诉:“不是一套,是三套!是三套!”他一时想不明白,转首问她:“干嘛,带回鄯鄯开店吗?”她在他眼前掰起了手指,话音也是娇娇的,“太子与太子妃都对我那么好,我该有所表示才对。两个双生的小娃娃一人一套,还有我的,不是三套吗?”他被气得直摇头,脸贴近她的脸,“东宫除了这一对宝贝还有三个娃娃呢,你把这摊子全包了岂不更好?”她的纤指点上他的鼻尖,眸中顽皮之意大盛,“花的都是你的银子,我可没有那样的贪得无厌。”可说着,却又看向忙碌的伙计,“笔山也要一个。”他刚刚欢喜此时又警觉,“要这个做什么?娃娃们有礼物,当爹的也有吗?”她却不急不缓地摇头,大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谁要给太子。是给他。”他伸出手来,怀里的东西霹雳噗噜全撒落到地上,白衣玉冠,神清骨秀的一个人儿,却是一脸的清寒,“是哪个他?你给我说清楚。”腕子疼得钻心,她的眼里反而露出一丝微妙的快意和促狭,“放了我,放了我。还有哪个他,自然是那位四殿下。”便这一句话,他的嘴角又向上弯起,想着要掩饰,慌忙弯腰去捡拾一堆的包包裹裹,再抬头时,她已经跑到前面。兴许他还不得而知,她的心底早已起了波澜。曾经日日陪在那人身边,可手中所有皆是送于旁人的礼物。只有此时他抱了满怀的,全心全意都为了自己。

有一对男女从璎珞身旁走过,女孩儿的手上举了个白白又有些透明的糖果子,甜丝丝的味道徐徐飘散,一如那女子恬静的笑颜。一脸的艳羡都落于他的眼底,没有手可以去牵住她了,只能用下巴抵抵她的小脑袋,拿眼神示意,不远处正是一处做那象生缠糖的所在。小人儿没见过这个,如孩子一般的好奇,细细看着白糖和着白芝麻被满脸褶皱的老伯伯熬到粘稠又倒入模子中,琥珀色的瞳仁一眨都不眨。凉了好一会儿,再取出来是个仙人骑狮子,栩栩如生。她喜滋滋接过,用舌头小心翼翼地沾了一下,差点没跳起来。一边喊着“好甜,好甜”,一边伸到那的嘴边。他笑着摇摇头,她却羞红了脸,嗓音细细的,“你别嫌弃。我只舔了这狮子头,仙人没有碰,可以吃的。”他听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心里仿佛有一只小鹿撞了一下,忍不住俯身想去吻上她的脸侧,眼见着那抺绯红,也知道这路边的纷乱,终是化作一句耳语:“回家,还是回家再吃吧。”她微微一惊,只是瞬间的茫然,他步履轻快,竟走出了很远。

“魁元”不过是个巷子深处的小食肆,酒却香得出奇。还有那个一身玫红衣裙的窈窕老板娘更是热络,忙着收拾出一处靠窗的桌子用围屏隔开,都不用开口,便熟稔地吩咐下数样酒菜。忙里偷闲瞄了璎珞一眼,悄悄问向小如:“楚公子可是好久不见了。这位小爷看着面生。璟公子呢,他今日不得空么?”他便盯他的小人儿,唯见她听到那人的姓氏,长睫不自如地颤了一下。耐不住在心中轻叹,还是提了声线笑答:“问他作什么?难不成他不来,我便不给你酒钱?”老板娘作样甩了甩手臂,笑着退下了,窗下只剩下他们俩。

小如执起壶,在璎珞面前的小盅内缓缓倒入琼浆,慢慢沁出一缕清甜的气息,“这是桃花醇,用隔年的桃花酿制的,亦称‘美人酒’,据说喝了可以‘除百病,好容色’。”她却是一哂,昂了头反问:“你们也喝这酒吗?”他若有所思,漫不经心地言道:“我们是男人,喝的‘皇都春’。”她拿起酒杯随手便泼在了地上,更是使力在他身前的桌面顿了一下,“正需一醉解千愁。我要与你喝一样的。”他的神色微妙地变换着,忽的压低了声音:“还没喝便耍起酒疯来,你不怕么?”她苦笑着,“你是我的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怕?”他是举棋不定,为他们的之间的由来而忧心忡忡。她是那样聪明的人,看不出懂或是不懂,却始终不曾开口询问。两人不碰杯,也不交谈,只自顾自的喝着。这一路行来的欣喜与感动亦如同窗外梧桐树掉落的黄叶,一片片在风中飘转盘旋。

南疆多米酒,绵软悠长,而皇都春却是不同,辛烈浓郁。璎珞哪禁得住这个,不过是一时逞了性子,急急的大半壶下肚,酒劲便缓缓涌上身来。窗外不知何时,已是月上柳梢。她又想起了那架插屏,似笑非笑地垂下脸,声音轻浅,“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环,夕夕都成玦。”他沉默了一会,才勉强道:“你才十七岁,不该有那么多的伤感。”“风雨飘摇,刀剑相逼之时,没有人会在乎我只有十七岁。”她的肩膀随着她的话音微微一抖随即却又坦然,“每个人都有背负的责任,这与年纪无关。我曾答应过哥哥,会照顾好阿爹。无论如何的艰险,也要护佑敏康坐稳王位。我要看着我的弟弟迎娶王妃,我要看着他诞下世子。我要为我的子民守住鄯鄯这一方乐土。”他只定定听着,脸色渐渐苍白,“大璃不会坐视鄯鄯内乱而不顾,你,你不必担心。”她已是醺然,唇边却绽出了锋利的笑意,“我不必担心什么,不必担心我这身子换不来天朝的兵马?”他蓦地僵住,仿佛被刀锋刺中,待等和缓,抬手便要扇上她的面颊,可还是空中便忍住。她吞下一口气,水雾弥漫了视线,“三天前,我求见过太子。他承诺,不论我和不和亲,他都……”她不想说下去,他虽含着笑,却没有表情地接口:“他都会帮你,帮鄯鄯。我一早便知道的。鄯鄯不稳,南疆便不保。所以,所以,你用不着非要委曲求全嫁于楚王。”最后的四个字,他说得好辛苦。她听了只摇头,也不顾他的拦阻,倒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谁都认为我此行是要靠嫁与楚王攀住天朝这个靠山。只叹这世上没人能读懂我璎珞的真心。且不说,二王叔再是枭勇,可他为人阴诈又穷兵黩武,没有人君之德。而我阿爹推行纳土归流之策多年,民心思定,政令得通。虽在病榻却有幼子承嗣,更逞论王府亦有数万精兵,只要上下齐心,不愁内乱不除。大璃是我们的倚仗,只这倚仗是靠我先人伴在太祖麾下出生入死、靠我王族数代赤诚忠心赢得的,而不是依赖嫁女献美乞取的。如果只是求得靠山,我何必要盯着楚王。鄯鄯共出过三位和亲公主,皆为帝妃,最低的位份也是九嫔之首的昭仪。以皇上对我阿爹的信赖,以太子对我哥哥的情谊,我完全可以嫁到东宫去。太子与太子妃恩爱又如何,只要我不与玲珑争宠,不威胁到她的后位,总会有一席立足之地。如若再能得上一男半女,何愁来日不位及四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那才是真正的攀附。”他不抬头看她,只盯着那只她用过的酒盅,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印记,是她换上男装时来不及擦拭的胭脂。他的目光一轮轮滑过,神情复杂,话音也不似往常,“别人看不清你的真心。又有谁能看清楚王的真心。你也知道,你的族人和亲皆入后宫,位高而有宠。楚王只听着尊贵,其实不过是庶子旁枝而已。皇上迟迟不下赐婚的诏书,也是顾及你这公主的身份。再是疼爱幼子,可他还是一直都想把你嫁予太子,只是架不住太子对太子妃的痴心便是了。这其中的种种曲折,又让楚王情何以堪?他,是从心里面,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啊。”

她听完便笑了,笑得很大声,伏倒在桌面上竟流出了眼泪。他也不想去劝,只任着她在那里趴着还手舞足蹈。他知道自己的脸在不停地变色,然而总想镇定下来,却总是慌乱,完全不像是众人眼中那个不羁与超然的楚王。一个不留神,她伸手抓住了他眼前的小酒壶,里面的酒几乎是满的。她拿到后仰起颈子便灌入了喉中。他再慌忙夺下来,只剩了一个空空的瓷瓶,“够了。你喝醉了!别再疯下去了!”他的眼底开始冒火,恨不得立时便将她拖过来一顿狠揍。他越是失态,她越是要笑。脑袋沉得抬不起来,还是摇摇晃晃地将小手放到他的胸膛上,“除了璎珞,楚王这里还有别人吗?”

她的容颜因为酒意的熏染更加得美丽绝伦,还有便是眸中那抺寻常女孩家所没有的坚韧与倔强,他忽然便下了人生最大的一次决心,他要永远抓住这个女子,要陪伴在她的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与她守护家园。他把她的手使力按住,心跳得很快,两只交叠的手掌都能感受到那沉稳的震动,他的声音也一样沉稳,“这里谁都没有,虚位以待公主。”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愈发的迷离。她醉了,可他还清醒。他也探身过去,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肩背,一只手握了她的手反按到她的胸膛上,眉心颤颤的,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悲苦,“公主的心中呢?可有我如彧的地方,或是已留给了别人?”

她只觉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都在漫天飞舞。她听清楚了他问的话,只是不清楚这明明白白的事情为何还要反反复复的回答。她就势抓住他的衣襟让自己靠住,纤细柔白的双手紧握在一起缠绕上他的颈子,深深垂下头去,“别人就是别人的,只有你才是我的。我要的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璎珞的男人,这才是我苦等楚王的原因。”能够感觉到他绷得紧紧的身子徒然松软下来,他的两臂都在使力,想是要把自己从桌子的另一边移出来抱入怀中。可是她已经禁不住如此的折腾,腹内一阵子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喝入口中的美酒一滴不剩地全都喷了出来。显然他是躲闪不及了,听到了他的惊呼,也摸到了他湿淋淋的衣裳。想不出是该哭还是该笑,便如抽线木偶一般地瘫软到他的身上,额头抵住他的下颌,却无力抬眼看他,思来忖去还是快些讨饶,“求求你,别生气,也别打我。”他的喉结就在自己沉沉的眼皮上滑动,一字一句都狠狠传入耳中,“可能吗?那可能吗?回家,赶快跟我回家!”

TO:白雪

好久不见的朋友更要常见了,貌似要结文了呀。

这个周末我哥哥回家了。小雪,你明白的,大猫没时间码字了。下周啊,下周。

TO:

你喜欢的这一对一直要坚持到底了呢,估计也就最后一章不粗线了。

TO:暮丝

更文了,更文了,你最喜欢的如彧啊。

TO:

这个文啊是个尝试,不知道能不能驾驭这么多的角色。不过实践证明还是有些吃力的,有些笔墨太少了。

对于云开,原来的设想是她安于命运的安排,却又不屈于命运的安排。从小便背负着不祥的名声,可却能阳光地成长,善良且坚强。女生二月的说法来自隋炀帝的萧后。

对于无忧,是想塑造一个与义阳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情路还不坎坷,心思单纯又幸运幸福的女孩。命运这事,有时真是羡慕嫉妒恨也不行啊。好人、好事都让人家赶上了。

上一代的故事在“院长的房间”好像有用户组限制,不过你可以到潇湘汐苑贴吧去看。那里我两部更一起了。

宁康与佟婧的番外,以前也有朋友提到过。我有些犹豫,因为以我这种没边没沿的思维模式,写他俩的故事就等于开个新文了。呵呵,让我先把这文结了吧。

TO:

坐沙发的朋友必须要抱抱啊。

TO:叶77

催更总是你最积极。我一般得看到大家的催更才有写文的动力。

关于卡拍,实在是罗嗦的太多了,这章也就写到这了。不过下章的拍也不是终极一拍,还是玩闹一样的。毕竟只是喝了点酒,这酒疯多可爱啊,是男银都着迷。真正窜火的是璎珞与璟瑓的再相逢,他俩的表现

我想是明白了,后来都说得多直白啊。

TO:

我更文了啊,下周还是争取两更啊。放心。

TO:

妞,你忙得怎么样了。怎么一下子就日理万机了,你得正确处理工休矛盾啊。

TO:

关于卡拍的问题,解答同上。

我觉聪明的问题。能说实话吗?我自己都写乱了,我也弄不清他或她都是啥时候说出来了,啥时候听出来了,但也许正是这种欲说还休,似懂非懂,才是最朦胧的时候吧。璎珞的聪明便是自己不破坏这种朦胧,而是逼着他不能再装这朦胧。

TO:

宝宝,我也没办法,就我这取向,也只能让这帮冰雪聪明的女孩儿们陪着一帮男猪装糊涂了。吐就吐了吧,以后还有让他感动的一塌糊涂的时候呢。想你了。

TO:雪莲

都在问丫头啥时候明白的,我写糊涂了,大家还是从文中揣摩吧,我是真说不清。对于她的调皮是不是与我们的四殿下正相配啊?

TO:

周末愉快,每次你都能给大猫带来感动。

TO:

哈,甜吗。呵呵,木办法啊,我只能写这个样子嘀文了。其他的都想象不出呀。你最近可不是龟速,好开心的说。

今晚我更,生病了啊,小狐。

第四十一章:一夕成环

香梦沉酣。迷蒙中都是那双眼睛,时而狡黠,时而温润,时而又悲悯。不论何种的神情,都透着无限关爱,又柔又软的似能洇出水来。“嘤咛”一声侧翻了身子,妆花缎的锦被吸附在身上,有微微的秋燥,她却赖赖地不肯转醒,只含糊地唤着使女:“灵儿,水,水。”听不到答应,只在面前涌来一阵合欢淡淡的幽香,有茶盏悄悄抵到腮边,是香甜又清凉的蜂蜜薄荷。终还是奈不住睁眼,五色琉璃的隔扇映入流光粲然,眸前金黄的蟒纹合笼下来,将她罩入温暖怀抱。那人的唇便在她的唇上滑动,气息拂在髻发边令人微窒,“璎珞,小懒虫,还不醒么?”她轻笑着伸出小手去推开他,依然是浓睫半垂地回话:“你这是又穿了谁的衣服?”他深深看她:“自然是我的衣服,刚刚下朝便赶回家来,还来不及换下。”她阖目晕开一抹笑意,“泱泱大璃,太监也要上朝啊?”他立时便压上身来,两手都钳住她白白的小耳朵,“你是一点儿亏都不吃。”“小如,别闹,别闹。”他伏在胸上,她不由生出一丝慌乱。“还喊‘小如’,还敢喊‘小如’。”他加了力气,她都快涌出泪水,“松开啊,楚王,殿下。”他依然摇头,殷殷地对视,她抗拒不了那目光,只得再次改口:“哥哥,彧哥哥。”

娇滴滴的声音入耳回暖,如彧餍足挂笑扶了璎珞坐起,亲手喂她水喝。她看到他俊挺的面上虽有兴奋却也透着黯青,是疲惫的样子,心中不忍,想要靠近他低垂的衣袖,仍在罗衾内的双腿刚动便碰到一个硬物。她不明所以,伸手去摸,拿出来的竟是一柄戒方。黑黝黝的乌木尺子在被中焐得温热,她的心却是说不出得凉丝丝的,眼中更透出不自在的慌乱,“我,我昨天没买这个。”见她有些怕了,他很满意,拿过戒尺悠闲地拍击在掌心,“这个你不用买,我早就替你备下了。”“替我备下的?我要它何用?”她略挑了眉,反而按住了声色。他立时便笑得烂漫无邪,柔靡都曼,寻常女子怕都难抵这份诱惑。她也是爱惧交织,扬起红彤彤的小脸儿,咬了唇不再发话。他手上在敲打自己,话音却是在敲打她,“‘伤恩则离,姑息则纵’,对那些个不敬夫君,饮酒无度,过了晌午还赖在床的女子,这样的家法是不是该用上一用呢?”她一时气息微荡,似笑非笑地回他:“亲王妖服,怕不只是家法,想来国法都难容。”

如彧嬉谑地看着那小人儿,却近乎切齿,“这板子最好再刻上‘克令克柔’四个字,方是衬你。”说着说着,他蓦然发力,将她狠狠带入怀中,左手环了纤腰,右手执了戒尺,不急于动作,只在那紧裹于流素锦内的玲珑曲线上滑来滑去,“掩了身份接近你,是我的错。可是法莫过于人情,我的苦衷昨晚已然尽诉,你不是也原谅我了么?”她被他钳得紧实,头都不易回转,只能迫着嗓子发出声音:“我何时原谅你了,何时?”她窘然的模样引得他再次失笑,轻吻勾起的玉颈,依然痴痴挑逗,“是谁扑到我的怀中叫嚷‘你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

如此的旖旎相对让璎珞羞怯得无处安身,怔怔抚上双颊,早是触手生烫。他却还在步步紧逼,手掌已要挑落小衣,冰凉的指尖都贴在了深陷的腰窝上。她反转了手臂握紧他的腕子,侧转了面孔看去,“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他沉沉语声自上方传来,“做什么?剥了你的衣服再罚你。不捶到肉上,你怎会记住这次的教训?”“不要,求求你不要。”她是真得哭泣也是真得求饶。他低了头,靠近她挣扎的脸侧,唇角微扬,擒了嘲讽的笑,“别怕羞,我已下定决心,你便是我的人,父皇他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谁也抢不走了。昨晚你烂醉如泥,沐浴更衣都是我亲力为之,有什么没见着啊。”边说,他竟使力伸手探入绮罗,在那娇俏的隆起处一按,“你的右臀尖上有一颗胭脂痣,是也不是?”她的身子一软,胸口急剧起伏,“萧如彧,你卑鄙无耻。”他以身体压住她,轻轻抚上她臂间焉红的守宫砂,有得意也有恨意,“我若卑鄙无耻,怎会容你留住这个。独身与一男子喝到人事不醒,你该不该被打烂屁股?”实在无言以对,她只能哭喊:“是你带我去喝酒的,是你让我喝的!”他也不再理她,只着手去剥她的衣裤。她却寸步不让,死死攥住衣缘。纠缠得无法,他一板子抽打在肉鼓鼓的小山丘上,“你脱还是不脱?”她也顾不得疼,又是摇头又是踢腿,“不脱,我就是不脱。”他忽地又变了语调,“你若乖乖去衣,哥哥就打轻些。若是负隅顽抗么……”他的话还没说完,她便已然接口:“你打死我好了。”

“好,好,我成全你,成全你。”如彧把那小身子提起来按到床上摞起的软枕上,戒尺高扬,不轻不重地落下来,不偏不倚,板板都落在小屁股的同一处地方。她开始并不觉得疼,还能咬牙忍着,只这一下摞着一下的,钻木也能生出火来,实在受不住了,粉拳捶上床榻嚷嚷,“换换,换个地儿不行吗?”他又开始逗她,“你脱吧,脱了我就换个地儿。”她趴着也挥了手臂,不管打到他身子何处,总是解气些,“我偏不,偏不。”他抓牢她舞动的小手剪在后头,将那纤纤背脊压得更低,圆臀高耸仿若献祭。板子终于挪了窝,一左一右地交错,留下深壑浅坑复又充盈。他觉得自己下手不重,却还是看到两瓣肉丘带着绫绵荡起涟漪,像是在微微肿胀起来,撑得双峰愈发饱满,丝线经纬分明泛出光亮。她的身子快扭成麻花,早没了先前的气焰,声声呜咽浅吟低回,“彧哥哥,我不喝酒了,再也不喝酒了。”听不到回应,只有那尺子细细碎碎的拍遍了每一寸肌肤。想来一层薄薄的遮挡也起不了什么防护,反倒惹得那人着恼,白搭进了娇娇气气的屁股。她眼泪汪汪终于顿悟,“如彧,我脱,我脱还不行吗?”

他猛得将她架起翻转,直将小人儿抵到身后雕花的床围上,薄唇寸寸进逼,灵动而缠绵,迫得她琥珀般的瞳仁猝然收紧,竟是昏昏沉沉地搂住了他的颈项。两个人的身体如藤萝般缠绕,声声喘息,直是要点燃那欲火。他觉得她的身子便如勾魂一般地让人颠倒,双手只想去抚弄两捧姣姣小乳,更盼着鸳衾凤枕,相亲厮傍,只是心中明白,佳期有期,却不在此刻。他也只能叹气,转手滑向她腰下红肿的皮肉,使坏似地揉搓,以抑下心中难压难灭的燥意。她立时就嗷嗷呼痛,撑着身子一颤,反他被箍得更紧。脑中纷乱,口不择言地辩解挣扎,“我不都答应要脱了吗,你怎么,你怎么还……”他本是打算再吻下来的,听了这话竟笑伏到她身上,“求你,求你,千万别脱,千万别脱。”

方寸间气息交拂,肌肤相触。璎珞却如炮烙般挣脱而起,随手拽起床上的合欢双鸾枕发狠向那人身上抽去。他还是收不住笑,就趴在榻上,也不刻意躲避,只随意地曲了手臂算是抵挡。知道他不疼也不痒,小人儿更是恼怒,回身拿起了那方他撂在床头的戒尺,双手挥舞着就向他砸去。风声呼啸,他笑得更欢,身手敏捷地往床内缩,她光着脚丫踩着一床的茉莉合欢织绵追赶,却是左扑右扑也沾不到他的袍袖。心中气不过他的情动,更气不过自己的动情,孤注一掷地扑向他。这招果然管用,绣衾再柔软,他也怕她摔倒,毫不迟疑地抱了满怀,她就势便抽上他的背他的肩。耳边噼啪作响,他生生受下来。谁知一不小心板稍竟是扫到他的腮上,她立时慌了神,也不知如何是好,刚有迟疑便被他恶狠狠地夺过凶器。又换回她被按倒,小裤顺手就被撸下一半,粉嫩的小屁股顺着粉嫩的寝衣衣摆露了出来,再是颤抖轻摆,在他眼中也难成诱惑。也不顾她的哭喊,没有怜惜地手起板落,“啪啪啪啪”一阵子泄愤,吹弹即破的两处娇肉不多时便真成了一对红苹果。

如彧气哼哼起身走到妆台前,放下戒尺,照照铜镜,左颊上通红的一道檀子,衬着玉面实在是分明。打人不打脸,他依然火旺,回了身去寻她,发现那小人儿早就以锦被团裹了身子,辗转横卧在榻上。他轻吁了一口气,无奈还娇宠的笑意再次浮至唇角。他又坐回床边,踢掉足上的靴子,推了推那团柔滑的丝缎,“让开点儿。这晚睡早起的我也窝一会儿。”她的声音闷在里面却有怒意,“这是我的床。”他强行扒出她的小脑袋,就贴在她的脸上,一字字温柔入骨,“那我便去上别人的床了,你肯么?”说着,他还真要直起,却被她伸臂揽紧,更有不甘追问:“这王府之内,你究竟有几房女人?”深的浅的自得又蕴进他黑白交翦的眸子里,“我有几房女人,你不已经从无忧和玲珑那里打听清楚了吗?”她羞到蹙眉,放下的手没来及收入被中便已落入他的掌心。“我没有别的女人,我与皇兄们不同。你放心了吧?”他静静地看向她,她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你不过十八岁,怎好与年长的亲王相较。”他狠狠地啄了她的小嘴儿,“且不提我的几位兄长皆是十五六便收了通房,你那哥哥不也是十八就勾搭了佟婧吗?还不知足,真是刁钻。”她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剜了他一眼,“不许你说我的哥哥。”他拥了她躺倒,一条长枕各在一端,小心相问:“你哥哥还没醒吗?”她心口一紧,差点就弹起,还是被他环住。她不再闪避,埋首靠近他,沉定的男子气息总是让人心安,“是皇上告诉你的吧。哥哥中毒之后便成了活死人。不论是我阿爹还是太子,寻了那么多的神医救治,可也没有解救之法。”他将她鬓角的发丝抚平,息息呵暖,“一切都将好起来的。相信我,璎珞,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她也颔首依入他的臂弯。明明不曾相守,却是如此的熟稔,许是天意眷顾,仿若天际的明月,夕夕成玦,终会一夕成环。

指尖交缠,掌心贴紧。他的声音透出倦意却还清朗,“就睡一小会儿啊。晚间还要去东宫赴宴。”她气咻咻地搡了他一下,“知道去东宫还那样发狠。”他迫近她,脸上透出霸道与试探,“发狠也是为了提醒你。马上便要见到你那朝思暮想的瑓哥哥,希望你能记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轻笑着仰脸,话语已是多余,唇贴着唇相告:“我不认识他。”

下章人人都会问啊。保重身体,天涯。

小雪,我们的楚王殿下还要上班耶。

我全当没人追究,反正烂锅里了,没便宜外人。

大猫感谢各位朋友的关心啊。

对于病情实在是难以启口啊。话说是上周六一早,春哥哥突然告诉我说我的大腿坐点处有一些血淤,问我是不是裤子太紧。我没有在意。周日一早他又提起,说还没消下去。我这才紧张,在卫生间一照镜子,更可怕,连小腿肚的峰处也各有一团乌色。我吓坏了,以为血管出现了问题。春哥哥吓唬我说,是长时间坐着写文,下肢出现问题了。因为担心周末没有专家,所以我周日一天都卧床养着双腿了,胡思乱想的,懊恼极了。

周一请假去了医院。导医让挂了普外专家。专家让我撩起裤腿,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还又捍又按的。更难为情的是,总有那不等叫号便挤进诊疗室的病银,不分男女老幼的都盯着我的小腿。亏得大夫没提出看我大腿根。卖家沉吟了许久,最终得出结论,说是长期热敷的结果。专家好奇我没事敷小腿肚子干嘛。我也好奇啊,因为我没敷。我想啊想,终于明白了。跟专家说出了我的解释。今年冬天我们单位搞正规化,几个部门都搬了新办公室。我们的办公室都在阴面,屋里暖气热可温度升不上来,开空调又干燥。男同志能坚持,我不行。所以我就真跟猫一样,没事就坐在暖气上。大腿坐点也好,小腿肚高峰处也好,都是与暖气直接接触的地方。所以,所以时间一长,就烤糊了。专家无语了,病历上连个字都没写就递给我了,打发我回家。当时一屋子的病银也是笑得半死。

知道没啥大问题,我的心情是放松了,可并不舒畅。被春哥还有同事们都老嘲笑了。嘤嘤,不开森。

第四十二章:谁知红颜乃祸水

东宫的家宴设在书房东侧的澧源阁,对面便是一处汉白玉筑成的小戏台。殿阁环着月湖又临花园,一色的粉墙逶迤,碧瓦朱柱。正是秋夜醉人,阁外花木扶疏,暗香浮动,更有水流如织,仿若丝弦。

如彧与璎珞赶到时,殿内未留侍从,太子与玲珑正同瑾月、上官喆夫妇还有江良说笑谈天,看到两人携手进来,自是愈添热闹。如彧牵了小人儿的手先向兄嫂和姊姊、姊夫问安,刚刚转向江良道了一句“这是顺天侯”,那人便已移步上前行了平礼。璎珞与江良和上官喆自南疆一别快有两年,在此时此处乍一相见,自是按不住心绪起伏。二位萍水相逢却都悉心照拂过自己的哥哥已是立业成家,更显俊朗与萧肃。唯一没有变的是殷殷相望的暖暖眸光,加杂着关爱与欣喜,还恍如旧日情怀。

上官喆最是憨直,越想掩饰便越难掩饰。他看着瑾月与玲珑上前扶了璎珞入座,才揉搓着双手开口:“公主抵京有些时日了,我们也不曾去探望,实在是失礼。”璎珞如何不知江良与上官喆护佑自己的心思,强忍下眼底涌起的氤氲,刚要回话却是瑾月笑着抚上她的纤纤臂膀,“喆哥哥没有哄人。那几次我到宫中探望你,他都很想同去的,只是凑巧有事走不开。”璎珞一派诚挚的神色,看了上官喆又看江良,翩然欠身,轻声答对:“公主、驸马客气了,璎珞如何敢当。各位的盛情自在心中。”江良细细瞧着,也怕上官驸马再讲出什么惹人猜疑的话来,便赶着说道:“璎珞公主心思剔透,果然人若其名,如珠如宝。”

窗外风动花摇,影子一下一下掠过众人的面庞,如彧似是无奈而笑,唇角挑着一抺玩味,“打小在一处长大,我还是真没听到顺天侯你夸赞过哪个女子。”江良不过瞬间的失神,跟着便悠然接口:“爱乌及乌,公主不是楚王你中意的人么。再是身份有别,我们也有自幼的情意。”如彧闻听掸掸衣袖,转向身边的璎珞,意态闲雅,“真猜不透你是福将还是祸水。从小到大,我瞧不上他,他也瞧不上我,磕磕绊绊地过来,如今倒因为你竟是一幅兄弟情深的模样。”江良微蹙眉头未再理会。玲珑不掩眼中揶揄之色过来,笑着盯上那人,“你的脸怎么了?红红的一道,还有些肿,不像是蹭上的胭脂。”说着便要动手去摸。璎珞眉眼幽幽,慌慌垂了娇面。如彧则侧首闪躲,伸臂去遮挡,“别人都不提,偏你眼尖。出门时,我撞树上了。”一句话,殿内立时就哄笑成一片。还是太子忍不住嗔怪:“玩闹也要有个度。非在这脸上挂出幌子来。看明日里到父皇与淑母妃面前你如何答对。”如彧也不介意,“到谁面前,我都是撞树上了。”玲珑瞧着羞得容色赤绯的璎珞,假意关怀:“别怕,别怕。父皇要是问起来,我会帮着你们说话。”如彧神情泰然,眯了眼睛,“你如何帮?”玲珑直了直纤腰,“我说是我打的,不就行了。”“太子妃……”璎珞缩了削肩,更显楚楚。如彧则笑声朗朗安慰那怯怯的小人儿,“这个主意正经不错。父皇向来偏心,一准儿会夸赞她打得好呢。”玲珑听了玩笑之意也更盛,“夸赞倒不好说,不过父皇肯定要怨我,对这种装神弄鬼之人,怎好只掌一边脸,那边呢?又留给谁?”两人是你言我语的如在无人之境。如彬频频摇头,不得以起了身将那笑到摇首晃脑的丫头强扯回座边,一迭声地斥她,“成什么样子,有你们这样的叔嫂么?还当着人家璎珞的面。”

倒是如彧先止了笑,问向兄长,“还以为我俩迟了呢,怎么大哥、三哥,连那璟瑓和无忧都没来,再有云开呢。顺天侯新婚燕尔,如何舍得落了单?”这是璎珞头一次听到旁人说起良大哥娇妻的名字,抬了小脸相看。江良不敢回望却欣然含笑,“有劳王爷挂念,云开的长兄得了嫡子今日洗三,稍迟些她便赶过来。”如彬顺着他的话,“大哥还是推说身子不爽。”如彧只“哼”了一声没有言语。“璟瑓去姑母那里接无忧了。老三吗,老三……”说到这,如彬停下来与身边的玲珑笑着对视一眼,正是那小人儿莞尔,“你们还不知道,二妹有喜了,就在一个月上,彰哥哥紧张得都不让她下床,哪肯再来赴宴。”闻听这样的消息,大家都添了喜色。如彧笑颜倜傥,言语似是而非,“他们俩成婚不过三个月便传来佳讯。还真是应了那句‘橘生淮南便为橘,橘生淮北便为枳’,三哥果然威猛。”在座的除了璎珞,皆知他话中所指,都悄悄低了头掩笑。只如彬微微阖目片刻,手抚座椅之侧,边用指尖摩挲那凸起的雕纹,边转向玲珑轻语细说:“你讲得不错,既是打人哪有只打半边脸的。你这就过去,替哥哥把他那半边脸也一齐补上。”话音甫落,又是一殿的笑语欢声。

“你们作什么高兴成这样,也说与我俩听听。”众人回首,见是璟瑓与无忧十指相扣,踏着笑声进来。无忧依然是一身织金橙锦宫装,发间攒珠金玉步摇垂下长长的流苏。明媚的金橙暖色便伴在爽然的湖蓝之侧,映得璟少侯润玉般的面容更显风仪秀彻。旁人都不过寒暄笑语,只有璎珞再是扮作云淡风轻,可终就不敢瞧向那一袭蓝衫,心潮之中不时泛出丝丝沁凉。昨日之事,今日之忧。不再有牵扯,可还是惧怕被人看穿。

璟瑓对着殿中诸人皆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只烛火耀耀,有细碎光影纷乱地跳跃在他看似擒笑透暖的眼底。无忧早已快步过去,都顾不得与兄姊们行礼,先挎了璎珞的胳膊,眨着一双美目,娇俏相问:“这两日可曾寻到机会出气?”众人又笑。璎珞看似娇羞不胜地低了头,却是内里难抑惶恐。终于鼓起勇气望着那人,稍稍欠身,闲闲淡淡的一声:“璟公子万福。”璟瑓怔了一下,眉心也轻跳,可还是敛容还礼回应:“公主金安。”觑着他的神色,璎珞有些迷茫。来不及深想,如彧已走了过来,俯身靠近,挑眉看她:“不等我们开口,便问安好。难道你俩认识?”心中豁然明了,只是迟了一步。璟瑓上得前来,揽过无忧,与那双人儿的目光依次相触,温恬从容,“殿内之人皆已成双。想来相伴楚王而来的便只有公主。”璎珞也抬起琥珀色的眸子,一瞬动容,樱唇轻启,“能在翁主身侧必是少侯。”

微风送凉,如彧笑声朗朗,他一手握紧心爱之人,一手搭在璟瑓的肩上,话音透着促狭亦有深邃,“你我兄弟得遇她们姐妹,当真缘分不浅。”那人也笑,好似真诚无比,“瑓身份低微,怎敢与楚王称兄道弟。不过既是说起这缘分,真要感念上天厚爱,皆是欢喜姻缘。”如彧放开了璎珞,将手紧握成拳就势便在璟瑓胸前捣了一记,腮边嗤笑隐现,“装这个样子,你与谁看?”璟瑓看似以手抚胸,腰背弓曲,却是斜目睇着如彧,“楚王,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无忧是看惯了这两人嬉闹的,可也打算去劝开他们,只听到这话便歇了手,边探过小脸儿细瞧,边瞄向璎珞呵呵轻笑。玲珑最是坏事乐,依在夫君臂间还不忘了添乱,“哥哥,哥哥,他是撞树上了呢。”璟瑓如何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愈发笑得幽深,“楚王,是哪棵树,是哪棵树长得如此大快人心?”如彧被他们闹得也灼烧了面颊,直接便勒住那人的脖子咬了牙相告:“走,我带你去看,我带你去看。”璟瑓忙着挣脱,便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讨饶:“四表哥,四表哥,放了我,放了我吧。”那人却不理他,只越箍越紧。玲珑与瑾月在远处笑语如铃。无忧看不过,费力扯住一只胳膊。璎珞就站在旁侧,懊恼地看着纠缠在一处的二人,手足无措。

璟瑓望着身前的两个丫头各有所顾,终是心生快意。一壁气息受阻,一壁又解脱自在,他飞快瞟了一眼正缓缓靠近如彧的粉衣小人儿,竟喘着声音呼喊:“你也不救我。”如彧闻言立时加了力气,几是要将他按倒,更蓦得发笑,“你这是想死,还是不想活?”

周末愉快!

认真看完了才占沙发的朋友绝对赞一个。

小宁,这只是上。结尾的话是开玩笑。可这章结束时,他俩就真打起来了。

在这殿宇之内,着白衫的仅有江良和如彧。只不过江侯爷衣裳的暗纹是莲花,楚王的是合欢。他们年貌相当,皆似神仙般的俊秀,细细瞧来却又不同,正是一个清贵高华,一个翩翩洒脱,各有各的妙处。那两人还没有放手,旁者也瞧着热闹,江良举眸与上官喆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依然是那幅宁和的神情起身过来,也不看如彧及璟瑓,只将目光拂过璎珞,定在无忧俏面,落落疏朗相问,“云开想来也快到了,可愿陪哥哥到外边迎迎她?”无忧一笑转身,几步便来到江良近前,挽上他的胳膊,嘟着小嘴朝后啐了一口,“烦死了,就是两个孩子。”江良领了无忧没有动,璎珞脸上全是艳羡的神情。心里正擂起小鼓,更奈不住那人长目中溢满的暖意,她踌躇着启口:“顺天侯,我也可以吗?”江良但笑不语,却伸出手来。小人儿不再犹豫,纤指落入温软的掌心,兄妹般的三个人笑语晏晏,离殿而去。璟瑓这时才攒了力,猛得甩开箍在项间的臂膀,恨恨说了一句:“人都走了,你还制霸着我做什么?”如彧也没答话,啜了口茶水看似漫不经心地坐回位子。如彬凝眸在他们二人面上逡巡了一圈,若有所思,眉宇间似有些疑惑不解,最终还是轻嘻一下隐去。

不多时,殿门处又一阵欢悦的女子笑声,是无忧与璎珞携了云开回来,江良便负手跟在后边,餍足笑意绽在唇上。顺天侯大婚只有月余,云开还依着规矩着了红衣。深绯绮霞锦裁就广袖流云裳,绣着如意云朵的浅金色真丝披帛在臂间流淌,再配上铮铮环珮,淡淡佛妆,自是难描难画的雍容华美。小人儿敛襟垂眸,端庄向上位行礼,更不忘为了自己的迟来口中告罪。如彬微笑抬手,话语却不见宽仁,“迟了便是迟了,说什么也是无用。今晚都依玲珑的安排,我们先听戏再酬酢,到时云开你要多饮几杯才行。”瑾月在一旁听了兄长的话眨眨眼讥诮:“二哥,你这不是逼着良哥哥喝上双份的酒么。”江良已引了娇妻坐下,此时侧着睇了小妹一眼,复又拍拍闲搭在身旁的玉手,温声软语,“云开不胜酒力。”众人且哂且笑,玲珑更是出言相讥,“良哥哥成婚之后,那心都快偏到肋下里。就你家云开娇贵,我们呢?你倒说说我们哪一个最胜酒力。”江良正无言以对,却是如彧扬起璎珞皓腕摇了又摇,“你们谁也比不了我的璎珞,两壶‘皇都春’都不够她喝的。”璟瑓执了茶盏险些被水呛到,啼笑皆非地看向他二人,“你带她去了‘魁元’?两壶‘皇都春’?那么烈的酒,你也舍得灌她。”如彧是不理会,璎珞早红了脸。她瞟了一圈座上的宾朋,看似诚恳朝向如彬言道:“太子殿下,既然楚王这样说,璎珞也就不推辞了。今晚女宾的酒能否全偏给我一人?”如彬亦朗声而笑,“酒是没有问题,只是若你喝醉了可如何是好?”她又支颐转来,“醉了便醉了,也不是没有醉过。是吧,如彧?”那双比中原人略浅一色的琥珀瞳仁在烛光下越显晶璀,正映着娇慵的神情,实在是惹人怜爱。如彧忍不住宠溺将她轻轻环入臂弯,半真半假地嗔怪:“还敢喝醉么,不怕我回头再罚你?”小人儿急着挣脱出来,却难掩妙目横波,粉颊飞红。一时间主宾俱欢颜,尤其那三位旧友,瞧着他二人你侬我侬,终都澹明而笑,心思也沉定下来。

小召进殿,回禀戏班已一切就绪。如彬与玲珑先起身,众人相随移步前殿的明阁。还未走到门口,却是云开唤了一声:“谁掉了玉佩?”大家驻足,璎珞看着熟悉,一句“是瑓哥哥的”好悬便要喊出来,亏得有上官喆在一旁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踩了一下她的绣鞋,小人儿立时便咬唇闭口。璟瑓与玲珑都摸向腰间,最后还是玲珑撩了一眼夫君,娇娇怯怯地举了小手,“是我的,云开,那玉是我的。”再是撒娇,如彬也不想纵了她,浓眉略轩使力揪上圆圆的鼻头,“能不能仔细些,父皇赏赐的东西也敢这样不小心。”玲珑偏头躲开,一边系玉一边回他,“是晌午哄孩子们时,馨儿总抓着不放便解下来了,想来没有系牢。”璟瑓松开抚在腰间的手,云开看到相问:“才瞧见,你们兄妹带了一样的玉啊?”如彬笑着作答:“还是当年他们二人降生之时,父皇特为选了几块上好的羊脂玉着人制成的一双玉璧。”云开不住颔首,“果然是御赐的东西,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江良轻拽了拽妻子的衣袖想拦下话头,云开没有查觉,又稍稍转身朝着璎珞,“我跟着叔父婶婶在南疆长了多年,一早便听闻公主之国盛产五彩美瑜。人人皆佩,谓之‘命玉’。今日有幸一聚,能否让我等开开眼界?”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又集聚到璎珞身上,璟瑓含惊,如彧莫名,她却似慌了神,嗑嗑吧吧地开腔:“我的玉,我的玉在南疆游玩时丢了。”“‘命玉’怎能丢,那不是你……”“够了,不要再追问了。”江良极是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云开看着他,有些吃惊,可还是乖乖息了声。倒是无忧依然娇憨的样子,拉了云开的手轻摆,“云姊姊你走的地方多,见识也广。五彩玉我家也有一些,只是都不如瑓哥哥从南疆带来的那块斑斓通透。”说到这,她忽地泛起秋波瞄向璟瑓与璎珞,“哥哥你在南疆得了玉,璎珞又在那里失了玉,当真好巧。”云开也是觉得这话问得诙谐,顾不上那人的警告,跟着凑趣,“‘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怎是一个‘巧’字诉得尽的。”正是这一句旧语,璟瑓喉间一紧,璎珞的身子都仿若悬空,如彧眼底也有咄咄锋芒似隐似现。江良更恼那小人儿的唐突,冷冷蹙了眉,自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还不住口。这样的话,是你作为侯夫人能说得,还是作为他们的嫂嫂能说得。亲则生狎,近则不逊。你知不知晓分寸,懂不懂得规矩?”无人成想江良会有如此反应,云开愣在当场不说,眸中立时便腾起水雾。如彬见如是也寒了面色,还未及他发话,却是上官喆越步上前推了那人一把,苦了脸一迭声地埋怨:“你这是作什么,作什么?”

江良与上官喆目光交汇,又觑着委曲含怒的妻子,先起了悔意颓顿下来,刚要和软,却是云开绷了面容回击:“什么是分寸,什么又是规矩,我自是愚笨,真心不懂。不过一句玩笑而已。难不成,我说了,这事便能成真?还是我不说,这事便是虚影?侯爷在人前不苟言笑惯了,还想禁了别人的口?”小人儿平日里是柔得能沁出水似的性子,谁也料不到还有这么寸步不让的钢硬时候。玲珑赶着劝和,不想如彧半是玩味半是含笑开口:“云开,你这‘人前’二字,皮里阳秋,用得巧妙。我也深恨他这幅模样,只不知那‘人后’是番怎样的光景?”云开终是被他这话说得松了口气,低眉一笑,“什么‘人前’、‘人后’的,谁也比不得楚王你表里如一。”如彧听了夸赞却涩然摇头,更慨然道:“云开,这世上没有谁能表里如一。都是各藏各的心思罢了。”璎珞便在他身旁轻颤了一下。他没有转头,也没有去拉上那双小手,而是独自向殿外走去。风波稍平,众人皆踱步而出,似是有意将江良与云开落在了后面。江侯爷含了愧意要抓住小人儿的手臂,却被使力甩开,他也不恼,紧紧跟上,贴近她莹白的脸颊,压低了声音说道:“‘人前’的面子你也占尽了,想想那‘人后’怕是有得痛楚。”云开略显惊惶,只强撑着堵他,“你敢。我才不惧你。”江良却难见地戏谑低笑,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将她轻轻攥住,“佩服,佩服,只盼你到时说到做到,忍住别哭,也别求饶。”

夜色中的宫阙更显宁定。汉白玉筑就的戏台上正在唱着一出《长生殿》,惮位的明皇与成仙的玉妃在月宫相见,歌婉悠长,好不缠绵。恰一句黄钟过曲,“跳出痴迷洞,割断相思鞚;金枷脱,玉锁松。笑骑双飞凤,潇洒到天宫。”本来语不达意,但那戏词中透出的洒脱与释然之感还是让璟瑓触动了心弦。他按按胸襟,悄然侧首,望向一边隔着鲛绡纱幕的女席。刚刚敛住心神,已是发现她的目光也穿过帘帏细隙落在自己的身上。二人初时局促,随即便明晓,相视一笑,又各自转开。戏台上一曲将尽,余音袅袅,正如泯去了那段似水流年。

男宾这厢伴着丝弦早已开始浅酌慢饮。琼浆甘醴,璟瑓倒像是有了几分醉意。他不意惊动旁人,独自起身,转向后侧的偏门,临要出去,许是冲了风,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几声。那人离开不久,女席间璎珞不小心歪倒了一盅鲜红的石榴汁,星星点点洒落在裙裾上。玲珑欲唤人帮着擦拭,她却笑着拦下,悄然离席回后殿更衣。明阁内一下子便空出了两个位子,如彧好整以暇地倚着席边填了萱草的锦靠,像是等着一刻已许久了,又像是全然不曾在意,只缓缓饮下一盏美酒,挑在唇角的笑容愈发幽深。

殿处种着一片八棱海棠。暮秋时节,青红相间的海棠果坠在枝头微微颤动,弥散了阵阵清香。璟瑓便立在这林木之中,眯了眼不语也不动,直到身后传来一句轻唤,“瑓哥哥。”他寻声转身,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停了一阵才启口:“阿珞,许久不见了。”她轻轻点头,走来时有些急,喘息犹未平定。他的脸上带了孩子般稚气的神情,“我不敢去看你,也不能去看你。”她的眼底已亮起光彩,可还是有泪水滑过面颊,是感伤,亦是感动,“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他却笑了,鸦翅般飞扬的眉,漆黑深邃的眸,仍如以往一般促狭又温柔,“哭什么,不要哭。如彧是很好的男子。看到你们二人结缘情浓,不离不弃,哥哥有说不出的欢喜。能把你交托于他,我总是放下心中的这幅担子了。”

两人又静默下来。璎珞不意在此处久留,略曲了身便要离去,却被那人一把拽住。璟瑓一边劝她稍等,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帛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映着月光也能看清,是那块五彩美玉。他低首看她,手指轻轻摩挲玉石,气息间有秋兰幽香,“这些时日,我一直将它藏在身上,思忖着是不是要找个机会还你。今儿个听到云开提到这是‘命玉’,更是紧张。你快些拿回去吧,不要让哥哥再担心了。”说着,他拉过她的手,要将那玉放入她蜷曲的掌心。她还有些推脱,语声低婉,“瑓哥哥,瑓哥哥……”便是在此时,有惊怒的问话穿林而来,“你们,你们在做些什么?”两人都急着转首,风中摇曳的灯光正映上如彧阴郁的面容与无忧那黯然的神色。

璟瑓急着放手,璎珞急着抽手,那玉便清泠一声落在石板甬路上。还是无忧上前,弯了腰拾起玉来。她咬唇想笑,却听见一声哽咽出自喉间,“你的玉果然是她的?”璟瑓心中如罹雷击,竟不知从何谈起。他也伸手去拽她,终是被嫌恶地躲开。又是一阵子悉悉索索的脚步,如彬一众已然赶了过来。无忧立时便扑进表哥的怀中痛哭起来。如彬虽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却也含了怒意,“这是又生了何事?”江良和上官喆欲劝又不敢劝,只如彧幽幽笑着,“什么事?破镜重圆!美梦成真!一出好戏。”璎珞先是惊了退一步,旋即又冲上前来,“不是的,不是你说的。”只她还没有靠近,便被那人一把推出好远,他的目光如寒潭,初时愤懑渐渐转为悲苦,“不是我说的,那是你说的,你不是不认识他吗?还想哄我到几时。”

璎珞被重重掼倒在地上,一支茉莉翡翠长簪立时便断为两截,清冷月华,映得她娇面青白不定。璟瑓再难忍耐,快步移身过去,将那可怜的人儿从地上扶起,目光灼灼,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你疯了你?拿个弱女子撒气,算是什么本事?”如彧见他怀中便拥着璎珞,目中厉色更盛,急行几步,猛然挥拳击出,璟瑓躲闪不及,双手又无法格挡,只觉风声扑面,一拳重重落在脸颊,难言的酸涩肿痛刺进脑间,口鼻里瞬时便有热流涌出。璎珞快要脱力晕眩,玲珑尖叫着跑了过去。如彧已被江良和上官喆死死拦住。瑾月和云开骇得捂上了眼睛,无忧自是痴在了那里。如彬仍见二人剑拔弩张,苍白面容再不见一丝血色,“竟敢在东宫动手,你们两个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如彧挣开了桎梏,单膝跪于如彬身前,也就说了一句:“请太子恕罪。”言毕便直身而起,扯过无忧,愤愤相告:“我们走!”无忧姿容僵硬,稍停了一瞬,才静静撸下腕间的菩提籽串,任那丝绳断开,树籽撒落,一把抛到璟瑓脸上,也不顾他的呼喊,转身便随如彧离去。

不远处的台间还是戏如人生,此处却是人生如戏。璟瑓躲开玲珑的搀扶,一手捂了口鼻,任着血滴自指缝间缕缕渗出,蹲在路边借了惨淡的灯影一颗颗地捡拾滚了满地的树籽。璎珞就跪坐在他旁侧语声颤抖,“瑓哥哥,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上官喆怜惜不忍,上前去提携,“阿珞,你起来,你起来啊。”只有江良独立一隅,黑眸幽深还有抑不住的清凉笑意,“阿珞,你果然是祸水。”

有好多话要对朋友们讲。明晚吧。

太子萧怀殷

萧怀殷与筱安

赵王萧怀馨与锦瑟

璟淼(无忧与璟瑓的女儿)、萧殿(毕罗与如彦的儿子)

宁郡王萧怀鏧(晓棠与如彰的儿子)

宝郡王萧怀祋(璎珞与如彧的儿子)

北戎世子楚烈、丹阳帝姬(如彬与玲珑的养女)

秦王萧怀殳(玲珑与如彬幼子)

关于大猫:

失去点评功能真得有些不习惯,不过也真得要感谢这样升级中的困扰可以让我们尽情的聊聊而不必在意点评中的字数。

最近一段时间,写文变得艰难。一方面是有些累有些倦了。这第二部远比第一部花费的心思要多。因为第一部是有了成熟的想法很多年才动笔的。而这部却是只想清楚了脉络,其中的内容都是在边写边填充,消灭了太多太多的脑细胞。另一方面,是我自身的原因。每年的开春都是我们岗位调整的关键阶段,每个人都面临着改变与选择。可能是路越走宽,也可能是路越走越窄。生活便是洪流,推动着每个人都不停的向前向前。这些日子,快有半个月的时间了,我与我哥哥都是心绪不宁。他的岗位要动,需要到基层挂职锻炼,为了明年的职务提升。他还算淡定,觉得哪里都可以,可我还是放不下心来,总是盼着他能到更好的地方去。我的岗位本来也要变化的。虽是不涉及下一步的发展,便从部门到副职,不再抓太具体的工作总会轻快一些。我期许这个位子很久了,可今天和上边的领导探了风声,才知道我的美梦破灭了。不论是上边的头,还是单位的头都认为我该在现在的位置上,好好干活,发挥作用。觉得那些虚职、闲职不适合我。都神马大哥啊,纯粹就把我当成包身工。我的心情啊我的心情啊,失望至极,至极了。

还有便是我的伤病。朋友们关心我感动,朋友们揶偷我也很感动。在这里我要郑重声明,我身上的伤就是暖气烫的,绝不掺杂任何人为的暴力因素。最搞笑的便是我哥哥啊,在我上医院之前也是无数次指天发誓,那不是他的手法,根本不是。我对这个样子的银也没啥话可说了。信不信的由大家吧,反正我是信了。

关于文章:

《杨柳枝》是真得写到尾声了。从去年九月到现在,跨年也有六个月多月了。半年,二十六万字,一路写来有确辛苦。更不需提那些个曲折与插曲。不过还好,一切都在变,可你们这帮朋友没有变,还是在这里等着我更新,追我的文章,陪伴着我写到今天。

文章现在看来,主要的人物们,虽然是多了点,可也是该相遇的相遇了,该相爱的相爱了,都俩俩相伴走到了一起。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打打闹闹,哭哭笑笑,还有分分合合,境遇的都是欢喜姻缘。甚至包括佟婧与宁康,我都没有让他们天人两隔,不知朋友们注意到没有。下面的看点便是鄯鄯的平叛和宫庭政变。我现在也在认真构思与筹谋,仔细想,认真写,努力为大家呈上一个相对顺畅的结局。因为难写,速度便不会很快,尽量保持在一周两更。也为了方便大家看文,想定在第周三和周六更文,自然这是理想的预期,我会尽力。从下周开始啊。这周不算。

刚刚挂了好多的美图。有确都是第三代的人物,这些的人物会出场亮像的。因为文章预计是开放性的结局。只是不知道到时朋友们能不能接受,还是拭目以待吧。对于写完这部小说后会不会接着开《子夜歌》的第三部,我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毕竟总写一帮人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就那些个人和事,也怕大家会感到厌烦。而且我也的确需要一定的时间的休养生息。写文太累人,真得。《丘中有麻》预计是十章结文,现在已经写了三章,我知道朋友们在催,可我还得抱歉地说一句,力不从心了。心思如今都在杨柳枝上,等到这个大头结了,我便会加快那个文章的更新速度。

前些日子曾经和风火探讨过我最有可能的第三部文。我想稍稍改改文风,写一部奇幻仙侠类的作品。虚构的时空,神奇的疆土,相伴相生又水火不融的种族。自然还是爱情故事,爱情SP故事,MF的,我也写不了别的取向。还是一大帮朋友们眼中的渣男,配上聪明灵透的女孩纸。自然不敢男银们多么可恨,也是只虐他们的心。不管女孩子们多么的无辜与可怜,犯了所谓的错还是会挨揍。看似没有天理,却是我的道理。大家还是能忍则忍吧。

《凤咟》便是题目。

集中回复

我把1577楼的结尾加了一句话,你去看看吧。可能会更清晰一些。

超极有爱也是超极有那什么啊。

云开:

1、这一对的花样的确多,写得我都有些不耐烦了呢。

2、小云你是不是有了负罪感呢?还有关于拍的问题,我也没想好,你觉得她们该挨打吗?

不知道你指的是不是小丘呢,如果是的话,还是等这部文结束后再续吧。谢谢啊

笨笨小狐:

1、大猫在啊,你也在,这就是最开心的事了。最怕大家说,不常上来了,那才桑心。

2、收到你对病猫的问候了。

3、你再继续努力,我会呈上机会于你的,放心。我且写呢。

sheep:

大猫的文章就是这样啊,永远

咄咄8957:

我病了,可春哥他跳脚嘲笑我着。气死人了。

:

其实这阙词的最后一句我最喜欢:不辞冰雪为卿热

:

我做了小小的修改啊。1577楼的结尾加了一句话,你去看看吧。可能会更清晰一些。是我写乱了,不怪你。

missi:

1、我会保重的,放心,谢谢。

筱安:

就知道小杏一定会喜欢如彧与璎珞。我把图也挂到这里来了。等着你上场吧,是个惊喜呢。

暮丝:

1、我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2、下一章大概在周六。矛盾会平息。边关烽火起。

微微一笑倾凡尘:

1、我一直想问你,看过《微微一笑很倾城》吗?

2、他们的顾虑:璎珞怕如彧在意她喜欢过别人,如彧恼怒璎珞瞒着他一些事情。

叶77:

1、我哪次更文要是没有看到77的回贴,我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也得催着你更文加回贴。

2、要以娱乐的角度看文。都说开了,我写啥矛盾啊?没矛盾,我拍谁啊。必须得有人挨揍才行。全文就围绕这一个目标进行构思。

3、还是你理解我。我不写第三部还是因为我怕这样写下去不是无穷无尽了吗?不过对于第三代的孩子们,我的脑子中在不停地冒一些故事与细节,也挺矛盾的。我与爱你啊,真理解人。其实不论写的还是看的,都不容易啊。

:

1、你哪次烫伤啊,方便讲讲吗?很难想象还有比我更可笑的病例。

2、我知道小宁你一直对我只拍可爱又可怜的女主们感到无比的不满与愤怒。可是,可是,我也纠结,我也没有办法啊。要不你告诉我吧,该怎么办,对璎珞和无忧还拍不拍?

3、我老是打女的,真不好,我很给改变了。不过每次见你骂那些渣男的贴子也很解气啊,真的。

佛怒唐莲:

1、谢谢提醒啊。我那办公室是真得冷,还就我一人,估计吃啥也起不到作用了,只能守在暖气边上。

:

1、你绝对是最温情的朋友了。每次的祝福与祝愿都让人暖心加感动。

2、我每天都按时吃饭的,你呢?

1、我有确是想了好多关于第三代的桥段,也是难割难舍的,如果大家都喜欢,我也可以继续的。不过要好好谋划。

2、我得实话实说,对下一章,我还处在思考阶段。

leila:

是的,我真不知道啊。是慢性烫伤,跟温水煮青蛙一样。谢谢关心了。

:

1、你看文总是很晚啊,要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2、这几章应该都算快乐。

紫陌之上:

结尾的欢脱是因为听了北方向北朋友的建议啊。

非文:

你复活了真好。话说,你让哪闭关去了。

雪莲:

1、男人都这样啊。特小心眼,特爱吃醋,一点也不洒脱。

2、是嘀,这些都是小朋友们。玲珑与如彬有女儿,只是我没有把人物的图都选齐。女儿在双胞胎与幼子之间。

隐泉:

泉泉,我在1577楼的结尾加了一句话。而且可能是写得仓促吧,其实他们已经相处了一个月呢。足够让他们彼此理解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的目的性很强,璎珞便是要来嫁于楚王的,而如彧就是想要在接触中体会璎珞这个女孩该不该爱,该如何爱。目标一明确,行动也就有了方向。

璎珞不爱璟瑓了,她一早便放下了。

呵呵,你的说法很新奇呢。不知道我们哪里存在差异了。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找不同,我便有了你这样一个忠实读者。

:

小新童鞋,谢谢夸奖了。追文有确辛苦。所以我在努力提高速度啊。

1、一口气看完很愉悦吧。你赶得真是时候省去了等文的辛苦呢。

2、子夜歌在一个藏书院里,你的级别可能看不到。去潇湘汐苑贴吧,那里我是两部一起更的。谢谢支持。

1、宝宝,快抱抱吧。这可是最艰难的阶段了。我都觉得不堪回首啊。当时,大宝是坐校车上幼儿园,每次几乎都是打着横和老师一起愣塞时去的。哇哇嚎啊。谁看着都觉得可怜。不过很快。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会改变的,虽然他依然还是不愿意上,不过总会渐渐适应的,放心。但入园了,这毛病也就多了。小朋友们在一起,你传染我我传染你,没个头的。尤其是小小班和小班,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啊。总得到了中班的后一个学期,会有质的变化。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安慰你,也慰问小宝宝。

2、我是开放性结局,小朋友们都要上场的。

TSJS:

其实这类婚前好友的关系的确很难处理。如果说再见面时彼此丝毫不动心,那也太寒凉了。总会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初已惘然的感觉。不过这句话对他俩还不够贴切。璟瑓还是关心璎珞的,像好朋友一样的。

:

天天,我不会那么快说再见的。此文结束还有下一步文。直到我写不下去,估计还得有一到两年的时间吧。初步这么打算的。

你要好好养身体啊。

第四十三章:云胡不喜

午后日光淡薄,西风夹杂来瑟瑟寒意。坐于如意馆内的璎珞微阖贝齿咬断手上雪青色的丝线,细细打了一个肉眼都难以分辨的暗结。待收起银针,这件耗尽了她月余辰光的如意合欢绣屏终是大功告成。胭脂色的底子,细描金线的合欢,双双簇簇,鲜亮夺目又温柔长久。可是望着望着,小人儿的神情却愈显迷濛幽暗,琥珀色的双眸也似被薄薄的霜意覆盖。

灵儿轻轻过来,把清茶放在案上,陪着小心言道:“公主,可要歇一歇了。自打您上午从义阳公主府归来,便一直坐在这里没有动过。”璎珞容颜清淡,微不可闻地叹息,“去把哥哥的琴拿来,你陪我出去一趟。”小丫头皱了下眉头,“公主,明日可好?外间变了天呢。”璎珞按按心肠,语意疏落却坚决:“明日,我还要面圣。你也开始收拾行装吧,我们要回去了。”灵儿望了望主人,停了一瞬,可还是躬身退下,什么也没有说。

佟婧掌管尚仪局已近两载,年纪虽轻却处事沉稳端然,不论是在御前还是后宫都颇有贤名。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听了手下使女的通传,言说鄯鄯国璎珞公主亲临她的住所,佟尚仪急急回返,一路之上竟是步履凌乱。堂间,璎珞已坐于正位,佟婧欲上前行礼,还未开口便已被公主示意灵儿将她扶起。小人儿浓睫如扇,眼风扫过诸人,一众的侍从立时便会意,微佝了身子鱼贯而出。室内寂寂,只余风动窗扇的轻响。璎珞打量了一阵站于身前的女子。朱红宽容的女官服制难掩婀娜身姿,柔柔细细的肌肤未施过多粉黛,却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难得的是那超然清丽的韵味,像一块封存在古井里的美玉,纤尘不染又优雅从容。

佟婧实在是不敢长久凝望与那人一般无二的殊色眼眸,颤颤地低下头去,再是忍耐只声音还是透出丝丝残月般的伤感,“公主千金之躯驾临贱地,有何吩咐?”璎珞静一静神,轻轻道:“我此来是代人向尚仪转送一样东西。”说完,她便侧身掀开长案覆着的一块玄色锦绒,一下子露出了一张焦尾古琴。佟婧定定看着,瞳仁乍收之后还是归于空茫惨淡,口中也是喃喃:“这不是世子的琴么?”璎珞缓缓起身,竟搭住了她的肩膀,微微摇头,“这是你师兄的琴。”佟婧的双手猛得抚上胸口,可便是这样也安定不下腔子中一颗滚沸的心。

此人的伤怀更印正了璎珞所想,她停了一停,感喟不已,“哥哥沉迷之前,嘱托我一定要将这尾琴交付于你。‘人不相随,琴相伴’。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晶莹的泪珠终于还是从那翘卷的长睫间摇摇坠落,她倏然移步,一下子便扑到那留有焦痕的梧桐木上哽咽起来,自是透出无穷无尽的哀恸与痛楚。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茫然抬首,娇面如暴雨肆虐过一般,再不见恬淡与从容,“公主,宁康,宁康他还说过什么?”

正是人间黄泉,红颜白骨。璎珞只觉这过往的悲欢全不在你悔与不悔。孤零零的自己伴着孤零零的她,小人儿目光凄微如落华,心思辗转还是坦然道来,“哥哥说,他凭生仅爱过一人,便是你。凭生又最伤一人,也是你。他有家有国难以割舍,可还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袭王位,立王妃,定世子,便可以来到天朝朝觐,向皇上求娶你。他要让政于嗣,与你一起隐遁玉龙山麓,琴瑟合鸣,做一对神仙眷侣。只是,只是……”佟婧听着听着竟低低笑了。她还是那样伏在地上,纤纤身影浸于半明半暗的窗影里,语声飘忽,似问又似答,“公主,你可有真心所爱之人?‘发不同青心同热,生不同床死同穴’,便是这样的期许他也不曾与我,还说最爱之人是我。我是该信还是不信?”“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璎珞无法回话,也只得盈盈转身。广袖低垂,一袭银粉纱衣曳地,袅袅背景如笼了一层雾色,便是在即将走出这寝室的一刻,她忽而驻足,艰难启口:“哥哥虽死又未死。体温犹热,神志全无,如同熟睡中一般。这是鄯鄯国天大的秘密。今日相告,不知佟婧你,你,可愿此生长伴于他的身侧?”

落日的余晖更加昏朦,像是一场秋雨将至。璎珞裹紧了青罗斗篷,还依然冷得瑟缩了身子。终是走入如意馆,刚刚转过影壁,猝然看到有一个人便站在殿门处的合欢树下。晚风吹动他云白的衫子,缀玉长缨从束发的紫金冠上垂落,泠泠摆动在颌下。她定住,他也转首,深深看她良久,还是无奈一笑,又伸手为她低拢风帽,才轻柔开口:“躲了这三日可够了?我来接你回家。”

你夸得我飘飘然了,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啰嗦了呢?

更完文,我也是心满意足地睡了。谢谢你的鼓励,动力十足。

我太喜欢你最后一句话了。就是打算扯回去揍她。哭出大天来也没人知道了。呵呵

阿珞的想法下章告诉你啊,小云。在贴吧,有人期盼着云开也挨拍呢,不过我想还是算了。

小狐,拥抱,安慰。不开心的事就只能少想,少惦记,一切随它去吧。只有自己才是情绪的主人。第三部也开拍?看你有多暴力。

无忧还没挨揍呢,你就心疼上了?喜欢图吗?的确很美。

夕阳映入飞檐,楚王府的关雎堂内却是一派凄凄惨惨凄凄。下人们早被遣得远远的,屋里只余肌肤贴紧纠缠到一处的两个冤家。他手里正晃动着乌亮的板子,“噼噼啪啪”,左右开弓也不知挥舞了多少下。可怜的小人儿被禁锢在他面前拽牢了胳膊,任是两条长腿扭股似的来回腾挪,那两坨圆滚滚的屁股肉还是被抽打得翻飞颤动,煞为可怜。她是哭声喊声连成了片,只两只小手牢牢攥着裙裾不放。臀峰处早已又灼又痛如在火上炙烤,若再失了最后的护持,怕是会有拍扁拍碎拍到灰飞烟灭的危险。趁着他要歇口气,她咽了咽积在喉间的涕泪,本是打算软声软语地讨饶,却是耐不住身上的疼心中的怨。话一出口,硬生生地转成了诘难,“你,你还说要带我回家。带我回家就是为了要如此对我吗?”他竟是一副兴味盎然不知疾苦的模样,微微颔首,面上挂着妖魅般惑人的笑颜,“不然,你以为怎样。我倒恨不得在如意馆时就动手,只怕你鬼哭神嚎的,再搅的阖宫不安。”“呜呜”她忍不下他话中的揶揄之意,却又无奈。便是这眉眼幽幽,摇头跺脚的娇娇与楚楚,也不能让他生出半分的愧歉。他依然笑得狡黠,银牙相错,语声却温润,“傻事做尽,还猜不到回家要挨打么?想不明白,父皇与太子居然会日日在我面前夸赞你。说什么鄯鄯的长公主天姿灵秀,探微镜理。代父独涉政事,一日万机,顾问不遗。这是你吗?还是以讹传讹终成虚言。我如今只想劝你,千万别再惦着什么决事言阀。若你父王身子当真不济,你也应还政于世子,想来便是那九岁孩子也比你聪慧些。”

小人儿的双颊被真心假意的抽泣洇出淡淡红晕,一双秀颀凤眼雾气沼沼还难掩怒色。她默默将手握紧,猛得便向那人兀自开阖的薄唇捣去。只差发丝般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了,还是被稳稳格住,凝滞在半空。他淡淡笑着,目光却阴沉似水,“怎么,还想为璟瑓报一拳之仇。”她怔忪之后便是愤然,“如彧,如彧你欺人太甚。”他就势将她的手臂剪于背后,目光如椎,“我还欺你?三天了,你是事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见了无忧又寻佟婧,一门心思都在那两个‘好哥哥’身上,忙东忙西的就是不曾想过要回王府,要回我们的家。这也罢了,我只当是你心虚胆怯,怕我盛怒之下责罚你。可你,可你居然敢瞒了我去见太子,敢去求他帮你取消和亲,敢去说你三日之内便要回鄯鄯。你,你,我们倒底是谁在欺谁?谁是因,谁又是果?”

他凝望着她,俨墨的眸子失落之色显露无疑,眼角边梢竟像有水痕凝聚。她也哀伤难言,想要抽手去触摸,腕子上却是一紧,被他狠狠钳住。想着他刚刚急迫又执拗的话语,有迷乱,有伤感,亦有莫名的欢喜。可思来想去,还是跨不过那道关坎。她侧过脸来,容颜如雪,“谁的家?我们的家?哪个人的家是可以击掌三下便能轻意得到的。当日里,要把这关雎堂许与我,愿我称心称意,长乐未央的是太监小如。可那一晚,将我狠狠推倒在路边,让我去与别的男人破镜重圆、美梦成真的是你楚王殿下。”

嗯,可我们真得很难选择。我想干轻松的闲职,一时还是很难如愿。

走可以,要脱衣裳。嘻,好色的说。

小宁,什么标配啊,其实本来也没打算永远表哥表姐下去。怀殷一对是我从开文起便想好的。第三部的确想了很多,人物和情节设定都是不停的闪出来。可是,可是,还犹豫。对于拍的问题,真是除了璎珞,全都没想好。尤其是云开,没有理由啊。写哪算哪吧。

呵呵,他是被激的。顺着点,服个软还好。越探究却是点燃他。

这部就这样了,不会有mm。但我曾说起,如果有第三部,会出现极少的mm,太子怀殷,还有那个宁郡王都有机会被教训的。呵呵

对呀,是璟淼拒绝了怀殷啊。怀殷便是不爱也无法接受。他也一样太子病中晚期啊。另,别叫他小太子。他很大。一出场就十九了。

客气了。其实,我一想起父子类的mm,也超兴奋。今儿,你一说,我又无限憧憬怀殷被老爹如彬狠拍的情景了。跟过电影似的。

有女儿的,放心。为什么挂了那怀殳呢?因为他是个神童。奏王是帝后最宠爱的孩子,他会发挥很关键作用。

小人儿边说边垂了头,被泪水冲掉了脂粉的脸颊显出几许晦暗与苍白。如彧静静瞧着,蓦然心疼,更起了悔意。他宁愿她还是一如初见时的那般强韧骄然,也不愿见这一低头的无奈凄楚。一只手仍握了板子,另一只抓牢了她的手却松泛下来,想要将那无依无靠的小身子揽入怀中。便在即将使力的一瞬,她却忽的仰面微笑,眼眸如丝,冷冽还妖娆,“既不信我,何不让我回去?施不施援手,本不在这联姻之上。大家就此摞开,也是你不愁娶,我不愁嫁。”话已至此,让他如何能收住眼中的阴霾与狠意,迎上她倨傲的锋芒,也是一笑,“这可是你的心里话?”

“王爷也说表里如一的人难寻难觅。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这是不是心里话,左右我怎样说,您就怎样听吧。”再是七窍皆通,也不过是女孩家的心性,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你强她弱,你弱她强,明里一层,暗里一层的。如彧脸是冷的,耐性倒像是极好的样子,认真把话听完,才曲臂把她带近身前,目光似风过山岚,“早说过你是我的女人。是绑了你来,还是你自愿来,都是无妨的。既然这样,那么谁同谁的机心最好都明明白白摆在案上,莫要再玩这般欲进还退的把戏。鄯鄯的习俗本王不懂,不过既嫁从夫,头一条规矩还是要好好给你立下。坦诚以待,永远都要对我讲实话。懂了吗?”言罢也不再顾她的挣扎,手掌箍紧,几步便拥到了榻上。

自己趴伏,那人却坐着。落在这般境地,璎珞还是怕了。他的手肘紧紧压在她的腰肢上,长长的裙摆向上撩起都盖住了云鬓花貌,中衣小裤早就被褪到了腂骨处。本就是通红一片的两圆娇臀,此时正伴着那起起落落的戒尺,捋着条地浮起一道道檀痕。他心里发狠,手上却拿捏着力度。板子击打得很有技巧,一记追着一记,不重叠,也不交错,肉嘟嘟的小屁股肿胀起伏,可打眼看去哪哪都是赤绯,不见一丝殊色。双丘再无处下手,他又转战那依然光润如玉的臀股之间。立时便有鲜亮的印子横亘其上,此处的痛不同于别处,又麻又烧竟是直抵指尖脚趾。臂下的娇躯也跟着颤抖起来,再压不住深一声浅一声的呜咽。他依然是闻若未闻,视若未见的模样,一边一下的发力,只掌控着别打破那柔腻雪肌,至于疼得如何,自然是入骨入髓记得越牢越好。

小人儿早就抛掉了羞怯,随着那人的板子一声声呼痛,早想着挣开,可每次都引来家什咬肉更深。如今更是想动都动不得了,手心发间湿滑滑的全是汗迹,胸口也郁滞,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知道他只打着下边,这才大着胆子,扭了小手摸摸光裸的屁股,疙疙瘩瘩的,一处又一处的结块。她哗一下哭了出来,扭了小猫一般的花脸儿求他,“如彧,彧哥哥,我记下规矩了,你,你放过我吧。”

他低了头,并不答话,似全神凝注于那团哆嗦个不停的酡红色屁股蛋儿上,只不过眉宇间的一丝动容还是被她机敏觑见。娇面上更加卖力地泪流成河,小人儿低低泣道:“我保证,我保证,以后都讲实话。”他终于放下了板子,把她整个身子都拎起来,一条腿垫上她的小腹,一条腿盘住她的膝弯。她的小屁股翘得更高,便不敢乱动,只胆战心惊地窝在他的臂间。换了巴掌落下来,虽是明显收了力,可依然带来阵阵火热。还有他的问话正意味深长地从头顶处传来。“你为什么要回鄯鄯?”“我觉得你我缘尽于此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欺瞒了你。”“为什么要欺瞒我?”“因为我怕你。”“怕我什么?”“怕你发怒,怕你在意,怕会失去你。”“不回王府,也是因为怕我?”这次她没有回答,只将小脑袋扎得更深,上上下下地蹭着,抺掉真得是因为痛楚淌出的眼泪。

唬人的声音此时也停止了,伴着轻轻的叹息,臀上的抽打换成了温柔的摩挲。又过了一阵,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悬空她娇嫩的小臀,再坚实地搂进怀中,才低低开口:“都是我不好,不该那样莽撞,害你在人前受辱。竟是让你如此畏惧我,因为害怕,连家都不敢回。”仿佛察觉她在微微颤抖,他将自己的身子全都靠上来,用温暖手掌抚上她的脖颈轻轻揉搓,“别这样。我打你也绝不是想要你害怕我。说真的,我不在意你与璟瑓的过往。那也不是我可以在意的。这几天,江良和上官喆都找我劝说。便是璟瑓鼻青脸肿的也来到王府。他说一切都是他的过错,是他当断不断才让你饱受苦楚。其实我一早便猜到你们曾经相遇过。我只是,我只是受不得你一直一直地骗我,也想不到你曾把护佑自已的命玉送给他,更是忍不下他一个眼神便能将你从我身边勾走。”璎珞再也掩饰不得,心中有有酸有甜还有涩。她也伸臂拥住他,脸颊贴近光滑的丝绸,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听到这样的回答,低笑浅浅,“如何还会,是你敢,还是他璟瑓敢?”她终于放开了胆子,抬手环上他的肩,带雨梨花般的小脸儿,眉眼间却斜飞一睨,“不要再提他。一提起他来,我便又想起自己被笑作‘祸水’。兄弟相争,爱侣反目,全都归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他听着新奇,推了她相问:“谁说你是祸水?”她双手都抓住他长衫的前襟,使了劲的乱摇,“是江良,是江良,他总是嘲讽我。”

如彧笑意不减,黝黑的瞳仁愈显出娇宠爱怜。他再次将她揽紧,宽厚胸膛传来平稳心跳,更是曲颈轻俯她耳边,一字一句温柔如水,“让他说去便是。祸水岂是人人都可做的。”她是不甘,只来不及耍娇挣扎,只觉气息突窒,他已阖目吻了下来。

祝各位姐妹们节日快乐!幸福永远!

周一更文哟。

第四十四章:盏盏凌霄拂月来

义阳公主府南书房外的银杏树俊美挺拔。本是文杏裁梁,香茅结宇,满目清秀如画的景致,可窗下金灿灿的叶影里,驸马陈瑄一袭灰袍宽袖,浓眉下一双深目微凝,面容温厚之中却略带了些许怒容与倦意。桌上一碗莲子汤已冷,陈驸马正要唤人,听到门口处总管蒋和的一声回禀:“驸马,璟公子求见。”陈瑄忍不住鼻中冷哼,还未等他发话,一翩翩少年已撩帘而入。夜蓝色的圆领衫,夜蓝色的长袍,金冠束发,玉带缠腰,说不出的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美得令女人都惭愧不如,唯那一双英气的长眉和削锋的薄唇才凸显出刚毅强硬的气势。只可惜今日瑕已掩瑜,那人右边脸颊的颧骨和嘴角是遮也遮不住的两团乌青。他看出了上位之人眸中的怒意,只作不觉快步上前屈膝行礼,“瑓儿给姑父请安。”陈瑄没有唤他起来,自嘲一哂,“少侯,金銮殿上的才是你姑父。”璟瑓垂着头咬牙忍住笑意才直起身子,目漾涟漪走近驸马身畔,“那金銮殿上的就是姑父,而您是我爹。”

陈瑄不重也不轻地将手中的书卷甩落在桌案,双眉纠了又纠,“你莫要吓我。我要是你爹,怕是早就活活气死了。”璟瑓终是禁不住轻笑,从侍者手中接过热茶,为陈驸马倒了一杯香茗。遣退所有人,在茶香袅袅中,隔着氤雾小心对上姑父的怒目,语气谦恭却面露顽意,“您要早是我爹,我又如何会这些个气人的本事。”陈瑄更加冷笑,“小时候也不见你多爱说话,怎么这越长越大竟成了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你看看你自己,除了这油嘴滑舌还有哪一样是像璟皓?”璟瑓也蹙了眉,似是带了委曲,“姑父,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正好。如果我处处都如我爹一般,您可还敢把无忧嫁与我?”陈瑄实在是听不下去,使力拍上长椅扶手,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璟瑓,你作什么来了?是来气我的吗?不要以为你爹你娘不在京中,我便不能教训你。”璟瑓还是那笑嘻嘻的容色,直接将带了伤的脸凑到驸马面前,“姑父,孩儿可是来讨打的。只求别打得太重,小心伤了您的手。”

陈瑄一把就推开他,极是不耐烦,“走走走,别在我这儿碍眼。”璟瑓这才收了那撒娇耍痴,恭恭顺顺地垂手立好,“姑父,刚才顽皮冒犯也是怕你气郁伤了身子。孩儿是真得知错了。”陈瑄还是不看他,端茶抿了一口,“你错与不错的,自是有太子在皇上面前为你们遮掩,用不着我来评判。”说着,那话中狠意更重,“一个坠马,一个染疾,你和如彧还能不能让人省省心?你们整日里胡闹也就罢了,怎可连无忧与璎珞的声誉都不顾了?”“是,您训诫的是。”璟瑓用心听了,将头埋得越发得低。便是他这样,陈驸马也难抒胸怀,依然是寒声数落,“你们还真以为那些个着三不着两的糊弄话便能将皇上哄住?不论那是亲爹也好,姑父也罢,不过是念着马上便会赐婚,与你俩这将要成家立业之人留些颜面也就是了。不然,看看你与如彧二人在东宫的所作所为,哪个能逃得过一顿笞责。”

璟瑓的神情更见紧张,本来白皙的面容却如积雪般暗沉,“姑父,我是真得知道错了。前两天是脸上的伤重,也惧着您、姑母和无忧气恼。今儿终是凑合着能见人了,便马上赶来府中请罪。”说着,他又上前一步,双手都扶上驸马的衣袖,语声微哑,“我与璎珞公主清白无私,从未做过任何有负于无忧的事情。我也不想指天发誓讲什么天可明鉴,只求您能信我。”陈瑄本想拂开他,却还是耐不住那孩子眼中的怅惘与期盼。驸马怔了怔,唯有叹息,“我信你有什么用?”璟瑓听出了这话中的缓和之音,跟着急迫言道:“那您让我见见无忧,我也好当面向她解释。”陈瑄的身子僵了一下,还是轻轻摇头,“无忧与你姑母一道入宫去了,不在府中。”璟瑓却缓缓俯下身子,勉力出声:“姑父,您何必瞒我。姑母是入宫不假,可无忧并未前往。您再恼孩儿,打也好,骂也好都是我应受的。只是,只是您千万别拦了无忧,不让她见我。我,我日日都在想她,真的,我实在是不能没有她啊。”陈瑄斜眸看向眼前之人,目色变幻不定,心中却生了起伏,初时还不知该说些什么,静了一阵才迟疑开口:“不是我拦着不让你们相见。是无忧她自己不肯见你。”

正是这话音甫落,却有清泠泠的女声婉转响起,“爹爹,谁说我不要见瑓哥哥。”

早点休息吧。大猫也睡了。白天再回各位朋友吧。

哈哈,温情收场,拉开新情节的序幕。

妞妞,让你失望了,木有安排揍璟哥哥的场景啊。你看我们的陈驸马哪像是能动手的爹啊。哈哈,如果往下写,会适当安排MM。这部就这么地了。

拍拍拍。77,满足你暴力的要求。

更不到拍,朋友们看吗?还是等着一块?这两天有领导来调研。

门口处,一身素净白襦配浅橙罗裙的小人儿急急而入。正是那一声“瑓哥哥”,语气转柔,流露出平日欢好时的几许娇态,让刚刚还在心伤恍惚的璟瑓目光里暖暖添晖。虽是心绪如潮,可当着驸马的面却也只得凝神相望,半是愧疚,半是心疼的唤了一句:“无忧……”那被唤之人没有应声,倒是随在她身后进来的义阳公主冷了目光相斥:“小冤家,你还知道来呀。”

公主如今有女初长,早就不再喜那些个金红艳色,只穿了家常的蜜荷翟纹素缎深衣,头上亦不过几点温润珠翠,想是刚刚入宫的缘故,涡尾发髻处斜绾了一支双凤彩宝金钗。便是如此恬淡的装扮,却掩不住她容光如珠辉熠熠,明月皎皎,似乎这此年岁月更潜都不曾在身上留下痕迹。陈瑄见着娇妻与爱女,紧绷的面容跟着和软下来。璟瑓更是如蒙大赦,得遇救星。他含情脉脉地瞟了一眼无忧,见她依然是冷生生的模样,多少有些难过,不得已还是忍下来快步行至公主身前行礼。

在这京中,能让璟少侯生惧的怕也只有皇上和陈驸马二人。再就是至亲至近的璟琪和义阳,只任谁也挣不过这粉雕玉琢又嘴比蜜甜的侄儿撒娇耍痴。有了不是向来护在前头,比起那亲娘吴双都好通融,更让他有恃无恐。虽听着话头不善,可璟瑓心中不慌,跟着便故计又施,跪地请安那一声声“姑姑、姑姑”的呼唤,哽哽咽咽,说不出的委曲可怜。公主果然中招,本来窝了几日的火,可真得看到一张俊脸上的青紫淤迹立时就惊呼出声,伸手拽了那人起来,捏了帕子小心触碰伤处,一迭声地说哄着:“怎么伤得这样重。可让太医仔细瞧了?”璟瑓得了逞只敢内里欣喜,面上还挂着悲苦,“孩儿,孩儿哪敢召什么太医啊。怕皇上知道生怒,更担心我姑姑和您挂念,就这样挨到现在,今儿方消了肿,前两日连饭都吃不下。”义阳是似信非信,“才刚从栖梧殿回来。如彧也在璟琪那里打唧唧。他是不敢见皇兄,更知道淑妃未必保得住他。倒没听他讲将你伤得这么重。不就只擦着面皮碰了一下么?”璟瑓听了这话气得浑身乱战,咬牙还跺脚,“他胡说,他胡说!姑姑,如彧一拳就捣在我面门上,我根本来不及躲闪,血流了一地。无忧,无忧是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激怒,他也不忘盯住那小人儿。无忧本不想理会,可回想起那晚他一手的血红捂着口鼻还在哀哀呼唤自己,又禁不住茫然点头。

义阳公主心疼还气恼,伸指戳上那人额头,蹙眉瞪他,“就该都揪到皇兄眼前去,看看你俩还能闹到什么田地。真是何时才能让人省心?”听着是狠话,只语气绵软,哪还有什么威慑。陈瑄见惯了义阳纵着孩子们,先还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接着重又换回一脸端肃训起话来:“璟皓与吴霜回雁门关还不足两个月,这倒好,又成了没笼头的野马。瑓儿,你是璟家的独子,生就嫡长之尊,往后更身系重任,难道便要永远这般胡作非为下去?”璟瑓是憋了一肚子的委曲,此时当着亲人们的面才终于忍不住奔涌出来,“姑父,姑母,我没有胡作非为更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无忧的事,我是清白的,是清白的。”他的语声都微微颤动,恳求的目光漫过那三人的面上,停了不过须臾,竟是上前一步抓牢无忧的纤腕,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唯恐她再次离去,“无忧,我是爱你的,爱你的啊。从来没有人,没有其他人走进过我的心里,真的,你相信我这一次,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他的眸子依然黑得摄人,只是难见地弥漫了一层雾水。她定定听着,其实一早便信他无疑,可这一桩桩的事情积蓄下来,又怎会不让人生了怨气。

璟瑓只觑着小人儿神色似平静又不平静,绝不像往里那般纯定娇憨,心中紧张莫名,便在那腕处再覆上另一只手,掌心都有冷汗滑腻,却目光灼灼,“无忧,相信我,我只爱你。再也不要那样决绝地离开我。从今往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这句承诺似曾相识,倒引得义阳与陈瑄牵动了情肠,两人禁不住含情相望,心思各自洞明,便是岁月若水,逝者如斯,终是冲不散彼此之间的爱意。义阳掩了面轻笑,陈瑄唇角抽动,分不出是笑色还是谑意。那厢里的无忧再也隐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你再不骗我?你真得只……”她泣不成声,却没有将“爱我”二字说出口。璟瑓已顾不得许多,就势揽住她,长指抚过丝帛般的秀发,缓缓道:“我哪敢再骗你。我就爱你。我只爱你。”

义阳是满心满腹地为两个孩子欣喜,陈瑄却早已耐不住性子,伸手拍向桌案,自是一脸的寒霜,“够了没有,你俩这是在长辈面前呢。这还没有赐婚,知不知道男女大防,要不要拘不拘些礼数。”无忧听了父亲的训诫,含羞带怯地挣开身子。璟瑓面上也是一红,不过仍是拽牢了那只小手不肯松开。见着公主饶有兴味地瞧过来,他更是大了胆子,将手臂绕到身过环在了小人儿腰间,倜傥谦谦,“姑父,你瞅着孩儿也是气恼,我还是回府思过吧。只是,只是……”陈瑄神情一肃,掩了掩才淡淡相问:“只是什么?”璟瑓先眸光殷殷,求助般望了望义阳,这才嘻嘻笑道:“姑父,姑母,我与无忧好几日未见了,我想带她回侯府去说说话。不会耽搁太久的,您们放心。”陈瑄睬都不睬他,“不行。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去你家做什么?”璟瑓轻轻晃着身子与义阳对视。公主笑嗤了一声,可还是漫步来到夫君身边,牵了牵那人的袍袖,“孩子们既要说话,便让他们说去就是。在哪里还不是一样的,何必总拴在身上。”陈瑄听了摇头还叹气,“你呀,你……”只说了这半句,又瞄向女儿,“无忧,你也想和瑓儿去侯府吗?”小人儿有些为难,怔怔地看了看父母,再看看身边那人。他离自己很近,此刻也静静抬目,圆圆的瞳仁里映进她的影子,竟是澄澈如冰湖之水,风起波皱,让人委实心动。她不由微曲了颈子,用力点了点头。驸马更是气结,却也无法,只急急摆手,“走走走,你们爱到哪里去,就上哪里去。”璟瑓长吁出来,喜形于色,拉了无忧向两位尊上行过礼,蹬蹬蹬便跑了出去。

屋内,义阳欢笑再起,依旧是花开嫣然,风姿动人。陈瑄却视若未见,只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她瞧了,也不在意,将手扶到他的肩上,边晃边柔柔劝着,“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谁不是打小时候过来的。”还是他架不住这厮磨,转首捉住她的手,竟将她带入怀中,初时凝注于那颊上的一抺红晕,接着又轻轻一吻,“走了正好,就只剩我们两个。”

朋友们,大猫最近是各种的繁忙无力,不过这周是一定会把无忧拍上的。

窗外树影摇错,无忧拥着一条雪仿缎的披肩,倚在车壁倾听风过树梢与车轮辘辘混杂的声响。璟瑓的双手都揽在她的肩上,下颌也抵住她的颈窝,初时还一句又一句地搭话,只可惜她一直都安静闭着眼眸。他不自然地收了声,又抱了她一会儿,觉得那小身子又暖又软,禁不住眼底带笑,头冲外斜了斜枕着她的腿躺下来。车走得并不快,也不知道已到了哪里。无忧只觉得浑身又僵又麻,忍不住推推他的脸,语带不耐,“起来呀,起来。硌死人了。”他没有如她所愿,只转过来噙着笑瞧她。她最恼他这副涎皮的模样,可又无计可施,“大男人干嘛不骑马,非要挤在这车里。”他挑了挑眼角,“我都伤成这样了,如何还能骑在马上招摇。”她垂了黑睫讥诮,“前儿个肿得像猪头时不也巴巴地赶到楚王府搭救你那公主去了吗?”他没有即刻回答,先伸手捏住她的粉腮,看似轻描淡写般开口,眼风却露了别样的意味,“敢和哥哥这样讲话啦?难得你窝在家里消息竟如此灵通。”她一把推开他,“你就会在我爹娘面前装可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他的手被打掉后便缠到她的颈上,不过总算正了正神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不光要救她,更为救自已。”她又不言语了,抿了唇转头朝向窗外。他忽地坐直了身子,将她箍过来,一只手抓牢她的右臂,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串菩提籽串。她凝视片刻,嘴角微弱一扬,“你又去了同泰寺?”他轻轻摇头,语声平静,“就是原来的那串。”她的眼中变幻了神色,看得出添了几分紧张,“不是已经……”他没等她说完,坦然回答:“当晚,我一粒粒从地上捡起来的。天很黑,心很乱,找了很久。你数数,一共二十一颗,没有丢掉一个。”她避开他的目光,只盯着那手串,“我是真得气恼。”他总能看穿她的心思,又笑得狡黠,“是我有错在先,怪不得你恼。只是这样的错我不会再犯,这样的火气,也就只能容你一次。”他修长的手指执着蜜蜡色的串子,她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并不去接。他等了一阵儿,终是握紧一只小手,帮她将手串戴回原处,跟着摇头笑叹,“还闹这样的脾气。”她本想抗拒,可就是什么也抗拒不得,腕上不再空落,心中却依然需要填补,“璎珞找过我,只说曾经痴缠于你,你却从未动心过。”他的掌心起了凉意,沉思了许久才开口:“我与璎珞之间没有什么痴缠也谈不上什么动心。她当时不过十五岁,刚刚失了兄长,又正巧被我所救,就是这样视作了依靠。而我对她生了怜惜不假,可关心也好维护也罢便如江良或如彧对你一般,仅此而已。更何况早便时过境迁,如今她与如楚王一见倾心,任谁都乐见如此的良缘。我心里是由衷的高兴,绝不想他们之间会因我起什么波折。璎珞所想亦是一样的,她更怕你会误会她,又误会我。不过,我一直就知道,你不会的,你信我,也懂我。”他深湛的眸子蒙上浓浓的殷色,迫得她身子一软,紧绷的唇角绽出微弱的笑,可还是抑不住强挣着收紧下颌倔意回望,“信如何?不信又如何?”他便如一只伏地许久的豹子,就等着她松懈下来投入罗网的这一刻,那交扣的手发力突然,将她狠狠地带入怀抱,雄健的身躯也撞在她略显纤薄的胸口上,目光温柔到极处又凶悍到极处,一字字透出霸道还缠绵“信么,我们皆大欢喜。不信么,你当然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她急急地喘息,又气又急,近乎切齿,“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去!”他却笑得欢畅,头都抬不起来,“无忧,都上了我的车你还想回到哪里去啊?”说着他的唇就近烙上她的颈子,轻轻浅浅的吻,手却游移到娇臀上,捏捏又拍拍,“放心,用不着害怕。都说过了,绝不会因为我的过错而罚你。所以只要你乖乖的,别让哥哥再挑出什么旁的不是来,不论到了哪里,你的小屁股都会是安全的,知道么?”

周末愉快!

昨晚吭哧到睡觉也就憋出这么一点儿来,先更了吧。实在是心思有些游离了,满脑子都是之后的情节,这一章就是卡住了,找不出我们小无忧有什么该拍的理由,多好的的姑娘,这是遇到多可怕的哥哥。呵呵,今晚再努力,看能不能双更啊。顺便说一句,大猫也满血复活了。下周开始,努力码字,努力更新。现在改了习惯,码多少,更多少,频率提升些,大家看着也顺畅。字数就别介意了,呵呵。

进了侯府,璟瑓牵着无忧的小手,没有回后堂,而是快步走上一条五彩雕花青石路,径直向后花园的暖房去了。当初璟老夫人在世时,最为爱花惜花,这花房也是早年便建下的。虽然璟琪入宫日久,璟皓与璟皎兄弟二人外放,璟瑗又远嫁,府第已空置多年,但他们姐弟皆不曾忘记先母的这一喜好,府中设置专人打理花木,以慰思母之情。璟瑓聪慧明理又孝顺体贴,如何不明白长辈们的心思,自他掌理了侯府更于这花园之中加意添置了不少珍品,四时有花,岁岁长青,也是尽了他这长孙的孝道。

小人儿扶了璟瑓的手,缓缓穿过暖房一重重阁帘。正在伺弄花草的下人们见着两位少主人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璟瑓微微颔首又抬了抬臂,众人便无声无息退了出去。无忧也曾到这里来过几次,只是受不得此处气闷,不过随意瞧瞧就走,今日倒想不明白那人的葫芦里又要卖出什么药来。她懵懵懂懂地,可还是收不住目光,阁内梁高通透,夹壁设有炭格,两侧是重重花障,过了荼蘼架,又入木香棚,层层叠叠的花瓯中,锦簇繁花或丝垂金缕或葩吐丹砂,开得姹紫嫣红,繁盛若三月阳春。

璟瑓领了她又走了一阵才站下,回转了身子眼光也暖暖拂来。无忧顺着他的尾指看过去,不远地儿有一处竹蓠编就的月洞,周遭一溜的细瓷矮盆,盆盆牵藤引蔓,垂檐绕脊,如翠带飘遥。小人儿怔了怔,也侧过头来,轻轻开口:“是凌霄?”他一边点头,一边在这暖融融的阁内细细抚摸她嫩滑的十指,低低呢喃,“是御苑的秋千边上的那株凌霄。夏日里我求了太子截下一些粗壮的枝条一直养在这儿。花匠们说到了明年开春便可移出阁外。此花落地生根,自会绿绦周垂,馥郁飘香的。我也想在后面的园子里扎上一架秋千,到时便可陪着你,陪着我们的孩子乐享美妙天光。”无忧的心中有一阵温软的悸动蔓延而上,忍不住倚到他的身上,又将自己的双手都放入他的掌心里,这才慢声细语地再问了一句,“人皆笑凌霄‘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璟瑓,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喜欢这柔弱之苗?”他环住她的肩头,拥着她朝向那丛丛翠色而去,边走边道:“‘人生何曾都如意,弱质未必不凌天’。无忧,你看中此花的应是这股子傲气。”她的小手颤颤一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璟瑓,你果然懂我。”说着说着,她又忽然垂了头,本是满满的得意,不知何时却显出些许失意,“自打遇到你,我便快要没了这傲气。”他并不停步,只将她揽得更紧,语声平缓更露钦赏之意,“我知道,你总是事事顺从于我。我怎会不领情。我也要改变自己,不会一味让你委曲。”她听得仔细,与他相视而笑,“你强,我若再强,势必重蹈表哥与玲珑的覆辙。再是悉心修补,也难不留痕迹。”她仰首的姿态如凌霄盛放,他是一脸的痴迷,眼底谦和带笑,全不似平日里的飞扬神气,“无忧,我一直便觉得你比玲珑还要聪明上几分。对于我,你也放心。我不是表哥,自不会如他那般得不解风情。我是爱你的,更知道该如何爱你。”

无忧心中如饮饴蜜,可还低了头轻嗤,“你与如彧便是一路,言行不一,谁会信你。”他捉了她的手,在细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淡淡而笑,“我自然是守诺的,别总疑来疑去。不过,你倒是说中了一处,我与如彧还真是一路的,我们最明白如何才会让心爱之人舒心畅意。”无忧被他瞧得从心往外地绵软起来。实在是耐不住,佯装着腻烦,甩开他,去观赏绿云般的凌霄,正瞄见脚边放着几小桶清水。也是一时兴起,竟弯下腰来去提那木桶。璟瑓急急跟过来拦阻,“别动那个,小心闪着。”她却越拦越勾出了顽意,明眸微睐如弯月,最是小女子的娇娇神气,“哥哥,我只想浇浇花,你别管我,别管我吗。”璟瑓认真起来,紧张得不行,“这一桶水沉得很,你快放下,放下。”

两人是你提我夺,使力如何还能均匀。正是她的手一松,他的手一紧,水桶一歪,满满的清水一滴不剩全都泼到了璟瑓的靴子上,便是素绵云纹的长裤也洇湿了大片。他低了头,看不清表情,只双手拢住衣襟,两脚交错甩着水渍。她委委曲曲地躲到一侧,也不言语,眸子闪闪烁烁的,说不出是盈盈还是怯意。他终于转过脸来看她,本还是略挑长眉,不动声色,“好了吧?能不能乖乖听话。”她咬了红唇,却实在是憋不住一抺笑意,“你不与我抢,水又如何会洒?”这话音都还没落,她却已被那人一把薅起,头朝下扛到了肩上,来不及惊呼,只听得长长的叹息从上方传下,“无忧啊,哥哥先前嘱咐的话全都是白说啦。”

痴迷:大猫最近比较勤劳,主要是看到结文的曙光了。

书寻:一囗气看还是过瘾啊,不过要注意休息呀。

宝宝:你值班也很辛苦呀,一夜不睡。你说我们一起走过十个月了。其实不准确,因为我一早就在看你的文文。所以么,该冒头就必须冒头,不然如何交上好朋友呀。

小狐:我明白你最关心大猫,留爪就好,留爪就好呀。

:不要再用私信了啊,平时我们可以通过打招呼的方式交流嘀。

:工作适应了吗?在你的空间留了言。开心是最重要的事。

啦啦啦,开心一下。

:云开与无忧都是那种既驯顺又不驯顺的类型。其实她在老公面前与在别人面前都是有差别的。

王王1234:看完第一部了。故事还是得连贯起来才好。

飞飞:身体好起来了吗?我是真心佩服你这位购物狂人啊。

小萌:您那坑还填吗?

银河:大猫专业出产糖文。

胖妞:你来看文了吗?

:朋友,你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几天的深夜里,怎么不见你的身影了?错了,刚刚看到了。你当我没说。不过还是要早睡早起啊。

天涯:我们是同类吗?为什么你对我的烦恼总是猜测得如此精准呢。

坏小新:领导走了,大猫暂时轻松了。放心,文会加速的。喜欢我笔下的无忧吗?

云开:喜欢我对小傲骄的深度描写吗?你也是这样,那就对了。

隐泉:我觉得关于佟婧与二师兄的番外的确值得认真谋划,等我结文后,仔细想一想。

累啦:你好啊!

咄咄8957:其实义阳与陈暄依然柔情蜜意,恩爱着呢。吴双与璟皓整日躲在雁门关也为了二人世界吧?

:其实我这一章和上一章拍都不是重点。是要反映如彧与璎珞、璟瑓与无忧,这两对小情侣化解矛盾的办法,与示爱的方式。过日子的套路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只有适不适合。我觉得这两对比太子一对要坦诚许多。

:璟公子真拍不上了。大猫就是一古代恶婆婆。

丝丝:么一个先。拍无忧就是个小乐趣。往后拍不多了。第二代快谢幕了。第三代即将登场。

雪莲:我费了半天劲,不能半途而废啊。

佛怒唐莲:现在算不算天时地利人和呢?呵呵

小倩:我也爱你们大家。

海绵宝宝:我会努力的。不过貌似如果保持日更或隔日更的话,也就能码这么多了。你说的鼓励话,大猫很感动。

白雪:咱俩是比着晚睡吗?论坛到处是夜猫子。

紫陌:看我文的朋友,不是选择半夜便是选择大清早。

小宁:我挤不进云开去了。好男儿们要上战场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77:你是拍无忧的坚定支持者。明天吧。今晚,蓝颜叫了出去小酌。明天,揍得她梨花带雨。哈哈,真是恶趣味。

第四十五章:四面边声连角起

无忧被那人放在肩上,以为不过出了花房便会放她下来,谁料想他越走步子竟越是不急不缓,曲折了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腿弯,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又惧又恼,唧唧歪歪地哭嚷,小手也发狠捶上他的背。他不只冷冷地哼出来,更抬了手“啪,啪”两巴掌利落扇到拱来拱去的小屁股上,“怎么,忍不到回房了?要在这里挨揍?”一句话便能将她压伏,远处隐约可见有侍从仆妇毕恭毕敬地冲向他们遥遥俯身。她垂了头不敢再抬眼,薄薄的披帛倒悬下来,被行走间的风儿带起,轻盈盈地拂过她的脸,又一搭一搭地与他的袍摆纠缠到一处。他不再言语,她只能听到头上的珠钗抖抖而动的轻响,便是这样玲玲而去。

想来扛了一路,再是轻盈也会累人。一进了卧房门他把她直接就掀倒于榻内。小身子趴伏在云丝刺绣了芝兰图案的衾褥上,手舞足蹈挣扎着想要起来。他却不会与她这样的便宜,一下子坐到一侧,手肘压制住踢蹬的小腿。她立时乍了寒毛,不自觉地护住娇臀,语声低哑,“哥哥,不要,不要啊。”他将戏谑的笑容敛回眼底,修削手指却是扼在踝处,另一手轻轻松松便摘掉了两只缀了明珠的宝相纹绣鞋,连乳烟缎攒绣的锦袜也一并除去。玉肌小足一下子被剥了个光,她惊呼出来,翻转了身子使力推他,更急着想要抽回脚。他正看得仔细,哪肯依从。一双纤巧的脚丫,白白嫩嫩的不说,可爱之处是十个修得圆滑的趾甲都用凤仙花染成了鲜亮的橙红色,像朵朵凌霄绽放在雪足之上。他捉住一只,眼中的温柔与宠溺交织愈密,挠了一下脚心,又伸手拨了拨套在脚腕处的虾须踝链,吃吃笑着,“你如何能这般处处都让人疼到心坎里。”无忧早就是粉面微醺,羞怯更气恼,强挣着收回腿来,扯了床上的缂丝被盖住裸足,语声慌乱,“你总是欺负人。把鞋子还我,还我。”他已负手而起,就站在榻边,眉眼风流,神容隽美,却是以强者的姿态俯视着,“要鞋子何用,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呆着吧。有的是帐要算。”她望着他,惊觉更明了,只是无可奈何。

璟瑓低了头,才发现靴上的水已将脚下一块金丝绒毯洇湿了大片,回头瞪了那已缩成小兔子般的人儿一眼,低噎轻笑,曲身脱下湿靴,坦然也将一双赤足踩上毯子。本打算唤来仆从,想了想还是没有,动手翻出了长裤靴袜。就当着她的面若无其事地一件件换上,自是引得她躲入床角更深。终于舒服了,他走到长几边,试了试壶中的水正是微温,倒了两杯出来,先递过去给她,看着她缓缓喝下,自己才一口饮尽。

无忧瞥了那人,此时是笑容和煦,目光熠熠,下一刻是什么心中却是清楚分明。她在暗中叹气,抛出串子时便知道会有如此的境遇。他容得下她疑他,却容不下她要离开他,其实她也从未那样想过。被困囿于这一方榻间,已然哭笑都不是,总不能就这样任他宰割,搏与不搏的落个心安也可。她终究抿唇低头,“天不早了,我想回家。”他浅浅笑着过来,拉开床头妆台的抽屉,竟是拿出了一根紫檀木的家法。随手便放到她的跪坐的身前,伸臂揽了她过来,将人紧紧箍进怀中,一低头先在她的肩上咬了一下。小身子跟着一颤,想着挣扎,他使力更猛,便从香肩开始细细地又噬又吻,直到将她的小耳珠一口含入,还是那般轻轻地咬,又深深的吮,吞吐出的秋兰清香撩拨在方寸之间。她的气息变得紊急起来,微阖双目,眼见着便要沉迷,却被他一句带笑的问话唤醒,“板子,还是巴掌,选一样?”指尖滑动在颈上,衣领处的细绢薄如蝉翅,隐隐透出一段腻光如玉。她仿佛不明白他的话,伸手按住他的手,“什么意思?”他冲她眨眨眼睛,翩翩公子,天人之质,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板子二十一,巴掌翻倍,讲清楚,也不算欺你。”“为何是二十一?”她一问完,随即便明了,盯着自己的腕子,脸色变了又变,“你还是为了这个,找了茬儿要讨回来。”她是眼中喷火,他却目光流波,只一同都落在那串菩提籽上。肆无忌惮将她困于身内,薄唇掠过她的鬓角,“十地、十波罗蜜、佛果。这可是你定下的数字。”她用劲向后仰身,有几缕碎发散落在他修长项间,停了些许,强装了精神嘲讽,“打就打吧,少摆出一幅全是我咎由自取的架势。”

“哈哈哈”,他笑得像人更像魔。她僵直的肩背还是颓软下来,他就势便将她按倒在膝头。白绸小裤轻意垂落,他绫罗的箭袖冰凉扫过还是温热的臀肉,又刺又痒又心惊。他拍了拍圆丘,再问:“选好了吗?”她是双唇咬得发白,娇面却已红透,所答非问,“我不想挨打。”他的双手都覆到臀峰上,并不急于袭掠,只是久久摩挲,仿若那是世上罕有的珍玉珠宝。停了一大阵,才缓了缓气息笑言:“这可不行。罚你是为了让你以后不敢再这样做。”她呜呜低咽还摆了身子扑腾起来。他加上气力握紧纤腰,脸色略沉,“你不选,还是要让哥哥帮你来定吧。”

紫檀木的板子应语而落,清清脆脆的敲击声伴着一条条嫩肉的凹下又凸起不间断地响起。不过十来下,她的小屁股上每一处就都被抽遍了,恰好晕染完一层匀称的底色。她又成了那乖巧的小人儿,声声呼痛浅吟低回。他开头并没有使多大的气力,不过想稍施薄惩。只是那串子不是寻常的物件,在断裂的一瞬,他的心如针扎般的疼。所以,即便自己是始作甬者,他也要让她记下教训,那两团娇肉总得再加深点颜色。他放下了板子,将她快要滑下来的小身子向上带了带,刻意让肉嘟嘟又有些微微肿胀的臀瓣挺得更高。她最初还以为一切已经完结,泪花攒动的大眼睛闪出掩不住的欢喜。刚想着要起来,却被一把按下,更有冷冷地呵斥传来:“别动!急什么,不过才过半呢。”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刚刚放松的那处皮肉跟着又紧绷。这最后的十下,他可没有留情,对准了屁股蛋儿的最高处下手,一板一绺深红的印迹。她疼得受不了,像有有火蛇追着舔舐自己,只能使力往他的怀中钻,可还是躲不过那一条跟着一条的灼热。打得狠,疼得厉害,迫得她扭了脊背丰臀地腾挪,更想伸手去拦,却被抓牢腕子翻过来挨了好几记手板。她哭着喊着抽回来,看到手心鲜红的一片,又委曲又懊恼,可最终还是一面流泪一面转头,可怜兮兮地讨饶:“哥哥,我再也不了,再也不了。”他高扬的手臂挥不下去了,每到此刻,他都抵挡不住小人儿波光曳曳的眼神,更压不胸中奔腾而起的欲火。猛得将她整个身子都抱起来,狠狠抵在一旁的床柱上,松了衣带,散了璎珞,更是唇与舌相交纠缠,胸膛起伏,杂乱了脉搏。她初还想抵挡,只耐不住他的臂弯坚定有力,她朝他笑着垂眸,温顺如一只睡在怀中的小猫。小猫还伸出纤指,想着将他鬓边的乱发抚平,只那手指终是被捉住,放入了口中。

看着被撕扯到半掩的衣衫已露出雪白的香肩,想是只要往下轻轻一褪,便会连就酥胸尽祼。再想也不能,他迫着自己平静,却不愿将她放下,一只手描摹她红霞般娇面,另一只手将那腰肢使坏般圈紧,呼着大气喝问:“还敢不敢再离开我?”被他箍到不能喘息,她颤抖着身子向上挺起,已是感受到男人肌肤的灼意,想挣脱,又不愿挣脱,鼻息含香,心中一热,也一样揽住他的颈子迎就他,“我从未想过离开你。”

两人便是这样拥着,凌乱心跳相伴,却是享不尽的温暖缠绵。只愿永远静默下去,忽听得外间通禀高传,是东宫总管牟平的声音,“璟大人,太子殿下传召,请您速到东宫!”

书寻:你能进那个院长的房间吗?

:坐沙发是美妙的事,总是让大猫回忆起过往。

:不行啊,只能差这么一点点,婚前啊,婚前。

紫陌之上:我是下午才开始码的。值班时间可以充分利用。话说太晩了真是影响伙伴们休息啊。

海绵宝宝:哥哥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关键时刻冲得上,拦得住的人啊。

宝宝:该让我说你们两口子啥好呢?请看我最后编辑时间:22点04分。正是适合攻掠的时候。好吧,也许那个时候你们正在攻掠。所以医生早晨再有二次冲锋应该和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是你刷手机的时间不对,不是我文章更得不对。还得多说一句,别怪我批评你。你性福就性福吧,不要那么的高调好不好。你让像大猫这样一早上醒来,半边床都是凉的银们,再看到你火辣辣的留言情何以堪?

小宁:谁是难姐难妹啊?她是性福姐儿好不好?

妞妞:你是表示无语了吗?

暮秋的水气沾面凉薄。璟瑓挑帘进了书房,才将那飘零的细雨挡在了身外。殿内只有太子朝南端然而坐,如彰、江良、如彧还有璎珞均侍立在下首。想来都是急召而至,众兄弟皆不过常服便衣。只有璎珞长辫披垂肩后,右衽玉色短袄配拖地百褶长裙,云朵白的羊皮披肩上并排钉着七个绣花布圈,圈中各有双对垂穗,正是鄯鄯民众崇尚的寓意解难护佑的“披星戴月”图案。公主改换一身本族正装,更显一方诸侯贵女的肃穆高华。璟瑓虽有惊疑,只顾不得这许多,急急屈膝向太子行礼,又与众人欠身为意,还未等他相问,如彬已然沉沉开口:“鄯鄯国仲王扎罗纠集多地土司首领发动叛乱,如今叛军已攻破西南要镇永宁,不日便要发兵丽江王城,局势岌岌可危。”璟瑓已在兵部日久,对鄯鄯的叛乱早有防备,只是未料想会是如此凶急,他瞟了一眼璎珞,面露忧惧,“永宁距丽江不过三日的行程,那里是首府重地,不知王爷与世子现况如何?”璎珞心中一暖,拘了感激回望,“在我离国之前,便已秘派督辅禁军护送阿爹与弟弟退入玉龙北麓的浍城禁宫。王府早已空设,是领相西隆率了一众文官与武将在那里驻守。”说到此处,她又恭恭敬敬转向如彬,“太子殿下,王城自有锦江天险环护,二叔以封地高位相诱,他的叛军也不过是一时的逞勇,便是攻得下永宁,想来也难在短时间内近得丽江,更休提威胁到禁宫。二叔谋逆,提出的是‘废改土、去归流’的幌子,直指殿下在南疆诸国推行的新政。此次战事一起,若不能于短时间内平息,只怕连锁起意,枭雄相应,由肘腋之患而引来心腹之忧,直接威胁到天朝边塞的靖宁,那才是真的危难啊。”

小人儿身姿灵秀,在这朱栏彩槛、金漆丽绘的背影之中敛襟扬眸,清泠泠一席话讲完,殿内之人无不投注赞许的目光。江良更是边颔首边冷笑,深深看向上位,“太子,听闻琅琊王已有意奏请皇上领兵平叛。果然是长子之尊,不仅忠心可表,便是这孝心也可嘉。”如彬抚着指上血一般腥艳的玛瑙扳指,目光沉沉却并未答话。静了一阵子,如彧忽地跪倒,踌躇志满,“二哥,赐婚的旨意明日便要颁下,和亲已成定局,父皇此举意在昭示大璃出兵的决心。鄯鄯是璎珞的家国,亦是臣弟的家国。于情于理,皆应由我率兵出征,如何也轮不到大哥他的头上。”璎珞便站在他的身侧,此时垂下头来目光相触,秋波流转,爱意弥深。璟瑓也跟在后方俯身,微露殷切,“臣愿追随于楚王麾下。”如彧禁不住在前头轻笑,玩味相讥,“怎么到了哪里也躲不过你去。”璟瑓悄悄伸拳在那人腰上捣了一下,又急急收回,只将身子躬得更低。

如彬并不去理会他们,略轩了剑眉看向左手处一直缄默之人,淡淡含笑,“老三,你怎么看?”如彰听得问话,迅急抬眸,迎着兄长的目光,似是要望进彼此眼底,停了片刻他才敛定心神跪下,“臣弟斗胆,敢请太子殿下亲征。”杞王的一句话,初时还让在场的人们为之一愣,不过也就须臾,只除了璎珞外,大家皆绽会心之色。如彬更是笑得欣慰又豁达,“老三,怪不得父皇总是夸你。”如彰一漾坦然相对,“臣弟自幼于骑射上便平平,分不得君忧,也只能拖赖于兄长。”

如彬先是轻叹摇头,复又直身而起,窗外轻雨初歇,一泊落日金晖映上朱衣玄裳正显朗朗轮廓。他俯视众人,瞳仁紧缩越发变得幽深难测,“‘改土归流’之策不容挑衅。亲征之事,我意已决。江良、如彧、璟瑓你三人随行,如彰留守京中。”说着,他缓缓垂眸将眼底凌厉之色隐去,待得温润如初方才瞧向璎珞,“你也要留下来。”小人儿不解,更是急迫,“殿下,璎珞要与鄯鄯共存共生。”如彧噙笑呵暖握上她的小手,谆谆相劝,“有太子在,有大璃在,你的鄯鄯便到不了生死存亡的际遇。你如今不只是护国的公主,更是皇家的子媳,谁也不能让你身涉险境。放心,乖乖呆在家里,等着我们凯旋的时刻。”

更漏迟迟,明月偏西。轻寒秋夜,玲珑沐浴已毕,云锦中衣外只一袭薄罗长袍半掩,乌缎似的长发用一根鸾钗松绾,发丝与肌肤间百花露馨然如缕。小人儿的一颗心全在眼下摇篮中两个熟睡的孩儿身上。便是龙涎暗香弥散,修长身影映在帏帐上已久,竟不知他何时到来。还是如彬忍不住,手臂一紧,将她环入怀中,贴上那耳边轻语:“孩子们都睡了,你还不睡么?”她最沉迷于这样的时刻,爱人爱子相伴相随。感怀于如此良夜,贪念静好,又畏惧分离。侧过脸来,佯装着平日里的宁和,柔声相问:“父皇可准了你出征。”他不想回答,松了怀抱,低头去亲吻两张粉嫩的小脸儿,又是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俊眼盈盈竟笑得有些孩子气,“你看,你看,馨儿长得越发像我了。”她被他瞧得也禁不住眉目宛转,挽了他的腰,靠上他的襟前,“你就是偏心,日日眼里只有馨儿。”他曲指挑起她的脸庞,悠悠然然,“你们娘仨,我是一样的心疼呐。”她却握住他的手指,目光变得忽明忽暗,“非要亲征吗?”他敛了笑容,怔了怔,才颔首。“引蛇出洞,终是兵行险招了。”她的话音低微下去,低到几不可闻。他缄默片刻,再开口时又是肃然又是无奈,“你如何就这般地洞悉一切。”说完还是耐不住一把便将那小身子死死硌进胸腔里,直挺的鼻尖微有汗意,“我只不放心你。千万莫要逞强。千万,千万。”

回来就好啊,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想你了啊。

她本来也怨不了我啊。

我也要调整作息了。

周末愉快!

我咋没听出好的意思呢?话说我和你真是没法比。想做梦就做梦啊。呵呵。春哥哥还没到家。你不提还好,一提,有些想他了。周末愉快啊!

有他回来的周末总是很麻烦。我现在不适应伺候那么多人。习惯于我和大宝的二人世界。B丅吧?

可我俩最后的结果是谁也不伺候谁,比着懒啊。

我必须有涵养啊。

寒光映日,剑锋戟刃森然,千名弩兵阵前,玲珑与如彬于啸嘶战马上昂首并立。乌甲战袍的琅玡王长发披散,面如寒玉,手中长剑缓缓撘上项边…

这个周末哪还有时间码字。你懂的。尽快吧。下章:佳人难再得。拍瑾月。

第四十六章:佳人难再得

秋尽冬将至,瑟瑟落叶铺陈一地。今日,长安宫承乾殿前将行授符出师大典,太子率军征战在即,东宫众人送行至宫门处。红缨盔帽下,如彬剑眉入鬓,黑眸耀日,甲胄外风氅翻飞,犹如天神东君般凛凛飒然。玲珑等人也按品级大妆,任是华服璀璨强装淡定,只掩不住眼瞳里的一瞬动容。

几个孩儿中,怀酘和双生子还皆由乳母抱在怀里,省不得这世间的悲欢。怀毅与明雪已然似懂非懂地明白了父亲即将远行。如彬笑意深深,一手揽了长女,一手握着长子,看向身前那个袖袂当风,鬟带飘飘的小人儿,离别时分,口中絮絮的却只是一些琐事,“毅儿进学的日子可定下了?”玲珑轻轻点头,“定下了,就在下月初九。几个启蒙的师傅也是按表哥的嘱咐精心挑选的。你放心便是。”如彬低笑了一声,眼风似是不经意般掠过站在最后方的陈芷莫,那人本来一直低倾着头,此刻却挺直起来相望。如彬不过一瞥,还是转过脸来慈爱地抚正怀毅在自己身上倚歪的小金冠,一字字说得郑重,“毅儿在诸皇孙中是第一个进学也是第一个要封王的。‘齐’是极好的封号,更是皇祖父为你亲定的。希望你能给幼弟们做个读书的榜样,不要辜负了为父的期许。”

得胜门处远远传来兵士集结的炮响。早有侍从引了马儿过来,膘骑嘶鸣咧咧,鼻中不断喷出白气。如彬也知时辰不早,松开一双孩儿,牵了妻子一步步走至坐骑边。二人执手相视,笑面晏晏,仿若那日他们去登灵峰山学做布衣眷侣时一般的惬意超然。玲珑识礼温婉地先拂开了如彬的手,平和地嘱以吉愿后双掌交叠朝向夫君深深下拜,身后诸人也都随她一同跪下。如彬扳鞍上马,静静地看着她,便在马头即将调转的一刻,还是忍不住俯身,一把将小人儿从地上拖起,心思起伏辗转,贴近她的耳侧,语声细微,“玲珑,如有人欲行逆天之举,一定要带着孩子们退守到雁门关去。不要以命相搏,记住我的话,答应我。”

洪庆九年十月廿六日,天朝大军出征鄯鄯,皇太子身披金灿铠甲在承乾殿前跪受敕印军符,谢恩行礼毕,率众将乘骑,宝剑出鞘,划破晴空,雷鼓轰鸣,直达云霄天听。三军绝尘,空留艳阳照耀,云蒸霞蔚,九重宫阙依山势蜿蜒,宛如没入天际。

朱栏微湿,晚风寒凉。穿过瑾月公主府翠色荫荫的竹林,一座精巧的六角亭掩映期间,周遭悬挂了数盏银绢宫灯,随风轻摆,飘摇如幕。驸马上官喆手握长剑立于亭中,身上的浅青色长袍连同里服襟袢尽解,半裸胸膛起伏,更显身躯硕颀。这亭前的一处空地,是上官喆日日习武之处,或清晨或日暮,他总要来此处赤膊持剑而舞,寒暑无歇。只是今日,上官驸马还未除去衣衫便已显出意兴阑珊的神色,一个人望着手中的龙泉定定立了许久,还是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剑,极为缓慢地系起衣带来。

“你不练功了?”幽幽声音从身后传出,上官喆蓦然转首,竟是瑾月不知何时已站在亭外。月华如水,映得一身挑锦缠枝芙蓉罗衣的小人儿丽影翩跹。他笑得温厚,急急走出来,伸臂圈在她的腰间,语声轻柔,“何时来的,唬了我一跳。”瑾月的纤白手指急着为他合拢微敞的衣襟,“天凉了,小心冻着。”他只将那娇躯揽得更紧,“怕什么,自小便惯了呢。”她只觉暖暖的气息微拂颈边,捺下心头的依恋,还是抬了眸问他:“今日为何停下了?”他放开她,黑黑的瞳仁里急急闪过一丝秋意般落寞之色,跟着又轻松带笑,“累了,不想练了,就这么简单。”

她如何会信,“上官家代代出良将,公爹更是官拜辅国大将军。他老人家有五个儿子,可唯独唤哥哥为‘吾家千里驹’,便是父皇也深以为然。怎么,如今你这千里驹也踯躅不前了吗?”小人儿问得恳切,上官喆却一笑相对,转了话题,“爹爹最厌的便是生养了我们五个儿子,所以他和娘亲才偏疼你与大嫂。尤其是瑾月你,贵为公主还温顺守礼,这不只是吾之幸事,更是吾家之幸事。”说着,他抬手轻抚她乌黑的秀发,厚实的唇角带出一弯浅弧,“大嫂生的又是男丁。瑾月,为我生个女儿吧。玲珑能够诞下双生,你也应该可以呀。我们要一对女孩儿。妻如玉,女如花,还不羡煞太子他们。”瑾月听了竟一把推开他,俊眉微挑,夹杂了淡淡不屑,“将门自是要出虎子。我生养那么多的女儿作什么?”他轻轻吁气,复又揽过她来,咬了牙顺手在那裹了绫罗的小屁股上一拧,似嗔似吓,“刚夸你驯顺便又这般不听话了。我让你生什么,你就要生什么,记住了吗?”她禁不住垂首,一支珠玉流苏步摇停在耳畔纹丝不动,静默了好一阵才恍然含忧开口:“哥哥,你是不是因为不能随军出征才不想再练功了?你回答我?”他的脸色终是冷了下来,直视着她,“驸马不可掌兵,这是祖宗家法。外戚专权,国之大忌。”她却i泠泠扬首,“你是外戚,舅舅便不是了?璟瑓便不是了?为何他们都可手握重兵,征战沙场,驸马却不行?这是什么祖宗家法。”“瑾月!”他一声便喝止了她,又不愿见那小脸儿上孩子气的倔强,只得负手背过了身子。

长夜无声,方觉漫漫。悄悄转头瞄见她面颊在灯光下映出异样的嫣红,一双小手也不安地绞缠在一起。总是他心中先生出绵软与不忍,再次靠近她,轻轻吻上额头抚慰,“我如今已是驸马都尉,该到弃武从文的时候了。远离兵权,多与风雅之士来往,方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大璃的驸马又不止我一个,谁不是如此过来的。”看出他话说得轻松,目光却倏然黯淡,她只觉喉咙中哽咽难安,压不住一缕又缕从心头泛起的酸楚,“哥哥,你说的,可是真心话?”他颓然阖目,唯不忘深深颔首。她那一双明净的眸子里渐渐凝起了水雾,弥散了自责与哀伤,仿佛雨中的芙蓉园。想了又想,还是怔怔地问了出来,“上官喆,你有没有后悔过,后悔娶了我?”

是的,是的,小新。

宝宝:最近手气如何?

:我的周末愉快爆了啊。哈哈。

唯一的你!:这位朋友,我得说句实话,我的结局还是挺杯具的,估计会让朋友们忌恨我一大阵子的。恨到我心上、骨上。

妮妮:羡慕嫉妒恨行不行?行不行?滑雪啊?我们在干嘛?为了年初的调整,窝在单位,等靠观望,根本不在状态。(这是我们钱哥的话)

dwy:我们很像吗?我不这样希望啊。因为我不想你也与我一样纠结。不过,我们现在基本尘埃落定了。我得到了心宜的岗位。可这只是开始,因为如果我还想继续前行,仍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明年的这个时候才是关键。能不能挂职,能不能后备,那个时候才见分晓。人活着,真得很累。除非你什么也不去追求,不去想。不过要劝朋友你一句,有些话对领导必须挑明了,半遮半掩的不行,没有人会关心到你心坎里。

丝丝:谢赞了。上官喆是我大爱的一个人物。他与公主还有感人至深的后文,敬请期待。么一个。

小Q,人生也许是这样。但小说还是圆满些好,不然没个亮点,没个盼头。

你的话才点赞啊。执子之手,夫复何求。上官小夫妻不会让朋友们失望的。

小宁,早上好!

明灯下,石阶前,西风飒飒,落英缤纷,切切的秋景相衬却是一语戳心。上官喆甩开她,退后几步,竟不知道是该摇首还是该肃立,憋了半晌才懊恼道:“胡说些什么。赶快回房去。”她就看着他干笑,“‘三尺青锋怀天下,一骑白马开吴疆’,这不是哥哥自幼而生的梦想么?”他蹙了眉握拳,她也不惧,只替他悲哀还无奈,“‘雄姿英发从征路,纵横江东扶君王’,方不辱上官家的威名。这话也是你曾对我说的,千万别讲,你不后悔。”

想来是月影绰绰的缘故,上官喆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声音微微发哑,“我听不懂,行么?你又不是我,如何会知道我悔与不悔。”话一说完,他便转了身子疾步而去。瑾月初时还愣了一下,也不顾脚下忙跑了几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上官喆,哥哥……”他用力再次甩开她,恨声道:“放开我,女人就是呱噪。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哪里肯依,不管不顾地倾身自背后抱住了他,将脸贴上那挺拔坚实的后背抽抽噎噎,“自打二哥要出征,你便一直郁郁寡欢,我实在是见不得,见不得。哥哥,我心疼你啊。”他挣扎了几下,却终不忍脱开那温香的怀绕,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带雨梨花的素颜,有疼惜更有暖意,“傻丫头,你懂我,又不懂我。想来江山如画,在公瑾眼中也不及小乔初嫁的一刻。”听了这话,她的眸子里流转出灼灼光彩。他平缓了气息,盯着她嗫嚅的模样似笑非笑,“羽扇纶巾,雄姿英发,却抵不过你我夫妻齐眉举案,共挽鹿车。人世上哪有恁多的悔与不悔,唯有你愿与不愿。功名利禄随风散,而佳人难再得。一切的一切,端看你如何取舍。”“真得么?”她还是有些疑虑,仿佛听懂了,又仿佛很迷惑。他更紧地贴近她,见云鬓揉搓得凌乱,便伸手去拢。她娇娇羞羞地抬了小手要挡,却被一把攥住。他将她冰凉的指尖全都握进自己的掌心暖着,笑容一如往日的纯净而温柔。

无论他说的是真心还是欺哄,她终究是欣慰的。腰间愈来愈紧,男子温热的气息迫在颈项。瑾月阖了双目,软若无骨般赖上他的胸膛,任他啄吻在腮边,心头也被撩拨得酥软起来,挣扎都无力,“哥哥,我们回房去吧。”“回房去做什么?”他边说,边轻轻啮咬了樱唇。她嘴上一痛,更问得一惊,强打了精神,“哥哥,累了一天了,我们歇息吧。”他迫着自己脱开这闱间香腻,揪起蜷伏在怀中那只假装慵懒的小猫,冷了脸色笑道:“歇息时辰尚早。教训你倒正是时候。”她怯怯地缩成更小的一团,死活不肯离开他的怀抱,“哥哥,哥哥,不要。”他的襟怀微敞,只裹挟了她前行,“胡言乱语了大半个晚上,还想不受罚。在我上官喆这里,可没有如此的规矩。”她被激得蹦跳起来,小指头乱戳,“你就是一介武夫,武夫。”他竟是少有的慵然一笑,低低俯身,“我是武夫,比不得你那文雅的良哥哥。只是,你若后悔,也一样晚啦。”

凤帷半掩的寝殿内室,呻吟低抑,喘息起伏,纠缠难分的两重躯体隐现在素绢绘墨的屏风后头。如此蛊惑人心的场景却禁不住细看。最是那衣衫半除的二人癫狂,一个上体精赤,一个下身光祼。上官喆自幼习武练就矫健的身躯,肤色是晶亮的蜜色,远胜于文人的白皙。小人儿最是可怜,依依攀住他的上臂,跪伏在他的膝上,满目迷乱,唯有娇面与翘臀上浮起的是一致的妖红。那人的手臂挥动,稳而不乱,嫩滑的肉丘却随上他的巴掌一紧一缩。“啪,啪,啪,啪……”是不歇气的一阵子抽打。透皮透肉的痛让她早由假嚎变成了真哭,扬了头都止不住泪水喷涌。身体跟着一下一下地向上拉直,小屁股更是从浅粉变成深绯,从微胀变成真肿,左躲右闪地瑟瑟抖动。她用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般的眼神回望他,哼哼唧唧地念叨,“哥哥,四十了,都四十下了。”他稍停一下,挑了挑浓眉,“有这么快么?”问完又是两个大力的巴掌覆盖在臀峰。她心中慌乱,屁股就更疼,也使不上什么气力,顺势前倒在他的臂弯里,扑腾了身子哭喊:“这回四十了,真得四十了。”

先说,这章还木写完,有个小尾巴,我再努力吧。小伙伴们,结文在即,我的努力,你们看到了吗?

宝宝:我今天去浏览了一下,还没开始看。不过我们的喜好是惊人的一致啊。我在追,<能看见鬼的刑警处容>。

小莲:拍来了。但对上官喆,我们的假定还有区别呀。等文吧。

明烛光暖,自层层繁复的黄纱帷帐隙间悄然洒落,一片恬淡如金的浅晖覆上两捧玫红色又热乎乎的小肉团。伊人叫叫嚣了一阵子,此时又重回宁静,乖乖地趴伏着,唯余芙蓉色衣襟上拴系比目玉饰的丝绦微微发晃,是掩不住等候那人的巴掌再次挥下的阵阵慌恐。他倒显得不急也不燥,厚实的大手只轻轻点在她的滑脂般的长腿上,像是和着拍子思索着什么。良久,方有一丝轻叹低低飘落,跟着又是月朗风轻般地展眉一笑,“刚刚我定下过罚你之数吗?”小人儿扭回了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还在发问:“那么我曾让你记下这数目了吗?”她蛾螺一剔也只能摇首。问话之人的唇角勾起了显而易见的嘲讽,瞬时便清冷了面容。一声脆响终于在身后爆起,双峰都跟着波动,轻光碎影,在胖嘟嘟的小屁股上洒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喆,我不数了,不数了。”她也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啜泣着讨饶。他又开始拍她的大腿,“数没有错,错数才是错。竟然想要哄我,你在此时还能有如此胆量真是让人刮目。”“没有,不是的,不是的。”她的娇音如啼只是失去了作用。背被使力压下,臀瓣儿撅得更高。他什么话也不再说,只余了上下翻飞的巴掌和随风而动的圆丘。开始时,她大着胆子像离水的鱼儿一般的扑腾,他竟也不管,任由她去,只是那巴掌便偏离了落点。后背、腰间、玉腿,甚至胳膊……处处都印上了红红的五指印。她这才体味过来,原来只有屁股上才只会生出火辣辣的灼意,其他地方直接便如刀劈一般的痛楚。她终于学乖了,不敢再乱动,只忍着那铁板似的肉掌,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皮肉上重重舔过。实在疼得紧了,就去狠压他的双腿,更是故意地揉搓起没被扯下的短襦,将柔滑的肌肤往他赤裸的身上挨擦。

这招**管用。他的呼吸变成成了急促的喘息,倾身翻转了扭来扭去的小身子,带入怀中歪倒进合欢榻里,想是太急,竟拽落了半幅鸳鸯暖帐。他将她压在身下,刚要烙上湿唇,她却挑起一双泛红的凤目闪身避过,“武将就是武将,实在粗鲁。”他抬起头来,也不着恼,只盯着自己一样泛红的手掌,“我这武将已被你害得既不能握剑又不能提笔,对你如何粗鲁也泄不尽这愤去。”她被他气得咬了唇笑,贝齿轻叩,媚眼如丝,亵衣半掩遮不住玉沟深深。他看得早已勃然欲起,却在隐隐按住,缠绵笑意迫出眼底,以面贴面静静地注视她,更曲了长指掠过修长的颈子,探入乳间,摩挲圆脐,滑进花朵般绽放的润湿褶皱……所到之处,轻扰慢捻,徐徐挑动。她禁不住挣扎起来,有麻酥酥的感觉从肌肤中传来,直达小腹,能够感觉到那里抽动了一下,瞬时便有热潮从身下涌出。她不由得战栗,更低低呜咽。他的眸色也越发深沉,却仍使坏地将她圈禁在这爱欲挣扎的囹圄里,舌尖抵上她的咽喉,含含糊糊地诉说:“乖乖,哥哥是要文能文,要武能武,你可千万莫小看了去。”她早已是长发披散,薄衫半敞,嘤咛一声又喘息而笑,“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光说有何用。”他实在是气结,按住她的香肩昂首而起,咬牙发狠一顶,两人的躯体便紧密贴合到了一处。痛楚与快感交织,犹如涨潮之水,一波又一波席卷了全身,她的双颊涨满血色,紧闭的双唇也抑不下断续呻吟。他感觉到她弓起腰肢迎就,勾得他以更凶野的冲撞回应,一下又一下,伴着切齿的温柔,“如何?你还有何话说?”“哈哈哈……”她笑得销魂,她愈销魂,他愈加重了力道。

垂幕重重,落影长长,仿佛已是深夜。凤仪殿寂静无声,整块白玉制成的圆形凤榻居中摆放,只耐不住烟罗帐寒,青瓷枕空。秋夜伴烛影,中宫之内,只有皇后马如泽一人枯坐镜前,洗尽铅华的面容早已被岁月摧折得如落华伶仃。殿外,忽传来熟悉还又陌生的步履沉沉,相伴宫人的跪倒拜伏之声。她是不敢相信,自从姑母薨逝,那个男人已整整八年不曾驾幸。她还在恍惚猜想,他已经走了进来。她比他还要小上一岁,同样是四十许人,她已鬓角染霜,需日日用青石硏粉涂染,眼角额头更是不施粉黛便壑纹毕现。而他呢?未着龙袍,只穿了件简单的米色软绸长衣,搭着暗青团龙披风,身形挺拔依旧,便是面上的褶皱也只让他更显冷峻矍然。

皇帝定定地站在殿门处。马如泽慌乱得几是忘了见驾的礼数,好不容易才请下安去,忽又察觉自己不但已换了寝衣更是素面朝天,又懊又恼快要落下泪来,“皇上,臣妾失仪,不宜伴驾。”她便那样僵直跪着,头俯得极低。萧靖衍眼眸如镜,还是略略悸动。他走了过去,扶了她一把,“梓童,朕与你夫妻数十载,还计较这些做甚。”她痴痴地起来,依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怔了一阵才猛得想起,指着桌上的茶点,轻声问道:“皇上,您,您要不要进一些夜宵。”他容色淡淡地摇头,径直走到榻前坐下来,似是疲惫的样子,“天也不早了,歇息吧。”她的泪是真得涌了出来,生怕他看到,忙低头跟过去,半蹲下来,像多年之前那样,为他除去靴袜,更换衣衫。他看着亦有些心酸,叹息一声,拽了她的臂,将她带到榻上。

更漏声声,丝帛熨帖着肌肤,偎依在那人的身侧,竟然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握了他的手,才感觉到几分真实,踌躇再三,她终于低低唤出一声:“表哥……”他依然阖着眼,停了许久才“嗯”了一下,算是回应。她也阖目,真如老夫老妻那般絮语,“表哥,您下旨在东都修建太极宫,难道真如众人所传的禅让再即?”他轻轻点头,“朕老了,该歇息歇息了。”“表哥,表哥您正当盛年。”她的话音透着急迫,引得他不得不转首,“皇后,彬儿也二十六了,又生了嫡子。终是可以放下这幅担子。朕会带着你们都到东都去,让我们乐享天年。”“如彬,太子……”她咀嚼着这名字和尊位,要抑下多少的心酸与不甘。想来这样的亲近是空前也会绝后,憋在心中二十几年话还是戚戚然地倾诉出来:“表哥,如果,臣妾说的是如果,我们的孩儿若不是胎死腹中,你会不会,会不会……”她问不下去了,大口大口的喘息,“表哥,臣妾还记得,太医已然诊出会是男胎,你还为那可怜的孩子选好了名字,‘如彭’。”以为会是沉默,甚至龙颜大怒。谁知他竟是出奇的平静,伸了手抚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沙哑的温柔,“会的,朕会立那个孩子为太子。嫡子还是长子,无人可以撼动他的位置。就像那个‘彭’字,朕再没有用过。”她不想再问什么,他却还有话要说,“因为没有那个孩子,所以便是彬儿。父皇在时,为了大哥的太子之位,会常常敲打朕与三弟。他训戒最多的便是一句,‘太子之位非可经营而得,全在圣心,背礼违义,天地不容’。”她听得明白,他是在敲打她,也敲打她的家人,好一个“全在圣心”,她快要忍不住笑,初时的感动也消弭到无形,咬着牙关才能吐出话来,“先闵哲太子不是嫡子却是长子。”他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她的手,睨目回她,“大哥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不在于他是长子,而是他心爱女人的孩子。”

层层帘笼,次第宫灯,只裹不住帝后泠泠相对的身影。

宝宝:本来还担心今早又是一香艳的,你会再次性福得上班迟到呢。呵呵,小尾巴更完了,你快来看吧。最近更文比较勤,是因为这一段故事在脑子里比较成形,总想急着写出来。我最近工作很忙,白天没有时间。都是晚上伺候完孩子,便坐在电脑前开始码字,两千以内日更还可以,不过也有过点的时候。所以今晚听你的,休息了。提前道一声晚安啦。

妞妞:我看你最近上网又挺恣,可要注意控制时间了。休息好最重要。对于“能文能武”的问题,怎么说呢?你老公也一定是这样的啊。彼此彼此吧。不过你夸我,我还是很受用。还没对你讲,百度今天吞了我的文文四次啊,我崩溃啊,最后用截图了。话说,我一直觉得我的文字很含蓄了。

小宁:我最近很迷韩国电影,真心不错啊,亚洲电影中,日本和韩国水平较高,故事能打动人心,演员的表演也有张力。推荐你几个:《吞噬恶魔的孩子:华颐》、《看见恶魔》、《嚎叫》、《随风而逝》、《读心术》、《熔炉》、《美娜的文具店》、《杀人漫画》、《双面君王》都挺不错的。关于文章,不知你的感觉如何。我是越写越艰难。对上官喆,我有我的打算,太子也有太子的打算。最后还是歪打正着了。揭晓在下下章:问世间情为何物。还有你今天回贴中的话,那一段是突发奇想啊,不过得到了你们的认为。

妮妮:我如何会让上官喆一身抱负不得施展呢。

小新:你最近真是坐了不少沙发。继续努力吧,不过你也要注意作息了。太晚睡,太早起,身体吃不消。除非你不是北京时间。你写给我的话,我看得很认真。知道你们都舍不得我结文。可我却是做梦都想着结文。呵呵,有些疲惫了。不过你爱的公主与上官驸马还有关键的一场戏,只是不拍了。璎珞吗,还得挨揍,我对她有些残忍了。佟婧与宁康,还没想好,如果写成番外也是不小的工程呢。让我再考虑一下。

lily:谢谢夸奖了。你要加速更文啊,都盼着呢。

77:今天你还没来呢。对上官喆是有专门打算的。到时候很感人的说。你最近也很忙,注意调节自己啊。

天涯:上官喆会予你们惊喜,放心吧。

影子:这一段时间都会勤快的。么一个。

小狐:你们都是坏孩子,坏孩子。

小莲:我哥哥就盯着那一处地方,所以我只是猜想其它部位都不会爽,啦啦啦。

你们两口子就不安好心。我这远水解不了近渴的。再整天写H文,落个欲火焚身的下场,变成那啥也不放过你们。

第四十七章:犹是人间胜负心

兵者,凶也,不祥之器,却是至危之道。

太子出征不过月余,已然捷报频传。楚王如彧,少侯璟瑓亲率先锋军最早抵达鄯鄯境域,与先期驰援的剑南节度史沈元明汇合,依太子所定之策,分别在丽江西线、中线、东线与叛军展开鏖战。南地的山风竟也扑面如刀,七天七夜,鼓声如雷,号角不歇,火光隆隆映红大半个天空。王城之下,本就赭艳的土壤被洇成深黑的浆色,四处皆弥漫了浓烈的暴戾与杀气,遮天蔽日。如彧与璟瑓策骑冲杀在阵列最前边,一白一青的战袍浴血翻飞,长枪并长剑,利刃奔腾,所向披靡,斩杀敌方大将无数。“楚”、“璟”两字军旗所经之处,叛军便如残云遭遇劲风,翻卷着向两边退开。

剑锋寒,血如河,几番攻夺,鄯鄯守军亦披甲而出,内外夹击,直至第八日辰时,终见晴空无云,日升东方,阳光缓缓铺展,将丽江古城笼罩在一片金色明光之中。扎罗部大败溃退,伤亡惨重,纠集的六支土司队伍,三支覆灭,一支归降,余众狼狈撤回永宁据守。围城得解,初离病榻的国王锦达携了世子敏康身着规制紫蟒织金番王朝服出城相迎天朝之师。战靴橐橐,剑戟森森,远在城门处也能望见大璃军士青金色染血战袍连成一片汪洋。国王长眉微垂恭谨俯跪于煌煌天家仪仗的太子驾前。早有如彧快步上前搀扶,如彬虽未下马,却也执晚辈礼略略欠身,更是温言宽慰:“彬驰援稍迟,让王爷与世子受惊了。”扎罗又欲曲膝,只那感激的话语还未出口,已被身旁之人含笑相拦。楚王一身银盔银甲,于这遍野未烬的烽火之中依然是从容不迫,闲疏不凡,他拥了扎罗立稳身形,又敛襟拱手言道:“王爷,还请前方引路,迎太子入城吧。”

丽江王城被困已有一月之数,得天朝之师相助方终得脱解。百姓刚经战火离乱,难免生出劫后余生之感,纷纷伏于道边,远远争睹,哪怕是能遥遥相望太子蟠龙帅旗上的一点金碧之辉,也能引来群情沸腾。如彬率众在王府驻扎,并未刀枪入库,而是汇同鄯鄯守将共商剿敌之计。沈节度使久历战事,提出如果让扎罗逃回他在鄯南的封地,重整旗鼓,后患堪优。如彬也力主斩草需除根,决议将一众叛贼歼灭廓清,安靖边圉。于是,大军只简单休整了几日,便挥师南下。沈元明与鄯鄯虎骠将军阿桑讫领两军主力攻打永宁,璟瑓亲率精卫护侍太子尊驾殿后。只有如彧行踪机密,挑选了五千骑兵与弓弩手,每人背负能支撑十天的干粮,以急行军的速度向永宁之南的空桑山乌干渡口进发,包抄叛军的后路。

空桑山,又名龙啸山,在鄯鄯民众的口中是诸神庇佑的圣山。山底,乌干江缓缓流淌,壁立千仞,腾起茫茫云气,飘渺如陷云端。这里是扼住永宁通往鄯南的要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沟壑深谷,横亘数百里之遥。一连三天,如彧从早到晚都是率众疾驰,间或停顿补给也不过半柱香的光景。数千精兵,马匹雄健人彪悍,个个背负弯刀长弓,颠簸起伏在崎岖路面,行如疾风不见分毫倦怠。待等确定方位,急行军安定下来,又是一日的破晓。飞卷的晨风中,将士们安营扎寨。楚王策马巡视,在要害谷口处,每五十步便有盾牌弓弩齐整架起。晚霞漫天的时候,风也静止。青龙大帐内,中间的行军榻上铺了整张的玄纹虎皮,如彧斜卧其上,支颐浅眠,便再是倜傥风神也添就了些许疲惫。睡梦中,小人儿素手纤纤,一块五彩美玉系于自己的项间。她的面容如月光一般的恬静。“一定要平安回来。”是她偎在他的身前诉说。“会的,在家乖乖等我。”是他对她的承诺。

不知是谁,执了锡壶,将沸水冲入青玉杯中。碧色的叶片漂浮其上,急急打着旋儿,茶香四溢。“谁?”如彧腾身而起,甲胄震动,发出哗哗声响。座下有一人已是屈身跪下,黑衣黑带,面白无须,身形还算笔挺,“启禀殿下,小人离同,是丽江王府左卫将军派到您驾前担负守卫之职的家奴。刚刚走过您的帐前,听到你喊着要水,见无人侍奉便自作主张近前,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恕罪。”如彧看似点了点头,只那原本低垂的眸中再抬起时便有精光忽现,只往那人身上打量,神情淡漠,喜怒无痕。离同也不避不让,微微凝眸相对须臾,又淡淡回了一句:“奴才告退。”便垂首叩头,闪身出去,转眼消失不见。

初冬,细雨夹杂了雪粒如芒,随风斜入,迷蒙了眼前的道路。毕罗站在轿舆之前,将雪笠之上的银色轻纱斜斜撩起,半幅玉容初露,美得另见者屏息,特别是颊上的两抺潮红更是似真似幻,让人且爱且怜。“大嫂,留步。”一声娇俏的呼唤传来,毕罗跟着回首,正是玲珑宫装凤髻,立在不远处的游廊下,羽睫轻扬,带笑招呼。毕罗也噙起笑意,缓缓转过身来,莲步轻移,靠得近些方才款款下拜,“参见太子妃。”玲珑早已过来,也没带什么雪帽雨具,任由那湿漉漉的清凉扑在面上,伸手挽了她起来,眼角一勾言道:“你总是这般客气。”说着又盯紧她的面庞,似是无意相问:“嫂嫂,你这是从贵母妃那里来么?”毕罗点了点头,温顺答道:“是的,殿下,刚刚准备回王府。”玲珑下颌微抬,挽了身边之人,慢慢举步,锦衣曳地,在雨雪之中划出清寒的痕迹,“嗯,我也才打母妃处出来。听着下人们说,父皇传了大哥与彰哥哥在南书房的暖阁下棋,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也正好给他老人家请安。”毕罗有几分踌躇,稍稍拧了眉心,“无诏面圣,怕与礼法不合。”玲珑却不在乎,依然在手上施力,“无事的,父皇肯定会高兴见到我们的。”

毕罗无法,只得颔首相应。玲珑不想耽搁,指了那轿舆,“我的轿子还停在西檐下。奴才们去叫了,恐怕还要等上一会子。不如你我同乘一轿吧,俩人挤在一起,还暖和些。”毕罗自是知道她那不拘常礼的性子,亦是握紧她的手,吩咐谷雨打了帘子,小姊妹俩一同坐了进去。密不透风的四帘隔绝了外间的雨雪,并不宽敞的轿内,两个小人儿贴身相伴却不想缄默。“你的气色不太好,物别是颧骨上的红迹,像是最近发过热。”毕罗也不想隐瞒什么,抚着身上的轻裘,阖了眼回答:“已经快有十日了,每到午后便发起热来,睡前又会退下。太医看了不知多少回,就是诊不出个缘故来。彦哥哥最近火气也大得很,来的太医皆被他骂了出去。谁都无法,他只劝我到南部并州我们的一处庄园休养。如今我还没有拿定主意。”玲珑破天荒地沉静了许久,才又开口:“嫂嫂,有时发热也不见得全是生了病症的缘故。小时候,我便听爹爹讲过,田野里有一种紫苋草,若是它的叶子经了秋霜,人吃下去便会发热。所以,所以……”她说着说着,笑容悄悄淡去,眉目之下隐透着一股别样的幽深,“所以,你还是要小心点,千万别误食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忍不住说一句,璎珞木有回来啊!

苦了谁呢?救赎与被救赎。要揍毕罗了,还不是温情系的。朋友们能接受吗?对于那黑衣人,话说我没刻意是,是个引子。如彧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个。

雪雨飘摇,玉阶如洗。

小内监通传的尾声刚落,殿门处厚厚的明黄团福重锦风帘便被打里头快步出来的御前总管刘永高高挑起,那人的嗓音还是一贯的尖细却沉稳有力,此时更透着显见的欢喜,“太子妃殿下、琅琊王妃,皇上说今儿个天冷,让两位主子赶紧进殿去呢。”玲珑与毕罗抿嘴笑着点头,“有劳总管了。”刘永细白的面庞几是也笑成了一朵千瓣菊,“主子们这是要折煞老奴呢。”

满室的龙涎香清清袅袅。玲珑裹了双鸾大红羽缎披风,毕罗系着雪白的织绵皮毛斗篷,妙目流波,亭亭玉立,堪比那御苑中的盛放的红梅、白梅,格外娇俏。想是前线战事频频告捷,皇帝心情悦然,一身家常的紫罗铭襟背绣龙纹长袍,意态闲雅地倚在暖阁南窗下一张花梨木雕花围炕上。两个小人儿快步上前,双双跪下,“臣媳参见父皇。”萧靖衍呵呵而笑,前倾了身子,低头扶着她俩起来,掌心宽厚温热,“这么冷的天还跑来做什么?身子要紧。”她们又跟着谢过垂顾这才直起身来,宫娥忙着为她俩宽去风氅。琅琊王与杞王都随侍在殿内。见着二人进来,如彰是一贯的澹明含笑,如彦却拧紧了眉头。因来的有玲珑,两位亲王俯首行礼,她亦曲身,娇滴滴地相唤:“大哥哥,彰哥哥安好。”萧靖衍听了便摇头,“你如今是太子妃,除了皇后之外,再没有哪个女子身份尊贵过你。还整日里什么‘彰哥哥’、‘良哥哥’的,当是小时候么?成什么规矩。”玲珑不敢争辨,只耐不住惯使的性子,蹦蹦哒哒地靠近炕前,点了小脑袋回道:“父皇,儿臣记下了,记下了。”

正说着,有宫人奉茶上前,毕罗伸手接过,亲自斟好,垂眸带笑,曲膝捧到皇帝身侧的一张白檀贴嵌金丝细牙桌上。萧靖衍深邃目光瞄过她的手,再移上那张巧施脂粉也掩不住血色不足的唇颊,不由含了几分疼惜轻叹,“朕的这几个子媳中,谁也抵不过毕罗温顺知礼。”小人儿的目光却淡淡垂下,话音也低低怯怯的,“儿臣,儿臣……”只这话还没有说完,倒是如彦冷哼了一声打断,“父皇,您莫要太纵了她。无诏便敢自作主张地跑到君臣议事的南书房来,她的胆子还真是不小。”毕罗一时惊怔,唇边本还挑着的一抺爱娇的笑容也倏忽不见。玲珑听了,只疏懒地挽了挽额前的碎发,轻轻一哂,“大哥,是我叫了嫂嫂一同来的。您要是责怪便责怪我好了,与嫂嫂无关。”如彦斜睨了她一眼,极力掩下心底的烦腻,硬生生吐出几个字来,“臣不敢。”

“够了。”萧靖衍蹙眉咳了数声,面色更冷淡下来,深深看向那人,“怎的,毕罗要向朕叩问安好,还要先觑你的眼色?”如彦与父亲对视了一瞬便端端垂首,神情小心恭谨,“儿臣惶恐。”倒是如彰笑着走到父亲与长兄的中间,深墨色的瞳仁愈显温厚,“父皇,大哥对大嫂爱意深重谁人不知。今日想来是要在我们这些个弟妹面前装装威仪,您何不成全他这个颜面。”此话一出,殿内紧张的气氛才稍稍和缓。玲珑忙跟着凑趣,小身子都快趴伏到炕中的桌上,扫了眼奕局一笑莞尔,“父皇,您和大哥这棋还下不下了?”

萧靖衍直到此时才微露笑意,拈起一枚白子细细摩挲,声音中带了几分慨然,“本就下得胶着,你们俩这一来,更是断了脉路。”边说边又爱怜地拍了拍身前小人儿,“你帮父皇看看,能有几分胜算。”她听了也不推辞,乐陶陶地盯上棋盘。只见这三尺之局,貌似白黑纷乱,却内有乾坤。初觉白子气势如虹,可凝神细忖方才辨出,竟是那黑子纵横纹枰,反扑、尖侵、治孤、杀气无处不在,正显劫中有劫,死中见生,攻守皆隐玄机。

玲珑心下有了计较便轻轻抬头,眼风带过执白、执黑的二人,笑得轻松又玩味,“父皇,您输给大哥了。”

第四十八章:浮沉各异势

玲珑的一句话出口,众人面上看去还是无波无澜,只都缄默下来。静了好一阵子,低头观棋许久的如彦才缓缓扬首,初时眸波翻涌,却在掠上那伏在身侧桌边的小人儿时悄然隐去。窗外暮色渐深,自是秀骨清像,褒衣博带,光影游移间,他的笑意与话音一般,皆显难得的悠然与挚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如何看不出这胜负已定?”她不动声色,侧了脸平视着他,“棋秤间,关山万里,奥妙自在人心。想来只需再落下一子,便可切断父皇的棋。到那时,白子板,黑子关,白子拆,黑子刺,苦苦纠缠也是无益,眼位已破,还如何做活?‘得势侵吞远,乘危打劫赢’,大哥哥,棋谱中的这招你用得妙极。”

话音落,笑未歇,琅琊王却已骤然动容。更察觉父亲的目光从对面投射过来,有愠怒,抑或抱憾,好似还有哀怜,复杂莫名,一时也辨不清楚。知道殿内之人都看向自己,别无它法,还是强打了精神,长眉一展,“玲珑,哥哥哪有你说得那般深念远虑。”他极少会有如此亲昵的口气,她也耐不住气息微窒,愣了一下,更撩起心中隐隐怅惘。如彰在一旁沉默谛听许久,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二嫂,大哥的棋该落在何处?”如彦闻言腾地起身。玲珑也失了往日的爽利,只将一粒黑子反转在指间,迟迟不见敲击云碎般落下。

毕罗不知何时已移步至夫君的旁侧,修颈削肩,脉脉含情,别有一番风姿婉转。想是这殿内地龙烧得旺盛,如彦额上微微现出汗意。小人儿眼尖,从腋下抽出云丝帕,踮了脚尖,伸长手臂欲帮那人擦拭。如彦向来避讳在父母长辈身前亲昵,立时浮起薄怒闪避。毕罗倚侍骤然空落,哪还站得稳当,小身子一倾,差点便要摔倒。还是他又惊又怕,慌忙靠将上去,将她轻轻环入胸前。人被扶住,雪锦绣梅的垂垂广袖却滑到炕间桌上,似是无意一般,滴呖呖一串声响,已有数枚棋子拂落。“哎!”玲珑与如彰都忍不住脱口惊诧。萧靖衍虽也错愕,却只凝视旁观。毕罗已是一幅战战兢兢的模样,抿紧了薄唇,深深低头,只想躲开那双近在咫尺的锐利双眸。他看她的眼神,仿佛空中盘旋的鹞子,穿透皮肉,直抵深心。她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他却不肯。握紧了纤臂,拽牢她跪了下来,语声沉沉,“父皇恕罪,都是儿臣的过错。毕罗近来身子虚弱,还请您不要责怪于她。”

宫室渐次幽暗下来,不觉已是黄昏。终是萧靖衍瞧着伏身于地的小人儿慈爱一笑,打破这僵局,“傻囡。世上哪个做爹爹的不期盼‘雏凤清于老凤声’,天家也有亲恩。好了,大冷天的不要跪在地上,都快些起来吧。”如彦本有戒备,看着父亲宽和的面容更觉怔忪,只暗自按下心神恍惚,试探着相问:“父皇,儿臣,儿臣想送毕罗到南地的封邑休养。萧靖衍默然半晌还是颔首,面容显出些许疲惫,“去吧。毕罗是该好好养养身子。”小夫妻领旨叩拜,尊位上绛紫龙纹的衣摆飘忽在眼前,毕罗垂了眸子,唯觉一切竟是避无可避。

萧靖衍让两个儿子与长媳跪安,只留下了玲珑。宫人们都在外头,宫灯照得殿内幽旷。不知过去多久,他才喃喃自语般地问她:“彦儿要送走毕罗。彬儿对你可有交待?”玲珑膝盖一弯,垂了头回话:“父皇,表哥要我回到雁门关去。可孩儿,孩儿不愿意。”萧靖衍闻言迟疑,似乎在思考什么,目光缓缓流转在小人儿身上,“那里终究安全些。”玲珑不依,几步过来,伏在父亲膝上,“表哥远征,孩儿要守卫父皇,守卫母妃。”萧靖衍蹙起两道淡淡的眉痕,眼中有忧有喜地轻叹,“许是庸人自扰。”玲珑却压低了声音,“父皇,禁军中已有异动,京畿羽林统领骆玮摇摆不定。咱们,咱们,还是要早做打算。”萧靖衍端起手边的茶盏,细细地啜,更云淡风清般启口,“玲珑,你怕么?”她纤柔的身形立时挺得笔直,“父皇,邪不侵正,儿臣因何要惧?”萧靖衍拍了拍抓上自己袍服的小手,心口不觉暖了一团,“选你做太子妃,果然不错。”边说竟又冷哼,“确实不值一惧。便是十万羽林军,也抵不上朕交于良儿与你哥哥的虎豹骑。”玲珑一懔,想不到那传说中百人补一的天下骁锐竟是真实存在。可她还是忍不住疑惑,“父皇,良哥哥他们不是已出征南疆了么?”萧靖衍的眼里锋芒闪动,格外透出阴沉,“朕自有安排。”可也就说出这一句,又长长叹息,流露出与这九五之尊不相称的苦楚笑容,“玲珑,父皇老了,手心手背哪处伤了,都会疼。便是毒疮,也终是朕的骨肉。你和彬儿,一定,一定要与他留条生路。”

入夜,明烛未尽。如彦一脸疲惫地从书房归来。又是一晚的嘈杂争执。那些人个个都想做开国功臣没有错,可要自己勾结鄯鄯叛军陷手足于危难之中,他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也许他们说的对,他的不忍与他的不狠,终会成为他的恨与伤。只想着抛开这一切,拥着那香软的小身子沉沉睡去。可她竟还没有睡。明珠纱灯映得一室温暖,她身上素白的颜色却叫人透心生寒。

他冰冷的手贴着肌肤滑向腰肢,她蹙眉辗转起了一层寒粟。忍不住闪身避过,口中吐出的竟是软软凉凉的声音,“如彦,我不想离开京都。”他凝神看她,眸色变幻莫定,语气笃定中透着寒意,“这是父皇的旨意,容不得你像今日一般自作主张。”她又抿唇而笑,是从未有过的寸寸相争,“我不会任你摆布。”他的目光骤然收缩,阴恻恻盯住她,“你不要听那璟氏胡言乱语。”她还是那样含笑的冷锐,“如今,我信得过玲珑,也信不过你。”

鸳鸯帐内四目相对,却是锋芒相抵。他突然便发力,夹了她的肋下要将她伏身推倒到床上。她居然双手按在榻边使力撑住,任是如何也悬空了小腹。怒意熏得他一双狭挑深目微微泛红,也顾不得什么怜惜,几把就扯碎了裙裳。几案上一根用来挑落窗帏的紫藤长竿被他握在手上,咬了牙挥上那雪团般的肉丘,一道绯红的肿痕立时便横亘出来,臀肉抽动着回缩,只是没有听到一声娇吟。

幺一个,这几天每个晚上都埋头赶文,今晚要歇一歇,仔细回你们。

假期要到哪里去休闲呢?去海边吗?

的确要有一些个故事发生呢。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关于围棋吗?确实是为了写文需要啊。

这几天是精疲力尽了,今天的更新你看了吗?

你值班比我还辛苦啊。我们勤务结束也是半夜三更,可我一般不离开得早些。如果不为了写文,吃完晚饭就可以回宿舍歇着了。你的火上得如何了?身边守个医生还一会这有毛病,一会儿那有毛病的。他不是包治百病吗。再说说文章啊,现在是压抑了些,不过风波都总会过去的,会有圆满的结局的。

小新,你每天都起早贪黑的追文,大猫也是很愧疚呢。可没办法呀,总是孩子安顿得差不多了才能码字,写着,写着就到那个点了。知道你心疼毕罗,木有办法,情节需要啊。下章揍完了再好好哄哄吧。希望她能体谅他。真纠结的一对啊。貌似他们的儿子也够别扭的。

妞,你跑哪去了,我都日更了,也不见你支持我。在这,在贴吧都一样。

别怕,别怕,吓人的还在后面呢。呵呵。

小宁你说得很对呢。我写的如彦虽然冷峻,却不是冷酷的人。就是这样的性格也注定了他不可能反的成。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能让他平静的度过以后的岁月。人的心结是很沉重的负担,如果能够抛开,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也会觉得海阔天空了。

你看得好仔细,真是有了呢。就是那个萧殿啊。翩翩布衣俊男。只是不知道,他算不算是璟淼的佳偶呢。

看我的文都好辛苦啊。

77,真是如此。不过再是有依靠的人也不能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纯真与否,真要因时、因人、因势。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是做不了正宫娘娘的,只要她对如彬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就够了。话说,我把一群小丫头都写成孩子的娘了。桑心。

名字好长啊。又是一个临近尾声才追文的朋友,真是幸福。这个文大猫写了快8个月了,时间真是很久了。

嗯,大部分朋友对如彦都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我自己也是。但我还是坚信他是爱着毕罗的。他打她,不是泄愤,不是失虐,是真得气恼她不够听话,他不愿把她也搅进来,想把她送到缓冲地带去。也许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为她留条后路。

怎么了,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心情啊。你说的话很真实。其实不只是爱情,任何事都变数太多。开始并不容易,结局也并不容易。相守的过程就更加不容易。可无论有多么的不容易,我们还要追寻啊。不然人生是为什么?放轻松,多想开心的,忘掉不开心的。

看出来了,你笑得有确很爽啊。

喜欢我讲的故事吗?可我几天前又看了第一部,觉得自己的文章越写越朝暗黑方向去了。

各位小伙伴们:

大猫的日更到今天暂停一下了。实在是累趴了。我准备这就去洗澡,上床睡觉去。

下午,我们单位宣布任职命令。虽然是平调,可名头还是大了些。从部门领导成为单位领导了。不用再牵扯具体的事务性工作,以后主要负责纪检这一块的工作了。也许这是新的开端,也许这便是事业的终结点。谁知道呢。前程这东西,你没法想,也想不了,怀揣梦想,还要脚踏实地的去努力。

故事写到我都不知道下一章写什么的地步了,主要是要一环扣一环,生怕什么地方连接不上。大猫的水平还是有限的。不过是愉悦大家的SP文,都别认真,如果情节牵强或是有什么bug,大家也权当是个乐吧。有始有终,我会交待好第二代中每个人的结局。

下次更文的时间预告一下吧,大约会是在4月6日,周日,假期中第二天。那天我值班。到时候,真得希望能够见到更多的朋友们。因为那一天是大猫的生日。春哥哥去广州参加培训了,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不能陪伴我,我就期盼着你们了。

么一个。爱你们。

如彦是真得心疼,自是想都想不明白,为何不愿动手,却总是动手。他的眉心紧攒,铁青着面容,强扳了问她:“听不听话?”她也不回头,苍白颤抖的唇,笑意却加深了几分,“我不会走。”他没有说话,静静盯着她,幽黑眼底再难见一丝温柔。

藤竿划过空气的嗖嗖风声,鞭笞到皮肉上的“啪、啪”声,毕罗紧扣牙关也抑制不住的闷哼声交杂在整个殿宇。身后的凌虐愈来愈紧,整个臀上都是一条又一条韧藤扫过的疼痛。股股辛辣热流汇集起来,眼底、喉间尽是火烧火燎的灼痛,她狠狠咬着舌尖,苦咸滋味全都漫进唇里,分不清是从何时开始滑落的泪。想哭,想喊,可又不能哭,也不能喊,她蜷缩起涩涩颤动的身子,像个小小的孩童,凄凄楚楚,诸般隐忍。

如彦停了下来,一只抚在她的屁股上,一绺绺的鞭痕凸起了深红色的印迹,“你还想强撑到什么时候?不疼吗?我让你走,总有我的道理。到时候,我自会接你回来。”他在轻轻摸着那两片肿肉,更俯身贴近她的脸侧引导她。她只觉他的语声便如耳边呵气一般轻暖,可拂过之处却留下冰冻。她先是说不出话来,甚至是喘不上气来,良久,才转过身,哀哀望住他,慘然笑着开口:“你又在骗人。”

他的目光迷乱起来,几近癫狂,“你……很好,很好……”藤竿再次狠狠抽下来,终于传来她忍耐不住的一声嘶喊,身体也扭摆,那支着的双臂都抖得厉害。他却是不管不顾,阖着牙,狠着心,不停歇地抽了她十几下。左躲右闪的小屁股上纵横交错的全是青紫,有几处交叠的地方已有明显的血痕。她本想着能够一下一下地熬过去,可连续的击打已使那刺痛累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一时间手足冰凉,臀肉上似有火刃在割,痛入骨髓,难过到心上。支离破碎的讨饶,缠杂了哽咽,沾染了泪水,字字句句断裂开来,听不真切,“我走,我走……别打了……哥哥,你要来接我……我怕,我怕。”她的惊慌失措,她的狼狈低微,似芒刺入目,眼里心里全是她的泪颜和鞭痕。一声清响,是她的两只手在榻上使力太狠,拽落床帏,连带那安枕的白玉如意也坠地粉碎。

如彦恼恨自己,为何他总能令她如此悲伤。扔掉了凶物,把她抱起来,让她平趴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安抚她的脊背,尽量避将开被打的地方。“我疼。”她的身子赤裸着被紧紧拥住,微微沙哑的声音中漂浮起娇羞。“那该怎么办?”他缓缓地抛出了一句,似在自问,又像自嘲。她很想用手去揉揉肿胀的屁股,肩臂却被他夹得实落。抬头看到他寂寂的眼神,丝丝缕缕皆是缠绵与不舍。刚刚挨了顿狠打,心中还有惊悸,可就是舍不下这怀抱,舍不下他身上那种不可一世而孤清的味道。白骨为伴,黄泉相随。这样的誓言太过绝望,更怕应验得太早。

明天还会继续的,安慰安慰她。

明烛氤氲,玉楹珠帘,竹报平安绣纹的锦衾之上,小人儿玉白的身子趴伏着,点点幽亮明灭洒落。有女绝色,静若莲华,情者见情,谁又能真心舍下。

他也侧卧在一边,手持了一个精巧的小瓷瓶,帮她细细涂抹着伤处。药膏有股奇异的香气,慢慢浸入肌肤的清凉与微灼给了她别样的刺激。“嗯,嗯,轻点,轻点……”她想要挣脱,扭摆了红红肿肿的屁股,小腿也纠缠在一起上下曲折。他用双臂圈住她,轻轻在她髻发边说着,“乖乖的,别动。”这是他们之间无法言喻的亲昵,也是她无法抗拒的蛊惑。想来再没有什么危险与威胁的气息,她偏侧了小脸儿喘息,颦颦而笑,“疼才动,不疼谁动?”

青丝缭乱,媚颜生嗔,看得他是且疼且恼。竟又扬起手,在伤痕累累的臀上狠狠扇了一记。“啪”的一声脆响,她差点儿便要哭喊着腾起身来,他却低头用鼻尖顶上一拱一拱的小屁股,更故意在凸起的檩子上抹蹭。她疼,他又何尝好过,自己的一片苦心该如何诉说,只能切切嘲讽,“疼,现在知道疼,讨打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她是受不了了,反剪了双手去推开他的脸。竟被一把抓住,香香嫩嫩的,引得他又噬又吻地把玩个够。这才小小心心地把她翻转过来,揽了她的腰肢,仍旧捉了柔荑伸入鼓胀的胯下。能够感觉到她伏在他的肩胛轻轻啜泣,清清凉凉的小手还在那已是滚烫梆硬的分身上抓抓挠挠地挣扎,实在是让人把持不住。他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情愫,每每教训了她,看着被自己打得青紫交错的臀肉,总是诱惑得想要从身后挺进去征服。她还在怀中扭捏,他早已放了她的手改为攥住两个脚踝急急分开,私处被晾在空气中,小小的红润洞口一张一缩的,瞧得人心头促火。

毕罗惊惧抬头,觑见他赤裸的胸膛都染上了一层欲色,蓦然便攀紧那几欲搏起的臂膀,“不行,彦,不行。”欲焰焚烧,正是噬人噬己的时候,却被硬生生拦住,如彦的脸色也僵了下来,“怎么就不行?”有一句话忍了再忍还是没能说出口,她强咽下焦灼,疲惫地伏在他身前,“刚挨完打,所以不行。”“哈”,他真是无言以对,“我打的是你的屁股。”边说,他又边在她的颈子上呵气,这里是她最敏感的一处,“要不,你到哥哥的身上来,我保证会轻轻的。”她越发气闷,早没了往日里的驯顺承欢,倒流露出娇娇女的蛮性,“都说过了,不行就是不行。”

如彦长长抒出一口气,放开那勾魂摄魄的小身子坐起。她也半撑着,幽幽盯着他,“怎么,王爷要去旁人那里泄火?府里自是有大把的女人等着呢。”他伸手就将她推倒,兀得躺下,背冲着她。小人儿却呵呵笑着又贴了上来,埋首在他的颈子上,“你生气了?”听到他冷冷的声音,“刚才要是把你打晕就好了。哪有这么多的罗嗦。”她笑得欢快,都轻咳起来,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息,把小脑袋攀到他侧卧的脸上,就趴在耳边,字字问得清晰,“你舍得吗?”“舍得。”他极是不耐烦。她的下颌抵得更狠,依然在笑,“再说一遍,你舍得吗?”他受不住了,也笑了出来,扭头啄了那又薄又软的双唇,“舍不得,行了吧?舍不得。”

毕罗把那人的身子扭了朝向自己,靠在他的怀中一动也不动,“哥哥,明日你便要送我离开。今晚,今晚就这样抱着我睡,可好?”如彦垂下目光,眼底深浅涌动的波澜渐渐恢复一片幽静,此次的别离分明是他期盼的,可还是本能地抗拒,话到唇边又转了意思,只在那嫩滑的大腿里子拧了一把,“丫头,你就磨人吧。”她没有躲,还用双腿夹紧了他的手,将脸庞更深得埋向他的颈窝。便如这长夜,更漏声声,一切都仿若将要结束,又仿若刚刚开始。窗外雪急风冷,唯有近旁他身上清竹似的气息能给她安宁与平静。

“哥哥,前儿个在皇贵母妃那里请安,又看到玲珑的双生子,我还抱了馨儿。”她小心诉说。他握了她的手指,在烛光下看来,晶莹如玉,指尖依稀余有淡淡的梅香,“喜欢孩子,我们也生。”她并不接话,依然自顾自地说着,“其实还是殷儿乖巧,可我却不敢看他。那孩子的眼睛盯着你的时候,总觉得有股摄人的力量,真是天赋异禀。”他也点头,“所以父皇最看重便是怀殷,只是……”他说到这口气忽然带了悲悯,“‘尧幽囚,舜野死。九疑连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帝王之像便一定有帝王的命数吗?”她惊惧地捂上他的嘴,他却拂开她,“我说的是有史有实的真话。”他再笑了笑,轻声一叹,“太祖是重瞳,一生风云叱诧,可结局呢?烛影斧声,竟被他的弟弟夺去了天下。当年璃阳宫变,太宗称帝,屠尽太祖五子十三孙,便是后宫的女人也皆遭扑杀。皇城之内血水成河一直流到正阳门外。逃出那修罗场的便只有皇祖父和如今早已老迈的成王。那时,祖父与成王皆在襁褓之中,一个是东宫的遗孤,一个是太祖四子临川王的幼子。便是这两个小儿,却能在一众立血誓效忠太祖的臣子庇护下生存下来。太宗弑兄夺位,铁腕施政,族诛了不知多少前朝的忠臣。可还是挡不住成年的帝胤起兵伐逆,又杀尽了他与他的子子孙孙。马家与陈家的先人便是那时的托孤之臣,九死一生,才换来以忠烈入祠,成为煊赫外戚,煌煌世家。唯有不足,便是皇祖母虽为功臣之女,却敌不过陪在祖父身边与他颠沛流离的民间女子刘氏。他不能予心爱的女人后位,却能立他们的儿子为储君。只叹那千爱百宠的闵哲太子竟在东宫姚良娣的温柔乡中猝然薨逝。后人皆传是贪食烈性丹药的缘故。是也非也,又有谁人能知。皇祖父伤怒之下,将姚良娣凌迟处死,东宫被杖毙与赐令活殉的宫人不下千人。只是掀起如此的血雨腥风,他老人家也不曾知晓,那个姓姚的女人是父皇辗转多人之手呈献于他兄长枕席的。”小人儿听得惊心,使力揽住他的脖颈,抬眸央求,“别说了,我不想听,不想听。”

如彦暖暖相视,抬手抚摸她的肩头,话音从容,听不出他心底分毫的情绪,像是见识了太多,明白了太多,一切都可以化做无谓、无形,“父子相逼、兄弟相弑,这在天家哪还算得什么罪孽?史笔如刀,想来也道不尽惶惶剑影下的阴谋与杀戮,更讲不清孝悌忠贞中的背叛与覆亡。你到宫中的路上走一走,处处汉玉雕砖,纤尘不染,哪里也见不到一丝半点的血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端看你的造化与胆量。阿娇,怕什么,我要与你的,是我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字字句句,淋漓锥心。这般肌肤相亲,翠炉香沉,尽是温柔流溢,可毕罗却像是融入了冰雪,只觉苦寒无边。她说不得,拦不住,命轮飞转,只好各去各的归宿。艰难移动了麻木的四肢,轻捷无声地倚住他的臂膀,小人儿涩然相告,“不用同我说这许多,我想拥有的便是你,只盼着你能亲自接我回来,更愿你在祭祀之时能够坦然走进供奉祖宗牌位的永年宫。”他的身子也变得冰凉,掩不住淡漠神色下的心绪起伏,冷冷指尖交缠,只艰难说出两个字,“我会。”

隔着罗帐重重,窗格间透出幽静的光线,霞光晖影,仿佛已是清晨。他不知何时离去,只余下她披着一件洁白柔软的丝衣痴痴坐在床上。有人撩开水晶帘,叮叮泠泠的声音在清冷的殿阁中格外清晰。毕罗在晓色的光晕里抬头,“晶芳,怎么是你,谷雨呢?”那人并未放缓脚步,而是走得更近,伏身于地,语声轻微,“王妃,太子与太子妃皆有话要我转达给您。”小人儿盈盈一笑,竟像是早早便已得知,“说吧,什么话。”晶芳恭谨地垂下目光,“太子嘱托王妃,诸事皆要听从琅琊王安排,方可保自身无虞。”说到这,她便停了下来。毕罗面上平静无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道:“太子妃呢?”晶芳还是如常的口气,“太子妃嘱托王妃,诸事皆要听从她的安排,方可保琅琊王无虞。”又是半晌无声,她泰然再问:“我如何能信你?”“王妃,太子妃只这一句话相告便再无其他吩咐。太子殿下却有。”说着,晶芳又从襟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到主人手上。是一枚用五彩络子结成的平安扣。平安扣看着眼熟,毕罗拿起来细瞧,认出来,是当年如彬代天子巡视北疆时,她与瑾月亲手做的那个。相识也有十几年,相伴长大,只送与过他这一样东西,却是在这样的时刻归还,她放在掌心摩挲,一时竟有些酸楚。晶芳见此将头伏得更低,“王妃,请恕奴婢冒犯。太子殿下还说,‘阿娇,又未能守约,于人前如此唤你。唯愿你能依我所言,平平安安。’”毕罗只定定听着,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尽,神容凄惶,仿佛痴痴自语,“平安,平安,光我平安有何用?”晶芳也是近身服侍王妃日久,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拢一拢披散开来的丝衣,外边寒风潇潇,怎能穿得这样单薄伶仃。然而,未来得及系紧,她已蓦地立起,重重擒住眼前之人的肩膀,“我听从太子妃的安排。”一字字,自唇齿间吐出,异常得清楚。

永宁的攻城之战已持续三日。箭雨如蝗,浓烟滚滚,便是守在数十里之外的楚王行营,也依稀能够听闻震天的杀喊声响。夜风袭来,更捎回淡淡血腥之气。一批批的探马飞驰而入又飞驰而出,到了第三天的入夜之时,终是传来了永宁城破,扎罗率残军拼出血路向空桑山方向败退的消息。军鼓擂奏,急急升帐,如彧戎装裹身,肃然立于一张精工画作的舆地图前,手按山川疆土,目光犀利终是定格在那标注了许久的两处要塞。他深深扫过帐内之人,十数守将莫不禁声。“本王驻守乌干渡口,阿桑讫将军派出左卫大将褚名守在翠坝源。这两地便是逆贼逃窜的必经之处。决战在即,尔等务必提起百倍精神,死守渡口,不漏一敌一骑。”如彧的话音刚落,将士们还没有来得应和,忽得便是一阵嘈杂呼喊从帐外骤起,“走水了!走水了!”如彧领了众人,奔将出来,果然见到,行营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数间营帐均有大火升腾而起,梁木焚断的毕剥之声不绝于耳,炙热的火光映得人们的瞳仁之中都满是金赤之色。

如彧望向几成明昼的夜色,忧虑急涌,厉声吩咐手下分区灭火,更是小心提醒把守住各路门户,提防叛军劫营。见将士们都得令散去,他还是按不下心头焦急,正好一玄衣卫军牵了自己的坐骑过来,也顾不得呼传其他亲卫,跃身上马向火势最猛的南营而去。军士们大都朝着就近的火场集结,离得中军大营渐远,路上就只有零星的巡卒经过,如彧隐隐听着那名卫士还在策骑相随,便头也不回地命道:“莫要跟着本王,去救火要紧。”那人熟悉的声音便从身后阴恻恻传来,“王爷,火不要紧,您才要紧。”如彧心头一懔,猛然忆起,身后之人不是自己的护卫。已来不及调转马头,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似有什么尖针刺入自己的后项,眼前突现星芒,他再无知觉,斜身沉沉坠落下来。

首先是感谢所有向大猫祝贺生日的朋友们,在这里真得不再实名点赞了,新朋旧友来了好多,让大猫感到自己的在论坛人缘还是不错的,真是开心死了,特别是知道和小羊的生日差一天,和银河一样一个人,总是好巧。通过这个,也让我认识到文章有好多朋友在看,这也是最欣慰的事情。再次致谢!

下面说说文章吧。第一,毕罗真得怀孕了,雪莲、宝宝、小妞、小宁都提到过这个问题。还记得我在贴图中那个帅气的布衣男儿吗?就是这个宝宝长大了啊。萧殿,隐于民间的皇孙,连名字中最重要的“怀”字都隐去了。小宁,你的话,我没有看懂,你说的皇太孙是指谁?总不会是指萧殿吧?那是不可能的啊。写双生时,我就曾犹豫过,要不要怀殷出生便被立为皇太孙,可是从史实上说,一般的情况下不会立太孙,除非是太子在继位前死去了。怀殷不是太孙,可却在襁褓中便被立为太子。你们马上便会见到他了。一个沉稳、老成又腹黑的男子。是他爹和他舅舅的结合体。其实双生子最大区别是,老大面上像爹,心里像舅;老二是面上像舅,心里像爹。这俩都属于是谁碰上谁倒霉的货色。真的。第二,毕罗的命运与选择。宝宝的话,让我很感动。我自己写到那里时也在想,真是一个傻女人,可能只会出现在小说中了。小新、妮妮、天涯,你们都觉得她爱的太辛苦,命运太多舛,让人不忍看。大家可以去看看诗经中“鸳鸯于飞,毕之罗之”那一句,是指抓住于飞的鸳鸯,把它关到笼子里。当这一对夫妻在天牢中相见时,便体现了我在名字上的伏笔。毕罗伟大,其实如彦也是有情有意的好男人。他甚至强于太子。也许起兵谋反有他的私欲在里面,但我相信更多还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不多说了,这才是真的悲情王子。第三,关于如彧,没有别的办法了,被俘了,是生,是死,全在下一章了。第四十九章:问世间情为何物。第四,关于玲珑。77啊,大家都是太心疼毕罗,觉得玲珑是在利用她。可是,玲珑是皇后啊,这个位子上的人是不可能太过单纯与仁善的。她要维护自己的权位,维护丈夫的权位、儿子的权位。也很艰难啊。

明天努力更文,大家晚安。

萧靖衍还不老啊,五十都不到呢。他不用立什么太孙了,马上就要禅让到东都去做一下闲散的太上皇了。关于怀殷、怀殿与淼淼,其实很难说是什么样的一种抉择。如果说如彬是爱过毕罗的,怀殷其实并没有爱过璟淼。这一点就不相同了,没有遗憾就没有挂念,小殷同学只有对那两个触逆自己的人的不满。怀殷理解什么叫爱有一个很曲折的过程。和怀馨不一样。弟弟是一见钟情,一棵树上吊死了。萧殿呢肯定会看不开,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时。皇族与草民的差距应该不是一般的大吧。虽然以如彦的才学养活妻儿应该没有问题,可是肯定没有社会地位,而且他也不会想让自己的儿子再去谋取什么社会地位。当萧殿看着贵为亲王世子的怀祋(如彧的儿子)伴在璟淼身边,戒备又倨傲地看向自己时,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能看开,能平衡吗?小宁,回答你的问题,总是容易剧透,真是嘀呀。另,那个弘晳(是叫这个名吧)谋反了,我的萧殿可没有。他是日后的琅琊王。

第四十九章:问世间情为何物

干戈如奕,凶信惊传。八百里飞骑,火漆急报朝廷。鄯鄯国左卫将军反水,楚王被俘,叛军困守翠坝源空桑山行宫。太子率大军将行宫团团包围。对阵中,璟瑓雷霆一箭贯穿扎罗肩胛。叛王重伤,被卫队于乱军中拖回主殿。宫门深锁,双方僵持不下。困兽犹斗,扎罗命人堵住如彧之口,用铁链铜锁将他绑至殿脊,居高向如彬喊话,提出一命保一命,或是世子敏康、或是公主璎珞,方可交换。且要大璃诏告天下就此罢兵,废除改土归流之策,放他与残众回归封地,以空桑山为界,将鄯鄯一分而二,与兄长隔山而治。被缚的如彧愈听愈恨,口不能言,却冲着兄长使力摇首相挣,数次被身后的兵士用长戟戳倒,起落之间,目眦尽裂。太子望着幼弟白袍染赤,急痛锥心,几要坠马,亏得有扈从在一帮相扶。王师势重,再是不甘,怎奈受制于人。从将帅到小卒,咬得牙关沁血,也苦无应对良策。

噩耗天降,逄淑妃数度昏厥。本是万籁俱寂的长夜,紫辰殿内却灯火通明,太医、医女,人影绰绰,个个面色如土,冷汗淋漓。萧靖衍守在阔榻之前,负手踱步,原本清矍的面上神情焦躁,更是难掩哀伤。“彧儿啊……”随着一声悲号,榻上之人悠悠转醒。曾经艳绝后宫的淑妃逄梅,今夜于这烛光下看来却是颜色凋零。乌云般的发丝隐见苍白,杂乱散落于枕畔,向来精心呵护的玉肌雪肤此时竟如同一片枯槁的死灰,再不复往日雍容夺目之美。萧靖衍鼻翼微微翕张,强抑揪恸,急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淑妃的脸上浮着异样的潮红,喃喃呻吟,凝神许久才看清揽着自己的是皇帝。她想勉力撑起身子,可根本做不到,请安的话语都到了唇边,还是化作悲泣。只有使力抓住他前胸的襟裳,贴上他的胸口,声音越来越低,哽咽再不成调,“救我们的儿子,皇上,救我们的儿子啊。救救他……”忽有温热溅落脸颊,是那父亲的眼泪,“梅儿,梅儿,朕……”

龙困浅滩,金口玉语也只有一半。淑妃嘶哑了嗓子,似哭还笑,“皇上,没有办法了,是吗?是吗?”萧靖衍的目光一动不动,久久凝于那扑簌簌落泪之人,不作声,也不示意。四下沉谧,突然间,传来殿门被冲开的惊动。帝妃倏然转首,一阵摧杀的寒风贯入,吹得帘帷哗哗作响,竟是璎珞扑倒到他们跟前。小人儿青丝纷披,髻发凌乱,脸上的泪痕虽已拭去,裙裳上仍是水渍斑驳。她大着胆子扯住那绣着赤色蟠龙怒目的袍角,极力抑住随时都会溢出的哭声,几是在喊:“皇上,送臣女回鄯鄯,拿我换回如彧,换他回来!”“璎珞。”萧靖淡淡看她,有震惊有了然,终还是归为萧肃,“战事波云诡谲,岂能像你想得那样简单。”她如何会死心,放开手,静静俯下身子,额头重重地叩在光滑明亮的玉石砖上,喉间痛如刀割,一路刺进心里,可还是字字清晰哀叫,“求皇上、娘娘成全!”

听着这求告,淑妃的眼里已剩一片干涸,焦苦的唇纹在她孱弱下垂的嘴角边显得格外凄测,定定瞪着殿内通天落地的雪白鲛纱上勾描的素青色绵绵瓜瓞图案,脸色惨淡如纸。萧靖衍看着眼前这两个哀伤得仿若游魂一般的女子,只有怆然摇头,“璎珞,朕做不到。且不说那扎罗性狡如狐,负隅脱困之计,未必便会守诺。便是他真能履约,让朕用旁人稚子弱女去换回自己的骨肉亲生,也是断断不能。更何况赐婚旨意已下,你与彧儿便同是朕的子女。”说着,他又亲手为旁边的爱妃拢好外袍,将她罩入温暖怀抱,只是身为帝尊,还是要有帝尊的交待,“诸侯环伺,乱臣虽远必诛。朕不会低头,大璃也不会低头。梅儿,你是将门之女,如此的道理,自该明白。”

话一出口,字字剜心,却不容违抗。淑妃虽恹恹倚在夫君身上,亦驯顺颔首。她举眸望向楚楚可怜地跪在榻边的璎珞,眼圈忍不住泛红,只是语声渐渐平和下来,“孩子,要听从皇上的安排。陛下在,太子在,总会有解救之法。”如此的君言王命,便是天下人都能遵从,她也不能。小人儿咽不下一声呜咽,身子摇晃不稳,便有两行清泪滚滚而下,“皇上,皇上,成全小女,成全小女吧。”萧靖衍已含怒侧目,肃然沉声,“来人,将璎珞公主送回如意馆。没有朕的旨意,决不许她离开长安宫。”

更漏漫长,寝殿内的侍从不时何时全被遣散。四周不闻一丝响动,只有淑妃一人静静坐在窗下,茫茫然盯着近旁青铜跪地宫奴捧灯的影子,定定出神。“娘娘。”一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她缓缓转头,先是看见一片洁白的衣袂,似水,如云。随着烛光摇曳,才昏昏暗暗照出小人儿清丽的侧颜,伴着一支冰玉雕琢的合欢长簪柔光流转。那人还是跪下来,抱住她的双腿,“娘娘,求您,求您。”淑妃怔了好一阵,才握住她的小手,“璎珞,皇上不能,本宫也不能。”“娘娘,如彧他会死的。”只说出这一句,她便紧紧咬住了唇。淑妃一抖,墙上的光影也跟着跳动,又是停了半晌,“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一个孩子,去换另一个孩子。”淑妃要抽手,还是被地上的人儿拽住,“娘娘,一个孩子死了,另一个孩子也会死的。”“璎珞!”见尊亲动容,她却抬眸一笑,容色迷蒙,正如她这个年纪的娇痴女儿家模样,“娘娘,我不能没有他。世间之情,生死相许。我不想被孤零零地丢下。”淑妃心头剧颤,“傻孩子,我此时应了你。若你不在了,彧儿又要相随,不还是枉然。”她有瞬时失神,身体也僵住,可很快又笑语软软,不见丝毫戚色,“不会的。彧哥哥是男人啊,您和皇上一定能拦住他。”淑妃再也支撑不住,苍白脸颊涕泪滚落。小人儿微微瑟缩埋首伏在淑妃的膝头,竟是发觉,这母子二人身上皆是相同的合欢清香。她越发娇憨,伸手轻摇那人单薄的身子,“母妃啊,就把出宫的玉牌交给孩儿吧。”

时近子夜,瑾月公主府的大门却被人急急捶响。殿宇之内,璎珞气吁喘急,扣在上官喆腕上的双手青筋隐现,指下情难自控的力道,便是那习武之人也快要受不得痛意。“哥哥,护送我回鄯鄯,求求你,护送我回鄯鄯。”金灯恍惚了容颜,时间在沙漏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上官喆眉心蹙紧,绝然闭目便要转身,“阿珞,我不能。”她不放开他,目光与目光相撞,皆是哀哀怨怨。冷冽白衣,让他不敢相看,“璎珞你没有旨意不可离京。我,我也不能染指兵戎。”“喆。”瑾月的声音最能扰乱他心思,“府中亲随数百,更有二哥亲征前留下的出城手书。带着璎珞去鄯鄯吧。护国的公主现于阵前,说不定四弟会有一线生机。”她能决断于指掌之间,他的面上却说不出是踯躅还是惶然,“瑾月。王命不可违,祖制不可违。”她耐不住曼声发笑,神态傲然自若,“喆哥哥,怕什么?你但去无妨。你们走后,我自会入宫跪席向父皇请罪。裭夺封号如何?降为郡主如何?便是贬为庶民,我也依然是父皇、母妃的女儿。什么尊位,什么荣宠,都换不来我弟弟的一条性命。还有……”说到此处,小人儿的眼底掠过一丝释重的安慰,“夫君,我再也见不得,好男儿空负报国之志,却终生郁郁不得展。”

有沒觉得论坛登陆有问题啊?只有手机在断开WIFF时才能上了。留条后路吧。大猫在潇湘汐苑贴吧。那里只用了《子夜歌》

一个题目。朋友们,希望只是暂时的问题。离不开这里啊。

麒麟是你吗?

叛军盘踞的行宫建于空桑山北岭,是鄯鄯王族南行祭祖住跸之处。乌干江两条支流环护宫城,河宽水深,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行宫与外界通连共有十八座浮桥。围攻之时,所有浮桥皆被王师占领。怎奈何扎罗手中握着楚王这张保身的王牌,如彧数次被作为人盾推至两军阵前,太子再是不甘也只能听命退兵。叛军已无多少残众,只能守住北、东、南的三面。为了防备偷袭,他们竟放火烧掉了剩余的浮桥。

时将破晓,山河大地依然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蒙雾中。曾经气象森严的行宫重地,如今却是万物噤声,静如鬼域。一水之隔的王师行营,中军大帐,九龙缠铜气死风灯明光四射,直刺眼目。军情议了快有两个时辰,却还在胶着等待。人歇马不歇,星夜奔驰,便是自幼习武精健过人的上官喆,此时也是面色焦黄,眼眶下更有两团浓重的黑影。璎珞裹着一袭雪青色暖袍,映得她的面色更加苍白,腰肢瘦削得不盈一握。小人儿脚步虚浮,全靠着一股心劲提着才能立在这里,十指紧攥着袍服的侧摆殷殷望向上位,再不见昔日的未语先笑、飞花璨齿。璟瑓等奉命不得妄动,兀自候得焦躁。眼见着又是一夜将过,军中还是死水一潭毫无动作,几名偏将早就按捺不住性子,纷纷跪地请命急攻。

中军帐亦扎在山势高处,从系帘的窗口望出去,连绵军营仿若直通天宇,抬手星辰尽揽。山风凛冽,吹得流云茫茫四散,另人生出居于云端的错觉,只是高处不胜寒。如彬终于将目光从天外收回,俊眸微倾,一瞬不瞬地看了璎珞一会儿,还是焦苦一笑,“如果应了你以身犯险,极可能便是有去无返。到那时,让本王如何向鄯鄯交待,如何向如彧交待?”她也抬头,细密的睫毛底下轻光一闪,隐见几分傲然,“太子,璎珞虽是女流,却也知晓大义。不论是身为公主还是妻子,为了家国,为了夫君,我情愿拼尽这一条性命。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军情紧急,许吾往矣,殿下万勿顾忌。”一席话,闻者莫不动容。璟瑓的眉心越攒越紧,瞧着她额前飞鸾抺带下一双清丽明眸,单膝跪倒,拱手请道:“太子,公主之计可行。”阿桑讫将军跟着接口:“殿下,扎罗奸狡,不许我等靠近行宫。可他那里也伤的伤,残的残,兵稀将寡,更是求生心切。我们可诈称公主跋涉染疾,行动不便。由王府自幼受训,身怀阴柔绝功又忠心耿耿的数名隐奴扮作普通兵士用软轿抬进去。只要入得正殿,能见到王爷,便可见机行事。待等里面发出信号,我们再领兵强攻,总会有几分胜算。”上官喆也思索片刻,毅然道:“我与叛军并未交过手,正可暗藏机弩乔装同往,誓死也要相护公主与楚王。”说到这里,他又躬了躬身子,面上已带了凝重,“还请殿下速速决断。军情国事均耽误不得。朝堂上暗潮涌动,已有心怀不轨之臣妄论‘太子施政误国,征战伤弟’。如不及早结束战事弹压逆流,唯恐日久生变。”“敢请太子发令!”将士不论品阶皆伏倒于地。恰在此时,帐外风急云涌。南地阴湿,有冬雷自天边滚滚而起,正如众人心胸中翻腾不息的血性。如彬冷冷瞄向不远处的宫阙重门,心中记惦的却是另一座皇城。雪缨金龙盔外俊眸登时寒意凛凛,腰间宝剑出鞘,瞬息斩落长案一角,硬朗摄人的气势笼于周身,他深深看向跪伏的将士,长指直向行宫,猛得一声利喝:“攻!”

行宫内,一片混乱,剑戟、尸体,遍地都是,更有哀哀悲鸣的伤兵蜷缩在角落里等候着死期。寒风卷过,四处都充塞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扎罗是万万没有想到璎珞真得有胆量前来。一身破衣烂衫的他,手舞足蹈,几近癫狂,“璎珞,我的乖侄女,好侄女啊。”说着长剑一挥,已然递了出去。璎珞感觉到那细薄的剑锋沿着脖颈在缓缓刮蹭,如冰冷意刺得肌肤生寒。被分隔在身后数步之外的的四名隐奴和上官喆都绷起了身子。还是她一声低笑开腔,“二叔,放手吧,也许还能有一条生路。”“生路?”他双目圆睁瞪向她,“我早已让你那爹爹,我那兄长,逼得没有了生路。不过,也好,我死了,还能带上你。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哥,当年也是二叔我送他上路的。哈哈,我不吃亏,不吃亏了。”听着提到兄长,璎珞浑身都战栗起来。虽然早就生疑,可今日明明白白地说出口了,还是让她恨入骨髓,“休要多言,我来了,你便要守诺,放如彧回去。”那人依然在狂笑,“放他回去。你把二叔想得如此良善吗?知道你们小夫妻还没有圆房。罢罢罢,还是见上一面吧,省得到了幽冥殿也要怪我不讲情理。”边说,他空负的手一摆。便有几个喽罗从后间拖了楚王出来。

殿内火光熊熊,将那人惨白的脸映照得分外清晰。他被他们推倒在地上,长戟架住肩背,脸上、颈上皆有伤口,本是雪色的长袍早已浸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殷红。“如彧。”璎珞的泪水,如开闸出的山洪,滚滚而落。他的双眼肿胀不堪,惶惶然顺着声音寻过来,目光相触,如电光火石交汇。他的瞳孔都在抽缩,血污遍布的面容上被失望痛心之色扭曲,嘶哑了嗓子仍在断断续续地叫喊:“谁让你来的……为什么要来……回去,回去……”两人竟是要挣扎着扑向一处。扎罗一时体力不撑,璎珞便冲开了他的桎梏。那厢里的上官喆和隐奴也跟着要奋力脱困。一时间,大殿之内乱成一团。小人儿眼见着便要够到他的指尖。羞恼的扎罗如何甘心,握着剑,从背后直直向她砍来!“啊!”如彧一声怒吼,直是从地上跃起,锋利的戟尖从他的后颈到后腰划出两道长长的裂痕。即使如此,他还是将她重重撞了出去。扎罗的一剑,便深深扎入如彧的肩胛。他们离得很近,剑峰入体的一刹那,她清楚地听到了血飞骨裂的声响,他竟是什么也不顾,便以血肉之躯生生为她挡开。

扎罗一时呆立在那里,是被倒地之人眸中的笑色震颤。重伤如此,他却像是连半分痛感也无。鲜血喷薄而出,腥艳的颜色映入他明亮的眼睛,恍如红莲绽放,欣喜到妖异。“别动!”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官喆发出一声怒喝!扎罗本能地回转了身子。刹那间,劲弩携风而发,“嗖嗖嗖”,破空刺响过后,跟着一声惨叫,三支弩箭齐齐刺穿了他的心窝,暗红蜿蜒一直流向脚底。有上官的箭弩开道,众隐奴如柔猿般冲向殿内的叛军,空手夺刃一通砍杀,招式简单却是刀刀致命。见着首领已死,本就不多的守卫四散奔逃,又与相援而来的兵士冲撞到一处,你践他踏,行宫大乱。如彧早已昏迷,璎珞伏在他的身上却是手足无措。上官喆终于杀了过来,也顾不得检视,急挥右手,点住那人肩上数处穴道,眼见着剑伤血流稍止。他急忙背起如彧,拖上璎珞,迅速往来时之路退撤。

杀戮此时才是刚刚开始。尖锐的哨音刺破了静谧的清晨。天色将明未明,依稀可以看清,浮桥那端,长蛇般相连尽是束发带甲的军士,迅捷有序的阵列中,一排排长弓黝黑,一道道剑戟如雪。眼见着数条身影相拥着,搏杀出血路奔将过来。璟瑓掌中长剑骤紧,战马一声长嘶扬蹄转身,手起剑斩号令出!涂抹了松油点燃的火箭万千齐发,如蝗雨般飞射而去。翎羽飞血,毙敌于前,强力截断了追兵的行程。行宫内火光四起,宫门外喊杀大作!早有先锋营冲出,利芒乱闪,残肢溅开,于乱军中夺回了那一众的血人。

大势已定,璟瑓依从璎珞建言,吩咐转动机关。“轰隆隆”,地颤山摇,仅存的三座浮桥从中心断裂开来,依着齿轮滑转,渐渐没入两岸石壁之中。行宫失去了与外界相连的通道,顿时成为孤城。飞箭还在继续,大火映红了天幕,与烽烟相混,凤阁龙楼已烧成了修罗熔炉,死战不降的叛军不过数百人,转瞬便被腾腾大火吞没。

她不知道要与他被送到何处。她自始至终都紧紧握住他。隐隐听到耳边有一声低低的呼唤:“璎珞!”他的手垂了下来,她还是不甘地靠了过去,身子贴上的只是一处温冷的胸口。

暗夜这几天是怎么了,真是煎熬,主要是怕失去了这处家园,更害怕失去了这里的一帮好朋友。不过还好,虽然依旧不稳定,但总算是能够上来了。只是我的PAD登陆不了,所以只能挂文,却没法编辑字号与字体。我的电脑上论坛已经很久失去编辑功能了,麻烦。还是要道声谢,论坛这么难上,还依然有朋友上来看文,留言,期盼、祝福我都收到了,很开心。

文章写到这里,离结尾处只在四章之内了。也是直到昨天,确切说是昨天晚上,才作出最后决定,大猫准备写第三部:《风流子》。子夜歌、杨柳枝、风流子,将组成大猫古风三部曲。有些忐忑,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写好,不知道大家会不会看着生烦。

大猫的文与大猫的人一样,平平淡淡,傻呵呵,又絮絮叨叨的。可运气却出奇的好,有一大帮的好朋友支持,总是开开心心地,便达到了想要企及的目标。

第三部整体的纲还没有列出来,只是有了一些人物的线索与片段。自然是紧紧围绕第三代人展开。还要加杂一些与第二代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总不能近亲繁殖吧。自然还是都要成双成对才好。相较于上两部,风格上会更轻松明快一些。因为这一群世家风流子,都是父恩母爱的结晶,他们耳濡目染的是爹娘的爱意深深。不过也会生出与父母并不相同的爱情观,这也是人之常情。

大猫的第一部、第二部都有主题,爱人间的信任与宽容,婚姻的适应与改变。这第三部也有,是对真爱不顾一切的追寻,是取舍,一种牺牲精神,爱情有时真得需要你认真思考,你想要得到什么,你又必须放弃什么。还有就是在第三部中,第二代人物出现得会很密集。所以两代人在一起生活,父母与子女之间发生的故事也是一条线索,也是我想表达的另一层面的题旨:束缚与被束缚,爱也是束缚,束缚也是爱。

第二部结文后,要停一段时间才会开第三部。因为新文需要深入思考,还有就是小丘那个坑得填。不过大家放心,时间应该不会太长,还请喜欢大猫的朋友耐心等待。我知道,有许多朋友并不喜欢古风,不喜欢才子佳人、王侯将相,也期盼着我能够写一些现代文。大猫在这里要说一声抱歉了。写完这三部曲估计得到今年年底,甚至明年了,还会不会继续在sp文吧里耕耘下去真是一个未知数。可我还是相信,只要有朋友们的支持,只要我还有热情与动力,什么都会继续。

再次真心地说一句:大猫爱你们。真得爱。

虽然还没有结文。这全当是结束语了!

风流子

木叶亭皋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谩簪黄菊,花也应羞。楚天晚,白苹烟尽处,红蓼水边头。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

玉容知安否?香笺共锦字,两处悠悠。空恨碧云离合,青鸟沉浮。向风前懊恼,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闲愁?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少年多行乐,方豪健、何处不嬉游。“可我却希望我笔下的风流子们能够认清心中所求,一心一意追寻所爱。不会落得”情到不堪言处,却悔风流。”呵呵,没有分付东流的。

可我的手机登录不了。得用别人的手机。不方便。

第五十六章:我笑他人看不穿

如彧醒来时已是沉沉深夜。梦中还是漫天血色模糊了一切,依稀看到一道寒光刺目,飚射小人儿的心口。“啊!璎珞!”他大喊了一声便直直坐起,左肩处一处刺痛传来,仿佛有千根针万根刺齐齐捅入一个地方。剧烈地咳嗽过后,他的面色比昏睡时还要苍白,衬得一双眸子愈发乌亮。“如彧,我在这里。”是她紧紧地扶住他倾颓的背脊,双手却抖得厉害。眼前的这个人,剑锋如果再稍稍偏上一点,他可能就永远睡过去,不会再醒来,不会再对她说话,不会再对她笑。守在这里一天也快一夜了,她不敢也不愿脱下染赤的外袍,那上面的刺目猩红,全是他喷溅的热血,似残梅,如红妆,仿佛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他随着呼唤,脑中像澄明了一些,可还是略带了怔忡望向她,“我这是在哪里?”“如彧,你在行营,在我们的行营。都获救了,都获救了呀。”思及曾经的凶险,她背上冷汗未干,寒意犹存。“你也无事了?”他不再看她,只摸着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过的洁白柔软的细麻寝衣出神。

“老四他醒了?”如彬一直呆在帐外。这让那二人都有些吃惊。随着太子一同急急而入还有璟瑓、上官喆和军医。几名医者又试了脉像,瞧了伤处,才面色稍缓含喜回道:“楚王殿下吉人天相,已无大碍。”一句话,众人的眉头便宽了几分。如彬最是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掩不住一脸的殷殷,“老四,你觉得如何?”如彧只若无其事地一笑,放下刚刚被撩起的衣袖,“我没事。”太过平静地回答,让人们忽然间无言以对。“如彧,你要不要吃些东西?”璎珞更带了几分胆怯。她从未想过,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等来的会是如此漠然的一副模样。“不用了。”他幽深的瞳仁淡淡泛过一丝清光,“我想再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说完,他竟背对着一干人躺了下来。“我……”她是又畏惧又不甘。“你也出去。”他的肩膀似是动了一下,并未回头,白衣之上洒满明暗不定的光,一室沉寂中只闻烛火燃烧的轻响。

如彧是幼子,小了如彬整整八岁,自幼跟随在二哥身边长大,两人亲厚远胜于其他弟兄。可此时在帐中,便是对着太子,他也是少见的疏远,连笑意都是透着淡薄。如彬默默盯了那人一阵,语声有些弱,“你好好歇息吧。我们不会打扰你。”再无答话,众人依次退出来。璎珞有些不放心,更为不舍,步子都挪动不开,却被璟瑓拖拽了出来。

此时三更已过,正是露湿衣袂,任谁都觉得有说不出口的寒凉。上官喆长眉低垂,忍了又忍,还是微微俯身朝向太子,“殿下,楚王,楚王他这是怎么了?”如彬止了脚步,侧首觑着那个快要瑟缩成团的小人儿,蓦然一声长叹,“老四啊,老四是气恼我们差一点便害了璎珞。”

如彧这一歇便是三天。残敌已除,可是王师却没有丝毫拔营起寨的迹象。在璎珞的眼中,太子他们似乎更加繁忙,也不知都在处理什么军机要事。中军帐外白天黑夜都有重兵把守,帐内更是不分昼晚人流如织。山路逡逡,依然挡不住骏马飞驰,一拨又一拨背负着标记“马上飞递”字样帛袋的驿卒来去匆匆。最是一声声呼喝喊到嘶哑,“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听了都让人倒抽凉气。如彧不论对谁都依然是一幅淡淡的模样。从那一晚后,如彬再未出现,似乎是难以顾及这个受伤的王弟。上官喆也不见了影踪,只有璟瑓和几个太医日日探视,小人儿早就顾不得什么忧惧,每每亲自侍汤侍药才能放心。

第四日的一早,天空竟飘起了小雪。鄯鄯气候湿暖,想来也只有在这高山之颠才会有如此的奇景。只是南国的雪终是与北国的不同,少了催折万物的萧杀厉风相伴,唯有薄薄的雪片簌簌而落,倒有股说不出的曼妙空灵。如彧休养了这几日,起坐早已无碍。刚刚用过早饭,此时正斜靠在床边,任由璎珞将乌黑的药汁一勺勺喂进口中。想是太过酸苦,他紧紧蹙眉,并不说话,只伸手去拦。小人儿也不出声,执了汤匙,目光深深望向他。还是他禁不住这样的相对,接过碗来几口便饮尽。药盏见底,她才长抒气息,忙拿起备在身旁的丝绡帕,仔仔细细地帮他擦拭唇边。他起初乖觉地像个孩子,任由她摆布。静静阖目片刻,忽得一把抓住纤纤皓腕。察觉到她在轻轻地颤抖,他才睁开了双眸,女子般莞尔,俊眉入鬓,眼尾略挑,笑起来依然是关雎堂中的旧日模样。璎珞的泪,便在无知无觉中落了,滴在那不洇水的冰丝绡上,颗颗都如鲛珠。换了他为她执帕擦拭,只是笑容已隐去,显出淡淡锋芒,“帐还没算呢,你先哭个什么?”正巧璟瑓撩帘进来,未语人先笑,“我来得可不是时候。”如彧并不理他,自顾自地端起茶水漱口。璟瑓也不在意,唇角上弯,眼光却淡淡垂下,稍稍摆头示意她。小人儿心思最是伶俐,立时收敛了眉目,悄悄退出去,只依然守在帐门处。

竟是连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璟瑓就走了出来。见着璎珞立在路旁,俏面上落了飘飞的雪花,半融半化,天光相照,似罩上了冰晶,玉白肌肤更显剔透。他先是正了神色,声音也压得很低,“太子和我不日便要北还,事从机密,你晓得轻重便可。”“那我们呢?”小人儿有些不解,更是发急。“如彧的身子还禁不得长途跋涉。更何况……”他这话没有说完,便抿唇俯首,“这里,这里也许会安定些。上官姊夫执了太子密令去了我小姑父那里,今晚便能回来。他会留下来相陪的。”“你们,你们。”吐了这几个字,她也不说了,隐隐明白,却不愿问出口。“迟早的事情。”他的语声平静至极,跟着又稍稍倾身,朝着她扬眉浅笑,“放心吧,那喆哥哥最是疼你护你。楚王现在就是一个病秧子,气力有限,伤不了你。”

璎珞再回到帐中时,如彧负手倚在一根撑柱边上,正盯着天窗出神。仿佛听出是她回来,也不转头,只幽幽问了一句:“璎珞,你看着你的二叔死在眼前之时,你,你是何种的心情?”许是在外头站得久了,她的眸光竟也浸了几分阴冷,走过来轻轻抚上他受伤的肩胛,蓦然抬起脸来,一咬牙道:“到了那种时候,如何还容得人多想。怕是也只能庆幸,终究死的不是你,也不是我。”他莫名松一口气,换了戏谑浮上面容。本就高挑的个子,俯视她逼仄之气尽出,随之竟是恨恨红了眼眶,“小东西,你还怕死么?”

她不怕死,她怕失去他,只是这样的话她此时不想说出口。明明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可还是忍不住避开伤处轻轻靠进他的怀中,像是一只被他驯养已久的猫儿。她这些日子都是难得的柔顺,他看在眼中更是心疼,便在毫厘与须臾之间,她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牺牲。他死,她也不能死,被那娇娇软软的小身子依偎着,清湛的眸底泛出异乎寻常的柔和,只是心肠却一点一点硬了起来。

“听话,过去趴好。我抬不起左臂来,不要让我多费气力。”他的声音,他的话语,依稀是期盼已久的亲昵却濡染了帐外的寒气。小人儿如何扮着乖巧也依然惧那箠楚,小鼻头先红红地抽嗒起来,忍也忍不住的眼泪潸潸而下,“如彧,如彧,我是……”他抬手便能沾到她的泪水,目光奕奕夺人,犹带三分怒容,“我知晓你有许多的话要讲,挨过打,受过罚,自是会让你都说出来。我也是,憋在腹中,与你一般难挨。”

帐内的行军榻只有一人阔,硬木的框架,细藤的底兜。她伏在床边上,上半身自然而然地塌了下去,圆乎乎的小屁股恰恰翘在了那人的眼皮下。刚刚忍了羞怯摆好姿势,她又跟着伤感起来,由先前的抽泣变成了啼哭,哀哀怨怨还凄凄婉婉。他就站在她身后,星眸微挑,晖光中夹杂着淡淡嘲讽,“你可以哭得再大声些,最好能传遍整个大营。到时看看,太子、璟瑓、还有上官喆,哪个会最先赶来救你。”正是这一句,便让她咬住舌尖强咽下一声声悲泣。

如彧夹住伤臂,只用右手轻轻抚上小人儿的臀尖。她的呜咽与轻颤,他再不管,面上的笑意收起,探寻到细摺裙摆一把撩开。内里是宽松的中衣,想都不想地扯下去,该是用力太大连带着最贴身的素白亵裤都跟着褪了一些,竟是显出个半月形的小光屁股。“呜呜”,她又哭了,边哭还边板过手来遮挡。“啪”,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抽上,他的声音更是威慑,“把手放到前边去,快点!”她除了害怕再剩不下什么,炮烙似的缩回小手蜷到颌下。他还要继续,手指勾了小裤轻滑,两团雪白如玉的臀瓣便彻彻底底地露将出来。

扒光了她便晾在了那里。他在一旁稳稳坐下,斜了身子费力向软枕边摸索。背后的凉意让她的心房一拍赶着一拍地紧缩。大着胆子转头,正看到他从枕下摸出一柄令牌。是他营中召将所用,长长的一块乌枣木雕成,上圆下方,足有两指厚,背文坐虎,正面铭“楚”。她是深深地绝望,想都想不明白,日日相伴,何时帐中会混进了这样的凶物。更是懊恼,为何他每每教训都要花费这许多的心思准备。她还在神游,令牌便拍到了臀峰上,热辣辣的痛意立时带着白肉晕起一抺艳红。知道哭喊讨饶皆是无用,璎珞倒不再像先前一样挣扎哀求,反正躲也躲不掉,索性挺了娇臀承受。皮上肉里,再疼再苦也不惧,终归他是活着,他有气力。

如彧坐得久了也会气短,可有怒意催着,还是一板一板揍得结实。下手不是很急,却也并不缓慢,中规中矩的,左、右、中间,令牌头上圆圆的印迹深深地烙进她软软又胖乎乎的小臀上。初时还是听着啪啪的脆声,待等十几下抽打过后,屁股肉边翻滚边肿胀起来,随他手起令牌落,便换成了呯呯的闷响。“如彧,如彧,疼呀……”小人儿禁不住哀叫出声,只觉有一簇簇火焰在身后蔓延,一波又一波好似炽潮涌动。她开始踢起小腿,更横着向远处躲闪。他使不上力来按住她,只探了身子赶上,手臂扬得更高,噼里啪啦,没了间断,玫瑰红的屁股上跟着冒出一檩檩凸痕。伴着这警示的重掴还有威严地训戒,“老实趴回来,明白吗?”“嗯,嗯,如彧,求求你,轻一些,轻一些。”她的啜泣低吟伴着一声声抽气流出,再是不甘不愿也只得老老实实移回身来。已带了发烫温度的令牌在臀腿处一点,她又自觉得住上挪了挪,臀儿摆成了比先前还要挺翘的姿势。

他一直咬了唇盯着她的屁股,从白皙到淡粉,到嫣红直至现在醉人的酡色。看着小丫头挨得直打哆嗦,哭声都在发飘,他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教训这一次,是为了能让她记一辈子。接着的抽打,沉稳而缓慢,使力均匀地落下,虽然不再是十成的力道,也足够炙疼她每一处嫩嫩的肌肤。再也受不住了,她连滚带爬地蜷进他的怀里,语无伦次地求着:“别打了,疼啊,如彧,我疼……”他还真得住了手,放了令牌捧起她湿淋淋的小脸儿凝望着,目光仿若水滴悄然落入平静的湖面,有丝丝涟漪如晕,轻轻柔柔地洇入她的心头,还带了莫名的忧伤。

“真得疼吗?”他问得简单。她倒惊惶,只敢吃力点头。“比死了还要疼吗?”“比我看着你死了还要疼吗?”他急声追问带起一阵剧烈的呛咳。“如彧啊。”她的心不知被谁攥住,痛楚到说不出再多的话来。惨然的笑容里,他松开了手,“欢乐趣,别离苦。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孤雁只影,也终究还有鲜活的一条命在。”“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第一声泣诉之后,她再不能自已,诸般的忍耐都成了枉然,“如彧,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你。”从未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只用头抵住他的胸口,恐惧到无已复加。他终于笑了,幽黑瞳仁里流转着疼惜不忍的神采,单臂发力将她揽得更紧,唇舌掠动耳根发稍,“傻丫头,你让我如何才能放心啊。”说着,又游走至颈子,轻轻啮咬下去,“记住,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她的身子跟着绵软起来,再无力挣脱,依依缠绕在他的身前,“如彧,就让我们在这空桑山上,静静地,静静地相守可好?”他一时黯然,满目怜惜里透出无奈。缄默了片刻,才慵然带笑,“如今也只得依你。我是下不得山的。璎珞,在你面前我是活人,可在旁人的口中却已然战死了。”见着小人儿似被惊住,那人又转身拿过榻边桌案上的一折军情急奏。她忙着展开,只见到疏落的几行文字:“王师围剿鄯鄯叛军于空桑山,扎罗等叛部首从殆尽。楚王身为先锋,于此役被叛匪所俘,亡于乱军之中,遗骨无处寻觅。”如彧以目光紧锁她的忡怔的容颜,缓缓道:“除了父皇,无人知道真相。”说着,他又低头冷笑,“你可能明白二哥他们的用意?这便是人们口中的‘君臣、父子、兄弟’。”

第五十七章: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楚王遭戮,天子震怒。一连三道明喻传下,急召太子回京复命。朝中风云突变,以皇后堂叔开国郡公马青、贵妃长兄光禄大夫陈子年为首的旧臣将一切矛头皆指向东宫,弹劾太子施政有误引发藩国叛乱,出兵失策折损亲王手足。更有危言进谏,称太子力主出征是妄图拥兵自重、暗怀不轨之心。如彬远在千里之外有口难辨,可毕竟是年少册立,深受皇帝器重多年,又有显赫母家外戚,护持者亦众。

官场脉络本是盘根错节,竟因这诋毁与拥立,硬生生分为了壁垒鲜明的两个阵营。各方的奏折都如雪片般袭来,金殿之上咄咄对立,互不相让。只是这种种纷争层层实权最终还是要落于那帝尊之手。便在众人殷殷期盼于圣意昭然之时,皇上却因伤心楚王之死,卧床不起。琅琊王以长子之尊自请长留禁宫,侍奉君父病榻之侧,亲尝汤药,衣不解带。皇上感其诚孝之心,每每大为嘉赏,便是贵妃陈氏也常被召见,母子的荣宠一朝登极。正是盛衰更替,随着琅琊王的显赫,栖梧殿与东宫都日渐沉寂下来,门前冷落,君恩稀薄。太子还未抵京,内庭纷传,如今皇贵妃与太子妃姑侄二人连面圣都很艰难。

想是那份提防诸君觊觎权位的奏折让皇上起了戒心,京畿戍卫自统领以下接连更换。原本由顺天侯江良与千牛卫将军骆玮统管的御林军也交于杞王如彰接掌。一干文臣虽未涉及,但也是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眼见冬至将近,又是太祖生辰。宫中颁下圣喻,御驾将巡幸帝都南郊太祖旧坻璃阳宫,举行冬祭之礼。帝命皇后、琅琊王、杞王及诸妃命妇伴驾,皇贵妃与太子妃却未得旨随行。皇上龙体有疾,由琅琊王代为主祭,这本该是储君方能行使之事。前朝的党争本来稍有平息,却又随上这风向躁动起来。

冬日里消沉的黄昏,阳光都不知何时黯淡。皇上一直以来休养的暄阳殿是宫中最为清静也是最宽阔的一处殿宇。翠檐连绵,屋宇错落,繁盛的庭院几乎占满半面阳坡地。只是在这寒凉的幽幽暮时,暖意不在,星月无光,唯有浮雾中猩红金漆的门柱狰狞矗立,寂冷的灰色镇兽与夹杂期间的残雪布满殿脊,一眼望去,悲风萧瑟,阴寒凄凄。不过,这些皆是殿外的情景,如果能穿透那雾气看得再仔细些,定会瞧见,一格格暖室的明窗早已映照出橘红色绒绒的光亮,人影绰绰,笑语欢声不绝,自是另一番的天地。

玲珑不知道陪在这里跪候多久了,冰冷坚硬的玉阶硌得膝弯处是忍都忍不下的酸涨与锐痛。朔风刺寒侵骨,她再也耐不住,迷迷蒙蒙地侧首,含了悲声相劝始终跪得直挺的璟琪,“母妃,回去吧,父皇怕是不会召见我们了。”璟琪却半垂了眼睑,静静一笑,“玲珑,再等等,皇上想来午睡刚刚转醒,他,他一定会见我们的。”小人儿不敢再深劝,颓然坐倒,双手都抚在大腿上,只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一般。

正在此时,忽的看见东阁处厚厚的门帘一扬,是总管刘永苦了脸出来。他小跑着奔到璟琪与玲珑的身前,抬袖擦着面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迹,“娘娘,太子妃,老奴实在是无用啊!无用啊!”璟琪直到此时,还依然是一脸殷殷热切,“皇上,皇上肯不肯见我?”刘永愁眉深锁,眼觑着周围无人注意,这才又走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今天在殿内伴驾的除了贵妃,还有皇后和琅琊王。若是往日里只有贵妃一人,奴才多磨上几句嘴说不定还能有个通融,可现在,现在……”刘永再说不下去,璟琪她们的心中却已是知晓。

皇贵妃不由得垂顿了削肩,眼中的神采只剩了低沉沉的伤心与无奈,“皇上,皇上他……”玲珑按下无限凄惘,在一旁使力拥住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父皇既不得空,我们,我们回宫吧。您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刘永眼睁睁看着这姑侄受苦,心中伤感,只无可奈何。玲珑正想扶了璟琪起来,却听到身后有人相唤,“皇贵母妃。二嫂。”还没等两个女人回头,系了一件墨绿色乌缎夹棉披风的杞王已走到了近前。他先未说话,只俯下身来,解开披风裹到璟琪的身上。后面跟了几个下人,手中提着明瓦的宫灯,透明的烛光映在他眼中,漾起虚浮的芒泽。“彰儿,彰儿啊。”璟琪的手便紧紧抓住面前的这个人。他亦颔首,“皇贵母妃,天寒地冻,您要保重自己。”说着,他又深深看向那小人儿,也是一样的轻声抚慰,“我先进去探探口风,酌量着情形再替你们通传。”说着便转身进得殿去。

这次并未候多久,终是有小内监宣了璟琪与玲珑见驾。暖阁内的炭火烧得旺盛,被这热气一蒸,早已冻透了的两人都禁不住有些晕眩。特别是璟琪,便是强撑着行礼,还是能瞧出上身在止不住地哆嗦,跪也跪不稳实。如彰就站在门口处,微微蹙了眉不忍相看。如彦是惯常的一脸漠然,双手负在身后,不动声色。贵妃端着一盏参汤侍立一侧,目光中快意与迷惑交替。只有皇后偏坐在榻边,一身玉白底子的双凤逐月对襟锦袍动静间波光暗动。她的一只手搭在旁侧半卧半坐的夫君身上,一只手拈了绢子按在鼻间,容颜沉静中带了几分关切的焦虑,“皇上这几日身子才刚刚好些。皇贵妃,你大老远地从栖梧殿跑来,冷风昭昭地,也不怕过了寒气给陛下。”

璟琪并不说话,只盈盈望向御榻。床头的九龙帐钩金光莹然,看得久了恍得人心头都生出凌乱。萧靖衍先是就着贵妃的手喝完了参汤,这才缓缓转首,面容略显出病后的清峻,只那深邃的眼眸还是一如往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他的口气还算温和,“皇贵妃,你求见朕可有事要回禀?”如此的称谓让璟琪一时茫然,不过她还是低低应声,诚恳道:“皇上,臣妾只是挂念您的身子。”萧靖衍目视着她,意味深长,“朕很好,你看到了,便回去吧。”璟琪无语,皇后唇角的笑纹却是越来越深,带了极淡的邈远之意,“皇贵妃,你都听到了,跪安吧。”玲珑终是难忍,泪落潸潸,扶了一把面色苍白疲惫的璟琪,低低啜泣,“母妃,走吧。”气氛有瞬间的冷,璟琪本还有不舍,却不想萧靖衍唤了刘永到近前,漫不经心道:“传朕的话,皇贵妃与太子妃,没有朕的传召,以后不必再到御前了。”刘永惊得一抖,却也赶着应下。

璟琪竟如痴了一般,依旧深深叩首。倒是玲珑立时便跪直了身子,眼眶泛红,只昂头不肯再落泪,“父皇,刀剑无眼,胜败乃兵家常事,您,您不该因此便迁怒于母妃。”“放肆!”是如彦耐不住吼了出来,“璟玲珑,谁与你这样的胆子敢诘问父皇?忤逆不孝,其罪当诛。”小人儿看都不看他,本来便是秋水深潭般的气质,此时更见清冷素寒,“谁忤逆,谁不孝,天地可鉴。母妃、表哥、璟家,对父皇耿耿忠心,死生不惧。”“玲珑!”璟琪和如彰急痛不已都跟着阻拦。皇后的目光直勾勾盯上眼前与那人初入王府时一般无二的小脸儿,森然的笑意缕缕绽放,声线也徒然升高,“来人,将这目无尊上的丫头给本宫拖出去掌嘴!”

“慢!”萧靖衍此时才冷下脸来,他紧紧看了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半晌,定定发话:“即日起,太子家眷迁出东宫,幽于赵王府。”“父皇!”“皇上!”闻听如此圣意便是如彰也跪伏于地,更遑论璟琪与玲珑已然瘫软下来。萧靖衍还没有讲完,他稍稍向后仰身,本是放在旁侧的右手却抓握住了皇后的右手,引得那人一阵惊悸。他轩眸看了她一眼,又接着开口:“彰儿,由你指派羽林军给朕看管好赵王府。还有你,皇贵妃……”话便断在此处,璟琪却已敛衣曲身。他并不瞧她,兀自道:“也去吧。”“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知错了!你如何处罚孩儿都可以,求求您,不要这般对母妃,求求您啊!”小人儿的哭喊声在这大殿之内折回不已,倒是璟琪含泪笑对,“玲珑,我们领旨谢恩吧。”

皇后、贵妃和如彦皆不言语,只有如彰膝行至御榻前,攀住明黄围帐四角垂下的缠金流苏,哀哀泣告:“父皇开恩,父皇开恩!”萧靖衍肃然目光自他的脸上移过,“怎么,你敢抗旨?”如彰掌心冷汗湿腻,还未想好答对之词,便听到头上传来冷哼,“还有你那侧妃?”如彰骤然僵住,“父皇,晓棠,晓棠她有孕,她有身孕啊!”“如生男,便养于正妃名下。”“父皇……”如彰还想争辩,萧靖衍的气息却渐渐有些乱了,手抚胸前佝了身子。“表哥,龙体要紧,切莫动怒!”皇后一边口中急唤,一边跌跪在榻前。她这一跪,身后的众人也跟着跪了遍地。萧靖衍只泠泠瞧着,似是厌烦地摆摆手,“朕有些乏了,除了皇后,你们都退下吧。”

瑶台琼宇依旧,宫门千重如海,有人欢喜却有人愁苦。如彦陪着母亲立在门廊之下,一瞬不瞬地盯上前头三人踉跄的背影,细目半睐半阖,精光闪动。贵妃笑得淡漠,语声也有些弱,“真是没有想到,翻覆会是如此之快。”如彦揽上她的肩头,含了戏谑,“母妃,儿子可是盼了许久啦。璟氏终有今天。”听了这话,贵妃竟生生打了个冷战,微皱了眉头看向他,“儿啊,你与皇后表姐还有你舅舅他们日日在筹谋什么,母妃不懂,也不想过问。只是要提醒你一句。我嫁于你父皇多年,深知他天心难测,旁人便是算计了开头,也算计不到结尾。我与毕罗一样,实在是惧了大起大落,只求我们娘几个能平平安安。”如彦轻笑着答应了一声,只神色还是阴沉不定,“母妃,想是父皇机心再深,也奈何不了这时局不予他,更不予那如彬。”

赵王府的灵素堂内,玲珑又抱来一床丝被盖到璟琪的身上,摸着她的手冷如寒冰,强撑了笑意相慰,“母妃,我们刚刚搬过来,取暖之物不足,彰哥哥已经去想办法了。只要熬过今晚便好过了。”璟琪躺在床上反握了她的手摇头,“没事的,可着孩子们用吧。其实我很喜欢住在王府,这是我的家。‘灵心素性’是他亲自取的名字。”小人儿乖巧地在她身旁坐下,似是无限钦羡,“母妃,父皇最为爱您。”璟琪的目光带了痴怔,神情竟添上些许小女儿的娇羞,“十四岁入王府,十五岁便嫁给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初嫁那一夜,还是赵王的他拥着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会保护你’,所以我永远都相信他。”蟠花烛台上红泪一滴滴滑落,玲珑将涕泪强咽进喉咙,嘶哑了声音,“母妃呀,我知道,要信父皇,信表哥,我会的,会的。”

小人儿离开房间时轻掩了门扉。月华年年岁岁依然,却在此时映的人面惨淡如白绢。就在她即将转身的一刻,右臂蓦然一紧,已让一人急急拽入阴影之中。破喉的呼喊也被他大力扼住,只传来一句焦灼地低问:“母妃,母妃她可安睡了?”

暗雾漂浮,拂掩了天空中一团银色。他摘下深玄的风帽,夜行衣遮不住皎洁白袍、淡淡眼神和那清悠的莲荷香气。想是痛到极处也惶恐到无路,“良哥哥……”,玲珑紧咬的唇间迫出一声悲吟,小身子扑将上去,极力压抑着呜咽起来。江良疼惜地看她,揽了抖动的肩膀,拖拽着避到近旁的一棵香樟树下。轻寒隐隐,只他的话音是暖暖的,“丫头,别哭,最多再有两日,太子便会归来。”她着实吃了一惊,迅速抬起头,“两日?怎么会是两日?奏报不是说表哥一行遇了山雪,至少要十天才能抵京么?为了此事,琅琊王还攀诬表哥是故意拖延归期,以谋不轨之事。”说到恼恨处,小人儿鼻息渐重,“父皇,父皇他,发了好大的火呢。”

江良低头一笑,修长的眸中鄙夷之色漾起,“什么山雪,是拦截的伏兵。”似是感觉到了指下细微的颤动,他随着眉梢一挑,“不用怕,玲珑。如彦暗中调动的黔中督护府兵马,已被你小姑父率楚南铁骑奔袭驰援全歼于伏击之地。前头军情隐而不报,怕是连琅琊王还蒙在鼓里。”她的恨意更浓,曾经深藏的憎恶清晰流露,“萧如彦,他果然狼子野心。”他微微侧身,倒添了几分踌躇,“太子截获如彦与黔中督护陈间成的密信,那人竟是一再叮嘱只图生擒,不许伤了性命。”她闻言也愣了一下,旋即又嗤笑,“怎的,表哥心软了。”江良不知该如何答对,面上风华清淡,“太子对如彦终与你我想的不同,他们是血脉相通的手足。”她的一双美目冷光一现,“都念着手足,怎会有壮士断腕呢。光凭一颗仁心治不了天下。表哥若是早听我一句劝,先发制人,如何会引来今日之祸。”他不置可否,她看得出来,也不愿再多讲此事,只伸手牵住他的袍袖,“哥哥,还好你回来了,这些个时日我,我几是走投无路了。”他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悄声问她:“从云端跌落泥沼,你可曾怨怼于父皇?”

玲珑迅即摇头,两只小手也慌忙摆了起来,“没有,没有,我哪会有那样的胆子。在这世上,除了爹爹,便是父皇最疼我。只是,只是……”她假意撩拨鸦色的鬓,却是掩饰了委曲瞟他,“只是参不透君心,如何能不惊惶。还有便是如彧,我几是夜夜都会梦到他。”又是凄然一声,她的眼里滑落清泪。他曲了手指为她擦拭,“不要伤心,如彧他还活着。”“什么?”她差一点便要跳起来。是他把她按住,“这便是父皇与太子所订之策,瞒天过海,欲擒故纵,就是为了让那些怀了悖逆之心的乱臣们自己跳将出来,待时好一网打尽。外患廓清,内忧再除,父皇是要与太子留下一个太平盛世啊。”小人儿不觉震动,曾经满腹的迷团,此时才终于理清。她深深点头,心中密密交织起孺慕与感激,自是也带了担忧和牵挂,“良哥哥,如今近身陪伴御驾的只有皇后与如彦。明日父皇便要前往璃阳宫,如若,如若他们……”她不敢再说下去。他语声带笑,却绵里藏针,“总是念念不忘自己的长子身份。储位已定,还依然对社稷重器生出觊觎之心。父皇虽调配了京畿守军和行辕兵权,可握在如彦手中只怕还有三四万之数。马、陈两族在军中之人不少,已有数支兵马打了勤王的名义想进京,均被明喻斥下。不过他们还在秘密集结,如今正遇太子嫡系的阻击。他的人进不来,他也怕太子回返,旦夕祸在,于敌于我都待不及拖延,胜负之分,便在这数日之内了。”

树间枯枝摇曳,玲珑静静倚了主干,望着透入地上的参差光影,并未平静多久的面容又浮上阴霾,喃喃自语道:“虎豹骑,该是虎豹施展神威了。困兽犹斗,只怕想着玉石倶焚,但君父的安危不容有失。”江良吃惊不小,目光惊喜莫名,“你如何会知道虎豹骑?如此机密之事,便是太子之外的其他皇子也弄不清这支中军的精锐是否存在。父皇果然疼你、信你。”边说,他的眼中更是锋芒闪动,透出无畏的决然,“虎豹骑虽只有两万人,却以一当百,便于禁卫军可以担当将领的人在虎豹骑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小卒。它初是先帝举事时培植的骁勇亲随,父皇登基后又交由璟叔叔统帅。如今便在我与璟瑓的手中。”“哥哥他……”“你哥哥带走一支护佑太子。我则隐身于宫内,从未离开过父皇。”她刚一发问便被截住,他的笑意宁定,似乎成竹在胸。小人儿是一脸的艳羡,摇动那人的胳膊,“良哥哥,你把我带出王府去,我也要与你,与表哥他们一起领兵伐逆。”

江良佯装板了面孔拂开她,“胡闹,马上刀戈岂是儿戏?这也不是女人家该做的事情。太子出征前便有交待,务以安全为要,不许你以身涉险。否则他定会狠狠罚你。”听着这“狠狠”二字,玲珑的小屁股不由得轻抖了一下,说不出是惧是羞,耳后已有几分灼热,只小嘴儿忍不住抱怨,“那便被关在这里,任高墙之外天地翻覆,若你们相救不及,还不是死路一条。”他是恨不得现在便替兄长收拾了这个从未乖乖听过话的小妮子,耐了性子又放低了声音,“父皇将你们移到潜邸来是有意为之。当年为避庶人刘氏的残害,他暗中在王府内挖了一条直通禁城之外的地道。我今晚来便是安排府内唯一知晓这地道的稚奴在拂晓时分带母妃你们脱身。到时瑾月、云开还有晓棠都会乔装出城。挑选了精干卫队扮作商旅护送你们奔赴雁门关,璟叔叔率兵已过潼河来接应。”愈说,他的神色竟愈是抽去凝重,“毕竟是夺位易帜之事,谁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便是父皇都已书写了传位秘诏携于身上。不过,只要你们安全无虞,他老人家也好,太子也好,还有我与如彰,都可放手一搏,再无牵挂。”如此动魄惊心之事,她倒听得淡然,更有细细声问:“哥哥,你今晚亲自带我们出去?”他摇了摇头,“交予稚奴了,我还得赶回宫去,不过明早我会在城外相候。暗道崎岖,照顾好母妃,也要照顾好几个侄儿。”“嗯,我知道了。”她难得的温软顺从,只是要迫着自己低头,生怕他看到那杏眼流波,凤瞳转辉,好不窃喜。

天子出行,鼓鏧前导,雷霆乍惊。天色昏明相接,杞王府内还是殿宇沉沉,一身皇子朝服的如彰单臂怀抱着酣睡的幼子,还牵了小人儿的手已走至角门边上。“委曲你了,有了身子,还要带着殸儿躲在这运水的车中出去。”他衣带生风,袖间的菊香混着男子气息,将她暖暖环护。晓棠只能忍着不哭,抖了双唇相望,“如彰,我不想去雁门关,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是生是死,我不怕的,真得不怕。”他还想保持住笑意,只那笑纹却再是强撑也带了苦涩,“不是怕不怕,而是能不能。”他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又盯上她的小腹,“晓棠,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上有我们的血脉。相信我,很快,很快我便会去接你回来。”针一般刺痛心底,她依然伸手抱过怀殸,已有心腹仆役推开漆门,宽辕的马车,搭载着硕大的乌黑木桶。正在转身出门的一瞬,北面的禁宫又传来一阵召唤伴驾禁军的鼓响,他下意识地相唤,“等等。”她跟着回头,二人凝眸对视,他耐不住内里的纷乱相嘱,“晓棠,不论得男得女,都要以‘鏧’字为名。”“不许胡说,你不许胡说,我要回来,我要在王府生下我们的孩子。”她还是哭出来了。又看到她落泪,他的眼中也是晶芒碎溅。

江良赶到赵王府时本就怒容满面,却看到那恼人的丫头早就候在了他们昨日相见的树下。一阵疾风将她身后披风高高扬起,露出飒爽的深紫战袍。她浅笑盈盈地相待,雪缨飞凤盔外一双明眸锐利,波光潋滟却是已现杀伐。“你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你想干什么?”他知道已然无法相劝,可还是蓬勃了怒意诘问。“或是与你守卫父皇,或是与表哥并肩而战。”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们,我们没有……”她不再让他说完,“我知道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她冷冷将目光投向远处巍峨高耸的皇城,“萧如彦以为挟了天子便可以令诸侯。只笑他机关算尽,却算不出他那心头至宝般的毕罗已在我的手上。”“毕罗?”他惊得狭目泛出清光,“毕罗不是已去了封邑。”她娴雅地将束袖轻拂,“瞒天过海之计,不只你们男人使得。只待把消息传过去,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大哥这次可有得掂量。”“玲珑”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罗一事牵扯颇多,还是,还是等太子归来再作定夺。”她是何等得聪明,双手交握,面容静而冷,声音更是探不见底的幽深,“良哥哥,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第五十七章:几曾识干戈

洪庆九年,璃阳宫冬至。

漫长黑夜,深冷雨雪,皇帝于冬祭礼后突然咯血惊风的消息自内庭传出,随驾的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嫔御始终不得入见。翌日,一道道另人心悸的喻旨借由皇后与琅琊王之口颁下。

第一道,非常之期,帝命由皇长子琅琊王如彦监国,开国郡公及左右丞相辅政。

第二道,帝令去杞王如彰御林军统领之职,兵甲尽卸,圈于别苑,非诏不得出。皇后、琅琊王护驾,行宫亦由其统兵驻守。

第三道,帝斥太子如彬失职失德,有负圣恩,归京后除兵权,同征军副帅顺天侯江良、璟瑓发刑谳司囚禁,论罪议处。为防太子勾联外戚,罢博山侯璟皓、江南道道台璟皎、安楚节度使肖铭军政之权,即锁系由地方官押解进京。

旨意一出,震动天下。却是口喻无印无凭,行宫内外立时传言纷起,满朝哗然。人心向背,本就各有所趋,太子一党,璟氏一族,生死攸关,力请面圣的奏疏堆满璃阳宫门,直诘皇后、琅琊王挟天子矫诏。群臣跪候一日,未见皇帝,也没求来加盖传国玉玺的明黄诏书。倒是听到接二连三惊天动地的重响,眼见着那由西海乌金铸造的千斤禁门隆隆而关,腾起层层飞浮的尘埃。还未等众人醒过神来,又是青灰战袍遮天蔽日,禁卫营中五千列风骑呼啸而至,将行宫团团围住。

为首的琅琊王如彦单手执缰稳稳坐于乌驹马上,山风飒飒撩起他身上玄色战袍,亦吹落城墙夹杂了枯草的积雪纷纷。抬头环视山野,唯见灰蒙蒙一片,可他知道在那嶙峋山石间,隐藏了一丘丘孤坟荒茔。简陋的墓碑刷着黑墨没有留下一个名字。里面早已腐朽的肉身枯骨正是数十年前被祖父斩首的太宗与他的子子孙孙。同样的皇子帝胤,同样的公主千金,却因为一个“逆”字被赶尽杀绝埋于高岭,对望煌煌宫城只能尽做野鬼游魂。他突然感到一阵冷寂,眼前闪过的全是毕罗与三个小女儿的娇娇容颜。悔之晚矣,便只能无畏无惧。他的面上一片冷漠与平静,长剑指向遍地蝼蚁般的臣子,自是带了王族的高贵与凛然,“父皇病重,辍朝十日,惊扰者斩!”

天边残阳,无力一般即将沉入秦岭远山,斜照绵延宫阙只余一缕血色猩红。僵跪的人群莫不禁声,只是有的老泪纵横深深叩首,有的却将蕴藏了警惕与痛恨的锐利目光直刺到那人身上。竟是又一阵震动天宇的巨响传出,这次来自帝都的方向。包括如彦,人们皆屏息分辨。整整七声,炮音浑厚,那是太子班师回朝的礼讯。落日将落不落,应着这龙吟清啸,忽的便风急云涌。“看!看!双日凌天。”“两个太阳,有两个太阳啊!”幻日之形不过一闪即逝,只那些所见之人却是目瞳赤红,面色如狂。天象示警,苍生必有劫难,只不知这杀伐是要就此而止,还是要因此而生。

深宫帷重,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寝殿外远远传来连续不断的脚步声,亦裹杂着兵甲剑戟摩擦的霍霍声,逐渐包围了王殿宫宇。“呯”殿门被大力冲开,军靴橐橐,随即有宫人的惊呼突兀响起。明烛摇曳,进得殿来的却是马皇后一人。萧靖衍还没有安歇。他生性喜静,近身极少留内侍随从。此时也只有刘永一人立于长案之旁,正往那盘龙鎏金铜香炉内添加一捧龙涎香。知道来者是谁,萧靖衍也没有抬头,依旧执了书卷浏览。细细白烟缈缈弥散,缭绕玉桌金案,轻轻落上他明黄刺螭的丝袍。刘永也未如常施礼,合好铜炉的盖子,便垂手侍立于主人的身后。

马如泽一步步近前,妆容精致的颜面神采奕奕,雍容宁和地款款拜倒,“皇上,太子拥兵谋反。彦儿仁孝,愿为君父分忧,起兵护卫圣驾,想是已经赶到鲻川,迫近叛军行营了,陛下放心便是。”他没有应声,只予她侧影肃然。“早间与陛下商议的惮让之事,不知可有决断,诏书是否写好?”她强忍下不耐,最恨的便是眼前之人那股子清高而又疏离的冷漠。“写好了。”他此时才抬头,竟是舒缓一笑,慢慢向后靠上软垫。“拿来!”她虽震惊却也急着逼问。“朕已交与良儿去相传了。”他目视着这个嫁于自己三十余年的女人,声音依旧淡如流水。“什么?江良?”她的震惊显而易见,只在勉力支撑,“你的诏书是传位与谁?”“还能是谁,自然是太子,是彬儿。”他又低下头来看书。她闻言早已气得浑身乱颤,似是用尽了所有气力在凄然呼喝:“为什么?为什么死到临头,你也忘不了那贱人、贱种?”他的眸心现冷,脸上更是透出冰玉般王者之态,一字一句相告,“在朕的心中,他们,才是妻,才是子。”有片刻的沉静,几乎迫得人发疯。一双美目早已暗淡,只有狠辣的怒意将她装扮得好似罗刹,“好,好啊,那本宫倒要亲眼看着,你的妻,你的子,如何陪着你共赴黄泉。”“共赴黄泉?”他嗤了一声,“你与朕,正是要一人生,一人死。今夜之后,后宫再不会有往昔之离乱。”她的目光倏地一跳,骤然紧紧盯在他的身上,由炙热而至冰冷,似是难以置信,“如彦手上握着十万御林军。如彬不过带了万余残部应战。而你,怕是只有一群无用的阉人。”他是忍无可忍,唯余鄙夷,“皇后,内宫不得干政,难得你将朕的兵马计算得如此清晰。只是,朕若真如你猜想得那般不堪一击,还如何能活到今日。”

“来人啊!来人!”马皇后幽幽笑着,本已僵直的后背缓缓舒展,回身望向殿门。只是她还并不知道,便在这一盏茶的功夫,只有不过数千的夜行之人,恰如从天而降,遍布宫城的哨岗竟是没有查觉到分毫。“快来人!”她还在切齿哑声的呼喊便突然间断在喉中。一排青衣卫士不知自何处现身,斜挎短柄墨刃,行动快如鬼魅。而那最惊恐之处,还是他们个个手中都提着一个狰狞的人头,血口均从后颈划开,齐齐整整,仍有血珠“啪嗒啪嗒”滴落,一人不差,全是她刚刚带进殿来的亲随。

萧靖衍瞧着她怔怔瞪向自己,一言不发起身欲走。是她含恨的怨毒之声迫喉而出,“你,你便如此报答马家,报答母后对你的养育之恩?”他也停住,“这数十年的隐忍,看着你马家专权跋扈,看着你马如泽横行后宫。直到此时你离间朕的骨肉,已现篡逆之心,依然没有贬废、没有赐死,只让你自行了断。这已然是对得起母后,对得起你马家了。”她听了低低吁了一口气,又似是不能相信,“没有贬废么?”他静了一瞬,深深点头。“呵呵”,她一身盛装,双眸圆睁,笑声便如哭声般哀叹沉沉,“皇上,你终是对臣妾守了诺言。”他原本不想忆起,可还是不能忘记,红烛合卺之夜,他曾亲口与她期许,“相伴一生为妻。”

璃阳宫寿阳殿火光冲天,映红大半个天际。宫人们驾起水龙车欲行扑救,却被负手而立在门庭之外的皇帝止住。直是看着火苗与浓烟将寝室填塞得不留一丝空隙,再也望不到殿内几案翻倒,一只青纹胎釉杯支离破碎,烟罗软帐覆着云水画屏尽被斑驳的血迹染污。萧靖衍这才稍稍转首,一青衣卫士伴着刘永上前屈膝,“回皇上,皇后所居坤颐殿已着人据守。琅琊王领兵离宫,守军主将徐天成畏罪自戕。”他听着似是有些疲惫,眉心微攒,只话音依旧清朗,“传朕旨意,各殿禁闭。皇后既已薨逝,近侍宫人一律赐死随殉。尔等速速清除围宫守军,降者免罪,阻者立诛。”

鲻川城,一道鲻水穿城而过,这里是环护璃阳行宫的第一重镇,高大的城墙似乎永远不可能被任何敌人攻破。此时此刻,太子所辖之军已在城外扎好营寨。战事未起,便有短暂的宁静。主帐中,只余如彬与玲珑两人。他盯了她许久,只沉吟不语。她最怕他那双已转成浓墨般深邃的眼睛,便是已躲得足够远了,还是忍不住颤了声音相劝,“表哥,求求你,不要那样看着我。”

窗外有风拂过。初生的朝阳透过帘帷的纹路融入这四方空间,落于如彬微微飞扬的眼角。“你,坐过来……”他还是凝眸看她,只淡淡相唤,不辨喜怒,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别,别,表哥……”帐外,军士们巡营的声音清晰可闻,她且惊且惧,不由自主地敛了袖袂,低了娥眉。“不用怕,我现在不打你。”他竟是平静地笑了,上挑的唇边透露出一抺清浅的温柔。“现在不打,那何时会打呢?”她只在心中思忖哪敢再问,稍稍低了头踏着衬以飞云花纹的盘螭织锦长毯前行,无声无息,隐隐含忧,使得一双媚眼浮起迷离与娇怯的美。

他极快地捉住了她靠近自己的手,稍稍使力便将小人儿圈到了怀里。气息掠过的酥暖让玲珑微窒,侧眸看去,他除去甲胄穿的是一袭滇南进贡的素锦棠棣暗纹长袍,腰束明黄丝带,翩翩还是素日风度,只是脸色略显沉郁,难掩疲惫。虽是别后重逢的爱侣,可她不知该说什么,靠在他的胸膛一动也不动。他便望着她氲氤着淡淡水气的眸子倒含了谑意,“我平日里打你的屁股,疼不疼?”她的睫毛微颤,身子使力相挣还是没能挣脱出来,反被他箍得更紧。“我问你话呢,回答我?”他以目光紧锁她羞红了的一张小脸儿。她不敢看他,只藏了惊慌轻轻地点头。“那你还要大着胆子这样做?我的话,江良的话,都白说了。”想来心口揪紧,便是坚毅如他也死死咬了上唇,满眼都是后怕惊恸。她默然瞧着,心中沉沉落落,牵扯着伤痛,最终还是抻臂环住他的颈子,一点点使力,贴紧清凉的肌肤,“生、死,在一起。”“唉”他在叹气,吻上她的额头,髻发相缠还不够,仍要紧紧攥了她的手,让她的指尖剜进掌心,“我一早便知道,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你也不会离开我。”她呜呜哭了,他却呵呵轻笑。“没事了,没事了。你在哪里,我都能保护好你。”他俯下身来与她对视,离得极近,隐约触到彼此的鼻尖。“不要打我了,不要,我就是舍不下你。”查言观色,恃宠而娇,她生来便会。“哼哼,打不打的容后再议。”说着他再次将她深深拥住,换了他将头疲乏地伏在她肩窝,“我不是怨你,是心疼你。”“表哥,还有,还有毕罗……”瞒了一事是死,何惧再添罪证。“嗯,我知道。”他便喜欢看她嗫嚅的模样,掐了下粉嫩的腮肉,“晶芳是我一手调教的心腹,她会听你差遣,也会一字不落的禀报给我。”她“嗤”了一声,更不屑地白他。他就势扭了她的小身子,照着翘起的小屁股的就是又快又狠的几巴掌,“你就如此急着讨打?两军阵前,没时间与你罗嗦。这顿板子你是决计躲不过了,等着,等着啊。”听到“阵前”二字,她也顾不得他的咬牙切齿,拧着坐正,“毕罗还在侯府。”他似笑非笑,“已被我接到营中啦。”“让她劝降如彦?”她有些吃惊,不过还是有所期盼。他像是不愿多提此事,面上清华复见,“大哥那里,还是要真刀真枪地去拼。他那样狷介狂傲的性子,不输到山穷水尽,又怎会心服口服。”她倒多转了一层心思,正踯躅着开不开口问他,忽地便听到帐门处一阵脚步嘈杂。

“太子,顺天侯来了!”是璟瑓的声音在门外通传。“进来!”如彬已正衣端坐,玲珑侍立在他的身后。随着璟瑓与江良入帐的还有一众征军将领和东宫的幕僚。他们冲着太子与太子妃施礼拜过之后也都垂首站好。如彬目视江良还未及相问,顺天侯已清肃了声音开口:“宣旨!”如此,便是如彬与玲珑也连忙伏跪于地。江良稳了心神,迅急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丝帛,恭敬展开后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禅位于皇太子如彬。钦此。”

帐外战旗潇潇,晨曦朦胧,帐内却因着这道禅位的圣旨引来一室肃穆。还是玲珑稳住心神,微微侧首,淡淡眼波扫过江良与哥哥。那两人也立时会意,一个起身,一个趋步,一左一右便将如彬架起。小人儿向前膝行两步,面对着夫君,以娴雅的姿态婉转叩拜,语声沉稳端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有玲珑率众在先,或武将或文臣,铠甲、广袖带起齐整的悉簌响动,伏下乌沉沉一地银盔、皂纱,三呼之声更是此起彼伏。如彬只觉得身体中气流翻涌不能止,背负相交握的双手却还冰冷如斯,强自按定莫名复杂的心情,方才和缓地点头言道:“如今逆患未除,父皇独守璃阳行宫。人子之孝,尽心尽礼为诚。朕既已仰乘父恩,继统鸿业,更需速速安定朝野,为君父分忧。”窗外隐现于晨雾中的城池渐染一片霞色如血,他迫着自己不要转头,眸中蓄满已然归于平静的幽深,泠泠更如秋水寒霜。“江良、璟瑓。”“臣在!”“臣在!”“辰时三刻,攻城!”“遵旨!”

君命如山,众人齐齐叩下头去。玲珑知道,这帐中不再有她的位置,可她偏偏有话要问。如彬觑到了小人儿半掩在双瞳中的殷切神色,了然地挥了挥手。帐内再次余下他们夫妻二人。玲珑还跪在地上,紫衣铺展,是于她难见的幽幽静静。他笑着走过去,伸出双手拽起她来,轻抚她的肩头,圈她入怀,“你想对我说什么?”她的心先暖了起来。她听到,他在人前已改口称“朕”,而在她的面前依然是那个“我”。她一下子柔若春水,樱口轻启,“皇上……”他用手指按住她的唇,“这里,只有你我。”她便看着他嘴角擒着的一丝笑,倾身靠在他的胸前,“表哥……”他用下巴轻抵她的头顶,“嗯,怎么了?”她知道,她还能像往日一般诉尽心中所想,“我,我不明白,父皇他,此举何意?”他将她搂得更紧,口中是可有可无地应声,“君可以除逆,弟却不能弑兄。”如此平静的回答,到让她僵住了身子。她抬起小脸儿,眉眼细眯,极力抑住既踯躅又惶恐的神情,“父皇,真得,真得要你……”她说不出那个字来,他也瞌了眼暂未作答,片刻之后,才打破这沉静,“父皇的心,很少有人能懂,我也一样。可这次,似是有几分明白。也许,父皇他就是想看着我究竟要如何去做。”

自古江山,胜者为王。连天烽火与如雷喊杀,鲻川内外战马横卧,陈尸遍野,天地昏黄难分,只余阵阵悲风刺骨。任是那城坚池深却也耐不住锐如刀锋的铁军。虎豹骑攻城别有章法,八人一组结成北芒星阵,首尾呼应,左右相顾,在投石机与铁弓劲弩的掩护下,借着软甲索与云梯车直上城头,短兵相接,四向利韧如飞轮白练,遇者骨碎血溅,绝无生还。北有王师猛攻,南有杞王驰援,两面夹击,囚虎入笼。十万御林军相随守城的不过五万之数,竟是禁不得这一日杀掠。残部噤如寒蝉忽又传出秘诏一说,城外新皇已立,城里便是无道篡逆,军士大哗,内乱自起。待到暮色时分,东西两处城门攻破,甲兵如潮涌进,浓烟热浪扑面,止不住的血色漫过街巷洇流成河。大势已去,死生一刻,尚能守在琅琊王身侧的便仅剩下王府中的数百亲随。

止住刀来剑往,虎豹骑护卫执仗阵列,旌节幢幡,皇家族徽,气象威仪。新帝如彬一身火龙纹飞云金甲神光夺目,明黄战袍逆风而起,目中透出淡淡精光。玲珑亦趋马随在身侧,披风上尽绣赤羽金凤,衬得她容颜冷厉,只是面色稍显苍白,凤眸果敢却隐约浮起忧伤迷茫的色泽。如彰、江良、璟瑓都陪侍在一个马身之后。江良手中紧握令旗,千余弓箭手严阵以待,一排排乌亮的铁弩齐齐对准了正前方向,只等那一声号令,便是万箭齐发。

血染甲衣的百人之师也缓缓闪开,马蹄轻响,一人一骑越众而出,玄铠、青袍、薄唇、寒眸,还是昔日的模样,虽然发髻散乱,尘灰沾面,倒碍不住天生而就的棱角分明,俊美无情。如彦的笑高傲而凉薄,“未来得及恭喜你。”语音甫落便听到江良的怒喝,“大胆逆贼,圣驾之前,还敢无礼!”他的目光也转将过来,难得地笑意一盛,“我在同弟弟讲话,你以为自己也是么?”江良被激得赤绯了容色,倒是如彬轻轻挥手,一样地傲然微笑相对,“你认输吧。”

天地间骤然被落日余晖笼罩,瞬时的温和煦暖。如彦的身上已然是鲜血长流染透了战甲,阳光漫过,竟像是流火砾金一般。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不可抑制,“不错!我是该认输。可不是此时,该是你出生的时刻。便是命中注定,也难得痛快这一场。时至今日,何憾之有?吾不负此生。”如彬轻轻扬唇却是嗤他,“何憾之有?不负此生?你说得可真是轻松。”言毕他竟伸手握住了玲珑。如彦望着那小人儿娇娇楚楚蓦然回首,一股浓重的悲伤直冲心头,“阿娇……”“阿娇如今已在朕的手上。”那人便坦白相告。他的眼中立时有幽芒绽出,透着慑人的刺光,只是不见一丝一毫的惊怒,唯余明了与无奈,“求你,算我求你,善待她,善待阿娇。”他还是直直看他,清清冷冷,从容不迫,“你已然穷途末路,还有什么资本同朕谈讲条件。阿娇的生死,你何曾顾及过?”玲珑只默默听着,心中有疑有惧,却不能在此时相问。

如彦长长叹息,利剑抵至项边,一声“阿娇”哽在了喉间。“大哥,你不要……”是如彰耐不住地呼喊。他又看了看对面的几张面孔,最终还是紧闭了眼睛,“我一个人的罪孽,我一个人偿还。”“你,等一等。”如彬的话音向来深浅难辨。他再不愿听从,手上使力便要扣紧。“阿娇有了身孕,你不想再见她一面?”

当啷,传来宝剑坠落的声响。许久之后,使力仰起的清魅面容上,竟有一颗颗水珠儿缓缓滑落,男儿泪洒尘埃,果然是人生翻覆如梦。

第五十八章:鸳鸯于飞

金丝笼内,一对儿红嘴碧羽的相思鸟轻轻啄咬着玉钩。更漏迟迟,传入这垂着一层层绣纹繁丽云帷的东宫鸾和殿,更显幽深肃静。“小小姐,很晚了,该歇下了,明日便是新君即位与册后大典。您还要将养好身子才行。”秋儿伴在玲珑的身侧,和紫苏一起执了茧绸柔巾为刚刚沐浴完毕的小主人一点点擦干乌缎似的长发。“表哥在哪里?”玲珑倚在长榻上,一身月华古烟纹丝缕轻罗寝裳悄然流泻,只在香肩至膝弯处斜搭了入冬时新贡的紫貂绒。玉手托腮,明亮的眸子盯着交颈相依的鸟儿,小人儿的思绪却不知沉浮到了何处。听着那问话,秋儿静候了阵子才轻声回答:“皇上,怕是还在宫中。”玲珑微闭了眼睛,其实一早便知道的,未行册封之仪,她不能入主中宫,那于礼制不合。上皇仍在璃阳已不问政事,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宫争政斗倾轧,杀戮余腥未尽,有功者要赏,有逆者要诛,乾坤一新,天地易主,他该有多少事情要做。越想得通透,心上越空落难挨,孤枕难眠,怕就怕这只是一个开头。

“皇上驾到!”突然而至的宣驾声令宫人内侍惶然跪了一地。她匆匆撑了纤臂要坐起,齐腰长发披散,貂绒也滑落下来。“皇上。”小人儿规规矩矩地俯下身子,却被他一只手拽牢,另一只手则抓了紫貂将她团团裹住,点点烛光于那白衣素颜之上淡淡晕染,抺就了媚色如烟。他并没有穿着至尊服色,墨狐氅内云翔衣襟上夔龙玉佩的丝络急急晃动,眉宇间蹙痕细微,面容带了人主的威严,声音都是沉沉的,“不冷么?就没有让人放心的时候。”玲珑的心中一颤,不知是痛是暖,使力埋首进他的怀里,声音柔软低迷,“我以为,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他低头将唇贴上她的额头,“怎么会不回来。欠下的总归要还,不记得了?”话一出口,那肉身子抖着挣脱,一双魅眸更是立时便要汪出水来。“知道怕了?”他已换了昔日的温文俊颜,“丫头,与我去个地方。”大手握了小手,四目相对,皆是万千情愫。

高耸的璇玑塔位于长安宫北缘的万寿山颠,凌峰拔地,挺入云霄。塔的顶端设有司天台,接梁落地的长窗外,薄云飘渺,站在此处手握星辰,六合八荒尽揽。太史监的天官们均被打发离开,此时的这里空荡荡的,唯余新奇不已的小人儿踩着一双孔雀线珠菜玉底锦鞋在青云玄石砖地上跑来跑去,发出“噔噔噔”的脆响,如彬则靠着盘龙廊柱会心看着。司天台上没有任何榻椅器俱,只在九根龙柱上镶了十八盏莲花金灯,金灯下的童子捧盆中燃着不见火光爆星的西凉瑞炭。而最吸引玲珑的还是那依着坎、震、离、兑四位设置的观象玑衡。她小心翼翼地触摸青铜浇铸的游龙、云座和经道圈,不停地啧啧称奇,更忍不住嘟起小嘴儿来埋怨,“测天之事见于经者,惟玑衡一事。这么妙的去处,你为何今日才带我来。”如彬的脸上早已转出笑意,缓步靠近了她,也一同相看上古流传的神器,语气平淡舒缓,“璇玑塔顶是国之禁地。除了历代太史监的监正,便只有帝君才可踏入。”小东西立时噤了声,吐了吐舌头,冲着他谄媚笑笑。那人并不理会,只盯着贯穿南北两极方轴内沿缝隙转动的窥衡出神,口中喃喃似是自语,“上天之体不可得知,所以凡俗之人都拼尽性命以图登极。可真有一日高高在上,方才省得孤寒难耐。”

广袖飘落,她静立无声,眼底的神情也是复杂莫名。他蓦然失笑,终于转过身来对着她,“你不知道,观象台我曾来过一次。是十六岁被册立为太子的那天。父皇把我留在这里整整一个晚上。白日里我再强装镇定,心中也是狂喜无限。从懵懂的孩童起便有期盼,等了那么久终于成为储君,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然手握天下,可以永远保护母妃、保护瑾月、保护江良、保护璟氏一族。但是当父皇离开,大门关闭,再也听不着声音也触不着人之时,我却害怕到落泪。”“如彬……”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紧紧抓牢他的衣衫。他还在笑,只是苦涩滋味渐浓,“今早我到乾元殿去查看典仪筹备事仪,第一回坐在了虬龙盘螭的须弥宝座上。往日里看着父皇端坐只觉天威煌煌,仿佛那御座便能予人无上权势,令天下缄口,君臣俯首。如今,踏着尸山血河,终是保住了这九五至尊之位,坐上去时才发现那明黄的袱搭竟然又凉又滑,根本不易稳身。它也太过敞阔,足以坐上三四人,可偏偏让我一个枯守中心,两边的檀木扶手全成了虚设,四边不靠,果然是孤家寡人。还有如彰、江良、璟瑓这些至亲至近的兄弟看向我的眼神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他们甚至不敢再抬头直视。想来因我已自称为‘朕’,如今,除了你怕是再没有旁人肯唤我一声‘表哥’。呵呵,玲珑啊,你觉不觉得有趣?”他的唇纹上挑,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欢快,那笑声更是层层叠叠不休都透出喘息。她的脸上早已泪水恣意,痴人痴心紧紧纠缠,只想消去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表哥,你还有我啊,我会陪伴在你的身边,不让你孤单。天长地久,我们许下的承诺,永永远远也不会改变。”

“是啊,我还有你,我也只有你呀,玲珑。”终是止了笑,只那眉眼却如被烟雨染过,空濛迷离,萧萧漫漫。他勾下头来,心中更像蓄了焰火烧灼,滞塞沉重不堪。双手加了几分气力摩挲在嫩滑的脸庞,一抺难言的恐惧与孤独从他的瞳心投进她的瞳心,声音低哑嘶断,“如果失去了你,我便是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又有何趣味?不要再以身涉险,不要再让我心惊胆战,这样的话,究竟还需说上多少遍?”她的悔意此时才淋漓而出,“表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呀。”他眼中的伤怀稍退,嘲讽与愤然之色却是不减,从来不曾动心过她的示弱和讨饶,错了便是错了,再不能转圜。

温雅从容不再,十指交扣也毫无爱意可言,强扯着拖拽那哆哆嗦嗦的小身子来到长窗前,翻转了她背向自己。斜飞入鬓的长眉攒到一处,胸口起伏着发话,近乎切齿,“撩起你的裙摆,把小衣拉到腿上。”“不要,哥哥,不要。”她整个人立时一软,哭叫着回头,发现那人已走向一旁的龙柱。刚刚思量着迟疑,却见他竟然抄起了挂在金灯下用以拨动瑞炭的黄铜长钩。她直接便嚎了出来,“你想打死我吗?打死我吗?”他是不理,随手扯来帷幛仔细擦拭了一遍,又解下系在腰间的帛带一圈一圈地将钩把缠紧。她脑中想着逃离,双股战栗就是不听使唤,惧怕得连哭都哭不动,只余干噎,眼睁睁看着他手握凶物走到身前。

还是他将她的小脑袋摆向暗沉的深夜,卷起层层的裙裾,又扯下那碍事的亵衣。圆圆润润的娇臀如雪似玉,颤颤巍巍地躲闪肉纹潋滟。他稍稍压弯了她的腰肢,狠下心来低斥,“老实站住了,听到没有?”她惊得刚刚立稳,挺起的双丘高处瞬间便挨了一击。那种生硬的疼痛带了余波不歇的酥麻直直钻进心底,舌尖急扣都沁出的腥甜。第二下来得稍晚,想来是等着她痛楚稍缓。还是能穿透皮肉的笞打,她跟着一个激灵,弯腰曲颈着忍耐。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他抽得稳扎有力,从上而下慢慢伸展,直到臀股之间。双手一直死死攥着衣裳,身后不断蔓延的火燎逼得她几次试图挣开,反被他紧紧箍进了臂弯。她的面前便可见浩瀚渺远的星河,可落在自己眼中却已如线线辉芒般四处乱蹿。本想喘息着等待臀上麻木成片的时刻,谁知铜钩将整个屁股都攻略一遍后居然又回到了起点。还是带着破空的哨音落下,覆在了先前的鞭痕上,更为密实的击打因为皮肉的肿胀每每要多陷进几分才会离开。再不是原来的疼了,肌肤辛辣热灼齐聚,早就超出了能够承受的范围,搅得她双肩都抽搐起来,可那追人的钩子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我错了,我错了啊……”明明知晓徒劳,她还是断续哭嚷着告饶,“不会了,不敢了,不敢了……”终于体察到他有多么的恐惧与愤然了,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如此碎碎哀求。

压了这几日的怒气都在此刻喷薄而出,眼见着本是粉嘟嘟的小臀高高肿起,交错了一绺又一绺青紫的檩印,指尖触到,都已滚烫发热。她的泣诉声在渐渐转微,他的心却跟着揪扯着越来越痛。真得疼惜,也真得无奈,只是这种你不许她偏要的攻守游戏,实在不能无限制地重演下去。松开了臂膀,手上使力将她按在窗上,空甩了几下铜钩,任“嗖嗖”的风声响过她的耳边,能感觉到她在摒住气抑制战栗。他也一样要稳定心神,依然是严厉的告诫,“最后二十下,不许闪躲。你听话我们就结束,你不听话,便要看我的心情。”她大力啜泣了几声紧跟着点头。他充耳不闻她孩子般的委曲痛哭,居高临下又抛来一句,“给我一下一下报出数来。”

玲珑是扭着头眼睁睁看着缠了明黄丝帛的铜钩挥下来的,更听到了凶物与肉皮接触时“呯”的一下沉闷声响。她的身子本就紧紧贴在冰凉的窗上,可随着那几是要敲到骨子里的痛,还是不由自主地任将膝盖重重地顶住窗棱。眼泪不知道是如何流淌出来的,满口的苦咸与酸涩。原以为他该是收手的时候了,十下还是二十下的不过在吓唬自己,谁成想竟是如此怒意十足的重责。不过一瞬的委曲与迟疑,他已然难见地厉声呼喝,“不数是吧?那就打到你数为止。”他的手臂扬得极高,小人儿一颗心都快从口中蹦出来,伴着这狂跳还有哑了嗓子的哭喊,“一,一……哥哥,我数,我数……”臀肉更疼了,连缩紧躲避的勇气都没有,知道他不许摸也不许揉,强忍着转过脸去用手背抺泪,没有注意到那人的眸光在微微晃动,更不曾查觉他的手降到先前一半的位置才再次挥动。

“二……三……四……五……”连着的五下都甩在靠上的位置,也是小屁股最脆弱与敏感的地方。她吞了一大口气在腹中,可仍觉得痛意如浪涛汹涌而至,让自己拼着命的忍耐还是全盘溃堤。“哥哥,哥哥……”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哀求的话,短暂又尖厉的风声再次响起。“六……七……”这两下敲击在丘峰处,表皮肿胀麻木了,可底下的血脉却像是被搅乱了般沸动。“八……九……十……”又是全部横扫底下,大腿根被尖稍划得快要破裂,她再也做不到颓然哽咽了,使了劲扭动挣扎,更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如彬知道她吃痛不过,也想着稍稍停顿一下,再作模作样地将最后十下比划完。谁知按着她的手掌刚刚松动,那人那身子就势便倾颓到了地上。“表哥,别打我了,求求你,求求你了。”她满脸的鼻涕眼泪,本来就像个孩子,此时更是半点端庄也无。“起来,听到没有。”他沉默了大半天,就抛出了这样一句话。“不,我不起来,疼死了,疼死了。”她知道他的脾气,明白撒娇也无用,可还是想着再拖延一阵子,让几是开花的屁股多歇上一会儿。他极力掩住眼里的疼宠和无计可施,也蹲下身子,迫视她的双眸,“玲珑,你可知,君无戏言?”本是无意的恫吓之语,谁知她听了竟然登时涨红了面颊,倏地跪直了身子,两只手用力推了过来,话音都带了不同寻常的尖厉,“不许你用这个来压我!”

他差一点儿便被搡倒,亏得迅捷摆了右臂撑住。再也不想掩饰了,就是无可奈何,就是拿她没有一丁点儿办法。如彬叹了叹气,就势也坐到了地上,面对面地相望,嘴角上弯,似笑非笑,“玲珑啊,我算是明白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你畏惧,能让你忌惮。”“不是的,不是的……”小人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埋着头扎进他怀里,“我怕你,我怕你呀。我怕你生我的气,我怕你不再心疼我。”他呵呵笑着,任她揉搓,口里却切切重复她的话,“我怕你,我怕你,行了吧?”说着,更挥手冲向两团嫣红嫣红还泛着青紫印子的屁股上拍了一记。她直着嗓子哀嚎了一声弹起,立时便捂住了痛处,一脸的不甘与不愿,“我都是皇后了,你怎么还打我,还打我?”他稍稍前倾,有烛光落入星眸,一片涟漪摇曳,笑意更浓也更暖,“小丫头,当了皇后就不能打了,便是你当了太后……”他突然间停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面上是歉疚,还有隐隐的惧意。她却不肯罢休,刚刚才掬起的一点娇羞倏忽不见,再次流淌热泪跪向他身前,死死握了他的臂,“不许你这样说,我不当太后!不当太后!”他扮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地想要拂开她,淡淡笑着,“玲珑,哥哥大了你许多。”她不松手,一幅倔强的神情,像是固执地要守住最最珍爱的宝物,“不行,就是不行,我答应永远陪着你,你也要守诺,永远不许离开,不许你离开!”

如彬抖着双唇将她死死揽进怀里。小人儿也转成低低啜泣,罗衫半褪,云髻松坠,绵软着任他摆布。他的手开始自上而下地摸索,她的肌肤在一点点晕热起来,终是抚上了那一片起起伏伏的檀痕,小身子在双臂间按捺不住地打起哆嗦,颤颤似风中娇蕊。他温柔又小心地把她仰后放倒在铺好的墨色狐裘上,她嘤咛一声侧卧起来。“还很疼么?”他擒了讥笑相问。“唔……”她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狭挑凤目泛红,咬紧了樱唇,小声呻吟着。他也再难自控,可还是要顾忌她的伤处。双手分开她的双腿,交错着骑住,盯着她胸口起伏,玉沟深深,更是激得勃然欲起,猛得覆身上去,抓牢她的双肩,咬牙使力一顶。能够感觉到她温热湿软的甬道在寸寸吞噬彼此,相互迎就的冲撞中,勾魂倾倒,汗水沾湿了鬓发,再也寻不得那儒雅雍容的自己。她是阵阵战栗,却还迷离着眸光,伸臂缠绕上来,“如彬,哥哥……”他反按了她的上身,便让她扭曲着趴伏在身下,舌尖柔软缠绵于耳际,迫得她气息急吁却不能回转,“玲珑,我不会离开你,我如何舍得离开你。”

靡靡娇吟,惶惶喘息,渐缓渐止。司天台上,在密绒毛裘的遮掩下,两个人的身子还交缠在一处。玲珑最喜欢伏在他的胸前,轻轻摩挲他的颌下,欢情未退,可心中倒生了些许顾忌,“表哥,我们在这里,在这里……不好吧?”他手臂的肌肉与她胸前的肌肤相贴,粘粘地,让人禁不住躁动。“有什么不好?”他侧了身,换个姿势圈住她,“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有了龙裔,不正是得天所授。”她屏息低眉靠紧,声音轻轻弱弱的,“我们已经有了得天所授的孩子。”他沉默了一瞬,目光流连于她的面庞,“我知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帝姬。”

外面的天空似乎清亮了许多。“时辰不早,要回去了。”他在催促。可她还未尽陈心意,朦胧灯影下,他的脸颊是玉一般的颜色,龙涎气息撩拨在额间,“表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已下诏册立你为皇后。”他知道她的心思,却耐心一点点引逗。“嗯。”她将小手缩进他的掌中。“待等殷儿周岁之时,我便立他为太子。”她不再答对,空阔室内,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他抬手抚向她的眉心,笑得别有灵犀,“怎么,还不够,难道你真要效法武皇,与我并称二圣?”

第五十九章:直教生死相许

弯月穿云,如一尾小舟若隐若现驶入迷蒙夜色。玲珑听着他这戏谑之辞,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风情万种地横睨一眼,可随即还是幽幽叹了口气,“表哥,我是不是太过贪心了?”如彬也在轻吁,“玲珑,你是太过聪明。”小人儿沉静下来,神色中抑不住落落忧伤的痕迹,如同这一室寂寂神器折射的微芒,清高中还透着无奈,浮泛在媚眸瞳心,“是的,我不该如此贪心,更不需要如此聪明。你放心,我明白的。”他的内心波澜初涌,目光现出爱怜,曲指滑过姣好的面容,轻描淡写得伏在她耳边,“我已拟好旨意,终我一朝,不再选秀充实后庭。”她却禁不住一惊抬头。高挺的鼻梁与锋亮的眼神相配,在旁人看来,便与他的父皇一般无二,探不穿底,望不到岸,永远得莫测高深,如迷似幻。可唯与她时,方似瑶阶琼栏映月,莹莹明波,澄澄澹澹,彼此都能视见彼此的心去。秀发微香,她伸手将他揽紧,有些陶陶然地闭目,只是口出还是曼声念道:“你,你不必为我……”他轻轻抚弄她的青丝,千缕万缕,都是美好流年,“不只是为你,是为了我们。我一早便答应过的,是你粗心忘记了。”两人含笑对视,愈是平静,才愈是生姿。禁宫高阙,绝顶凌云,一览天地无垠。今夜之后,皆要冠上那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名号,他与她,终将携手与共,共历盛世繁华,笑瞰天下风云。

法司天牢,远在太平门外。甬道阒然,石壁惨青嶙峋,阴潮气息扑面。晨曦之光将漆黑的幽室一点点照亮,琅琊王囚衣加身,手足缚链,瞑目独坐,仿若入定一般。是谁的脚步卒响,自远而近惊起一片哀呼告饶之声。如彦倏地睁开眼睛,就在玄铁粗木栏外,她还是一袭白衣,风吹若雪,沿着长阶而下,跌跌撞撞步入这重重禁门,终是离得近了,才颓软而倒。他迅急扑到栏边,锁链声铿啷。只有一双颤颤的小手伸了进来,不敢看向她变得消瘦惨淡的容颜,唯能使力托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如彦,如彦啊……”她嘶哑的哀泣便如清冷的筝音丝丝渗入骨髓,他的泪水再次沿着青灰的面颊流淌,只是悽惶之中竟带了些许欣慰的笑意,“阿娇,能最后见你一面,真好。”

两个人便这样双双扶着坐稳下来。如彦一心在小人儿的身子上,匆匆转首寻来一个破旧的草垫递出,凝神看着她放到身下,这才带了愧意低头,“地上冷得很,你怀了身孕,还要到这样的,这样的……”他说不下去了,盯着纤纤玉指覆在腕上,指尖不见蔲丹润泽,是瓷白色的略显干糙。“疼吗?”她轻轻触碰那被镣铐磨损的淤紫与破皮之处。“没什么,你不必担心。”他只想隔开她的手,却被拽得更牢。“你,没有被,没有被?”她问得模糊,神色焦虑还疲惫。如彦又向前探了探,挡着粗硬的栏杆也将她抱紧,切切温柔,眸色潸然,“做过的事情我自会承认。虽在提刑司可并未有人刑讯于我。”她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略略挣脱,从怀里掏出一叠手帕,“家里,家里的东西不多了,我带了这些来,想着会有用处。”说完,她也不顾他的阻拦,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缠绕与他皮肉相接的生铁箍环,手上的、脚上的都不落下。缠好了,系牢了,又像儿时亲昵的样子,把他的伤处靠近自己唇边柔柔吹了几口气,这才如释重负般地看他,“好些了吧?不会再疼了。”“阿娇,阿娇……”他的面容苍白透青,愈发凄恻。她倒是沉静下来,思忖着捡些要紧事情一桩一件的相告,“哥哥,王府被抄了。”他了然点头,“我明白。只是,你呢,你和女儿们住在哪里?”她强撑着和婉,“抄没时,皇上遣了三弟与江良来的。他俩处处维护,让我守着孩子躲在后苑的一间偏殿。乐平终是快七岁了,明白些事,兰箬与绮云都小。不过还好,我们关紧了门窗谁也没被吓到。姬妾除籍被遣回母家,死生命数端看家人有未附逆。幕僚、僮仆更是或下狱或官卖。偌大的府第,如今只余我带着三个孩子留居,好在谷雨相陪。”“她们尚有母家,你却……”他咬牙无语,她还要硬得心肠,“新帝大赦天下,宽免轻犯和协从者。马家、陈家是首逆不在此列。先人牌位、画像俱已逐出功臣阁。祖父,还有舅舅算是承恩,虽以谋逆定罪却被赐令在家中自裁。除去他们,凡男子成年者尽斩,两族妇孺三百余众皆贬为罪民,流徙北疆,终身不得赦回。爹爹他走得早,不曾获罪也连坐被削夺了谥号。如今马家只余我一人未有旨意了。”

那人修目惊恸,原本哀哀的忧伤越浓,一点一滴浸入幽森如墨的两汪深潭,“母妃呢?母妃便与你一样,心思全在夫儿身上,她是什么也不知晓呀。”另人心碎的悒色让她不忍,“所幸母妃并未被牵连。我已不得再见父皇,亏得有玲珑,不,是皇后娘娘,肯转诉我一些璃阳宫的消息。自你起逆事败,母妃日夜哭泣告罪求情。父皇虽是不应可也不曾迁怒薄待。如今皇上即位,父皇被尊为太上皇。姑母薨逝,父皇依然将她以后礼安葬,也未再册立太上皇后。皇贵母妃也好,母妃也好,所有旧日宫眷都加以尊号,说是再过十日,便要移驾去往东都太极宫,怕是见不到了。”愈说她愈痛入骨髓,眼角止不住地泪水滚落,“如彦,昔日繁华,今日衰丧,荣辱尊卑竟在这一夕之间。别人家是子重母贵、夫盛妻荣。我们呢?我们一败涂地,累及亲族啊。你的罪,你的孽,该当如何?”

天际早已泛白,只从这幽室的窄窗望出去竟透着惨淡的铁灰。他的手揪在自己囚衣的襟领上,脸上褪尽血色,肩头更是止不住地抽搐。强按下心口撕裂般的苦楚,缓缓抬手,指尖却在她面前毫厘处停滞,“阿娇,我的罪,我的孽,你让我一个人去受。你,你去求他,去求他吧。”小人儿无声抬头,脸上隐有笑意浮现,一种决绝又深艳之美,“我去求他?求他什么?”“去求他,求他赦免你。他一定会的。只是千万千万,不要提到我。”终于有了气力拂过她的发丝,他眼中的白衣潇潇,仿佛随风而逝的梅瓣。无法抗拒的虚弱与不舍自肺腑深处暗涌,不知如何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如果,他想要留下你,你就答应他。只有他,只有他才能予你一世安宁的生活。”他的手依然在发间,她第一次没有像以前一样睁大了眼睛对他露出动人的微笑,“你就这样地狠心。骗我离开你,再将我拱手让与别人?”他在竭力调匀呼吸,不敢相看那双柔长清澈的眸子,“我不想你也赔掉性命,更不能留你一人孤苦余生。”她换作淡淡的容颜,伴了轻轻一叹,“哥哥,你舍得吗?”曾经芙蓉帐暖、耳鬓厮磨的问话,一刹那却让他如被电击,哑了声音。原来,时光若水,一笑一问,便是一生。毕罗怔怔起身,环视周遭的门闸与囚栏,双手抚于腹上,那里有了他的骨肉和着她的血脉。“鸳鸯于飞,毕之罗之。这是我的宿命。”小人儿平静的声音近乎淡漠,“彦,我会去求他。拼尽他曾经的痴情,求他许我同你一起,生、死、与、共。”

巍峨宫宇天宽地阔,修明殿内,皇帝独自负手立于案前,正仰头看着墙上自己刚刚画就的一幅《棠棣之华图》。有叮泠的环珮之声响起,未及回头,便听到玲珑俏皮的笑吟:“‘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表哥你难有浮生一日闲,倒是好兴致。”如彬也徐徐展颜握上一双玉手,她却未如以往一般软软依入怀抱,而是略敛姿容觑着他言道:“毕罗求了我许久,她想见你。”他有瞬时的迟疑,蓦然停住,更蹙紧了眉头,“我不想见。”她微微发窘,可还是贴上身来央求,“哥哥,她已经来了,就在外头。”

素衣挽髻,瘦削伶仃的女子,无声无息转过长长的九龙玉屏,一路低俯着头,直到他的身前才悄然停伫。小身子在轻轻颤抖,急慌慌地跪下来,“罪妇毕罗,叩请陛下万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娇怯未变。如彬有一时的恍惚,似是少年时,罕有地搭件玄色披风漫步在寻梅园中,小丫头突然从身后环住自己,口中梅香轻吐,欢快得像那枝头的云雀,“彦哥哥,阿娇等了你许久。”便是这一句,让初初萌发的爱意被生生扼进心底,原来凭你如何尊贵,也并不能享尽世间所有。

“毕罗,起来。”他喃喃开口。她还是呆木,依然以额触地,“罪妇,罪妇,不敢。”这样的自称刺得他面生阴霾。玲珑便立在一旁,此时也是怅然,她略显踯躅,“皇上,臣妾要不要先行告退?”他深邃的眸光掠过她,“人是你带来的。便陪在这里吧。”小人儿抻手去搀扶,毕罗并未起身,倒是终于抬起了头,“皇上,皇后……”欲哭不哭,看在人眼中更是难受。他的语气柔和,目光却坚毅,“毕罗,你有了身子,不宜伤怀。王府由你与孩子们住着。朕已安排下如彰会照顾好一切。今番之变,朕只惩首恶,不会累及到你们。他无情,朕却不能无义,你放心。”她的眸心忽得渲出幽净的笑色,竟是抻出手来牵住了他的袍摆,“皇上,我不是为了这个。我来求你,求你。”

如彬也俯了头,居高临下,已然渐渐冷冽起来,“你还要求,你求朕什么?”她只扬着脸,长睫如墨晕开深深剪影,“如彦,如彦他是你的手足。”“手足?”他的唇角上敛,神色清漠无边,“毕罗,你可曾想过,如今于这尊位之上的是朕。若是换成如彦,他可会顾及旁人是他的手足?你有相求,朕便会见你。若成玲珑与你互换,她可能见到你那彦哥哥的面?怕是朕与家人早就成了刀下之鬼。逼父囚弟,逆事做尽,他枉为人子人臣。不要在朕面前提到他的名字。永远不要!”她被他喝住,心念飘转,袅袅然再度泫泪顿首,“他的悖逆,全是因为我,全是因为我。”他实在抑不住冷笑连连,“他为了你?他怎会是为了你。他为的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帝位。为了不负他那时时不忘的皇长子身份。痴心妄念、欲壑难填,才会引来手足情断,生离死恨,他一早就注定了今日的了局。”“不是的,不是的……”她唯有哀哀啼泣,他则带了轻蔑之色,泛出无声淡笑,“你真是容易欺哄啊,毕罗。都死到临头了,他居然还在骗你。想让你一辈子为他伤怀难安。”听到此语,她眼中异芒流闪,身子也突然向前一逼,“他便是为了我,为了我。你敢说你最早爱重之人不是我?你敢说这母仪天下的后位不是我的?”他那日光般凌盛,可以纵容天下的傲然竟是生生被这诘问击散。高高扬起手臂便要扇下,可还是在快要触到那两弯颤颤羽睫时收住。胸口的窒痛防范不住,双手改了方向抓住削肩直直从地上薅起,“你竟敢为了他,为了他如此伤朕。是不是他让你来的,是不是,是不是?”

玲珑本在一旁听得心惊,可真看到如彬脸色惨白如绢,知道是动了真怒,骇得紧紧抚住他的双手,惊惶劝着,“表哥,表哥,毕罗她有孕,禁不起的,你放开她,放开她呀。”他终于松了手,她便颓然倒下,玲珑跟着蹲下来相慰。她稍稍和缓即冲向她深深拜伏,“皇后娘娘,请恕我冒犯,我真得无路,真得无路了啊。”“你走吧!”他淡淡抛下这几个字便扭转了背脊。她竟如魔障了一般,爬行过去,抱住了他的双腿,“皇上,彬哥哥,我是来求你,求你成全阿娇,成全阿娇的!”

王服缨冠风华,如彬的心却是惨淡低沉寥落。他不敢也不忍看向那人沉如暗夜的容颜,瞳仁轻冷却也射出柔情,“毕罗,你让朕怎么成全你?那是大逆之罪。他便是让你求朕,朕也无法赦免他。”她还是不敢放开他,只垂首低语,“皇上,如彦不许我在你的面前提起他。我也不是来求你赦免他。我只是想去陪伴他,我再也受不得冷落与孤独。”他许久无言,唯有轻声叹息,“你有了孩子,他也……”话未及说完,她先笑了,眼底是明净的凝望,眉梢是无限的憧憬,“彬哥哥,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所以我才来求你,求你让他等等我,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到那时,是鸩酒白绢,还是枭首示众,请许我同他在一处。”

第六十章:少年多行乐

雪落无垠,盘踞京都月余的萧杀血腥之气弥散,映出新皇重圣元年瑞景。上元之日,帝后同登万寿山遥祭天地。吉时良辰,帝颁诏恩嘉朝中除逆拥立有功者。论绩封赏,以璟氏一门最盛,博山侯璟皓晋安国公,长子璟瑓封恒远侯,荫及三族。顺天侯江良以父命江氏之爵止于侯位为由,谦辞不受加封厚赐。终由皇后行下凤谕,封诰其妻薛氏云开为正二品府夫人。上皇禅政,退居东都。琝王靖衡,义阳公主与驸马,安国公夫妇等皇族、旧臣请旨相随。江山平定,战火绝迹,又承免役减赋恩泽,四海之内,属国咸服,百姓安居,盛世之象渐复。

朝霞铺陈,银妆皎皎,琅琊王府坞园的红梅枝杈虬曲几是伸展出墙外。王府仪门早封,原先赤金九龙青地的牌匾亦拆卸官存,只余东厢的一处角门敞开。靠近门口处停着辆翠幄清油马车,如彦布衣黔首,连外袍都顾不得穿正忙着一件件搬运包袱行囊。“父王!”身后传来长女乐平脆生生的呼唤,他立时蹙眉,平日里再是宠溺,此刻也微绷了面容转首。正是身着秋香色无华夹棉对襟褂子的毕罗牵着乐平和兰箬走出来,后面跟了丫鬟谷雨,怀中抱的是三女绮云。他领过兰箬送上车,还不忘略寒腔调告诫大女儿,“昨晚与你说的话都白讲了吗,怎么就是记不住呢。”小丫头对家中的变故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可却见不得盼了许久才回来的父亲带上薄责的神情。她立时耷拉了脑袋不再讲话,小手也使力攥紧了嫡母。毕罗向来心疼这个孩子,自是上前几步,一边将臂间搭着的棉袍披在夫君身上,一边轻声劝解,“她还小,哪能一下子适应。总要慢慢来才好。”如彦的眼中透出几分无奈,只不变严厉,“别总惯着她,这岂是能慢慢改的事情。”他本想伸手把女儿拽到身前来,谁知她竟自顾自地爬上了车,揽了妹妹在怀里,赌气般冲着父母开腔,“我记住了,不能再叫‘父王’、‘母妃’。你们是庶民,我和妹妹也是庶民,我们全都是庶民,行了吧?”

夫妻俩看着这气鼓鼓的小人儿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气恼。还是如彦停下手中的活儿,平复下心绪坐到车辕边,轻轻拍上两个宝贝的云头花鞋,放柔了声音,“是的,乐平。爹爹不再是王爷,你也不再是郡主,我们都是庶民。”兰箬不到三岁,根本听不懂父亲和姐姐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人爱抚自己的脚丫便很是开心,忽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如彦与乐平也被她的憨态逗乐了,那当爹的顺势探身抓起女儿们的小肉手贴到面颊上,爱意拳拳,“做了庶民,我们依然有快乐的日子。不是说过了吗?以后除了挣钱养活你们,其他的时候,爹爹都会守着乐平,守着兰箬,守着绮云,守着你们娘亲生下的小弟弟、小妹妹,我们天天都会在一起。”乐平的大眼睛也跟着一亮,忍不住抱住父亲的颈子,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真得吗?真得天天都能在一起。”可也就问了这一句,忽地又开始颓然嘟起了嘴巴,“只是,只是,我见不到皇祖父与皇祖母了。他们都答应了,下个生辰要送孩儿一件羽衣霓裳。”

听到这样的话,如彦与毕罗的心下如同藏了密密的针般刺痛。乐平在诸皇孙中最长,五岁前一直教养在宫中,祖父祖母宠爱无边。谁也讲不出什么来答对,倒是孩子眼尖,瞄到不远处一色熟悉的明黄。“二叔,二叔!”顺着乐平的手指方向,正有人缓缓走来。是如彬黄袍宽袖,看似寻常不过,想来御辇停到了别处,身后也无华盖羽扇,只跟了新任的大内总管牟平。众人愕然,可也就瞬息的怔怔,毕罗与谷雨惶惶跪倒。如彦这厢一把没有抓住,乐平早已跳下车跑了过去。“二叔,您来送乐平吗?”孩子扬着欣喜的小脸儿,一对瞳仁极澈极亮。如彬含笑点头,“只几个月没有见,乐平,你又长高了许多。”“二叔,父,不,是爹爹,要带着我们去泉州呢。”她的心中兴奋多过不舍。那二叔自是看了出来,笑意愈深,“是个好地方,乐平定会喜欢。”说着,他稍稍侧转,牟平躬身递过一个锦筪。如彬弯下腰来,把筪子托到侄女面前,轻轻一拍,“乐平,你的羽衣霓裳。”

毕罗早施了眼色,谷雨头也不敢抬小步过去抱回乐平,又牵了另两个小主人退到远处。如彦握住妻子的手上前。毕罗本欲跪拜,可身边之人却依然直立。君民、兄弟相对,一时沉默无声。如彬终于开口,是淡淡的一句,“不为阿娇,朕绝不会赦免你。”如彦竟是笑了,于他难有的谐谑,“不论为了谁,你终是赦免了我。”小人儿被他们说得无所适从,驯顺垂首,映在那二人的眼中,便如积雪压覆的梅枝,颤颤低垂,更惹怜惜。“毕罗,生一个男孩儿吧。”如彬定一定神,话音清远有力,更透着帝君的决阀,“待等长大成人,朕要予他琅琊王的尊位。”如彦面容宁定,不现喜欢,目光涓涓漫过娇妻微有凸起的小腹,一样的语声从容,“这个孩子注定要与我们生于民间,长于乡野。想来无欲无求的日子,便是皇子贵胄也难觅难寻。”如彬笑若熏风,只不置可否。

四下里又安静下来。如彦这时才牵住妻子退后一步,撩衣跪倒,行参拜大礼,“皇天无亲,唯德是辅。陛下天命所归,定能庇护万民。草民夫妇,不忘恩宥,唯日夜祷告,为上皇、皇上祈福。愿天佑大璃,国祚绵长!愿天佑吾皇,福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金轮渐升,日上中天。在这叩首三呼之时,如彬慢慢伸出手来。酷似的目若星辰,鬓如裁,皆因彼此出自相同的血脉。晖光交映,照出他和他俊逸的身影,谁与谁都是风神朗朗,年华正好。那人眸中有异彩闪过,不忘殷殷相嘱,“大哥,大嫂,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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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圣十一年,金秋之月,恒远侯夫人无忧翁主寿诞,帝后命太子怀殷、赵王怀馨过府相贺,以示恩隆。扈从,仪仗,皇太子金徽玉饰,华服璀璨。虽只是十二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动静间却广袖飘举,衣带生风。紧跟于那十六乘蟠龙蹙金顶广舆之侧,胞弟赵王坐骑大宛乌云宝马,一袭暗青色飞绣赤云紫羽朱雀神鸟锦衣,眉目如画,唇角带笑,面容上与皇兄一般无二的清贵器宇之外,更显倜傥不羁。恒远侯早已携家眷候在府门外。璟侯爷潇洒依然,乌玉冠、藏纱袍,相伴夫人流云纹裙裾,披帛曳摇。夫妇俩一人领了长女璟淼,一人抱着幼子璟鑫,皆是眼蕴笑意。

车骑甫停,太子降舆,赵王下马。璟瑓与无忧上前欲行君臣之礼,早有怀馨身行敏捷拦住。兄弟俩倒是齐双双拜跪于地,恭谨翩然,语声清朗,“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甥儿为舅母贺寿,祝您寿福惟祺,如意康宁!”金冠伏下,无忧忙向一旁避让,不敢僭越受礼,“受不得,受不得。”璟瑓悠悠然上前,拉起两个孩子,扬眉笑道:“好了,好了,终不枉你们舅母疼了你们一场。”甥舅亲亲热热走向内堂。小璟淼总算挣脱了父母的约束粘到太子身边,娇娇俏俏地喊着:“表哥,表哥。”怀殷也是欢喜的样子,抚上那粉盈盈的小脸和光滑的抓髻,擒笑含暖,“淼淼,这些天有没想我?”小人儿使劲点头,系在发间的明珠都叮叮作响,“自然是想了,绝不哄你。”说着,她又偏了头相问,“表哥,扬扬呢?帝姬怎么没有一起来。”怀殷将臂弯中的小丫头揽得更紧,点一点她圆润的鼻头,“她陪父皇去上苑相马,不得空。”

怀馨便负手跟在他们后面,轻哼了一声,笑得无奈还促狭,“淼淼,你就太子一个表哥么?”璟淼连头也不回地相嗤,“反正你不是,谁让你整天欺负我。”尚在母亲怀中的璟鑫也跟着牙牙学语,乐呵呵地嚷嚷,“不是,不是……”无忧笑着嗔怪,“都十岁了,却是越大越不懂规矩。”璟瑓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怀馨放慢了步子。待等与旁人拉开了距离,这才抬脚踢了踢一旁的外甥,声音也压得很低,“你到我这里来,皇上与娘娘可有交待。”怀馨躲开半个身子,忍了笑,扮作无比真诚,“舅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与你招惹麻烦。”璟瑓斜睇着他只是摇头,“不与我惹麻烦。小冤家,你说得轻巧,何时做到过?”

物之美者,招摇之桂。帝都多植桂树,莫论贫地乡舍还是皇宫贵府,一到秋日无处不是轻黄浅碧,晖如金波,将一座万象繁华之城生色添香,托衬出别样的雍容之美。恒远侯府所植的桂花更是京中难得的名品,朱砂丹,醉肌红,玉帘银丝、佛顶珠……轻风拂过,纷纷扬扬,天香飘于云外。

府内的荣禧正堂,紫檀雕螭案上,设着数尺高青花缠枝百合大鼎,熏香袅袅。面南处,一溜金丝楠木高背圈椅,一家人团团围坐,或品茗,或闲谈,正得其乐融融。璟淼自是要与怀殷靠在一处,手中擎着太子表哥于路上为她折下的一枝金桂,小脸儿上满是得意洋洋。璟鑫也有两岁了,伏在母亲的膝盖上,侧头瞧着姐姐玩那桂枝,怯怯艳羡,却不敢讨要。怀馨挑了唇角轻笑,起身过去,撸下腕上的一串双龙纹嵌蓝宝琉璃珠塞在小手里,“她玩她的,你玩你的。就知道眼巴巴的瞅着,吭一声都不敢。”小家伙不在乎也不明白表哥说东说西,欢欢喜喜地摆弄起串子,谁知刚低下头,脑顶处便被拍了一巴掌,又是当哥哥的在训教,“敢放到嘴里,我就揍你。记住了,以后看着喜欢便去抢,别犹豫。”无忧忍不得蹙了眉要挡开他,璟瑓则直接离了座,揪了外甥的衣领将他按回到位子上,气哼哼地开腔,“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招惹完宫里的,又欺负宫外的,你娘骂你是‘混世魔王’,**一点也不屈。”怀馨缓过气来,仍是笑着,“舅舅,璟鑫是男孩儿,怎能如此老实。只有孩儿与您是一个模子刻下的。如我一般,方才肖您。”璟瑓听了忙着摆手,“罢了,罢了,模子是好模子,如何能刻出你来,实在不得而知。赵王殿下,你饶了臣下吧。”

众人皆喜,只怀殷眸中双环瞳仁一紧,瞪了身侧的弟弟一眼,那人一哂,也不在意。侍女上前添茶,璟侯爷随意抿了口,悠然以指叩案,“太子,皇上带了扬扬去上苑,可是要会那进京朝觐的绪宏可汗父子?”怀殷跟着颔首,“是的舅舅。绪宏可汗与世子楚烈同往上苑,还有左明王丰都相陪。”璟瑓若有所思,“如今北戎与我大璃是难得的亲睦。绪宏可汗便是早年远嫁的合安公主嫡孙,与皇上尚有几分血亲。那个左明王,如今在北戎是赫赫权臣,姐姐被立为正妃,更育有生就高贵蓝眸的世子,亦对天朝心怀仰慕。”怀馨跟着接口,“楚烈色目,跟太子你的重瞳倒有一拼。不知扬扬见了会不地也笑他是妖目之人?”怀殷狠狠剜了那人一眼,怀馨只吐吐舌头,笑意还是不改戏谑,“若论血亲,左明王不也一样。他的母亲便是北戎新宁翁主。传言,新宁翁主曾对外祖父动情,百般求嫁不得。”提及长辈私事,怀殷深怪弟弟唐突,不由淡下眸色,“野史稗闻,不足为信,更不可宣诸于口。”怀馨满不在乎,“这绝非虚言。宫里宫外,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璟瑓望着这性格迥异的一双兄弟,真是哭笑不得,只跟着转开话题,“晚上,皇上还要在长宁宫设宴款待可汗一行。齐王与杞王、楚王,还有顺天侯皆要于宴席上照应。我是因为你们舅母的生辰才告了假。白日里去上苑自是要皇子作陪才相宜。你俩来了这里,淮王呢?为什么不见随驾?如何会带了帝姬。”

怀殷闻言皱紧乌眉,话音也是清冷,“舅舅,您还不知。前儿晚上,二哥触怒了父皇,挨了顿痛责,如今还被禁在宫中。”璟瑓与无忧面容也一僵。璟瑓缓了缓才带了几分淡漠相问,“这又是为了什么?”怀殷忧心更无奈,“还能为了什么。无非那些个修真奉道之事。怀酘便是左犟的性子,父皇手中的藤条都快抽折了他也不肯服个软。闹了大半夜,尹母妃哭天抢地,母后有孕在身都被搬去求情劝解,大哥也从王府赶回了宫中。”怀馨不看兄长,只盯上幕帘飘逸的光影出神,“他才不是左犟,他是成心。”怀殷转身看他,语气似慨似嘲,“他成心,你便不是成心了?整日里你方唱罢,他登场,轮着番儿的惹恼父皇。你们当自己还是三岁的孩童吗?”怀馨神情自若,不急不徐,“父皇眼中自有长姊、大哥、太子与五弟乖顺,更添扬扬承欢。我与怀酘学不来,也求不得。”愈说他面上慵懒神色愈浓,勾唇一笑,“丫头一味撒娇耍痴,吵吵着要做女将军,父皇便着人专为她打造赤凤弓、凰翎箭。怀酘不过随口讲出想当道士,便遭笞挞。同是儿女,不同命数。我是想不通,帝姬都成将军,还生皇子做什么。”

怀殷剔眉要回击,被璟瑓拦住。当舅舅的冷哼出来,“皇上尊儒重法,最恶黄老之术。淮王偏偏反其道而行,小小年纪整日里跟着帮术士胡羼,一心想做神仙。我若是有这样的儿子,也要打折他的腿。倒是扬扬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太祖马背上得天下,皇家尚武,帝姬与皇子均要习练骑射。再说,丹扬那孩子也真不枉皇上与娘娘疼宠。宗室女养在宫中,投缘不说,更是难得的福星。玲珑生下你们兄弟多年难得喜脉。抚育了扬扬不过三载,便在去岁诞下怀殳,如今更再怀龙胤。五皇子出生之时,夜如白昼,产室紫气环生,周岁即封为遹王,创大璃立国以来未有的隆宠。”怀殷重瞳之影交叠,目光幽深,全不似他那般年纪,“舅舅你与他讲这些道理也是白费。他还笑话别人,扬扬入宫之前,便是他整日里在父皇母后面前娇痴,如今有了幼妹幼弟,都顾不上他了,便一心吃味胡闹。”怀馨侧眸,敛去爽朗笑意,容色淡然又轻蔑,“你不懂我,也不要管我。你眼中是江山,我期许的是自在。道不同不相为谋。”“放肆!”怀殷颊上立现绯色,“我如何不能管你?我就是见不得父皇与母后每每为了你着恼伤怀。”

一旁的璟淼被表哥陡然升高的声音骇住,大气都不敢喘,璟鑫更是抱紧了娘亲,小嘴巴一撇一撇的,像是要哭。无忧面露惶然,璟瑓倒带了威势挥挥手,压住那弟兄二人的话头,“好了,都不许再吵。馨儿不得对太子不敬,他是你的兄长,更是储君。”两人都不再言语,璟瑓才缓下语气,谆谆相告,“怀馨,你兄长说得对。怀酘与你一个十三,一个十二,的确不再算是小孩子,该为君父分忧而不是添恼了。皇上看似对你俩严苛些,却是爱之深责之切。我伴在他身边多年,多少能参得几分圣意。五位皇子,齐王仁孝,遹王早慧,太子殿下尊贵。可陛下心中偏疼偏宠的还是淮王与赵王你们两个。‘赵’是皇上被立储前的封号。而‘淮’,出于他醉心丹青,曾自称‘淮山居士’。可见这当爹的悠长期许与良苦用心。生长在皇家,自是不同于庶民百姓,有得则有失,有担便有当,命数如此,只能顺势而行,不可逆势而为。”

怀殷微睐明目,稍低了头佯装轻掸衣摆上的绛紫龙纹,为的是掩下由内心底处滋生而出的寂寂与黯然。再沉稳,再端方,终归还是少年,忍也忍不住唏嘘叹气,“怀馨,我一直羡慕怀酘,羡慕你。”璟瑓看着心疼更生出悔意,懊恼不该将话讲得太过直白。怀馨却只深深回望他一眼便转首,抚额而笑,依然是促狭还澹明,“皇祖父视你如珍如宝,父皇对你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你还羡慕我俩,有什么好羡慕的?是羡慕我们日日被骂得晕头转向,还是常常被打得浑身青紫?”

怀殷只轻轻摇头不再言语。倒是怀馨站起身来,鲜朗唇颊带上稚气与渴求,“舅舅、舅母,孩儿难得能逃出那金笼子来。让我出去透透气可好,我保证,保证晚膳前一定回来。”“不行!”无忧与怀殷几是同时喊出口来。璟瑓静了须臾,却缓缓点头,语气也是难得的温和,“去吧。我会派人服侍着你。只记住,早些回来便可。”

第六十一章:锦瑟年华谁与度

清秋时节,天也清凉。

长安宫美景甚多,处处皆可流连,而裴湘的目光却只被澹兮馆殿脊的碧水鎏金瓦牵引。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这一两年来她已极少入宫。还是月初中宫再传有孕,娘亲身为行过封诰的新安郡君自要前往相贺。这是仪礼,本来没打算带上自己。谁知昨晚爹爹朝散归来一家子团坐用饭时,他忽然看向娘若有所思地讲了一句,“皇上问到湘儿,说是皇后娘娘常在圣上面前提起。”

正是因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眷顾,裴湘一大早便陪着娘亲入宫请安。爹爹是皇上在东宫时的侍读,而至太子宾客,未及而立便已官拜礼部尚书,御前伴驾,恩宠有加。皇后待娘也素来亲和,今日更是甫一进凤仪殿就将小人儿唤到身前说话。正是相熟,娘娘未着翟衣宫装,只一袭浅樱宽身直裙,外披淡金色丝线缂织的纱衣,上面时隐时现着九凤凌云的纹饰,光影轻摇,璀璨似波。遹王年幼还在偏殿酣睡,只有丹扬帝姬伴在凤座边上,甜甜笑着看向自己。帝姬不到十岁,粉肌乌发,团团圆圆的面庞细眉挑目,右腮上一点浅浅的酒窝,唇角微翘,愈显娇嗔可爱。因着要去上苑,她此时已换好了雪青色流云锦骑装,鬏髻梳得很高,纹丝不乱地盘在一尊小巧精致的玫瑰金双鸾雕宝石花冠内,项上是同色的镶翠旋凤璎珞圈,中心处有数缕流苏细细垂下,动静之间珠玉脆响。

皇上遣人来接多时,内侍宫娥跪了满地。皇后却还在殷殷相嘱,无外是小心、早归、莫要顽皮,如此的絮语。小帝姬听得并不仔细,斜倚了身子赖进母亲怀中,揽上脖颈撒娇,“母后,儿臣要湘儿姊姊留下来,您答应我的,答应我的。”皇后缓缓拍着女儿的背脊,声音如珠落玉盘,“好啦,好啦,你父皇怕是要等急了,快去吧,母后记下了。”帝姬福了一福转身离殿。裴湘也和娘一样施礼相送,丹扬却在她身旁停了一下,纤指轻点她的手背,俏生生开口:“湘姊姊,进宫来陪着孤吧。”

离开凤仪殿,裴湘与娘亲照常去了尹妃的锍离殿。娘与尹妃在闺中便是交好的密友,先后嫁为人妻,岁月更替,人情冷暖,也不曾有丝毫的改变。帝后恩爱,皇上嫔御不多,皆是潜邸时生育过子嗣的旧人。尹妃的位份最高,也不过是正二品妃,还只以姓氏为号。明雪公主去岁下降,她的母亲才得以晋为姜妃。而皇长子齐王的生母出身相门,还曾是太子侧妃,竟始终只是个淑仪。宫闱旧事曲折隐晦,爹爹虽为近臣,娘亲也是世家女,可他们都极少在孩子们面前提及皇家。裴湘本就是沉静的性子,更不留心这些个无谓的事情。其实,也并非全都无谓。她与中宫的双生子同岁,那两人也都愿意与自己亲近,可凭是太子和煦、赵王谐趣,幼年的她还是喜欢停留在锍离殿。那时淮王没有别殿而居,更不像如今这般避讳女子。他不爱说话,她的话也不多。常常是他在案前写字读书,她便乖乖坐在一旁的镂花红木墩上,小手托腮等着。白日那样长,明媚的阳光一点点从窗外细碎的树叶间投射进来,亮晶晶地在青金砖地上映出一团团半圆的雪影,晃得人眼睛发花,迷迷蒙蒙地总欲睡去。便在小脑袋要磕下来的一瞬,是他执了一卷书支起她浑润圆巧的下巴,小脸儿贴着小脸儿笑着,“湘儿,等急了吗?我们现在就走。哥哥带你出去斗草。”她高兴地笑出声来,像铃儿一般,如果被娘亲听了必是一顿说教。可他却喜欢,浓眉下一双星眸笑意盈溢,放下书,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小人儿不经意地一瞥,见那未合的书页,似是本诗词集子,匆匆忙忙地只看到一行小字,“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根本就不懂,小心思却莫名地有些痴了。

今日,尹妃的气色很不好,脸颊上还留有一抺轻晕的湿意,像是刚刚哭过,见了娘亲也只强打了精神带笑。流于宫外的那些碎语风评,便是养于深闺的裴湘也零星听过。无外是说淮王庶子旁枝,还性子拐孤,一味傍仙好道,为君父所不喜。尤其是他从不许婢女进房侍候,闻不得脂粉之气,每遇女子近身便要更衣沐浴,更是被人们私下传为笑谈。可她却从来不愿也不能相信,她只记得爹爹曾悄悄与娘亲说起,在诸皇子中只有淮王与圣上年少时音容皆肖,虽非皇后所出,却是帝之爱子。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他在宫中所居的澹兮馆。小人儿停下脚步,淡粉轻绡绣纹长裙间环佩还在沥沥地响,惊动了秋日沉寂的深宫。她不敢去敲门,只呆呆站了许久,背后不合时宜的燥热透衣而出。百无聊赖地抬头,发髻上的垂珠银丝分开两侧,明净清远的天空,有一群大雁结伴飞过,云淡风清,一切又归于寥落。她无奈刚想转身,却听到大门吱呀呀被打开。是他玉冠紫袍,负手出来,衣上错错落落绣着一朵朵盛开的西番莲,行走间折出深浅不一的光影,更显精工繁复,华美不凡。看到是她,他却定身不动,初时还有些吃惊,很快又消失不见,“湘儿,你同裴夫人入宫了吗?”依然是旧日的称呼,她忽然委曲地想哭,只得使力点了点头,压抑着才能说出话来,“娘亲在娘娘的锍离殿。”他轻轻叹气,又有些愧色,“夫人来得正好。母妃正需要有人开解。”说话时,他注视着她,眉色浓黑,双眼澄澈却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英气之中更带了忧郁。不等她开口,他已要返转,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只抛来一句话,“你回去吧。”似是被什么绞上胸口,她酸楚到一丝一缕都在疼痛,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跑了上去紧紧抓住那深紫色的衣袖。能够感觉到近在身前的少年微屏了气息更轻折了眉头。她是心伤与羞愧交替,可仍将目光凝在他脸上,“淮王殿下,我只有一事要问你?”他闭目片刻,才道:“什么事?”“皇后娘娘要我入宫做丹扬帝姬的侍读。”她的手依然在他的身上,心情却如秋日的湖水,温柔还凄凉。他半晌无话,启口却是不知所云,“湘儿,你都十二岁了,真快。太子与怀馨,他们都很喜欢你。”她千忍万忍才修成的大家闺秀应有的沉静气度倏然间便瓦解。不明所以地生出恼意,使力推开他的臂,“我只问你,入还是不入?”

小人儿力气使得太大,自己的身子也跟着后仰。他终于耐不住还是一手抓住了她,眼中也柔情百转,“湘儿,我便劝你一句话,‘宁为贫家妇,不做帝王妃’。”她也闭上眼睛轻轻地点头,跟着才不着痕迹地拂开他的手,款款下拜,“殿下,湘儿明白,湘儿告退了。”她再无语,转身离开,几步却又回头,“哥哥,明年我便及笄了。”

有淡淡的幽香缭绕在他的衣上指间。怀酘辨得出,便如她衣上的绣纹,那是一簇簇含羞草的清雅芬芳。微瞌双目,眼底也依然是她袅袅婷婷的身影,犹带了洁如玉璧的光华。他没有急于脱下染香的外袍,也没有急于濯洗相触的双手。不论想不想得明白,原来,在这世间,总有一个人,对你而言,会是与众不同。

皇都之南,津水渡。细晖若芒,风过如烟,是响晴的天日。怀馨从迎来客栈后门边的一棵老槐树上趴伏了许久,直到看着舅舅家跟来的四个家丁匆匆忙忙地跑远了,这才攀住几处略为粗壮些的枝条,轻轻盈盈地跳下来。不过是借口要小解便一个人急急进了客栈,那四个傻奴才竟还当真一般守在大门处痴痴地等,却不知自己早已穿堂而出又爬到了树上。便让他们四下里去找吧,怀馨可是觉得轻松又畅快。他惬意地掸了掸离开侯府时才换上的天青色素纹长衫,明眸低转,忍不住含笑轻叹,自由自在,哪怕便是一瞬间,也总会让人生出无限期盼。

“拦住他!拦住他呀!”先是一抺暗黄从身边携风掠过,接着又是一缕朱赤。怀馨还不明所以便接连被两人冲撞,平生都未遇到过如此的冒犯,怒起心头,紧跟了几步一把便抓到了最近处身着红裙子的。那小人儿逼迫得回头,他这才发现竟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丫头。许是跑得急惶,她额头上沾满了细密光莹的汗珠,这当口被人扼住了腕子,又怯又恼,明澈透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眉心间一朵枚色五瓣小花,不知是花钿还是什么,也跟着颤颤抖动,脸颊更是白里沁出石榴似的红。

“你别挡着我,别挡着我!我的钱袋。”她的声音透出哭腔,怀馨方才醒悟,放下那只小手,搞不清缘由便想着要帮她,箭一般追了过去。说是小家伙,仿佛也与他们差不多的年纪,只身形轻巧得如同林子中的小猕猴。他一下子换成被两个人追赶,步子更加慌乱,也顾不了脚下,只埋了头地东跑西蹿。不知这样穿街过巷的纠缠了多久,也不知撞倒了多少路人,冲过了多少摊子。虽是甩下了背后阵阵叫骂,一身破旧黄麻衣衫的孩子还是被逼到了一条已堵死的胡同中。他再也跑不动了,大口大口的喘气,乱蓬蓬的脑袋上汗水如同雨水一般的下淌。眼睁睁看着怀馨一步步逼近,再也无法,颓然地跪下来,抖着瘦长的胳膊将一个红绸金线悬细珠璎珞的荷包高高举过头顶,“少爷,饶了我,饶了我吧。”怀馨终于跑到他的面前,顾不得嗓间火烧似的焦渴,一手抢过荷包,一手抓实那人的衣领,直直地从地上薅了起来,“小蟊贼,朗朗白日行窃,走,送你去衙门见官。”枯柴般的小身子跟着挣扎起来,又脏又黑的小手死死把住怀馨,“少爷,我不敢了,再不敢了,别送我去见官,求求你呀!”

小姑娘也追了过来,弯腰杵在自己的膝盖上,又是摇头又是摆臂,只说不出一句话来。足足歇了快有半柱香的功夫,才断断续续地开口,“你们,你们俩,怎么跑得这么快?”怀馨忍不住笑了一声,松开了那人,任他软沓沓又跪倒在地上,回过身来走近她,“给,你的钱袋。”她扬起了小脸儿,头发都有些散了,略带些深褐色的长卷发编成粗粗的辫子,本是一圈圈用七彩宝石别针盘在头顶的,此时却有一绺绺垂到肩上。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僵僵的,“你,你不是中原人?”她只点了下头,径直走向一旁的孩子,伸手扶他起来,“怎么了,为什么要出来偷东西,可是遇到了难事?”

孩子用袖管蹭了蹭鼻子,不敢抬头,还不敢说话,只“我……我……”个不停。怀馨冷哼了一声,“结巴了吗?还是找不出借口。”孩子的脸红胀得更加厉害,终于哭哭啼啼地道出了一句,“爹爹在码头搬货摔伤了腰,家里,家里,揭不开锅了,别送我去衙门。”他的声音到最后几个字几是轻不可闻。怀馨心中体味,面上却不显,“家里没钱,便去偷去抢,那还要王法何用?”小姑娘早已动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会的,你放心。”怀馨忍不住摇头,斜睨着她,“你如此地宽宏大量,还追他干嘛?让他把钱拿去,全当做善事多好。拖累本……”那个“王”字好容易隐下没有说出来,硬生生改口,“还拖累本少爷跟着跑了那么久。”小姑娘似是带了几分歉然,两只小手举到面前上下揉搓,一副小心讨好的样子,“对不起了少爷,让您费心费神了,钱是无谓的,只那荷包金贵,是姑母送的,若是丢了,爹爹和娘定会责罚我。”怀馨还是看出了那双笑眯眯眼中的揶揄之意,只不知为什么丝毫也不恼,反而觉得她俏皮。那孩子终是过了事主这关,可见着怀馨不说话总放不下心来,战战惊惊地挪到小姑娘身边,轻轻牵动她的衣襟用眼神讨饶。她明白他的心思,却不看他,只盯着怀馨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再追究,少爷也不会。”怀馨佯装着不屑于理会他俩,转身要离开。她却当了真焦急地喊他:“哎,别走!”他便等着这一刻跟着回头,心也跳得快了起来。她握住那孩子,又冲着他摇了摇钱袋,“少爷,累你追了这么久,我请你吃餐饭。还有你,小家伙,带我们去个好吃的馆子吧。”

这个好吃的馆子,真是让怀馨张大了嘴巴。头顶是扯了油布的阳蓬,充其量只能算上摊子。没有涂过漆的原木桌子坑坑洼洼,小板凳的四条腿也多是高矮不平的。孩子本来小心翼翼地点了三碗阳春面,还是小姑娘强给改成了此处最贵的肉丝面。粗糙的酱色瓷碗里盛着满满的面条,肉丝只有零星的几根浮在不见一点油星的汤头上。怀馨折腾了这半日,本来真有些饿了,可是看到这碗、这面,还有老板娘泡进汤里的大半个拇指,哪还吃得下,抑制不住地只想干呕。她应是与他一样的,盯着面相看了半天,拿起筷子挑了几根又任着滑落,最终还是夹了肉丝放进一旁孩子的碗中。小孩吃得开心又尽性,脑袋恨不能埋进大碗里。西里呼噜地吃光了面条和两份肉丝,抺抺脑门上的汗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那卤汤。

他见着那两人的面一动未动,十分不解,“要趁热吃的,凉了就坨了呢。”小姑娘轻轻笑着,又往他的碗中拨进了两大筷子面条,“你很喜欢吃这里的肉丝面?”小孩儿有些脸红,低了声音解释,“我,我从来没有吃过肉丝面。便是最便宜的阳春面,爹爹也只在我生辰时才会带我来吃。我还有两个妹妹,我们三个人吃一碗,很开心的。”怀馨与身边之人深深对望了一眼,真是不敢相信,如此粗劣的面居然也有人未曾品尝过。要知道在宫中,他每日的膳食总有数十道之多,可还是常常觉得无处下著。

“少爷,小姐,你们快吃呀。这么好的饭,可不能剩下。”小孩儿的眼神满是期盼,可越是这样,那两人便越是羞愧。怀馨总算是端起碗来,先是将肉丝和大半的面条倒给孩子,这才闭了眼,硬着头皮连面带汤全都喝了下去。小姑娘低下头来,微皱了眉头,仍是斯斯文文的,倒也吃光了面条。三个人的瓷碗都见了底。小姑娘抽空瞅了瞅周边的食客们。五六张长桌都坐满了,可大多数人点得就是清汤寡水的阳春面。还真有父母与孩子共吃一碗的。大人哪舍得吃下,只心疼又怜惜地看着。她有片刻的默然,略带些怔忡出声,“盛世无饥馁,仍需耕织忙。”怀馨了然笑笑,却在摇头,“盛世尚有饥馁,有时勤于耕织也不能改变。德政之行,路久且艰。”

孩子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茫茫然瞧着。小姑娘摸摸他的头,问道:“告诉姐姐,你几岁了?”小孩又羞赧起来,“我,我十岁了。”她乐得直拍手,“果然是你的姐姐,我都十一了。快,叫我‘姐姐’。”那孩子更犹豫了,使劲揉搓衣角,扭来扭去的,只是抵不过对面之人殷切的眼神。“姐姐”,他还是小声地叫出来。“哇,真乖。”她又去摸他的头。惹得怀馨忍不住撇嘴,“当姐姐便好吗?开心成这幅模样。”小姑娘转首哂他,“我在家中最小,从没有人叫过我一声姐姐,开心,我就是开心。”说到这,她停了一瞬,挑一丝戏谑地笑,“你几岁?不会也要叫我姐姐吧。”他伸手便在她的额上敲了一记,也不顾她哼哼唧唧呼痛,“讨打吧你?你是谁的姐姐,我早就十二了。”

这回连那孩子都跟着不屑起来,姐弟俩几是异口同声,“才十二么,有什么了不起。”怀馨装着气恼扬臂,两个小人儿吓得又嚷又叫抱成了团。笑闹了好一阵子才安静,小姑娘一手拉了一个,两边相望,“我叫锦瑟。你们呢。”小孩熟稔了,再不羞怯,“姐姐。我叫连天。爹娘都喊我‘小天’。”说完,两个人一同盯住怀馨。便要冲到嘴边的话,他还是犹豫了,右手在桌下躲闪着握紧刻有皇家徽记与封号的玉璧,停歇了一阵才回答,“我叫‘赵馨’。”

既是欣喜,更是为了掩饰这谎言,他对他们也亲密又和善,“小天,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哥哥我可是难得能跑出来一回。”锦瑟也跟着喊起来,“我要去,姐姐也是跑出来的。”听着这声“哥哥”的自称,小天可没觉得如身边的“姐姐”那样唤着心安,他依然是恭恭顺顺地模样,“赵馨少爷,渡口南边的雀儿山下有一处温泉,平日里的去的人不多,可以戏水、泡澡,倒是个好玩的所在。”怀馨听了这话,真地抬手拍到他颈上,“带着你姐姐去泡澡?你长没长脑子。”

这巴掌打得不轻,小天挤出了眼泪,鼻子也一翕一合地抽嗒起来。锦瑟本来臊得脸颊飞红,可看着小孩儿的可怜样又于心不忍。她拽了他到身边替他轻轻揉着,“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你不明白,更是无心。”说完,她也不顾怀馨的哂笑,抱了肩膀扬头,“温泉也挺好的吧。不泡澡,可以泡泡脚吗。我们跑了大半天,是该歇歇了。我来自北戎,可不守你们那些天朝小姐们的规矩。”怀馨听着,只不知该如何答对她,便是觉得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一颦一笑更像水中盛放的芙蕖,比他看到过的任何女孩子都清纯都美丽。

“姐姐,北戎在哪里?很远吗?”小天忍不住要问。“是的,很远。”小人儿悠然抬眼眺向北方。“姐姐,你要回去吗。”孩子的长眉在一点点锁紧。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那你还会回来吗?”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后一个问题。她面上清淡的笑容在垂眸的瞬间轻轻收敛,“不会,怕是不会了。”短短的几句问答,一旁的怀馨却是体尝了幽幽折折太多复杂的情绪:青涩、朦胧、憧憬与失落。他想逃开这些,便将眸光的变换转为略深的笑意,口气像是不耐,“好了,别罗嗦了。抓紧动身,我还要早早回家呢。”锦瑟回过神来,对着日头挥挥手指,腕上珠饰亦随着这顽皮的动作叮咚作响,“我更要早些回去呢。是背着爹爹跑出来的,若是晚了,肯定有苦头吃。”怀馨眉梢轻轻一动,眨眨眼睛浅笑,“怎么,丫头不乖也会挨打么?”小天捂了嘴偷乐。锦瑟圆瞪了眼睛,想来想去,还是微微鼓起嘴巴回他,“挨打怕什么?我自有对付我爹的妙计。”

第六十二章:遥怜小儿女

进入雀儿山是一条碎石小径,沿路两侧只见密林如海,依顺地势连绵丛生。小天在山口处为他们指明了去路就要离去。贫苦人家的孩子,便是年幼也学会了跟随父母劳作养家。锦瑟掏空了荷包内的散碎银两给他。小孩依然是怯怯地接了,说不出什么话来,却淌了满脸的眼泪。怀馨立在一旁,眉峰稍挑,如常般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能解眼前之急便可。我虽普渡不得天下苍生,可要改变区区几个人的命运,还是容易的。”锦瑟清滟滟的杏仁圆眸跟着一亮,暖暖笑着推了推小天,“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快与馨哥哥说说你家住哪里,父母是什么姓名。”孩子便是孩子,越问竟越是懵懂,抓耳挠腮地也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怀馨气哼哼地又踢了他一脚,“如此的蠢笨,怕是调教也调教不出来。”小天怕疼,躲闪着藏于姐姐身后,锦瑟挡臂隔开他们两个,轻盈一笑,“‘幼讷于言,人未之奇’。他比我们都小,将来如何,谁又能早早下得定论。”他与她的目光一触,微澜荡漾,“你年纪也不大,懂的却不少。”她不再理他,只嘱咐了小天离开。

两人默默拾阶而行,未走出多远便听到了潺潺淙淙的水声。他们都心生欢喜,对望了一眼,更加快了步子,循声向前。身旁先是金灿灿的秋叶丛丛,再见红如霞染的火枫,待到最后,眼前迷蒙起烟岚一般的雾气。一簇簇叫不上名的灌木环绕,是有别于当季的翠色欲滴。水雾深处,一泓温泉显现出来,泉水是自一壁陡峭山崖半腰处的孔洞倾泻,急急注入,浮起氲氤水汽,周围的景致也变得虚无还柔软起来。

锦瑟长于塞外,从未见过如此层峦叠秀的山石和泉水,雾气如潮,竟如有灵性的活物般贴着着她的面庞与发丝波动。小人儿像是害怕会打破这份清幽,屏住了气息,只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怀馨清秀的眼睛此时也泛出的几许温和,唇边牵出上弯的弧度,微微笑着,“傻丫头,愣什么,过来呀。”边说,他已自顾自地走到泉边,曲身坐在软绒绒的草地上,旁若无人地除靴、去袜,又将纯白软丝罗的长裤绾起,露出蜜瓷色的小腿和修洁的双足。

小丫头有些局促还迟疑,看到他赤裸的肌肤,面上更是蓦的一热。刚想闭上眼睛,谁知最后一瞥正扫着那人的脚趾,竟是二趾明显长出一截。她耐不住伏低了小脑袋,吃吃笑起来。怀馨正遐适,看到她满脸莫名的喜色,倒添了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自己的双腿与双脚,并没什么不妥之处,转首横了她一眼。谁知那人却越笑越欢,竟蹲在了地上。他实在忍不下了,起身过去,不管她的躲闪,拧上白白嫩嫩的小耳朵,“说,你笑什么呢,笑什么呢?”她“哎呦、哎呦”地呼痛,他也不理,反而又加了几分力气,“快点说!”她不敢再挣扎了,双手都把在他的手上,瞳仁颤颤的,似是狡黠似是楚楚,“赵馨,我说,我说。我娘告诉我,民间有谚,‘二趾长,不养娘。’你,你就是那样的。”怀馨放开她,看了看自己的脚趾,还果然如此。不过,他可没有因着这说法释然。相反,竟反手将她拽起来,跟着便是几巴掌烙到了屁股上,噼啪作响。锦瑟是真得窘迫了,耳朵与臀上都麻酥酥的。除了父亲兄长,还真没有别的男子触碰过自己的身体。她深恼他的唐突,一股子傲然与娇嗔萌发出来,圆睁了大眼睛逼视过去,却迎上他依然作壁上观还心安理得的目光。“我不用养娘,我娘养着我。”那人款款带笑,举止戏谑,难得是不见丝毫轻浮,反而有种清高入骨的尊贵之气,也恰好衬得他玉人一般的容貌。北戎的男子自少年时便现粗犷英迈,表哥楚烈算是文静高华的异数了,可与眼前之人比起来,总是庄重多过了倜傥。

锦瑟还不知道,自己看似气恼还不语,他悄悄在心里惧了。犹豫了一下,带了几分讨好地碰了碰她的小手,“哎,是你先说的我。”“啊……什么?”她终于有一点回神,扭了身子便要离开。他慌慌张张地抓住她,脸色都有变,“别生气,别生气。是我错了还不行吗?要不,你也打我,打回来。”她像是懒怠理他,甩开他的臂,走到温泉边上,又蹲下来,只用手指轻轻拨动草梢削尖的芒刺。他见她不走了,立时恢复了常态。温泉水暖,他已将双脚浸入池中,眼睛还盯着她发丝间淡金色的光影。她知道他在看她,并不起身,只是扭头,修眉淡蹙,掠入他澄澈又促狭的目光,“赵馨,你定不是家中的长子。”他的眼中多出了隐约的趣味,“为何这样说?”她愈发扮得若有其事,“你像是对什么都不曾在意过?”他侧过脸去,掩去了眸心处一缕幽静的笑痕,“在意了,却仍得不到。反不如不在意的好。”说到这里,他不想再提,略有些倦淡地阖目仰首,“水真得舒适,你也试试吧。我们还是孩子,没有长大,不用避讳什么,多好啊。”

她也如他一般,褪去锦鞋绣袜,舒展双腿伸入碧色的池中。池边山石的清凉与泉水的和暖纠缠交替。本是繁华盛世中,享得一片清宁人间,可她的心思却被他最的一句话撩得如缱绻流水一般百折千回,“赵馨,我也不想长大。我不如你,我心中在意的事情总是放不下。”

“你放不下什么?”怀馨的声音略带关切从水雾深处传来。小人儿艳丽丝衣在碧草间展如云霞,只是神情似是凄伤,又似无奈,不该出于这般的年纪。“我啊,我放不下……”说着,她又轻叹了停住。再开口时低眸转首,目光寸寸掠过不远处的他,“我们今后是不是不会再见面啦?”怀馨不成想她会这样问,自是长于皇家修成的风度,少年亲王面上静漠,声音也淡如止水,“不会再见了。放心吧。”她的胸口有丝丝薄凉,可总归轻松,明媚的眸中忽地波光浮泛,“长大了,便要嫁人,离开爹娘,离开家。世间女子所向往的为人妻与为人母,可总会有人不能如愿。我只担心,来日娶我的男子不让我生下他的孩子。”

听了这话,怀馨只觉得喉间噎了一下,使劲咽了口口水更立起了眉稍,“过来,你过来,趴到我旁边来。”她有些诧异,细细眯起眼睛,“你又要干什么?”他竟真得起身走到她近前,伸手捏向她的脖颈,“干什么?替你爹管管你。嫁人、生孩子,别说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即便成年,这些也该是淑瑗闺秀耻言之事。北戎亦非化外蛮族,怎么你竟如此地口无遮拦,受没受过教化,还讲不讲礼法?快点,趴好,我要揍你。”锦瑟气闷,胸口跟着起伏,本来莹玉一般的面庞此时浮起难堪的潮红,扭了身子挣脱他本是虚张声势的手,“你倒受过教化了?男女授受不亲,别总动手动脚的。”放开了她,他在旁边盘腿坐下,双手置于膝上,挑在唇角的笑容愈发加深,“逗你玩呢,竟当真。”她本想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可耐不住那人欣欣然的神情,负气啐了他一口,终于相视而笑。

怀馨随手摘下一朵衣摆处草间的小花,放在鼻端一嗅,又盯上小人儿的眉间,“你的花钿很特别,也很漂亮。”她初时一怔,旋即便自得,也轻抚额上的一点娇红,“这可不是效仿寿阳公主的梅花妆,是胭脂痣呢。”他有些惊奇,笑得疏朗,“‘天生丽质难自弃。’长大了必是倾国倾城,你还用担心什么?”她倒像听惯了如此的夸赞,不但不觉受用,反而怅惘之色又起,“杨贵妃也不曾为明皇生下孩子。”“你,你,你……不打不服啊。”再也按不住性子,他直腰扑了上去,掀倒那小身子,又高扬了手臂,照着圆圆的娇臀一阵子肆虐,肉嘟嘟的双丘便在滑绡的绮罗下起伏波动。锦瑟又羞又疼,再不顾得什么了,一面躲闪,一面曲起小腿,蹬着光溜溜还湿漉漉的小脚丫拼了命地去踹他。谁知她越是挣扎反抗,他越是掴打得密集。两个人吵嚷、哭喊声不断,惊起泉边戏水的群群鸟雀,闹腾了好一阵子,那人才算是松手作罢。锦瑟一骨碌翻身起来,连绣鞋都不穿,赤着脚便走。又是他使力牵住了她的裙裾。“放开我,你放开我!”她的眉梢眼底皆是薄冰。觑着她的怒意,他却宽和起来,“好了好了,不闹了,对我说说吧。我们怕是止于一面之缘,不用顾忌的。”

锦瑟走还走不动,直挺挺地定在那里。日影已过中天,微风轻徐,带来阵阵凉意。轻雾缦影中,怀馨缓缓起身,竟是动手脱下柔软的外袍搭到她的身上。“我不要,不要。”她在扭摆,他抿唇不语,只紧紧拽了她的手,迫着她与他相对坐下。“回去吧。”她抽回的手指凉如冰玉。“还有时间呢,莫急。我虽帮不到你,却乐于倾听。”他是惯常的淡笑,可掩不住小心着她的悲喜。“赵馨……”她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如此轻意地顺从他。“嗯。”他轻轻的应和,也是难见得暖濡亲和。

“赵馨,我猜得出你身家不凡。定会明白子嗣对于女人来说,常常便是恩赐。”她稍低了头,注目于流水中一片片飘零的落叶。他看似一动不动,眸心处却已然波澜渐起。“我的娘亲是汉人,曾是爹爹家里最卑微下贱的女奴。爹爹喜欢娘亲,也许是因为她的美貌,也许是因为别的,我猜不透。可娘却视她的夫君贵如神祗。娘不配生下爹爹的孩子,每天都要喝下管家送来的断子药汤。”“那你……”他有些听不下去了,想着打断她,小人儿将指头轻触红唇,轻轻摇头,柔弱似水,“爹爹总说娘亲死心眼儿。还真是的,她就是想生下他的孩子。每每喝完药,她会偷偷呕掉,竟是天随人愿地怀上了我。盼了许久的孩子终于有了,心却惧了。她是哭着告诉爹爹的,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甚至会打死她。可爹爹没有。他只是抱了她许久,直到离开也一句话都没有说。那时祖父还在,掌握着族人的生死。数九寒天,爹爹未着裘服在祖父的房门外跪了整整一夜,直至冻僵昏厥。”怀馨安静到寂然,并不看向她开口,“于是,就有了你。”她可展眉笑了,一瞬便神采飞扬,“对呀。”她裹紧他的袍子,又拽拽他的衣袖,“爹爹有三个儿子,可就我一个女儿。”他感觉到她柔软的注视,恢复了戏弄的神情,“于是,你便如同我家扬扬一般,成了霸王。”她不理他,一味得意,“这次来帝都,哥哥们都盼着随行,可爹爹只带了我。”

怀馨睨她片刻,一样开心得弯起了眼睛,“那你更不用杞人忧天了。有这样的靠山,还愁什么来日。”她听了又开始摇头微叹,“爹爹愈是疼我,娘亲便愈受排挤。这几日我不在,还不知会有多少气受。在大妃的眼中,我娘仍是奴隶,我也是的。”“大妃?你爹爹……”怀馨有几分讶然,也估量过过她的家世,可未想会是如此尊贵。“别问这些。我不想说。”她一手托腮,俏眉微锁。他的黑瞳幽深透亮,霸气隐慑,“大户人家,妻妾间鲜有不生妒意的。用不着介怀,将来你嫁得如意郎君,自会与你娘亲生辉。”“姑姑喜欢我,想让我长大后嫁与表哥。爹爹却踌躇,大妃更常常讥讽。我知道我的血统不正,便是嫁了,也只能为人妾室,更怕……”她不说了,因为说不下去。他也凝眸,只在心中揣摩那“表哥”二字,面上的淡笑亦渐渐隐去。

周遭林荫无际,二人突然的静默使得石壁间流水之声越发清晰。过了好久,还是怀殷扮作若无其事地相问:“你的表哥对你如何?”锦瑟轻轻抬头,明眸流光,是小女儿的羞怯,“表哥很疼我,也像爹爹一般地护着我。”他略略怔了,跟着一哂,“那你还怕什么?大不了将来让你表哥也在冰天雪地里跪上一夜,只要他身子骨硬实,到时还不愁求男得男、求女得女。”她听得出他在讥讽自己,却无心辩驳,双目轻瞑,迷离一笑,“为什么,我要步娘的后尘,让别人为我受苦。”说完,她竟蜷缩着躺下,背冲着他,“我有些倦了,想歇歇。”

他再看不见她真切的容颜,莫名地心痛,悄悄伸手靠近幽柔的发辫。倏然她又清泠泠出声,“赵馨,你会去北戎吗?”他以为她芥蒂于这一日的失言,向来洒脱不羁的容色也闪过落寞,“不会,永远不会,我说过了,你放心便是。”她听了急急转过头来,两泉秋水之中映出他略显寂寂的身影,“我是觉得,萍水相逢,再会无期,终究有些可惜。”一句执念,引出一心痴意,他真得将手指慢慢理入她的长发,“锦瑟,是我误会了,你不要在意。”她想着躲闪,还是停住,重新闭上眼睛,宠溺的感觉覆没了身心,“看着辰光啊,我要睡了,一会儿便叫醒我。”他俯身靠近她,笑语温润,气息拂动长睫,“别睡,再听我说一句话。”她只静静躺着,不动也不应。看着小人儿枕臂浅眠,神情安然如未经人事的婴孩。他抱紧双腿,将下颌抵在膝头。本想告诉她,“也许,那个‘别人’,便心甘情愿为你受苦。”只是话到唇边也未能出口。他的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红日偏坠,暮色已从西山而起。

第六十三章:为嫌衣少缕金华

上苑乃皇家牧园,依山僻地,有水溶溶。仪仗随护,玄黄御旗乘风腾云,肃穆禁地,却传来小女孩儿莞尔轻盈。帝君飞骑驰骋,披风间仿若阳光织就的刺金龙纹与天际彤云交相辉映,燃就赤烈如火。名驹照夜白上,如彬手把缰索,紧紧拥住身前的女儿笑若春风,“扬扬,这回可尽兴?”小丫头正痴迷于骑猎哪会有满足的时候,急急摆过小脸儿,莹莹晶眸,流光灵动,“不行,父皇,再跑一圈,就跑一圈吧,求您,求您。”如彬无可奈何,一边夹紧马腹放慢速度,一边柔和了声音哄她,“改日吧。想来你良叔叔带着北戎的可汗与世子快到上苑了。皇家礼重,怎可怠慢了远道而来的贵客。”丹扬自是知晓分寸,失望地拨弄着手下的马鬃,只掩不住娇气的性子,仍不死心地求着,“父皇,待一会儿见了客人,您让儿臣自己去骑马好不好?儿臣保证绝不再扰您。”如彬纵容一笑,轻轻点头,“好吧,依你,不过必须是见过客人之后。”她听了这允诺,乐得险些从马上蹦起,高昂了头刚要欢呼,忽地又像记起了什么,悄眼觑着父亲:“父皇,那楚烈真是蓝眼睛么?”如彬剑眉一扬,似是猜到了女儿的小心思,腾出手来敲上小脑袋警告,“蓝眸是北戎王族血统尊贵之兆。你见到世子不许胡闹。”丹扬什么时候惧过,依然笑得开心,“一个血统尊贵,一个帝王之相。四哥说的没错,楚烈果然与三哥一国,都是……”最后两个字她没有说下去,身后的如彬却已气结,“你三哥是太子,以后不可再无礼,记住了吗?”小人儿也不辩解,更不认错,只往那暖实的怀抱中又靠了靠,“父皇,儿臣就是当面说出‘妖目’来,三哥他也不会生气的。”如彬蹙眉语声已透出几分威严,“怎么说?”丹扬依然嘻嘻笑着,“因为三哥他怕您,他也疼我。”“殷儿他怕朕?”如彬复又俊逸儒雅依然,只眼中有精光闪掠,几如星芒,随即便是轻叹,“扬扬,你也怕父皇吗?”丹扬此时才收敛了娇俏的笑容,竟在马背了扭转了上身,眉目细细颤动,更伸臂揽紧父亲,“父皇,我从不怕您。因为,因为您是扬扬的爹爹啊。”

御马便停在上苑内湖边畔一处十八孔飞檐彩雕嵌石缦桥前。一拱飞虹,相接建在湖中央的九台连心水阁,正是今日选作招待来宾的淇月宫。有禁卫上前勒住缰绳,如彬翻身下马,又抱下女儿丹扬。顺天侯江良与礼部尚书裴克明早已候在那里。因着并非正式觐见,江良未着朝服,只一身牙白蛟纹锦衫,外搭银灰披风,形容潇洒依然。礼部正司藩国往来之事,裴尚书自是不敢怠慢,绣有双雁徽志的紫衣官袍规规整整。二人一前一后,先向主上行君臣之礼,又问帝姬的安好。丹扬早就挣脱了父亲的手,连跑带跳地冲到江良面前,青衣起舞,丽影灵动,声音更是清甜,“良叔叔,江承这几天躲到哪里去了?说好了要陪我一起做纸鸢,真是不讲信用。”“扬扬!”如彬稍提声调在身后唤了一句。小丫头马上明了,只嘟了下嘴巴还是略略后撤半步,微俯了小脑袋,“顺天侯。裴大人。”裴克明跟着欠身,江良则过去拉住她,纵容一笑,“扬扬,承儿病了,这几日才没有入宫。”如彬也闲步过来,“可要紧,有没有传太医瞧过?”都是相熟之人伴驾,江侯爷也不十分拘礼,语气更是随意,“谢皇上关怀。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儿个回家时淋着了雨,晚上便有些发热。只是云开惊惶,连学里也不让去了。承儿是个男孩子,倒让她惯得跟禁不起风似的。”如彬听了,轻轻摇头,“朕还记得,江良你十来岁前便是这样,每每换季都要病上一场。父皇那时也如你一般,常常怪责是母妃娇养的缘故。不过现在看来,倒不碍你成为国之栋梁。可见,慈母情怀,如何也不为过啊。”众人闻言皆含笑意,只勾起了江良的孺慕之情,他深深看向兄长,心念飘转却是切切深情,“太上皇与太上皇贵妃的养育之恩,良怕是至死也难报万一。”如彬抬手止住他,淡淡温然,“行了,行了。你能够悉心教导好江承与江恩两个侄儿,便是回报了。”

裴克明觑了时辰,躬身过来奏禀,“皇上,可汗一行已至上苑东门。”如彬颔首,“你便去通传吧。朕到淇月宫正殿相候。”裴尚书领了旨意离去,江良望向东门方向若有所思,“皇上,左明王也一同觐见。臣奉旨陪了可汗这几日,才真是看出那丰都非同一般。”如彬初时没有相应,而是看了看身边已然百无聊赖的女儿,转头吩咐身后的内侍小召,“先领了帝姬进去,小心照看着。”待等亲眼瞧着小人儿在众人环伺下兴高采烈地走远了,这才示意江良随到近前,一同缓步前行,“如何的不一般,你说说看。”江良也不掩饰,重重哼了一声,“自是不一般的才识,也是不一般的狂放。简直可以说是僭越。”“是么?”如彬听似慢悠悠地发问,可面上却已带了几分冷峻。江良忙跟着解释,“臣所指的是丰都在绪宏可汗面前屡有不敬之意。他对您,对大璃还是恭顺臣服的。”如彬薄唇冷挑,“绪宏早年坠马伤过心脉。病怏怏的身子需得倚仗如此一个胸有韬略又霸气过人的近亲之臣来掌控八大部族。只是功高自然便会碍主,以绪宏的实力想要压制住这样锋芒毕露的亲贵表弟怕是也难。”江良笑了笑,眸色阒黑,“所以这两年出身奚部的罗质王咄奇也渐渐受宠,他的妹妹去岁还为可汗诞下二王子,如今已然是第一侧妃,风头正盛。丰都与咄奇外争权柄,内护姊妹,早已势如水火,这在北戎根本不是什么秘闻。”如彬眉峰耸动,暗蕴幽深的情绪,“丰都再是跋扈,他的身上终有吾萧氏皇族的血脉。可那咄奇的母家却来自一贯狼子野心的党项。北戎本就是隔绝党项与大璃的一道屏障。所以,你们还是要留意着,不能让北戎与党项这两个藩国走得太近才好。”

瀛水阁在九台正中,是淇月宫的正殿,今日更以北戎崇尚的朱红之色装饰一新。琼楼相映碧水,玉宇得衬芳华,又有宫娥采女细罗轻纱棹舟而来,捧托珍馐佳酿奇花异果。粼粼波光之上,尽现翩跹靡丽,美不胜收。有绛衣使者执旌簇相引开道。绪宏可汗一袭赤狐皮如火华裳饰以青虎连纹革带,他体形高大只那面皮却是不同于游牧族人的温文白皙,双眸细长含笑,亲和之中略显优柔。与可汗几乎并肩而行的便是左明王。丰都也在三十六七岁的年纪,深目薄唇,神容威武。负手直背而行,隔着主上却与伴在另一侧的裴尚书朗朗谈笑,眉宇之间傲气隐现。世子楚烈跟随在他们之后,墨色底服外罩海青软甲轻袍,宽身窄袖,胸前用金线刺绣的玄羽三足神鸟,是北戎王族的象征。世子与父汗既相像又不像,风姿少年清光泺美,挺拔俊朗,只那一双墨蓝眼瞳异于常人,冷峭傲然,似波涌暗急的幽静深海,更添王者气息。

攀上琼阶,又下玉道,可汗一行终于进入正殿。帝君离席相迎,身后华盖庄重,宝扇雍容。绪宏自知天恩便欲在殿门处相拜,却被如彬伸臂扶住。二人笑语晏晏携伴而立,丰都早已退到后方,与少主一同跪倒俯身。世子语声清朗,传于大殿,“楚烈叩请皇帝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如彬笑望过来,亦是抬手示意,“免礼平身。早闻世子夙慧殊常,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听得圣言,楚烈再度叩首,绪宏可汗也谦辞不已。

客人行礼如仪,如彬回身相唤女儿,“扬扬,你也过来。”此时的帝姬早已收敛了平日里的顽皮与娇纵,小大人儿般悠悠然瞥了身前众人一眼,将自是属于皇族的傲然与高贵隐于微微笑中,翩然前行,娴雅福身,“丹扬见过可汗、见过世子。”终还是促狭的性子,边说亦不忘带着好奇与谐趣的神情打量起楚烈的眼睛。绪宏等又是一番避身不受,丹扬却等不得旁人将夸赞的话讲完。她欢跃地跑回到父亲身边,按住项间璎珞轻摇,悄悄抻了抻那明黄的龙袍,“父皇,父皇,他果然是……”如彬轻折长眉,曲指捏了下一旁的小胖手。丹扬明白这告诫,不尽兴地转身,却正对上那人不掩探寻意味的细冷蓝眸。她可从未惧过任何凝视,高高扬起小下巴,让笑容迎就天光,水润润的红唇急急滑动,只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旁人的心思此时都随在皇帝身上,唯有楚烈留意到了,那恼人的小妮子刚刚冲着自己吐出了两个字——“妖目”。

第五十七章:似被前缘误

宾主即席,雅乐奏起。绪宏可汗等人留意到,丹扬帝姬并未坐到臣子所居的侧席下首,而是由皇帝牵引直接伴在鎏金龙凤的御案之畔。那个位子怕是除却太子之外的寻常皇子也不能企及。她的身后有一面半墙高的鸡血石插屏,雕刻着凤凰力战鸟狮的上古神话。石屏朱红之色烈烈,雄凤雌凰在阳光下展翼翱翔,煌然不可逼视,正相衬小人儿微微上挑的亮眸透出夏日骄阳般的神采。一身透彻雪青依偎耀眼明黄,明媚笑颜亦娇亦憨,看得如彬坚如玉石的面容也尽是如春暖色。众人方信,帝育五子,可正是这髫年养女独得宠爱无极。

晚间还有宴饮,案上便未设酒馔,君臣品茗,不过闲适而谈。可汗性子沉静,每每帝君发话才欠身作答,世子也相随父汗,蓝眸深深,只稳身聆听。倒是左明王,自恃博闻多才,笑谈侃侃,有时竟还抢过汗王的话锋。绪宏是一幅习以为常,不觉为忤的宽厚之态。楚烈环望父亲与舅舅,唯有低首蹙眉而已。如彬始终坐视旁观,目光落在那一对君臣身上,笑眸之中暗敛精芒,犹自风俊怡人。

钟罄丝竹,清徐悠扬,渐渐渲染出欣悦而谐和的气氛。大人们言谈正欢,小丹扬居高临下,揽尽淇月宫众人百态,先前的端正身姿早就不在,慵懒地斜倚椅靠,指尖故意将玉盏在几案上轻转,发出叮泠泠的声响。可便是这样也未能引起旁人的关注,她再耐不住性子,双臂抱住如彬的胳膊轻摇,“父皇,儿臣不想呆在这里啦。我要去骑马,我要去骑马。”如彬和蔼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又转过头去接着与丰都说话。“答应了,怎么反悔。真是的,骗人……”小人儿有些气恼地嘟囔,可当着番帮外臣又不敢随便撒娇耍赖,只得赌气似的甩开父亲,双手使力绞上衣带间的玉环附饰泄愤。正是粉面盈霞,却看见座下的蓝眼少年嘴角衔了若有若无的讥笑,暗暗觑着自己。丹扬哪里忍得下这个,红唇淡挑,目光沉沉扫过去。见那人垂眸似是要闪避,她却笑意凌盛,突然开口相问:“楚烈世子,你可会骑马?”

殿内诸人不意帝姬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楚烈没有立时作答,只平和看向上位。如彬回转了身子,握起一旁的小手,慢悠悠言道:“乖乖地呆一会儿,不许胡闹。”丹扬正在兴头上,哪肯理会这劝慰,卜楞着小脑袋嚷嚷,“孩儿不过是问问吗。”边说,她边再次直视那人,“到底会还是不会,世子为何不回答孤的话。”看着小丫头凌人的气势,楚烈仍面带笑意,声音却清淡,“殿下,楚烈不才,自是能够走路,便能驭马。”丹扬从父亲掌中抽回手来,欢快轻拍,“很好,很好。孤习练骑术不过年余,倒常想同旁人切磋。世子,此处正在骑场上苑,你可愿与孤比试,我们去赛马?”

未等有人发话,左明王先“哧”的一声笑出来,“帝姬年纪虽小,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可叹可敬。只是,只是这‘赛马’一事,不是轻意说得的。”此语一出,席间一片异常的安静。丹阳懵懂,旁人可明白,依北戎习礼,未婚男女借马相会,乃有婚嫁之意。如彬依然端然而坐,笑意不减,眸色却冷淡下来。绪宏微凝面容,深深觑了边席的表弟一眼,那人也像是自知唐突,已扮作低头饮茶收敛了前时的锋芒。江良随侍在旁,瞧见如彬神色,心下知晓他的喜恶,更怕丹扬再说出什么无遮无拦的话来,跟着温言相劝,“帝姬,时辰不早。皇上已在长明宫设下宴席,世子与可汗还要伴驾呢。”丹扬最近便痴迷这骑马一事,刚被挑起的兴致哪有那么容易压下,依然是跺脚又摇头,“不嘛,不嘛,天根本就没黑。我要赛马,我就是要赛马。”“扬扬!”如彬侧目,已然攒了眉心。

大家略有惊怔,正不知该如何劝解,却是楚烈看似随意地将袖一振,站起身来,“陛下,臣子不敢僭越。只是若帝姬有此雅兴,楚烈自请为殿下引辔扶缰。”江良等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不是“赛马”,而是“扶缰”,还“不敢僭越”,这世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已化解那父女与君臣间的尴尬于无形。如彬也眼稍轻扬相望,面前的翩翩少年,恭谨小心,言语间试探分寸却拿捏精准到位,实在是不容小觑。丹扬刚刚被父亲已显不悦的语气骇住,可看到此时像是风波已过,又渐渐放开了胆子,轻轻地扯扯如彬的袍袖,“父皇,可以吗?”

如彬便见不得女儿这般欲言又不敢言的胆怯模样,自是满心满眼的心疼,宠溺笑意跟着盈溢出来,无奈点了点头,“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去吧。去吧。”丹扬顿时欣喜非常,急急施礼,连笑带跳地向殿门跑去,走过那人的身前,更不忘招手相唤,“快点儿,你快点啊!”世子离席,向皇帝与父汗相辞,如彬无话,只颔首示意。绪宏也闲闲挥手,谆谆相嘱,“小心照顾好帝姬,若有什么不是,为父定要罚你。”楚烈唯唯称诺转身,此时再也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面容,和煦的笑色终于可以隐去,他望向她欢快无忌的背影,却是冷淡还厌弃。

秋日的黄昏,沉晖迷蒙,不曾有风。楚烈微阖了双目,依稀能够看到,巍峨宫殿红墙翠瓦深处,遗留着点点滴滴或明或暗、或金或赤的阳光。这与家乡,那茫茫草原之上,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恢宏之景是多么的不同。“世子,帝姬请您过去。”小召躬身相候。楚烈不认识他,但看得出,此人该是皇帝面前有几分头脸的内监。不想驳他的面子,楚烈扭身回头,望见那帝姬正被一大群人围着挑选马匹,她好像也翘了脚盯向自己,只是隔得太远了,辨不清彼此的面容。

“世子……”小召明白少年心中的不情愿,可为了更难伺候的贵主还得赔尽笑脸。楚烈清浅地叹了一口气,负手迈步过去。丹扬已择好马昂着小脑袋立在那儿。他的目光从她面前扫过,见若未见,只觑了她身后一骑凛凛紫骝,锁紧了眉头。“去,牵那匹出来。”他顺手便指,正是一匹没几年牙口的掠地云。“快点,蠢东西,没听到世子的吩咐吗?”小召得遇救星,就差欢呼出来。丹扬倒有几分惊奇,轻轻弯眸,“世子,你要骑这小马?”“是你骑!”他的眼仁本就深蓝玄幽,衬着容华俊面,更是一番烈烈逼人。小丫头早就看出这人自打离开大殿便换了脸孔,原不过借他的势跑出来撒欢儿,本不打算计较什么,真没成想他居然会如此傲慢多事。她的目光微微一闪,唇边讥笑涟涟,话也不说,只转过身去,一把夺过仆役手中的缰绳,翻身自控,稳稳坐于白鼻长嘶的枣红马上。楚烈终是心惊,跟过去拦住马头,压制心中的怒气,淡淡泛出些笑意,“帝姬,此马虽是神骏,但过于高大性猛,怕是不易驾驯。”小召也小跑着过来相劝,“殿下,世子所言不虚。上苑名驹甚多,您若是不喜掠地云,还骑前几日皇上为您挑的雪面可好?”

丹扬看似也和软下来,星眸笑眯,眼尾上挑,带出迷媚的莹光,缓缓在马背上俯身,一手拍打马颈,一手轻捋马鬃,小脸贴近楚烈的面庞,声音软糯话意却冷冽,“孤就是相中这马了,怎么样?”楚烈五指收拢,马缰上铆钉的玉石镂扣流过温冷的触觉。他鲜与女孩子接触,父汗的后宫倒有三个王姐,可因为是隔母的并不亲近。再有便是表妹锦瑟相伴的日子多些,虽也被舅舅千娇百宠,但在自己的面前总会压了性子,稍稍寒些脸色便会乖乖听话。哪像这个娇娇天家女,看似白里透红的肌肤闪着缎子般的柔泽,阳光下仿若一尊亮晶晶的冰雕娃娃般剔透无瑕,只那眼神笑意却尽是无遮无掩的倨傲与挑衅,刺得人心生焦躁。若依着本来的脾性,真恨不得立时便把她从马背上薅下来,撩了裙子照着那小屁股狠狠踢上几脚,想来她也会老实些。

可如今是被逼陪着尊驾,他自知不能这样做,依然双手握紧,说话的神情与先前并无异样,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方少主的隐隐霸气,“说了不许便是不许,下来,换马,听到没有?”侍从们都跟着一凛,丹阳只耸了耸肩。帝姬缓缓坐直子身子,目光湛湛如水地睇了那人一眼,忽地便敛笑扫向小召他们,“孤要骑马,尔等不得追随!”说完,盯着楚烈放在马上的手,又换作甜甜的小女儿笑容,只一字字清晰入耳,“世子,孤不用你扶缰。”他哪里肯放手,愈发拽得实落。她容色不改,突然间挥了马鞭抽下来。他本能地闪躲,她的鞭子便改了方向,“啪”地甩上后座,紫骝一声长嘶,碧玉蹄双飞腾起,青衣赤马绝尘。小召和众人还呆立在原地。楚烈忍不住点指,“你们,你们……”一伙子侍从跟了小主人数年,如何还不知道她的脾性,一个个都苦着脸却动也不动,“世子,世子,您行行好,救救奴才们吧!”楚烈又是担惊又是咬牙,更无从泄这火气,急惶惶拽过一匹马来,纵身跃上金鞍,疾踏绿茵也相逐而去。小人儿的骑术不过尔尔,平日里还是父亲、兄长相伴共乘的时候居多。此时是赌气又逞能才驾驭这高头大马,谁想一下子便急驰似电,心尖儿都跟着颤悠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间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殿下,慢一点,慢一点!”她知道是他跟了过来,说不清作何想,竟没了先前的懊恼,反而沉静了心思。耐住耳边呼呼的风声,她小心侧身,隐约能看到他衣襟翻飞,越驰越近。

第六十四章:马作的卢飞快

紫骝奔骋,如龙在野。丹扬渐渐再不觉得享受,很想听他的话,慢下速度,可是任自己尽力挺住上身,拉紧缰绳,那马儿偏就是越跑越快,根本无法掌控。“世子。世子。”她不能回头了,话音也断断续续被风吹散。“慢下来!慢下来呀!”他几次都快要追上她的马,可又被甩下。“我慢不了!呜呜。慢不了!”她几是哭出了声,仿佛下一瞬便会跌下马背,摔碎全身的骨头。“丹扬,别怕,别怕。一定不要松手,我就在你身后。”他在慌乱之中喊出了她的名字。她也用劲地点头,更死死咬住了嘴唇。

衣袖之下,冷汗涔涔浸透丝绫,楚烈自认从未有过如此遽急的时候。可看着那小人儿终是又能转首,他还是蓦然而笑。便是这温雅的笑意,看在她回身的刹那,竟仿佛破云的灿阳如金。“世子。楚烈。”团团的小脸儿有泪水漫出。“来了,来了。”他那厢又怜又恨,终不忘使尽气力夹腹挥鞭。他的马头终于赶上了她的马鞍。一溜溅起的黄尘中,他将脚尖死命内扣顶住铜蹬,身体倏忽而起,伸臂斜斜探向那同侧急驰的小身子。第一次,他只撞到她的马尾,第二次也勉强刚刚触到马腿。马跑得飞快,人便后仰得厉害,双脚的脚踝都像要生生折断。他不能坐下来,还是立着身,抓了缰绳不断催动坐骑。终于,他越过了她,看到了她项前凌乱飞舞的璎珞。他双目陡张,出手如电扣住了她已然冷僵了小身子,“松开!快!”“啊,啊……”她叫喊着迅急放手,被他大力地向侧面一带,飞起一般脱开了自己的坐骑,重重跌落到他的马背上。紫骝摆脱桎梏,转眼不见了踪影。他已顺势坐稳,只一手扶缰,一手按了她的腰肢。丹扬能够觉察出他的马儿在慢慢放缓速度,终于安全了,刚刚险些被硌晕过去,此时才能挺了背脊回头,便与一双已转为乌沉沉的蓝眸对了个正着。“世子,我趴着难受。”她说得全是实话,也觉得足够谦卑示好。他只是瞟着她冷哼了一声,依然按得实在,连句回话都没有。

黑色的骏马又奔出去百余尺才踏蹄而停。那人一揽缰绳,轻身纵下。她猜着他不会再管她,小心翼翼地顺着马脖子出溜下来。肋骨隐隐作痛,可看到他笑容收敛,目光冷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两尾密密羽睫还是忍不住地眨了又眨。她谈不上畏惧,只是有说不出来的愧疚,一步三挪地低头过去,曲膝而下,话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婉,“丹扬谢过世子。”原本以为这一拜会让他惊惶避让,谁成想他竟直直过来,未来得及让她反应,便是带了风声地一脚横着扫到侧臀上。一下子被踹翻在地,她只觉得刺生生的疼和热辣辣的泪同时涌将出来,“你,大胆……”“你早该被教训。”他就对着她灼灼逼人的眼睛,淡淡启口。如此漠然的语气另她心口都窒得难受。何时受过如此的羞辱,小丫头想得不想起身便扑了过去,他抻臂要搡开她,反被她抓住了左手。一口尖牙狠狠咬到他的虎口处。“松开,你松开!快松开!”他被她咬得钻心般疼,一叠声地呵斥。却是任他推,任他甩,那颗小脑袋只随了手臂乱舞,竟像是长到了他身上。

实在扛不过了,楚烈探下右手大力掐到丫头的屁股蛋上。他手上较劲几是将一处嫩肉快拧了个满轴,“看看谁能耐得住。有本事你便不要张口。”还是丹扬没挺多久,整个身子都跟着屁股颤抖起来。她“哇”地哭出来,终于松开了嘴。他也顾不得手上一排深紫的牙印和血水、口水混着滑淌,一把便将她倒提起来按趴在半曲的右膝上,高扬的巴掌急舞而下,冷俊少年脸色发白唇角轻搐,“你,你今天再也别想好过!”

淡淡青袍,煌煌神鸟,贵为世子的楚烈,一贯傲然却平和,相较于他的年龄略显深沉,多缘于父汗的性子再有那嗣子之位的历练。只是此时此刻,怕是任谁也难辨得出,上苑林中这个胸际燎火、眸光灼然还语无伦次的少年便是众人心中文质彬彬的诸侯少主。从眼见着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清藐地吐出“妖目”二字,他就一直在克制忍耐,一直在提醒自己她天朝帝姬的身份,可这一切的介意与顾忌还是在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几要落马坠身的一瞬崩颓。踹出了一脚,他都没有来得及懊悔与疼惜,她的尖牙与利齿竟已悉数上阵。不都说中原的女子柔弱如水吗?怎么他遇到的她,小小年纪却是火一般的炽烈。他不容易发怒,可一旦发起怒来,也够人生受。按了那小身子在膝上,软软的还有些份量,起初的几巴掌扇下,揍得她尖叫连连,显然是难以置信。板了双手过来遮挡屁股,没触到衣缘,已被捉住反剪在背上。她又跟着挣扎,拼死拼活地往地上坠。他如何会放过她,在他的心中她便是欠了一顿好打。弓腰又趋身,他把她箍在臂弯揽于胸腹下。屁股高高翘起,再没有半分活动的空间,刚刚受到的惊吓与燃点起的火气控制不住地倾泻出来,汇聚成力凝于掌心,然后便是狠狠地击打在她的臀尖,“啪啪啪啪啪”,堪比疾风暴雨。包裹圆丘的丝绸薄薄的又很光滑,巴掌拍上去竟像是长在皮肉上一般跟着震起圈圈涟漪。“啊啊……疼呀……”身下的丫头耐不住高一声低一声的呼痛,却不敢再像先时那样仗着身份没遮没拦地威胁高喝。可也正是这楚楚可怜的抽泣和小胖屁股随着掌风的颤悠,倒刺激他生出一种盛强挟弱,似是教训似是泄愤的畅快感觉,让人莫名地痴迷,更伴着无穷征服的力量。巴掌不间断地落下,力道从不曾减弱,直挥得他手臂开始酸痛,这才查觉两团娇肉在自己的责打下又热又肿,更让人心虚的是,小丫头不知从何时起不再哭也不再叫,诡异地沉默。他没有就此停止揍她,可心里还是开始惧怕起来。

丹扬的头都快垂到草地上。那人高高在上恼羞成怒,自是看不到她扭着倒挂还憋得通红的小脸儿,透过夕阳之下纷飞的黄叶,认认**得相看路旁马儿雪色的蹄子,一步一击敲打在地面。耳际“哒哒”的叩响竟与身后屁股上“啪啪”的掴打保持了相同的节奏,真是奇妙无比。忍不住分神,是因为这顿打太过冗长,她喊也喊过,骂也骂过,哭也哭过,求也求过,可依然感觉不到尽头。他还不累,她都累了,时间拖得久,只好让人思考。最先时,她一门心思地想要报仇雪恨,巴不得立时扑到父皇怀中哭诉,降旨治他的罪。可就在咬牙切齿之际,她忽地记起了那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紫骝。她是聪明的孩子,明白父亲千娇百宠也有底限。逞强驭烈马,便是以身涉险,只这一条就足以引火烧身。君父的怒气她是没承受过,可却见过。落在哥哥们身上的板子、藤棍、戒尺,她是哪个也不愿意体尝。报不了仇,有些懊丧,不过好在嘴里还留着血气的腥甜。那一口咬得足够狠,先发制人是她与四哥过招时练就的手段,为的就是挨了打也不后悔。想到四哥,她突然觉得臀上胀胀还麻麻的痛意也不过如此。那人一定不知道,她是天之娇女不假,可并非人人都捧着她如同明珠照雪,至少她四哥不是。小丫头还耐心比较了一下,发现这个世子多多少少惧着她的身份,下手很急但不算很重,也不只盯着一处发力。哪像那“毒辣”的萧怀馨,每每发火教训一点儿也不顾及兄妹之情,就可着一块肉肉起劲,三五巴掌烙上就足以让自己失声嚎啕,越哭他反而打得越狠,揍肿了一处再奔另一处“找平”,哪还会留着功夫让她想东想西。

丹扬的右脚始终绷着力有些发酸,她费力扭了扭身子,连带屁股也晃动起来。楚烈本就有些担惊,见她这样还以为是疼不过了,有意放慢了动作,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具威慑,“还想不想再挨打?”小丫头是一阵子心惊,这简直与四哥的结束语是只字不差。她立马贴着地皮儿卜楞起脑袋,“不了,不了。”楚烈可没想到她会一下子如此乖顺,强按住心头的满足与得意,扬起手来又是一巴掌拍下,“说,知不道错哪了?”扬扬疼得一缩脖子,更是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尖咬出血来,真是想不明白,天下的男人怎么都是一套路数。为了不再受皮肉之苦,他既是按着怀馨的话来问,她想也不想就按说惯了的去回他,“哥哥,我再也不敢咬你了。”她忘了改换称谓,他却是心头一暖,对身下的小家伙蓦地生出甜甜还涩涩的亲近感觉。不过她没有说到点子上,他便不能半途而废,咬了牙跟着一掌打上臀峰,“还有呢?”丹扬有些发懵,皱了小眉头苦思冥想。等了一阵没见动静,他对着她的小屁股又开始不歇气的左右开弓。“世子,别打了,呜呜,求你别打了……”丹扬向来是屁股一疼脑子便清明。她慌忙转头,盯上那人的蓝眸,可怜兮兮地抽噎,“世子,你不是‘妖目’,不是‘妖目’,你是高贵的血统。”楚烈差点儿就被她气乐了,两汪幽蓝都闪烁出宝石般的色泽,他的左手按得更紧,右手也举得更高,“我是说这个吗?是吗?”丹扬可被吓坏了,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我不知道了,我想不起来了,真得,我不哄你……”“啪”,这一巴掌可是拍了个十成十得结实,她被揍得从屁股到头皮都跟着要炸开,那只骇人的手都离开身子了,仍有绵绵不绝的余痛回味得她泪如泉涌。丫头又吭哧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什么来,倒是他一句怒吼震得人双耳轰鸣,“记住,不许再逞能!不许再冒险!”他竟是为了这个,她有些迷惑,呼吸也跟着不畅快,白白咽下了一大口鼻涕眼泪。

楚烈终于停了手,放了她下来。丹扬还有些抽抽嗒嗒的,但也没有高声哭了。他不再管她,从袖筒出抽出帕子轻拭被咬过的左手。血迹什么的都可以擦干净,可那一排红红紫紫的小牙印却是醒目还分明。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她便有些不自在,带了几分讨好开口,“要不,世子,唤太医来给你敷些药?”他又低头看手,“母妃说过,让女人弄出的伤口长不死,会留疤。”她听了,忍不住低叫,“不可能。我咬过我四哥好几回了。可他的胳膊也好,手也好,都还是白白净净的。”他被她气得五官都移位皱紧,“你就是让你那父皇、兄长惯得无法无天。”她吐了吐舌头,“别人都宠我,可四哥从不宠我。我咬他,他也跟你一样揍我。”说到这,她是忍住了才没翻白眼儿,“我还小,又没有气力,你们欺负我,我也就只能动嘴了。你,不是你,先踢的我吗?”他实在是懒得再理会,转身去牵坐骑,忽的被人扯住了衣袖,是她曳眉抬眸,依依看着自己,“世子,逞勇骑马是我冒失。你救了我,可也打了我,我们各不相欠。我不会在父皇面前多说什么,你也不要,不要……”他似笑非笑地觑着她,“怎么了?知道怕了?是担心你父皇会教训你,还是你四哥会教训你?”她立时面若流霞,咬了牙瞪他,“不是啦,不是。只让你别再多事。”

楚烈的眼角带了一抺温润的弧度,他领着她来到坐骑边,抱了她上马,自己也扳鞍上去,拉扯辔头,又仔细环住胸前的小身子,这才信马由缰回返。看着离淇月宫越行越近,丹扬还是踏实不下心来。她稍稍偏了小脑袋,轻轻咬唇,“你答应我啊,答应我。”他的面色平静,与她微一对视便转开目光,“你四哥,可是赵王殿下?”她有些意外这问话,迟疑了一下才答对,“是的,世子。”他像是逗她,“赵王打你,你为何不去你父皇面前告状?”她撇了撇嘴,“告了也无用。父皇教训他,他回头会更狠地打我。总是我多挨一次。”他听闻加重了语气,“赵王待你不好?”她立即摇头,“打归打,闹归闹。可我知道,四哥在心里疼我。有时上书房里有我爱吃的点心,四哥都会偷偷带回来给我。”他笑着敲敲她头上的花冠,“你虽娇气些,可还不算糊涂。”她跟着转过脸来,正看到他飞扬的长眉和深蓝的眼睛有着咄咄逼人的光彩,那份霸气傲然与含笑凝望的真诚,令小丫头心跳一窒,竟是动人心肠。“世子。”她甜糯唤他。“叫我的名字。”他的唇畔笑意自若。“嗯,嗯。楚烈,烈哥哥。”她扮乖巧,自是无人能敌。虽是瞬息相对,却似有潺潺流水纵横心间,于他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不用怕,在皇上面前,我会一力担下紫骝之事。”

握了一双小手共同扶上马缰,楚烈的掌心骤然收紧,“小东西,等你长大了,会不会忘了哥哥?”她稍稍低头,冠外的青丝婉转如云,“也许会,也许不会。烈哥哥,你呢?可会忘了扬扬?”他有微不可闻的叹息,“扬扬,也许会,也许不会。”她缓缓抽出手来,双臂伸展,飘飞的衣袂迎风肆舞,染尽落日金晖,光照华艳,如同振翅的刍凰。他的眼瞳漫过异彩,她却咯咯轻笑出来,“楚烈,我们都是诚实的人啊。”

第六十五章:相见时难别亦难

一乘青玉乌恒骏马载着两个仙童一般的小人儿。九龙明黄仪仗隐见,楚烈知晓,定是那位放不下心的父皇赶来了。天朝帝姬,万金之躯,旁人不可近身触碰,更遑论男子。一念轻动,他便要下马。小丫头似是查觉了,还以为他要丢下她离开,长长的颈子仰成纤弱的弧度,甜脆的声音也变得细而颤,轻且婉,“烈哥哥,父皇就在前面,你别走,别走。”望着这楚楚无依的小可怜儿,他的目光分外清明,忍不住伸手抚上她光洁的额头,含嗔相慰,“勿怕,哥哥在呢。”

离着御驾十步之外,楚烈纵身跃下坐骑。这青玉相较那匹紫骝要矮小一些,但比丹扬平日骑的还是略显高大。她急着下来,又有些局促,伺候宫人未及赶到,她想也不想,嘟起樱红小嘴儿伸出双手,等着他去抱她。楚烈看向她微笑,落日光影,细细碎碎地跳跃在眼底眉稍。一根海蛟乌金鞭自他的手上递到她的臂前。小人儿初时一愣,随即便明了,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偷偷扮了个鬼脸儿,扶住鞭稍跳下。世子退在帝姬身后,只盯了她稳住身形,并未出手相扶。刚刚还堂而皇之地圈在怀里策马归来,这时又是循规蹈矩授受不亲。如此掩耳盗铃小儿女之态,那父皇、父汗看在眼里早已暗自咬牙,陪侍一旁的江良、丰都和裴克明等人惧于主上的威仪又实在是耐不住笑意,只得低了头掩饰。

丹扬也知道这一关不好过,可还是想着惯常的法子,扮作无邪懵懂,一蹦三跳地跑到如彬身前,调皮笑着,“父皇,父皇,您怎么来了?”如彬打眼看着女儿发冠上象征皇女身份的鸾鸟刻纹,微眯的长眸中怒意流闪,面色也是不似以往地阴沉。小丫头发觉不妙,软袖一飘,悄悄向着江良轻挪步子。只是还未等她躲到倚仗的所在,已有冷冷的诘问过来,“你的马呢?你选的紫骝呢?”玉指如葱,颤巍巍地埋进裙褶,精美的宝石花发钗也悠悠轻晃在乌发之侧,“父皇,我的马,我的马……”丹扬吓得要哭,江侯爷已抢先一步过来将她拦在身后,白衣流云,亦带了几分惶恐瞄向帝君,“皇上,帝姬,扬扬,她还小……”闻言,如彬便是一笑,随上那笑,他竟一把挡开江良,伸手揪住了女儿,“小?小就可以恣意妄为,小就可以强驭烈马?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看来还真是朕平日里对你太过娇纵少了教训。今天决计不能轻饶。”如彬面容冷冽如浮冰碎雪,手臂也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登基十数载,他在人前鲜有如此怒意盈盛的时候,莫说是对女儿,便是对几个儿子也从不曾当众教训。“父皇,父皇,孩儿错了,孩儿不敢了……”丹扬扭来扭去的屁股再次燎起火来,不用看也能猜到上面重新烙了一片又一片鲜红的五指山。本来就敏感着呢,当爹的手劲更大,扇起来像撕皮一般。完全肿透发胀的疼痛感觉迅速传遍全身,小人儿嚎得气都喘不匀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脸蛋儿早已是斑驳一片。她一边坠着身子使力挣脱父亲,一边伸手去拽江良的衣襟。江侯爷与裴尚书也顾不得还当着一众北戎贵宾,一人一个拉住这父女,更是一叠声地求着,“皇上,皇上……”如彬哪里会理会这些,正在气头上,也不分孩子小屁股大腿的,一阵子猛擂。

正是胶着时刻,楚烈越众上前,单膝跪下,声音急迫却清朗,“陛下,紫骝是臣子相陪帝姬选下的,但帝姬并未驾乘。”如彬容色微变,手掌悬在空中,侧首冲向他,“你说什么?”那人跟着扬头,一瞬肃然,“帝姬谨慎,深知紫骝性烈,只牵行了几步便换骑了这匹青玉。”如彬还扯着女儿的胳膊不放,倒是口气已带了几分迟疑,“是吗?真得如此?”望着父亲怒气凌人的气势,丹扬神情慌乱,可觑见那人隐射精芒的目光,还是重重点头,“是的,父皇,孩儿,孩儿骑的青玉,是青玉啊。”如彬将信将疑,不过已然松开了手。江良立时便将小丫头揽到怀中,隔开那余怒未消的爹爹,口中跟着劝慰,“皇上,您莫要错怪帝姬。扬扬如何会是不知深浅的孩子。”如彬并不理会,眼梢一扬,先是瞪了女儿一眼,又转向跪地之人,“紫骝呢?你们如何会同乘一骑回来?”丹扬怔住,原想避重就轻拖延一时,没想到父亲可没打算将此事轻意放过,她扁扁嘴巴打算屈膝跪下,谁成想楚烈依旧容色不改,“回陛下。是楚烈骑术不佳,驾驭紫骝时,马儿脱缰,走失了名驹。楚烈知罪,请您责罚臣子吧,不要再迁怒帝姬。”少年世子清漠低头,倒让如彬一时无言以对。

“你好大的胆子!”这回换了绪宏可汗勃然怒起,“临行前,为父是如何交待的?让你照顾好帝姬,你如何还敢挑那烈马?若是有什么差池,你可担待得起?”丰都知道可汗向来教子极严,立时便护到外甥身前,“可汗息怒,世子虽有莽撞之处,倒也没惹出什么祸事来,您便宽恕他这一遭吧。”裴克明跟着相劝,“左明王所言甚是,世子也是无心之失。”丹扬见那人为自己所累,莹莹明目水波氤氲,楚烈却并不看她,只伏低了身子一幅甘愿受罚的姿态。

如彬长眸深沉,探寻的目光从两个小人儿身上淡淡闪过,随即又长吁出气,“好了好了,不关世子的事,朕的心中自有计较。”绪宏可汗带笑躬身,“臣代犬子谢过皇上。”说完他又扬眉看向丰都,“责成叶氏部进贡的一百匹骏马可曾上路?”那人立时回答:“该是下月才能成行。”绪宏点头,“你传本王的旨令与他们,进贡马匹再加一倍。”丰都垂首称喏。江良牵了丹扬的小手上前,“皇上,可汗,该是起驾长明宫了。”丰都也拽起跪在地上的楚烈。世子与帝姬极轻快地对视了一眼,都是忍不住莞尔。如彬与绪宏同时相看这小儿小女,目光俱是复杂莫名。还是绪宏稍停了一下,沉沉发话,“楚烈,皇上饶恕你,为父却不行。你现在就回行馆思过,今晚的夜宴不必参加了。”丹扬听了差点便要失声叫喊出来,楚烈火却是温文低眉,“是,父汗,儿臣知错,儿臣领命。”

这厢稍定,众人刚欲随侍皇帝起驾,又见大内总管牟平急奔而来。牟总管额上带汗,气吁喘喘,跪倒叩首问安,只迟迟不敢言事。裴尚书心思敏捷,立时掬笑躬请北戎君臣前往内湖边畔的水榭歇息。待等客人离开,素来稳健的牟平才慌张抬头,“启禀皇上,刚刚恒远侯派手下来内宫回事。他说,他说……”“他说什么?”如彬眉骨一跳,已带了惊然凝视于他。牟平身子都微微发晃,勉强稳下心绪,“皇上,侯爷说,赵王,赵王殿下他,找不到了!”

当锦瑟在迷蒙中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汪墨玉般暗雾流淌的天空,有星有月,闪闪烁烁,又明明净净。这绝不是故乡草原上的苍茫夜色,这里的天比那里宁静曼妙,只不如那里幽远广袤。忽然间,她不知身在何处了,心中慌乱如撞鹿,急着扭转头颈,更发觉脖子下还枕着一条软软的胳膊。那人仿佛也醒了,一样的双目半开半阖,却是水眸流光,如星映碧潭。“你,不睡了?”青衣,乌发,笑颜清清潋潋带了醉人的波光,他的眉眼似笔描画。她可没有被他迷倒,倏地坐直身子,“赵馨,赵馨,你醒醒,你醒醒啊,都什么时辰了?”他这才完全转过神来,也噌地从地上弹起来,望望周边又盯上已过中天的月影,待等全都打量一遍,那薄薄的唇角都开始轻搐,“还什么时辰呢?怕是都快有亥时了!”“怎么会?怎么会?”她直接哭出了声,“不是让你叫我吗?我不敢回行馆了,不敢回了,爹爹他一定在找我,他会打我的。”他的眼里皆是不耐,抻手便去拽她,“别磨蹭了,快起来,出山去。你还怕你爹打你。那我呢?我爹怕是会打死我,我还没哭呢。”“赵馨,我的脚麻了,我起不来了。”她仿佛越哭越伤心,被他抓牢了手臂,小身子却始终离不开一片草地。他实在是无法了,盯着她目光相触,“锦瑟,我告诉你,如果要我背着你走,咱们怕是天亮也回不到家。是挨一顿打,还是挨一顿狠打,你自己选择吧。”她终于像是明白,可膝弯依然是颤颤的,屏住腔子里的一口气,才撑着他的胳膊站直了身子。“别怕,锦瑟你别怕。山外便是一个镇子,我们找个客栈,多使些银子,总能雇上辆马车。我会先送你的,放心吧。”他渐渐绵软下来,从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如此的时候,居然见不得这丫头脸色发白、六神无主的样子。勉力定住心神,星光落了满眼满身,他依然浅浅笑着,小心搀了她,一步步往山外走去。

怀馨起先便有猜测,待等她轻轻说出行馆的方位,才终于确定,她就是相伴北戎汗王而来。锦瑟在车内仍旧慌乱,自是没能看到他倚在门厢处哑然还又无奈的神情。

北戎部族雄踞大璃西北边陲。绪宏可汗身为八部首领,亲携世子持重礼朝觐绝非一般番邦使臣来贺可比。为表礼遇之隆,更显亲厚,帝君如彬不仅遣长子齐王为专使出京都五十里相迎,更超越番属之遇,破例将都城南郊锦湖边畔的一处皇家行宫辟为馆舍供可汗一行下榻居住。行宫距着雀儿山很近。木辕车奔行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两个小人儿扒开窗帘便能看到不远处焰光灯火,殿阁华奢,侍卫林立。马儿早早停住,怀馨抱了快要瘫作一团的丫头下来,淡淡笑着问她:“我送你进去可好?”她初时还点头,可没走几步,忽的又踌躇起来,“赵馨,你,还是不用了吧。能不能帮我把表哥叫出来。只要他在,我便不怕了。”他依然修眸如海,只是不见从容,稍侧了头,借了天光轻轻咳道:“好,我听你的。只是你总要告诉我他的名字。不然让人怎样去和侍卫讲,难道就说要找‘表哥’?”再是心虚,她还是被逗笑了,抬首看向他,风吹发丝飘扬,“我的表哥名叫‘楚烈’。”他微觉诧异,“楚烈?北戎的世子?”她轻轻点头,笑意妩媚如花。他的目光似被凝住,又硬生生别开,右手敛住青泠色的衣衫,转身向正门处走去。

锦瑟挪步停到一旁的梧桐树下等着。看到他未近得门旁便被执戟巡防的卫队拦住。还担心着,却隐隐瞧见他似是举起了什么,立时兵士便跪拜了一地。也容不得小人儿多想,那人已被簇拥着进了行馆。再也抑不住心中狂跳,只得用晶莹的指尖按住胸口。怕是都没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同样青衣的少年已一前一后奔行过来。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扑进表哥的怀中诉诉恐惧与委曲,楚烈看着这几是蓬头散发的小人儿却已然吼了出来,“你跑到哪去了?哪去了?”伴着诘责,他蓝色瞳仁中厉色大盛,扬臂便扇了过来。锦瑟吓得都忘了要躲避,任泪水充溢了眼睛也呆呆地迎向那掌风。是他,稳稳格住他的手,攥了一掌顿在半空,开口淡漠如霜,“行了,不是回来了么?”刹那僵持,他也冷冷瞟向他。两个人的手臂稍稍拧了一下,还是一个松开,一个垂下。楚烈上前半步,觑着战战兢兢的丫头,掩住气息激荡,“还不谢过赵王殿下,护送你回来。”

“赵王?”她眉心的红痣都跟着轻动,脸上映着远处缓缓摇曳的宫灯,恻恻得时青时白。怀馨的眼底也泛起莫名的情绪,与她展颜相望却是寥落一笑,“锦瑟,我,我……”他本想说出那句,“我骗了你。”她倒先冲他轻轻点头,眼光如清辉琉璃,不曾沾染周遭任何的明与暗,冷与暖,“我知道了,没什么,总之我认得你便好。”想是刚刚跑得急了,他的面上灼热,身上却有薄汗渗出发肤,洇入里服丝滑又湿凉的纹路,心里也跟着一瞬漫过热流,一瞬又涌过寒意,“锦瑟,我不是赵馨,我是萧怀馨,你记住,我是怀馨。”有清凉覆上他身侧紧紧绷住的手背,是她冰水般的掌心,“好了,我记下了。要照顾好小天,你答应的。”他的拳握得愈紧,更使力点头。

“舅舅与父汗派了数队人寻你不着,早已候得焦躁。快随哥哥进去。明日我定会相陪舅舅亲往赵王府道谢。”楚烈忽然扬唇,清晰的唇峰现出傲然神色,臂弯一紧,已将锦瑟带近身旁。回转之际,平日里柔若无骨的小人儿,却有些执拗起来。她不敢抽回自己的手,可还是用力将小脸儿探向怀馨,“我是左明王家的小女儿。赵馨你如果能去北戎,一定要来看我,不要那么快,那么快便忘了我。”眼前明艳的容颜却因泪痕沾湿而见楚楚柔弱,我见犹怜。怀馨漆黑的眸子也在这暗香浮绕中浮浮沉沉,他只觉得痛,却说不出哪里痛,切切地叹息化作轻不可闻的呓语,“锦瑟,我不会的,我不会的……”“还有,记住,如果回去你爹爹打你,你就用力扑到他怀里,没错的,这便是妙计。”她已经被那表哥强拖着离开,只余急迫的声音散进风里。

刚刚他与她挨得那样近,她面上温热的液体溅上他的腕子,静静滑过肌肤。怀馨还是痴痴得没动,正看到又有人从行馆中走出来,身形高大魁梧,手中还握了一竿又细又长的马鞭。未等他移动步子,那人已然奔过去推倒楚烈又揪住了小人儿的衣领,一记又一记的鞭子,没有间歇也没有间隔,密密匝匝地抽上她纤细的腰背与扭动的屁股。“爹爹,爹爹啊……”与她的哭求相伴的是凶物在挥动时的破空嘶鸣和落在身上沉而闷的声响。他紧锁眉头,直勾勾看向那边,却不能相救。果然,也用不用他相救。楚烈很快便从地上跃起来,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将已然抖成一团的小东西护在身下。任着那人如何推如何搡,他也绝不松开。怀馨轻吁了一口气,可心中却辨不清喜憎。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便在这当口,竟然见到锦瑟已拼力从表哥的胸口挣脱出来,展了双臂冲到爹爹的身前使力揽住。那爹爹显然还在气头,骇人的鞭子再次高高扬起。她也不惧,只用一颗小脑袋左摇右晃地乱蹭拥着的胸怀。爹爹手中的鞭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地上,臂膀收缩将女儿团团抱紧。小丫头呜呜的哽咽还有当爹的低沉倾诉,隔得太远俱是听不分明。怀馨面上泛起的笑容逆了夜光,清湛无底。他终于明白,她的妙计是要如何施行。

第六十六章:人之爱子

四帘隔绝明暗,车驾颠簸在崎岖的路面。怀馨曲臂曲膝缩成紧紧的一团,头也垂靠在胸上,痴痴地听着车轮轧轧,脑海中再容不下别的,满满皆是小丫头被拽离身前时,眼中再次涌上的泪水。一日的欢聚,永远的分离,他终于知晓哪里在痛了,是自己的一颗心。曾经飞扬跳脱又不可一世的少年,幽黑如星的瞳仁竟也渐渐氤氲起来。

忽的闻听外边有急响如雷。怀馨跟着一懔,一手撩起车帘,半个身子都挺出去相看。只见桐油火把亮如白昼,皇家御林军坐骑骠悍,个个弯刀革甲,行如疾风,动地而来。“舅舅!舅舅!”怀馨冲着为首之人大声地呼喊。一阵骏马嘶鸣,骑队急急止住。怀馨跳下车来,那人也翻下马身。“舅舅,是我,是我啊。”他似得遇救星,却未察觉舅舅额上青筋绽跳,俊朗面庞几是灰白如鬼。璟瑓口中的牙齿都快咬碎,看着迎面跑过来的外甥,想都不想,一脚便跺了过去。还是跟在身旁的管事陈诚机敏,越了几步上前抱住小王爷,躲闪到一旁,连声劝着,“侯爷,息怒,使不得。赵王身娇体贵,若伤到了可如何是好?”“打死他,我去偿命便是。”璟瑓依然赤红着目光。怀馨却已挣脱开,靠近舅舅,垂首而立,“舅舅,孩儿知错了,您别,别气坏了身子。”

如此的乖顺,倒让惊怒之中的璟瑓无计可施。副将马僖也赶到近前,按剑俯身,“侯爷,殿下既已找到。末将还是先行去向皇上与娘娘回禀,也省得两位上殿心焦。”“嗯,你去吧。多带些人手,召回顺天侯他们北向寻人的骑队。”璟瑓颔首,正看到怀馨微微发抖的肩膀,跟着冷哼,“如今再怕也无用。你爹这回决计轻饶不了,看不揍烂你的屁股。走,上马,回侯府。”说着,他一把薅起孩子的衣领拥到自己马上。

马蹄得得,怀馨还是觉得混沌又恍惚。他知道此时应该惊惧于怕早已怒极的父亲,可就是偏偏害怕不起来,心乱如麻,全被离情别绪搅扰着,竟什么也顾不得了。璟瑓也察觉了这孩子不同寻常的沉默,只当他是被吓坏了,倒跟着和软不忍,使力拥住略有些僵硬的小身子,轻声安慰,“馨儿,别担心。舅舅与你良叔叔都在呢。到了侯府,我俩会护着你的。”“去侯府?舅舅,为什么不是回宫?”怀馨终于沉定些心思,稍蹙了眉头回首相问。“还回什么皇宫。你父皇与母后日暮时便移驾至侯府,这都大半夜了,连晚膳都不曾用过。娘娘和无忧不知哭昏过几遭。你这哪里是贺寿?分明催命来了。不管我们倒也不论,你母后还有孕在身,你都十二了,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人呢?”璟瑓说着说着忍不住再次怒气蓬盛。怀馨一脸愧色,“舅舅,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话他咽入口中,不想也不能倾诉。缄默半晌,才又问了一句,“父皇晚间不是设了宫筵,相迎北戎可汗吗?怎么……”“宫筵?儿子都丢了,他还哪来的闲情逸致去请旁人吃饭。”璟瑓狠狠在身前之人的背上拍了一掌,“自打我十六岁回到京都,便是当年琅琊王叛乱之时,都不曾见皇上像今晚这般惊惶过。太子也无辜被累,让皇上痛骂一番,罚跪在前堂。说是只要寻不到你,便不许他起来,任着娘娘与众人苦苦求情都不行。”“我惹的祸,与怀殷何干?”怀馨愕然还自责,掌心都沁出汗来。

夜色森然,恒远侯府却是灯火通明。江良便负手立于正门前,目光深敛,焦灼难掩。终是听到人声马嘶由远及近,他哪还有寻常一般的沉稳,广袖凌风朝身过一拂便急步迎上。璟瑓携了怀馨下马,江良也一把握上孩子的臂膀,眸色越来越冷,挺透的鼻尖上覆着一层细汗,“可是寻到了。这是跑去哪里了?”怀馨在叔父的注视之下缓缓低了头。璟瑓惦记着妹妹,赶忙相问:“玲珑她没事吧?”“差一点儿便要宣太医了,亏得马僖回禀得及时。”江良依然又惊又怕,瞪着这惹祸精又想起了那个被牵怒的,“快进去吧,太子还跪着呢。皇上是任谁劝也不发话。该有两三个时辰了,孩子的脸都煞白,就那么直挺挺地强撑。看着都心疼。”

怀馨前脚刚刚迈进正堂,玲珑与无忧便已寻声冲了过来。那当娘的想是离宫匆忙,深紫的外裳平纹无华,头发松松的只绾了玉簪金栉,眼皮更是又红又肿,面上湿迹斑驳。“母后……”怀馨从不曾见过母亲有如此憔悴不堪的时候,忍不住怯怯出声。玲珑舌尖都格格而颤,攥了拳拼力捶上他的肩背,“你还回来干什么?不是总嫌爹娘管你管得紧吗?不是报怨皇宫是金子打的牢笼吗?你就野在外边吧,是死是活与我与你父皇没有半分干系,谁也不心疼,正不缺你这个儿子!”玲珑越打越骂,悲声也越重,掩了面抽泣,那泪似走珠一般滚了下来。“娘娘,娘娘,身子要紧啊!”无忧便伴在一旁,一样的泪如雨下。璟瑓与江良自是一个抱住妹妹,一个护住怀馨,都跟着相劝,“找回来就好,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

这厢里哭天抢地乱作一团,那厢紧闭的南窗下却传来一声呼喝,“过来!”众人皆被震住,只见如彬立在窗边鼻翼微微翕张,有烛光映衬,数九寒冰般的脸孔蒙上一层阴翳之色,愈发显得天威难测。大家都惊惧回头,玲珑则攥上儿子的手,惶然相望,“表哥……”“朕叫你过来,听到没有?”如彬根本不看旁人,深目森冷,只盯着怀馨,口吻陡地凌厉。众人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担心这孩子不知要受到怎样的责罚。倒是怀馨却是连怕都顾不得了,他悄然深吸一口气,脱开玲珑的手,低了头迈步。走过怀殷的边侧,那跪地之人,气息似是不稳,重瞳眸光随烛影曳曳,仍轻轻唤他,“弟弟!”

怀馨终于来至父亲身前,双膝跪倒,以头触地后扬首,“父皇,儿臣……”话都没能讲完,只听得“啪”的一声暴响,如彬已朝着儿子狠狠扇了一记耳光。怀馨一下子受力不住仰翻在地。玲珑双腿发软只能扶着无忧与江良才能站稳身子。还是璟瑓快步过来想要撑起外甥,觑着那当爹的面容依然生硬如铁,忍不住低呼出来,“皇上,皇上。”丹扬就站在一旁,没胆子明着幸灾乐祸,本来扮了不解世事,一脸无辜的样子,可真看到父亲震怒,哥哥被掌掴,还是又惧又怜,一双小手都牵上明黄的袍袖,抽抽嗒嗒地求着,“父皇,饶了四哥吧,别再打他了,别打了。”如彬余怒未消,推开挡在身前的璟瑓,顺手抄起左边长几文王鼎旁香盒内的一根长杆乌木錾金匙著。璟瑓不敢深拦也拦不住,江良又被玲珑绊缚,如彬是咬了牙,一杆接着一杆,“噼噼啪啪”,挂了风声向倒在地上的儿子挥去。

一屋子哭地哭,叫地叫。怀馨则捂住左侧早已高高肿起的脸颊,微阖双目蜷缩起身子,一下下死命忍耐。由臀至胫,父亲的责打没有半分怜惜,每一杆都抽得他一阵抖动,冷汗接连不断地从脸上背上滑落,从头到脚似乎就剩下灼痛这一种感觉。要是换作以往,疼不过他定会躲避甚至求饶。可今天,却只余木杆敲击身体的声音,他口中甚至连声轻哼都不曾发出过。如彬也隐隐感觉到不安。他知道这个儿子顽皮更不易驯教,就像他的舅舅与娘亲,可却从不曾如此隐忍还执拗。倾泄了一阵子火气,借着璟瑓阻拦,他有意放缓了动作,只是力道依然不轻,又是几下狠狠抽到臀下,眼见着青衫包裹的小身子拧着劲儿地翻滚,当爹的立时便担心自己下手过重怕要破皮出血。再是心疼也有恼恨,还不到停手的时候,他依旧边抽打边冷声训斥,“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过心。你说说,生你养你做什么?”

脸上,屁股上是一阵又一阵的火燎,可这些个苦楚都远远不如那句诘问来得刺心刺肺。本来就深藏着的对小人儿百般思恋与不舍,此时竟因着父母平日里常挂在口边的声声怨责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底的泪意汹涌上来,旁人都来不及反应,他已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正如那丫头一样,低头直直扑进父亲胸前的一片九龙云纹之中,沉淀了许久的积郁混杂着今日方生的哀痛化作几是绵绵无休的啜泣,“我,我不是故意的呀。呜呜。我在温泉边上睡着了,我不知道误了时辰。回不了家,我也着急,我也害怕。可谁也不会问问我,不会安慰我,从来就只是打我。还都说后悔生下我。我便那么招人厌烦,那么多余么?”

初初长成的少年,发冠都高过了父亲的眉际,便是这样扑进怀里,如彬都被撞得止不住向后趔趄。紧紧的如同稚子一般的依偎,淡淡的像自己少时一般的棠棣气息,再相伴这样没头没脑的哭诉,如彬真是辨不清该气恼还是好笑。他轻轻放下木杆,用两只手捧起儿子的小脸儿,左腮至耳处殷红还泛着青紫的指印让他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复又紧蹙。一边小心摩挲肿痕,一边疼惜地相问:“馨儿,你怎么了?告诉父皇,你怎么了?”怀馨的委曲在父亲的抚慰下竟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加盈盛,他再次“哇”一声哭出来,用手背抺起了眼泪,“父皇,您与母后都只喜欢太子,只喜欢他,根本不喜欢我……”“哈哈”屋内的人们,刚刚相看这父子还擒了眼泪,此时却都耐不住笑成了一片。只有跪在地上的怀殷,两双瞳仁交扣,自有说不出的茫然。

如彬也和蔼笑着,更把儿子拥紧在臂间,轻轻拍上他的背脊低斥:“胡说什么呢。打你,哪是因为不喜欢你。你跑出去这么久,派人四处去找,也找不到。都快吓死爹爹了,你知不知道?”怀馨抬起头来,只觉父亲神色清淡温然,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赖了这许久,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太过留恋这暧实的怀抱,依然贴近了身子,腻在胸前。“呵呵”丹扬靠近哥哥手指轻刮俏面,“四哥真会撒娇啊?还流眼泪呢。这么大的人了,羞不羞?”怀馨一怔,不觉面红过耳,跟着气结,使力推开嘲讽自己的小丫头,“一边去!哪都有你的事。”如彬自是见惯了两个孩子如此,一巴掌揍到儿子的屁股上,“又忘了疼了,是不是?整日里不是欺负弟弟,便是欺负妹妹。”丹扬见有人撑腰,更没好气地白了那人一眼,斜拧着身子也挤进父亲的怀里,小下巴翘得极高,“我偏不到一边去。父皇不是你一个人的。”玲珑不知何时走到了怀殷近旁,轻抚儿子的脖颈,目中隐有爱怜,“馨儿最为讨嫌,何止欺负弟弟、妹妹,今儿更连哥哥都一起连累了。”如彬闻言看过来,像是才想起还有个儿子跪在地上,他的神色似是有些心疼的痕迹,隐隐约约的,不过最后还是只淡淡唤了一句,“起来吧。”

“谢父皇。”怀殷强忍住腿脚的麻木与膝间的刺痛直立站起,身子不被人察觉地微微发颤,底眼与心间也是波澜轻涌。他沉静看向父亲,殷殷有所期盼。可父亲便只瞥了自己一眼,又低下头去,不知与弟弟妹妹们在说着什么,远远的只能瞧见他投向他们的目光那样慈爱,那样令人眷恋。怀殷怔怔望着,容色一点一点回归淡然。玲珑似是发觉了什么,拍拍他的手背,想领了他也到那父亲身边去。怀殷蓦然低头,更扮作不经意地闪开母亲的手,不再多言,也一动不动。

第六十七章:如何心事终虚化

中宫,凤仪殿外,鹅毛大雪纷扬。条石铺就的宫道之上,恒远侯璟瑓步履急促,青貂风氅随风翻卷,隐隐可见内里的海蓝锦衣,雪天中衬出一抺晴空之色,更显旷达清贵。“舅舅,舅舅,您这就出宫吗?”有伶俐带笑的语声从曲廊处传来。璟瑓驻足转首,正是怀馨裹着猩猩毡风毛斗篷红如流火,神色轻快踏了碎雪而来。璟瑓迎上去,怀馨则屈膝俯身,“馨儿给舅舅请安。”璟瑓拽起孩子,凝视着犹带了几分稚气的俊朗面庞言道:“已经下学了?”“早下了,舅舅。您怎么这么急,为何不在母后宫中用过晚膳再走?”怀馨挎住舅舅的臂膀相问。“今儿个不得空。我领了皇命还要连夜离京,去趟北边。”璟瑓边说抬手,轻轻掸去少年鬓旁洒上的雪粒子,更絮絮叮嘱,“玲珑月份大了,身子不便。你也要懂些事,别再一味淘气憨玩惹你父皇母后生气,知道了吗?”怀馨早就听熟了这样的话,懒得辩驳便撇了唇角。璟瑓知道他是敷衍,长眉斜飞一睨,“你呀,让皇上打死都不冤。”怀馨嘻嘻谑笑,“舅舅,您若能走得快些,说不定能在宫门处遇上四婶的暖轿。”瞧见璟瑓面上掠过一阵潮热他更是得意,“今日在上书房,怀祋拉了江承跑去岱妍苑玩雪,师傅们寻了半晌才找到,这会子还被罚默书。四叔早得了信儿想是在王府气恼,婶婶记挂怀祋便亲自进宫来接。你们俩啊,十有八九会遇到,您正好可以安慰安慰四婶。”璟瑓强打精神扮作饶有兴趣地笑对,“宝郡王闯了祸,轮得着我去安慰楚王妃吗?”怀馨憋住揶揄,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舅舅,我还当您与四婶情谊匪浅。今年夏天,也是这个地方,我便在廊柱之后,明明看到您叫住四婶,当时没有下人在旁,就你们两个,您还问婶婶,‘阿珞,你最近可好?’连闺名小字都叫得,还不是很关心么?”

璟瑓便盯着眼前那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黑嗔嗔的眸子,早有邪火蹿出了胸怀。他一把揪住他的胳膊,照着大根处就是几脚。怀馨则哈哈大笑,捂了屁股四下里躲闪,“舅舅,您,您这是要灭口啊。”璟瑓星目中精光骤闪,“你果然宫里宫外的知道太多,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怀馨又挨了几巴掌,这才咬唇止笑抱住舅舅,“别打了,求您,疼死了。您放心,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呀。”璟瑓推开他,依然是恨恨的,“说出去?你敢吐一个字试试。我不掐死你,如彧也得掐死你。”怀馨揉着自己身后,讨好地点头。璟瑓抬头看看辰光,也忍不住露了笑意,搡上那孩子的玄金发冠,低斥一声,“快进殿。别再招惹我揍你。”说完,便展衣离去。

风轻雪密,凤帘无垠,玲珑身上搭片柔暖的丝衾,正斜倚在一张镶贝雕山水贵妃榻上,手里捧了个黄绫红里的兜肚,一针一线地绣着。“母后。”怀馨早已除下袍服,连靴子都蹬掉,一头扎进娘亲怀里。玲珑慌忙收住针线,不迭声地吩咐完宫人摆上点心,便长一句短一句地问将起来,“今日雪紧,你们学下得也早?”“不早了。天都快黑了。”怀馨靠在母亲的肩上,拿起那个绣活,“母后,这个是给我做的吗?”玲珑的手便摩挲在儿子的手上,笑着嗔他,“你都多大了,还穿这个。”怀馨坐直了身子,板起脸来,“又是给怀殳的?还是给它?”他用指尖触碰娘亲凸起的肚腹。玲珑也低头看着,“馨儿,你是盼着有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怀馨直接便哂出声来,“我什么也不盼。最好弟弟、妹妹,加上太子全没有。您和父皇就我一个孩儿才好。”玲珑听得都快歪倒在儿子身里,抽出帕子来不住擦拭眼角笑出的眼泪,“若真是那样,你还不如给我们根绳子,让我和你父皇勒死算了呢。”

怀馨最不愿听这样的话,他拂开母亲,皱了眉头拈起一块合意饼放进口中,“母后,我都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快了快了,殷儿与扬扬呢?你没见到他们?”玲珑又将几碟蜜饯也推到儿子近前。“父皇在御书房暖阁考问我和怀酘功课时,扬扬也在。父皇问完便让我们退下了。怀酘前些日子从他那些道友手中弄来一个水晶球的法器。扬扬盯上了,要过一回不成,今儿又涎皮赖脸的跟去澹兮馆,估计这次没有问题了。除了我,怀殷和怀酘都是软柿子,他们根本拿那丫头没办法。”玲珑忍不住拍了儿子一记斥他胡说,跟着再问大儿子,“殷儿呢,他怎么又没与你们一起去你父皇那里?”怀馨看了眼娘亲,像是有一丝犹豫,“母后,您也知道太子去上书房向来比我们到得早,走得晚。他与苏太傅更是日日都有谈讲不完的功课聊不完的话题。以前回来迟些他还会自己去见父皇。可最近,他下了学常常不是来了您的凤仪殿便是回他的紫云馆。如果父皇不传召,他便不过去。”玲珑听着不由一愣,拢了拢臂间缎织掐花的奉圣巾,似是漫不经心地又问一句,“殷儿这样多久了,你父皇可曾说过什么?”怀馨低眉摇头,“得有两三个月了。父皇也从不曾怪罪过。其实父皇与太子一直便是那样,看似淡淡然然,可谁也不会先开口。”他说到这,随着又哼了一声,“再是如何,爹爹总是爹爹呀。难不成,怀殷他连谁生谁养,谁亲谁疏都辨不清。”玲珑神色不变,只是沉静下来。

怀馨说了哥哥这许多的事倒有些心虚,推了推了娘亲想换个话头,“母后,我在殿门前见到舅舅了。他匆匆忙忙的,还说要连夜离京呢。”玲珑茫然了一阵,才点头,“是,你舅舅急着赶去北戎。”“北戎,北戎怎么了?”怀殷隐隐觉得不祥,背上的寒毛都根根竖起。玲珑觉得血腥又薄凉不想多提只择要讲与儿子,“北戎王族发生了内乱。绪宏可汗朝觐回到都城后旧伤复发,一度情势危急。罗质王咄奇趁汗王卧病,联合了几大部族首领揭发左明王与汗王妃以巫蛊之术谋害君上。咄奇想是蓄谋已久,突然发难,左明王应对不及,满门一夜遭屠,连汗王妃都被赐死。如今咄奇已逼迫汗王立下他的妹妹为正妃,北戎也几是被奚部掌控了。”“满门遭屠?”怀馨的身子似是脱力般一晃,只觉气还喘不过来,脑子竟似被掏空,他紧紧抓住娘亲的衣缘,面容也变得湿漉漉的,“都死了,都死了吗?锦瑟,锦瑟她如何?”“锦瑟,锦瑟是谁?”玲珑也看到儿子的变化,还以为他被吓到。“您别管是谁?您只告诉我,左明王的家人都被杀死了吗?”怀馨如今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字字剜心。玲珑不明所以,也只能将知道的全都讲给他,“咄奇嗜杀戮,多敛掠,在北戎各部人尽皆知。你父皇得到的线报,十日前那夜,咄奇执汗王旨令闯入左明王府将丰都及家眷一概杀尽,妇孺不免。左明王也曾抵抗,最后还是被斩下头颅,父子四人暴尸城头,至今还未收殓。”怀馨摇晃着起身,眼神迷乱仓惶,“母后,孩儿在外边时可能是呛了风,现在觉得有些晕眩。容儿先行告退,回德润馆去。”玲珑一把拉住他,“馨儿,你没事吧。还没有用晚膳呢?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不用了,母后,孩儿没事的。”他轻轻笑着道出无事,可玲珑却是心惊胆战,只因她从未见过儿子面上,有过那般深凉透人的笑容。

雪夜风紧,御书房暖阁门前,犀角纱罩宫灯闪烁,光影明暗间,宫人伏跪于地,“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玲珑略略抬手,早有大内总管牟平上前挑开锦帘,“娘娘,快进去吧,皇上便在里间。”

室内光亮如昼,如彬坐于书案之后,半阖双目,右手拄着额头若有所思。听到宫人的通传,他似才从冥思中转醒,起身展臂,对她露出潇洒迷人的微笑,“天都黑了,还跑来做什么?我正要回去。”玲珑狐裘内一身淡紫丝衣,柔帛碎金,如波飘盈,她挽了挽斜髻被风儿吹落的几缕发丝,扶住日渐丰盈的腰肢走进夫君身前,“孩子们都睡了,还不见你回宫,我担心你。”他又进一步,拥住她,手也覆到她的腹上,“不用担心,只是这几日的事多繁杂。”“表哥,可还在为北戎的局势担忧。”她多少能猜到些他的心思。“嗯,算是吧。”他说着递过一封加盖了三足神鸟火漆徽记的信函。

玲珑展开看了,唇边竟是勾起一抺阴郁的笑痕,“可汗不是已有月余混沌不醒么,怎么还能写出这样言辞恳切的信来求表哥你搭救他的世子。”如彬也是嗤笑,“以豺驱狼,这回绪宏可是下了一招昏棋。”“结发妻子便死于眼前,不知他是护不住,还是不想护。毕竟是八部之王,却连正妃都不保,往后他该如何面对臣民,如何面对他与她的儿子。”玲珑说出这些话来都觉得齿寒。“他对他的嫡妻如何,我们猜不透。但对那楚烈,看得清还是舐犊情深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派人送来这封密函。”如彬一时若有所思,她却冷冷接过话来,“舐犊情深?表哥千万莫要以已推人。且不说番国世子均由天朝敕封,更迭也需另请喻旨。现实更明摆在那里,如今的绪宏若是再失去楚烈,让那个奚部女人生下的王子成为世子,恐怕他便真会长昏不醒,等着咄奇拥立幼主夺走汗位了。”

如彬长眸淡淡,“局势已然如此,别无他法。对于楚烈,绪宏护不住,我也要护。大不了过些年,以游学的幌子,将那孩子带到京都来。只要大璃手中握有这样一个天生高贵蓝眸的世子,便是咄奇翻了天,我也能够扭回来。”玲珑低眉,终是不掩笑意,她也揽住他的身躯,“好了好了,别一门心思在别人的儿子身上了。想想你自己的儿子吧。”“我的儿子?馨儿他又干什么了?”如彬语声立时便带了几分焦虑。“表哥,你就怀馨一个儿子吗?怎么心思都在他的身上。”她是忍不住嗔怪,“殷儿呢?最近你们父子到底要做什么?”“这话你还敢来问我?都是你生的好儿子。”他说起来笑意都冷诮,随手便在那人圆滚滚的翘臀上狠狠拧了几把,疼得她“哎呦”一声痛呼出来。“就因为那次打馨儿时,训了他几句,又罚了他跪,这可好,我们的太子殿下除了日日晨昏定省跟本就不到我面前来了。这是多么大的气性。还有那个苏龢,选了他作太子太傅,是让他辅佐我的儿子,不是让他抢走我的儿子。”他越说越恼,她却笑着用手指轻按他跳动的眉稍,“‘用赏贵信,用刑贵正’。弟弟有错,你却罚哥哥,这本来就失之公允。事后更是连句安慰话都没有,也难怪孩子伤心。”他急着推开她撩拨的小手,“我是真得要训他和罚他么?馨儿是璟瑓放出去的,可我又不能骂璟瑓,让璟瑓跪着。他是哥哥,却一点委曲也受不得。也真是不明白,当初我们作皇子时,也就江良和如彧还敢在父皇面前玩笑几句,谁不是父皇一个眼神都吓得不敢抬头。现在,再看看我的五个儿子,怀毅大了懂些事,那小的还看不出脾性,剩下的三个,明着暗着的都想逆天。”“哈哈”她知道此时笑不得,可偏偏还是憋不住,美目低回飘转,“孩子们还是视表哥你为父多过为君。这也因‘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无欲则刚?”他是微微蹙眉张目,“殷儿真以为有了一双重瞳,再加上父皇维护,我便不能废了他。”她根本就不会相信他这样的话,只漫然抬睫,“表哥,你会因为怀殷不够驯顺便废去他的太子之位?”他的语气温软又无奈,“废了殷儿,我能立谁?哪个都是无欲则刚。全与你这娘亲是一个秉性。”说着,他忽的扭过她的小身子夹在臂弯,一巴掌赶着一巴掌地扇上去。她忍得下这痛意也忍不下那责难,立时反了双手去格挡他的手,更提了声线地回他,“你少把罪过都推到我的身上。你的儿子又不全是我生的,如何会都像了我?”

如彬倏地又将她拥进怀中,快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可那娇柔侧颜却依然是秀发微香,玉光晶莹。望着她气恼还哀怨的眼神,他俯首在她的耳边,“就是喜欢你这吃醋的小模样儿,知不知道?”她欲喜还嗔地向他送去一道眼波,伸手攀了他的脖颈轻言,“没功夫理论你这些陈年旧事。好好哄哄殷儿,最乖的孩子,不要让他受委曲。”他放开她,悠然自若地倚上玉案,挑眉端起茶盏,“我还哄他?忍了这许久了。等我忙完这一阵腾出手来,非得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再闹这样的意气。”

玲珑本想再说些什么,殿门处却是一阵脚步更伴着急声通传,“皇上,娘娘,赵王殿下突然胸口生痛,殿下他,他刚刚昏过去了!”

第六十七章:不是爱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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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圣十六年,五月郁蒸,天气中已有隐隐逼人的暑意。一缕清茶注入玉盏,黄花梨卷草纹圆腿墩椅上,薄罗青衫的男子轻轻握住盏缘,俊眸魅人,语气却是疏懒,“与你在一起便是麻烦。好好的竟长出四只眼睛,难得逛趟茶社,却是连个烹茶的都不能唤进来伺候。”被他奚落的那人便抱臂靠在南厢雪墙边,透过舒展于二楼明窗处碧色深深的梧桐枝叶,正可以俯瞰京华风物,市井车马如流。

如日映雪的金丝云锦,相伴华贵飘渺的龙涎气息,他缓步回身。眉挑重瞳动,一般无二的面容,只那说话的神情霸气又邃然,“萧怀馨,若再不改这目无尊长的毛病,我绝不轻意饶过你。”怀馨佯作一凛抬头,浅笑目视他星波流漾的双环眸子,不过一瞬,还是匆匆闪躲,“太子殿下,臣弟不敢,臣弟记下了。”怀殷是不屑理他,自顾自地坐下来品茗,突然间脸色一变,竟被涩住了眉头,“这喝的是什么,苦不堪言。”怀馨只将手中茶盏一转,举近兄长面前,“这是萁心草,似茶而不是茶,只这九汐雅居方有,最能舒解郁气。甘中有苦,苦中有甘,想必可以一缓你思念老师的痛楚。”怀殷侧首看着,隔了半晌,才轻盈展颜,“谢谢你,老四,都过去了。”怀馨笑得幽幽,“可算是过去了呢。父皇父皇,亦父亦是皇。还都训斥我胆大包天,与你比起来,直是小巫见大巫。只可惜,你们父子斗法,白白搭尽进去了一个苏太傅。”那兄长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说,身为臣子,我如何敢忤逆君父。”怀馨是依然的翩然自若,只是口气微哂,“还说不敢。父皇欲罢中书、门下两省实行尚书一省制,设置正心殿参与机务,种种革新已是阻碍重重,朝堂之上纷争不断。偏偏那苏太傅自恃为儒仕之首,当廷强谏,称变革悖礼逾法,令龙颜震怒,亲下喻旨去太子太傅之衔谪为秘书少监。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不知收敛竟还要以头撞柱死谏,终落得阖府上下收监。其实细想来,父皇往日里也算是纳谏如流,罚得狠重不过是因为被驳了颜面一时激愤。当时,我们哪个不是劝你要忍耐忍耐,偏偏你又强闯南书房,还敢喊出那句‘储位可弃,不舍恩师’的狂语。长到十七岁,真是头一次看到父皇的表情,简直可怖到目眦尽裂也不为过。”“是吗?我当时也是关心则乱,只记挂着太傅与梓瑶,惧那天牢苦楚,顺口胡言而已,我并不是真心要伤父皇。”他问得恳切,语声低如叹息,眼瞳里光华鉴人。“你那还不叫伤父皇?”怀馨说着说着竟然站起,长指颤抖,神容竣严,分明是学上父亲的模样,“萧怀殷,你倒底是姓‘萧’,还是姓‘苏’?你究竟是他苏龢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

“你作死么?这么大声。”怀殷一把将他拽回椅间,衣衫拂动转首,“外间留了谁?可妥当?”怀馨兀的笑了,眯眼注视着他,“外边守着的是我的侍卫小天,最放心不过。”“莫要再提当日之事。若是传于宫外,我岂不是真成了大逆不道的不肖子。”怀殷静静支臂倚靠,广袖垂落似流云。“你也会怕么?”怀馨眼风一挑,语声缓缓,“父皇急怒之下连大杖都传下了,朱漆描金圆木,怕是一杖下去便会皮开肉绽。骇得大哥伏地为你跪求泣不成声,我和怀酘一左一右扶着母后,也是双股战栗。都只担心父皇不但要废去你的太子之位,更要打死你。唯有你如同着了魔障一般梗着脖子胡嚷乱叫。说什么,只有太傅才关心你的喜乐悲欢,父皇便只视你为储君,云云……旁人去捂你的口,都捂不住。怎的,这才过了月余,你便全不记得了?”

怀殷的眼睛再不是云淡风清下平静的深海,墨玉般的连环瞳仁时扣时离。看得怀馨心惊,终是相信扬扬所言,太子双目变化万千,妙不可言传。沉寂了许久,还是他俊颜深敛,看似闲抚茶盏,再抬头时,笑容中多了几分平日难见的羞赧与歉然,“当时也真是着魔了,至今都深悔,其实我不是那样想父皇,父皇也不是那样待我的。我心中都明白,只是,只是……”“只是,你与父皇便是一个脾性。父子之间,却是要么就什么都不说,说出来又是口不对心。”他才最能看清那玄机迭现的迷局,指尖轻扣茶案,“不过还真是让人艳羡。本来,我是巴巴地等着瞧你挨揍,谁知偏偏就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老五出了痘疹。一屋子人又轰隆隆赶去中宫殿,再无人顾及你触怒父皇的事。待等半月后怀殳毒尽癍回,苏太傅得以丁忧为托离职归乡,父皇与你也冰释前嫌,真是皆大欢喜,可惜我们少看了一场打戏,还是大杖的。”

见他“呵呵”谑笑,怀殷一掌便拍上他肩头,“还敢胡沁。再胡沁,我赏你一顿大杖的。莫说什么‘冰释前嫌’,是父皇宽仁,不与我计较罢了。其实我情愿受到杖责,即便是那样怕也以难抵这大不敬的罪过。至于太傅,从此以后能够远离朝堂纷扰,于他一般孤清之人也未必是件坏事。只是梓瑶离京之时,哀哀牵袖相告,要我常去看她,实在是让人不忍。”怀馨点头,“苏太傅空负一腔才学,既不懂得参详君意,又不晓得提防人心诡诈。屡屡与父皇政见相左,断不能再为帝子之师。此番他不就是着了左相司徒惟那一伙人的道儿。与人强出头,别人全身而退了,他却惨淡收场。”怀殷一样目光沉沉,深有思忖之色,“太傅还如侍奉上皇一般侍奉父皇,如何能行。皇祖父即位之初,虽也是以雷霆之势震慑群臣,但翦除阉党与摄政王之乱后,还是宽怀驭下,收拢人心,励精图治方有大璃中兴。他老人家毕竟是个曾经战战兢兢只图保命的皇子登极,终其一朝处处受世家门阀与功臣亲贵掣肘。父皇却是不同,他在储君之位经营多年,汲取了上皇经验吏治谨严,乾纲独断,权不借下。如今六部长官皆是旧年东宫班底,唯有三省多为两朝甚至三朝的老臣。上一任右相是陈母妃的父亲,为其所累早在祖父之朝便已告老辞官。父皇一直虚位不设右相,并不是尊崇那司徒惟。恰恰相反,他推行一省制,正是要将相权分于六部,将国柄集于帝君一身。司徒左相他也恋权,又不敢公然与父皇抗衡,便将太傅推到风口浪尖,去鼓吹什么先汉之时君相‘坐而论道’,这才触了父皇龙鳞。”怀馨语色清潋,如水似波,“总之,我们分得明敌友便好。司徒惟当了多年独相,一人之下,主理生杀废黜大事,也算恭顺小心,亦深得父皇器重,但愿他能如此谨慎下去,不然的话……”他不意再说下去,倒记起另一桩事情,“太傅离开之后,我看着司徒丞相对太子你更加趋奉起来。那日听到扬扬与母后闲聊,提及京中官宦女眷皆传,司徒家的独女司徒姌在前岁及笄之年卜得凤命。”

“凤命?”怀殷笑得眼中波光重影,“得此贵女,他司徒惟是想献予父皇,还是献予我呢?”怀馨跟着冷哼,“昔年母后降生问卜,卦言当为尧母。外祖父与外祖母遂下严令,语不出侯府,便是皇祖父与皇祖母都多年不为得知。同样的父母双亲,真是天差地别。他也不想想,若他的女儿是凤命,那我们淼淼该当如何?真是厚颜无耻。”“怎好拿这样的人与外祖相比。”怀殷的声音淡淡的,飘忽间又转了话峰,“不管凤凰还是山雀,总要收入笼中调养一番才知道。”怀馨不明所以相望,他倒像无意再说下去,“盘桓一阵便回去吧。我那东宫书房内还有一大堆父皇遣人送来的折子要批。如今裴大人主持正心殿,设置的诸位学士既为父皇辅臣,又为我的经师。昨日筵讲了《帝范》,今晚父皇便要考问,想想都觉得头皮发紧。哪能与你相比,离宫而居赵王府,无拘无束,日日风光又快活。”“愿与我换换吗?”他倾身一笑。“我早有此心。你愿意吗?”他比他还要真挚。“我不愿意。太子殿下放心,臣弟绝不做第二个琅琊王。”他将他的心剖得片片分明。他却毫不领情地虚蹬了他一脚,“琅琊王?不论是你,还是怀酘,若有那样的心气还好了呢。也省得父皇日日为了你二人的不上进而气恼。”他听了似是委曲更无奈,“没有心气,被你嘲笑;有了心气,恐怕会被你除掉。做太子的兄弟,才真是进退维谷。”

怀殷只低头饮茶不再理会,怀馨却懒懒散散挑一挑眉,“太子,你今年十七,淼淼也十五了。东宫之内,若有红袖添香,又何来案牍之苦呢?我们自小看着父皇与母后,便是知道的。”怀殷侧颜避开,重眸深处漫卷出一片阴晴明暗,“淼淼啊,真是长大了,只那心思却是愈来愈难测了。”怀馨心头微震,面上还是好整以暇的悠然之意,“女孩儿家还能有什么心思。日日眼见着父恩母爱,不过是想有样学样。”“我不是舅舅。”怀殷答得干脆。“父皇与母后也是同样的一往情深。”怀馨依然带笑。“再说一遍。我就是我,我谁也不会效法。太子有太子的责任,太子妃亦有太子妃的宿命。我并不急于立妃,我也承诺过,只要淼淼愿意,我会让她做我的第一个女人。所以对她,依然会继续等下去。”他置了淡淡清茶,只盯着四角香炉内,袅袅云香燃起。静了没有多久,窗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弦乐之声。怀殷扬首,怀馨则起身至窗前观望。“出什么事了吗?”他问他。“不知道。只能看见路边不知何时聚集了很多人。”他也是莫名其妙。

“小天,小天!”怀馨立在窗边相唤。一人头戴武弁,下施赤帻黑巾,腰束革带佩剑,俯身推门进来,“太子殿下,王爷,有何吩咐?”“外边做什么,如此吵嚷?”怀馨问得随意,小天却转视踌躇,“王爷,奴才刚刚去打听过。听说是,听说是花朝节上京都十大妓坊选出的花魁正在乘香车游街,马上便要途经此处。”毕竟只有十五岁,虽是身量高过了主人,可仍显稚气青涩,提到妓坊都沁红了脸颊。“是吗?走,去看看。”怀馨来了兴致。“胡闹。”那兄长跟着便喝他,“皇族子弟狎妓,轻则杖刑,重可除藉。”“只是去看看游街,如何便成了狎妓。你不要总是那么一幅道学模样。”边说,他经过他的身旁,揽了他的臂相拽,更是边扯边唤,“小天,过来,帮我把太子也架出去。”“我不去,不去,那人多之处……”他总有顾忌,他是知晓,“没事,大家都盯着花魁,谁会去留心你的眼睛。不然你低头向着地面也可。”小天听了却挠头,“王爷,太子殿下若是只朝向地面,哪还能看到花魁,不是白白错过美色了吗?”怀馨听了,哈哈爆笑出来,怀殷则气恼地踢了他屁股一脚,“死奴才,打小让你主子惯得连本王都敢嘲笑。”

三个人终于挤进攒动的人群。曲乐越行越近,悠扬丝竹之中,一辆辆饰以珠玉鲜花的油壁香车辚辚而来,旁观者顿时躁动,啧啧赞叹与品头论足之语高喝低斥交织一片。“听说那十驾香车,第三驾上才是今年的花魁。”“是吗?哪个妓馆的姑娘。”“自然又是天香院。也便只有天香院才出得起大价钱从北边卖来个绝色美人。藏着调教两三年了,花朝节上接的客,色艺绝佳,一举便占得花魁。还是个胡汉两合水呢,清谈一夜便要百金之数,有钱的公子哥们争着抢着包不上。像我们这些人能看上一眼便是有福了。”

言语间,第三辆香车驶过。四周镂银七彩水晶围饰车顶,三面穿花绫帘垂下,正中处稳稳坐着一位袅娜美人,红衣裙袂繁复辅陈,艳阳下如火色拂错,同样赤烈的红玉镶雕花菡萏长簪绾住精美的蝉影髻,映衬着凝脂般的肌肤,鸦翅般的密睫,挺秀的鼻梁,湿软的薄唇。还有,便是楚楚明眸之上,眉心正中,一点五瓣胭脂花痣如雪间红梅轻绽。旁的花魁或万种风情蚀人肌骨,或顾盼四野眼蜜笑甜,唯有她双目静垂,宝相庄严,美到摄魂夺魄,却依然洁如莲华圣女。

人流随上香车如水般涌动,怀殷被拥得腻烦,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那两人痴痴又苦痛的模样。“姐、姐,姐姐!姐姐!”小天猛得便狂喊出来。周遭骚动,车上的女子也被惊到。楚楚转首,一眼瞥来的神色,如秋夜的江水,初潮轻泛又急急退却。敛峨嵋,浅回眸,她那含情凝睇的注视,落在怀馨的面上仅仅一瞬,却凉透了他的心魂。“姐姐,王爷,那是姐姐,姐姐……”一个是语无伦次,一个是怔怔愣愣。怀殷方觉不好。他也顾不得旁人的打量探询,扯了两人的臂膀死力拖出人群。梧桐浓阴下,寂寂落落,小天双手都揪上怀馨的衣领,灰败面容下暗蓝血脉隐现,“你不说姐姐死了吗?你不是说她死了吗?她如何会在那车上?”怀殷吃力方能拽住他,“小天,你要做什么?做什么?”怀馨便拂开他的手,冲着兄长极微渺地笑笑,跟着便是扑朔而落的漫天清泪,“太子,三哥,我要赎出锦瑟,我要娶她为妻。”怀殷的眉头紧紧蹙起,看着弟弟苍白颤抖的唇,蓦地恐惧起来,“怀馨啊,你,你不要命了?”

第六十八章:造化大都排比巧

重圣十七年,灞水河畔。

竹篁潇潇,微风送来丝缕洇洇水气间杂着美酒醉人气息。竹林之前,平坦白石上,芽黄长衫蹁跹,一位俊美公子以手支颐而坐,云袖闲闲。迷蒙间,一青一白,两匹骏马驰来。她跟着妩媚一笑,跳上方石大声呼喊起来,“怀祋,我在这里,在这里呀。”骑马的二人也都急急转首,俱是清透目光落于他的面上,只是一双浅眸的欣喜,一双蓝眸的熠熠。

拱手别过,青骑向西而去,白骑上的男子偏鞍下来。一身檀色窄袖骑服,头绾玉簪缨冠,苍褐色瞳仁如琥珀蕴星,“淼淼,怎么寻了这样一个地方,倒让我好找。”“呵呵,少来推脱,害我等了许久。”璟淼眼帘淡垂斜睨,“还不到呢。要穿过这片林子才是文庙的街市。怀祋,你把马系到那边的小酒肆吧,我的马也再那里,让他们一同喂上。”他点了点头,快步过去,没多久便轻身回来。

两个俊俏的人儿并肩行于林中曲幽小径,只听得清风竹叶连绵碎响,正得暑热滤尽,尘扰尽消。怀祋望着一旁临风的黄衫似笑非笑,“又着了男装跑出来疯,当心回去姑母训斥你。”她的声音柔软还自若,“娘亲哪还有闲心管我。再过两日便是晶儿的生日,她与爹爹都忙着二妹抓周的事呢。”“小晶儿一岁了?怪不得前些天听到母妃同父王商议贺礼。”他似是有些感慨,她的笑色更浓,“晶儿才是救星。这一年多来,我不知躲过了娘亲多少训教。”“身在福中不知福。刚刚与楚烈世子一同过来,本也随口抱怨了几句父母的约束,可看到他强自陪笑的面色,才自知失言。”怀祋语调依然轻松,眉心却带了几分凝重。“那人便是北戎的世子。隔得远,我没看清。可真是传说中的蓝眼睛?”小人儿忍不住回望,他叹叹气扳过她的小脑袋,“别找了,早就走远了。皇上赐予他的府第便在这附近,所以从东宫出来后我们才结伴同行。”“你与他很熟?不是表哥招集你们这些近支兄弟射柳吗,怎么这外族之人也被邀去了?”她是心有疑惑。“我们射我们的,楚烈只陪着太子在一旁观看。我和他算不得熟悉。倒是自从上年冬日他来到京都后,便一直与太子走得很近,常常会在东宫遇上。”他对那人不过尔尔,依然边说边走,不慌不忙。“常去东宫,我如何没见过。真可惜,错过了一双奇妙的眼睛。”她还在喃喃自语,他却瞳仁微缩,泠泠看过来,“你都多久不去东宫了?又怎能见到。还‘奇妙的眼睛’,再奇妙,怕是也奇妙不过太子吧?”她不愿被他探视,明眸一转,曼声而笑,“就是因为太过奇妙,所以我消受不了。”

“淼淼!”怀祋陡然提高了嗓音。他是独子一个,她的弟妹年幼,长辈们亲厚,他与她打小相伴自是不输一般的兄妹亲情。“你还要拗到什么时候?太子不常见到你,可他却知道我们总在一起,连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告诉你,千万莫要害我。”“你真是厉害,还敢看太子的眼神。”她媚媚一笑,他也笑了,“我不敢,我猜的,我可不是扬扬。”“你们射柳,谁赢了?一定是四表哥吧。”她最会转换话题。“赢的是怀鏧。四哥没去。他又被皇上关到王府思过了,你忘了吗?”他望着不远处流岚浮云的灞水,忽而又问了一句,“淼淼,鱼儿潜行,自是要顺水而生。若非得拼就逆流而上,该承受多少苦楚?”“可祖母说过,这世上偏偏就有逆水而行的鱼,是苦是乐,端看自己的选择。四表哥有了锦瑟相守,姑父与姑母却还在逼他立别的女人为妃,他如何能够答应。”她也一道看过去,目光明澈又坚定。“锦瑟再好,身世再可怜,可终究沾染过风尘,无论如何也做不得我们皇家子媳,赵王一脉总要承继下去。去年此时,四哥为了赎她几乎闹翻宗室,便是朝野也杂音不断。如若不是安国公与靖国夫人正在京中,苦苦护持求情,再加上皇祖父的一道旨意,怕是皇上真是要大义灭亲将他重责之后废为庶人幽禁到宗正院去。现在虽无人再追究此事,可锦瑟就被四哥没名没份地养在外宅,别说上宗牒进族谱,竟是连王府的大门都入不得,不是一样卑微可怜吗?”他的笑容渐渐淡去,清朗的眉目之下隐透着心惊还无奈。“四表哥与爹爹,与彧伯伯最肖,都是重情重谊之人。外宅如何?王府又如何?他说得恳切,他只求他们二人是在一起。你也见过他俩缱绻为伴的样子,执手相顾,笑颜依依。四表哥是多么英华飞扬的一个人,唯有在锦瑟面前,温柔体贴,眼神都澄静得如同液池之水。这样的两个人是怕是什么样的风波都渡得过去。”她亦忧心忡忡,可仍不掩一脸的艳羡。“温柔体贴?他把她打到半死的时候,你没见过,我没见过,可总是听说过。”他凝视听着,却讥诮一哂。“他再见不得她受苦。她又忍不下他为她受苦。苦命鸳鸯,想来如是。”她早有所悟,只笑意如霜。“率性而为,四哥做得,也许我也做得,怕是众人都做得,可唯有太子做不得。”他今日说话半明半晦,全不似平素的性情。“表哥遣了你来做说客吗?”她的一双流波明目便牢牢定在他的脸上。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尾跟着略动,“你如何不懂太子。他比四哥还要高傲得多。他不会逼你,更不会求你。可是,淼淼啊,年华易逝,女子都是要嫁的。扬扬还小了你数月,听母妃说起,皇后娘娘也已安排下太子遴选朝中才俊为她物色如意郎君了。”她的眸光像烛火似的一跳,仰头眺望已能瞥见的街市远影,声音如在梦呓,“我想要的男子,是谦和温润的君子,玉面鸦鬓,笑若熏风。有一日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拥我入怀,款款倾诉,‘淼淼,我会一心一意对你。’”说着,她略顿一顿,“他须得看向我,我也敢看向他,要在彼此的瞳仁中看到各自的影子。”“哈哈”,他是耐不住,终于笑了出来,“大白天的,你也敢发春梦。‘玉面鸦鬓’,还‘拥你入怀’,小心我告诉太子,你定会讨得一顿好打。我看他便是对你太客气了,若是有四哥那些手段,也不会驯不住你。”“萧怀祋!”她气得胀红了俏面,“我再也不要理你!再不理你!”“好啦,好啦,璟大小姐。”他俯身抓住她的手,终又恢复为往日里的笑谑闲慵,“前面便是文庙街,赶快把心宜的画买下来,我要护送你回侯府去,也算对得起三哥了。”她被他牵着前行,抬起另一只腕子掠一掠碎发,隐约含笑相问:“怀祋,你可想过自己的未来如何?”他也不回头,缄默片刻,方有淡淡的话语随风传来,“人生苦短,我,只做顺流的鱼儿。”

璟淼要去的画铺竟是在文庙街的最里端,人声渐悄,清静自在处渐有丛丛茂密的朱槿色泽薰薰,不到十步之遥深碧微澜的灞水支流淙淙漫淌。铺面简陋,只摆张黄漆柚木长桌和几把竹椅,上方四周扯了绳帘,横七竖八地挂满一幅幅山水花鸟画作。一个蓝衫书生面上遮了本《大学》伏身桌案轻眠。漆纱冠笼间,几点深紫花瓣飘落,徐徐暗香浮动,更显四下幽谧。淼淼早已快步跑了过去,使坏般“咚咚”敲击桌子,“懒虫,快醒醒,你的画可是要让人偷光了。”那人被她唤醒,似是辨得语声只慢悠悠撑起身来,眉眼倦意淡淡,只暗敛微漾喜色,“刚刚想补一下眠,你便又来吵扰。”“少说这些吧。我哪次来你不是在偷懒,也难怪卖不出画去只能靠典当度日。”她一下子坐到桌前与他四目相对,翦水双瞳飘晖转媚。两人正熟稔而笑,怀祋也近跟了过来。“便是这里?”他口气不屑还不耐。“这位是?”他也坐直了身子,长眸深沉,早不是刚刚轻淡闲散的容色。小人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俏然一笑,“是我哥哥。”书生的眼中泛过一丝清光,似是欣慰。他略一欠身,本想问句安好,可觑着那人一幅不予理睬的样子,立时轻哼一声止住。淼淼倒未注意到这些,伸手推推他的手臂,“怎么样,我的画呢,可好了?”他只瞥了她一眼,便随手拿起身旁的茶盏轻啜,“公子,我们不是说过了么,要七日方好,这才四日都不到。”还未等璟淼开口,立在一旁打量那些书画的怀祋忽地接过话来,“还要七日?画技看来平平,功夫下得倒是不少。”

作画之人面上不见气恼,只将一抺疏离之色随上冷笑折入眉睫深处。“萧怀祋,不用你管,我就是喜欢他的画。”她冲着不远处的那哥哥嘟起小嘴儿。书生听了这名字肩头一颤,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番。怀祋皱着眉拍了拍小丫头,“走吧,都没画好,还在这里罗嗦什么?”淼淼也被他催得腻烦,一边起身,一边又腰间解下荷包,“这里面有一两金子,再画一幅凌霄,我要送予娘亲。”怀祋一瞬惊诧,瞧上这相对的二人,“你可真是大方,以为自己是散财童子吗?也不问问人家需不需要。”说着他竟拎起那人置在桌上想来是画画后用以擦手的丝帕,一字一句道:“云丝绡,需要十名云州最好的织工花费六个月方能织就一匹。若掺有金帛便是御用贡品。”他又指了指他身上的宝蓝色圆领衫,“这衣服也是出自杭城‘千织坊’的绣功,一件的资费怕也够平民百姓家数月的开销。”“哇,你这么有钱吗,书生?”璟淼吃惊不小。他未显触动,只将他甩下的帕子叠了两折放好,也不看那兄妹,玉容俊面浮笑,带了几分清寒的意味,“纵然我有千乘万金,你有高位显爵,也不过是来自父母,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她听得出这两个人的明嘲暗讽,螺黛浅晕喜色,“你们说得皆有道理。”“什么道理?”怀祋一把便抻了她起来,“你便是不谙世事,怕是让人卖了都不知道。”她又被拖着前行,只是不忘扭了头问他,“书生,你会卖了我吗?会吗?”那人也想不明白,同为男子,可为何总抵挡不住这小人儿低眉时魅丽的姿态和晶莹四溢的眸光,终于还是他转暖容色笑回,“不会的,放心,我只卖画,不卖人。”璟淼几乎被那人拎住,脚不沾地地急驰。又快要走到竹林了,怀祋才缓缓开口,“他是谁?”丫头蓦然垂眸,“认识这么久,我也不晓得他的名字。”怀祋只能幽然微叹,“别告诉我,这便是你心中玉面鸦鬓的谦谦君子。”他不等她解释,只在唇角勾起一丝冰冽,“小妹妹,我识得太子,也识得你。便是你决意逆流而上,怕只怕,那尊贵的殿下忍得了你绝情,也忍不了你移情啊。”

“萧殿,”想是看着这厢的两位主顾走得远了,东厢里摊位上的一位老者才踱步过来,“刚刚没事吧?你可曾得罪那位着骑服的贵主。”萧殿并未言语,只眺了眺远处,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老者捋了捋长髯,“你可知道那人是谁?”萧殿似乎并不关心,也没有接话。“你来到京都不过七八月,怪不得不认识。”老者竟带了几分得意,“那是楚王世子,当今圣上的亲侄子,宝郡王萧怀祋。我还是在南市荣盛斋时有幸见过楚王与世子,那父子俩的形容身段、言淡举动,竟活脱是一个稿子!”说的人还犹自兴奋,可听的人早已思绪游离。老者见他这般还以为是吓住了,只得半是抚慰半是告戒,“萧殿,老朽是过来人了,只劝你一句,人家是皇亲贵胄,我们是哀哀庶民,招惹不起,更得罪不起。”说着,老人已转身离去,没看到那年轻的书生倦怠阖眸的同时却收紧了掌心,仿佛胸口中有锥心的涩痛洇散开来,窒住了他的呼吸。

第六十九章:不是冤家不聚头

暗沉天空重云密布,一阵闷雷滚滚而过,层层风雨倾上屋顶檐梢,溅起一层细密的水雾。怀馨将马缰缠在腕间,掩住纷飞的暗青风衣,只用右手的马鞭使力拍打兴宁坊私宅的朱漆大门,“有人吗?开门,给本王开门!”轴环扭响,院门洞开,相迎的除了几个马僮,竟然还有他留在此处的小天。他看了他惊讶,他看了他却惊惶。“雨下得这么大,你怎么守在这里。锦瑟呢?”怀馨跨步进来向后堂走去。小天急慌慌跟在主人身旁,却是语无伦次,“王爷,您,您来了,皇上,皇上知道吗?”他也不回头,倒像不在意的样子,“父皇也关了了我快有十天了,怕是又过了风头。你不必伺候了,回房休息去吧。”小天哪里敢走,身子都快哆嗦成一团,“王爷,夫人,夫人她?”怀馨这才发觉不对,在回廊处立住了身子,“锦瑟怎么了?”他凄微俯首,“夫人,夫人在正堂见宾客。”“什么宾客,没有我的允许,这里哪来的宾客!”怀馨骤然扬起的声音都快赶上南天处掠过的惊雷。小天知晓已是无法隐瞒,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猛得跪倒抱住了主人的双腿,“王爷,你饶了姐姐吧。她知道你要迎娶王妃,她是不想,不想你再为难呀,王爷。”怀馨的眼里锋芒闪动,什么话也没有,只狠狠地蹬开那人。

采萱堂内,早早点起的烛灯明灭摇曳在淡绿色的茜窗。里面有女子断续的抽泣和男子沉沉的语声传出来。怀馨便是不用细听也辨得出屋中的是谁。掩不住的一声低噎,原以为会恼怒的踹散房门,没成想还是不慌不忙地伸手轻轻推开。楚烈已缓缓地站起,锦瑟则瞪大了乌玉般的眼睛。便直直看着那人脸色铁青,狰狞带笑地走过进来。“赵馨,赵馨,你怎么回来了?”她只敢问出这一句,冷汗淋漓而下,终究还是抿唇迎上来。“谁让他来的我家?”他指着他问她。“赵馨,表哥他……”她的话都没有讲完,便被狠狠一掌掴倒,“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你再见他!不许你再见他?”

“我要回去。我要回北戎去。”灯影映着小人儿怪异的面容,一边紫胀高肿,一边却毫无血色。“你敢!我看你敢!”怀馨的一双眸子黑得骇人,似是要将她噬入眼底。厉色勃动,他手中的马鞭跟着挥下,她连躲都不躲,以一种茫然的目光瞧着,只是眼泪淌到簌簌淋漓。“够了!赵王。”楚烈已快步上前,右手紧紧抓住鞭稍,另他的臂膀凝顿在半空。两个人角力僵持,无比漫长,气息渐乱,唯有脸庞上的笑容轻蔑还苦楚。终是他低倾了蓝眸先开口,“殿下,息怒。我,我只是方才路过,顺道探望而已。”怀馨的目光扫过一旁喜鹊石榴纹的三屉长桌,缠丝鎏金火莲花香炉中熏烟不断,可桌面上的两盏清茶却早已透凉。他淡淡一哂,仍然松了面容更松了臂上的气力,那人识趣放手,鞭子便缓缓垂落。“世子,时辰不早,尊驾请回,我们夫妻也该歇下了。”他已然强掩嫌恶,他仍旧没有动弹的意思。语声一顿,怀馨泠泠又道:“还要奉劝一句,这里是大璃,不是北戎。世子虽为近亲,但夜半孤身,瓜田李下,还是要顾及内子的清誉方好。”说着,他俯身探手,将她从折着冰寒清光的墨玉石砖地上搀起。仿佛要让那近亲之人见证情浓,他忽而含笑凝睐,眼似春波潋滟,柔柔的话音和着雨水的湿气拂向她依然炙热的左腮耳际,“锦瑟,和表哥道个别。”似是查觉了她在挣脱,他更加意态亲近,纤长的手指贴上她的面颊,滑滑掠下颈项,“乖,别恼,是我不好。方才说的都是气话,除了我,你便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我不会阻你们见面的,改日我们再请世子过府欢聚可好?”最是那“亲人”二字说得切齿,楚烈便被他近乎诡谲的笑意迫得转头避开。

“赵馨,放手吧,也放过你自己。”锦瑟嗓音沙哑,还笑着出声。眼前的人儿五官如同玉像,唯在颧骨处却有熟悉的异样潮红。她比谁都清楚很快便又会是一番暴雨疾风,可不论鞭子或是藤荆她都不觉害怕,因为赤裸肌肤上即使伤到撕皮裂肉还是能够看到还是能够疗补。惧只惧,近有父怒母悲,远有悠悠众口,他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赵馨,如何能够留她,如何才能相守?这方是彼此深入胸口的那一处隐痛,如同火上烤焦的蜀纨,一触即碎,碰不得却又忍不住。“谢谢你予我自由,从此各安天命……”烛光晶莹,落红满襟,她在他的怀中花间玉容娇艳绝尘。怀馨依然挑眉轻笑,又抬手搭上她的肩头,指掌蓦地收紧,重重捏住,“如果不想当着你这好哥哥的面被剥光了挨抽,就识趣闭上你的嘴。”“赵王,我会派人将锦瑟送回北戎去,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们俩个在一起,总不会有结果的。”是楚烈淳和的声音在相劝。“世子,你也与我说句真心话,如果我放手,你会娶她吗?毕竟你们才是青梅竹马。”他问得轻松,凌厉眼神倒好似一只扑食的凶兽。

这里只是赵王的一处外宅,可依然处处崇阁巍峨,朱栏绕砌。正堂之内更显豪奢辉煌,帷幔曲折,雕梁画壁,最是四角高悬低垂的绘彩镶宝宫灯璀璨,明晃晃地照得那人目眩神迷,久久不得开口。“哈哈哈……是怕了还是根本不愿?”怀馨突然间笑得炽烈,只那双仿若寒星沉落一般的眼里却淡漠到没有一丝生气,“叫你一声‘表哥’,还真当自己成为亲人了。锦瑟家破人亡,死生难测时,你在哪里?她被人推入深渊,践踏进尘埃之时,你又在哪里?如今看到她平安了,居然敢恬不知耻地劝我放手。还要送走她,还要照顾她。莫说这丫头,便是你自己,泥菩萨一个,如果没有我父皇没有大璃,都不知道死过几遭几回。暗中害她惨遭灭门的是‘英明神武’的八部可汗,明里要帮她出水火困地的又是不舍骨肉亲情的世子你。一厢忙着杀人,一厢心急救美,你们父子俩这是演得一出什么双簧戏码?锦瑟她恪纯天真,识不得旁人的面目,我识得。走,马上就走!我们的家中容不得你这般惺惺作态的伪君子。”怀馨的身材本来颀长翩然,可此时衬在雪墙上的影子却是怒气蓬勃到形状可怖。

“我怕了?赵王你就不怕么?如若不怕又为何必金屋藏娇呢?”楚烈的目光深寒,连串的诘问下来一样笑到不可自抑,“你可曾想过,终有一日你会遵从皇命立妃纳妇。到那时,锦瑟该当如何?帝后能不能容她,你的王妃能不能容她都暂且不论。单就被关在这样一座看似美轮美奂的牢笼里一世惨淡也会生不如死。我不娶她,她依然是我的妹妹,我们尚有亲情在。赵王殿下您呢?公然张扬于人前,却让她落入无名无份,众口诋毁的窘境。我是伪君子,你是什么?我看你便与那些欺凌过她的登徒子们无异。”“表哥,求求你,不要说了,你快走吧。”她被这两人逼得退无可退,脱口哀叫,话音还未落又被身旁手掌再次推翻在地。

怀馨几是扑到那人身前,冷冷望定了他再无一丝笑容,“去你的亲情吧。你爹赐死你舅舅全家时,你怎么不讲亲情?你娘便是从你身前拖出去被活活勒死的,你的亲情又去了何处?”一字一句皆如刀锋,割得人鲜血淋淋。“萧怀馨,你欺人太甚!不许你提我的母妃,不许你提我的舅舅!”楚烈已被恨意染红了眼眶,猛得拔出腰间的匕首直直抵上他的喉间。锦瑟身子绵绵软塌,只竭尽最后一丝气力抓住近前的衣摆。“王爷!”小天惊呼一声,发狂奔进内室。“不用管!”怀馨头也未回,箭袖凌风一振,“你让他动我一下试试。莫说杀我,便是破皮见血,我父皇的铁骑也定会踏平他北戎。”

亲王,世子,帝胤,娇生,一样的眉目清俊,神容隽美,可此时此刻却是一个如同飞龙凌天一个好似神鸟坠地,对比得鲜明。楚烈苍白的脸孔向后仰着,片刻静默之后,终将匕首缓缓放下,“赵王,求你,求你善待锦瑟。她是我母族唯一的亲人了。”她便在他脚畔断续低微悲泣,丝丝渗入骨髓,让人心中不觉戚然。良久,怀馨的目光聚在小人儿含躬的脊背上,既不作声,也无示意,直到他眼中的燃烧的两团幽焰沉定,方才瞄向楚烈,唇角浮起嘲讽笑意,“滚,滚出去!本王不想在这里再见到你。”楚烈还欲分辩什么,早有小天拽紧着苦苦相劝,“走吧,世子,也请您别耽搁生事了。”他急急唤进主人的几名亲随,总算是将那人欲请还赶地带离。

眼见着朱漆雕门深闭,依然是熟悉的宁神香,却一缕缕幽幽细细撩拨得人心惊寒颤。锦瑟不再哭泣,仍旧撑臂伏坐在地上。怀馨的眸底赤色隐隐,终于沉沉发问,“是谁让那人来的?”小人儿眉尖微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转厉,促然喝道,“说,谁让他来的?”底下只是沉默。“好!好!我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他弯腰拾起了乌黑瘆人的鞭子。她也稍稍抬头掠过去,眼神清清凉凉的,像是重聚那晚天香院内漫过石阶的月光。“王爷,饶了夫人吧。是我,是我放世子进来的。您打死我,打死好了。”小天跪倒在怀馨的身前,硬生生隔断开他欲寻她的去路。“躲开!出去!你护不了她。与你的账,我们明日再算。”他越是想推开他,他反而缠得越紧,“我不该告诉夫人皇上逼您立妃的事。我也不该违反你的命令答应夫人请了世子过来。王爷,一切皆由我而起,与夫人无关啊!”“你这个蠢材,蠢材!”怀馨手中的鞭子没头没脸地抽上去。小天便痴痴浑如石头人般跪着,头颈深低,任是腮下脖项交错了血痕。

“你作什么打他?你作什么拿他出气?”她的哽咽迫出喉间,纤瘦的小身子也遮蔽到他的肩上。鞭子没有停,只在高扬间转了方向。眼见又是破空而落,小天却已一改痴愣,双手高举,死死擎住握把。早就不是那个瑟瑟缩缩的孩子,一样英姿飒爽的少年侍卫,再次凄凄俯跪,双唇无声抖动,“王爷,莫要再打夫人了,你们,你们,都不容易。”怀馨的眸色冷且迷离,使力要夺回凶物,却连带着将那少年也从地上薅起。他就是不肯放手,满目惶恐,无音念动的口形,他与她都瞧得出,是一声又一声的“哥哥、姐姐……”仿佛还是那个时候,一切都平静美好,三个孩子坐在小面摊的白木凳上,仰望青空,看浮云朵朵,风吹叶落,相伴他戏谑的话语,她清脆的笑声,还有他憨憨地痴望,无忧亦无虑。怀馨在突然间松手,小天趔趄着跌倒。他不再管他,他也无法再阻拦,眼见着他一把掐住她的纤臂,连拖带扯地拽出去。

雷声震动脊瓦,雨借风势,哗哗抽打帘栊。他们的卧房中飘散着一股股淡淡的蔓殊花与棠棣花相融相抵的清雅味道,像是忧伤掩藏了欣喜。“老规矩,别让我再费口舌。脱了裙裳,趴伏到床上去。”话一出口,怀馨先是肌肤灼热起来。快有十日未见了,幽深的欲火已在沉重的躯体内蔓延,差点儿便忘了还没有罚她,只想着能够狠狠抵进她身下的密丛,让她以最屈辱的姿态,伴着那无穷无尽的惊雷急雨被冲撞、被攻掠,让她享尽爱欲妖娆还要涕泪滂沱。

锦瑟猜不透那人心中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缓缓解开了腰间的浅棕色的鞶带,卸下金镶玉饰的佩韨,再折上一折,才牢牢握于手中。“快点!”他明显烦燥起来。她从未受过那个,却能想像出那份苦楚。硬撑了一个晚上终于还是惧了,长发不知是何时披散开来,泪水涔涔中,她抽噎着挣扎喘息,“赵馨,我们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他便将鞶带大力抽上身旁的妆台,琳琅珠玉应声而落,叮咚飞溅一地,眼里的怒色也渐渐转为悲哀与绝望,“我也正要问你,我们能不能好好地过日子?父皇母后一逼我,你便跟着生事,再加上那个阴魂不散的楚烈,还让不让人活,让不让人活啊?”

“那你便丢开我,大家全有活路。”锦瑟紧咬的唇间便逼出这样一句低呼。“脱,全都脱光了。我今日便要让你记住,什么才是活路。”他握上鞶带的右手已然止不住地抖动,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到惊心触目。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也看得出那人神情恍惚痛到了极处,“赵馨,你还要被皇上教训多少回,关上多少次,才可以放手?”“没有你,父皇也不曾对我好过。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疼惜相望,虚伸手臂,便隔着这不过数步的空间抚向她颤颤的眉心。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是从第一眼起便念念不忘的女子,让他如何能够放手,“锦瑟,你要相信我。不论是父皇还是母后,他们最疼我,他们拗不过我的。我一定会给你名份,立你为正妃,让你生下我们的孩子。但你要给我些时间,给我些时间好不好,好不好?”一声又一声,是他切切的呼唤与倾诉,他走得越来越近了。她也期盼着他温热的唇覆上清凉的额头,还有他坚实的臂膀能将她紧紧圈住。想归想,盼归盼,只可惜郎情妾意,女孩儿家的天真烂漫,于那个极寒雪夜早已离她远去。无声里煎熬辗转,她凄凉的泪眼另人绝望,“醒醒吧。逆臣余孽,风尘女子。如此不堪的身份,谁人能容?不要再执拗下去了。凤子龙孙,赫赫前程,怎能被我这样的人毁了名节。”

几个焦雷战战自这名为鸳鸾阁的卧房脊顶掠过,雨倾天倾地的下着,如白刷刷的羽箭狂燥投向大地。灯盏忽明忽寂,一室昏昏暗色里,榉木攒菡萏花围拔步床边,锦瑟手扶雕刻着麒麟送子图案的立柱,一滴又一滴的清泪,滚热地滑落下来,“赵馨,求求你,顾念一下我,也顾念我冤死的爹爹与娘亲。我被卖入娼门之时便是吞尽血泪,好在已隐去了姓名。可如今呢,风口浪尖一般,莫非你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昔日权倾北戎的左明王,不但合族枭首示众,连他唯一的女儿都要沦为这世上低贱肮脏的妓女,这可是‘悖逆’之人的应得的下场?”“你,你是这样想的。我留你在身边,便是让你、让你的家族受辱?”怀馨沉默片刻后才定定启口,眉目幽幽,瞧不出是什么神色。“没错。每一天,我都如置于炭火之上。那两个字,如同墨刑一般,黥在我的颜面。日夜锥刺之痛,人人可见之伤,不就是在你身边挣来的吗?”她与他的目光相触,刀锋般雪亮。

“啪”又一巴掌扇上脸颊。盛怒之下,他强抑气息激荡起伏,冷笑着过来,伸手便要按住那个倚在床榻边上的小身子。“放了我,你放了我啊!”她是无法再忍受这一切,用力撞开他,跳下床奔向大门。然而,不过脚才沾地,立即又被丢回床上。“你还想去哪?除非你死了,否则你休想离开我!”他发疯一般扯碎她的衣衫,狠狠发力将她的双手用衣带缚紧吊在高高的床檐栏杆上。她已无力再反抗,上身前倾木然任其摆布。他竟还不罢休,又猛拽下围幔两旁的锦绦捆住她的两条小腿,一左一右绑在踏板处的横柱上。

玉钗零落,丝帛狼藉。赤裸的身体如同‘人’字型撑开,是极为羞耻的姿态,她在惊吓之中都忘了是该挣扎还是求饶。他的喘息声声起伏,直勾勾盯着两瓣滑嫩圆润的屁股,手中的鞶带在空中画出弧度方才落下,眼见肉团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白印子,慢慢蜕变成嫣红色的檩子又跟着变暗。她哭得凄惨,可还是不肯保证什么,只一遍又一遍上喊着那个他不过是信口胡哓的名字。“我不是赵馨,别再叫我赵馨。”再抽,他下手更重了,仿佛没有丝毫爱惜,打破打烂也不会心软一样。臀峰处肉厚的地方已是乌青发紫,肿痕重叠,整个肉丘都已是高低不平。痛到不能再忍,她扭着手上、脚踝的束缚翻滚,平日里见不得人的私处也露将出来,都顾不得羞怯。他沉浸于恼怒之中,只等着她的承诺,冷漠地看着她扭摆,看她慢慢停下后便按住她的背脊,接着挥动凶物狠狠抽向她的屁股。一直打一直打,这一番又足足有三四十下,不分间隙的痛责,两陀紫肉都已能看到明显的血痕。

“别打死我,我不逃了,不逃了。”锦瑟不知道自己如何会这样说,可她确实再也受不住那皮肉撕裂的苦楚。“疼,疼啊……”她在求他,泪流满面,还保持着塌腰高撅的挨打姿势。“你真得不再离开我?”最后怒火的还是伴着鞶带深陷皮肉复又弹起的几番跳动泄尽,眼前颤动不休更血痕斑驳的小屁股让他唯余凄惶,胸口处尖尖厉厉的,也不知是什么在那里搅动。“嗯嗯。”她分辨不出那人的喜怒,哪里敢回首,只使力地点头。他终于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她立时扯过一条丝被裹住身子跪缩到床角含着眼泪看着。他最是知道,自己又一次给了她疼痛与耻辱。突然间疲倦又绝望,想不明白作什么要如此地逼迫她,逼迫自己。没有了以往地百般呵哄与无尽温存,他转身便要离开。“赵馨,赵馨……”小人儿哀哀悲泣,可在他听来却像是呼唤着别人。什么也没说,他推门出去。淡青的素纱长衫被大雨淋得紧紧贴在身上。小天带着侍从奔过来拼了命举伞为主人遮挡,他早已气息难透,挥臂推开他们,只牵过马儿冲入重重雨幕。

暴雨初歇。这一夜,筱安几无睡意,待到凌晨方阖目小憩了片刻。天空刚刚露出蟹青色的晖光,杞王府中的已有下人们往来忙碌的声响。她起身步出房门,意外地发现世子怀鏧独自站在院中,正负手沉思。他听到她脚步声回过身来,原本清俊的脸上淡淡泛出笑容,细眸似水,眉如熏风,“筱安,不要去依依那里。我舍不得你。”她微微垂目笑了,“世子,这是王爷与璟侧妃的吩咐,违背不得。”他轻叹一声,带了复杂难言的意味,“我知道。父王与侧母妃自是心疼妹妹与三弟。”她与他对视,望着清澈的晨光丝丝落入他的眼中,却是投下缕缕阴影。自打陷入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便一直伴在这大男孩儿的身边也有一年多了。还真不曾见过平日里清逸傲气的宁郡王有如此踯躅无助的时候。筱安明白他对父母的心思,忍不住疼惜,轻轻掸掉他肩头的落花,又是劝慰又是嗔怪,“便是从这处院子搬去另一处院子,左不过还在王府之中,是伺候你还是伺候旁人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世子你都十七了,依依郡主才有七岁,哥哥还与妹妹争什么?”如常的笑语,倒让怀鏧双颊有些带红。他的眉梢蹙蹙一动,终于放过她,回身离去。走出不过三步又停住,转头时温润还执着的目光漫过小人儿细罗素帛的宫衣,“记住,筱安,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便是我的人。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再讨你回来。”

第七十章:丁香结子芙蓉绦

昨日的雨势虽大,可暑气尚未散尽,本是清泠泠的早晨却已有几分气闷。筱安盯着眼前那个一脸认真神气的人儿看了一阵子,忽的捂了小嘴儿轻笑,挥动纤长的胳膊竟像是驱赶。怀鏧最受不得这哂谑,几步蹿上来,扬了巴掌伤势要打她。小丫头跳着往一旁躲闪,还在笑,“不许你再如此对我,不许!”“没王法了?敢在本座之前,‘你’呀‘我’的。还不让打?这里是谁说了算?是谁?”她的两只腕子皆被抓牢,眼前的他唇畔隐现雍容浅喜,笑意通明如上好的琉璃。

“世子说了算哈,饶了奴婢这一遭吧?”筱安真是佩服自己强大的心理。二十五岁的“老女”,每每要被这个只有十七岁小主人“调戏”。不过还好,终归冒认的这一幅皮囊,算不得天香绝色,倒也娉娉袅袅,据说正在年方十六的碧玉年华。“疼,疼,你攥疼我了。”她越是想要挣脱,他越是将她往怀中带得更近。发束紫金冠,簪缨照玉颜,面面相对,他的双目点漆深滟如渊,浮动着深澈莫名的光泽。她最惧他如是,垂首侧身,扭得更急。他终于松了她,只不忘顺手在那翘臀上甩了一记,看着小人儿秀眸圆瞪,仍是容色一正傲然告诫,“记住,你是我的。”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挂着这嫡子又世子的名头,在人前素来是心思千丘万壑,唯有对着自己虽显霸道却剖得分明。“世子……”她在他似真似假的威吓中顿住了话语。他也深深打量她,眼底威仪渐缓倒透出几许无奈。

丫头埋了头,周遭空气愈发沉静,还是怀鏧浅浅轻笑吹破清风,“筱安,后日我约了几个兄弟去凤鸣谷私邑游乐,你也同去吧。”“我,可以吗?”她的目光如莹,徒然转亮。他最是知晓她的期盼,故意挑眉睨视,“有什么不可以。我会去求父王。本来也要带着下人们伺候。”“王爷当然好通融,只是,只是侧妃那里……”她如何不惦着那哪怕是一日辰光的惬意与自在,只是心中敲起小鼓。十六的身子顶着大了快有十岁的头脑,早就辨得分明这王府之中是谁在作主。那个掌家的璟侧妃非同一般,十月怀胎养的儿子出继给正室,面上从不显山露水,心中却似眼珠子般的护着。便是看到原本的筱安得了暴病却死后复生,又是人牙子卖进府里的来历不清,才千方百计得要从儿子身边支走,只是没想到大的被迷不说,小女儿也一样惦记上。一时间,为了自己的去留,幼的哭,长的闹,折腾了足有半月,才由王爷语定乾坤把她转赐给了小郡主。这都好几天了,倔气的怀鏧便是日日被父亲责骂也拧着不到亲娘房里问安。如此风口浪尖的关头,筱安还真是不想与自己招惹麻烦。

“怕什么,只要父王与母妃同意,侧母妃又怎能再阻拦。再说,我也是不是小孩子了,带个婢女出门哪来那么罗嗦。”他的言语咄咄,她不觉眯起了眼睛,“世子,你,不要,不要为我再与侧妃呕气了。那终归是你的母亲啊。”“她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正妃。”漫漫风起,他负手便要转身。“怀鏧”,她平日里并不敢如此唤他,“做什么非得如此针锋相对呢?给我条活路好不好?”他也停住,不再看她,只抬首望天,“不干你的事。她总是这样,每每决定我的事情,却从不顾及我的感受。就像,就像她把我送与别人一样。”他说不下去,风满殿台,天际破晓的光亮不知何时隐入重重云霭。

四下碧影如烟,筱安无力再劝,望着他深蹙的眉心,轻轻一叹,又暖暖笑开,“世子,赵王与宝郡王可会同去游乐?”他也和缓下来,只是眸中精光依然,“早先便不该带着你见那许多世面。人不大,惦记的倒不少。除了四哥和怀祋,你还想着谁?要不要把太子殿下也一并请来?”她伸手徐徐撩拨髻发,“扑哧”一笑,别有一番写意的娇态,“太子么,该是高高在上,我不认得,也不想见。倒是赵王与宝郡王风趣倜傥得很,哪里有他们,哪里便会笑语欢声不断,这样的男儿怕是全天下的女子都会惦记,都会喜欢。”“好啊,我叫你惦记,叫你喜欢。”他咬着牙又去揪她的手臂,她可不再给他机会,迅捷躲得更远,伸手指指墙外,屡屡有宫人的脚步声传来,辨不清会不会有人在此刻推了大门进来。“这顿打给你记着。去了私邑,最好离你那些‘惦记’的人儿远些。若是敢不听话……”他说着说着故意停住,目光从那纤腰掠过,最后停在她的轻罗包裹的臀尖儿,“你当然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她忍了又忍才没有翻出白眼,他则不再流连,眼风飘出和润笑意,足底透劲快步离去。

晨时的凤仪殿轻风若熏。便在仪门外的汉白玉道上,怀馨正碰上刚刚由殿中走出来的大妹丹扬。小人儿一袭宝石蓝云锦覆烟霓单纱宫装配软银月华百合裙,裙幅挽迤流泻于地,镶缀珍珠千粒,极是奢丽不说,更为遇风也不会飞撩裙角而失了端庄之姿。帝姬仪态万千出行,却是容色清寒,与兄长迎面依然晶眸低垂,神色冷淡,漫说问安便是睬都不睬,擦肩就要过去。“站住。”他伸臂拦她,“我招你惹你了?这又是哪里受来的气又撒到我的身上?”她转头看他,凤鸾冠四面花簪上缀着的金玉攒珠轻碰,声如林梢的莺鹂啼啭,“少装样子。不就是你常在父皇母后面前聒噪吗?恨不得早一天把我嫁出去,省得留在这宫中碍你们的眼。”怀馨这才知晓缘故,不顾她眸底的轻邈,带笑俯身靠近妹妹,细细声辩,“扬扬,为你聚集满朝未娶的才俊儿郎到东宫,这是太子的主意,真得不与我相干。”她使力推开他,猝然背转身,一言不发即要离去。他在她身后缓缓摇头,似是叹息似是劝慰,“是女人便要出嫁。大璃文武双全、丰神俊朗的男子都将在你面前,总会有一个让你中意的。”

“快走!”丹扬是一个字也不想再听那人说下去,急急催促侍女前行。本是在殿外候了许久的宫人们紧紧跟上。帝姬贴身的丫鬟墨缕手托一个硕大的锦盒走得匆忙,险些撞到赵王身上。“慢着!你这是带了什么去东宫?”怀馨警觉,手上加力按住旁侧的盒子。“王爷,王爷……”墨缕不敢回话,只曲身抬眼盯向主人。小人儿静默了须臾还是返身回来,艳阳光照下,修眸横波,芳冽气息袭人。她的手也按上锦盒,亦是脸贴着脸的相告,“哥哥啊,我要是你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怀馨哪里会听这些,撩拨开她使力掀起盒盖。筪内赫然一把御赐赤凤弓、八支凰翎箭。弓身三尺三寸,背雕焰翅火凤,箭簇六棱铁矢,金竿白羽,精芒夺目。“反了你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他的一声冷喝,吓跪了一众侍从。“你们都退下。”丹扬敛容轻轻挥手,腕上乌晶华石散出七彩清辉。宫门前只余兄妹二人,还是怀馨稍稍和缓向前一小步,“扬扬,哥哥劝你一句,能不能懂点事?”小人儿冷冷挑眸看他,“四哥,有你在前,我算是懂事的了。”他竭力按捺心绪,尽量保持声音温然低雅,“谁也不曾逼着你立时嫁人。自然要慢慢参详,必定得选出最好的男儿才能配上我们的帝姬。你带上这弓箭入东宫何用,又不是参加射典?”她听了,一样巧笑嫣然,“什么才是最好的男儿?再好,可能好过与我最亲最近的三哥四哥?”她愈说眼底笑意愈盛,“朝野尽知,太子为了守候表妹长大,十八岁还独居东宫不曾沾染过女色。赵王殿下更是传奇。念念不忘少年之时的一次偶遇,竟然不顾龙颜震怒,绝食抗争,拼上性命也要逼着父母同意自己赎出一见钟情的风尘女子。”“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他将容色淡去,眉目之下隐含别样幽深。她倒深吸了一口气,下颌微微侧转,两只小手握上兄长的掌心,“急什么,我还不曾讲完。三哥他口口声声说看重淼淼,可恰恰是一面要予她正妻的尊位,一面又奏请父皇许他选秀充实东宫。光是被垂青内定,递到御案前的名媛闺名,一大张笺纸都快要写不下。还有四哥你,你侬我侬之时,这双手可以将爱人捧如心头至宝。可一旦翻脸无情,笞挞随性,哪还管她体娇身弱。今日一早刚开宫门,小天便拿了你的腰牌来找我。说是锦瑟又被痛责,哭了整整一晚水米不沾,求我过去劝劝他家主人。哥哥,你打人打得这样凶,完事更甩手就走。那可怜的女子是死是活你可知道?你可曾顾念过?”他的胸口又是一阵窒闷,痛楚合了慨叹,化作微不可闻的喃喃,“扬扬,我与你嫂子的事情,你不懂的。”“我是不懂。不论是太子与淼淼,还是你与锦瑟,我根本不知道该同情哪个。可是,哥哥啊,你们都曾是我心中最好的男儿,现如今呢?我是什么也不敢再相信了。”丹扬的话说得极慢,还有她握住的一双手也漫生出冰冷的触觉。

“太子选秀,你是如何得知的?”怀馨面若深湖。“前日里三哥在仪元殿回事,我去向父皇问安候在门外,全都听到了。”她说得坦然。他沉静了一阵,缓缓挣脱开妹妹,侧身轻咳遮掩忧虑,“扬扬,幸与不幸,皆是命定。你不是淼淼,更不是锦瑟,何用庸人自扰?乖乖去挑选乘龙快婿吧。有父皇、有我们这些兄长在,什么样的男人也不敢对你这千金帝姬显露丝毫不敬。到了东宫莫要惹事,知道吗?还有,便是太子选秀,万万不可在淼淼面前提起。总要等到她被正式册立之后,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最不愿听到旁人以身份的尊卑评定命数,艳泽唇色一撇,“哼,想当驸马,乘龙上天,哪有那么容易。至于三哥,敢做又何需隐瞒。选秀之事我已对淼姊姊讲过了。她怕是早就猜透了太子的心思,像是根本就不曾在意的样子。”“什么,你都告诉淼淼了?”他气啾啾点指小丫头的鼻尖,“你等着,等着啊。若是被太子得知,不打死你才怪。淼淼如今本就常常避见怀殷,在婚事上也一拖再拖。旁人劝都劝不过来,你还敢在此时生事添乱。”“我才不怕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哥搜罗一大帮女人塞进东宫分宠,而淼淼还被蒙在鼓里。”她是倨傲神色不改。“行啦!这次非同一般,关系到太子终身大事,更涉及璟氏一族。可不是你平日里死盯那一双重瞳,便能让他心软宽纵于你的。若真有什么变故,太子的脾性你知道,不怒是不怒,若真得发作起来,你就等着屁股开花吧。到那时,没人救得了你,怕是父皇与母后也要怪罪。”他说得切齿轻叩,她的心中也生了惧意只是不愿承认,强撑着泠泠扫了兄长一眼转身便走。

潺漓殿在东宫地势高处。背山依湖,殿宇淩波而建。殿外有一处宽阔的渐颐台,数道水瀑环绕,细水如帘,和风沾雾。今日是太子殿下传召的宴饮,琴音相伴流水,一丝一弦,清透澄澈。怀殷身姿秀逸,清幽和风吹动他明黄一色的凉彬薄袖,尤其是面上挂着的温雅如玉的笑意,映上重叠交映的瞳影方是显得深静莫测,不怒自威。紧挨太子座后有一处小榭,四面不但垂下透薄的鲛纱,还挂了斜格交错的竹帘。鲛绡遮光,竹幕滤影,台上的人们只能隐约瞧见亭榭间晖纹浮动却看不到深处,而内里的人却可以清清楚楚地辨明这外面的所有动静。

十数位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跪拜在太子驾前。一旁有内侍操着尖细的嗓音一一唱名。被宣到之人便膝行半步后叩首,规矩报出自己的家世与官衔。繁华似锦,才俊风流,人人皆知此宴的意义,无不对得尚公主荣膺天家驸马有着不可抑制的渴望与企盼。皂纱簪冠伏下,褒衣搏带相搅,发出轻微唏索声响,便是须眉男儿,竟也有人紧张到手足发抖,口中话音都变得含混不清。每每如此,毫无仪态歪身于帘内,百无聊赖与侍女墨缕玩着双陆解闷儿的丹扬,都会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骰子咬唇轻笑。只苦了伺候的宫人,生怕笑声传于榭外被太子听闻怪罪,一个个骇得面白失色。

忽然,台上唱念“陆仁”,紧跟着便有略带些许阴柔的话语传来,“陇右道督护长男,正四品峄州统军陆仁参拜太子殿下,叩问帝姬金安!”扬扬玩得心不在焉,手下的棋局眼看又要失利,正懊恼间闻听这个名字,竟是想起在二哥那里翻到的一本古书,似乎有一句“奇门、太乙、六壬,术数三式,同源而生”的话。一时兴起,随口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再与孤说一遍。”亭榭里沉静了这许久,众人还是头回听到贵主开了金口,一时都耐不住躁动起来。那被问到之人更是兴奋莫名,仿若已然拟配天女一般,再次高呼一声“臣陆仁”,便傲然昂起了头。怀殷的目光扫向眼前之人,微微挑眉又转向身后。丹扬问完话也直身寻声向外望去。倒是不望还好,这一望,竟是愣住。只见不远处一人赤衣如火,玉冠流光,眉眼缱绻得配魅冶的姿容,风仪轻佻妖娆胜过美艳妇人。小人儿一时也辨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鼻息迫出冷哼,透过鲛纱迎上兄长的探寻,“这便是王兄为臣妹甄选的好儿郎么?”

怀殷不语,那陆仁也是惶恐,四下里肃然遽静,突传“哈哈哈”一串欢笑脆如银玲。帝姬乐得前仰后合,娇喘吁吁。太子终是耐不住扶案轻喝,“丹扬!”小丫头似是驯顺止住笑意。那兄长刚刚舒展开眉头,紧跟又是听到一句轻俏问语,“陆大人,你能不能老老实实相告,你到底是男身呢,还是女身?”

“帝姬,帝姬,臣是……”周遭渐有嗤笑之声起伏,陆仁不但大惊失色更是窘迫不已。“太子殿下,臣身家清白,世代忠心,绝不会混淆了……”他依然话不成句。怀殷气得对对瞳仁都在扣紧,猛得振袖止住那人近乎呓语般的叨念,薄唇冷挑沉声相斥,“都给本王住嘴!东宫之地,岂容信口胡言。”此语一出,人人变色,皆伏身更低,气氛是微妙的尴尬还僵持。凤仪殿的首领内监仇朋也随侍在侧。仇首领先还尊着皇后懿旨在亭榭内相伴帝姬鸾驾,便是因为屡劝那贵主禁声才被支遣出来。如今,他就立于麒麟案后,偷瞄太子蟒服上狰狞鲜活的金线神兽纹样,更惧着这兄妹俩怕是快要争持起来,一时间额上冷汗淋淋,双腿都不由自主地轻颤。

“回禀太子殿下,北戎世子求见。”胶着间,忽有褚衣内侍急步而来跪地奏报。怀殷听了倒一愣,稍稍思忖了一下,还是道了一字:“传。”说着又以眼风扫过座下东宫掌事明海。那人警醒,忙宣了这一地的才俊起身,指领着退到一旁静候。“传世子进见!”唱引之声刚落,便有侍从簇拥来一位身着大团花深藏青琵琶袖圆领襕衫的男子,最是那一双湛蓝的眸子骇人,有几个外任不曾识得的,差点儿便惊呼出来。只见他从容不迫,步履稳重,行至尊驾前,潇洒俯跪行参拜大礼,“臣楚烈,参见太子殿下。”在他低头的一瞬,眼瞳急急掠过前方不远的鲛纱,精光隐隐,想来谁也不曾觑见。“你怎么来了?”太子对这楚烈似是极熟稔的样子,挥手示意他起身,面上容色虽不改低沉,可口中语气却已隐隐含暖。“殿下,臣鲁莽,不知东宫内设下宴饮。只是……”楚烈挺直背脊深深望了上位一眼,随即再度叩首,头上羊脂玉发簪与颈间露出的一领素绫中衣镶边相映,雪白晶莹,一尘不染,衬着俯跪之姿,正如覆雪修竹垂垂迎上地面。“近前回话吧。”怀殷见他如此恳切,猜不出缘由。楚烈未显拘紧,几步过去,竟是靠得太子肩畔私语。

旁人离得远,谁也听不到那位异族世子在说些什么,倒是见着太子愈听眉目间愈是阴晴更替,长指也不时略动敲击座案扶手四爪游龙鳞片间一粒粒闪亮碎钻。楚烈回事时间不短,怀殷凝神思索更久,足足静默了两三柱香的功夫,方才平和神色转首,依然压低了声音,“你先不要走,便陪在这里。待宴席散去本王就着人唤了怀馨来,再与你们劝和。”楚烈一边答喏一边还是忍不住进言,“臣如何也不敢再冒犯赵王,自会向殿下请罪。唯求您劝劝他莫要误会臣与锦瑟,更别再动辄迁怒舍妹。”“好了,好了,你稍安勿躁。不论是谁的不是,都等老四他来了再议吧。”太子如是说,楚烈哪能再申辩,只得依言由侍者引导入侧席坐下。

丝竹钟磬,甘醴霓裳,欢宴方起。有清凉的风拂过,像孩子的手,轻轻撩拨榭阁四面珠绫,时卷时舒,噗噗轻响。楚烈禁不住闻声注目,可惜亭台深深,只隐现人影绰绰,却是如何相看也辨不清曾经记挂过的小人儿眉目。恍惚间又感到太子的一双重瞳正对向自己,他赶忙收回窥视,扮作无意将手中玉杯朝上一举,风度翩翩地欠了欠身,随即饮下。琼浆入口,相伴自嘲,那个在马背上圈进怀里的小东西怕是早已忘了他。艳日娇阳滤过水气树影失却灼灼刺目,轻纱飘荡下,丹扬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光阴荏苒,事过境迁,他的身形高了,肤色暗了,笑容温雅如明波静川,褪却少年锐意,唯有那股子冷冽旷逸之气仍然隐隐蕴含于深海般的色目之中。她是忍不住计较,与刚刚还屈膝于玉阶之下,被称为大璃朝中层层筛选而得的优秀男子们相比,仿佛只是此人方能与自己得天所授的皇兄分些秋色——二人皆是同样的面若风清云淡,心下却有辉耀天地、傲然万物的凌盛。细碎光影里,小人儿微微抬起头来,一张依然团圆明丽的脸,带着三分欣喜还又促狭的笑容……

“太子殿下,臣特为帝姬赋诗一首,可否吟诵于驾前。”又是那个陆仁立在案前长身相拜。旁人看尽他出挑也都微变了颜色。怀殷依旧不改淡漠尊容,只稍稍颔首算是同意。“谢殿下!”陆仁再拜,方才行至渐颐台中心,眼梢往那面对的竹榭帘一挑,带了些许酒色些许魅光,“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髻堆翠;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羡美人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美人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美人之容貌兮,香陪玉篆;比美人之态度兮,凤翥龙翔。盻纤腰之楚楚兮,风廻雪舞;耀珠翠之的的兮,鸭绿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其素若何……”“你,且慢!”纱帘内忽地传来娇斥。陆仁吟得兴起,后半句诗文生生被吞入口中,席间的人们心惊纷纷收起闲适神情,又听得上首再发冷哼之声,“徘徊池上?若飞若扬?”最后一字的尾音撩得极高,近乎讥诮。楚烈觑着那兄长似在极力隐忍,不由跟着弯眉轻咳遮掩笑色。

“大胆!怎敢在鸾驾前言及帝姬名讳,你可知罪?”太子身后,仇公公的一声诘喝更是让那赋诗之人身子一懔,跟着颓软跪倒,“臣惶恐,臣死罪,臣是,臣无心的……”“呵呵呵……”旁人心慌,她倒娇俏轻笑起来,“仇首领,别吓着陆大人。”“是,殿下。”仇朋闻言禁声。怀殷已有几分不耐,双眉蹙起,看向身后,“扬扬,不许胡闹。”“三哥,我不是在乖乖遵旨选婿吗?与陆大人探讨几句诗文,怎么就是胡闹呢?”说到选婿二字,丹扬悄悄盯上不远处的一双蓝眸打量。他的表情不改恭敬淡然,只是眉宇间忽然有些萧索,让人看得心头微微生痛。

“唔。”她瞧着兄长不再理会,干笑一下,接着开腔,“陆大人,你见过孤吗?”“臣没有。但臣伏盼……”“好了”,她还是打断他,“你又不曾见过孤,却将孤在诗文中夸赞得如同游乎四海之外的姑射仙人。如若有一日,你发现孤并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样美好,你会不会后悔失望呢?古人尚知,‘配上王姬者,虽累经美胄,亟有名才’。驸马之身,通离衅咎,该是人人避之不及。孤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尔等还要如此加意趋奉呢?”陆仁一时错愕,神情显出些懊丧,只是仍存不甘,“臣诚意效力朝廷。参选驸马,也是一表对吾皇对帝姬的忠心。不论殿下姿容如何,性情如何,臣都会恭顺相待,竭力维护,便是要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臣一样可以竭尽所能爱护帝姬!”“臣也当不负皇上、皇后与太子所望!”“臣亦是……”随着陆仁的剖白,转眼间渐颐台上呼啦啦又跪倒了大片。楚烈依然稳坐于席间看似一脸事不关已的笑意,只是无人识得他的心弦早已没来由地收紧。暗流汹涌中,唇角略微一搐,他也忐忑,唯恐身后的那位皇兄会在此时宣定,某位世家才俊得选东床。

“好,好,果然都是文武双全、情深意重。只是这口说无凭,便让太子与孤亲眼见证我大璃男儿的勇气罢。”话音甫落,旁人还未解其意,眼前小榭的帏帘被豁然掀开,期盼以久的皇女,裙裾飘飘,迎风飒飒,虽留紫纱覆面,仍难掩姿容绝尘。只是众人已顾不得心驰神杳,皆是目瞪口呆,只为那帝姬手执朱漆雕弓,弦如满月搭箭,簇矢所向,正是他们这些跪地之人的头颅。

第七十一章:有美一人兮

“是谁?是谁说,要为孤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丹扬隐于纱障之后的清丽凤眸寒意凛凛,连那清脆的话音都透着冷冽。“放下弓矢,你想做什么?”玉盏被重重掷在案上,怀殷霍然抬眼望向小妹,黑沉沉的双环瞳仁仿若深不见底的漩涡,而且是越漩越紧。“是你?是你?还是你?”小人儿别说害怕,更是瞟都顾不得瞟那震怒中的兄长一眼,赤凤弓在手,镞矢形如锐雪,逐一扫上地下伏跪的褒衣冠簪男子。自是箭锋所掠,便见本来削直的一排排身子恰如疾风肆虐下的麦浪,东倒西歪,溃不成势,甚至还有带了哭腔的惊呼,“帝姬,饶命,帝姬饶命啊!”最是那个陆仁,早已吓得如痴傻一般,面白赛纸,体似筛糠。丹扬立在高处,稳稳控住白羽箭尾,“真是无用。”一声低喝,跟着张目,指尖力道一松,凰翎箭直直射上陆仁头顶的玉冠,“呯”的铮响过后才落下。周遭之人闻声四散像猛然被推翻的骨牌,而那中心处的陆仁则直接双目翻白后仰过去。更有不堪,是他颤抖不休的两腿间瞬时淋漓湿漉了一片,靠得近处有几个人都耐不住掩上了口鼻。

“哈哈哈……”微风中,小人儿扯下面前的遮挡衣袂荡漾,笑得天真烂漫。“退下,全都退下。”太子则早已眉心紧攒,不但面容铁青,阴沉双目更似要喷出火来。一道严令,不论是待选的才俊还服侍的宫人立时便跑了个干净。阔大的渐颐台上,兄妹俩僵然凝对,谁也不曾留意,他们身侧还有一人稳身未动,正是那个北戎世子楚烈。怀殷几步便冲到恼人的丫头跟前,一把夺过雕弓使力摔在地上。“这是父皇赐于我的赤凤弓。你怎么敢?我要告诉父皇去,让他教训你。”丹扬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跺着小脚兴师问罪。“还敢提父皇?都是父皇与母后娇宠,才将你惯成这样。若再不严加管教,你可真是要反了天。”怀殷额前的青筋隐隐突起,猛得使力便将妹妹从榭前的台阶上拽了下来。“你要干什么?干什么?”丹扬趔趄了好几步才总算站稳,看着哥哥竟又探身从散落在一旁的锦筪内抽出了一支凰翎箭握在手上。她终于开始怕了,竭力调匀呼吸,睁大眼睛去盯上他的重瞳,期盼着他还能和以往一样耐不住注视垂下清眸和软。“无用!今日断不能饶过你。把手伸出来,快些!”他早知她的伎俩,根本就不去看她,只挥了那箭杆喝斥。“不,不。就不。”箭尾白羽犹自颤颤的,看在眼里都让人心惊。她将双手都背到身后,不由自主攥紧了衣角,声音又提高些许似是濒死前的挣扎,“那是银样镴箭头,根本伤不了人的。是他们个个胆小如鼠,关我何事。就凭这样的人,也想参选驸马?我还没抱怨你敷衍圣意,把关不严呢。你倒先来欺负我。不可以,不可以!”“好,好,好。我也不与你磨牙。一会儿自有你讨饶的时候。”他实在是懒得理她,强行扭扯那小身子,用力板过她的胳膊,左手拽上她的手,右手高高举起箭杆,挂了风向着白嫩白嫩如同莲藕一般的小手心处抽去。

凰翎箭为御赐之物,用材考究。那箭杆更是取自单狐山三十年以上的柘木,坚如玉石又韧若肌筋。手心经脉交错汇集,最为敏感,稍一使力便是摧筋裂肉的痛。怀殷也是发了狠,怒到极致罚得却不失章法。抽一记缓半晌,待等那急痛刚要过去接着又是一记,便是要让那不知死活的丫头疼到骨子里。丹扬还真是不曾受过这个,只觉得锥刺般的痛意犹如涨潮之水,密密湮没上来,叫人全无喘息之机。“嗖,嗖,嗖……”的锐响相伴一声声凄厉的呼嚎,“啊唔,啊,你放开我,放开我。太疼啦,疼死啦。”她纤细的腰身带着修长的双腿左扭右扭地无用挣扎,更眼睁睁看着圆圆又肉乎乎的掌心由不得人地痉挛抽搐,先是一道道布满赤丹丹的印痕跟着便是连接成片的肿起。

“说,你知不知错?知不知错?”就那么一点点地方已是伤痕累累,快要不见好肉,怀殷便是再气再恼也不免心疼起来。“就知道逼我嫁人,还找来那么多跟你一样功利谋算的臭男人。我恨你,恨你!”汗水浸湿了额发,她也是愤慨到口不择言,又是惊悸又是傲气的大眼睛里积满了泪水,却死死忍住不落。“行,行,你真是厉害。厉害。”怀殷直接被堵得话不成句,也实在不想再与她纠缠什么,对准攥得紧实的红肿小手起使足了力的一记抽上。“嗖!”一绺子血红立时高耸出来。“嗯啊!”丹扬仿佛都能听到手心肌肤深处血肉冲撞的叫嚣。“萧怀殷。我和你拼了!我和你拼了!”可真是疼得狠了,娇纵如她,便又成了一只发了狂的小狮子,呲出尖厉的小牙,埋了头便向那人的腕子上咬去。“你,你,你,还敢咬我?”当哥哥的似是早就见惯了如此行径,无比迅捷一闪,竟擦着那贝齿躲开,即使这样手背仍旧掠过一缕火刺。

“好哇。丫头。今天,你的手不用要了,屁股也不用要了。这都是你自找的,自找的!”此时的怀殷才真是完完全全被激怒了。他薅住小人儿的后衣领带近胸前,改了方向再按住腰身,将她死死压趴在自己半曲的膝头。不带一丝犹豫与怜悯,他手里的箭杆跟着便翻飞起落到绷紧绫罗又高高耸起的小屁股上。臀肉自是要比那手心上的肉厚实还软和,抽上的声音听起来也沉降了调子。“啪!”“啊!”“啪!”“唔,唔……”时间刻刻推移,此处唯有凌厉的笞打与呜咽的痛呼相和相生。

强辩、顶撞、牙齿。丹扬常用的招数已经全都使尽了,脸朝着地面更加无法去直视他的死穴重瞳。悲惨撅起的屁股蛋被哥哥箍紧在臂弯抽得乱颤,箭杆每次的深陷与弹起,都将钻心的痛生生挤压进皮肉,再汹涌澎湃地释放出来。那人还在边打边训诫,近乎歇斯底里的话音从头顶处传来,一声高过一声,都很难听得出那便是人前稳如泰山的太子。“该怎么办?”小人儿双手都抚在额处,哆嗦着身子开始思考。只是哥哥抽打得太过紧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总是一次又一次阻断她思路。最惧的就是这种感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呜呜,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丹扬不知道仇公公和墨缕他们都逃到哪儿去了,明白再喊也不会有人敢过来相劝,可还是忍不住徒劳悲鸣。“太子,饶了帝姬吧。若打重了,漫说是您,怕是皇上与皇后娘娘也要心疼。”有淡然还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论是怀殷还是丹扬都不由一惊。“你怎么没有走?”太子回过头去,清泠面容之上含了显见的不悦。“殿下,别再打她了。”风扬衣袍,楚烈洒然而笑,一袭长衫儒雅,低头时又将温润的目光落至那还趴伏在哥哥膝头的小人儿眼底。

怀殷也在缓缓褪去盛怒,手臂肩头都有隐隐的酸痛。疲惫与不适,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了桎梏。丹扬终得解脱,双脚甫一着地,竟是顾不得手心还是屁股上被凰翎箭肆虐过的胀痛,一阵风一样便跑到了楚烈一侧。团缩了小身子躲在他魁梧挺拔的背后,紧紧抓住他腰间的宽带,凄凄惨惨地哭诉,“世子,楚烈,烈哥哥,救我,救我……”楚烈修长的眸子中微澜一漾,随着唇角优雅的弧度,眉梢也轻轻上挑,“小东西,你还记得我?”“烈哥哥,我一直记得。”她的指尖还在他腰间细微颤抖,轻轻垂眸,如实回答了他。“楚烈,你也退下。这里的事,不容你管。”怀殷面色幽静探不出喜怒,只是那话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楚烈悠悠瞥了一眼,浅淡带笑便要移步。

“烈哥哥,别走,你别走。三哥他还会打我的。”丹扬下意识地贴紧过去,软软柔荑也在他衣缘间挣扎了一下,仿若又成了当年那个坐在青玉之上被他圈进怀里的小女孩儿。“呵呵,刚才的勇气跑到哪里去了?”他站在树荫下,滤过日影,色目中有看不轻光华的微笑。她被他问得羞赧,他倒轻轻拍上她的袖畔,还是曾经许诺的那句,“勿怕,哥哥在呢。”如此轻言笑语,满台花香水雾仿佛都在那双湛蓝的眼睛中荡漾,宠溺与温柔交替的晖晕令人意醉心迷。丹扬一时竟看走了神,刹那恍惚间,他已走到那位依然面沉如水的兄长身前,弯腰拾起弓箭后回来。“扬扬,太子罚你没有错。便是锡镴的簇矢也一样可能伤人,你自是该受这教训。”他的剑眉微蹙,目光不离她的面容。小人儿忍不住讶然,他已不是第一次用这般口气同她说话了,竟然还是如此自若,如此理所当然。她不由翘起了小嘴巴,媚睫轻扬一样盯住了回他,“这不可能。”

楚烈无奈摇头,突然又转到她身后,锁住她的手腕一同握把长弓。身体挨住身体,肌肤相亲没有丝毫阻隔。一阵清幽的秋草气息透过如水丝锦传来,甜涩与甘苦纠缠融荡。她的心跳如擂,扭了身子要去看他,额头却碰上他的颌下,轻轻的刺痒,有如那潮潮泛起的深浅心事,千回百转折进彼此的瞳心。“楚烈。”她莫名依恋这气息,可又明白似是不该也不能如此。“不要看我,看天上,看那里。”他的眉宇清逸含暖,环护在她的身后,握着她的手张弓搭箭,一厢稳托,一厢虚抱,一眸微睐,一眸圆睁。能够感觉到他胸膛一吸一窒急有真气吞吐,弓背绷紧发出“喀吧、喀吧”的摧折轻响,利啸声起,一双凰翎箭同时离弦,挟劲风疾速流星般没云而入,直袭天空正北向一团重雾深处。丹扬犹正喘息,倏的有黑影从远方天际直直坠下,隐约传来一阵悲鸣,转眼便悄无声息。“你射落了鸟雀?”她仍蜷在他怀中相问。“是海东青。这回,你可信了?”他稍稍侧头,说出的话似乎无可辨驳,却又好像不合常理。“楚烈,你想干什么?”怀殷已是忍无可忍。他终于放开身前之人,倒是毫不避让地望过去,“太子殿下莫怪,臣与帝姬算是旧识了。”小丫头娇羞抬头看看哥哥,又看看他。那人竟是冲她倜傥一笑,露出掩饰在深沉与文雅完美表情之下的一瞬真实。那感觉令她有说不出的满足和惊喜。银白裙裾流落在无边的碧色里,丹扬辗转闭目,浓浓墨睫深处,莹莹流光悄然闪烁。

暑气重,白日便尤其显得漫长。上皇从初春时分染疾至入夏方愈,皇帝极重孝道早早下旨取消了今岁行宫避暑。玲珑一向畏热,自打诞下意欢帝姬这几年更是每每苦夏,饮食清减,常常是恹恹的倦怠还没有胃口。如彬心疼不过,便将凤仪殿东厢的临翠堂置为清凉阁,专为爱妻消却暑暄。那临翠堂居如其名,长松修竹,浓翠蔽日。又接太液池南畔,湖中红白菡萏万柄,相映千竿竹翠。宫中园丁谨承圣意,将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等花卉以瓦盎别种,临着水气列于广庭,再鼓以座内含冻的水激扇车,人在凉殿,风猎衣襟,芬芳盈室,如入清秋。

本是极舒适的所在,可清凉阁内诸人却个个惊惶。太子刚刚禀事后退下,还未敢细细述说那丫头于东宫渐颐台前挽弓自得的种种行径,不过挑拣着略讲了大概,便已然将母亲气得涨红了面容。遣走了儿子,玲珑使人去传女儿,宫人竟是回说丹扬帝姬从东宫回来便中了暑气,服了汤药才刚睡下。为娘的自然听得出这是推脱之辞,真不知道该当心疼还是着恼,手抚胸前喘息半晌,最终还是伏身凤榻再不言语。晓棠与璎珞两位王妃一早便被皇后宣来闲话家长,开心惬意了大半日,直到午膳后又用过点心才欲谢恩回府,没成想遇到了丹扬大闹东宫这样的事。眼见着娘娘被气得不轻,她们俩一人揽了小帝姬意欢,一人牵着皇五子怀殳,便陪坐在一旁,欲笑又不敢笑,只得轻轻摇头。

堂中的花梨木矮几上放置着彩色琉璃方口圆瓯,瓯内是一块雕成子孙葫芦造型的冰塑。午后暑气不减,冰葫芦缓缓融化,一滴一滴坠下,汇积成极是清澈的冰水。水中游动着数尾极细极弱身子几是半透明的寒湖银芒鳀。化水滴答,再相和鱼游洄洄更显得这屋内寂静虚凉。忍了这许久,还是晓棠略正正发髻中央的碧玉千瓣菊步摇,轻轻扑着团扇开腔,“姐姐,好了,别再恼了,正是暑日里,怄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扬扬打小便是男孩子一般的性情,又不曾伤到谁,并不算太过出格,明个再叫她过来,吓唬几句也就是了。”璎珞笑吟吟拂一拂怀中孩子额前的齐眉刘海,跟着言道:“快去劝劝你母后,只说别生姐姐气了,看看意欢吧。”小帝姬才刚六岁,却生就娘亲一般的美人坯子,急急从婶婶的怀中扭身出来,乖巧走向凤榻。

这厢里大家正欲再劝,宫门处传来长长宣驾之声。众人跪倒行礼,玲珑也怏怏直起。“晓棠,四妹,你们都在。”如彬施施然负手而入,月白色十二章纹湖丝龙袍,广袖笼纱。想是走得急些,眼见着那腰间银绞丝镶嵌紫水晶的藤萝长春香囊犹自颤曳。晓棠瞟了眼榻上的玲珑,肤色玉华嫣然带笑,“皇上您可是来了呢。姐姐便交给您,是千金,还是烽火,能不能博美人一笑,全在陛下。妾身等终于可以蒙大赦返家了。”“你呀你……”如彬闻言虽在摇头,却也不忍莞尔。他徐徐落坐于榻边,挥挥手任由两位弟妇离去。

见着旁人走了,玲珑还是没有说话接着又趴了回去。如彬薄唇微张,挑一丝戏谑睨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只抱了小女儿到膝头。亲了亲肉嘟嘟的小嘴儿,佯装不解问话,“意欢,是不是你调皮不乖惹恼了母后?”小丫头竟是当真,在父亲腿上左蹭右蹭,使劲儿拨楞双鬏,“父皇,不是儿臣啊。”“不是你,还能是谁?”如彬伸手夹住她的小鼻头轻笑。小孩子心思也浅,急忙抱住父亲的脖子,伏在他的耳边悄悄诉说,“父皇,我告诉你,这次不是四哥,是二姐。”说完,她又转过身子俏生生指向一边侍立的怀殳,“是他,是五哥告诉我的。他还说,二姐比武招亲,要大祸临头了。”“喂喂,你敢再胡说,再说试试……”怀殳哪成想会被妹妹出卖,一时气愤不平只是不敢当着双亲去收拾那小家伙。

如彬对这幼子幼女向来偏疼一些,眉目和煦也抻手拉了怀殳过来。小丫头的话还没有讲完,见着父亲欢喜更是说个不住,“还有,太子。三哥也发了好大的火,是,是……”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学着大人以手支颐想了又想,忽的眼前一亮,“三哥是怒发冲冠还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这一句,连带伏在旁边许久不语的玲珑都“噗哧”笑了出来。如彬没有理会妻子,倒是轻轻“哦”了一声,跟着点点头,“既然扬扬这么不乖,父皇过会子就去找她算帐,要狠狠打她的屁股。”怀殳听出父亲是在玩笑,捂着嘴扮了个鬼脸。意欢却害怕,娇娇怯怯摇晃如彬的胳膊,“父皇,父皇,您千万不要打二姐的屁股,姐姐会疼的,母后会疼的,您也会疼的。”“哈哈哈。”如彬笑着将小女儿在怀中揽得更紧。玲珑则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再次坐了起来。

怀殳知道父亲是来劝慰母亲的,他最是个聪明伶俐的,也不意停留,牵过妹妹来便要告退。只是平日里这小遹王与丹扬亲厚,临出殿门之前还是忍不住要替姊姊说话,“父皇,母后,儿臣愚见,帝女不同于民家女。国婚之仪,合二姓之好,重在上以事宗庙。当今不乏出身名门的所谓‘饱学之士’。可在二姐心中,倒是果敢血性的男儿更能搏她青睐。那些个为锡鑞箭头所慑之人怎配得尚公主?太平日久,必又现自诩‘建安风骨、名士风流’之徒,这绝非社稷之福。”如彬与玲珑都看着眼前的锦衣少年,直身而立,侃侃而谈,却早已不再惊奇。怀殳幼而聪慧,不是虚言。五岁时宫中临安殿于夜间失火,如彬带了他登城楼远望,不成想这小小孩童竟然牵了父亲的衣襟避到暗处相告:“夜晚仓促之间,当防备非常变故,勿让火光照到您。”如今怀殳八岁,兼具了怀殷的沉稳与怀馨的慧黠,便是相貌气度也各取父母所长,为诸皇子中最为俊美的一个,又怎能不受钟爱。

孩子们也走了,殿宇之内便只剩下如彬与玲珑。玲珑眸色沉静,不作声,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如彬便只当她还在气恼女儿,啜一口身边的清茶,又从袖内取出一串湖水碧的冰玉拢到她玉白的皓腕上,笑一笑,才淡淡道:“暑日里万勿动气。我已将那丫头禁足,更罚她抄写《辞婚表》百遍。想来她也该记住教训了。”玲珑听了却是轻哂,凤目朝他一挑相对,“你就继续纵着她吧。怕是真有驸马上辞婚表的时候。”他的笑容未改,波澜不惊,更添戏谑,“那要如何管教才好?把她揪过来揍一顿,让我们解解恨。”她也恼自己,再怎么赌气,终还是在他衔了会心笑意的注视下无法坚持,末了便顺从于他,“行了,行了,知道你只会对儿子发狠。女儿便是翻了天,你也舍不得。”望着她只以眼角斜瞥自己的愤懑模样,他抬手便在她额际弹了一下,“不用激我,你对扬扬不也是一样的娇惯。她还不到十六岁,嫁人的事急什么,在我们身边再多留几年不好吗?”“表哥”她还是黛眉轻拢,语声郁郁,“我不快不只是为了扬扬。”“嗯?是谁?”他转首看她一眼,以目相询,跟着又挥手,“如果是馨儿,你便什么也别提,我难得清净几日。”她却微微合目摇头,“不是馨儿,是殷儿。他要选秀,你为何不告诉我?”

如彬微微怔愕,“你是如何知道的?殷儿对你说了?”她却将目一挑,深吸一口气,“这果然是真的。不过不是殷儿,是昨天哥哥来问我。而哥哥,却是听淼淼说的。”他的心中有些疑虑,深思片刻也不得其解,“玲珑,我只下旨不再充实掖庭,可并不能限制东宫。本来答应了孩子,这事我来讲与你。至于淼淼和璟瑓怎样得知,我也弄不明白。”说着他击掌三下,勤政殿总领内监小召便托着一个鎏金蟠龙托盘进来。如彬顺手拿起盘中一张金屑末浅云蜀纸,待等侍从退下才交到妻子手上。点洒金辉的玉白色笺纸上,是太子怀殷纡徐有致又峭拔从容的笔迹,细细所列皆是女儿家芳讳。玲珑的目光自那一个个名姓上跳过,仿佛能够瞧见蕴藏在美妙字眼下,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的佳人儿模样。而她们所冠以的姓氏更无一不是高门显族,煌煌世家。

“连位份都定下了,如何还需选秀。正妃呢?太子正妃是谁?怎么会空着。”玲珑的神色一时迷茫,顺手把笺纸丢在如彬怀里,竟是带了孩子一般的倔强。“太子妃还能是谁?当然是淼淼。殷儿是想由我来告诉你,也告诉璟瑓,他自会与璟家再一代的荣华。”“呵呵。太子对外家真是有心了。”她的心中忽有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他看出来了,揽过她的身子,轻声安慰,“我们是我们,殷儿是殷儿,你要体量他。”儿子是她生她养,谁不体量,她也要体量,只是瞧了那排位,倒生出几分疑惑,“就定下一个侧妃,居然是司徒家的女儿。我还以为会是梓瑶。殷儿打小便常常出入苏龢的府第,对梓瑶的情谊丝毫不逊淼淼。怎么,却只给了庶妃的位子。难道殷儿也信了司徒姌会是凤命。”他的笑容稍敛,“凤命?不过是寻常官宦人家,司徒惟也不怕折了女儿的福寿。”他边说边又执起笺纸,话音带了欣慰,“东宫之中,正妃一人之下,便这侧妃与庶妃尊贵。殷儿定下司徒家的独女为侧妃,同时也要纳苏梓瑶与骆阮两个庶妃。梓瑶不用说,虽然那个爹迂腐些,可女儿倒是冰雪聪明的,又深谙殷儿的脾性。珞阮么……”她的目光幽幽一转,也扬眉笑着接过话来,“珞家亦是当年托孤的忠臣,三代官拜大将军,族人在军中为将者众。只是如今四海升平,鲜有战事,自然朝中便是文官天下,听闻珞家这些年来多受司徒丞相压制与排挤呢。难得珞氏一门武将,男丁兴旺不说,女儿个个姿质美丽。那珞阮我也见过几回,比淼淼还大上一岁,真是貌若凝琼,净瓷似的小人儿,更工于琴书,未及及笄芳名便已传遍京都了。司徒侧妃在这青梅竹马又绝代佳人的环伺之下,东宫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真不知殷儿这是尊崇司徒惟,还是别有用心了。”他是眉目不动,也不置可否,倒指指那名册又提到一人,“其余的这些女子,不论是嫔也好,良娣也好,多出于功勋世贵和士族大姓。殷儿成年了,作为储君,他自是要以婚姻尚阀阅,培植自己的势力。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还选了陈芷莫的内侄女陈嫣为庶嫔。这些年来,我对陈家一向冷淡,她父亲辞相之后,几个兄弟都不过是一些品级不高的闲职,眼见着没落,亏得还有毅儿替外家撑着。想必殷儿念及长兄素来待他们几个幼弟亲厚,又对你孝顺,才会有此选择。也不怕我们吃心怪罪他,还真是个重情的孩子。”

玲珑勾勾唇角,“他的情还真不是一般的重,召集这一东宫的女人,竟跟排兵布阵似的。”如彬低头听她说话,终忍不住泛出笑来,只是那笑意却显别样的邃深,“这便是帝君的权谋。”她重又垂下眼帘,很长一段时间静默后才开口,“表哥,你不觉得我们的殷儿,他可怜吗?这多么的女人,谁是他真心所爱,谁又是真心爱他?”她的手抚到他的膝上,被他极自然的笼住,温软柔荑卧于掌心,俩俩相依却不得宁静,他面露倦意更轻轻叹气,“我们的儿子,我也心疼。”

第七十二章:一往而深

长安宫含章殿例来是帝君入夏起居之所,西殿作御书房,东殿便为避暑的寝宫。殿外花木丛簇,斜阳浮云半掩,殿内清静幽深,博山炉熏香如雾。杏黄色二龙拱壁团光纹单纱帘轻轻一扬,青衣素颜的小人儿云袖飘曳,玉步缓缓,不若寻常地含怯走进来,竟是没有靠近御案,只在门口处便委婉跪拜,“儿臣给父皇请安。”没有宫人随侍,如彬斜倚于椅靠上,一卷书册握在手中,面上不见丝毫情绪,也未作答。

丹扬不敢再出声,又不甘心只默默跪着,时不时偷瞄一眼,唯见父亲半垂深眸,身边一盏“雪泠凝翠”,茶汤葱郁如玉,嫩芽舒展,上下沉浮。跪了足足有一刻钟,她终是忍不住,轻轻吭哧数声,跟着竟撒起娇来,“父皇,父皇……”如彬只在心中轻叹,容色依然深沉,放下书卷瞥了女儿一眼,淡淡开口,“《辞婚表》可抄完了?谁许你离开的鸿宁阁?”丹扬知道父亲还在气恼,却听得出这怒意不过是强弩之末。她的眉眼略细,急急迎上目光,声音拔高带了哭腔,“父皇,您怎么不心疼孩儿啊?”“住口!暗持弓戈入东宫,你行同悖逆。”如彬虽未现震怒,可眸色清寒,话中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换了旁的帝子皇女怕是便被骇住,只这丹扬却是丝毫也不惧,“父皇,儿臣拿了赤凤弓与凰翎箭不假,又不是冲着太子去的,何言冒犯。”说着说着她竟不管不顾地拧身而起,直奔到如彬身旁,颤颤巍巍伸出小手,一下子便泪如雨下,“父皇,在东宫,太子已罚过儿臣,您看,您看啊。”如彬吃惊不小,盯紧那粉粉团圆的掌心,果然左侧的相较右侧肿高了不少,更有一道青痕压着一道紫迹,他又爱又怜地抚过去,疼得那小家伙立时蜷曲了纤指。

父亲果然动容,丹扬的心中欢喜无限。忍了这大半日,任凭众人苦劝连金创药都不曾用过,便是要保留好这罪证等着哭诉的这一刻。其实手上伤重,那屁股上的也一样不轻。回到寝殿遣散了宫人也曾褪下小衣细细瞧过。本来白净娇嫩的臀肉红红的一片,双丘高峰处在扭摆之间最为吃重,一绺一绺的笞痕是悲惨的颜色深重还交错着隆起。指尖轻碰,胖嘟嘟的臀瓣便忍不住地瑟缩。亏得都抽在靠上的部位,若落处再朝下些怕是坐下来都有困难。这被打了手心还好说,被打了屁股该如何启口。来的一路上,小人儿也是思来想去,反复筹谋,最终还是放弃了在父亲面前提及自己受苦受难的娇肉。如此的委曲叫人生生咽下,怄得她咬碎银牙,只是无可奈何。

“儿臣不是故意违旨,是,是手伤得重,根本就写不了字。”丹扬最懂得乘胜追击。“你用左手写字么?还敢在朕面前强辩。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连你母后都被气着。便是殷儿不教训你,朕也饶不过你。”如彬虽难掩疼惜的神色,口气还是生硬起来。听到言及母亲,更觑着面前幽邃的目光,丹扬立时改换攻略,密密羽睫一颤收敛娇容,紧紧靠上御座再次拂襟跪下,“让母后忧心,是儿臣的过错。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您罚得越重越好,扬扬以后再也不敢了。”轻言软语,她绝口不提以箭射人之事,只高高托起右手摊平掌心,真像是心甘情愿要等着挨打一般。如彬如同看戏,可就是拗不过女儿这份娇楚,斜睨着听她说话,削唇淡勾,“别以为此事能轻松过去。这顿打与你记着,以后若再敢胡闹,决不轻饶。记住没有?”

“父皇,您可算是笑了,气消了吗?”丹扬眼波转处,似有透窗而入的落日余晖漾在其中。“回你的鸿宁阁,罚抄的百遍若是完不成,今晚就别想吃饭。”父亲愈是语气清冽,她便愈是句句相随,绕指成柔,“不要再生气了行不行。儿臣还指望着您帮我哄好母后呢。”她挪动到父亲的身前,抚住他的膝头轻晃。如彬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叹息摇头,终还是低低道了一句,“起来吧。”“谢父皇!”小丫头得意忘形,一蹦而起,却忘了不久前受过笞难的娇臀禁不起如此的跃动,两团肿肉使力上抻竟是胀胀的还刺生生得疼。“哎呦!”丹扬吃痛不过,双手都捂到臀峰,刚刚直起的身子也缓缓蹲下来。

“怎么了,扬扬?这又是怎么啦?”如彬被吓了一跳,急忙抻手扶住女儿。“父皇,父皇,您要替我狠狠教训怀殷。”如彬已然猜出了大概,只是故意扳起脸来逗她,“你三哥一向疼你还护着你。不过是打了几下手心,至于如此不依不饶吗?”丹扬的小脸儿憋得通红,忍了又忍,终是耐不住“哇”地哭出来,“父皇,三哥他,还打了我的屁股,用箭杆抽的,可狠可狠啦。”如彬朗声而笑,再次摇头,“扬扬,朕与玲珑都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丹扬自然懂得见好便收只是不改娇俏,抺了一把眼泪,绕到父亲身后,改为攀了他的肩头摇晃,“四哥说得一点儿没错,父皇您就是偏心太子。难为他从哪里凑来那么多孱弱不堪的男人,真是让人失望还寡味。如若大璃的好男儿便都是这样的,儿臣宁可终生不嫁,永远陪着您与母后。”“胡说。”如彬对于这宝贝女儿也是心疼又无奈,他的声音似漫不经心,“这些人也是殷儿细细参详过的。你莫要错会了你三哥的苦心。他是觉得的你打小便刚硬,若是再碰上个有气性的,怕你嫁过去会不和睦。”小人儿听了轻轻一哂,梗直了脖子,“儿臣无意驾驭别人,也不会轻易为人驾驭。我是您与母后的女儿,天家金枝玉叶自是要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与他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如彬望着小女儿沉浸于闺梦之中,倒觉得有趣,拍上小手问她:“不知吾儿心中最好的男子会是什么模样。”丹扬的笑容像烛火似的一跳,眼前掠过的竟是那双蓝眸,她悄悄低头慌忙掩饰,只是声音不改骄傲,“儿臣心宜的是像父皇一般伟岸的男人。睥睨天下,一笑众生欢,一怒倾人国。”

如彬笑容清淡,指尖轻扣案头,“父皇也并非你想的一样。再说,这世上也很难有如此的男子,便是有,怕是朕能容下他,你三哥也容不下。”他的目光润了笑意只是透人心肠,跟着又问一句,“扬扬,你在东宫时遇到了楚烈?”丹扬先是有些怔忡,又想起那人那人在兄长面前驯顺拜伏的姿态似是体味到了什么。小人儿垂首敛眉,重叠起明净的目光,轻轻启口,“父皇,世子是去了东宫,儿臣在纱帐之后,隐隐瞧见他像是向三哥回禀什么事情。后来,儿臣惹怒了三哥,众人皆被遣散,也不知他的去向。”如彬抬眼瞧着女儿,依然是方才的话头,“你们只是幼年时见过一面,倒还相熟。”“谁让他长了那样一双奇异的眼睛,总会让人瞩目。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只有丹扬敢如此回答父亲的问话,全无尊卑礼数。如彬缄默片刻,再开口时慈爱依旧,“你回去歇息吧,朕自会安排医女与你疗伤。”

“父皇……”她在此时还不想离开,莹莹晶眸流光灵动,“您若真心疼爱孩儿,便不要将我草草嫁了。”如彬淡然听着,长眉微蹙,“扬扬,莫说你母后与王兄对你选婿之事费尽心力,直是层层定夺才从满朝文官武将中选出这十数人来任你挑拣。你所得的自由已然让大璃所有的帝姬、郡主们羡慕。她们,包括你的长姊,朕的雪儿,谁不是到了嫁龄便被父母或兄长指婚,嫁给从未谋面的男子,半分余地也无。更有不幸者,以骨肉为羁縻,去家离国和亲番夷,终生不得回朝。如何你犹嫌不足?”气氛是微妙的肃然还僵持。丹扬却只撇撇小嘴儿,“儿臣便是儿臣,不是旁的帝女。”“那你要怎样?”从小到大,打过多少回,训过无数遭,只是不改脾性,如彬不由撤袖失笑。“父皇决定把儿臣嫁给谁呢?”她低低地相问。“朕还没有决定。既然你想陪陪父母,便在我们身边再多留两年吧。”他淡声应着女儿,无波无澜。“求求您,把扬扬嫁与扬扬喜欢的人吧。只有喜欢的才嫁。”话是那样拗口,她依然大着胆子说出来。“回去。”他还算是平静,她还依然不动。“父皇,父皇……”丹扬拽着父亲的袍袖不肯放开。如彬静静看她半晌,隽秀的身形,清媚的面容,深深浅浅透着倔强,终于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点头,“知道了,你喜欢的,才嫁。”得到如此肯定的回答,小人儿展眉而笑,那一瞬心中如饮饴蜜。牟平与小召都守在殿外,总算是见着战战兢兢踱进去的丹扬帝姬一步三跳地出来,更冲着他们俏皮地眨眨眼睛,一溜烟般便不见了踪影。两人大大松了口气,还未等额手相庆,岑寂如水的宫殿内传来主人辨不出喜怒的呼唤:“召太子速来见朕。”

天际彤霞无边,铺陈如火。太子怀殷奉召而来,浅回轻风拂上他白底蛟纹的长衫,永远沉稳清雅的面容此时却隐隐含忧。“牟总管,你可知父皇急着唤我,为了何事?”他静静看着牟平,重瞳眸中依稀漫上夕阳的色泽。牟公公忙着躬身,“太子殿下,奴才也不得而知。只是,只是……”边说,那人瞥一眼少主人袖畔,复又缓声,“殿下,刚刚丹扬帝姬来过。”怀殷的眉峰微锁,笑意倒从容,只在心中计较,果然是让那小丫头占了先。他不敢再耽搁,曲身进殿。

此时暮色近晚,灿灿金晖自面山而置的朱紫长窗斜射入内,透过“纳福迎祥”图案雕花的镂空,圈圈点点遍洒座席几案,却是不变一室静穆。如彬并未端坐于飞金嵌银的蟠龙大椅上,而是隔了几幅深垂的幕纱,负手独立窗边。挺拔修长的身影,相浴光影晕红,清远如山。听到有人进来,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沉沉地开口,“殷儿?”揣着心事,又本来畏惧,怀殷心中遽然一紧,脚步也凝滞,急忙跪倒,“儿臣参见父皇。”如彬这才转身,点点头,面色有些许疲倦,声音仍旧漫然,“唔,你来了。”说着,他又瞧了一眼红木御案。怀殷会意,立时起身过去,先握了握茶盏,试出那水温正是父亲心宜的七分烫度,又用银夹从一旁的流纹玛瑙碟子里夹了两小朵干菊放入,待等菊瓣稍稍舒展,这才双手捧了过去,谦恭俯首,“父皇,饮些茶吧。”如彬抿了一口,稍稍和缓神色,看着身前的儿子,还是素日里淡淡的语气,“今夏的暑气重,昨夜里那样一场急雨,也难消溽热。”“是的,父皇。”怀殷低垂着头略显拘紧。如果是考问功课或条陈时政,他多能侃侃而谈,对答如流,可一但像此时这样闲话谈天,他便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不只是口无遮拦的怀馨与丹扬,便是隔了母的怀酘还有那个小不点儿的怀殳都曾当面提及过父亲对自己的维护与偏爱,任谁都是一脸愤懑还艳羡的神情。怀殷常常在想,也许他们嫉妒得没有错。父亲律己与律人都近乎严苛,对皇子的教养犹甚。大哥是长子,才干卓绝,克勤至孝,群臣敬服更为父亲在宫内朝堂的臂膀,仍会有被训斥到不敢抬头的时候。更别提从不曾驯顺过的老二与老四,竟是打着骂着才长到今天。便是五弟,耳闻则诵,过目不忘,人人谓之神童,周岁封王可见父母钟爱之隆。可刚进上书房读书时,自恃聪明,仗着得宠,耐不住卯初入学未正方散的辛苦,时时吵闹怠学。饶有母亲苦苦拦着,还是被父亲狠下心来教训过好几回。怀殷都忘不了幼弟哭哭啼啼趴在床上,光溜溜的小屁股上一道道戒尺伤痕交错重叠,红通通得足足肿起有一指来高,母亲坐在一旁掉着眼泪涂抺药膏,小家伙的哀叫是一声比一声凄惨。

旁人皆如是,唯有他不同。他从没挨过打,便是训责也是屈指可数的两三回。怀殷自认在诸兄弟中绝不是最乖巧听话的一个。六七岁时,没有丹扬,没有怀殳,也没有意欢。他与怀馨住在中宫凤仪殿的偏厦。夜半更深,小兄弟俩趁着褓姆熟睡,偷偷跑到父母所居的寝殿门前,先是他摆出太子的气势挥退守夜的宫人,然后便与弟弟一起,侧着小脸儿紧紧贴住虚掩的大门,仔细分辨殿宇深处的声音。其实也听不出来什么,不过是父亲低哑的语声混着母亲“咯咯”轻笑。可他俩就是想弄清父亲说了什么才让母亲如此欢愉,你争我抢地将整个身子全靠到门上。一个不留神,大门被“吱哑哑”推响,那动静在沉沉深夜不啻惊雷。“谁在外边?”一句怒喝,两个小人儿皆被骇住,双脚像被钉子钉入了地上不能动弹。宫灯被次第燃起,映照母亲长发披散,父亲薄衫半敞,二人都是凌乱的模样,怒意却一个比一个盈盛。“父皇,母后,是怀殷要来的。”怀馨先指着哥哥颤颤开口,带了挣扎喘息。弟弟说得没有错,这的确是他的主意。他不知该辩解还是相应,只觑着父亲深寒的目光,唇舌便已打结发木,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要,表哥,不要……”母亲由怒转惧,伸手扯住父亲。“有其母必有其子。看到没有?都与你和璟瑓一般模样。”父亲大力甩开她,额角都绽出青筋,几步就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探臂过来。怀殷吓得瑟缩了小脑袋,仍是感到似有一阵风从耳际掠过,带了惊栗到毛孔的凉意。“父皇,父皇,我……”他紧紧闭上眼睛却不忘求饶。“啪啪啪啪啪……”一连串巴掌扇上皮肉的脆声在身旁爆响。“呜呜,父皇,不是我,真不是我呀。母后,母后,救我,救救我。”怀馨的哀哀泣诉将他唤醒。怪不得自己只听到声音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原来,竟是弟弟被父亲提着领襟几乎双足离地。雪青色云帛寝衣连同内里的小裤都被褪下一半,不停扭动的臀峰处,杂乱的指印是深红色的,有如茜纱窗上疏横的树影。他总想着用一双小手去遮挡,可总会被更使劲地打开。如何挣扎,也躲不过冷硬的巴掌又重又实地掴打。臀部抽搐着渐渐殷红成片,他也不再哭喊争辩了,忍着眼泪,咬牙呜咽着盯着立在一旁的自己,目光中有恼怒还有嫉恨,更多的却是灰心。母亲也冲过来,又叫又喊地从父亲手中解救下弟弟,抱紧在怀里,“儿”一声“肉”一声地哄着。怀馨也一样揽住母亲的颈子,趴在她的肩窝口中含糊不清地撒娇抽泣。父亲这才转身看向自己。怀殷抬不起头来,胆战心惊地也将手护到身后。似乎听到一声轻叹,接着便是明显退却了怒意的话语,“殷儿,你是太子,是储君,一举一动皆要合乎你的身份。”不过是薄责而已。其实也已料到,不论什么样的风波,到他这里,便会轻易过去。

第七十三章:巨海化夷庚

父亲坐回御案,隔开一段距离,反而让如殷感觉心安。“扬扬在你那里胡闹了?你又何必同她计较,你妹妹就是那样的脾性,朕都对她无计可施。”如彬带着笑意开口,但即使是语气亲切温和,仍能让人感到威慑的气息。怀殷有些委曲,他明白,若是换成怀馨定会申辩几句,至少也要向父亲倾吐那丫头在东宫的种种“恶行”。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被咽下,他使力抿了抿薄唇,头俯得更低,“儿臣虑事不周,让父皇、母后忧心。”如彬修狭双目微微一扬,看着在夕晖与暮灯交错光影中侍立的儿子,略略显出失落又带了惧意,他只在心中轻叹,声音依旧安宁,“没有人怪你,不必总是这样。”怀殷闻言稍微放松,可还是没敢抬头,接着又听到父亲缓声吩咐了一句,“如彦带了他的子婿林楚明日抵京。朕会召见他们,主要是筹议海运和在泉州设立市舶使事宜。他素来不见朝臣,议的又是你力主之事,到时只你来相陪吧。”说着他更为感慨,“这多么年,直到贵母妃薨逝,如彦才被父皇恩准于天长节时回东都贺寿。只是他早就习惯隐于人后,除了父皇便仅与几个兄弟私会,你们这些小辈儿竟是谁都不曾识得他。抛开过往,如彦终是朕的兄长,你的伯父,于情于礼还是该见上一见的。”

几案上放着个水晶琉璃瓶,半透明的彩绘琉璃层层叠叠将如彬渐次低垂的目光折入沉肃的色泽深处,越发衬得一室静穆。曾经的琅琊王,几欲篡夺储君之位的萧如彦,十数载宗室朝野的禁忌。怀殷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向自己提到这个人。本不敢深问,只是语及海运,这为他自幼便莫名热衷之事,难免不让人兴奋。眸光重闪如星,他极力按住面上声色,大着胆子看向父亲,“父皇,我那条陈……还以为您不会……”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大璃自立国数代伐掠四夷开疆拓土,可多是重陆轻海。正所谓“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君王视“仁”高于“智”,自是要将安定的江山置于易动的流水之先。怀殷好读《海涛志》、《星槎胜览》和《西洋番国志》等航海籍册,为此没少被苏太傅以及身边的经师们训戒。直到岁初,他有感于党项诸部与天朝日渐交恶,西陆边贸屡屡遇阻,这才鼓起勇气递呈了一道筹谋许久立意“经略海上”的折子。只是过去大半年也未获父亲只言片语回复,让他一直惴惴。

如彬则再次凝神审视耐不住靠近过来的怀殷,唯见他急切之下依然神容清隽,不见分毫同龄之人的躁动稚气,只一派温润深远。那为父的不急不徐开口,缓缓展颜,带了几分欣赏的意味,“‘舟楫为舆马,巨海化夷庚’,吾儿心胸果然非常人能比。”“父皇!”言听得父亲竟是说出了自己条陈之言,更有难得的嘉许之意。若作常礼,他此时便该一掠衣襟谦卑跪倒相辞,可膝弯微曲了几次,还是没有那样做。默默中,他又前行了半步,竟如孩子般微蹙了眉头紧声相问:“您,您真得这样想?”“是。”如彬一字落地。怀殷似是如释重负,又似受宠若惊,欣喜难言,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轻轻地,对着父亲露出无声的微笑。

“痴儿。”如彬慨叹摇头,只不变宠溺神色。有宫人进殿奉茶,却被挥退。“想做之事,该做之事,放手去做即可。父皇信你。”未等儿子回应,他又转首看了看半铺于身后书架前的一轴画卷,款识中“萧殿”两字书写得龙飞凤舞,怕是只有靠得近些才能辨明清楚。如彬眼中别有意味,“你大伯为皇子时便精研诸国律法与夷俗夷语,多次代父皇巡海,屡有进言提举市舶司,对海外商船除舶脚、收市、进奉外重加率税以盈国库。只是父皇临朝更注重‘振纲常,敷文德’,对番商推行宽入薄税不以为利,鲜有理会如彦的主张,常斥他为人市侩,有失天家风范。没成想如彦废黜这十余年,倒是展开了手脚。昔年家财抄没,朕念及兄弟情谊,离京时将毕罗母家陪嫁的妆奁以及她的一些私产赐还,全被他悉数变卖。先是与番商接触,贸易获利,渐次发迹后又购海舶组商队,出入南夷诸国,通贸海外。如今他早已积蓄为南地巨贾,拥过洋大船逾百,只手操纵泉州等多地港市。只是这操资交捷,起落不常,海上更时有飓风之险。三年前,他困于吕宋礁岛数月之久,九死一生,虽然平安得返,终还是为父皇得知,被召去东都训责一番,再不许他出海。船行也交由那又是养子又是女婿的林楚打理。这些年来,如彦多有密奏,提议朕造‘宝船’,遣使者,布纶音往夷域,宣威海外。更是言及通番市舶之利甚厚,所得动辄百万计,可以济国用。这两项与你条陈所列相符。朕也思考良多,经商之利与经国之利并无相逆之处。想那海上通商古来有之,只要措置得当,岂不取胜于加诸百姓身上的田租、调赋,正可宽减民力。”

父亲所言皆是心中所想,怀殷忍不住蜷起手指,酷似母亲的浓浓墨睫深处,双环的微光悄藏闪烁,“父皇,大璃之天下,疆域之袤,海槽之富,兵力物力之雄阔,过于前朝。”如彬初时不语,眸深如海,沉静又从容。停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又启口,“这天下,迟早都是你的。只是,殷儿,为君者方知‘为君难’。天子置身黎民之上,若治得其道,则此位可尊;倘若失驭,便是匹夫亦不可为。这样的忧惧,不是常人可以体尝的。”

“儿臣受教。”如此推心置腹的时候,怀殷也无暇多加思索,只依着心意进言:“父皇,您常教导孩儿为君者居安思危。如今清明吏治也好,充盈国库也好,固本之策,亦为御敌。西北党项虽不算强虏,却也有压境之势。密报早闻,党项诸部以继迁贼人为首谋议建国叛离日久,我们与他们迟早会有一战。党项地处西疆,境域虽广却多为不毛之地,只盛产岩盐。朝臣奏议‘绝其青盐不入汉界,禁其粮食不及蕃夷’,以断敌命脉。此谋略听之有效,可前提是要保证与党项接壤最多的北戎也需依计方行。而恰恰那绪宏可汗在罗质王咄奇的裹挟下,于我们和党项之间摇摆不定。”

“那你意如何?”如彬悠然如常,口气不催不迫。“父皇,若平党项,须先定北戎。”怀殷的声音冷静清晰。“该如何定呢?”如彬语声平淡,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怀殷心念电转,忽地扬眉若剑,“和亲北戎,拥楚烈上位。”如彬于案下扶在膝头的左手轻轻抽动了几下,面容上看似一笑,却有一缕幽深意味在那黑如夜的眼底轻轻漫染开来,“所以,在东宫,扬扬的择婿宴上,便去了楚烈。太子,还是世子,这是你二人谁的计策?”

“啊,没有,不是的……”怀殷只觉脑中一懵,不知道怎么又一下子话题竟绕到了丹扬身上。父亲还在看着自己,他可从没想过要远嫁妹妹,更是不能连累挚友。“父皇,历来和亲多是妻与番主宗室女,谁会舍得扬扬。而且楚烈来找儿臣是因为他和怀馨……”脱口而出的半句,便悔得他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如彬也是疼女心切,多疑则乱,本打算就此止住,可突然间听出儿子话中有话,这才真是阴沉了面孔,“怎么还有馨儿?楚烈同馨儿,他们做了什么怪不成?”看到父亲长眉牵动,怀殷只觉得足下温软的丝毯都化作寒凉直蹿上来。在父母面前,他自知比不了怀馨与扬扬,甚至连怀殳和意欢都不如,他不会撒娇耍痴蒙混过关,因为他从来不敢也不想对他们说出哪怕一字半句的谎言。怀殷将头垂得极低,仿佛闯出祸事的不是那两人,而是他一样,“父皇,昨儿晚上,在怀馨的宅子,怀馨与楚烈起了些争执。”“昨晚?他俩有什么好争执的?你如实地说,不许欺瞒朕。”如彬越听越糊涂,只是猜度不会有什么好事。

“您与母后一直在催促四弟立妃,怕是锦瑟早已知晓。她清楚怀馨的性子也明白他的情谊。所以她,她托人找到楚烈,想要回到北戎去。昨晚,楚烈去了他们府上,便是商议此事。只是怀馨哪肯舍下锦瑟。两人言语不和,便争拗起来,都受了些委曲。楚烈找儿臣,有向四弟赔罪的意思,也是怕怀馨误会而迁怒他表妹。我当时一心想为他俩调和,所以才留了楚烈在东宫宴席上。”父亲脊背挺直,晚风透出帘窗拂来他身上华贵的气息,却是让怀殷感到一阵紧似一阵的心悸。

“呯”地一声重击,含章殿中结实的紫檀长案也是一震,如彬目光咄咄,怒意忽起,“什么争拗,是打起来了吧。你少替他们粉饰。那个业障,他是嫌自己的风评还不够好,还是嫌那个女人的话柄不够多。一个亲王,一个世子,半夜三更竟为了女人动手,他们不要颜面,朕还要呢。”边说他更是长臂一指,重重冷哼,“去!你这就把那个祸根给朕扭来。整日里都是你母后千阻万拦,越是惯着他,越是生事。这回绝不能再宽饶,现在就传杖,非要好好教训不可。”

隐入西山的娇阳照得父亲头上的玉冠灼灼刺目,在这瞬间,怀殷的鬓发间都渗出汗来,“父皇息怒,实在是没有那般严重。真得就是言语不和争执了几句。他俩的脾气再急再犟,终是还牵扯锦瑟,断不会有过激之举。”说着,他又觑父亲面容近前一些,“至于风评,您更无需担心。昨晚是在四弟的宅子而不是王府,下人本就不多,且全为心腹,绝不会有一字半句传将出去。此时怀馨业已出宫,倒是您若急传他来动杖笞挞,反而会阖宫尽知。更怕到时四弟与锦瑟之事流言又起,便是楚烈也无法再在京中立足。于大局大事计,父皇,您还是饶了他们这遭吧。”怀殷端端垂首,神色紧张又恭顺。如彬的目光变了又变,虽不见和缓,却也不及先时怒盛。他默然半晌,才切切开口,听似发狠又像是分辩什么,“朕就是今天不教训他,改日也会让他长长记性。至于那楚烈,你更要替朕叮嘱。朕许了他的,必会予之。让他最好本分一些,莫要用多了心思,走错了路。”怀殷不知该如何答话,正思忖间,父亲已挥手令他退下。

“锦瑟啊,锦瑟……”一声又一声深深浅浅的呼唤穿过帘笼。小人儿辨得出那是爹爹与娘亲的哀唤。内堂灯火摇曳,依稀能感到有人轻轻攀住了自己的肩膀,可她就是无法睁开沉沉的眼睛。潜藏在暗夜中的梦魇竟又回来了。东方的天际,弯月如刃,清灵湛亮,却无一丝生气。马蹄踏碎了飞雪,厮杀与鲜血,悲嚎与狞笑。亲人的脸庞一个接着一个浮出她的脑海,他们的面色是那样的苍白,瞳仁都涣散开来,如同没有感知的布偶,在刀戈下断肢裂体,血浆如注。天地赤色尽染,娘亲站在爹爹与哥哥们的尸身前将一根金簪深深插进喉咙,竟露出了凄美绝伦的笑容。

那是沉淀了多年的伤痛,像条不息的暗河,还在心底静默奔流,突然间便会澎湃出波涌。单丝被下,锦瑟的手足冰凉,脊背间似爬满道道烙痕般钻心噬骨。她忍耐不住流泪,渐渐哭出声来,每一声悲泣都发自深喉,腔子里都似是有什么会急呛出来。“锦瑟,醒醒,锦瑟。”惊惶的呼喊直入耳中。小人儿猛然一抖,旋即又被人在怀中紧紧圈住,按实在赤裸裸的胸膛上。他柔软凉滑的肌肤似有一股难言的力量,贴着她,便能驱赶走那纷乱而惊恐思绪。他又伏到她的耳边柔柔诉说:“锦瑟,不要怕,我回来了,那都是梦,是恶梦而已。”她能听到他沉稳而绵长的呼吸,悸动与不安在一丝丝退却,泪水却再一次迷离。清醒之后,臀肉上开始时断时续地抽痛起来。她不知他是何时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可她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这里。锦瑟支起手臂,使力要推开相贴的肉身,微微嘶哑着声音叫喊,“你走,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任由那小身子在怀中扭动翻腾,怀馨依然细心帮她轻拢睡袍避开伤处,更含着温意絮絮相述,“傻丫头,就是因为哥哥走了,你才会再有梦魇。所以,我必须留在你的身边,陪伴你,保护你。”这样深情无边的话语,却泛出她眼底清冽的怒意,“你,何尝,不是另一个梦魇。”

第七十四章:会合何时谐

猊兽熏香,卷帘半垂,因是夜半时分,内堂原本高悬的明灯都已熄灭,只余床檐边上一溜八角流苏水晶灯透出静谧的光亮。怀馨斜倚锦靠,暗青色绣金棠梨团花寝袍扣袢未系,底下白绫单裤似雪。完美无瑕的面容,俊逸闲洒的姿态,哪里还辨得出上晚此时此地那凶煞一般的骇人模样。他近在咫尺,气息拂上耳际,一缕温热扫过她的肌肤,却令小人儿于羞燥中又绽出寒栗。

锦瑟刚想避开他的身子,下颌便是一紧。“你的怨气还真是不小。”他渐渐收紧指尖,含笑迫视她,薄唇缓出血色,极力退去七分忧惧与三分怒容。“放开我。”锦瑟语声不变空洞,肩背僵直,如何也不肯再乖乖就范屈身于他的颈窝。“哼。”怀馨透出低噎的笑,竟伸手探入那宽松轻薄的百鸟回纹长裙内,覆上隐有丝缕血痕干凝后的丘峰。本来两团丰腴腻滑的娇肉,轻缓揉捏于掌心明显感触到些微毛刺。娇躯禁不得地躲闪,他合眼窒息半响,终才调匀了呼吸,悄悄贴近拢住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相问,“这一天我都不在,你没有好好敷药,可是好好用膳了?”她闻言直接蹙眉翻过身去,“不用你管。”他的脸色再次冷了下,淡淡直视,“好话说尽,昨晚的事,你该知道是谁有错在先,无需没完没了地激怒我。”她连头都不回与他,传来的声音更是似嗔似笑,“想再动手教训,请王爷自便,您的鞶带便在那厢的八仙桌上。”他“嚯”地便坐起,她也根本不去理会。

“来人!”随意理下衣襟,腰间只以蹀躞丝帛系住,怀馨赤足负手立于榻前。很快,一从宫人在府内掌事的内廷姑姑徐姬带领下鱼贯而入。徐姬曾是皇后在东宫时的旧婢,又为自幼看育赵王的褓姆,十数年来近身侍奉主人,心心念念都在他的身上,如同自己的儿子一般。她刚进得屋来,一眼就看到他光着脚站在沁凉的大理石砖地上,直是心疼得低呼,“王爷,足下是根,您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边说她也不顾怀馨的拦阻,一迭声地支使人取来软底睡鞋,又亲手给他穿上,这才退出一步去躬身相问:“王爷,可有吩咐?”见着如兹深夜,徐姑姑依然衣容齐整地随侍在房外,怀馨倒生出些感怀与歉然,他靠近过去,半是撒娇,半是责备,“姑姑,我说过多少回,你再也不要值夜,让他们侍候便好。”徐姬瞥了一眼纱笼内背身卧于榻上的浅霞色身影,徐徐吁气后才扬头看向主人,“王爷,奴婢不妨事。只是见您回府这样晚,又一言不发就安置下,心中不安记挂。猜度着您睡不安稳。”

怀馨笑着点头,“姑姑,还是你最疼我。我饿了,准备些夜宵吧。”徐姬似是不经意地接口,“小厨房早就备下了。夫人这一天也不曾进食,您叫醒她,一起用些个吧。”他才转首,淡睨了那小人儿一眼并未答话。很快,几样小食摆上来,两碗御田胭脂米粥,配着四蒸四炸的花模儿小面果子,几碟精致小菜。怀馨未置可否,又是徐姑姑肃声问了身侧侍奉锦瑟的小丫头昭玉一句,“夫人的补药怎么没见?”怀馨闻言立时皱紧了眉头,昭玉的脖颈也跟着一缩,徐姬竟似是未知未觉一般,跟着又催,“愣什么呢,手脚还不快些。”

金枝缠花玛瑙碗也被端上来,药汤暗如墨汁,清苦带涩的味道掩不住一缕麝香的馥郁。“姑姑!”怀馨盯着药碗一时黯然,满目愧疚里透出更多无奈,“这么晚了,还让锦瑟喝药作什么?”徐姬却从容端肃,不急不徐地朝向主人垂首,“还请殿下恕罪。只要您留宿府内,夫人就必须服下补药。这是皇上与娘娘的旨意,谁也违背不得。”四下静得窒人。忽然间,榻上之人竟是直直坐起,一把掀开床帷。任是长发散覆,丝衣浮展,她扶了床柱起身,几步便行至昭玉面前。

清泠的裙摆静静垂落,怀馨能够感觉到她似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却又仿佛根本未曾看过他一眼,那种无形的失落与悲伤迫得人呼吸也变得滞缓起来。只有近前的人才能听到一声抑到极低的轻叹,锦瑟神色空寂,茫茫然伸手,熟稔接过药碗。暗黑映入明眸,她只稍稍扬袖,便将满满药汁一饮而下。“好了,你们,都下去。”她又躺倒在榻上,还是清淡的语气,自那被浸得发乌的唇边飘逝,谁人不从,皆仓皇俯首退去。

不曾偶遇,怕是永远也不会懂得期盼。不曾拥有,怕是永远也不会担忧失去。长夜无边,怀馨静静伫立,思忖良久。忧惧也是一日,欢愉也是一日。他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折回床榻,俯得极近去亲吻她的额头,更有喃喃耳语,“锦瑟,乖,起来喝些粥吧。”她是无声无息,青丝纷乱,却依然美色滟滟。他如何肯罢休,再次攀上她略显削瘦的肩头,“起来啊,空着肚子喝掉那样一大碗汤药会坐下病的。听话,让哥哥喂你可好?”见她还是不理,他竟然伸手去褪她的小衣,“听着,我就数到三,如果再拗着不起来,一样重打屁股,绝不轻饶!我开始数了啊,一……二……”

这样的时候,那人竟然还有心情嬉笑,任谁再好的心性也难容如此戏弄。锦瑟猝然转身,寒眉威凛,“你,你,想做什么?”“哈哈……”怀馨俊美双眸在灯下恍似娇阳扫过。这,便是他期待的结果。“挨打,还是,喝粥。由你任选一样。”他微微眯起眼睛,邪邪笑意竟也扮得如春水汩汩流淌。“求求你,殿下,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至少让我安静一个晚上,可好?”她的瞳心琉璃般晶莹,只是怒意旺盛。“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该打。”怀馨淡然开口,听到她的耳中却直冲得头皮发麻。

都来不及容人反应,小身子被倒提起来又趴伏着按落。不知他有如何的诡计,竟然坐在床边上,分开她的双腿,紧箍于自己一边膝头。向来的手法娴熟,直接扒落了小裤。她的头朝下,还骑着他,愈想挣扎,却被按得愈紧。奋力扭动了几下,便无奈放弃。实在是她羞赧于那处的密丛与花核竟无隔无阻地摩挲于他腿上一层柔软又光滑的薄薄丝帛。“不,不要。”只得将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腿。“小妹妹,你想做什么?”他语声带笑,却有意用自己的双足迫力分开她死命想要缠绕的双足。

“怎么伤得这样重。我昨晚一定是昏了头。还疼吗?”右手抚在小人儿的臀上,左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施展他魅惑人的温柔,还是不忘就势将她的上身压得更低。“求求你,放开我。”她忍不住快要哭了。不是因为旧伤,实在是私处被扯得太开,又凉又痒还麻酥酥地让人惊惶。“说错话,没有责罚,怎么放开你。”他笑得得意,只语声阴沉,反正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啧啧,这里,我是再下不去手了。你的肌肤太过娇嫩,没怎么用力,竟已青紫成片。夫堆雪之臀,如肥鹅之股,丰隆而有爱,曾为全身最佳最美最可怜之地位。却迎受此无情之鞶带,焚琴煮鹤,如何惨怛?怪不得你会羞恼如此了。是哥哥错了,只要你以后不再决意离开我,我也不会再向你施如此的狠手。好不好,锦瑟?”他的指尖戳戳点点她仍有些肿胀的臀峰,又顺着臀缝滑下,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还有意或无意地拂过已渐渐湿滑的所在,徐徐挑动彼此渐次紊急的气息。

“呜呜……”锦瑟回答不出什么,抽噎声也随着身子轻颤。“这里好不好?”他试探着拍打在她的大腿根处。“啪”,细肌丰肉被带起阵阵涟漪,跟着便浮起一个淡淡的红印。“啊,不。”她被惊吓到了,向一边闪避着扭开屁股。“再躲一下试试,是想被绑到床上去吗?”他一把拽了她回来,跟着便是一连串的巴掌。“啪啪啪啪……”一左一右,极有规律地抽上臀腿的相接处。他自认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可她还是疼得小脚丫耐不住地直蹬。“你怎么还打我?还能打我?”她又涕泪横流地质问。“就打你二十下。就二十下而已。”他在一分一分酌减手上的气力,更是边打边停下慢慢揉搓,从纤腰,到高挺的屁股蛋儿,到叉开的大腿嫩肉内里……

“萧怀馨,你,你根本不是人!”都能够听到他手指滑动时带了水渍的哧哧声响,她哭着也就只会骂出这一句话来。他丝毫也不介意,更是低头吻了吻那饱受摧折的小屁股,笑意与语意一般随性,“锦瑟,哥哥我本来也不是人,哥哥是龙,是龙啊。”一句话,便让她倏地惊醒,小人儿费力也要扭回身来,小脸儿肃然,“你如何会是龙。只有皇上与太子才是真龙。如此大逆不道之语怎能信口胡说。”他被煞了兴头又无从辩驳,忍不住重重两记对称掴上那丫头颤巍巍的臀肉,也不顾她尖厉着嗓子地呼痛,一样提高了声线回她,“好了,记住啦,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他便是龙,我便是虫,行了吧?”

锦瑟愈发气恼,咬牙攥拳捶上那人的腰际,“人家是好心提醒你,听不出来么?你放开我,放开我。”忽然间,她便被扶正,一下子稳稳揽住,只是依然双腿叉开骑在他的腿上,面贴着面,眼对着眼。怀馨侧头看了看双臂间的小人儿,梨花带雨,犹自楚楚,他的唇角一扬,对她露出温柔迷人的微笑,“念你还知道惦记哥哥,免了余下的巴掌,饶过那小屁股一遭儿吧。”她的手臂还被他的手臂压住,如何使力也施展不开,挣脱了几下,终是泄气,黛眉含怨扭向一边。

怀馨是不会放过她,依然笑吟吟的,歪了身子追着去盯那小脸儿,终让她耐不过轻啐一口,“少自作多情,谁会惦记你这狠心短命的。”只那“短命”二字刚吐,小丫头先禁不住惜惶,奋力抽出手来摸向他腕子上的一串老料沉香木数珠。触木便可破除不吉利的言语,这是草原上的习俗。怀馨知晓她在忌讳什么,不由得心潮暗涌。蓦然拥紧她,是紧窒的力道,决绝又霸道,不留余地将她完全护在胸前。“你怎么了?”她似是明白,又似是担忧,只攥紧了他的衣襟。停了半晌,才有沉稳的声音自头顶处慢慢传来,“锦瑟,别怕。这里不是北戎,我也不是没有忌惮的人。放心吧,我的父皇,我的哥哥绝不会那样对我。我要长命百岁,陪伴你一生一世。”

冰幔银丝纱幛,便足以遮住外间的尘世烦扰。锦瑟目中莹光澹澹,终是肯乖乖地依上他的胸腔,“赵馨,我也相信你会长命百岁,可我更盼着你能子孙满堂。”倏忽一现的洇洇水气在怀馨墨染的眸心映出精芒,他抬手轻理小人儿飘散在颈边的长发,柔声抚慰,“与我在一起,让你受尽了委曲。还是那句话,你要相信我才行。父皇与母后那里,我已争辩过多次,都是不欢而散。但我心中清楚,虽尊为人君国母,可他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身为皇族,要率范臣民,宗法律条不可违触。如今你都身份未明,我们草率生下孩子,再入不得宗牒,女儿还好,若是男孩儿该如何?长子做不得嗣子,还要影子一般地存在,难保将来他不会埋怨我们。药的事,我细细问过太医,是专门调制的,哪天停了也仍是无碍的。我们都年轻,来日方长。”

他身上的气息是一种微甜还微涩的味道,透过肌肤的温度融融微漾,最是让人痴迷。锦瑟有瞬间的沉默,周身都贴靠上来,丹艳的指尖隔过丝衣几是要陷进他的肌体里,可他还是揽着她,一动也不动。“我明白你的难处。只是,只是我看不到尽头……”她有些哽咽。悲欢苦痛,忧喜哀愁,值不值得,除了自己,又有谁会知晓。怀馨的眉峰微锁,依然清朗稳定的话语,若不细细分辨,怕是无法听出那些许的紧张,“这些时日难为你了。皇祖父病重之时,心心念念都是我们的这些孙儿的婚事。莫说是我,便是四叔家的怀祋都被催促立妃。还好,祖父御体已恢复康健,我们头上的紧箍咒也该松下来了。不过我们的事肯定不会这样拖冗下去。虽然昨儿个与楚烈打了一架,可我俩还得携起手来为你筹谋。你我之间阻碍最重,非为旁的,正是你父王‘谋反’的罪名。当年的汗王令为族诛,你虽侥幸脱险,却成了逃逆。如今在北戎,已有不轨之人在此事上兴风作浪,不过是慑于大璃天威无计可施才作罢。所以,为了你的家仇,为了你的身份,为了我们能够相守,迟早要有一场恶斗,怕是谁想躲都躲不过的。”

曾自认身处神魔不问的修罗域,无人救得,唯他来救,无人管得,唯他要管。也许,这便是彼此羁绊的命数。锦瑟悄悄抺了泪,再扬起小脸儿,终是轻轻展开了笑容,只是那笑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赵馨,我想喝粥,都饿了一夜又一天了。”话犹未尽,身子瞬时便被按趴在榻上。曳曳长裙内丝缕未着,他只轻轻一撩,便忸怩露出两瓣光溜溜还挂着彩的小屁股。温热的手,一圈又一圈地摩挲在肉丘处,“啪,啪”没有预警便是两巴掌。“呜呜,不是说过了吗,选喝粥就不挨打。怎么,怎么又打,你从来都是骗人的。”小人儿的眉目生嗔,冰肌玉容也飞上霞色。“此一时,彼一时。刚刚给过你机会。现在却晚了。如今,只有挨打,已没旁的选择。”说完,他再也不理会她的哀求,泄愤似的硬塞了两条靠枕让那香臀悬空,又连掐带拧地强令她修长的双腿向两边分开。“啪啪啪啪啪……”连续十数下专注于臀缝与私处的快打,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却让她哭得响亮。浑圆翘挺的屁股在巴掌下收缩颤抖。怀馨居高临下,唇角上挑,毫不掩饰谑意地欣赏这绝美的画面。

“啪!”这次是抡圆了胳膊的一下,让丫头吃足了疼,跟着又是喝问:“再敢不好好吃饭,怎么办?”“打,打啊……”她惊惶地向一侧躲闪,咬了舌尖地回他。“啪!”跟着又是一下,这方问到点子上,“再敢算计离家,怎么办?”“打,打啊……”任着他欺负,她便像风雨中瑟缩的小兽。“除了这句,你还会说别的吗?”他享受着这妩媚幽香的小身子在自己的手下娇吟颤抖,早就快要灵魂出窍,却还强耐着把持。她是趴在床上,看不到他的脸,什么也分辨不清,可依然被问得气闷。曲了小腿去踢蹬他,声音也是恨恨的,“那我该说什么,你告诉我,该说什么?”“好啊,打都打不服。还敢如此同哥哥说话。这回一定揍烂你的小屁股。”他如何肯罢休,佯装恼怒,挥动巴掌,忙得不亦乐乎。她也知道他在玩笑,臀上说不上多疼,只是热热的还发麻。可真正难挨的,却是渐渐顺得小腹上蹿的酥痒,一节节捋着脊骨蔓延,憋得整个身子都跟着痉挛起来。正要左躲右闪地避那责打,一个耐不住,下面便有一股湿意涌了出来,她羞得立时挣扎着并紧了双腿。他是一览无余,收了手,还抚唇轻笑,“这就不行了?别急啊,别急。我们先喝粥,添些力气。”“你,你,气死我了!”她哭喊着跪坐起来,一样接一样地将香枕、靠垫抛向他。

怀馨身子下沉,轻松避开。活动了一下现在还有些发酸的手臂,端了碗匙又回到榻上。窗外,夜丁香的枝杈偶尔轻晃,一摇一摆的暗影在两人相偎相依身子上交错而过。青丝如水,眉眼如梦,是如此安宁的夜晚。他略显些女子之像的丹凤修眸悠细,一匙又一匙将胭脂色的薄粥喂到她的口中。她更是静静的,就蜷在他的身前,细细咀嚼,时不时会有甜甜的笑意自眼底流露。他也相视而笑,满溢欣悦,亦有些纵容的味道。最后一匙也喂完,粥刚入口,粉腮竟被捏住。“你真是能吃啊。我还饿着呢。昨晚下手重了,担忧了一整天。更怕你生气,下了朝便在府外转悠,直到夜深才敢进门。快,把你嘴里的喂给哥哥。”怀馨笑语曼言,却让一时吞咽不得的锦瑟嫣红了面容。小人儿抻长纤臂指向桌案却被桎梏,他的声音更加促狭,“我不吃那碗,定是凉了,我就要你的这口。”

第七十五章:天涯何处无芳草

纤云弄巧。初七的月色透过恒远侯府深茂的花树丛,挥洒而就的是星星点点的莹黄。“你如何能放了淼淼出去?”有清婉的声音传来,伫立在秋千架旁的璟瑓,不用回头也能知晓身后婷婷走来的是谁。

“她是何时……”无忧的诘问还未讲完,红唇已被那人按住。他长衫的边角被花间露水濡湿,人也是微微笑着,目光亦如透明的露珠。“无忧你瞧,月色多好。”璟瑓抬手挽了挽妻子臂间玉色的轻纱,她更近地贴过来,深橙色的描金花画裙袅娜盈盈,只娇面上难掩忧虑,“哥哥,今儿个可是七夕。太子已派人来接了数次。淼淼她托病不去东宫也就罢了,你竟还放任她出府游逛。”他倒并不在意,“女儿说早就约了祋儿去文庙那边的灞水放灯。”无忧更是无奈,“她说什么你全都信么?这样的日子,太子半月前便在东宫设下锦结的楼殿,就等着淼淼过去穿针祀星。这个小祖宗如何又拉了祋儿去放什么灯啊。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呵呵”璟瑓的笑意不知何时竟带了几分暗嘲之意,“既是女儿节,淼淼想和谁在一起,便和谁在一起。璟家已然出了一妃一后,我们不要太过贪心才好。”“哥哥……”无忧自然明白璟瑓的心思,可她还是隐隐觉得不安,“那丫头真是去找祋儿?”

一身藏蓝锦丝单衣如暗夜流云,璟瑓闲适抬眸,“管那大小姐去找谁,反正派人将她送到楚王府了。何去何从,便看如彧与璎珞怎么安排。”无忧忍不得含嗔流怨,“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你……”他又不让她把话讲完,使力揽了娇躯在怀,稳稳坐在秋千上。岁月不摧,一缕缕若有若无的凌霄轻香浸过月华袭扰在鼻尖下,总是叫人心猿意马。树丛中无数飞舞的流萤,他轻轻拨动她乌发之侧,赤金玛瑙步摇上的米珠流苏,“鑫儿和小晶儿,可都安置好了?”“鑫儿还在自己房中读书。晶儿睡了,我才得空出来。”边说她竟是咬唇相嘻,“鑫儿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儿。便是表哥与玲珑都念叨,可是打小未见你如此用功过。”“皇上如何知道我小时候的事。玲珑的话,你也能信。”璟瑓蹙眉还笑,就着探入领口抚弄滑腻香肩的手,一把便将她按伏在自己的臂弯,轻轻拍了几下屁股。她的脸庞顿时红了,柔若无骨般也偏要挣扎,“你作什么?都是儿女绕膝的人了,还这样不庄重。”“啪啪啪……”竟接了真心使力的一阵子掴打。“啊,啊,疼……”她忍不住叫出了声,身子也跟着扬起,又被死死按住。他回落手臂再改为轻抚,一边是揉捏翘臀,一边是俯近香腮,俊眸盈盈地诱她,“我们不过三十许人,千万莫把自己想老了。孩子还是不要再生了,怀胎十月,你辛苦,我更辛苦。”

楚王府内,瓜果酒炙齐备,竟是无人拜月。宝郡王所居的舒宁阁,娇啼相伴呼喝,便是楚王夫妇都耐不住赶来。璟淼依然是一幅俊俏公子的装扮,杏黄万字不到头锁边的锦衫,镂银七彩镶宝的纱冠。难为得是小丫头站在正屋的当中跳脚哭喊了这半晌竟然半点眼泪也无。怀祋本来赌气坐在南向的一把高背黄梨木圈椅中,见着父王与母妃进来,这才不得已起身行礼。璟淼是被娇宠惯了的,也不问安,扭了身子便投到璎珞怀里,只那小脸儿却迎向如彧,“伯伯,伯母,怀祋,怀祋他,欺负我。”怀祋不服气地扬头,“你少在这挑事。告诉你,没用的。要么,你就乖乖到东宫去过节。要么,你就老实回家呆着。别拉我作那挡箭牌。我不傻,你死心吧。”小丫头就着伯母的衣襟蹭了蹭眼泪,稍稍和缓语气,“不是你答应的,带我去放灯吗?”“我是说,如果怀鏧与江承也去,我便陪你。他们俩呢,可答应你了?”怀祋绝不落入她瓮里。璟淼有些词穷,话音越讲越低,“怀鏧要陪他的筱安,江承,江承说他不敢。”“看到没,他们都是聪明人,都会躲。我还欺负你,我看是你欺负我还差不多。”怀祋可是越说越气。“没有,我没有。”终是靠山到了,璟淼这才开始泪如泉涌,“我就是想四处逛逛,我就是不想去东宫,不想去。”

见着璟淼哭得实在可怜,如彧先招架不住,无奈挥手,“祋儿,你便陪淼淼出去走走,又能如何?”璎珞也禁不起胸前这小身子扭股糖似的缠着,更是心疼她的处境,跟着相劝儿子:“好了。亏得你还是当哥哥的呢。都去吧,尽兴玩一玩,只要别太晚回来即可。”怀祋早料到是如此的结局,只是看不得到那丫头破涕为笑立时便得意洋洋的样子。他也赌气般顿足,“父王,母妃,我还是不是你们亲生的。怎么就能眼睁睁地把我往绝路上推呢。您们就不怕太子灭了我?”如彧根本懒得理会,几步过来,一脚便踢在儿子的臀上,“你怎么那么聒噪。放心,老天一时半会儿绝不了你。抓紧走,也让我和你母妃清清静静过个七夕。”怀祋实在是心中委曲,揉着痛处,咬牙切齿盯向璟淼,“去,把你那妖服换了,着了女装我们再离府。”璟淼自知大功告成,蹦蹦跳跳上前,挽上那人的胳膊,“我不换,能掩人耳目最好。”听了这话,怀祋趁着父母未在意,用力拧了一下她的小耳朵,声音也是恨恨的,“到底想掩谁的耳目,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璟淼在此时可不敢得罪他,只得忍着疼乖乖跟在身后。刚走到门口处,倒是那伯父有一句问话不急不徐地传来,“淼淼,你爹把你交给祋儿,他可放心?”璟淼停住身子侧过头来,若有其事地开腔,只是眼中悄掩隐约的趣味,“伯伯,我爹说,他年幼离京,您一直帮他照顾我娘。他当年信得过您,自然如今也信得过怀祋。”如彧明眸朝向妻子一挑,犹自点头,“你爹说得一点儿也没错。相较他而言,我才是更值得信赖的正人君子啊。”只这一句,便让璎珞禁不得了一般,又是啐他,又是垂首。

一弯巧月,薄雾盈岸。千里灞水,倒映文庙街万般灯火。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两个小人儿双双勒住马头。还是淼淼心急开口,“祋哥哥,就到这里吧。我要去找他了,你不必再跟着。”怀祋直是气闷至极,刚欲发作却看到小人儿已急急跳下马来,眉眼含羞,盈盈笑颜在路边灯影摇红之中格外得温媚动人。怀祋也下马,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果然,有一蓝衫书生衣袍随风轻扬,逆着人流而来,笑意相迎夜光,清容似水。璟淼撂下马缰,举步便要过去,忽地又停住,转身对向怀祋,“今晚,我想与他在一起。可以吗?”怀祋五指收拢,拇指上的碧玺扳指透过丝丝寒凉,“你何需问我。”书生竟已走近,驻足负手,清湛无底的目光落在他二人的身上。“从小到大,唯有你最懂我心中所求。”她便在这灿灿灯火水波前蹙眉相候。怀祋可以无视那人,却不能避开小人儿的幽幽明眸。他伸手牵过她的马,轻轻一叹扬唇,“我还在那个酒肆等你。记着些时辰,我予你方便,你也不要让我为难。”她扭身扑进他的怀里,眼尾上挑,笑得迷媚又娇俏,“就知道你会帮我。如果你是我的亲哥哥该有多好!”他使力挣脱开她,“一边去,我要是你亲哥哥,便是打死你也不能让你和……”话没有讲完,因着身边那人的目光已是愈来愈清泠。他也不想理会,回了一声冷哼,跟着便离去。

怀祋都不见了影踪,书生却还伫立着不动。“走啊,你还愣着干嘛?”璟淼又是不解还微微着恼。“他不是你哥哥?”他的火气不知何时燃起。“嗯,不是,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丫头倒是诚恳,那人却毫不领情。“不是兄弟,你们还,你们还如此亲密。两个男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一样话说半句。“哈哈。”她捂着嘴笑起来,“两个男子不可以,那一男一女呢,如何?”他以为她是故意在气自己,鼻息渐起间,弦月自流荡的薄雾后投下清凉的光华,尽数敛进一双邃深的眸子。突然间他探臂抓牢她的肩,反拧了她的手过来,跟着就挥舞巴掌狠狠扇上她的屁股。“你做什么,做什么啊?”她再笑不出来了。皮肉上的火辣不说,这身旁熙熙攘攘的行人中,十亭人倒有九亭人侧目。他也不知疲倦,竟如教训孩子一般,扯着她是连掴打带斥责。璟淼忙不迭地躲闪,哼哼唧唧地辩白。终是有热心肠的路人看不得这娇小玲珑的“公子哥儿”受苦,上前欲劝,却被那人凌厉的眼神吓住。他是冷慢傲然还理直气壮地瞟向周遭,“看什么看?没见过哥哥教训弟弟么?”她禁不住气结,“谁是你的弟弟?”书生竟因着这诘问收了手,抱臂立在一旁,盯着她气呼呼又略带了几分惧意的俏模样,俊眸含谑,“他能做你的哥哥,我为何不可以?亲王世子便了不起吗。再敢多说一个字,小心我剥了你的衣裳揍你。”

璟淼一时窘住,心跳得极快,一张粉荷般的小脸也烘烘烧了起来。被这众人看着,她是又羞又恼,转身发足奔开。“你去哪?停住。”书生瞬间也变了神色,几步追过去,一把便扯住了她的袖管,“别跑,你跑什么?”她依然是怒容满面,“不跑,便在市井间让人围观着我被羞辱。”“羞辱?那哪是羞辱呢。是我,是我急躁了些。”他的眉毛上都渗出汗珠来,神色略带了胆怯,也顾不得小身子的挣扎,用力拥住她避到清净处。“我也弄不清刚才是怎么了,只是看着你与那人亲热,便觉得刺心。”他有些懊丧地摇头。“去。”她可奋力推开他,依然有抑制不住的怒气,“你也说了,我与怀祋是两个男子。你刺得哪门子心。”他良久不作声,缓缓闭上双目,再睁开时低头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吾萧氏家规极严,夫子弟务须孝悌克已,犹重内闱声色,童仆勿用俊美,妻妾绝忌艳妆。我的确不该对你存上这样的心思。”“噗。”小丫头竟是转怒为嗔,明明知晓忌惮却又故意挑逗,“你萧家的家规与我何干。说说吧,到底对我动了什么心思?”他闻言举目,深深一眼看去,面前的小人儿霞飞双颐,明眸间自有熠熠矜喜。他是情不自禁,伸手托起她圆圆的下巴,薄罗袖畔清清凉凉拂过她脸颊,“我偏不告诉你。”说完竟是学上她的模样,“呵呵”轻笑出来,牵起一只小手,顺了人流而行。

灞水两岸,人密如织。璟淼素来耐不住安静,指尖轻勾他掌心,“喂,你是姓萧吗?认识大半年了,此时才相告。”他也不回头,只颔首算是相应。“唔,国姓诶,好尊贵。”他听了她的话,脚下像是轻绊了一下,长吸一口气才背对着她清泠出声,“我只是庶民而已。”她也未作深想,拉了他站定,扳过他的肩来,“话莫说一半。你姓萧,那名字呢?”“我叫萧殿。公子你?”他依然是殷殷的模样。“璟淼。弥沼切,大水也。是祖父为我取的名。”她带了几分得意。

萧殿的心底却微微一动,好不容易掩住,又翻过她的手用指比划自己的名字。“殿,堂之高大者也。名字不凡,看来你的家人对你期许甚重。也是,父母望子成名,往往比自己功名念切,还加几倍。秋闱恩科在即,是我扰了你读书。”风清月朗,相衬她的轻言快语,句句坦然。他的欢喜渐渐隐去,眉目之间轻愁隐现,“莫谈什么秋闱。哎,一切并非如你所想。我的名字亦定自祖父,只是别有深意。‘殿’同‘惦’,想来爹爹他便是忤逆至极,可对于我这个孙儿,祖父依然难割难舍。血浓于水,如何也抹煞不了。”“我不晓得你的家事,唐突了,你别见怪……”璟淼立时敛住容色,改作曼声细语字字温柔。他却泛出笑来,依然是骨子透出的清傲,“谁做的逆事谁去受,与旁人何干?我们不要坏了兴致。走,哥哥带你去那边的三圣母祠,看女孩儿们放灯乞巧。”“是看女孩儿,还是看灯,你要不要讲清楚?”她叉腰不动,只将眼稍细细媚媚地掠过去。“灯有何趣。正是那‘闺中娇娥,好乐无猜;花下青童,慧黠适怀’,左娉婷右余桃,方是人生快事。”他的修眸飞挑,笑如春风。“好啊,这时你便不顾规矩了,小心挨家法!”她佯怒,张牙舞爪扑过去,只是连衣缘都未触及,那人竟已跑出去很远。

百年太平,民间富庶。深浓夜色里,灯火如珍珠般散落,映照着文庙街市璀璨无比。画桥边畔,三圣母祠香火繁盛。不少精心妆扮过的帝都女子长身伏拜,虔诚祈愿。上香后,又三五成群来至堤岸,以碗取水映于月下,各自投银针浮之水上,促了螓首徐视碗底月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如椎,皆娇声呼喊卜得织女之巧。璟淼斜身依着桥柱,相衬无尽星光,微微摛笑,睇那欢喜众生。他便静静相伴,亦含着宠溺望来,眸间清雅柔光满溢。

“萧殿,你可知那些个妙龄佳人在祈祷什么?”她抬眸询问,心思千回百转。他是轻松闲暇,倜傥笑语,“守夜者咸怀私愿,无非是祈子祈姻缘。”她不敢与他对视,目送江流远去,淡淡再道:“还是做女子轻松,只求上天赐予一个如意郎君。男子则不然,要的便是妻、媵、妾、婢,样样不缺。若是都需求于神前,怕是再悲悯的神仙也难招架。”他听罢曲指弹向她的额角,“小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整日里胡思乱想。你才几岁,又怎知男子该当如何。倒是依我来看,不论男女皆重一个‘情’字,也皆衷一个‘情’字。人生际遇,幸者终会得遇令你难舍难弃之人。自此,红尘相伴,白首不离,方无憾矣。”谈笑间有流萤飞舞,飘忽在她明丽的衣袂之间,他便握了她的手,扑住一只轻轻拢在掌窝,指缝间透出朦胧的光,再悄悄放出来,看着小虫飞向无垠的夜空。她不经意间倚在他的身上,扬头看向他,丝衣当风,花样容华。萧殿有些怔怔的,终还是轻轻弯起唇角,环臂相拥,一笑恣意。

忽的,便闻听一声声巨响,万众仰首间,烟花盛放,吹落繁星如雨。千光照树,月影凝水,沉沉夜空如捧出百丝明灯,得见斩蛟剑动,神女狂舞,明如白昼。一次次冲起、绽放,漫天流光彩溢,耀得人双目迷离。小人儿笑眉弯眸,不停地叫好鼓掌,就在他怀中雀跃。萧殿也扬头观看,却是宁静淡然。“怎么,你不喜欢如此喧闹?”她低垂下眸子,柔声相问。他稍有滞缓,还是展颜,“没有不喜欢。只是想起娘亲曾经说过,长姊降生之时,祖父曾下令燃放了三天三夜的焰火相贺。想来要比此时此刻的庆典恢宏千倍万倍。”她听闻抚胸平息惊奇,“天啊,萧殿,你家真是气派,三天三夜的焰火。那你出生之时呢?可曾把天下的烟花燃尽。”他笑着挽过她的手,竟像无比轻松,“我爹爹是逆子。多年前带了妻女被逐出家门。所以我生在泉州,没有什么贺仪,更别说焰火。”她又知失言,反握了他的手安慰,“萧殿,有些事情,你自是无法在意。”他的神态安定还自嘲,“我怎么会在意这些。其实漫说是我,便是后来又添孙子、孙女,祖父都不曾给予如此的隆遇。”她也顺着他的话头赞叹,“我亦是在家中居长的,祖父、祖母都偏疼许多。你的姊姊如此尊贵不凡,想来如今也一定得配佳婿。”“佳婿?”他沉吟着这两个字,声音却冷冽,“我的长姊乐平,十来岁上便跟着爹爹料理生意。我家是做海运的,可女子不得登船,她便化名‘萧平’扮成男儿模样,竟是带着商队走了四次安南,两趟高丽。外人都当她是爹爹的‘私生子’,更有人直言不讳,说我姊姊聪慧、霸气又有决断,刍凤清于老凤声,足以成为传人。都私下里劝爹爹不要将生意交于我二姊夫林楚,而是将她‘扶正’才是正路。”“哈哈,天下竟有这样的奇女子。”小丫头听得出神,更急着相问,“那如今呢,你姊姊可是真成了掌家人?”“还掌家人呢。”他的剑眉都快拧到一处,“我的傻姊姊遇到了一个让她无比倾心的窝囊男人。他爹不过是个五品的都护司马,却对我家和姊姊百般挑剔,竟是声言姊姊嫁过去只能纳作妾室,绝不可聘为子媳。”“天啊,那你姊姊嫁了没有?”她是不能相信。“嫁了,拼死拼活地也嫁,给人家当妾去了。你都不知道这女人要是傻起来,真是无药可医。我们全家都怕我爹,可我爹怕我长姊,谁也拿她没有办法。”他是无话可说,想起来都觉愤懑不已。

小人儿一脸的痴怔还神迷。萧殿则拧身拖拽她前行,“我们也去放灯,消消这晦气。”缓步下桥,还未走上多远,竟又有人群拥来。喧嚣之中,他们终是辨清了几句,“快看,快看,灞水上游飘来的便是从东宫放出的明灯。”璟淼的手蜷卧在他的手里骤然一紧,心中仿佛有波浪翻涌,寻着人声望去,果然隐见一片灿灿光亮,随波而来。此时,她方才忆起,去岁今日,深宫殿宇间,那人重瞳交叠相告,“淼淼,明年的七夕,表哥要在东宫燃点千盏明灯,只为候你那两字‘愿意’。”

第七十六章:此情可待

七月初八,正是遹王生辰。于中宫凤仪殿最近的琳华馆,怀殳一身大红缣金的锦衣,明焰纹饰烈烈,得衬年纪尚幼却高贵不凡的天家容华。只是那小王爷的仪态多少有些娇憨不羁,他左手支颐,斜靠在一张由天然摩玉岩雕琢而成的棋桌前,心不在焉地与自己的侍读,也是母舅家的表兄璟鑫对奕。这殿内并不肃静,离着他们二人不远,两条长案几上堆满了一早起各府公卿命妇送来的寿仪与礼单。四名掌仪的内监在侧,两人清点,两人禀读,声音俱是尖细悠长,不知何时才能完结。顺天侯府的小公子江恩也陪侍在侧,他初时还围观了一阵子棋局,渐觉无趣才转到寿礼处,随手把玩那些个多有相类的金锁玉牌,亦是一样的意兴阑珊。

三个孩子无聊至极,偏生又进来几个纱袍的宫奴,抬进了比先前那些还要繁多的物件。都等不得那起子人靠近礼案,小遹王一下子便坐直了身子,面带清寒不欲,“别再往本王眼前堆了,罗嗦不罗嗦,都直接收到库里去。快点!”宫人骇得禁声,不敢再耽搁,急匆匆收拾起来告退。倒是江恩眼尖,从一个侍者手里拿过一个杏黄色的锦盒,笑着走上前来,“殿下,这个可不能收进库里。”怀殳初时还沉吟,蓦得便忆起,跟着点头展颜,“这个当然例外。”言罢又召唤宫人,“来啊,把这件寝衣放置到内殿。”璟鑫的手中摩挲云子,杏仁般星眸此时却弯如新月,“怪不得人人皆道养女终外姓。明眼见着,姊姊对殿下这小叔子,竟比对我这亲兄弟还强。我都没穿过她亲手裁制的衣裳。”江恩侧身靠过来,佯作安慰,“指望不上姊姊,就等着姊夫疼你。多少人眼红着呢。”怀殳丝毫不计较那二人的闲话,直是挥退侍从,这才瞟了他们,“你俩竟都是傻子。我敢赌上这王冠,淼姊姊她绝做不了太子妃。”“啊,你说什么?”璟鑫和江恩都愣在了对面。“哼,”怀殳多少有些不屑,“谁让你们不会观人颜色。我三哥那双重瞳可是白长的。不敢对视他的眼睛,便进不得他心里。所以啊,璟鑫,别再做国舅的美梦了,继续做表弟吧。”璟鑫依旧目光清和,“什么国舅。我只要我姊姊高兴便好。”江恩倒凑趣般竖起拇指,“鑫哥,好样的。”怀殳笑着踢了他一脚相斥,“就你精乖。”

璟鑫匆匆落子,眉心却细细拧起,“遹王,刚才姊姊来向你贺寿,不也打听三表哥了吗?她多时不去东宫,今日能够到宫中来找他,实属不易。”怀殳眼盯棋局,看似语不经心,“他们一个个自恃年长,心思曲折岂是我们这些小孩子能够猜得透的。当不当得太子妃,谁来当这太子妃,怕是父皇母后也左右不得。不论是三哥,还是淼姊姊,都倔强得很呢。”璟鑫忍不住点头附和。江恩在这之中最幼,说什么也不曾忌讳,“最烦便是他们自恃年长,都不曾把我们放在眼里,谁是真心贺寿来的?哥哥们借这庆典扎堆跑到御苑游乐。姊姊们又都忙着私会。淼姊姊过来打听太子的行踪。我刚入宫时,竟看到扬姊姊带裴家的小姐去了淮王那里。他们啊,他们……”那孩子讲不下去了,可已然挑起了小王爷的怒气,“别提这些人,迟早有一天,让他们识得本王的厉害。”说着他更指向江恩,“尤其你那兄长,今早在母后的凤仪殿,当着满屋内外命妇,竟是将我一把抱起,还说我长胖了许多,哪曾守得一丝一毫臣子之礼。”江恩也是义愤,“有这样的事?遹王,你用不着气恼,娘亲护着他不管,我自会禀明爹爹,哥哥就等着挨家法吧。我爹最重礼法,一准儿揍得他屁股开花。”怀殳听得江恩这般说,忽得又转了语气,“别别别,我不过随口说说。承哥哥向来疼我,他那是与我玩笑呢。”江恩忍不住撇上嘴角,“你这脸翻得竟比翻书还快。”怀殳随手抓起身后双丝绫的背靠抛了过去,“谁不知一众的侄子里,父皇最器重怀鏧与江承,还有便是怀祋哄得圣心。这三个人谁招惹得起?要是让父皇知道我挑唆良叔叔教训承哥哥,到时我能逃过责打吗?我看你便是成心害我。”

江恩还欲辩解,倒是璟鑫转身按住他,又拣起靠垫放回怀殳身后,跟着相劝,“遹王,你的生辰之仪已仅次于太子。也不用与诸亲王相较,便说四表哥吧,为避太子讳竟是从未庆过生。太子生辰当日临朝要与皇上同辇上殿,众臣子跪候丹墀,真不知赵王他心中是何滋味。”话音渐缓他言语却更加恳切,“还计较旁人作什么,我们才是脾性相投的。无论今时还是来日,我与江恩自会对遹王你忠诚不移。”怀殳注视于他,眸中光彩涟然,“璟鑫,璟家的女儿必然嫁入皇家。小晶儿第一次被我抱在怀中便笑得欢愉,这是难得的缘分。”璟鑫却不客气,撩了他一眼,“那前日里,我家宝贝晶儿在你这里第一次挨了顿巴掌也是难得的缘分吗?”怀殳依然傲气逼人,只是微微摆首间转出脉脉真诚,“你真是好弟弟还好兄长。哪里是一顿巴掌那么惨。我不过轻轻拍了小屁股两三下而已。难道就任着那小家伙将一砚台新研的墨汁抺得满头满脸,又尿湿了我刚临完的十数张楷字也不去管她?”璟鑫未再说什么,却是不以为然。

怀殳终于起身,从书架上的一卷诗册内翻出三片五爪红叶,自己执了一片,另两片交于那两人手上。江恩翻翻转转地看了,最先开口:“遹王,这是何意?桐叶封国吗?”怀殳跟着便斥他,“胡沁什么呢。是我为周成王,还是你为王弟叔虞?”璟鑫的小脸儿也端正起来,“江恩,你这信口胡言毛病需得改一改了。”江恩在这两个小哥哥面前从不知惧,只是面上扮了乖觉,“好了,好了,不是‘桐叶封国’,那是‘苟富贵,不相忘’行了吧?”怀殳恨得一把搡上他的肩头,“我看该好好挨上一顿家法的是你。你还想要多富贵?将来你长兄承继爵位,你也少不了封赐,放心吧。”江恩不过逗趣,此时乐得更欢。倒是璟鑫目不转睛地望过来,唇角自然而然生出温和笑痕。怀殳挑了挑眉毛,深吸一口气,“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璟鑫,江恩,吾三人自幼相伴,结为异姓兄弟可好?只是我们都碍于身份羁绊,不要说与父母长辈。”璟鑫眸光忽亮,抻手晃了晃那红叶,“怎么,这便是‘金兰谱’了?”江恩可不管这些,立时握上那两人的手臂,“我当然同意。只可惜,我还是最小的一个。”

“于礼不合,于情相通。”说完这句话,璟鑫行至大殿南壁前,对向窗外竿竿翠竹撩衣跪倒。怀殳与江恩也忙跟过来并排跪下。璟鑫先是阖目思忖片刻,真如长兄般沉定声音启口:“席地班荆,衷肠宜吐。少年握手,把臂言欢。吾等义结金兰,在今日既神明对誓,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辉生竹林,愿他年修戚相关。”言毕叩首于地,那两人亦是一样的叩拜。也想不清楚仪制,只凭着意象而行,一切虽简,三个孩子却紧紧拥在一起,笑成了一团。

暑光漫热,怀殷刚刚踏入紫云阁连朝服还不曾换下,便有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小召相跟进来。召公公谦恭行礼后垂首回禀:“太子殿下,皇上有旨,传殿下于明日朝会后着素服前往乐成殿同行祭奠。”“乐成殿?行祭?”怀殷闻旨吃惊不小。小召却不多言,依旧深深俯首,“殿下,奴才只知传旨,还请恕罪。”怀殷晓得那人口风,不再深问,客套了一句“有劳总管”,便任其退下。蝉声切切,宫室阒然,怀殷却被长窗帘外回廊金檐琉瓦上折射的一缕焦阳刺目。怀殷自是谙知乐成殿为当年闵哲太子薨逝后,他的幼子被接入宫中所居之所。人人皆传,那襁褓中的皇孙于宫倾之日为庶人刘氏怀抱着坠入烈火而亡,从此先太子一脉断绝。上皇继位后,那里便成禁忌之地,怀殷长了这十几年也未曾踏足过,却是如何也想不明白,父皇因何会传了他到那里行祭。天气炎炎,心中也焦躁,正是一片混沌间,忽又听得门口处传来女孩儿的声音清婉似水,“表哥,是我,你可得闲么?”

怀殷正立着,回头便见璟淼进来。小人儿青黛画眉,玉面净莹,想是入宫贺寿,一身新制的月牙黄闪银披霞锦长裙暗蕴涟漪如波。璟淼缓步入殿,婉转福身,“淼淼给太子殿下请安。”怀殷也几步上前,拉了她起来,一脸的亲密无间,“昨儿个过节,三请四请的不来,还以为哪里得罪了我们的璟大小姐,一晚上忧心。”他这厢眉目澹澹含情对视,她亦是两靥盈盈,只在不经意间避开,闪动耳际寸许长的金缕流苏坠子,点点光溢。怀殷似乎习以为常,只牵了小手入座。璟淼依然娇俏笑着,嘟一嘟嘴巴,“真是身子不爽。不瞒你。”怀殷没有说话,不过一笑置之。

甜白釉的菊瓣盘螭香炉孔口细密,焚点的龙涎香掺进了些许薄荷,丝丝缕缕萦绕满室清凉。一股清茶缓缓注入杯中,半满尚且不足,怀殷执壶的手便已被轻轻握住,“怎么可以让表哥你……”他不等人把话说完,温柔还带了强势地拂开她,“这个时候,我不想有谁打扰。”璟淼楚楚侧颜,看在眼中自是明媚柔丽。她不再拦他,蕴了一抺浅浅的欢愉,“表哥,你最疼淼淼了。”怀殷静了须臾,俊眸魅惑,也低声含喜,“难得见你如此高兴。”说着,他又从衣襟中掏出一支雕琢精美的清水冰种翡翠长簪,仔细为她斜插在发边,鬓黑光净,凤翔其间,绾住风华万千。“淼淼,嫁给我吧。”他脉脉睇她,忽的温然而言。不知为何,小人儿唇边淡笑却渐渐隐去。她略略与他隔开些距离,声音静若止水,“太子,若要我嫁于你,该是在东宫选秀之后,还是之前?”

怀殷挑眉端茶,语气依旧平和,“猜度你这些个时日的别扭必有个缘故。”跟着他竟又低笑,“正妃之尊,夫妻齐体,自是要肃承宗庙,御导东宫。选秀之事还未作定论,即便要选,也是在你册立之后,由你主持而行。到时你喜欢谁,我们便留下谁,好不好?”他的目光如夏日里沉醉的晚风,只是拂不到璟淼的心田,小人儿低垂了眼眸启口,“要是我一个也不喜欢呢?”他用手指悠闲叩打桌案,稍淡了容色,“那就一个不留,容后再选。”她还不想收敛,嘴角上扬不似带笑,更象冷淡,“容后便是拖后了,可我怕是永远也不会有喜欢的。”

怀殷恍若未闻,又在突然间侧目,“淼淼,你到底想说什么?”璟淼的眼皮微微在跳,良久盈眉悠悠相问:“表哥,你可能一心一意对我?”怀殷怔了怔,轻轻叹气:“你纠结此事有何意义?父皇的后宫也不只母后一人。”“可后宫除了姑母,其他女人不过虚设。”她都不卑不亢惯了。“放肆,谁许了你如此妄议尊亲。”他是真得发怒,双目流光,如星落幽潭。她的眼睛也骤然亮起,却伸手把住他的双臂,“表哥,我换个问法,不过你要用心回答我。”怀殷想要挣脱,又觉不忍。他是说不出口,等了她十六年,盼到今时今日,便是并肩而坐也像隔着触不得的遥远。她抬了头依依看他,“你是不愿一心一意,还是不肯为我一心一意?”她的手是暖的,笑容也是暖的,曾经娇嫩乖巧的小女孩儿,竟不知在何时长成这样倔强而妩媚的女子,他改换回温润的目光却痛若抽丝,“淼淼,我不是不愿,不是不肯,而是不能。我一直以为,在这芸芸众生里,你会懂我,你会陪伴我……”她突然按住了他的唇,圆圆的眸子中流出洞察人心的窥视,“表哥,你爱淼淼吗?”他的衣袖展落,心绪也混杂起来,“我不明白你说的爱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欢你。”

她已起身,又与他隔开了距离,“表哥,做太子妃,我没有福气,更没有勇气。”怀殷的脸上略有些吃惊还不自然,他难以相信,十数年的情谊,令天下动容的尊位,就这般被轻松舍弃。“这样的事,如何能全由得你。”他说出来的话却又后悔。果然她是丝毫不惧,“我的事,从来也由不得别人。”短暂无言,小人儿便欲告退,似是又记起什么,素手伸向髻畔。“非要如此绝情吗?”他现出从未有过的无奈,也一样起来,却只是要止住她的动作,“即便我们做不得夫妻,你也仍是我最亲最近的妹妹。”他帮她扶正头上的发簪,神情恢复了往昔的潇洒自若,“好了,淼淼,我知道你不愿。放心,我萧怀殷绝不会强人所难。你去吧,我们的事,我自会在合适的时机,讲与父皇、母后与舅舅他们。”璟淼已走到殿门处,却又回首,柔声别样幽致,“表哥,终有一人会与你相伴终生。”他无语点头,任由她华衣交叠轻松离开,暗香飘渺间,人去殿空。

第七十七章:不如怜取眼前人

长安宫,太子所居的紫云馆,碧树成荫,亭台错落,处处红墙飞檐,殿宇匾额为鎏金塑双龙戏珠。怀馨带了怀鏧、怀祋与江承来到时,正看到太子的贴身内监商未引着几个宫奴噤若寒蝉,躬身侍立在廊前,偌大的殿阁悄无声响。下人们也看见怀馨他们,俱是一言不发地跪下去。觑着情形不对,几个人都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怀馨没有说话,朝着商未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匆匆起身,小跑着过来。怀馨瞟过不远处糊着雨过天青颜色软烟罗的窗屉,朦朦胧胧能够看到太子拄腕斜靠的身影半隐在帘内的微光下。他也压低了声音相问:“这是怎么了?正是老五的生日呢。”商未低头站着回话,脸色不似寻常的苍白,“赵王,奴才也不知晓啊。昨晚上太子情绪不高,可一早上起来,本都好好的了。刚刚璟小姐来过,太子看起来也很高兴。谁知璟小姐一走,情形就变了。殿下不清楚为何竟然砸烂了屋子西头长几上一个墨烟冻石鼎。谁也未见殿下发过这么大的火,那鼎还是皇上居于此处时的爱物呢,真不知往后该如何向总管交待。奴才们闻声要进去收拾,殿下也不准,直喊着让一个人静静。王爷,要不您去劝劝太子,奴才这魂儿都快吓掉了。”

旁人听闻璟淼来过都未在意,只有怀祋面容陡地一沉。江承还跟着打趣,理了理白衣轻衫踱步过来,“怎么,小两口吵架了?那我们正该去劝和劝和。不用想,肯定是小丫头惹的火气,去把她抓来谢罪可好?”这厢里,怀馨尚未发话,怀祋已忍不住蹙眉,“少添乱了。你都知道什么?我看咱们还是走吧,省得触到三哥霉头。”一旁的怀鏧倒忍不住笑了,握拳搥了那人一把,“说吧,是不是你干的好事?我看你是要人不要命了。”边讥诮,他更是扬脸瞧过来,“四哥,先不用去理淼淼,只把这家伙推到太子面前,照着那鼎的样儿狠捶上一顿,便什么气都消了。”

怀馨目中有微不可察的精光闪过,他的面容温冷难辨,只挥手止住那几个人,沉沉开口:“商未,你到内殿门上去守着。过会子再问问太子要不要添茶。若他不拦你,你便一个人进去伺候,再瞧了机会回禀我们几个来了,邀他去御苑捶丸。”商未心里发憷,可不敢违命,也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怀馨领了弟弟们退出里一进的院落,只到大门口处停住,这才下颌微抬问向怀祋,“昨晚你和淼淼去哪了?”怀祋深吸了口气昂头,“去了文庙街,可我只是陪她放灯散心而已。”怀馨的唇畔轻泛淡薄笑意,“你用不着向我解释。我们只是劝你好自为之。”怀祋的身子稍动才稳住,湛湛目光仍不变坦然。江承与怀祋最为交好,悄悄把手伸向他背后拽了拽他的衣襟,面上对着怀馨笑笑,“赵王,看来太子十有八九是不会去捶丸了,不如我们先过去。再说,晌午家宴前,皇上还要亲临射典,本来游乐的时间便不多,还是不要再耽搁。”怀鏧听着倒像有几分意兴阑珊,“我看谁都不要玩了。二哥一下朝便跑出去躲清闲,三哥又成了这幅模样。如今连个‘小会’都凑不上,只是‘一朋’之数能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也散了吧。侧母妃领了依依和怀磬在皇后娘娘的凤仪殿陪伴凤驾。那俩小东西没一个省事的,我得过去帮着照看照看。”

怀馨挑了挑长眉,一双笑眸色若琉璃,“你有那么孝顺小姨,可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四哥,你这说得什么。前些时日,我不过闹了几天意气,父王骂我,皇上训斥我,现在你又来排遣我,真是……”他怄得说不下去。怀馨可是更重的冷哼,“就因为小姨不让筱安留在你身边,你竟气恼到如此程度,那是你亲娘,面也不照,安也不请。三叔便是一贯的好性情。父皇一样与你留着颜面。你也就是侄子,要是儿子,怕是早就一顿板子打得你起不来床了。”怀祋与江承最善落井下石,自是忘不了跟着煽风点火,“对对对,没错,我们可没人敢对娘亲不敬。”怀鏧细长的眼睛一掠,暗色中波澜涌动,胸口亦在起伏,却还是耐着按住,“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也向侧母妃赔过罪了。只是,只是,我也有委屈,筱安于我而言,根本不是一般的婢女,我如何能够承受她被当作物件一般地转送给别人。我离不开她,就像你离不开锦瑟一样。”

这话说得恳切。怀祋他们瞟瞟二人,都跟着禁声。怀馨却并不理会,睨了一眼,“少拿我们当幌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言毕他静默须臾,更是鲜见地端上兄长威仪,意味深长看住那人,“世上之大莫如‘孝’字。小姨素来在人前利落,便是陪王伴驾都是敢说敢笑从不惧馁。唯有对你这个亲儿子却日日赔尽小心。我们都知你心中芥蒂,可那是皇祖父的旨意,谁又能违背。你以为你娘她便是心甘情愿的么?”怀鏧懊恼地甩一甩头,“别再提这个行不行。我不会了,也不敢了。”江承打了把折扇,似不经意般在手中轻轻一敲阻下怀鏧话头,“好了,宁郡王,兄长的训诫我们理当谨记。”边说他边又擒笑,“你这左一句‘筱安’,右一句‘筱安’的,听得人耳底起茧。只是你跟那丫头到底如何了?”怀祋也过来凑趣,“上个月不还见着,脸都没开呢,又能如何?”怀鏧被他们戳弄得不好意思,讪笑相斥,“别胡说了,你们懂什么?”怀馨早已恢复闲谑之姿,双臂背负身后,缓声淡道:“他俩都不懂,你便懂了。说你们不能同我和锦瑟相较,并非欺你。筱安幼时被拐,拍花的养大又卖到王府,患上痰症连脉像都没了急等拉出去埋掉,偏生被你看了一眼就活了过来。这人这身世,迷离曲折,想来三叔、三婶与小姨他们再是计较,你也不会介意。可做哥哥的还得多说一句。我与她也是见得面多了,那丫头决非看上去那般年幼无知。她对你有感激也有畏惧,并不太多话。可有时我逗着她多说几句,才发觉是腹有丘壑。她识字,还读过书,你可知道?”怀鏧没有答话,只是点头。怀馨冷眼相看,“这样好心的拐子倒不多见。”怀鏧无意深想,只静然回视,“筱安病愈之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太医说这对大病之人也是常见。我曾问起她的过往,可她自己都讲不清楚。我并不想逼她非要想起那些不堪的旧事。死而复生,她就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反正,父王和母妃都已答应,过些日子侧母妃消了火气,他们便会相劝,先让我将丫头收了房再说。”“收通房有没有喜酒喝?”怀祋与江承像是更留心此事。“当然。你们想喝便会有,只是要有贺礼才行。”

三个人谈得欢愉,只有怀馨微微抬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丛蕙兰,株株花开并蒂,语中带了三分慨然,“我倒看筱安视你为主人多过为男人。”怀鏧有些恍惚,很快还是缓出笑来,“知道敬畏也好,怕是她还能乖巧些。我原也想候她觉悟,可看着淼淼与太子便省得,对女人,有些事上真得不必太宽容。对吧,四哥?”“对什么对?”怀馨咬着牙一脚扫到他腿上,“你便是杞王府的活凤凰,谁也招惹不得。”“四哥,饶命,饶命啊。”怀鏧讨饶更欲撤身,“我真得赶去凤仪殿。依依把筱安也带来了。那丫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又是初次入宫,我实在不能放心。”“想开溜,没那么便宜。”怀祋和江承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他。哄闹间,身后传来几声轻微的低咳。众人屏息回首,正见怀殷白龙鱼服,悄然而至。“太子!”兄弟们皆振袖拱手,俯身成礼。怀殷无意注目于他们,只淡淡道:“你们还在这里。”怀殷侧身上前,加了几分小心相请,“同往御苑可好?”“我迟些再过去。”他带了些许漠然的眉目隐见蹙痕,掌心收紧后前行,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侍从,“谁也不许跟着。”遥有花木,林荫分行,很快便不见了一袭轻袂。“太子,他真恼了?”怀祋不知何时挪到四哥身后。“他的心思,千丘万壑。不要多问,我们走吧。”怀馨容颜一正。气氛陡然凝重,只是谁也不敢言破。

风吹落,花如雪,相伴细细一脉山泉蜿蜒,水流叮咚,沁人心腑。美景良辰无限好,可此时映在筱安的眼中却是晦暗无边。也不知走了多久,越走人烟越是稀薄。四下里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处处皆似相识又似陌生。步步回旋间,渐入幽径深处,终是模糊了来路。“有人吗?请问有人吗?”筱安死死攥紧衣缘,才能迫着自己不带出哭腔来。惶恐与无助间,风中忽地拂来一缕飘渺香气,如丝绸般淡薄还华贵,叫人从心底里漫生出陶陶然的愉悦。小人儿加紧步子,转过数架紫苏藤萝,柳暗花明,竹桥横卧,底下清流潺潺,一人长身玉立独倚凭栏,衣衫胜雪,正是再熟悉不过的侧颜。

“赵王!”如何能按捺住欣喜,她立时提着裙摆飞奔过去,差一点便要撞到那吃惊回转之人的身上。泪珠还是不争气的滑落,气息不定,她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呜呜,赵王,我把依依郡主弄丢了,怎么办,怎么……你,你不是赵王!”哀哀泣诉生生卡在喉间,正是被那双环一般紧紧相扣的瞳仁慑住。她恨不得将十根指头都咬进嘴里才能止下惊呼。他本就愠怒寒澈的目光此时更添轻蔑与嫌恶。静冷拂开她的手,他还未及发作,她竟是又高呼出来:“你别动,不要动!”纤修的手指,柔柔润润,握上他的双肩,透着莹澈微光的小脸儿贴得更近,妖娆青丝都抚过他的唇畔。“真是奇妙啊,你的眼中居然有我四个影子。”她是破啼为笑,字字清灵欢悦。他的心弦似被人撩拨而动,轻缓沾喜的声音萦绕在耳际,带了酥痒,又难以舍弃。

看着那人在自己臂间轻挣,筱安才发觉莽撞。她松了手,又后撤些,却是不曾隔远。对着他摆摆头,还摆摆手,她颤颤抬睫,眸光里带了小心又悲悯的意味,“你,长了这样的眼睛,可能看见我么?”怀殷从未受过如此怜惜地对视与相问。曾经冷眼凡尘,此时玉冠倾覆,他再也绷不住往昔深邃无波的容色。

何妨醉卧一襟秋

——写在文后亦是文前的话

终于有时间,翻回去,看我发过的贴子,居然发现,时不时便会有自己喝到半醉半醒之间的话。曾经哭过,曾经笑过,曾经兴奋过,曾经厌倦过,蓦然回首,竟是一年。十二个月的花开花落,无数个更新的夜晚,都不知是为了什么,也许,写文与爱情一样,说白了,只是一种执念。

在一个美好的夏日,一身青衣素帛的筱安,与一样平淡装束的怀殷相见。谁也识不得彼此的身份,其实,这便是最好的开端。忘记了,曾在哪里看到过一段话。大约是说,人的一生,有幸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你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是属于你的,是梦寐以求的,她(他)与你灵魂相通,只要你们相聚,此生即如极乐天堂。筱安之于太子,太子之于筱安,想来定是这样的伴侣。只是不知道那万人中央,万丈荣光,是否便是极乐的所在。

架空的古代,也是古代。太子的东宫,也是后宫。还有王府、侯府、公主府……似乎处处都该是真情真爱禁绝之地。群芳图中的小人儿,不计落墨多少,也许恩爱、也有冷置,禁得起繁华,耐得住凄冷。这不都是爱情的支撑,还有傲然的风骨。红尘里跋涉,谁能看得清前程。我想写的,从来不是宫闱里名利争夺,荣来宠去。我最爱的风流子们,自是要用一世清明的执念,陪伴爱人历尽悲欢苦痛,忧喜哀愁。人生所求,无非如此。人生幸事,无非如此。

初写《子夜歌》时,我从没想过会有《杨柳枝》。一样,便是在《杨柳枝》筹谋结局的当口,我也没想过会继续《风流子》。看似随意,也许巧合,是也不是。还是老调重弹,因为你们,一众的读者看官,陪伴我一路走来。实在是不用再刻意地写上谁或谁的名字。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

周五时才长抒的一口气,如今又已慢慢提起。居然写了那么久,居然还要再写那么久。关于,我是亲妈,亦或是后妈的争论,伴随着文章的推进,似乎越来越明了。第三部还没有开篇,可朋友们已经在期盼结局的圆满。什么是圆满,怎样才能圆满?其实我也不完全知道。我的想法永远简单。人生那样短,起起伏伏,总要与一心人共渡。这便是岁月安稳。所想简单,文章却不能简单。那首《红颜劫》曾想贴在结文处。还是抄在这里吧。字字含情,也许便是新文的脉路。

“斩断情丝心犹乱,千头万绪仍纠缠。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还是那句话:

朋友,我爱你们!

终于找到了可以登上暗夜的地方。

必须更完。我有强迫症。

在考虑,要不要把第三部发上来。⊙▽⊙

第三部《风流子》已开更

这里是完整哒

就在这里\(☆o☆)/

风流子(古风第三部)M/M、M/F20170427更至第八十四章

第一章:笑语盈盈暗香去

风摇树梢,花落肩头。怀殷凝神瞧那小人儿,素净白皙的脸孔,看不出什么脂粉的痕迹,清淡得好比一朵半吐半开的水仙。她的头发很好,鸦青繁密,紧紧用一根水粉色的头绳缠住。青衣素裳,一应珠花纹饰皆无,眉眼带怯,修颈削肩,映着周边水碧柳绿,别有一番风致袅娜。筱安也察觉,那人双星一般的眼睛,便注视在自己的身上,如同寒夜里的明灿灯光,骤然亮起。她怕是问到了旁人隐秘事,有些紧张又愧疚,低低言道:“我没有,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嘲笑?你在说些什么?”沉闷了这许久,怀殷终是扬眉展颜。玉一般的衣衫,玉一般的容颜,这一笑有如晌午的日晖,无遮无挡地洒下,虽是清眸淡淡,却明朗恣意,风华不羁。筱安几是痴怔在那里。许多年后,她仍会常常想起这次初见,想起这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笑容,足以倾折天下,心中便会欢喜不已。

“唔,公子,你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她都顾不得会被嫌弃,小身子又向前探,都快要贴到那人胸前。“好了,好了,别总是盯着。放心,我能看到你。”怀殷最禁不得这个,眉间隐隐蕴暖,稍侧转了身体躲闪。筱安回过神来,也挪开些,红着小脸儿,跟着福了一福,“对不起,公子。吓到你了。我就是个小宫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他并不介意,只点头道:“听你提到依依,可是杞王府的人?”一说起小主人,她立时气馁,差点又要哭出来,“是啊,我把郡主给弄丢了。这可怎么好哇?”“在哪里丢的?”他少有的耐心。小丫头回头辨了辨方向,愈发糊涂,“不知道。应该是一处花园。璟侧妃带了依依和小王子晋见皇后。郡主非要玩一阵子捉迷藏再去。侧妃只留了我陪她。谁知,她藏了几次,我都找到了。可我一藏,便没了动静。现在连自己都走丢了。”她越说越伤心,竟蹲到地上抺起眼泪。

怀殷含谑看着脚下的小身子,亲切和煦到了极处,“你这人哭一阵笑一阵的。杞王好雅乐,怎么下人倒像是唱戏的一般。起来,起来。在宫里,依依可比你熟络,这会子怕是已在凤仪殿捉迷藏了。”“啊,怎么可能?她找不到我,如何去?”她不可思议扬头,一双明眸清亮得晃人心神。“她若真找到你,怕才是去不成。”他的轮廓本来峻冷惯了,此时唇角轻微一挑,说不出是嘲还是哄。筱安自打进了这皇宫,时时谨慎处处小心,走路都低落着头,别说和生人讲话,连个眼神也没乱瞟过。可不知为何,却对身前这个人存不下一丝一毫的戒心。不仅如此,还漫生出许久以来,便是与怀鏧一起时都不曾期许过的依赖,让她莫名沉迷。

她终于肯起身,轻轻在原地跺脚。艳阳光照,点点花荫树影洒落在微微含羞又遮不住心事的侧脸儿上,更添几分妩媚。怀殷也不掩饰,只一味静静地相看。园林空荡,偶有清风拂过他们的发梢、衣襟,一时幽香弥彻。小人儿静默一阵,轻咬下樱唇,似是下了番决心才开口相问:“请问,你,你是世子吗?”“啊?”他有些发愣,不知这话从何处而起。见她昂首正色,怀殷摆一摆头,声音于不自觉中带了清寒,“我不是世子。”“哦。”她略略失望,可仍有不甘,“那你是亲王或郡王吗?”她也就知道这些尊贵的称呼了,见他还在摇头,才真口不择言,“你什么都不是?那你怎么会在皇宫里?看你的装扮也不像太监。”

四周阒静,陡然有一股凛冽之气压慑下来。怀殷本来擒在腮边的笑意冷冷一勾,伴了声闷哼一把就将那丫头薅到了身前。她像是无比熟悉这个动作,一双小手立时护在臀上。“啪”的传来暴响,他与她如同拍了巴掌。“你的手!拿开!”那人的声音不逊霹雳。筱安不易驯服,却还是惧了他的威势。她缩回小手埋进裙边,跟着便一跳一跳地受着屁股上的责罚。“啪啪啪……啪啪啪……”左边五下,右边五下,他就放了她。力道不算大,又隔了好几层衣裳,痛意在打的时候有,完了也就消散,可筱安仍是觉得难堪。挨了怀鏧的打,她也许会挤出几滴眼泪来明里报怨暗中腹诽。可对这个人,她做不到。面上沾上与年龄不相称的清郁,她后撤了几步,与他拉开些距离,才泠然对视,“公子,你多心了。我只是想问问你认不认得我家世子,能不能与我指个路,告诉我他在宫中哪里。”“你是说怀鏧?”他的眸色一样潜静下来。“嗯。我的见识浅。惦量只有跟世子家世相类的人怕是才会相熟。”她真就存了这个心思而已。话一出口,便垂了头,还是没能忍下他加之予她的委曲。

怀殷微微摇头,若有若无地笑笑,“我其实……”“你其实便把我当成了依恃主家,目中无人的奴才。”黛眉已蹙成一小团,她的目光咄咄似要探进他眼底。从不曾有哪个宫人当面截断过怀殷的话,便是兄弟姐妹都轻易不会。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因此而着脑,竟做了一个他与她都想不到的举动,用右手的两指夹了下她的鼻尖,“是你多心。试问,世上哪个男子会受得旁人把他想成太监。除非……”她再次打断他,不过已然转怒为喜,长长的墨睫轻巧一眨,“除非他就是太监。”

“啪”,屁股上又挨了揍,这回力道增了些,可就只有一下。“哎呦”,筱安忍不住痛呼出来,倒引得他长笑傲然。两抺娇色点染粉颊,瞬息相对,再次迷醉。为了掩饰,她咬牙瞪他,“即便你为人上之人,可这动手的毛病总是不好的。”他的目光徘徊,浮动幽澈光泽,“我轻意不会动手。想来只教训过妹妹与你,便是对她也没有过。”她忽略了他最后说的那个“她”,只是着急反讽,“呵呵。与你家小姐同样‘礼遇’,那我真是三生有幸。”伶牙俐齿皆用上,那一厢竟息了声。怀殷背臂仰首,静静遥望天边极远的地方。筱安歇了口气也跟着抬头,除去浮云飘渺,像是什么也瞧不出来。寂然间,她听到从他的唇边流露出一声淡到极致的叹息,仿佛只有短短的一瞬。待等她回头去相看,他已转过脸来,“你要去找怀鏧?”她注视着他身后清辉满山,低下声音,“我不想一个人去凤仪殿。我要世子陪着我。他是我的主人,他会保护我。”

歙云遮蔽了日影,一明一暗在两个人身上错过。怀殷眉心隐不可察地略过皱痕,跟着便转身,迈步前抛给她一句,“我带你去找他。”她突然横下心来,从后面拽住他,“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的事?也许说出来,会好些。”温软的感觉自她的指尖透出,稍稍和缓了周身无依无靠的孤单,他没有回头,语声纠结又无奈,“你的烦恼事,可都会说出来?”她没有放开他,稍似神往,“如果有人肯信,有人肯听,我会说。只是……”她无力垂下手臂。他又朝向她来,面上微澜轻波,“偶尔的放纵,怕是也不容易。不过,一定会有机会。”

花影下的笑意,俊美如斯。“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与赵王极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筱安还没有放下当初的念头。他拍了拍身前的小脑袋,话中意味莫测,“从没有人敢这样说。”她立时明白过来,“这个自然,赵王殿下那么尊贵。”“他倒尊贵?你呀你。”怀殷迎着天日眯起眼睛,半阖重瞳,任阳光挥洒。“你现在的样子便不像了。知道吗,你们两个,赵王霸道,你是霸气啊。你不是亲王,竟比亲王还有魄力,小心遭人猜忌。”她说话时极为诚挚。他笑到抚掌,手像是极自然地搭到她的肩上,“有劳你为我忧心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筱安!你居然在这里。”他们俩的笑容还没能收住,已见有三个人匆匆而至,疾步在最前面的正是宁郡王。“世子!”筱安像是见到救世主一般,离了那人急急迎上去。“依依,依依她……”未等她的话问完,怀鏧已高挑了长眉,展臂固住小人儿纤腰,“依依与侧母妃在皇后娘娘的凤仪殿。听人传话说你走丢了,才让我担惊了这半晌。”不远处的怀殷早已散去笑意,眉眼间一刃精光隐现。一同而来的怀馨与怀祋意味深长相视。还是怀馨拍了拍堂弟。怀鏧似是方才省悟,忙拉了筱安跪倒,自己也单膝触地,“太子,筱安是臣弟的婢女。无意走失,搅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筱安初时懵懂,听了这话,有如大梦初醒。那人又看过来,她也一瞬不瞬地对视,“太子,你会是太子?”“筱安,不许无礼。”怀鏧将她攥得更紧。她禁不得心神震荡,求助似地望着怀馨,“太子与赵王?”怀馨竟凑趣靠近兄长身侧,果然是一样的俊颜玉彻,只是他的神情悠然还慵闲,“怎么,忘了?太子殿下与本王是双生,同丫头你说过的。”筱安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后脚跟上,身子颓软萎靡,眸中却神彩晶莹,只辨不清是欢喜还是懊恼,“我,我,我没想起来啊。”

所有人都被她逗笑,只有怀殷并未动容。他瞟了一下那双紧紧相握的手,眼底威仪愈重。“没什么。都起来吧。”淡淡地一句吩咐。怀鏧便牵了小人儿起身。他们似乎都习惯了那人面无笑容,只有筱安像是未曾看透他一般,只觉诧异还肃冷。“太子,时辰不早了。怕是父皇也快从含章殿起驾。方才遣了江承到御苑候着。我们还是提前些过去为好。”怀馨早已侧闪到一边,不忘提醒。怀殷依然盯着筱安,“你也同去么?”她清水般的眸子与他灼亮的目光相交,心头直跳,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身旁之人的手掌箍得更紧。怀鏧看似恭敬欠身,语气却不见客气,“筱安如何能去。臣弟这就将她送回王府。”

日光正盛,透过林木滤进的晖芒依旧明亮,耀得人双眼迷离,倒正好不露声色地隐去他们相对探寻的面容。“那就快些去,莫误了正事。”还是怀馨发话。“四哥,我省得,自是耽误不了。”怀鏧牵了筱安又向两位兄长行礼,便匆匆转身。都走出去六七步了,她才鼓起勇气回头,原想着哪怕能相视一笑也好,总算就此别过,也不枉认识了一场。可谁知,拼了力地扭转身子,看到的却是他偏了脸轻掸肩头的落英,干净,决绝,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惜。

怀殷思忖着他们走得远了方才抬头,身上云衣飘摆,清容缓暖,轻轻举眸追眺向重叠交错的光影之外。怀馨不知何时又靠近过来,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唇边勾起一缕笑,意味莫测,“那便是我对你提起过的小丫头。怀鏧被她迷得七荤八素。前些时日才同小姨大闹了一场,三叔被气得不轻,差一点儿便动了家法。”怀殷没有接话,怀祋倒起了兴致,难掩面上促狭,“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论理怀鏧也该被三伯教训教训才好呢!这心里有了女人,眼里就没了父母,更是对三哥你……”他故意没有再说下去。怀殷依然神情自若,不急不徐,只是温润之下稍一凝眸的对视,隐有不可逆犯的强硬,正如他凌然高贵的身份,“怀鏧心里好歹是他自己的女人。如果他该挨顿家法,那么心里惦记着别人女人的人,该如何处置呢,宝郡王?”“三哥,太子,臣弟……”怀祋的额上显出汗迹。他想着解释,可不知能不能解释。正踯躅间,又有泠泠话音起,“你,退下吧。”素来伶俐的怀祋竟也讷讷起来,“是。臣弟告退。”他急着想折身,脚下却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才算是含怨带怯离去。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吓唬他干什么。我可不信淼淼会移情怀祋。”怀馨略显疑惑。怀殷倒不以为然,更抚额笑得惬意,“我逗他呢。看他怕得那样,想来也是不敢。”说着,他又凝神,“倒是怀鏧,越发得傲气。”怀馨颔首,再接过话来,声音清淡,只语意颇深,“换成谁这样一个爹俩娘的宠着,怕是都要傲气。更何况父皇也一样对他青睐有加。”“嗯。怀鏧不论诗书还是骑射俱在诸弟之先,自然颇得圣心。”怀殷也是明了。“非也,非也。你只晓其一,不晓其二。”怀馨摇头,笑容中带了几分异样神采。“你可知我们的小姨她是何人?”他卖了个关子与他。“小姨便是小姨,还能为何人?虽为外祖家养女,却也入了族谱。”他含糊答着。“养女的身份不过是要遮人耳目。小姨她……”怀馨说到此处,停了一下,稍稍打量四周才附到兄长耳边私语:“小姨她曾是父皇的女人。她便是昔年东宫没了的耿良娣。”怀殷吃惊不小,禁不得搡了那人一把,“你胡说什么呢?看父皇知晓了不往死里捶你。”怀馨丝毫也不在意,一甩袖子,倜傥扬眉,“我说得句句是实,父皇凭什么责罚我。呵呵。你还别不信。父皇的胸襟开阔非常人能及。小姨自幼在南苑为伎,暗中师从于三叔,两人情愫早生。也不知是什么机缘竟被皇祖父错点鸳鸯赐于父皇为妾。许是天亦垂怜,兜兜转转,有情人终成眷属,居然脱胎换骨得以再回到三叔身边。这经历,可够写成话文?”怀殷一时静默无语。怀馨明白他口上不说心里信了,便笑得更加肆意,“你看,怀鏧的傲劲儿可有几分像你?小姨入王府不久便得喜脉,又是七个月早产下嗣子。所以,那宁郡王究竟是三叔的儿子还是父皇的儿子,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怀殷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到他的肩头,“住嘴!再胡言乱语,我先替父皇教训你。”怀馨也不躲闪,似笑非笑觑他,“你爱信不信。反正这真的假不了,白的也黑不了。”“你再说,你再说一句试试。”怀殷终是忍不住谑意。两兄弟又笑又闹着欢愉,身后由远而近一阵脚步声紧。回望过去,正是几个侍者赶过来。为首的召公公走得最急,见着两位尊主方才长舒一口气,稳身打了千儿道:“太子殿下金安。王爷让奴才好找。皇上正传殿下您往含章殿觐见呢。”怀馨也不在意,只和气相问,“公公可知父皇传本王何事?”那人依然赔笑,“这个奴才不知。皇上只是让您速去。”怀馨不再言语便要起身。却是怀殷猛得想起前日里父亲曾说过的话。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抓住弟弟,“老四,别怕,我这就到凤仪殿请母后,定会尽快赶过去与你向父皇求情。”

第二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怀殷只抛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怀馨纳罕,回头询问小召:“公公,父皇可是着了恼?只是这几日我都不曾做过什么啊。”小召一时辨不清楚,忙佝了身相慰:“殿下请放宽心。皇上那里一切还算太平,便是传喻之时也是和颜悦色的。”“嗯,知道了。我们还是速去吧。别让父皇久等。”怀馨来不及多想,任由侍从引了路过去。

原来都是一脸的轻松,不成想到了含章殿跟前竟是另一番的景象。怀馨这厢还未迈上玉阶,却看到怀酘狼狈不堪地从里面跑出来,脚步太快都撞上了守在宫门外的侍卫。他看到弟弟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你来做什么?”这话音都未落,只听得大殿内“哐啷”一声响,似是有茶盏摔了粉碎。众人惊住,召公公立时便小跑了进去。怀酘更急脱身,被怀馨一把拽住。怀馨看起来像是比他还要担忧,声音不见平时里的闲淡,“你又干什么了?今儿这样的日子,你也敢生事。”怀酘还是一袭烁金暗紫的轻纱袍,连腰间的软带亦镶嵌着回绕饕餮纹的天山紫玉。他清俊的面容上晴暗之色飘闪不定,语气颇有些低沉犹豫,“不要问,一句两句的也讲不清楚。总之,提醒你,现在不要去见父皇,正在气头上呢。”“是父皇召我来的,如何能不见!”怀馨又惊又怕还又气结。怀酘未再开口,牟平与小召一起走了出来。牟总管冲着怀馨施礼后平和言道:“殿下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怀馨早苦了脸,反复揉搓着手掌,“总管,我能不去吗?或是等母后来了我再见父皇。”牟平是看着几个小主人长大的,到底心疼些,过去扶住怀馨的手臂,含了笑才道:“不妨事的。”怀酘也似轻松下来,促狭冲弟弟抱抱拳,晶亮眸光漫然,“赵王保重!”“你若真是有胆量的,便在这里等着我。”怀馨哪还有功夫与他理论,撂下句狠话,跟着便战战兢兢地独自进去。

大殿内并无侍从,幽深寂静。如彬散了朝会又跟着召见几个近臣议事,直到此时还未宽去明黄九龙的皇袍。虽是闭目仰靠在阔大的蟠龙椅上,不远处燃香清袅,风轮鼓动,可他的面上仍留有想是因气促而涨红的余迹。“父皇。”怀馨规规矩矩跪倒请安,起身后又轻轻呼唤。如彬睁开了眼睛并没有答话。怀馨自顾自地走近御案前,觑着父亲容色,“父皇息怒,气恼伤身。要不要儿臣为您调一杯蜂蜜茶来解暑?”如彬摆摆手,神情隐透怅惘,“酘儿呢,可还在殿外?”怀馨看清楚父亲震怒不是因为自己,一下子便吁出口气,也不在意尊卑,语声自如,“怀酘自知惹恼了您,哪还敢留在这里,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您要是想教训他,儿臣这就去抓了他回来,板子也一并替您备好。”怀馨乐陶陶满面是笑,更跃跃欲试靠过来。如彬渐渐舒缓了郁闷,只是忍不住斥他,“少混说。那是你兄长。‘怀酘’也是你能叫的。还懂不懂规矩?”怀馨根本不在乎这些,装着受教,笑意却不减,“二哥便是那样的脾性,您又何必总在他身上劳心费神。”如彬闻言竟平添了几分怒容,“五十步也敢笑百步。你们两个便没有谁是让人省心的。真是眼不见才能心不烦,朕也可轻松几日。”“父皇,惹到您的是老二,又不是儿臣。怎么您夸人的时候从来记不起孩儿,训斥时倒是回回都落不下?”怀馨委曲得抖了黑睫,星子般明眸也跟着颤颤的。如彬是心底里疼惜,面上依然绷紧,“你还敢质问朕?前日夜里,你与楚烈都做过什么,真打量朕不知道么?”

“父皇!”怀馨先被骇住,跟着又升腾了火气,“好个楚烈,居然敢恶人先告状。是他先跑到我家来要拐走我的女人。父皇,您要替儿臣做主,将那北番狂徒痛打一顿逐出京都去。”“哼。朕倒想着将你二人都痛打一顿逐出京都去。”如彬冷眼相看,眉梢也蹙紧,“朕若是那楚烈,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你把自己的表妹祸害死。”“如果不是他从中挑事,我会打锦瑟吗?您如何能偏帮个外人。”怀馨大着胆子叫屈。如彬愤懑还无奈,“莫再向朕讲这些。你愿意打她,你便去打。打死了,也只怪那女人命运多舛,选了你这个好依靠。只是,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做出有损皇家清誉的事,否则定会重惩不怠。你也好,楚烈也好,还有那个女人,最好都能记住。”

怀馨的胸膛像是给人硬填进一大块碎冰,尖锐而刺冷。他蜷曲了汗湿的掌心,先前浮于面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早已隐去,直直看向父亲,悲哀莫名。“父皇,她不是‘那个女人’。她有名字,她叫锦瑟。她是孩儿的妻子,她是您的儿媳。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您与母后才能接纳她啊?”清泠泠的哀求,竟是让眼前满室的浮华都似蒙上一层灰色。如彬也是沉默良久才开口:“这样的话,不要再问。朕也不会回答你。”一股酸涩涌上眼底。怀馨不出声,只低头,想来若是忍到极处,忍耐本身竟然早已忘记。如彬慢慢向后靠上软垫,微微抬目,静静盯了儿子片刻,“本来,朕与你母后都为你看好了裴家的女儿。”“父皇,儿臣不能与湘儿……”怀馨促然出声。如彬似是明了他半句话中的意思,“只是曾经有过打算。这两年,尹妃每每见到朕都会提及怀酘的婚事,她也心宜裴湘。”怀馨终于缓下心神,“知子莫若母。怕是二哥羞于启口,便由尹母妃向父皇您表明心志了。二哥他一定……”如彬却打断他,似是重又燃起了怒意,“那个逆子可曾有过体谅朕与他母妃的时候。刚刚还在这里叫嚷,说是打死他也不会娶妻。”怀馨跟着肃容,悠悠瞥了父亲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如彬最看不得这样的神气,目光有些疑惑,“酘儿他没有看好裴湘?难道他另有心宜的女子?”“不,不是这样的。”怀馨忙着撇清,“怀酘绝不会有心宜的女子。”如彬只觉得这话透着蹊跷,口气都生硬起来,“怎么,他还敢有心宜的男子不成?”

怀馨闻听忍不住扑哧笑出来,“父皇,您如何会作此想。怀酘他连女人的事尚且弄不明白,又怎会去留意男人。祖宗家法,自太祖起便禁绝男色。尹母妃管着他可比母后管着我们要严。在这个事上,您就放一万个心。”只几句话倒说得如彬眉头宽了几分。怀馨也是瞧着父亲目光中渐有暖意和煦,跟着进言:“父皇,二哥十九了,早该立妃。湘儿打小便只与他一人亲近,他也视她不同于旁的女子。您若赐婚,定会成就良缘。”如彬微微摇头,似有些不能置信,“你是没有看到酘儿刚才在朕面前那烦躁还决绝的模样。”他不愿深想,更不愿多说。怀馨望了一眼御案,上面茶烟纤纤薄凉,迷蒙在父亲沉思的面容上,竟是显出几分寥落。他勾唇笑得淡然,“父皇,这么多年来,怀酘何时顺从过您的心思?您若让他向东,他一准儿朝了西去。您只要顾念犹豫,便是输给他了。”如彬将手指按压在额角处,“酘儿的性子的确倔强了些。可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能一厢情愿。总要找个明理又可心意的人厮守终生。朕也好,尹妃也好,只能为他安排,却不能为他做主啊。”怀馨并不在意,“别的事都不打紧,唯有此事上您必须替他做主。您是我们的父亲,更是君上。帝命、父命,岂容他恣意违抗。您与母后春秋正盛,就已然有了我们这些儿子,以后还不知会再有几个弟弟呢。种瓜皇台下,一摘使瓜好,再摘、三摘方使瓜稀。他不是叫嚣宁死不从吗?便赐他去死。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的勇气。”

怀馨还言词激昂说得眉飞色舞,竟未留意父亲早已扳起了面孔。如彬不知于何时起身,找寻片刻后随手拔出南窗下一对赤色珊瑚嵌彩双耳瓶内插着的孔雀长翎,隔着几案便向儿子抽过去,更恨恨训着,“朕哪还用三摘四摘的?只摘了你们两个,从此便天下太平。”羽毛抽打到身上,根本就感受不着痛意,只略有些毛绒绒地刺痒。怀馨觉不得疼,自然也不会躲闪。他就垂了手臂直挺挺站好挨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在父亲脸上瞟来瞟去。如彬不过佯怒泄了阵子火气,看着儿子又是小心又是忍笑的模样,再次耐不住叹息摇头。他顺手将孔雀翎甩在地上,坐回御座,微合双目终是敛去怒意与倦色,面上慢慢转出一缕深静无声的笑容。

人之爱子,罕亦能均。将信任予了长子,江山予了三子,荣耀予了幼子。而对这日日口中称为“祸害”的两个,却是道不出缘由的宠溺。怀馨早已上前,弯腰拾起翎羽后放归原处。跟着又唤进宫人来为父亲添上一壶香片,自己则动手把案几下的熏炉抱到稍远一些的窗台上,免得那龙涎味道太重扰了茶气。待等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他这才恭恭敬敬垂首,“父皇,让二哥接受赐婚,您不用担忧,交于儿臣与太子便可,我们自然有法子说服他。还有便是您召儿臣前来,可有事吩咐?”如彬稍斜了身子转脸看他,“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见你早起陪在这里议事,听到索元外任时耸了好一阵眉头,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故而叫你过来问问。”怀馨听着父亲既是说到这了,也不想隐瞒。他愈发正了容色回禀:“父皇,儿臣知晓您对那索元颇有几分垂青。但孩儿始终认为,索元是有才华,可不掩狼顾之相,又专擅密奏之事。好以甘言谄人,而阴中伤之,不露辞色。凡为您所厚者,他必然亲结,一但那人位势稍变,他必然以计去之。当初,索元在秘书丞的位子上对苏太傅便如是,阿谀奉迎在先,落井下石在后,无所不用其极。太子对他也恨入骨髓。此番您将索元摒离京都遣为外任,儿臣初时以为谪迁,却不想竟是到江南东道任副按察使。江南富庶,人杰地灵,又是昔年南越故国。副史虽不过是个从五品,怕只怕此人再起妒贤嫉能,排抑胜己之行,会搅扰到当地政事。孩儿当时便想陈词,可看到太子、良叔叔还有裴大人他们都不曾言语,便没敢开口。”

如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稍稍沉吟后缓声道:“索元聪明绝顶,口才便利,虽是小人,却有本领。也正如你所说,他工于谋事,拙于谋身。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再留任朝堂。至于放他去江南东道……”话才讲到关键,殿门处却急急传来宫人的请安叩拜。都来不及通禀,一阵脚步声紧,相伴环佩叮泠,香风细细,正是玲珑心急火燎地闯进来,后面还跟着怀殷与牟平。为娘的心都挂在儿子身上,也顾不得端然而坐的如彬,她几步过去拉住怀馨的衣袖,“馨儿,没事吧。你父皇可有为难你?”怀馨被问得莫名其妙,可看到母亲担忧的样子,还是急忙回答:“母后,孩儿没事,一切都好。”玲珑正欲再说些什么。只是身后,如彬已然拍上几案斥问:“你做何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边问,边又指向牟平,“是谁?是谁与皇后通报的讯息?”牟总管看到皇上发怒,饶是在主人身边随侍日久,他依然被吓得浑身轻颤。

见此情形,怀殷不敢再瞒,低了头撩衣跪倒,“父皇息怒,是儿臣误以为您要教训四弟,这才请了母后过来。一切皆由儿臣所起,是儿臣不该私刺上意,还请您降罪责罚。”玲珑终于明白过来缘由。对怀馨,她是放下心来,可又开始为怀殷担惊。她也不敢走近夫君,依然站在原处,勉强笑着喊了一声“表哥”。如彬根本就不予理睬,脸色深沉,轩轩眉后挥手,“都给朕下去!”殿内之人如蒙大赦,忙着行礼告退。玲珑也急着要走。如彬此时才盯上她,更笑得冷切,“谁让你下去了?”

一句话,玲珑便定住,精心描摹的眉心微微拧了拧。怀殷与怀馨也忍不得驻足。他们不敢去打量父亲,只偷偷地瞄向母亲。玲珑看着儿子们温和笑笑,忽地御案处又传来旨意:“殿外也不必留人守着,朕与皇后有事要议。”空气里融有一丝不安。“母后……”怀殷悄声相唤,略显惊惧的眸中似有半明半暗的探寻。“快走吧。”怀馨靠得近些,急急拽了他离去。玲珑亲眼见着牟平掩好朱红色的殿门这才转过身来。如彬还是坐在那里,刚刚放下薄到半透的茶盏,轻轻拂袖,冲她招手。玲珑只觉得面上烧热起来,相守那么久,早已能够精准理会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无须他多说一句话。

“表哥。”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有这样幽怨地唤他。如彬垂目静了会儿,突然抬头看过来,“你这个皇后,可是越当越会当了。”玲珑再不顾忌,急步走近他身边。典仪时辰未到,她依旧是家常的暗紫素缎衣裙,疏疏落落绣几树折枝海棠,青丝云鬟挽成唯有中宫之主才可梳就的凌云髻,并无多余的珠翠琳琅,只横贯一支赤金九头凤簪。纤纤玉手轻搭上他的肩头,熟悉的西府海棠清香将他团团笼住。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怯怯的又带了欢悦,好似清晨晶亮的露光。

“说吧。该如何罚你?”他戏谑盯着那双明丽娇媚的眼睛,竟是问出这样的一句无情的话来。她有些泄气还不甘,“我真是无意冲闯含章殿。我来不全是为了馨儿。如今你便是当着我的面打死他,我也绝不会拦着。我是见你这一阵子操劳,怕你又为他气坏了身子。”如彬已经站起来,截住她的话,“莫说这些无用的。”他把她的双手从自己身上摘下来又放在长案上,“乖乖趴好。听到没有。”玲珑先还强撑住身子,他又笑着按按她的腰窝,“别逼我用强,到时吃苦头的可是你。”她侧过脸上思忖讨饶,正对上他漆黑长眸,触到的是显而易见的嘲笑。“如彬,求求你,别在这里。万一孩子们还躲在门后该如何?”她的脸上滚烫,两靥盈盈,更是害羞。他便痴心于她这宛如小女儿般的模样,忍不住曲指轻刮红晕,“看他们谁敢。都多大了,你还当是孩子。”“孩子们都大了,你更不能再如此对我。”她且说且求,握住他的手停在颊边。

殿内淡淡的龙涎气息,混着随手铺展书卷的松枝墨香,徐缓弥漫,白日里案牍间难得的温存,让两个人心跳得都有点儿快。如彬意态轻松,只不掩眼中闪过灼热的光芒。他忽得一把将身下的娇躯打横抱起,匆匆便要往东室的寝殿走。玲珑低笑着纠结抓住他胸襟上的赤色蟠龙,“如彬,不行。御苑射典在即,皇族的子侄们早已聚齐。便是宫人们都议论了数日,不知今年夺得头筹的,是太子、赵王还是宁郡王呢。”广袖缠绕了裙带,他挺拔的身形立住。她的身子变软,只等他放手的刹那。谁成想,他竟又加上几分力气箍紧她,更快行几步坐到东门处的一张紫竹榻上。

“彬。”玲珑的头无奈垂下,下意识地抿紧唇,抿得下颌也跟着收紧。如彬也低头看她,唇角微扬,似讥笑又似快意。他把她的上身朝下压了压,驾轻就熟,只用一只便掀起裙摆,褪下了薄纱的小衣。仍然是脂玉一般的肌肤,柔滑饱满的触感。他的食指与中指交错,在臀峰处轻弹了几下。白肉漾起波纹,激起些许寒粟。她本能地想要挣扎。他“啪”的一掌便打下来。红红的手印烙上,他还恨恨数了声:“一!”巴掌继续,“啪”又是一记脆响,“二!”“啪——三!”“啪——四!”他居然一直数到十。“啊啊!你别打了!你别数了!”她哀哀叫着。“到底是别打?还是别数?”他可不为所动。“啪啪啪……”结实得几掌扇上,双丘的最高处深了一色又热了几分,好似敷了一层芙蓉娇红的胭脂。她将脸庞使力朝后扭着,眼睛瞪得极大看他,“我求你了!”“我用了多少力道自己会不知道么!你又不是没挨过打。”说着,修长的手掌再次高高扬起来。玲珑便在他腿上摇头摆尾地拧动,“你就稍停一下,去看看门外有没有人,回来再接着打,我也不怨。”“呵呵呵……”如彬实在忍不住笑,他瞟了一眼殿门,不再打她,改为轻轻揉着。“我看你是被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吓破胆了吧。”边说,他也像是回想起什么,白皙的面容有些微红。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趴着,可还是耐不得回手推了他一下,“能不怕吗?当年,光是被我们抓到他俩在偷听就有不下四五回。殷儿和馨儿都知道你打我,不懂事的时候整天缠着问我,两个孩子还抱着我哭过。”“这又怪谁?这又是像了谁?反正我打小儿没有如此的毛病。”他是气不平,又恨恨地补上一掌,立刻让她疼得悲鸣。

终于盼到风平浪静。玲珑杏眸清泠,立在一旁气乎乎地整理裙裳。“怎么了?真恼了?”如彬目含兴味,拉了她靠近自己坐下,转过话题,“今日女眷也来了不少。酘儿的婚事,不知你意如何?如果不反对,裴夫人那里,可以露个口信儿了。”她挑挑眉稍,依然没有好气,“酘儿立妃,皇上与尹妃看好谁便是谁。那是你们一家三口的事,不用问我。”如彬唇角一弯,露出潇洒的笑容,慢条斯理道:“这会子是来不及,可入夜辰光就长了。殷儿也好,馨儿也好,该回东宫的回东宫,该回王府的回王府,再没人搅扰。到时,某人便是疼得喊破嗓子,也不会怕被儿子们听到了。”“你,你……”她自牙缝里便蹦出这两个字来。只是她越是恼怒,他越是悠闲,手若穿花,躲过她的捶搡,还将她拥进怀里。

日影长,云光淡。她可算是乖顺下来,安安静静窝在他的肩下,抬指轻扣他束在腰间的金缕玉带,欣欣然凝眸。他也掠目看向她,对视之间,两人突然都转出一笑。玲珑先闭目,暗自屏息瞬间又踌躇启口:“我来找你,本来真得有事。”如彬只含笑弹弹她的脑门,并未言语。她坐直了身子,眼梢细媚却加了小心,“彬,我不想让殷儿去祭奠那个不得善终的短命皇孙。”他不经意间松开臂膀,交错双手淡看她一会儿,才问话:“我也是自做了太子便行此祭事,殷儿他都十八了,如何还不行?”她依然靠着他缓缓侧首,“我怕殷儿听不得这样的忌讳。自打记事起他便信自己是得天所授的储君。”如彬的语气清冽起来,眼波转处,恍如秋水冰湖,“得天所授?他若是信这个,那便是愚了。深宫广阙,幽冥九天,在这世上,谁与谁的命,都是自己挣来的。”

第三章:红开露脸误文君

临近正午,含章殿外的幽篁甬道绵长,顺依液池遮避在深深浅浅的碧色之中。怀殷与怀馨两人俱是走走停停,不时向后观望。终是再看不到那巍峨的殿宇,才大着胆子止住脚步。

偶有细叶飘坠,落满石径,身处清静之地,可两个人的心绪却难得清静。怀殷微低了头,徽以金记的薄底墨舄使力碾踩几颗铺成六菱图案的石子。怀馨早已恢复了那副散漫的模样,轻轻笑了几声,“这次可是害苦了母后。”说着,他又牵牵身旁之人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咱俩悄悄回去可好?趴到门上,听听他们在做些什么。”怀殷猛得撤开臂,黑瞳簇动剜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经一些。这一番的纷扰还不是由你而起。”怀馨可不认同如此的说法,他拔了拔身子抢白:“便是母后受罚,也是因你谎报军情。”怀殷气得跺脚,“好了,好了,仅此一回,以后我是再也不沾惹你的事情。”怀馨看得出,哥哥真得有些恼,忙又改口转圜,“咱俩也别斗气。要怪也要怪到那楚烈的头上。他的胆子还当真不小,居然敢到父皇那里搬弄是非。这回我断不能轻易放过他,一定要让他吃些苦头,记住教训。”怀殷听了,面容倒和软下来,语声也放缓,“此事不与楚烈相干。你别莽撞。”怀馨依然挑眸,“怎么就不与他相干。不是他在御前多嘴多舌,父皇如何能知晓我们在外宅的事情。”

怀殷眸底一下子露出愧意,“老四,是我。是我前日里不小心在父皇面前说走了嘴。”“你说什么?”怀馨难以置信,眉头都锁到了一处,“太子殿下,你究竟是我的三哥还是那楚烈的三哥?”怀殷很同情他,只得耐下心来解释,“你别急嘛。你也知道的,我在父皇面前总是有些惧怕还紧张。”“怀殷,那是你亲爹,你有什么可怕可紧张的?”怀馨由气愤转为无奈,“父皇对你从来不打也不骂。哪像对我和怀酘。方才到含章殿,正赶上老二被轰了出来,他是连惊带吓地出门,跑得急些都差点跌倒。我也是,好好回着话,父皇说恼就恼,随手便用孔雀翎子抽了我一顿。你说,我们这样的都不怕,你有什么可怕的?”怀殷一直耐着性子,可当听得那“孔雀翎”三个字时,却一下子冷笑出来,“你是不用怕。满屋子顺手的家什,父皇单单挑了根羽毛抽打你。不痛不痒的,换成我,也怕不起来。还敢报怨父母苛责你,有谁能信呢。”“这个你也妒忌。”怀馨眼角笑纹略深,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怀殷不改忧虑,“什么都别说了。我只是替母后担心。父皇的脾气……”他不敢把话讲完。怀馨却侧头抚唇,笑得别有意味,“我的傻哥哥,母后那里更不用你挂念。你还是童男,哪里知晓女人的奥妙。我以前便与你一样,为了母后,私下里怨怼于父皇。可如今,才终于明白,父皇与母后是真心恩爱呢。”“啊?”怀殷眉稍轻轻一动,垂眸浅思,本还想再追问一句,可看着弟弟那促狭的模样,终还是停下来换过话头,“父皇找你,便为了楚烈的事?”怀馨撇了撇嘴,隐有自得,“不是。父皇是想问问我对索元外放的看法。”“你如何回的?”怀殷听了颇有兴趣。“我只说那人口有蜜,腹有剑,不宜出任江南道上。可是父皇倒像不以为然的样子。”怀殷悠然抬眼,重瞳幽深,“父皇他果然另有打算。”“什么打算?”怀馨盯过来,掠入他清静的目光。“江南两道是什么地方?是南越国的旧地。江南道上的大小事情都绕不过良叔叔去。”怀殷所言轻巧。怀馨却渐渐听出门道,“从父皇一朝江南分为东西两道,几任道台皆是父皇青睐的近臣或是南越士族的后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今那江南东道上的尚汶礼大人还是良叔叔保举推荐的呢。”怀殷点了点头继续淡淡开口:“当年的南越国曾有五大世家,其中便以季氏与尚氏最为显贵。季家出过三任王妃,良叔叔的生母也是季家的女儿。尚家则出过两代宰相。后来,志顗大师献土归中,五大士家中的四家跟随大师入朝为官,只有季氏一族弃仕为民留在了江南。季氏衣冠旺族,多出鸿儒,只是过于标榜所谓的‘南人风骨’。”

“南人?风骨?”怀馨禁不得冷哼,“你这一说,倒让我记起季家的那个三科状元季清林来了。还鸿儒?我看倒不如说是‘酸儒’、‘腐儒’。真怪不得良叔叔会与那季氏一门断了往来。”怀殷轻拍弟弟的肩背算是安抚,“莫要小觑南人。‘不识大魁为天下公器,竟视巍科乃我家故物。’江南才子,掇巍科、点翰林似乎轻而易举,为天下独盛。那季清林连中解元、会元、状元时刚刚二十岁,为我大璃百余年科举独得三元第一人。殿试之际,皇祖父对他褒奖有嘉,那时父皇还为太子,祖父直说是为父皇攒下一位丞相。连良叔叔都欣喜不已,季清林是季王妃的亲侄,可是他嫡亲的表兄。只是众人谁也不曾料到,少年得志的季状元策马入殿谢恩后,竟以父母有疾为由拒不入仕,探杏折桂依然白衣返乡。皇祖父宽宏怜才,不过笑言一句‘书生意气’,也无心追究。却是良叔叔气恼不过,一封书信寄往杭城,声言江氏与季氏绝断。为了此事,他被祖父好一顿教训,斥骂他悖礼逾情。曾经,父皇同我讲述这段故事,还笑着谈起,皇祖母视叔叔为幼子,自然心疼其受罚,带了父皇向皇祖父求情,亦苦劝叔叔讨饶收回决定。谁知叔叔竟咬牙挨了二十几板子了还在喊嚷‘与季家人死生不再相见’。气得祖父也拿他再无办法。”

有清风徐至,一璧翠色于无声中起伏。怀馨交握了双手,是真心感慨,“生娘不及养娘亲。良叔叔尚在襁褓便被抱入宫中。在他心中,皇祖父与皇祖母才是爱他育他的双亲。所以他绝不能容下对朝庭不忠,对祖父不敬之徒,哪怕那个人与他血脉相近。季清林弃官之事的确是个引子,在他之后,江南学子屡有举而不仕者,这恐怕也是父皇一直有意分南北取士的缘由吧。”怀殷的唇角微微向上抽动,笑容愈见冷冽,“所以,南地的官员未必要都为南人。索元便是渭阳人,有北国神童之誉,十四岁高中探花。可他那一榜的状元与榜眼皆来自江南,他深为不服。在朝中为官时,便曾有‘南人下国,不宜冠多士’的狂语,为此父皇对他也屡加斥责。昔年的南陈也好、南越也罢,为天朝收复日久,更多有安抚。民心思定,可民风却轻浮起来。这个时候,也许正需索元这类孤高还无德的人去震慑一番。只是,如此行事拿捏的度数却要精准,既削其气焰,还不得引其积怨。因为,只要江南道上有变,便是折了良叔叔这南越王族的颜面,父皇绝不会坐视不管。索元如此的佞臣,我断定他忍不下江南之风,更做不好江南之事。不过父皇放了索元过去,便是要用他的‘忍不下’,也是等着他的‘做不好’呢。”

怀馨的神情蓦然震动,不由脱口相问:“这是父皇与你说的?”日光灼灼,一丝藏于笑容之下的傲气在怀殷深远的眸色中闪耀,他的语气不改从容,“没有,父皇不曾说过,都是我的猜测。”怀馨不住点头,一身青衫俊逸,只是容色难见得谦卑,“果然你才做得太子。我与你相比,又岂是一双眼睛有别那么简单。”怀殷的目光在怀馨身上一顿,忽然想起那个小宫女将自己与弟弟相比的一番话,心中登时漾起别样情怀。她隐约的笑容掠过,落英一般的浅淡,瞬息无痕。他不看他,却在问他:“怀馨,我们长得很像吗?”怀馨不明所以,却诚恳作答:“如果我们闭上眼睛,便是镜中的彼此。”他终于转过头来,像是兴味十足,“如果,我没有这样的一双眼睛。那么我们便是互换了身份,也不会有旁人知晓。”怀馨听了突然仰首而笑,“哈哈。和我互换?换过之后,你去做什么?”“做什么?”他也悠然起来,“成为不羁的赵王殿下,自是要带了心爱的女人远走天涯。”怀馨眸子一动,深深望他,“心爱的女人?是谁。莫非是那个刚刚一见倾心的筱安么?”怀殷像是被人窥到隐私,惊觉下微怔。可很快,他还是悄悄掩饰过来,稍稍挪开些距离,依旧翩然自若,“既已成了你,还带走旁人做甚,我要的是锦瑟。”

怀馨闻言冷眼眄视,抱起拳按得双手指节喀吧喀吧作响,“过来,你到我近前来,再说你想要锦瑟。”怀殷身子未动,只眉间盈嘻,不愠不火绵里藏锋,“锦瑟又如何?天下的女人都是我的。”“噗”,怀馨先笑出来,一步便跨近,恣意勾上兄长的脖颈,嘻皮涎脸,“若是全都给你,你这身子骨儿可吃得消,我的太子哥哥?”怀殷横扫他一眼,摆脱纠缠,“少在这里混说了。去陪你那锦瑟倒是正事。”怀馨侧首也收敛了些许,“净顾着玩笑,差点忘了,老二的事,咱俩还得再加把劲儿?”“他立妃的事?”怀殷声音徐徐。“嗯。刻不容缓了。若真让父皇知道了缘由,还不知要伤恼到何种地步。”怀馨心中惴惴。怀殷身形笔挺,笑容不知何时竟冷峭下来,“父母之间的事,轮不到作儿子的评判置喙。怀酘的心结,他自己不情愿去解,我们再是出力也都白费。”怀馨尚自犹豫,“好了,你不是他,如何能体会他这么多年来的难为。想想他伤怀母妃的处境,也怪可怜见的。”怀殷轻轻摇头,“老二那里,我们该劝还是要劝,该帮还是要帮,为了他是我们的哥哥,更为了父子之间不再疏离。总不能眼见着父皇在前朝忧心国事,在后宫还要伤怀家事。只是,只是……唉,这世上还有父母仳离的呢,也没见着旁人都与他这样。”他不想再说下去,他正好接过口来,“你负责去劝就好,你与大哥的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句。我这儿正思忖着下一剂猛药,成便成了,不成我们也再无他法。”怀殷听了紧张,“休要胡闹,怀酘的性子可不是好摆布的。”怀馨薄唇轻挑,“我自有分寸。只是也提醒你一句。父皇与怀酘便是前车之鉴,你还要在东宫选纳那么多的女人,真得好吗?”怀殷听了,倒换就一脸若有若无笑意,“你说得很对。父皇真是前车之鉴,我便明白,后宫之内,雨露均沾才是正解。”怀馨掩不住叹息,“你如今还未成婚,说起来简单。岂知男女大欲,枕席之事,真若三分四路,必然耗尽人心力。均沾只是一种奢望。试想,你对淼淼、对梓瑶,如何会同其他的女人是一样呢?”怀殷的面色倏地阴沉下来,“不要再提淼淼。正因没有她,才会觉得均沾容易。”怀馨惊得双眉都蹙起,可望着眼前雪衣映衬下略显苍白的面孔,他还是什么都不敢再问。

灞水南岸的一家悦来客栈。小楼三层最把西边的房间内,木格明窗纱帘飘飞,遮掩落日余晖灿灿,照得占尽半个房去的长画案上时明时暗。璟淼依然着了鹅黄的素淡长衫,杵臂斜倚在案边上,明眸深深,一只手缓缓抚过身下压着的一幅画作。画中朱槿枝柯柔弱,叶绿如桑,红黄白三色花朵大如蜀葵。一翩翩公子立身于花丛之中,飘逸的浅蜜色软袍,腰间一条海蓝亮丝软带系出俏拔身段儿,手中折扇轻舞,稍稍遮掩鸦青双鬓飞扬细眉,黑水银般的瞳仁轻抬,落在看者眼中尽是潇洒还娇媚的笑意,竟像是活生生的人儿一般。

萧殿便坐在她的对面,盯着她半晌也不言语倒生了疑惑,“怎么,是我画得不好,未衬你的心意?”璟淼眉目不动,不变慵懒,“你画得很好,只是,只是那画中之人不是我。”“啊?”他深吸了口气压制住不满,“一直觉得你还称得上懂画之人。这幅虽算不得呕心沥血之作,可也是耗尽了精神,如何还不像你?”她听了,垂眸探身过去,玉指纤纤俏皮点上他的鼻尖,“怎么又恼了?我说不像,自然有不像的道理。”他倒真是佯怒抓住了她的手,“什么道理?有本事,你便说出来。如果说不出来,怕是你不容易离开这里。我可比不得那个世子‘哥哥’好脾气。”璟淼使力才摆脱桎梏,原本静漠的脸上转出明媚笑容,好似吹散薄雾的晨曦。她不想再纠结于此处,扮作打量了房子周遭才相问,“你这满屋子的画呢?怎么一下子就都卖了出去。还有比我大方的主顾不成?”

萧殿听着这话,竟一扫方才时的勃勃兴致,面上有喜有忧还有惧,直是复杂莫名,“淼淼,七夕那日便想着说与你听,可谁知玩得兴起给混忘了。我的确是遇到一个大买家。你也看到了,几是买走了我所有的画。甚至那幅我写了自己名字没打算售出的也一并拿走了。”“啊,竟有这样的好事。”小丫头先跃跃起来,“那你岂不是大赚了一笔,正好可以搬回天字号房去了。你不是一直嫌弃这间客房住得憋闷吗?还有啊,你得请我好好畅饮一番,也不枉我在你落魄之时不离不弃。”“不离不弃?这话说得好暧昧。”他言语轻描淡写,眸底却满是谑意。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黛眉含情,微抬殷红的小脸儿似怨似恼地掠他一眼。他又探手过来捉她的手,她执拗着躲开,他也不好意思起来,深恨自己竟又压不住一阵子怦然心动。

还是璟淼幽幽轻叹着开口,“萧殿,如今你生计不愁。今秋又适逢为上皇祈福加开恩科。礼闱在即,日后,你可有打算?”萧殿眼中如微岚过境,似是极复杂的神情,“生计的事我从来没有愁过。至于会试,怕是无福参加了。”“怎么可以?你千里迢迢进京,不就是赶考来的吗。二月的春闱,你因病缺考,这入秋的恩科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又打退堂鼓了呢?如今京内的学子都纷纷奔走于公卿门下投递行卷,以期保荐。如果,你是担心朝内无人,我可以求爹爹帮你的。爹爹虽不喜此举,但只要是我说的,他便一定会答应。”淼淼愈说愈是殷切。“谁说我朝内无人?我只是不屑那些个欺世盗名的作派罢了。除了父母和三个姊姊,我所有的亲人俱在京城与东都。小弟弟,说不定,你我之间也有什么丝丝缕缕的亲缘呢?”他说话时眸心骤起波澜,可瞬间又恢复宁静。她看不懂也听不懂,含含糊糊嘟起小嘴儿,“谁会与你这跑船家的孩子有什么亲缘?”他一下捏住她的腮,直是掐得她眼中腾起水气才松开。

“与我有亲缘,那是你家的福气。”萧殿像是故意在逗她,看着她要哭,他的嘴角却隐隐透出笑意,只是那笑极淡,邈远而高贵。小人儿没敢哭出来,痴痴地望着他,“你笑起来,像一个人。”“像谁啊?”他也怕她会生气,轻轻揉了揉刚刚掐过的地方,又换作宠溺的口气。“像我的三表哥。”他的手指便滑动在脸上,她也没有顾及。“噢。”他倒不在意,只是有些羡慕,“你的哥哥们的确不少。”

两个人突然沉静下来。特别是萧殿,只含笑凝注,却一直不说话,像是一心等着她再开口。淼淼可比不过,她最受不得默默,“你既是有亲戚在,如何这大半年来竟要典当度日呢?”他像是超脱的样子,耸耸肩膀,“没办法。他们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若真得找去,怕是正门都进不了,便让下人们当叫花子一般打发了。”她知道他是在自嘲,心中禁不住疼惜,“我差点儿又忘了,你是生在泉州,亲人们没见过你也是常理。”萧殿迎着窗外的落日看了看天色,轻轻一合目,“淼淼,并非所有的亲人我都没有见过。有过一次,也只有一次,我曾走近他们。”她不忍打扰他,只静静地听着。“我忘不了,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夏日里。天都黑透了,我家里突然来了几个很奇怪的人。他们见了爹爹极为恭敬,像是传递什么消息。那一夜,我爹带了娘与我匆匆起身。我们坐车,他与那行人骑马,一路上几乎吃住都在车马之上,像是没有停歇过。我都数不清走了多少天,终于到了东都。其实,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那里便是东都。我在入城的路上就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个人呆在很空旷又很堂皇的房子里,而我的爹爹和娘亲都不见了。我吓得大哭起来,这时便有侍女进来。她们帮我穿上的衣服竟是一身孝服。我早已顾不得哭,跟着走出房间。在门外的长廊遇到一个同样着了素衣的人。他长得与我爹有些像,低下头很亲热地叫我的名字,他说他是我的二叔。他的手比爹爹的手要软也要暖,他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清幽香气,让人迷醉,也让人惶恐。二叔把我领到一处更为宽阔的房子。打老远处,便能听到有人哭,哭得凄厉无比。直到我走了进去,才发现,那哭泣之人,竟是我的爹爹,而我的娘亲早已昏倒在他的身旁。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男人痛哭,那实在是太过感伤。爹爹就跪在床榻之旁的青砖地上,额头上一片乌青还冒着血珠。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她的面上覆了银纱,我看不清脸孔。只是见到她挽好的发髻不见一根青色,俱是花白枯槁。那是我的祖母,她苦苦熬了七年,至死也未能见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我哭着扑向爹爹,他使力拉住我跪倒,又膝行几步,按着我朝一位沉默端坐的老者磕头。屋里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也包括我的二叔。爹爹的眼泪就像是止不住的泉水,我想去给他擦干净,他却攥疼了我的手。人们都不敢说话,只有我一个孩子在哭喊爹娘。突然那老者探身把我拉起来,一下子揽进怀里。他身上的气息也同二叔身上的一样,而且更俱让人沉定又威慑的力量。他紧紧搂着我,反反复复问着同一句话,‘你是殿儿吗?真是殿儿吗?’那就是我的祖父,为我定名,惦念着我,却从未见过我的祖父。”

“萧殿,求求你,不要再说了!”璟淼再也耐不住,抓牢他,阻止他。萧殿也反握住她,终是睁开眼睛,还是悠悠笑着,“淼淼,十年过去了,当时的情形,我的感怀,便是对爹娘,对姊姊们,都不曾吐露过分毫。谁人都有谁人的苦,我不能为他们抒解,至少也不想再添他们的伤痛。”她的手还在他的手中,这一次始终蜷卧着未动。她的声音极柔极缓,似有一种温暖的蛊惑,“看得出,你的祖父,你的二叔都是疼惜你的。尤其听你说起,你的二叔与你的爹爹很像,竟是让我想起了两个表哥。血脉相通,谁也无法割舍。想来,不只是父子间,便是他们兄弟间也是惦念的呢。”“血脉相通。”这个词在他的口中吟哦,“祖父有四个儿子。爹爹是居长的,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其中,二叔与他年纪最近,相差都不到一岁。我爹很少会提起他与兄弟们之间的事情。只是有一次,我与三姊打架,他偏袒姊姊教训了我,事后算是抚慰,才讲了他儿时的一件趣事。爹爹他打小胆子就大。褓姆们稍不留意,他便会爬到最陡的坡上,或是最尖的树顶,常常让祖父祖母胆战心惊。有一回书房里放了学,他带了二叔和三叔甩开侍从们去园子里玩。他领着他们爬一座假山。三个孩子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三叔害怕,只敢在山下等着。只有二叔跟着爹爹向上爬。他们爬到最高处,爹爹一跃便跳下来。二叔却胆怯了,立在山尖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劲儿喊他。爹爹已经在下面,他展开双臂看着弟弟大声告诉他,‘跳下来,哥哥会接住你的。’二叔也实在,朝着爹爹跳下来。他就扑进他怀里,他也真得抱住了他,小哥俩双双滚倒在地上。我爹的门牙被磕掉了一半,二叔的额头也撞出一个包来。下人们赶到,吓得半死,不敢再瞒着,如实回禀给祖父。祖父当然光火,动戒尺狠狠揍了爹爹一顿,二叔自始至终跪在一旁哭哭啼啼为兄长求情。我爹对我讲时一直在笑。他说自己当时满嘴都是血腥味儿,一边挨打,一边看着二叔头上那个和犄角一样红红的肿包,都顾不上屁股有多难挨,只是担心弟弟将来还能不能娶上媳妇儿。”

璟淼听着揪心,细密的睫毛颤颤扬起,“我怎么就感不到哪里可笑呢?只觉得你爹爹他真是可怜。保护了弟弟,摔断了牙齿,还要受重责。不过,越过那一层公平不说,他们兄弟的确好友爱啊。”“友爱吗?”他也托起腮来看她一会儿,清晰凛冽的唇纹忽地一勾,“你可能想得出,这么友爱的兄弟,居然也有斗到你死我活的时候。”

第四章:敢与杨花燕子争

楚王府舒宁阁深处的烛火被阵阵夏风吹得摇曳,更带来夜丁香的恬淡芬芳。世子怀祋早已换上了一身浅檀色帛丝寝衣,衣衫半掩,身姿俊秀,却像孩子一般趴在床榻边一张紫樱木芭蕉覆鹿的几案上,蹙紧了眉头,拨弄白玉盏内的浮茶。

“你又怎么了?连晚饭也不吃。是在哪里闹祸了?”如彧负手走进来。怀祋忙起身,把衣裳系好,垂首敬候父亲落座,又唤来宫人奉上香茗,这才规规矩矩站到近前来。如彧越是瞧他却是疑惑,“你真没事吧?不管做了什么,说出来,别让我这心和你一块儿提着。”怀祋听着这话都烦,强忍了搪塞,“父王,孩儿没什么。只是为今日的射典,稍稍有些懊恼。”如彧顺手搁下刚刚执起的茶盏,眸中笑意讥诮,“吾儿倒真长进了不少。虽然你今日依旧射绩平平,不过知道愧于人后了,也真难得。”说完,他又瞟了儿子一眼,轻叹着似是抚慰,“你长了这十六年,四五岁时便与族中兄弟们一同比试,莫说魁首,怕是连三甲都不曾进过,实在是不值得为了此事吃不下饭。”怀祋笑着点头,跟着又抬头,“父王,与诸位伯父相较,您又胜过哪个?”如彧不变坦然,“没有,包括江良,我都很少赢的。”怀祋听了剑眉高扬,“那您就放心吧。哥哥们,我谁也比不了。对江承呢,也是赢少负多。但是,怀殳、璟鑫、江恩他们,还是与我相差甚远的。”如彧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少年时一般恣意的笑脸,气越发不打一处来,陡得提高声音,“你最好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立马拽倒了揍你。什么话都敢说出口,还与怀殳相比,他才八岁,你几岁?说说看,你几岁了?”

父亲越是着恼,怀祋越是悠闲,“您急什么啊。这不是说近支的弟兄吗,皇族之人多了,不如我的也多了。不过,皇祖父、皇祖母还有伯伯都夸我比您小时候让人省心。”如彧极不耐烦地挥手,“那是父皇、母妃与皇兄都宠着你,又实在找不出能与你相类的人,只好一味地糟践我。哥哥们比我年长许多。昔日,除了他们,萧氏子弟中谁还是我楚王的对手?更别提你母妃,像你一般的年纪便已辅佐着你外祖父涉理鄯鄯国政了。”怀祋敛了笑,稍稍靠近父亲身旁,轻声求着,“父王,我素来不喜骑射那一套。您也好,母妃也好,都别再逼我。”如彧发狠擂了他一拳,“我们哪曾逼过你。若是真得逼你,你如何会与怀鏧差了那许多。”

怀祋不敢接话,耷拉了脑袋。如彧看在眼里又不免心疼,“好了,我们也不是非要你与鏧儿一样。他是他,你是你。做世子不比做太子,那么拼命干什么。”怀祋一听父亲话头有转,立刻喜上眉梢,“您说得没错。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敌不过怀鏧的。至少,我比起他来,要孝顺吧?”如彧冷哼了几声未置可否,停了片刻,才和缓下面容,“祋儿,你是王世子,亦有天下国家之责。文武要务并行,讲肆骑射不敢少废,这是祖宗家训。”“是,孩儿谨记。”怀祋虽然有些无奈,可还是乖乖答应。如彧的话还未讲完,“不过,育教之事,也要因其材力,各俾造就。皇上也好,为父也好,都知道你素来关注川渎、陂池之事。皇兄更有意让你在上书房读书之余,能到工部去历练历练。只是我与你母妃都担心,司水之职,导达沟洫,堰决河渠,你可吃得了那番苦?”怀祋听到这话,又是吃惊欣喜,又是不以为然,“父王,既是孩儿喜欢的,便不觉辛苦了。”

如彧无意再与他深讲什么,起身便要离去,走时仍不忘叮嘱,“听话,用些饭,省得一会儿你母妃从宫中回来还要惦记着再赶来劝你。”怀祋听了竟又颓然起来,眸心映出心绪不宁,“可我真得什么也吃不下。”如彧马上便要迈出去的步子跟着收回,回过头来看他,“你究竟怎么了?还真得闯出什么祸事不成。”怀祋委曲得快要沁出泪来,“父王,太子,太子他训斥我惦记了他的女人。”“啊?”如彧显露惊异神色,“他怪罪你了?”“是。三哥平时不怒自威,可从未像今日这样一脸寒肃地告诫我。他还唤我为‘宝郡王’,俨然是君对臣的凌人姿态。”怀祋越说越是愤懑,“我冤枉啊。他的女人他自己拴不住心,能怪我吗?谁惦记了淼淼,他找谁去,凭什么拿我撒气。”“好了,好了。”如彧爱怜地拍拍儿子的头,“殷儿定是与你玩笑呢。他的性子比皇上还要晦深莫测上几分。若真得疑你,于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是这样吗?”怀祋也在心中思忖,倒反过些味来。

“是什么样啊?”这厢,如彧还未接话,却是璎珞一脸的春色而至。“母妃您回来了?您喝酒了?”怀祋顾不得别的,急忙去搀扶母亲。璎珞就把着他的手臂,却没有坐下。她笑盈盈地看看夫君,又看看儿子,“趁我不在,你们父子俩在说什么体己话?”如彧的目光往她透出几许红晕的面庞上转了一转,又极快地扫过她的身后,才轻轻一哂,“你可真是醉了啊。”璎珞依然笑着摸了摸脸,“是皇后娘娘让我喝的,你也要管?”如彧眼底的谑意愈来愈浓,“你可带了娘娘的懿旨回来,许了你不用我管?”璎珞禁不得羞怯,可当着儿子的面,她还是蹙起娥眉啐了他一口,“少在我面前充什么霸王。”如彧目中精芒闪过,只不言语。璎珞抚上儿子的衣襟,“这就要睡了吗?连寝衣都换过。”怀祋依然挽着母亲,语声带了娇气:“嗯,孩儿等了您许久。不然早就睡下了。”璎珞檀口微吐,还带着清甜的酒香,“是你皇伯母非要为娘和璟侧妃在凤仪殿里陪伴凤驾。她留了裴夫人用晚膳,又召来了锍离殿的尹妃,女人们凑在一起便是话多,不知不觉竟到了这个时候。”

如彧含笑,目光也清和起来,“看来,皇室又要有喜事了。”璎珞眸如弯月,带了显而易见的艳羡,双手捧上怀祋的俊脸,“我的儿,你什么时候也能娶房媳妇回来,让娘亲欢喜欢喜。”怀祋低下头,抬手握住母亲的手,忍不住莞尔,“母妃,您若喜欢谁,儿子便娶谁。娶回王府,让媳妇伺候您。”如彧看着这母子俩腻歪,可气又可笑。他一把推开儿子,自己扶住妻子,更是嗔怪,“你还盼他娶媳妇。我看莫把别人的媳妇娶回来就好。”璎珞生了疑惑。怀祋早已放下心事,先笑出来,“母妃,太子提醒我不要惦记了他的女人。”“殷儿是说淼淼吗?”璎珞只觉酒意渐渐上来,思绪纷乱。“当然是淼淼,他口中的女人还能是谁。”怀祋也看出母亲醉了。

璎珞倚住身旁如彧的臂膀,又将手搭到他的肩上。她亦笑着扫了一眼那父子,黛眉浅晕是略暗于瞳仁的琥珀色泽,清清泠泠的一如她的声音,“他说谁是他的女人,谁便是他的女人吗?儿子,谁是谁的人,争了抢了才能知道。”如彧的眉峰一动,揽在她腰间的手跟着加了气力,烛光晶莹正映照他眉心幽静与高贵相融的气势,“你能不能讲得更明白些。你当初是争过还是抢过,又知道了什么?”璎珞耐不住咯咯笑起来。怀祋早已挤上前,隔在父母中间。他展臂拥住母亲,“放心,母妃,有我保防你。绝不让父王欺负你。”璎珞依然笑得欢畅,“儿啊,你爹爹就是个傻子。如果我不争,不抢,又如何能够得到他呢?”

如彧轻笑出来,手腕一扬,绕过儿子,复又揽上娇妻,“快走吧,在祋儿面前耍酒风,像什么样?”璎珞已醒过几分神,熠熠修眸抬起,仍是笑容不减,“没功夫与你们胡闹,倒忘了正事。曾大人一家可要回京了?”如彧稍稍肃了容色,“朝堂上的事,岂容女人家妄议。”璎珞并不介意,白了他一眼,“我是关心林怡与缈蒽,谁管你们的朝政。”怀祋倒像是想起什么,抬眼看向母亲,“您说谁回来了?曾叔叔他们?”璎珞很是欣慰,拍了拍儿子的手,“难得祋儿还记得你曾叔叔。他们一家离京赴蜀地任上时,你还不到十岁,一晃竟有六七年过去了。”如彧也颇为感慨,“定是玲珑向你讲起,她也知道你同林怡交厚呢。曾品阁是我的侍读,自幼一同长大。他与林怡俱是出身显贵,伉俪情深又难得与我们夫妻投契。当年出为剑南督府长史便是皇上有意锤炼,这次定要委以重任的。虽说回京还有段时日,不过也就是今冬或明春的事了。”

父亲母亲都是一脸的喜色,只有怀祋甩甩头,像是要拔开烦忧。他怔了怔,皱起了眉头,“曾叔叔与婶婶回来,那个呲着虎牙的黄毛丫头呢,也回来?”璎珞气得掐了儿子一把,“净混说,从小便欺负缈蒽,打了你多少回也不长记性。”怀祋怄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明明都是她仗着年长挤兑了我,可转脸便去你们那里告状。她哪次来咱们府上玩儿我都要挨揍,这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如彧根本就不去理会他,依然笑对妻子,“缈蒽也该十七了,是大姑娘了呢。”璎珞还未说话,竟是怀祋幽幽接了一句,“若是明年回京,她便十八了,怎得还没嫁出去?是不是那对尖牙吓退了蜀地的男人,难道要老在家中了不成。”如彧向着儿子转过身来,微微一抬下颌,“那孩子如何会嫁到蜀地?我与你母妃同曾家早有约定,缈蒽要做我楚王的儿媳。”“什么?”怀祋根本就不相信父亲说的话,“您们什么时候约定的,我如何不知道?”璎珞扶了扶鬓间的玉簪,和缓笑着,“你哪是会知道。是在你俩出生的时候呢。”怀祋都快要按不住心绪的波涌,“我们出生?她出生时,还没有我呢。”“对啊。不过,你当时已经在为娘的腹中了。缈蒽生就富贵之像,虽是孙女儿,却最得怀淑郡主与曾郡马的宠爱。在满月礼上,我们两家便说定了婚事。”璎珞的眉梢眼角尽是为人母的欣喜。

“我不要她。她祖母是郡主又如何,她便是公主家的我也不要!”怀祋使了劲儿地跺足,“那丫头年纪比我大,脾气比我坏,长得还比我丑。我干嘛要娶她啊?”“好了,好了。缈蒽哪像你说的那样。曾家亦有西域王族的血统,她爹她娘就是一双璧人,她如何能长成丑女。女大十八变,你们都大了,怕是谁也认不出谁了。”璎珞忙着安抚儿子,如彧则在一旁冷哼,“儿女的婚姻,自要听从父母之命。难道是你想娶谁便娶谁么?缈蒽比你年长了一岁,从小就透着大气稳当。你就是个闹腾的主儿,若是再娶回个像淼淼般不省心的,两个凑到一堆儿地作,这王府可还有清净的时候?我与你母妃还要不要活路了?”“那便只许你们俩闹腾,非得找个大姐来束缚着我?”怀祋不敢说得太强硬,却是理直气壮。如彧依然不急不恼,“这儿是谁的王府,是谁说了算?我为楚王?还是你为楚王?”怀祋也不管不顾了,梗着脖颈嚷嚷,“你们又没旁的儿子。我是世子,早晚我便是楚王。”如彧再不见翩翩风度,气啾啾抓住儿子的胳膊,狠狠照他臀上踢去,边踢边还教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都能说得出口。”怀祋想躲可又躲不开,心里烦,身上痛,只能一下又一下地忍着。璎珞可见不得儿子受教训,慌慌拽上夫君的袍袖,吐气如兰,绕指成柔,“好了,好了,我们回房去吧。这一阵子,又头晕得不行。”如彧终于放开怀祋,转过头来,目光含谑,话音一丝暖意也无,“看看你们母子,真能把我气死。”璎珞没有争辩,侧身掩唇轻咳了几声,像是气力不支的样子,软软倚到他的肩上。如彧也不避讳,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迈步向外走,只小声在她耳际提醒:“别急,我们这就回房,为夫好好帮你醒酒。”璎珞斜睨着听他说话,不言不语。倒是怀祋立在身后,依然心急火燎地喊着,“父王,母妃,你们别走,你们说那丫头的事,是不是真的啊?”他便眼见着他们离开,任是谁也没有回答他。

月上中天,明灯高悬。内堂透亮白虎皮纹重帛铺就的软榻,赵王怀馨一人赤裸着上身斜卧其上。旁侧里一张泛出铜质光泽的沉香木长几,几面摆放着一副湘妃竹棋盘,纹秤间黑白云子散落。怀馨一只手执了颗黑子,一只手半握夜光酒杯,棋子温凉,酒碧如玉,正映衬他的眸光亮如天星,霸气隐现。纱帷畔流苏金钩轻动,明镜地面曳过朱锦轻纱袍角。锦瑟棕墨色长发披垂,相携着侍女昭玉轻步进来。那小丫头冷不防地瞧见主人精赤矫健的身躯,登时羞红了面颊,头深深俯下,再也不敢抬起。锦瑟微皱细眉,侧首示意她退下,这才缓缓走近,拿过丢在一旁的云丝外袍披到他的肩上,语带不悦,“怎么连衣裳也不知道穿好,倒吓坏了昭玉。”怀馨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宠溺十足圈小人儿入怀,促狭笑着,“我哪里吓她,是她吓到了我还差不多。”边说更贪婪闻嗅馨香,“卿卿,你今日沐浴用得是什么,似花非花,似露非露,如此芬芳甘萃,配着这一身朱红纱裙,真是妙哉。让哥哥这棋局都无法下下去了。”

锦瑟柔若无骨地依附,这才撩过一旁的棋盘,更觑见随手扔在地上的书卷,纤指戳上他肩头,“不是说好要温书吗?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又下起棋来。自己都能和自己对弈,你还真是无聊。看明天皇上考问功课时,该如何答对。”怀馨的唇边渲开淡笑,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如何答对。自然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大不了是受一顿训教而已,总好过这良辰美景虚度。难不成要像太子那样,熬在东宫的书房内日夜苦读。”说到这,他又像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她圆翘的小鼻头,说得更加讥讽,“还有你那表哥亦是一样的用功。不过,也难怪,他们俩都是孤家寡人的,如若不找出些营生来,可如何渡过这漫漫长夜?”言毕,他反手便要拥她倒在榻上,她倒直直挺住,“还要笑话别人。难道这天下便只是皇上与太子的天下吗?”怀馨也无意争辩,半醉半眯的目光,直直探入那轻薄纱衣中的诱人妙曼,修削的指尖轻轻抚弄领口处的一抺滑腻玉肌,“天下便是我的,日子也不能像他们那样过。”他又将一枚白子递给她,“一个人对弈的确无趣。让我看看你的棋力,这些时日可有长进。”锦瑟已在他不觉中坐直了身子。她没有接过棋子,转首拂袖,竟是哗啦啦搅散了棋局。不顾他口中“唉唉”惋惜之声,小人儿面上清漠,声音更淡如流水,“你便这样虚耗光阴,更是别想有何长进了。”

第五章:棠棣之华

金月半圆,一室暖浪。可怜的人儿话音都未落便被那人掀翻在榻上。薄裙撩起小衣褪了个精光,柔软的纤腰蛇动,温泉活水洗出来的滑腻身子此刻在他的手下摆弄得拱成弯弯一座小桥。锦瑟早耐不住细细娇喘,轻咬红唇强扭过来,玉指如葱勾上他的颈子,更欲攀扯那根紧绾乌发的螭簪。怀馨黢黑的瞳仁缩紧,扯住小手别入腰际,塌下身来按牢她的肩背。“赵馨,赵馨,我喘不过气来了。”她的下颌触在榻上,硌得生疼,哼哼唧唧地开始撒娇。他真得稍稍松开些,脸却贴得那嫩嫩的小屁股更近,一双妖冶到不似男子的眼睛笑意正浓,“这里的乌青还没有完全消去,你便又忘了疼,该让哥哥如何做才好。”她的脸都覆进丝帛里,传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妻贤夫祸少。我劝你让进,何错之有?难道要整日里纠缠你沉湎枕席?”他听了心中火焰幽幽跳动,猛地一口咬到她的臀峰,深红的牙印留下,她已是扯了嗓子的叫嚷,“做什么,你疯啦,你疯啦!”丰腴娇躯扑腾得如同一条娃娃鱼。他立刻换作爱怜轻抚,“我真恨不得将丫头你整个吃进肚子里。”说着竟蓦地一声低笑,“你怕是再扮贤惠也无用。你这身子便是天降至宝,凹凸有致,吹弹可破。更神奇得是冬软如棉,暖似烈火,夏凉如冰,温润若玉。只要搂着你,哥哥哪还读得进书去,唯愿醉卧温柔乡,长睡不醒。”

怀馨故意把下巴抵在她的腰窝,一滑一蹭,刺她的痒痒。小人儿初时还挣扎,后来竟沉寂下来,一只手搭在腮下,沉沉叹息,“如果以色侍人,色衰会不会爱弛?”他听出她多心了,也侧躺下来,只用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腰。锦瑟转过脸来看他,“你回答我的话?”他淡淡扫她一眼,似笑非笑,“如果没有色,你要拿什么侍人?”她恨得一巴掌挥过来,差一点便扇到他脸上。他大笑着躲开,迳往榻内缩,还将双手都捂住面颊,“你太凶悍了。求你,别打我的脸,明天还得上朝呢。”锦瑟早就跪坐起来,使足了力气猛捶他的肩背。捶着捶着又觉手疼,再改为掐和拧。长长的葱管指甲,划得他身上白道儿红道儿树影般参差,他也不躲,仍旧笑得欢畅。她是精疲力竭了,撒气抽了几下他捂在面上的手,话音带了哭腔,“萧怀馨,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让我遇到你这个魔障。”他这时才露出脸来,硬拽了她躺倒,又钳制着揽进胸前,使坏般闷住她的口鼻愈箍愈紧,直到扼出她破喉的尖叫,才松开些许。

锦瑟支臂想撑离他,可就是撑不动,柳眉高挑,俏眸瞪着,只说不出话来。怀馨帮她拢拢寝衣,俊眸泛笑愈显深味,“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你我云雨情欢并无过错。我长到如今,也过眼美女如云,但你,是唯一一个令我见而难忘的女人。即便那时你只有十一岁。你的一颦一笑,如刻心中,挥之不去。”她也悄悄含笑,眼角一抺娇媚弧度,映照灯影,如丝缠绵,“赵馨,我也从未将你忘怀。”他飞扬的眉目咄咄逼人,自有无与伦比的傲气,“那是当然,赵王我岂会是凡俗之人。”她的胭脂俏面,明艳如画,却不忘伸指刮上他玉颜,“少在这里自夸。你啊,能迷住人的,不过一张俊脸。谁若上了当,便是自投罗网。”怀馨并不恼她的讥笑,反而更显潇洒,“此话差矣。太子除了一双重瞳,与我长得分毫不差,又是那般尊贵的身份。如何就未见他网住哪个女子呢?倒是有人逃都逃不迭。”锦瑟不再接话,只在他身前依偎更紧。他也似有些倦怠,微垂眸子,摩挲着玉滑的身子歇息。

也就稍稍安静片刻,怀馨忽的记起什么,推推怀中之人,“还有件事忘了嘱咐。”她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未抬头。他倒少有的认真,自己坐起,也将她揽起。“这几日,我会带怀酘来府上坐坐,你得准备一下。”她看着他,也像很认真的样子,“到哪里坐,赵王府吗?”他径直把她扯过来,两瓣儿屁股蛋儿各扇了一巴掌,“整天气我,不挨揍,你就不舒服,对吧?”她挣脱开,也是理直气壮,“这府里就从没来过你的弟兄,我略问问,又怎么啦?”他只能服软,讨好地拍拍她的手背,“他们哪个不想来。只是不敢来而已。你以为人人都有扬扬的胆子,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他们是怕父皇怪罪。”锦瑟无意多争辩什么,她也知道他的不容易。他见她没恼,高兴起来,凑近了低头同她讲话:“虽然他们不来府上,可我带着你出去游乐,近支兄弟们也见得差不多了。怕是只有太子与怀酘没照过面儿。他俩最不合群,一个忙于苦读,一个忙于修仙,都不食人间烟火。”她忍不住拍打他,“自古帝王,莫不以豫教储贰为国家根本。太子能如你一般得胡混。都是兄长,哪有这样浑说的。”他只嘿嘿一笑,“说归说,可大哥年长,小弟尚幼,我们仨才打小便在一处,彼此最为知心亲近。所以这次请了怀酘到家里,你一定要按我的吩咐去做,我是要办大事的。”她听了疑惑。他却像思索着什么,“府上婢女可有到了婚嫁年纪的?”“是有几个。徐姑姑说,宫人过了二十五岁,便可以请旨放出王府。”她也认真答对。“二十五?谁找那么大的。十五的,还差不多。有没有哪个十六七岁,要有几分姿色的。”他倒着急起来。“十六七的丫头满府都是。王爷看好哪个是有姿色的呢?”小人儿越说眸光越冷。怀馨听出了她话中的醋意,促狭的性子上来,心火也是蹭蹭蹿着。

他故意摆出一幅犯难的样子,“自从娶了你回来。身边但凡长得周正点儿的,都被你打发回那府里去。如今在这宅子伺候的下人,论容貌端庄怕是谁也比不过年近四旬的徐姑姑了。”她听了就差冷笑出来,“瞧着这宅子的人不顺眼。您大可回到那厢。帝后爱子,谁越得过殿下。昔日里最美的姬,最醇得酒,最快的马无不出于赵王府。弱水三千,华府佳苑,多少人上赶着伺候,又何必在这里苦苦熬着。”怀馨也不接她话茬儿,依旧自顾自地问话,“怜儿怎么样?想是还不到十七。模样秀丽不说,难得的肌肤细白,看着便清爽。”她眼帘深垂,斜睨向他,“那丫头肉皮儿白与不白,细与不细,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怀馨单手一撑从榻上跳下来。肩向后展,再次甩落长袍。先是动手彻底扒光她的裙裳,也不理哭闹抱起来行至大床边直接抛了上去。小人儿瑟缩着身子从软衾上爬起来,壮起胆子问他:“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他还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拉开床边亮漆嵌贝小柜的抽屉,取出一块尺把长打磨得光滑又浸过清油的金丝楠木小板儿,想了想再伸手拣了根水红色多股长丝绳,这才一步步慢悠悠探身到床前。“哥哥,哥哥……”她还想着往床深处躲,早被他伸臂捞过来。怀馨的笑掩在墨黑长睫之下,似恼似谑,细细密密地透出惑人的精光,“这一晚上,你可够了?现在知道叫哥哥了,早先怎么又是‘赵馨’,又是‘萧怀馨’的,比谁都顺口。还敢问我干什么。干什么?给你上刑。”

“不要,不要啊……”她还想推他,可如何能推得开。他的手无比灵巧,一根红绳分开两头从她的后颈勾过来,在锁骨交缝处打了个十字花扣,又左右各一边绕过她的双乳。他看到她的身子止不住轻颤,有意停下来用两指夹住乳头上的红樱揉搓。她吓得哭泣求饶,可偏是那两点娇艳不由人的渐渐硬挺。她顿时面若飞霞,他的动作也急切粗暴起来。绳儿在小腹上交叉,他就势将她按趴在身前。强分开紧夹的大腿根儿,扯着丝绳从身前拽到身后,两缕水红色掠过湿哒哒的密丛私处,连同他的手都被沾染,瞧得见的是绳子,一截截浸润得嫣艳起来。他放过她的双臂,只在两条长腿上下功夫,绕了不下四五圈儿,才停在双踝,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打了个蝴蝶般的活扣儿,再用绳梢逗弄她的脚心,小人儿只余阵阵悲鸣。怀馨终于拿起板子来,从她的头顶起,沿着脊骨一路滑下,过了腰际才狠狠一记抽上丘峰,圆鼓鼓的小屁股肉浪波动肿痕立现。他将板子换手,低头相看红白错综缠绕的小身子,曲线婉转,束缚着蜷动扭摆,真让人欣喜无限。

“哥哥,能不能轻点?”她抽嗒嗒的,小鼻子都皱了几皱,只是乖乖趴着不敢回头。还算自由的双手试探着在屁股上极快地揉了几下,他倒没有在意。“哥哥,我错了。你该打我。可别打得太疼,好不好。”她每每到这个时候便乖巧起来。怀馨低声笑了一阵,又摸了摸翘在自己身下的两瓣儿娇臀,雪白腻洁,充满弹性,只可惜还有零星的几小块已褪成暗黄的笞痕让人瞧着可怜。“你想轻一点?”“嗯。”“你怕疼?”“嗯。”他问得随意,她答得诚恳。“小妹妹,这板子便是这个力道了。要不我们换一块?第三层小屉中还有一块紫檀木的,更宽也更厚些,备了许久却没有试过,不知道疼也不疼。如何?”他的话如同打哑迷,只是她不坠迷雾。“哥哥,我,我,就这个吧……”她什么都不敢再说了,小脸儿胀得通红。“这才算听话。”他的眸心深处掠过一抺熟悉的嘲讽,很快又扬起手中的板子。“啪啪啪啪……”没有间歇的十来下,由上至下由左至右,起伏隆起的娇嫩屁股全部被抽打过,圆圆的两团似是映过霞彩。她咬着唇,还是忍不住嘤咛出声,赤裸裸的肌肤沁出毛毛汗来,在琉璃灯下的照射下亮晶晶闪动。她的下半身子被红绳缕缕缚住,随着板子的起落,臀峰愈收缩,股沟愈深邃,腰肢痛楚扭摆间,哪还顾得怕羞夹紧私处,浓浓的阴影再难遮掩,正是那一片诱人深入的温软。

这块金丝楠木的小板儿是怀馨精心挑选的。楠木为上好硬材,不上漆都光滑油亮。板子被制得很薄,抽在屁股上音响尖厉,钻了皮肉的辣痛却伤不到筋骨。他自认这凶物足以震慑只嘴巴上恼人可实在是受不得苦楚的丫头。眼见她又要挨不住了,小手不老实地向身后探着。这回他可没有客气,加了两分力抽到手心,随着一声惨叫,一道深红的檀子腾起。“手该放在哪?”他的威严不变。她立时将手缩回去枕在颌下。接下来的笞打,放慢了节奏。五下一组,左右开弓,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她的哭声、喊声、求饶声混杂在一起,铆足了劲儿地向床里头拱。他跟着抽上几下狠的,刺耳的脆响,疼得她几欲翻滚,下体在呻吟中簌簌抖动。他把她绑在一起的双脚向床边拽了拽,用自己的两腿夹住

这回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屁股无法躲过什么,板子比先时更要精准。又是一串急迫的击打,全都落在臀沟与玉腿间夹缝连成的一线上,小人儿几乎崩溃地哀号,屁股跟着板子弹起来,触及他蜷握的手指,都能感到微微胀起的肿痕让原本柔滑的肌肤变得不再细腻。怀馨终于停下来,轻轻抚摸眼前红彤彤宛如熟透樱桃一般的翘臀。她的哀鸣此刻换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他也松了口气,她能不再哭泣便说明打得还不算太重。下身渐渐鼓胀坚硬起来,快感已然在心中升腾。他便是迷恋,她胖乎乎的小屁股在自己的手下扭捏着由白转红,由丰变肿。他更知道,只要不是发狠责罚她,她也一样喜欢。常常打了她,他还会逗弄她,伸手插入她的两腿间,那里又深又滑又软,胀满裹住他的手指。

压住心头欲火,他还得玩得开心。抱她趴着躺平,却不解开身上的丝绳。从妆台上取了铜镜回来,立在她的身后轻唤,“你回过头看一眼啊,玉肌衬红绳,你这束手束脚的俏模样,可像那人首鱼尾,织水为绡的南海鲛人?”边说,他边攀到她身上,缠绵在她的颈间,啄吻茸茸长睫,“主人索一器,泣而珠满盘。这里,这里可有坠泪而成的鲛珠?”她连动都不动,只轻轻弯起唇角,“什么样的鲛人也斗不过你这个妖人去。”他的脸色微变,目光闪烁如刀,按上她的臀,“还敢挑事?要不要我取了热手帕来,将你这肿屁股敷上一敷,待等肉皮子解了麻木,我们再换了藤条试试?”

锦瑟闻听立时踢蹬着扭身,气喘吁吁勾上他的脖子,“哥哥,好哥哥,饶了我吧,求求你。”她故意伸出粉红的舌尖去触碰他稍稍发干的唇。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奔腾着向下身涌,不耐烦地拉下她的手来,又将她翻了个个,使力拽开系在脚踝的绳子,再粗暴分开她的双腿,已是滚烫梆硬的分身迫不及待地挺入。终于箍住她的纤腰,目光却直直盯住尽裸的雪肩酥胸。她凌乱喘息,羞怯去遮蔽他的眼。他如何会依她,沉重的身躯压下来,埋首在清凉锁骨上,一点一点地噬咬。她浑身的肌肤都变得如同臀上一般灼热,不能动弹,又不能呼喊,呻吟断续被封缄在他的黑发里。她不由自己的躬起腰身开始向上冲撞迎就,引得他也颤抖起来,先是大肆进出,而后寸寸逼进,直让那反反复复地裹紧与缩动迫得他刹那爆发出来。

一榻风流狼藉,他们的身子如藤萝般缠绕。她被他揽在怀中,无限温柔,倾情似水。怀馨抬手勾起小人儿圆巧的下巴,烁烁俊眸谑意流动,“记下这顿打。女人不可以嫉妒。”她的眉目翩然,乖顺得如同一只猫儿,但那语气却露出轻魅的不屑,“男人不可以贪心,你也要记下了。”他无奈摇头,又好整以暇地欣赏她诱人的娇躯,“只要抱着你,我什么都能答应。”她侧了头看他,指尖轻戳他的脸,“瞧你那点儿出息。”他是一臂支头,一臂抚在她的腹上,笑容慵闲,说不出的散漫好看,可笑了一会儿,却又叹息,“人生至美之事,真不明白怀酘他为何不懂得享受。”锦瑟好奇,“淮王怎么了?”怀馨慢慢眯起眼睛,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二哥他,见不得女人的身子。”

第六章:当与卫霍同

一连几日的小雨终于消散,湿漉漉的草木清新犹在,夏日里的闷气却解去了不少。凤仪殿外苑的廊头,吊着一排精巧笼子,仙禽异鸟,啾啾争鸣不绝。廊下,玫瑰、海棠、凤仙各色落花,斑斓彩锦般撒满一地。几点山石边,踱着仙鹤,种着芭蕉。青翠欲滴的绿叶子上,巴掌大的一只墨色撒金点蝴蝶时起时伏,舞动翩跹。上官雪晴与连天两个,孩子般蹑手蹑脚跟在蝴蝶之后,俱是摒住呼吸,一个娇喘细细,一个汗湿淋漓。“小天,你快扑,快些啊。它都要跑了。”小丫头心急催促。“翁主。嘘!”小侍卫扭过头来以指按唇示意她禁声。可也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蝴蝶似有灵性,振了双翅腾起,转眼间便飞过了朱红色的宫墙。

“坏小天,笨小天,你赔我蝴蝶。”雪晴懊恼地狠跺小脚,云白绫子细褶的长裙都抖起涟漪似的纹路,半臂外拢着的昙绡纱几是垂到了地上。小天也有些泄气,他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原想着俯身告罪,可看到那张容长小脸儿上两抺俏丽红晕竟觉难描难画,尤其是一双水杏似的眸子,晶晶莹莹的,说不出的嗔还是喜。他不敢长久直直盯着小人儿看,又舍不得移开注视,自己先“噗”地笑出来,如儿时一样轻唤她的名字哄劝,“雪晴,别生气。打小儿给你捉了多少蝴蝶了?总得容人家失手个一回两回吧。”

两个人都还不到十六岁的年纪。曾经比肩的个子,可如今他比她足足要高出一个头去。跟随主人来中宫请安,连天仪容严整。紧裹幞头,革带革靴,一身翻领对襟滚了青金锦边的玄色侍卫长袍合体,愈显他宽肩细腰乍背,昔年稚气不在,直是威风凛凛。她抬头瞄他,他也低下头来瞧看,两人对眸相视一瞬,都有些憨憨的情怯,另彼此心中微窒。还是雪晴打破这静局,小人儿指了他围在颈间的青巾,捂了嘴巴轻笑,“暑日里,戴上这个,不嫌热么?”他下意识抬手正了正巾帻,像是要遮掩什么,眼色有些躲闪,“翁主,我,我,不怕热的。”她跟上他的眼睛移动脚步,“小天,你刚刚还喊我‘雪晴’。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又成了翁主。”他的眸中隐约掠过失落与惶惶,以只有她能听得到的语声倾诉,“我们,不再是孩子了。皇后娘娘,公主千岁还有王爷都在殿内。我们总要顾忌上下尊卑。”

轻风裹了残花落瓣扑到廊下,沾染了他们的鬓发。雪晴初聚时心内的欣喜不觉灰了大半。她缓缓蹲下身子,拾起手边一截花枝逗弄几只急急劳作的蚂蚁。小天瞧着她耳坠上一颗淡粉色的珠子出神,看得久了眼睛都有些发酸。他也蹲到她身边,拨了拨她手中的小棍儿,温和问着,“再有不到两月,便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些什么,我好早些准备?”她并不抬头,声音又静又细,“扬扬不过生日,你一样从宫外头买了一大堆的泥人儿、柳编的送她。特别是那个铜钩的小笼子,一掀门帘儿,便有只真羽毛扎成的鸟儿蹦出来。帝姬当成宝贝似的,都不舍得让我和淼姊姊碰一下。果然是你那大恩人赵王殿下的亲妹子,你如何都会上心,我们这些外围的是比不了。”

“啊,啊……”小天本来也不算口齿伶俐的,此时又是委曲又是恼,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摩挲双手起来蹲下,蹲下起来,平复了几次心绪,才忍住没像小时候在王府一样,被她撒娇耍赖揉搓得无路可走后壮着胆子拍上她的屁股。他也学了主人,长吁一口气,然后凑到她身边来,猛得握住她的手,“别闹了,帝姬前些时日发脾气,王爷吩咐我买些小玩意儿送进宫哄她开心。他们兄妹情深,与旁人何干?倒是咱俩,自打去岁王爷带回姐姐,我便到那厢府上当差,你又去不得,真是难得相见。你知道吗?也许都过不了秋日,王爷就要送我去璟侯爷的营中,怕是一年两年都碰不上面了。”她这才偏头,“我知道,我听到爹爹与四表哥提起过。”“驸马?”他的眸光登时精亮起来,“驸马如何说我?”她依旧喃喃,“爹爹夸你少善骑射,悟性耐力兼具,只做区区王府家丁太荒废。后来,他们便支了我出去,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了。小天,表舅舅到底统管了什么军营,神神秘秘的。”

她要问他,正觑见他含了春风样的眼睛。连天俏皮地夹上小丫头的鼻头,话音带了油然而生的欢喜与自得,“卫青人奴,依然可以拜将封侯。可见,有为者,不宜复以资地限之。跟在王爷身边这几年,他教会我许多东西。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无数次地告诉我,人总要遵循指引,为自己心内的人儿奋而进取。封侯非我愿,这才是最重要的。”雪晴拂一拂面颊,收敛了素日里的娇态,与那人一样,仿佛一下子长大许多。她的神情半是欣然半是寂寥,“金勒少年,吴钩壮士。我早知你宏愿。只是,只是我不想见你如此辛苦。”刚刚相聚,便言分离,他也心有不甘,欲劝又无从劝起,只得陪着她相忆流年缱绻,“有时,总是想起,那几年,你常到王府小住的日子。每每你都逼我偷偷带了你跑出府去玩儿。”她咯咯笑起来打断他,纤长的翅睫忽闪,“我们玩一路,吃一路,不挨到天黑都舍不得回来。我真是不想长大,我真舍不得雀儿山的那处温泉,那是我们跑得最远的地方了。”日色淡淡映在他们的脸上,她越是欢快,他越是痴惘。

雪晴忽地拽了小天起来,抓牢他的手臂摇摆,“在你被送入军营之前,一定要带我再去一次雀儿山。不论想什么样的办法。我们都必须再去一次。”“啊,再去一次?”小天故意扮作为难的样子,“每次偷跑出去,高兴的是你,受苦的可是我。哪回王爷不是暴跳如雷,劈头盖脸地收拾我一顿。就数雀儿山那次最狠,好几天我都坐不下板凳。”她一点点微笑,“四表哥对你,从不似寻常的主与仆。”他的眉目爽朗,“我视赵王如父如兄。”话一出口,他还是有些委曲,“不过想想,我被王爷教训的几次,好像都与你相关。”髻边红珊瑚的步摇轻轻晃动,仿佛有淡淡玫色自她腮边漫生,“你不也教训过我吗?长这么大,我爹我娘都从未舍得动过我一个指头。你倒好,打我的时候,我哭得眼睛都肿了,你也不停手。”小天一直静静听着,此时才将目光一抬,竟带了与主人相类的狡黠睨意,“我教训你错了吗?不过买个冰碗的功夫,你就差点被那群耍猴的拐跑了。亏得那日里你发鬏上别着一朵红宝石花,离得远些也还醒目,不然真怕是寻不到了。当时发现你不在原地,我疯跑着去找,寻死的心都有。若是真把你弄丢,我们全家人头落地都不够赔的。”她的柳眉一扬,一双俏眸圆瞪,“原来,你当时担心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和家人会因此获罪。”他又差点接不上话来,慌慌摆手,“没有,绝对没有,我最担心的还是你啊。”“真的吗?你不哄我。”她还在逼问。“真的,雪晴,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刻。过了好几年,直到现在,我只要梦魇,便是又找不到你了。想想看,平时你再不讲理,我咬牙跺脚地也不过拍你一下半下。可那回我揍你屁股,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他道出如此的话来,竟然还是一脸的真诚。

“你说什么呢?你再敢说一遍。”小丫头就是小丫头,提到当年挨打旧事,羞得脸蛋儿快沁成红苹果,气鼓鼓捶上他胸膛,“跟着你那如父如兄的,就学不出个好来。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粘到他身上去抓挠,他能躲开,偏还佯装着躲不开。笑闹间,小天围在领上的青巾滑落,正露出颌下颈间一道道转为淡淡乌色的鞭痕。雪晴立时警觉,伸手便要抚上,却被他急急拦住。小天连忙再去遮掩,她可却变了容色,“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打了你?是四表哥吗?”他依然讪讪笑着,“你不知道的事情。你也不要管。”她如何肯听,死死拽上他往正殿内拖,欢声笑语换作冷澈之意,“我偏要管了,又如何?我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你。舅母在呢,正好可以评评理。”

小天被生拉硬拽着拖入殿中。怀馨正坐在下首相陪母亲、姑姑闲聊,看到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两个人也是一愣。尤其瑾月,更见不得女儿的一双手臂都攀在那个侍卫的身上。她咳了一声,紧拧眉梢,“雪晴,这是中宫殿,不许胡闹。”小丫头平日里最得舅父、舅母的宠爱。娘亲越是提点她,她反而越是逞强,撒手放了小天,几步就跑到玲珑身边,“舅母,您管不管四表哥啊。他,他太欺负人了。”玲珑一时猜不透甥女恼在何处,抿嘴儿拍一拍她的手笑问,“这又是唱的哪出?说出来,舅母一定罚他。”她咬一咬牙,掩饰不住满脸的愤愤不平,“舅母,他打了小天,伤得很重。”

怀馨慢慢收敛了笑意,盯盯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急不恼倒像在探寻什么。瑾月闻言气结,一手抚住因着孕事微隆的小腹,一手支着椅靠便要起身。怀馨眼尖,忙上前扶稳姑姑,声声劝她安坐。公主俏面晕红,口气半怨半劝,“人家主子教训奴才与你什么相干?小天站在这里,不是好好的,哪里就伤得重了。在娘娘面前大呼小叫,越长越不懂规矩。”玲珑只轻轻拢一拢头发,曼声安慰,“好了,月姊姊,雪晴最是乖巧的孩子,你可不要怪她。”说着,她又招手,“小天,你过来,与本宫说说到底怎么了?”小天依然怔怔立着,话也不敢答对,急出一头一脸热汗。还是雪晴不顾喝止,强扯那人的袖子靠近凤案。他颈间的青巾不在,这时众人皆清晰看到了一道道交织的鞭痕。

“馨儿!”玲珑素来不喜为尊者苛待下人,便有些不悦,“这孩子从十来岁上跟在你身边,老实本分又忠心耿耿。你也一向厚待,就真有什么错处也该耐心教导,怎么能下这样重的手。你如此喜怒无常,不但伤人也失了自己的体面。仔细你父皇知晓,更不会轻饶了你。”“娘娘,没有,没有啊。”小天实在白长了高高大大的个子,一遇到心急之事总是怯生生得如孩子般羞赧,“怪不得王爷,是奴才一时糊涂,背着主人行事,差点坏了大事。”怀馨嘴角扬起,眼底殊无笑意。他也走过来,对着小天一揖到地,“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也懊悔,你千万不要记在心上。”小天膝头一软差点儿跪倒,又被扶住。怀馨低了头,冲他眨眨眼睛,轻声说着:“你姐姐一直怨我迁怒你。其实不论对你还是对她,我都是爱之深才责之切。不过,你真该长些心眼儿了,我们三个要永远相守在一起才好,谁也不能任性离开。”“嗯,我明白的。”小天语带哽咽,可还是含笑直盯着他看。怀馨最会哄人,拍拍他的肩又揉揉他的头,语意亲切,“好了,到外边等我吧。”他跟着垂首答喏。两人一颦一语俱是年少的模样,仿佛时光从不曾流走,一切都如往昔。

连天朝向凤座行礼告退,目不斜视匆匆走出殿宇,唯有经过小人儿身边时顿了一下,俊脸阴沉,双目冷冷半阖。“小天……”她战战兢兢地伸手欲去牵扯,只是未触及衣缘便已落入那人掌心。“雪晴,乖乖回来坐好。”眼见着小天离开,怀馨不由分说将她牵起,转入近前的一溜椅内。“我才不要和四哥一起。”她甩开他,径自立于舅母旁侧。瑾月耐不住又要呵斥,门口处却传来一声笑问,“老四,你做什么了,敢惹恼我们雪晴?”大家闻言看去,正是怀酘衣带生风走过琼阶玉廊。

怀馨刚稳身,一见他进来跟着站起。雪晴终于转喜,福了一福,“二表哥安好!”淮王略抬手间已至殿中,单膝跪下,“儿臣见过母后、见过姑母。”玲珑唤他起来又命赐座。怀馨自觉退后一个位次,待等兄长入座方才坐下。怀酘并不相接侍女奉上的香茗只示意放置一边,抬头看向上位,面容间淡笑温雅,“孩儿正要来母后宫中请安,便听说姑姑与雪晴也在这里。”二殿下还穿着朝服,深衣灿金,腰缚玉带,宽袖广襟镶绣螭云纹的衮边,英挺姿态更添俊肃。玲珑斜倚了身子侧头,“到底酘儿大了几个月,比起馨儿来要懂事许多。”瑾月也从对面凝望,“这孩子刚刚进来时,我是真得恍惚,仿若十数年前的皇兄。不只相貌,竟连那声音气度都分毫不差。”怀酘微一垂眸,笑意若有若无,“姑姑,孩儿肖而不肖,整日里只会惹父皇气恼。”玲珑的眉间添了淡淡倦意,抬眼处有爱有怜,“刚刚还夸你懂事。酘儿你那么聪明,如何就看不出你父皇最疼爱的皇子便是你。将来你也一样会为人夫为人父,难道非要等到那时才能真得体谅父母?”怀酘像是极认真地在听,还不时低下头来思量。片刻之后,他眼中方才掠过深深笑意,“孩儿真得聪明吗?也许算是吧。不过,还是觉得母后、母妃和姑姑更爱孩儿。至于父皇,实在是太‘疼’了,我受不了啊。”

玲珑被气得摆手,只是忍不住笑,“我与表哥算是看明白了,你也好,馨儿也好,生下来便是要逼死爹娘的。”怀酘不敢再接话,笑而不语,朗朗玉面傲人。怀馨与他坐得最近,更深知他的忌讳,早就挥退婢女,此时起手斟茶,自饮浅酌幽幽开口,“我怎么那样倒霉,时时都能与你碰到一处,这两日平白无故招了多少骂来。”怀酘根本就懒得理会他。倒是雪晴撇撇小嘴儿依然窝火,“以我看骂得还不够呢。”她越是要恼,怀馨越是要逗她,眉峰一挑,轻顿茶盏,“没大没小的。当心我揍你屁股。到时姑姑也拦不住。”

“你,你……”雪晴气得头上的紫晶桃心发冠都跟着乱晃起来。不等玲珑与瑾月发话,怀酘已探手拉了小妹到身边,阻住她发作,“哈哈,好了好了。丫头你人如其名,不是一贯的冰雪聪明吗?怎么就忘了母后降不住老四呢。快去南书房,扬扬也在那里。凭着你们俩伶俐的口齿,父皇多大的火气都能引起来,到时什么样的冤仇不得解啊。让他在床上多趴几天,也算为内宫除害。”看他说得煞有其事,怀馨一拳便捣过来,“还有你这一害未除,后宫何乐之有!父皇所言甚是,咱们俩实在不用‘五十步笑百步’。”

两位亲王依然如小孩子般恣意玩笑调侃,玲珑也忍俊不禁,慈爱看向兄弟二人,却又想起另一处心头娇肉。“扬扬可求到了旨意?”她的目光落在怀酘身上。他忙止住嘻闹,俯首相答,“母后,儿臣不知。父皇遣了儿臣去太史监询问关于徽州上报的瑞应之事。我离开时,扬扬才进去。”玲珑缓缓点头,瑾月轻摇团扇掩住笑颜,跟着问了一句,“帝姬又求什么旨意。不是不嫁了吗?”玲珑又笑又恨,“她在宫中呆得腻烦,央着要去同泰寺祝祷。可这后宫礼佛祈福之事只能在正月里。我不答应,就磨那好性儿的爹去了。”说着,便叹气,“今儿个是你问起来,我正好倒倒苦水。依你皇兄看来,那次选驸马,他的宝贝帝姬可是受了天大委曲。埋怨我这当娘的心急下降女儿,责怪殷儿这当哥哥的不知道尽心尽力,总之没有一个好人。前些时日我与他们父女俩都讲明白了,以后扬扬看好谁便嫁谁,想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再也不用问我了。”谁都听得出这是气话。小辈儿笑嘻嘻地不言语,还是瑾月开口相劝,“扬扬为帝后爱女,怎能不用心择选驸马。娘娘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极疼的。”玲珑终于展颜,只眸色飘忽不定,“我也不盼别的,唯求这孩子能嫁在京都,一家人朝夕得见。明雪随驸马远戍雁门关,离京快要六年了,归宁却只有两次。哪回女儿走时,最伤感的都是表哥。”瑾月也怕触到玲珑愁肠,赶忙温言宽慰,“自从皇兄一朝,始除驸马不可掌兵旧训。史骏驸马是舅舅麾下怀化大将军史继之子。我虽为妇人,也从娘娘与夫君口中知晓雁门关塞的险重。明雪与驸马为大璃戍边,保定一方安宁,这亦是身为皇室公主之责。”

玲珑支起下颌,髻边一枝玛瑙凤钗垂落金珠玉饰轻飘飘贴在耳际。她蹙眉良久,又恍然含笑,“道理我全都明白,只是当娘的难免会有私心。”怀馨本来坐在案侧,恭敬耐心倾听,待到此时,才不忍笑言,“对于扬扬,母后放心便是。怕是父皇与您要她远嫁,她也不肯。小丫头明白得很,就她那爆栗子似的脾性,多么绵软的驸马也忍不过三天去,早早晚晚都逃不了打金枝。所以,最盼着同父母朝夕得见的正是扬扬,您们可是她无论如何也舍弃不下的大靠山。”怀馨的声音饱含谑意还爽朗跳跃,殿内之人皆被逗乐。玲珑指着儿子来不及笑斥。倒是他先拉了怀酘起身向母亲、姑姑告辞。玲珑本想劝二人用过晚膳,可见着怀馨一幅心急火燎的样子就知道是留不住。她无奈挥手,他俩一前一后跪安,转眼没了影踪。

红日西斜,重重殿影笼上金纱。淮王府内史沈清与赵王府侍卫连天都守在苑门处静候主人。怀酘本欲与那人相别,谁知袍袖还是被牢牢拽住。怀馨的笑容总是透着几分不怀好意,声音也不正经,“明日便是沐休,今晚到我府上小酌几杯如何?”怀酘唇角上挑,一样带出嘲讽,“到你哪个府上?”“少在这儿明知故问。快走!”怀馨还不放手。怀酘却使力弹开,“你要干什么?去你那私宅?还真想让父皇把咱俩一窝端了,一并除去祸害。呸,我可不入你的圈套,我要好好活着。”“唔。”怀馨眯起眼睛,沉沉笑道:“你从何时起变成孝顺皇儿的,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怀酘也不理人,转身便走。怀馨挡到前面,“提醒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怀酘驻足,故作夸张地扬声,“你这是宴请吗?怎么和绑匪无异。”怀馨听出他话中松动之意,立时纠缠上来,“我娶锦瑟也快有一年,可你们这几个亲兄弟谁也不曾到府上相贺过。大哥胆小,太子怕事,老五什么也不懂。我只有靠你来撑颜面了。几天前,我向锦瑟夸口,说淮王会来,她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不信。我的好二哥,你就帮帮忙,总不能让弟弟失信于女人吧。”怀酘凝视他一阵,轻轻叹气,“我们谁都不是有意要冷对你与锦瑟,只那帝命、父命难违。你也好,锦瑟也好,还请体谅。今晚也不是去不得,只是怕父皇知晓……”淡淡青衫掩不住暖暖笑意,怀馨再次揽上兄长的肩,“不用担心。你不说,我不说,父皇如何会知道。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你也听到母后的话了,你是最有宠的,父皇即便舍得除了我,也绝不会累及你。”怀酘抬手推了身旁那人一把,语带微责,“休要胡说。父皇对我们兄弟都是一样的。”说着他又潇闲扬眸,是男子俊美无匹的笑容,“罢罢罢,我就舍命陪君子。总不能让锦瑟她对你失望吧。”

谢谢亲。在这里默默地搬楼,是想让文章有个寄处。贴吧里可能说删就删了。论坛是安全所在。

第七章:横陈君不御

兄弟俩进了仪门已是月上柳梢。全然不见平日里满府云鬓花容的纷纷侍女,只有几个青衣小僮相伴一身素白裙裳的锦瑟,翩然立于碧树庭花间。怀馨先含了笑意,唇角微挑一抺赞许。怀酘早已换就家常紫衫,负手跟于弟弟身后,闲闲意态自有难言的端雅。小人儿袅袅婷婷迎过来,落落拂袖福身,“锦瑟见过淮王殿下。”怀馨停在旁侧里,离得近了,又借僮儿手中的灯光,方看清她面上,无脂无粉,素净的天然容色。裙袂轻扬间传来一丝缥缈香气,带了女儿家微甜的馨香。

怀酘一派诚挚注视,右手向前伸去,“四妹无需如此客气。”不过是为示亲厚地虚扶,锦瑟倒大方地轻点他掌心直起,一双妙目灵动,声音也如邻家小妹般轻俏,“殿下客气了。”怀酘难得地候人稳身后方才撤手,稍稍转头,先前没了踪迹的贴身侍者沈清不知何时已立于半臂之右。沈清双手呈给主人一个金漆彩油的小妆盒,盒面精巧,当中绘着一朵颜色近赤的曼殊花,那正是她最为心宜的天界之华。锦瑟有惊有喜,却不敢去接,怯怯望了一眼怀馨。倒引得怀酘和悦而笑,“二哥送你的,看他做什么。有我在,你不用怕。”边说,他还小心将妆盒交托到她的手上。锦瑟十分新奇,等不得道谢便急急打开。不过瞧了一眼,她竟沉默地哽咽,一颗颗泪珠顺着玉白小脸儿滑落。“怎么了?”怀馨急急搂过她,也向她手心瞄过。原来,静静放于盒中的是一对鎏金累丝耳环,镶宝、翡翠、碧玺质地上乘不足为奇,最是坠子形制罕有。细细流苏轻系着草原儿女常见的马蹬,缩微成蚕豆般大小却如同真物件一样。

怀馨将她拥得更紧,也是欷歔,“果然牵动你心肠。”锦瑟忍一忍泪启口:“锦瑟谢过淮王殿下。”怀酘语气低低的,似有不满,“怎么?还是淮王?”锦瑟吃吃笑出来。怀馨推了推她,“快叫声‘二哥’吧。”她再次曲身,声音很是轻婉,“谢过二哥。”谁都会爱惜眼前这美丽而娇柔的小人儿。怀酘更为感慨,“难得,难得。要知道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怀馨,“极少会唤我‘二哥’。”她听了报不平,忿忿白了那人一眼。他是不变悠然,“凭什么开口闭口叫‘哥哥’。你不就早生了几个月么。”怀酘摇头,“锦瑟,你嫁予老四之前,肯定不曾打听过,他可是长安宫的‘混世魔王’啊。”她在莞尔之时不掩揶揄,“二哥,谁也不及我命苦。”怀馨掐住她的纤腰,一点点用力,“干什么?一幅耳环就能收买。”他见她耐不住呼痛才放开,狡黠笑着诘问,“就这么点东西。见面礼也未免太过寒酸了吧。”锦瑟一时还受不得这兄弟二人如此直白的言语,怀馨可丝毫都不在意。他点点她的鼻尖扮作耐心相告,“你初入皇室,哪里知道淮王的身家。二哥的外祖母是承懿翁主,可是当年云湖大长公主的独女。我们的太皇祖父,也就是世宗。他老人家的命都是大长公主救下的。”

锦瑟明媚一笑,却是带了贵家之女的傲气,“我如何就不知道了?汗王与我爹爹都是天朝合安公主的孙辈,只不过一个是嫡孙,一个是外孙而已。而合安公主正是大长公主一母所出的幼妹呢。”怀酘也斜睨了弟弟一眼,“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有脸面的,随便娶个女人回来就值得我费如此的心思。”怀馨微微尴尬,略带歉然地看着前身前二人,“楚烈孤高,每日独来独往。除却与太子交好,便同你还算走得近些。我本来知晓缘故,只是忽视了锦瑟这一层。早该请你过来,实在是……”怀酘顾作轻哼打断他的话,“现在明白也不晚。记住了,以后少欺负我外家的妹妹。”怀馨哪听得进这样的话,很快露出本来面目,伸手又去揪那小人儿,佯装磨着牙发狠,“整日里只提防着楚烈,没成想你这惦记人的好表哥倒真是不少。”锦瑟旋身转开,甜糯糯道:“好了,别胡闹。快请二哥进去,酒菜早就备好了。

宴厅内,绕着四壁的镂银渤海明珠吊灯流照。席间未留下人,兄弟俩浅酌慢饮。锦瑟便坐在夫君身侧,白衣清颜,乖乖巧巧地帮他们斟酒布菜。月华初升,窗外辉光亦漏进星星点点,在小丫头云朵一般的裙裾上投下灵动丽影。怀酘抬眸瞧过来,一双玉人相偎相依,男儿俊魅,女儿华婉,心头若有电念轻闪,竟是从未有过的艳羡。怀馨又饮下一盅,酒杯还握在手中,忽而倾身一笑,靠近爱人耳畔,轻语间气息如水,“今日与你说句心里话,我待二哥丝毫不逊同胞而生的太子。虽然,我俩是隔母的,但这难兄难弟,总比旁的手足更为亲近。”锦瑟不大明白,挑了他们一眼,笑吟吟相候。怀馨戳戳她的额头嗔怪,“真是笨啊。听不明白吗?我俩是从小一起在父皇面前挨骂挨打长到现在。怕是那御书房的金砖地都跪出坑来了。更别提父皇教训人的荆棍,都不知在我们兄弟二人身上抽断过多少根。跟在父皇近前的,从牟平、召黔两位总管,到品级低微不入流的小内监,只要听说有传诏淮王、赵王的旨意,立时便头上冒汗,浑身哆嗦,生怕怒起雷霆,殃及他们这些无辜的池鱼。小时候,我俩不论谁在父皇面前呆得稍久些,牟总管与召总管都会遣人去母后或尹母妃的宫中报信儿。两位娘亲为了救儿子,就没有个清静的时候。有时,我们难得消停几天,她们倒难以适应。要么担心孩子病了闯不动祸,要么忧虑父皇龙体有恙挥不动家法,整日里提心吊胆。”

锦瑟听着,不由小手掩在樱桃口上,“便是皇上如此严教严管,也不见你有多大的长进,白让皇后娘娘操碎了心。”怀酘本不善饮,怀馨又是有心要灌他,杯盏从不见空,流水似地不停,此时便带了几分醉意。他要阻住他的纵酒欢谑,双眼一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在四妹跟前,你不要颜面,我还得顾呢。”怀馨又示意锦瑟将他们的酒斟满,长叹一口气,“其实,我也想像太子一样做个乖顺儿子的。可就是有些事情,学也学不来。”怀酘眯了眯长眸,似有一瞬深沉而复杂的忧伤从眸心掠过。为了遮掩,他故意手把晶盏斜倚身子,“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并非心存怨怼,只是有时在想,若将来我有了儿子,或许不会效法父皇。打他也好,骂他也好,不就是一时耐疼不过的臣服吗?多讲讲道理,谁也不是天生冥顽不灵的。”

怀馨唇边飘出笑意,懒怠看他,“讲道理?到底是讲‘道’?还是讲‘理’?我觉得,你现在真不该将心思花在如何管儿子上,琢磨琢磨怎么才能让女人生得出你的儿子来才是正理。”“又开始胡言乱语了。”锦瑟面上羞色横生,急急嗔他。怀酘更是皱眉,“去去去,别招我。就你这样的,也不用再讲什么道理,直接打死才省了心思。”酒盏摞开,怀馨反手将小丫头揽得更紧,“二哥刚刚的话,母后也曾讲过。其实,我一直便觉得若论起心疼儿子,谁也比不上尹母妃。不管二哥犯了大错小错,尹母妃都会匆匆忙忙到父皇面前相劝。而母后呢,只要觉得我还挺得过,都已经懒得去管了。更让人伤心的是,有回我被教训,母后赶过去后第一句话不是拦下父皇手中的板子,竟是诘问,‘为何不一次将他打死了事?这样反反复复的,你不累,我都累了。’你们想想看,我当时就趴在那里,心中可该是什么滋味。”

一句话,逗得一屋子欢笑。只是笑过之后,怀酘稍一侧首,幽静的面上现出黯然。“母妃如何能与母后相比。”他一口饮尽杯中烈酒,话中渐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透心而来,“你便是闯出天大的祸事,母后只责你不够驯顺,却不会萌生忧惧。而我母妃呢,既疼儿子受苦,又恐夫君生疑。一年之中,除去四时节礼还有生辰,她很难有机会接近父皇。而我一但被罚,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面圣。其实,她从心里最害怕的,是父皇因为嫌弃她而嫌弃我,还有便是误会她要利用儿子生事谋宠。所以,父皇恼我,她从不恼我。母妃她只恼自己。每每我挨了打,她都会一个人在观音像前跪上整整一晚,也流泪一晚。”怀馨听了只有冷笑,“道理你都明白。那为何不能少生些是非。父皇是不会去心疼尹母妃了,你这做儿子也不能心疼她么?”“我心疼母妃,与她的夫君心疼她,如何能是一样?”怀酘目视弟弟,声音极淡,也极傲然。“父皇便不做处处风流的帝王,你管得了吗?”怀馨一样步步进逼,丝毫不让。他们针锋相对的语气让锦瑟气息凝窒,温软的柔荑轻轻牵动身旁的袍袖,“好了,都少说一句吧。”他也无奈,指间轻轻收拢,将她的手护入掌心。

“我该回去了。”怀酘低头,目光掠过几案。怀馨与锦瑟极快地对视一眼,赶忙和软下来开口,“都是我的错。不该在这样的日子去戳你的痛处。我们才饮上兴致来,哪有生生截住的道理。随遇而安,一夕忘年,人生总还有值得一醉的事。想想眼前,马上便要娶得美人归。良辰美景,红袖添香,怕是你以后想醉,都有嫂嫂阻拦,再无自由自在的日子。大哥不就是例证。自然我也一样的。”怀酘又举起锦瑟递过的酒,微不可闻地呼气,依然有孤独侵入清冷的笑,“谁说我要立妃了,那不过是父皇、母妃他们一厢情愿。”“你还真……”怀馨眼底倏地闪过怒意。还是锦瑟开口将话头拦住,“谁的婚事便由谁来打算,轮不着你这当弟弟的心急。”说着她又看向怀酘,眸光透暖。“二哥,怀馨告诉我,你辖管秘书省,日日也是案牍劳神吧?”

浅笑盈盈,娇语如莺,怀酘难以拒绝。他已恢复平和,耐心相告,“秘书省领国史、著作、太史三局,事不见急险,却很繁杂。反正父皇便见不得我们这些皇子们闲着。宗室在上书房读书到十六七岁上便要渐渐入仕。如今怀祋都只上半日的学,再半日要到工部。兄弟们各有各的差事,不是沐休还真碰不上面。”怀馨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边劝酒,一边问他,“你说到太史监,我忽得记起来,老五生辰那日,太子曾与我提起,父皇要传他到乐成殿同行祭奠。你管着司天祭祀之事,可知晓,到那个鬼地方可是要祭谁?”怀酘眸光一沉,跟着又波澜不惊,“那是嗣君方行之事,由不得你打听。”怀馨才不在乎这警告,更引上兴致来,“果然你是明白的。与我说说吗,知道一下,何过之有?”怀酘还是不情愿,语焉不详,明显地回避。锦瑟以为是因她在场的缘故,想着要躲出去。怀酘摆摆手,瞧一眼窗外竹影潇潇,刻意压低了声音,“父皇他们是去祭奠几十年前落入火中烧死的世宗皇孙——萧如彤。以往都是父皇一个人行祭,想是太子成年了,才带了去。”

锦瑟辨不清谁个是谁个。怀馨却难见地清寒了面孔,“果然是为不见天日的幼帝。”怀酘听了剑眉一扬,立时斥他,“混说,对那夭折之人如何能以帝相称。”怀馨抬手取酒来饮,“为何不能?世宗的遗旨可是传位皇孙。毕竟萧如彤是闵哲太子唯一的骨血。”“什么遗旨!明明是庶人刘氏篡改的矫诏,并非世宗原有之意。虽然太子已殇,但世宗当时还有皇祖父与琝王两个成年的儿子,如何会越过他们去立一个尚在襁褓的乳儿。”怀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矫诏也是诏。都说世宗意属皇祖父登基,可这才是只字片语皆无。”怀酘目中略见诧异,只不变肃然,“这样的话,便止于我面前。你也不想想,如果萧如彤理应为帝,那我们的父皇呢?帝位岂不是从根儿上便来路不正。”锦瑟也被吓到,慌慌抓住怀馨的手,“你听懂二哥的劝告没有,再也不要妄议旧事。”他微一摇头又点头,“你们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说到那个短命的孩子忍不住心生感慨。”

怀馨眸色如常,执起银著挑了挑身旁的一盏珊瑚灯芯,看似平静却说得沉重,“大璃建国还不到二百年,五位帝君竟杀戮了三朝。太宗弑太祖,世宗又弑太宗。皇祖父带兵破宫,眼见着昔年的刘贵妃与那个如彤焚身于火,才坐上皇位。便是父皇,也是剿灭了琅琊王的叛乱后得以安稳登基。好在终是没有再见手足相残。生在皇家方知守护亲情不易。锦瑟的灭门之冤,以及楚烈的丧母之痛,不都是同样的遭遇。”小人儿的心中像有无形火焰烧灼,可她依然强抑着平静,“杀戮了三朝也不怕,只希望悲剧不再重演。其实,如今你们宗室兄弟和睦,这才是社稷安稳的根基。”怀酘赞许点头,“父皇深受手足情断之苦,才将我们几兄弟都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更一改旧规,要皇子十二三岁上便离宫独居。正是为禁绝生于深闱长于妇人的流弊。”怀馨倒多思考了一层,“其实,对萧如彤,我根本不会同情。当时的大璃,朝中阉患当道,后宫又有毒妇遮天,若立个傀儡孩童,国之覆灭便在须臾之间。我真正担心的是怀殷,那样高傲自信的储君,突然去行祭这样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先人。真不知,对于矫诏之说,他会作何想?”

一时间,众人沉默下来。锦瑟不敢说话,兄弟俩都不再说话。对饮而尽,再倾琼浆,夜色深沉,他们身旁的两坛美酒也终于喝了个底朝天。怀酘起身,脚步虚浮。怀馨与锦瑟一左一右将人扶住。他大声呼喊沈清,走进来的却是小天。还未等淮王问话,小天已然躬身,“殿下,沈内侍被奴才们多劝了几杯,此时还未醒酒。”怀酘笑着斥骂,“谁许他喝酒的,真是糊涂油蒙了心。”怀馨一边搀着他,一边向小天使眼色,语声带了酒气倒还听得清楚,“既是喝好了,才不要怄气。天有些晚,便歇在我这里吧。明日又不用上朝,不必急着赶回府去。”怀酘还要挣扎,怀馨也不理他,直接将人交托到侍卫手中。本来便有些头重脚轻,此时更是泛上酒劲,怀酘什么也顾不得,深一脚浅一脚地随那人往后堂走。像是拐入最近的一处院落,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也没有烛火。

小天手提一盏半昏半暗的明瓦宫灯,引着他坐到床榻边。放下灯,想着帮他除靴更换寝衣。怀酘残余了几分清醒,止住他的动作,又挥手示意他离开。直是听到门环轻动,才自己动手脱掉鞋子,长衫未换和衣横到床上。后半夜了,渐有凉意初泛。他伸手去抻旁边的帛丝薄被,指尖一下子像是触到了什么暖暖又光滑的所在。他猛得醒神,再听到身边有轻浅可闻的呼吸声,初时脑子混乱错以为小天还在,忽然间忆起那人早已离去。怀酘一下坐起来,胡乱摸过床尾处脚凳上的宫灯。刚刚引了光亮过来,靠着床内帷栏的锦被里,竟然钻出一个赤祼的女人。白花花的身子泛着玉瓷一般的细芒。柔若无骨的娇躯,不知不觉中竟已半跪着抵到他身前,修长的手臂藤萝般缠绕他的脖颈,沿着背脊探入衣间,相伴的声音也是说不出得绵软娇媚,“奴婢怜儿,奉我家王爷之命来伺候殿下。”

身下玉簟如冰,滑腻肌肤似火。怀酘脑中似冲过万马千军,双眼早已沁成血红,宫灯也失手坠落,一室又归于黑寂。似醉似梦,重演蒙昧儿时那夜。赖在锦绣柔软的牙床上,还记着父母同在外间柞榛木的高安几上饮酒。正是母妃生辰,深殿烛火曳曳,欢喜容颜掩没于飘忽的柔光中。留意到母亲鬓边有一支盛开的紫薇,她与父皇一起倚在床头哄自己入睡时,娇媚的花瓣儿便飘落在云绡绣金的九龙袍上。兴奋眠浅,被声声抑得极低的哭泣扰醒,独自爬下高榻,光着脚走到雕暗镂空的十二扇围屏前。朦朦胧胧地,他看到屏风那边,母妃抛掉了最后一条朱红抺胸,袒露出寸缕不在,玉一般的身子。父皇与她立在一处,任由她流泪,只一言不发,拾起地上件件散乱霓裳,从容不迫地再为她穿上后,转身离去空余一室龙涎气息。母妃对着背影娴熟拜伏,额头重重叩于青石砖地。他想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只笃信母妃受了极大的委曲。怔怔落下泪来,呜咽着哭向她怀中。她也紧紧将他抱住,神色早已平和,慢条斯理摘下头上的紫薇,一瓣瓣揉碎了扔进一旁的香炉里。也许正是从那一夜,他再见不得任何玉白色的身体。

第八章:殚竭心力终为子

那个自称为怜儿的女子,真以为淮王醉得沉了,箍住他想倚入一方合欢帐内。肌肤相贴,空间私密,她与他的呼吸湍急纠缠。耳边痒得难受,是她有意在轻呵。怀酘终于强睁开眼睛,心头气血乱窜,周遭一切如飞速旋转的陀螺,什么也看不清楚。胸口堵得喘息不透,再难忍住,重重推开身边之人,趴倒在床边,哇地一口吐出来,喉间如被火舌舔过,满是灼灼烧燎般的痛楚。

怀馨和锦瑟根本就不敢入睡。果然,眼见着二哥发疯般闯到他们的卧房来。哪个皇子都是一样角斗娴熟,怀酘早便踢翻了上前拦阻的连天,眼中恨色骇人,挥掌劈向始作俑者。未曾及身,怀馨已觉掌风逼面,他不敢还手,闪电一般疾退数步。怀酘扑空,迅急跟进,攻势狠酷不变。锦瑟尖叫出来。小天从地上爬起后直冲,双手快过身子才将他死死拦下。怀馨屹立不动,唇角淡笑如旧,“你们都下去。”锦瑟不舍,小天不动,他忽地怒极喝道:“出去!谁也不许留在这里。”

门轻掩,更漏长,四周再不闻响动。怀酘黑沉沉的瞳仁深不见底,冷得瘆人,“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怀馨只细细扬眸对视,伴着一声轻叹,“你不能永远这样。”“我的事容不得你管!”他这一声直是怒吼出来。“你若不是我哥哥,我才懒怠去管!”他也一样面色陡沉。父子手足,历历在目。怀酘沉静许久,终于侧转了头,英挺清寒的容色浮出丝丝浅笑带了孤峭,“你与太子都为了我好,可我自己,根本做不到。”怀馨缓缓靠近,眼底神情错综复杂,“我们真不知该如何劝你。但正如太子所说,世上还有父母仳离的,他们的子女该当如何?”怀酘蓦然失笑,正过脸来看他,“我的父母与仳离何异?异梦者尚且可以同榻而眠,而他们呢?”怀馨漠然,“荣来宠去,一生际遇,谁又能找谁问个明白。难道父皇他爱哪个女人不爱哪个女人,还要听命于你这个当儿子的?”“何为孝,我不用旁人来教。”他心中就是放不下,“我,根本无法原谅他。”

怀馨竟猛得上前薅住他的衣领,“所以你便恨不得时时事事都触怒他?你不要忘了,他不止是父亲,他还是皇帝。”怀酘清缓合目,“十九年了,我并不怕他降罪于我。反正,我的命就是他给的。”怀馨颓然放手,又抚上脸颊,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角暗然泛起的湿意,“怀酘啊,父皇他已经忍耐了你十九年。你还狠心指望他再忍你十九年吗?父皇二十五岁得了你。如今,他已经是四十有四了,要再过十九年……”他无法顺畅地说下去,“我不信,我不信,你未曾留意过,父皇的鬓间已见白发。”怀酘的嘴角微微抽动,“无人不在说,父皇最宠爱的儿子是我。可我,却始终想不明白,他那么厌恶我的母妃,又为何不对我一样的冷遇。这样冰火两重,日日于无声中煎熬,谁人才是真正知晓我的纠结苦痛。怀馨,你倒来告诉我,对于父皇,我究竟是该爱还是该恨呢?”

天家贵胄,永远也摆脱不了一句“子凭母贵”。福祸相依,荣宠相倚,便是身份尊贵,终究比不得市井小民的子女。见弟弟无语,怀酘也垂首,“你是母后嫡子。我问这样的话,真是难为你。”怀馨并不作此想,略有些不屑,“我是你,也绝不会活成这幅模样。父皇与尹母妃情淡不假,但并非你所咬定的厌弃。尹妃尊位仅在母后之下。这些年来,不管是不是因你之故,锍离殿也算恩赏不断。宫内宫外哪有人敢对淮王母子存丝毫轻视之心。我倒要劝你看看大哥。他的生母陈淑仪同样曾为侧妃,却早早因罪失宠,所居的秋阑殿父皇才真得从不踏足,连娘家都深受其累。可即便这样的处境,大哥依然生就一派风光霁月的性子。朝堂之上忠君孝父,群臣咸服。后苑之内妻贤妾娇,幼子承欢。小昊桐可是父皇母后心头至宝,甫一满月便立为齐王世子,怕是连怀殳都给比下去。你若在意我们之间嫡庶有别,总可以效法大哥吧。还终日里悟道,明不明白‘柔之胜刚,弱之胜强’的道理?”

房中珐琅炉淡香清幽,一时安静得很。怀酘沉默些时候,再开口时目光还如先前一般湛湛的,但语气明显轻松起来。“‘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能行。’道理没有不知道的,可并不见谁能真正践行。”他边说边白了那人一眼。怀馨也不相让,“我是让你记住前两句。你怎么又拐向无为之论了。”怀酘不再言语。怀馨又似想起什么,“父皇待你才确是以柔克刚。母后曾讲,你儿时夜啼不休,父皇每日都去陪你入睡,不辞劳苦。想想我们哪个皇子曾有如你一般的宠渥。”怀酘初听时表情有些古怪,还是忍了忍,淡淡抬眸,“你以为是我愿意夜啼吗?有本事,你也去啼一个。”怀馨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上他的臂膀,“兄弟同心,也要父慈子孝。陈年旧事放下吧。我们谁都应该尽心侍奉慈严,方不枉为人子人臣。”

怀酘次日酒醒入宫已过了晌午。他照例先去母妃的锍离殿请安,正见着召总管带了几名侍卫和内监守在宫门外。二殿下缓缓走近,召黔急步过来打千施礼。怀酘自然更为客气,随和笑问:“召总管,可是父皇在母妃殿中?”召黔赶忙应答,“回禀殿下,正是皇上在与娘娘说话呢。”想是看出了那人眼瞳之中隐有血丝,俨然一幅宿醉的模样,召总管小心陪笑,“不然殿下先回澹兮馆歇息。待陛下离开,奴才再使人去回禀。”怀酘抬了抬手,暗暗调稳气息,“父皇在,正好一同问安,倒省得再跑一趟含章殿。也不劳总管通报,本王自已进去便是。”他的声音略显疲惫,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召黔也不敢再劝,只得躬下身子相送。

设在锍离殿正殿内的凉阁本就安静,夏日娇阳滤过两层薄翼纱窗透进来,细细碎碎地褪去了炽热。如彬就坐在明窗下榉树瓜棱腿敞椅内,面前雕花围桌放了一些精致茶点。阁内不见伺候的宫人,只有尹明珠陪坐在下首。想是并不知晓皇上驾临,尹妃依然是素日里清淡的妆扮,水波纹淡赭一色缂丝长裙,简简单单的回心髻。只那一支攒珠金线发钗看得出是急急别上去的,稍稍有些松动,丝缕坠宝流苏轻摇,倒衬得她面容微红,带了几分喜色。怀酘迈步进来拂衣跪倒,向着父母道:“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尹明珠不成想儿子在这个时候来了,微微含笑看他。如彬示意怀酘起来,随手放下茶盏,杯盖磕到杯沿发出脆响,“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说说看,你这都是挨到什么时辰了?”怀酘早已起身,径直坐在母亲一侧。听到诘问,他像是有些迷蒙,稍稍抬头看了看双亲,并不见任何愧色,“儿臣刚刚醒来就入宫了。”

尹明珠闻到了怀酘身上残余的酒气。他不害怕,她可担心,稍稍直起背来想到挡住些。可如彬已是觑见那人眉间泛出的青气,一看便不是饱睡之后的模样。他的长眉渐渐皱紧,声音也寒肃起来,“刚刚才醒。昨晚你几时睡的?又干了些什么?”尹明珠心急还无奈,转头蹙额使着眼色,“还不向你父皇告罪。便是今日沐休也不该没了章法。”怀酘依然不变轻松,平湖般的眸子轻轻一眨,“父皇,您可要听真话?”如彬简直被他气得发笑,“如何,你还敢在朕面前打谎?”如酘浓睫半垂掩过黠魅,“孩儿昨晚与老四出去喝酒,被他灌了许多。”

如彬长叹一口气,身子靠到高高的椅背软搭上,面容暗沉已辨不出喜怒。尹明珠在心中将儿子骂了千遍万遍,可更忧虑的是夫君发作在当场。不得已,她只好先扮了气愤,狠狠剜他一眼,“越大越不成器。你是兄长,怎么能教唆四殿下酗酒。‘饮喜宜节,饮劳宜静’,父母师长素日里的告诫不顾,身子也不要了?还成不成体统?”怀酘从不怕母亲,她越是训他,他越是要分辩,“孩儿教唆得了谁,也教唆不了老四。是他拖累了我。”说到这,他又支手托腮靠得更近,“母妃,儿子想吃您做的鱼羹。都吐了好几回,腹内早就空了。”

尹明珠根本就顾不得理睬,心惊胆战地看向如彬,强扯出笑意,“皇上,千万莫要动气,龙体要紧。”如彬并不答话,只静静盯了她一阵,才移动目光看向那人。乌眉,星目,薄唇,笑如熏风,真得是像。曾特意给他穿过自己幼年时的衣裳,一切的尺寸都再合适不过。常常会不经意地打量,仿佛看到昔年那个策马皇城的翩翩帝子。静默一阵,如彬稍哑了声音,“你,究竟想要怎样?”坐拥四海,广有天下,可在这屋内不过是一个父亲。晖日光影映上双鬓,竟显出盛年男儿不该有的沧桑。

怀酘有几分气馁。“父皇。”他深吸一口气,低了头,不敢看向任何人,“求您,不要在母妃面前训斥孩儿。您难得来这里一回。我不想看到您走后,母妃终日哭泣自责。每每都是我生事触怒了您,根本就不是您因嫌弃母妃,而责罚我。”“酘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尹明珠唇角都缩紧,苍白了面容,抬手想要截住他的话,却又说不出来。如彬目光深邃透出微不可见的轻愁,“朕从未嫌弃过你母妃,更遑论嫌弃你。你们一个是朕的女人,一个是朕的儿子。在朕的眼里,既相关又不相关。当初的风波,朕不宽赦有罪之人,并未牵涉无辜。只是有些事情谁也勉强不得,终还是朕亏欠你母妃的多些。”尹明珠此时已沉静下来,她咬了咬牙关只想不泛出眼泪。平日里,眼前的一对父子,她谁也看不够,只是此时此刻,她竟一个也不想看。侧身撩一撩广袖,顾不得妃嫔该守的礼数,“没有谁亏欠谁的。是我曾经女孩儿家天真心态,一心一意要嫁到东宫去。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打小在阖宫夜宴时,总瞧着你的笑容最暖。后来做了侧妃,又幸运有了儿子,飘飘然觉得自己家世容貌无人可比,什么都想去争,什么都想占先。却忘了,你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人。”这声音已压不住逃逸而出的哽咽,如彬与怀酘都想去拦,可她还是要说下去,“真得不亏欠。登基之前,你许了我们这些侧室离开。是我舍不下孩子,我甘愿长居深宫里。你教训过我什么是公平。我现在也觉得这就是公平了。我有酘儿,一个如此像你的儿子,有着比你当年还要和暖的笑容,我该知足的。对一个根本就不曾在意过自己的男人,还能奢求什么呢。”

她说出这些话,他听到这些话,都不免有些黯然。可思来想去,又觉轻松不少。如彬远远望着殿门处一派湖光水色的泰山石插屏,半晌才侧首专注看她,“你也不必胡思乱想这许多。朕不会亏待你,不会亏待你的母家。”尹明珠只戚然一笑,稍一点头算是答对,神情淡定如同窗外拂过细柳的微风。只有怀酘坐于一旁,心中说不出是哀伤还是无奈。他把双手都抚到面上,气息从指缝处透出来,“就当我是真得喝醉了吧。实在无法想明白你们啊。”如彬振袖而起,他唤了一声“小召”,这便是起驾的旨意。尹妃与怀酘立时曲身躬送。他走过儿子身边,定定看了一眼,“如果你不是真得醉酒。谁会容你在父母面前如此出言无状。”怀酘将头垂得更低,很快又候来父皇的一道口喻。“明天朝散,你与怀馨都到北苑刑谳房,各领二十杖责。”说着,如彬看向候在身侧的召黔,“你去与朕盯着他们俩受罚。打完了再去含章殿复命。”召总管答喏同时就已苦了面容。

“父皇!”“皇上!”怀酘清醒了几分想讨饶,尹明珠也不忍不住要劝。如彬只看着那当娘的,神情淡漠,却隐有笑痕,“玲珑也好,你也好,谁要再来求情,便打他们四十杖。”

第九章:室迩人遐毒我肠

日暮长安宫。北苑刑谳房四面围墙高耸。一片阒寂之下,只有东室内,淮王与赵王的谈笑声格外清楚。朱红刑凳早已设好,头东脚西并排而放。他们俩各坐在一边上。怀酘曲指敲了敲身下的凳面,不住叹气,“好好的黄杨木,板材密实,纹理细润,若涂上一层明漆多好。可偏生要刷成这幅鬼模样,跟泼了猩猩血似的,瞧着便眼晕。”怀馨似笑非笑地看他,“现在晕过去不正好。过会子,板子拍到你屁股上也不知道疼了。”怀酘淡淡瞥来一眼,“不就二十杖么?至于将你吓成这样。”怀馨“切”了一声,实在懒怠理他。

召黔带着几个刑谳房的内监垂手立在一旁有些时候了,也知道伺候这两位贵主挨板子绝不是件轻松的事,可皇命在身又不得不好心上前提醒,“二位殿下,时辰也不早了……”话尤未尽便被怀馨截下,他的声音冷冷地透着森然,“时辰不早了。怎么,这是要送我兄弟二人上路?”召黔觑着眼前一张说不出是傲还是邪的面孔,又气闷又懊悔,咬了牙俯身,“奴才失言,奴才该死,还请殿下恕罪。”倒是怀酘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瞪了弟弟一眼,跟着又踱步到召黔面前停住。他带笑拍拍他的肩,语气多了几分尊重,“召总管,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你该是六岁入宫,八岁上被皇祖母选中送去紫云馆。那时的牟总管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便带了你一起近身侍候父皇。”召黔心中比谁都明白,这老二较那老四还难对付,更是提起精神来小心回话,“殿下竟知晓这些个琐事,奴才真是惶恐。牟总管是奴才的师傅,只是奴才学艺不精。”怀酘但笑不语,又抬眼看向一个持杖的内监,指了指他的杖。那人很快明白,快步过来,将笞杖交给淮王后守在一旁。

宫中用刑分大杖、法杖、小杖三种。皇子亲王受罚鲜有动大杖的,大都是用这种生荆制的小杖。杖长三尺五,大头宽不过二寸,小头宽不过九分,抽到臀上腿上,皮不开而淤痕现,但绝不伤筋骨。怀酘将杖拈在手中,回头冲怀馨笑笑,“不然,咱们换个罚法。也不劳动旁人,我打你二十,你打我二十,怎么样?”怀馨已然有气无力,“我再不想与你这种‘卖弟求荣’的人废话了。你要真当自己是兄长,便把我那二十下也挨了吧。”召黔快要被这二人磨死,强忍着陪笑,“皇上也没见生多大的怒气,心下里定是舍不得二位殿下受苦的。”怀酘闻言侧转过来微微挑眸,“总管果然最解圣意。父皇他当然未至怒极。要不然,如何还会打发我们到此处来。怕是早就从御书房取了那紫荆杖,亲自动手了。”说着,他又挥挥笞杖,依然逗弄怀馨,“老四,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还是最惧紫荆杖。别看那杖不及这个的三成长一半粗,一只手便能拿了。可落到身上才真是痛到钻心彻骨,臀间皮肉都像能搓下来似的。别说挨打,每每考问功课看到父皇手旁放着那荆杖,我的腿都发颤,怪不得咱们兄弟几个都要害怕。”怀馨这才扭脸,只是口气嘲讽,“别人都只是害怕而已。谁闯了祸后实实在在受过?不就你和我么?还好意思提起。”

召黔的两道眉毛拧成一团乌黑。怀酘像是终于留意,放下笞杖,回到刑凳旁,也不言语,直接伏身于上面。怀馨见他这般,咬咬唇憋住笑,学着他的样子趴好。这二人身份尊贵,没有特别的旨意不必去衣受罚。可依着宫内的规矩至少也要除掉外裳只留里服,总没有穿得里三层外三层,齐齐整整挨打的道理。刑谳房的人进退两难,都直直盯着总管看。召黔恨得牙根痒痒,他惹不起他们,只有向那起子奴才使气,恶狠狠骂道:“白眉赤眼地看杂家作什么?王爷都候着了,还不快些动手。”内监们手忙脚乱拥过来,打板子的报数的站好,还各有四个人要去压肩按腿呈上塞入口中的咬木。谁知未等他们靠到凳子边儿,怀馨已然高声叫嚷起来,“你们都是新来的吗?本王的身子也敢碰。滚到一边去!”这一句吼完,呼啦啦像泼出了沸水一般,连怀酘那厢都没了人。只苦了两个掌罚的,双手举着笞杖,身子却在打哆嗦。他们如何不知道趴在凳子上的两人不好惹,可偏偏就走背运抽中这催命的差事,打重了,伤着身,王爷不依。打轻了,看出来,皇上不饶。往左往右都是死路。他两个苦着面容互相对视一瞬,不敢说话却是在用眼神商量,暗暗定下了七成的力道。

笞杖举起,挂了风挥下,守在一侧的太监抖着细嗓报了声“一”,两处臀上一紫一青的丝帛轻衫也被撩着起落。打的没有使出全力,他们兄弟又是不惧热的多穿了条衬裤在里面,这第一杖下去,听不到脆响,也并不十分疼痛。毕竟二十的定数,谁也不敢耽搁,又是一杖摞上,还没挨到报出“二”,怀馨已然感觉后面热辣辣地麻起来。笞杖离了身,立时臀峰处火刺刺得如同遭了蜂蛰。第三杖、第四杖间隔很短,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肿了,隐约分辨出凶物陷进皮肉比开始时要深些,渐渐有了敲到骨头上的感觉,连带双腿都跟着生疼。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他稍稍侧头看向哥哥,果然哥哥也在看他。两人挨得很近,怀酘听到怀馨呻吟,本来紧紧握着凳子脚的右手抬起来,摸了摸他的头。

第五杖,挥杖的不知为何同时失了章法。“呯”、“呯”相接两记沉沉闷响,怀酘与怀馨都是倒抽一口凉气。硬荆木的棍子,没什么韧性,只有狠劲儿十足,两个人的身子被抽得向前耸动。一阵子波涛汹涌的痛,他与他竟都冷笑出来。“五”这个数才刚报完,怀馨突然间扭了头颈,眸间戾气迫人如刀,“不要脑袋了?敢把本王当成刑囚般箠楚!”小太监吓得失手掉落笞杖,人也倾颓跪倒。另一个不敢再动手,伏身于地筛起糠来。召黔未及想出对策,怀酘已然清泠泠开口,“老四,休要胡闹。他们些个喽罗哪有那样的胆子。召总管还在呢。必是要见着你我皮开绽、骨断筋折,才好去回复皇命。终是二哥不好,酒后失言,牵累了你。”

剑眉斜飞,薄唇削锐,是与主人一般怒而慑人的模样。召黔万般无奈于两位亲王头前屈膝,“王爷,冤枉啊!”他不想多解释什么,可那人依然有话要说。怀酘长眸深处精光暗敛,重又带上笑意,“召总管,你与牟总管同为父皇身边近侍。只是你的火候果然与你师傅还差了几分。小王多言,唐突了,总管莫要见怪。”怀馨看似熄了怒气,再次驯顺趴好,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总管,是本王娇矜。接着使力打吧,皇命不可违,我们兄弟受得住。”召黔磕了个头起身,平直盯向不远处跪着的掌罚内监,面色陡沉,“来人啊。把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拖出去重责四十,送去暴室做苦役。”

一片哭天抢地声中,两人个人被清出了屋子。召黔又指向里头一排噤若寒蝉的宫人,“你,还有你,过来,把剩下的十五杖行完,别再耽搁王爷们的辰光。”再上来的,抖得连杖都快抱不住,被总管连骂带催得总算是挥起了板子。这世上哪有不惜命的人。前车之鉴便在眼前,他们可是看得明白。笞杖举得很高,落得很急,可再听不到任何声响。擦着两个尊主的屁股拂过,连衣襟都飘不起来。怀酘与怀馨惬意闭上眼睛。“六、七、八、九……十八、十九、二十”,一长串数字,转瞬被人唱过,清晰悦耳。

见着主人终于从那刑室里出来,守在外院的沈清与小天急步跟过去便要搀扶,可是都被甩开。怀殷施施然负手过来,看到挨过二十杖依然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哥哥与弟弟,唇畔笑痕渐渐扩大,问得也是谐趣,“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俩是没挨打呢,还是没挨打呢?”那两人的面上一样笑得恣意纵横。怀馨快行上来搭住太子的肩,微眯眼睛回他,“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盼着我俩挨打呢,还是盼着我俩挨打呢?”怀殷看戏一样,忽得清肃了面庞,“大胆!你二人竟敢欺君罔上,我这就去含章殿回禀父皇。”

怀馨直接勾紧了他的脖子,回过头去冲着怀酘呼喊,“快点过来,帮我制服他。”怀酘也不理会,依然慢悠悠走近,语意带笑,“你便这般直杵杵地呆在外边候着我们受杖,拦都不进去拦一下,存的什么心?”怀殷没好气地弹开半臂之距,冷冷哼着:“本就合该挨打,二十杖都轻。再说,还用我进去拦么?召黔哪次能斗过你俩。没忍住过来瞧这一眼,我都后悔不迭。”跟着,他又踹了怀馨一脚,“父皇下严令不许求情,母后心疼落了半日的泪。你如今毫发无损,还不快些去中宫殿。”怀馨带上几愧色,却依然站定未动,“立时去不得。若是父皇也在看出端倪来,我俩的小命儿就不保了。”说完,他转头向连天,“你先到母后那里,望着点风声。”怀酘也示意沈清,“这里不用伺候,你去母妃跟前报个信儿,我随后就回。”

兄弟三人缓缓步行出来,轿舆便停在不远处。路边夜丁香渐次吐蕊,一派人间胜景。怀殷走在中间,并不转头,淡淡开口,“借酒装疯,你心中可好过些了?”怀酘未停步,一身纯紫色素衫飘摇,温静恬适的容色,“似乎不该言谢,但的确轻松不少。我应下了婚事,父皇未说什么,母妃欣喜不已。”“你早该如此的。非要费这么大的周章,无辜牵累于我。”怀馨带了几分女子气的双眸在日影下清光流闪。两个哥哥却全都笑他。尤其是怀殷,今日的话语格外戏谑,“怕什么,不过小杖而已。母后那里备下了秘制的金创药,回府让锦瑟为你细细敷到伤臀上,该是怎样的旖旎。”怀馨难得臊红了俊面,“亏你还是太子。非礼勿言啊。‘馨’虽不敏,请事斯语矣。”也就只羞赧了这一句,跟着又大胆起来,“我今晚可真是要用功了,得防备着父皇考问。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锦瑟为我上药。香冷金猊,被翻红浪,怕是一整夜也不够用的。”怀酘绕过怀殷推了一把,止住他邪魅的笑,“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好好待锦瑟。见着你们俩俩相依,才真是明了何为‘琴瑟在御’。我已向父皇请旨,终身只娶湘儿一人为妻。”轻风掠过,吹得身旁花枝树叶乱摇。怀殷本来走在那二人前头,闻言忽地停下脚步,轻轻吐出两个字来,“恭喜”。怀馨赶上他去,不敢再有狎昵的举动,只是伴着他前行,“若你有动心之人,也该尽力争取。”

长安宫依山势而建,众人眼前,瑶台琼宇,凤舞龙翔,磅礴耸峙的金銮殿如在九霄。怀殷稍稍阖目又睁开,唇峰略挑,像是要抑住极轻的气息波动,“你可知,那筱安到底是不是怀鏧房里的人?”“哪个筱安?”怀酘跟在一旁不明所以。怀馨“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睛,“还有哪个筱安,自然是那个筱安。”怀殷眉心隐下蹙痕,不再发话,仍旧向前走去,步子比先时还要快。怀酘与怀馨递了个眼色,急急跟上。“筱安如今还是依依的侍女,但怀鏧已向三叔讨要许久了。”怀馨的话字字清晰。他没有停歇,只是叹了口气,“我已猜到。”怀馨的身子一倾便已抓住他流云般的袍袖,“你能猜到什么。筱安绝非心宜怀鏧。只不过,这样的事从来都是仆依主,见不到主依仆的。”

第十章:墙里佳人笑

快要入秋,白日的暑热退得也快,天光并未黑透便有了丝丝凉意。赵王私宅的鸳鸾阁内,怀馨立在卧房东侧一面乌木雕花落地罩前,披衣靸鞋更除了冠戴,可依然还是额汗津津一幅烦躁的模样。宫人侍从都被轰去门外,只有徐姑姑手捧一个螺丝银盖的脂玉小瓶,红着眼圈相劝:“王爷,您不让老奴为您敷药,还有夫人在呢。这样夏日里,若是伤处化脓发起热来,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即便皇上与娘娘不怪罪,奴婢这做下人的,将您打小伏侍到大,也是没活路了。”徐姑姑边求边拭眼角,一旁的锦瑟本就担心他,听着这样感伤的话,再也忍不住,泪珠儿扑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怀馨皱眉盯住跟前一老一少两个哭天抺泪的女人,气得来回踮脚,“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才从母后那里回来,也是一阵哭又一阵训的。就不能让人清静会儿吗?”锦瑟满心的委曲,当着下人的面也不好直接顶撞,一声没抑下,直是哽咽出来。“嚎什么丧,我还没死呢!”怀馨叉着腰吼道。她气得哆嗦,咬牙从徐姑姑手中夺过药瓶直直甩进那人怀里,扭身便走。怀馨也知道自己失言,一把将小人儿抓住推向侧后。接着,他又改扮成哄人的模样拥着褓姆往外转,“姑姑,我知道您比谁都疼我。我跟您说,我的伤不重,我自己最清楚。您好好歇着去吧。今晚我还得赶篇策对出来,过会儿一定上药。”除姑姑深谙小主人的性情,虽有一百个不放心,可也不敢深劝,曲身福了一福悻悻离去。

屋内静下来,怀馨徐徐回身,锦瑟依然攥手立着,面容气怔怔得发红。他放下那药瓶,靠近她,又箍紧在胸前,也不理会挣扎,只一味地探入裙裾间摩挲滑腻纤腰,“你这性子真是让我惯娇了,说恼便恼,还摔摔打打的。”她是又要落泪,想想便觉愤恨,“你这路人,根本就不值得有人疼。”怀馨先仰头笑了几声,又开始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你怎么不想想,我这一天过得有多折腾。乖乖陪哥哥呆一会儿,还得去书房用功呢。”她的气恼在他面前向来无法长久,他说的话,她听来总是字字入情入理。终究还是牵挂,幽幽瞧他一眼,“想不明白你是如何便转了性。可再是好学,也得先上药啊。”

怀馨瞥了一眼几上人小瓶,微笑摇头,“药是母后遣人送来的,自然金贵。我不过挨这几下打,白糟蹋了可惜,还是你自己收着吧。”他的语义半隐半晦,锦瑟一心记挂他的伤竟然没有听出来。“哪里是几下。可是二十杖呢。这会子逞强,明早便有的受了。”她还在傻傻地规劝。他也不理会,错过她尖削的下巴,凉凉薄唇使力吮吸优美修长的玉颈。她的长睫微颤,眸光迷离半掩,耐不住“嘤咛”一声,小身子无依无恃似被人抽去了脊骨。丹田处升起蒸腾的欲火,怀馨呼吸也渐次粗重,双手捧起粉荷般的小脸儿,目光在她的眸心匆匆掠过,跟着便封住她的娇口。

丁香舌,软如绵,媚如火,轻轻松松抵进他的喉咙。“不行,卿卿,别诱惑我,哥哥还有正事。”他压住性子退出来,瞧着她美艳吸魂的眼睛,笑得邪气。她也自水晶灯下羞怯抬头,“去去去,便没个正经的时候。把药拿给我,到床上等着。”怀馨啄了啄她的额头,语态轻松,“还是你到床上等着吧。记住,我不回来,你便不许睡,不然敲肿你的小屁股。”他放开她要向外走。她可真得有些急了,扯住他腰间的丝带,“你这人怎么这样,好说歹说都不行。上个药会要人命,还是你练过铁臀功?”一只手便轻松将她提到床上,原想着照例扒个精光,狠狠心还是给她留下了短襦。不论左右的一顿巴掌,她蜷曲着身子想逃,又被他的大手拽回来。齐在腰际的桃红衫子,盖不住一样粉桃般的两团娇肉。锦瑟扭过再一次泪水婆娑的小脸儿,抽抽嗒嗒地开口,“赵馨,你都挨过板子了,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怀馨被这不知死活的小妮子气得发笑。他拍了拍眼下肉乎乎的小桃子,使力抚平心绪。随手拿了一个十香浣花的软枕垫在她的小腹下,圆圆的两瓣屁股一缩一缩耸得更高。她要翻身,他立时便掐住了最下端得一处。瞪着眼睛,吓退她的呼痛,怀馨语声恢复温柔,“你可要乖一点儿,不然那瓶金创药便真有了用处。”说完,他离开床榻去那个五斗小柜中翻找。一块铮亮的紫檀木板子点上娇臀,她轻轻战栗起来,双丘收动,肉皮儿都紧绷。他的指下开始发力,手扬板落,“啪啪啪啪……”脆响伴着哀鸣。娇嫩的臀肉被迫凹陷,失了血色后泛白,再随着板子弹起,留下一道道红通通的板痕。规规整整抽下来,屁股便被完全逡染了。他这才放下凶物斜躺到她身边,抬手勾起她小巧的下巴,杏子般的眸子笑意流转如星,“二十下,与我一样,不多也不少。你便趴在这里,不许摸,也不许动。什么时候,屁股晾凉了,哥哥也就回来了,到时再接着疼你。”她回手去捶他,他早已躲开。有房门轻轻的响动,她知道,那个妖孽是真得走了。

怀鏧骑在马上,远远瞧着王府前灯光通明不似寻常。待等到了近前,才见到是东宫的仪仗扈从候在仪门之外。他略有几分诧异,下马随手将缰绳甩给跟随的小厮,急匆匆进去。早有府内管事严翎迎在门口处。严管事边吩咐内侍为小主人打灯照路,边躬了身子回禀:“世子。太子殿下傍晚前驾临。在府内用的晚膳,这会子还在正殿饮茶。王爷吩咐奴才守在这里等您。说是只要您一回来便让过去呢。”怀鏧脚步未停,随口问他,“母妃呢?可是也在正殿。”严翎低倾着头,“回世子。王妃在寝殿歇息。侧妃与王爷相陪太子。”怀鏧停了一瞬,跟着调转方向,“你也不必跟着了。我要先给母妃请安,再去见三哥。”

杞王府后殿两重,正妃肖嫦所居的螓月阁在第一重的正中。绿色琉璃瓦下,丹楹朱户,只是五间阔的寝室内烛光浅淡,四处弥漫的皆是带了几分苦涩的药香。怀鏧撩了纱帘进来,肖妃正靠着烟灰色鹅羽枕,微瞌双目半坐在榻间。虽是夏日里,她的身边仍铺满重重堆锦绣被。螓月阁掌事使女绵容伴随在侧。她也是肖妃自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怀鏧快步到榻前单膝跪下,仰着俊面轻唤:“母妃,孩儿回来了。”肖妃立时睁开了眼睛,不自觉地含了一缕笑,“鏧儿回来了,用过晚膳没有?”绵容也向世子行礼,跟着又搬过一个高脚杌让他坐下。肖妃稍稍直起些,拉住儿子的手,“昨晚上便在军机值夜,今日又这样晚,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让绵容去给你做些可口的吃食来吧。”怀鏧抚了抚嫡母略显干涩而松弛的手背,目光清朗,“母妃,儿子吃过了。本来想着早些回府的。只是昨夜接了几件机务,下午时要去回禀。皇上听了奏陈夸奖孩儿处置得宜,又让在含章殿陪着用过晚膳才走。”肖妃含笑雍容,绵容觑着主人高兴,也在一旁开口,“这真是的,皇上留下世子,太子殿下又过府陪着王爷。”肖妃像被提醒,推了推儿子,“可去见太子了?”怀鏧摇头,淡淡地带了几分倨傲,“和三哥每日里不知要见多少面。我刚刚到家,自是要先问母妃的安好。”肖妃心中高兴,面上却微微绷起,“胡说。君臣礼先。皇上越是宠你,你才越该守好规矩。”怀鏧仍不在意,反过来问她,“规矩孩儿自会做足,您放心就是。只不知太子呢?您养惜身子,过午不食,定是不去用膳。那他可来向您请安?”肖妃扶了扶长髻上横绾的碧玺笔簪,神色靖宁,“殷儿一入王府便来了。只是我这里风寒未愈,连你们几个孩子都避着,便没有让殿下进来,害怕过了病气。”“这还差不多。”怀鏧轻声嘟囔,倒是肖妃又催。他不再违拗,施了礼告退。

正殿内其乐融融,不只是如彰和晓棠,礼郡王怀殸与郡王妃韩汐,还有小郡主依依、小王子怀磬都在座相陪。最是两个孩子舒坦自在,一个被父王拥在身侧,一个被母妃抱在怀里。怀鏧入殿俯身屈膝,先向着正位之上的太子、父母,以及侧向的长兄长嫂问了一圈儿的安。怀殸夫妇也欠身唤了声“世子”。依依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笑盈盈看看哥哥再看看娘亲,“您的大宝贝儿可是回来了。”晓棠又喜又嗔,瞪了女儿一眼。只是怀中的怀磬不安分,正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小家伙拍着肉手也喊起了“宝贝儿”。如彰拧拧女儿的鼻尖,“就数你最顽皮。”怀鏧带笑起身,睨着妹妹。晓棠不放心儿子跟着又问,“世子,你可用过饭了?”怀鏧早已习惯她如此的称呼,可每每听到依然觉得生刺。他略低下头掩饰,声音不变恭敬,“回侧母妃,孩儿用过了。”

怀殷凝含达练笑色转首,“刚刚忘了与三叔和小姨讲。我离宫时正听说父皇夸奖怀鏧办差得力,特为留下用晚膳,想必是因此才回来得晚些。”晓棠点头,一双美目溢满欣喜。如彰还是惯常的模样,轻啜一口香茗,“严翎早回过你入府了,竟耽搁这许久。”怀鏧垂眸,“孩儿回家路上到太医院取了为母妃新配的几味丸药,所以一进门便先去了母妃那里。”他边回话边挺直身子朝向怀殷,“三哥,你不会在意吧?”如彰不自然地看晓棠,她倒笑意不减,只是稍伏螓首,像在低语哄着怀中的幼子。怀殷重瞳沉着辨不出颜色,忽地莞尔轻斥,“胡说些什么。”怀殸瞧着父亲、庶母,又转向二弟,稍稍肃了声音,“别站着了,还不赶紧坐下来。”怀鏧立时不敢再言语,极快地坐到兄长对面。

寻常人家,都是庶子惧着嫡子的,可在这杞王府内略有些不同。如彰为人温厚豁达,教养子女上亦是不变宽和。孩子们听话,他笑着抚慰。孩子们不听话,他笑着劝说,极少疾言厉色。时间久了,不管他高兴与否,也没有怕的。便是奴仆们的眼中,作为家主的王爷与王妃,一个散淡清闲,一个多病多灾,真正于府中掌事的正是那璟侧妃和礼郡王。怀殸虽为庶子,却是皇上较为年长的侄儿。他的性情与父亲截然不同,双十出头的年纪,沉肃端正远胜同龄。加之又在辖制皇室宗族的宗正院执事,莫说是家里,便在宗室也有几分威名。怀殸是长兄,大了怀鏧快有五岁,深知这个世子弟弟夹在生母、养母之间的纠结,一样明了父王的无奈。怀鏧从小和哥哥亲近。怀殸亦对弟弟爱护有加,只不像父亲与嫡母般一味纵容。如彰也有意放手让他管教。所以不止是怀鏧,便是依依与怀磬都只惧兄长,不惧父亲。上次怀鏧与晓棠别扭,如彰发了几次火,儿子丝毫不为所动。倒是怀殸再看不过,将弟弟揪到自己房中一顿训斥,怀鏧虽然心里委曲,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向娘亲赔礼认错。怀殷当然知晓这其中的缘故,眼见着怀鏧没了先时气焰,心中涌出快意。

陪在夫君一侧的韩汐已有快六个月的身孕,肚腹隆起,原本尖削的下颌也圆润了不少。怀殸悄声吩咐下人取来一幅纤丝棉的腰靠垫在她的身后。韩汐坐稳了身子,冲他轻轻一笑,因着孕事泛黄的脸上漾起红孕。众人看在眼里,跟着带上喜色。怀殷稍稍探身,“小昊桐已经三岁。这回可都盼着大哥、大嫂的弄璋之喜。皇祖父若能再添重孙,还不知要如何高兴呢。”韩汐闻听,皱下眉头带了愁容,“齐王妃一举得男。就怕臣妇没有那样的福气。”怀殸抚上她的手,眼角生风,满满关怀情意,“还要我讲上几回。女人家的福气绝不在得男得女上。我倒看着满府里依依才最受宠。所以,你不如生个女儿,更称家人的心意。”

晓棠稍稍松开怀中的孩子,也是感慨,“殸儿说得极是。**女儿要比儿子贴心许多。”小丫头听了,揽住父王笑得欢畅。怀磬却像明白了似的,扁起小嘴喊着“娘亲”,使力往晓棠的怀里钻。晓棠早被磨出一头细汗,戳了戳他的小脑袋,“磬儿啊,你都要满两岁。娘这膀子可快累折了。”如彰心疼还无奈,急急唤过怀磬的褓姆,那小家伙就是赖着不肯离开,晓棠也一样舍不得松手。如彰见如是只有叹气,“你啊你。当年生下鏧儿就惯着,白天抱,晚上摇,整整到一岁上才离身。养育依依时方好些,怎么磬儿又成了这样。你的身子还要不要,阴雨天喊疼的日子都忘了?”晓棠笑着不言语。怀殷目光平和,“三叔的话,我也常听母后讲起。怀鏧打小身子壮实,小姨带着入宫总要自己抱在怀中,常常累得双手发颤,连茶盏都捧不起来。”怀殸附和颔首,“那时太子你们还都小。我是记事了,皆看在眼里。”

怀鏧的神态很静,可心底却像起了皱一般。他冲着弟弟招手,“怀磬,过来,到二哥这里来。”小王子最喜欢与哥哥一起玩。他兴高采烈地从娘亲身上滑下去,扭着胖嘟嘟的身子,蹒跚而来。怀鏧宠溺笑着站起,向前几步蹲下接住他,抱好了才坐回位子。小家伙很开心地在哥哥胸前乱蹭。怀鏧咬了咬他粉粉的小指头,语带调侃,“怀磬啊,知道吗?别人都是孝顺的,只有咱们两个讨人嫌。”晓棠依然不出声。如彰气结说不出话来。怀殷面沉如水。怀殸猛得将手上瓷杯重重一放,语意像要说给妻子,眼风却冷冷扫向怀鏧,“还争什么弄瓦弄璋。依我看,生男生女都要严管严教。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若骄慢已习,则悔之晚矣。”

那生事之人,早不敢抬头。不论长兄还是堂兄,都足以让他生惧。韩汐从来心疼小叔,更怕太子走后,夫君饶不了这个弟弟。她按下怀殸的手使着眼色安慰,又冲着依依展颜一笑,“依依,你不总说想弹琴与太子听吗?今日殿下都来了,你怎么能忘了呢。”小郡主虽然没有完全弄懂发生了什么,可多少猜出是二哥惹恼了娘亲。正忿忿着,听到大嫂的话,她又顾不上生气了,急急跑到怀殷身边,摇动那明黄一色的袍袖,“三哥,三哥,你要不要听我弹琴?我又学会了好几首新曲子呢。”小人儿梳得蓬蓬的双鬟垂发鬏上抓了一把粉珊瑚嵌碎钻的花钿子,细白的牙齿微一咬唇,盈盈楚楚,满是期盼。怀殷容色稍稍和缓,曲指刮上莹润如玉的俏脸蛋儿,语声柔缓,“哥哥当然想听。我们依依可是皇祖夸赞最有音律慧根的孙儿呢。”依依更加得意,点头有如小鸡啄米,“嗯嗯。皇祖父还说了,你们这些个哥哥姐姐谁都不如我。”

小孩子的话引来满室欢笑,终是一扫刚刚的冷凝。她又站在殿中心,很有声势地吩咐随侍宫人,“明姬,快快去传话,叫筱安拿了吾的凤梧琴来。”听到这个名字,怀殷与怀鏧都忍不住将目光聚到小依依丁香色的清凉纱裙上。并未等许久,果然是那个浅浅罗衣的小宫女怀抱一张古琴低头缓步进来。她谁也不看,可显然已经知道殿堂之内都为何人。规规矩矩叩拜后,又规规矩矩起身。她还是不抬头,娴熟地摆好琴,再静静地立于侧厢。怀鏧搂着弟弟,他举起怀磬藕节般的手臂摇摇,轻唤了一声“筱安”,她像是并没有听到,不见回应。怀殷调整下呼吸,尽量把自己的目光落于她一旁的玉案。

依依已经坐好,扬了脸问道:“三哥,你想听什么曲子?”怀殷似在神游,楞了一下才接口,“你弹什么都好。”小丫头歪头想了想,忽尔眸心一亮,“那就《凤求凰》吧。筱安说,她最喜欢。”筱安没想到小主人会提到自己,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那人双环般的瞳仁,逆着光,像是有抺若即若离的浅笑。莫名觉得委曲,又想起那日他弹扫肩头落花的冷傲。凝视不过一瞬,她便决绝移开。怀殷初时一怔,旋即又泰然,眯了眼笑笑,话音朗朗,“《凤求凰》很好,我也喜欢。”

会在这里坚持的

第十一章:遨游四海求其凰

依依郡主所用的凤梧琴乃上皇所赐。琴为伏羲式,峤山梧桐木为斫,滇西白脂玉制轸,纯善绿兽角灰胎,猗桑冰蚕丝覆弦。漆面黑红相间璀璨古穆,发蛇腹同梅花断纹隐起如虬。圆形龙池之上绘有金粉彩描的双凤向阳图案。琴身堂皇,琴音松透,绝非凡物所能企及。小丫头不过七岁,学琴却已有两年,本是心性跳脱的孩子,可一但候于琴前立时便沉稳端然起来。她先抬眼望望众人,抿住笑,调了调弦试准每一个音。跟着倾身,左手带起,右手打圆,三两点琴音铮铮颤过丝弦,粉嫩而纤纤的玉指拨弄如燕。每一分转折,每一次起落,精心契合,轻婉流畅,初如神鸟齐翔悠悠渺渺乘风,终又凝结成花间松下一流汩汩清泉。

怀殷愈听神色愈松弛。一曲缠绵,余音绕梁,他的眼梢眉峰满盈盈都是笑意,情不自禁抚掌,“兄弟姊妹之中,真是无人能及依依你啊。”如彰亦是沉醉还自得,微挑的唇角带出欣慰,“昨日为父与你说的几处疏漏都已改过。不错不错。”依依被夸,小脸儿高高地扬起。倒是晓棠抬手撩动髻发,低眉浅笑,“莫要得意,不过炫技而已,哪里听得出曲中意味。”如彰侧首握住她的手,“女儿才几岁。是你太过挑剔。”依依柳眉轻蹙,撅起小嘴儿,“父王说好便是好了。”晓棠微嗤,瞟那父女,“就娇惯着吧。没见过这样学琴的,只听得进夸奖去。”如彰不以为然,“上智不教而成,下智虽教无益。依依是你越说好,她才能做得越好。一味严苛只能让孩子失去学习的兴致。”晓棠扮作难以置信的模样,俏眸一瞪,“天啊,这样的话你为何早年不曾说过?”如彰朗朗而笑也是戏谑,“各因其材高下而教之,故不同也。”说着他又压低语声,“比起二师兄来,我已然宽容许多,你明白的。”晓棠轻哼,更别过身子,只是那略弯的唇角,掩不住容光潋滟。

殿中除了怀殷,无人能解他们话中之意。不过是以为父母恩爱玩笑,也都跟着欢喜。依依撒娇,冲着筱安举起一双小手。筱安懂得,将她的手团入自己的手中,轻吹因拨琴而发烫的指尖,又半蹲下来俯到孩子耳边,“我听着,也很好呢。”依依呵呵笑着揽住她,“你喜欢的,太子哥哥也喜欢,巧不巧?”筱安不回答,皱皱鼻子佯装吓唬她,只是直起身时还是忍不住向尊位上看了一眼。灯火之下,那双重影的眸子,含一点温雅的柔光望过来。筱安缓缓向后退下一步,却不想再低头。

怀鏧倒未留意旁人,细细打量着清清淡淡的小人儿。他就在她的身侧,相隔三两步的距离,仍是不甘,脱口问道:“依依,你要到何时才能将筱安还给哥哥?”筱安跟着转首,他冲她俏皮地眨眨眼睛。依依登时警醒,抓紧跑回如彰近前,扭股糖似地往他怀里钻,“父王,您说过,筱安是我的。二哥他又来抢了,怎么办,怎么办啊?”如彰不知该如何安抚女儿。怀鏧失笑,“依依啊,筱安若做了你的嫂嫂岂不是更要疼你。她又横竖离不了这王府去。”“世子!”筱安容色瞬间红透,眼中有惊有惧。怀鏧面上的笑意微微滞住,刚要启口,正被对面的长兄沉声拦住,“太子殿下驾前,都不许胡言乱语。”依依有些怯了,傍住父亲,才敢再争辩,“是二哥先招惹我的。筱安喜欢我,根本不喜欢他。”晓棠见如彰盏中的茶不冒热气了,忙唤人过添水,又和颜道:“依依,你二哥说得没错,筱安不管在谁的房中伺候,不都是王府的人吗?”怀鏧听出了娘亲话中已有松动之意,顿时欣喜非常。筱安闻言身子却是一凛。

怀殷始终作壁上观,直到此时才别有意味地一笑,转向如彰,“三叔,如今是哪位琴师在教授依依?”如彰带了愁容,“便是在此事上烦恼。宫内琴风稍落,鲜有国手。父皇从东都指来的几个也不尽如人意。我本不善瑶琴,现在无法,也只能暂且教着。”怀殷依然目光清静,“侄儿于这音律之上自觉驽钝,倒是偏爱听琴。众器之中,琴德最优。瑶玉纯莹,广寒高洁,真得能让人雪躁静心。当前,琴派林立,依着侄儿浅见,京师过于刚劲,江南又失于轻浮,唯两浙质而不野,文而不史。”如彰爱忴看他,“父皇好雅乐,亦每每训诫皇子‘爱琴解音,不过文人自娱’。殷儿你能够乐而不迷,实为难得。至于琴派,我同样衷情两浙,便是京中学琴之人,习浙操者也是十或六七。本有心为依依寻访一位师从浙派的琴家,只是未遇到适宜之人。”怀殷像是随口相问:“三叔,您可知晓户部苏泰和尚书家的小公子苏貌白?”如彰顿了一下才恍然忆起,“知道的。众人口中皆传,那孩子年纪不大却琴技超凡,只是脾性有几分孤拐。隐约听着,也并非苏泰和的亲子。”怀殷轻笑,“苏家的三公子貌陵为东宫侍读。貌陵儿时身体孱弱,家人便从育婴堂抱回个男孩儿权作幼弟为他挡灾,便是貌白。半主半仆的,却一直极受疼爱。那孩子同依依一样,四五岁上学琴,如今长到十六了,技艺精湛,不输国手大家。若说性子么,真是狂傲些。旁人听他抚琴,弹奏前不能擅挑曲目,弹奏时不能与他讲话,弹奏后不能随意评讲。不论触犯哪条,他都会推琴离席,绝不顾旁人颜面,连苏大人都气得无法。我好琴音,貌陵便推荐了弟弟。想是兄长在家中嘱咐过,他不敢太违拗,可也是来到东宫便弹,弹完几曲便走。你问他一句,就回一句,再无多余的话,自始至终垂脸耷目,沉闷得很。我只为听曲,倒也懒得计较。只是有时貌陵陪在旁侧,便眼见着他不同,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就差撒欢儿。我常要问那哥哥,可是牵了傀儡的绳子来。”

众人闻言皆笑,只有依依绷紧面容,小大人儿一般,“我可没觉得苏貌白有什么不是之处。操琴便是‘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自己不弹,只在一旁指指戳戳,高谈阔论的,最惹人烦。”“你这性子,也该收敛。”如彰有意打断女儿的话,谁知小丫头却正在性头上。她又向怀殷探身,话音轻俏自得:“三哥,我能不能到你的东宫去,听那貌白弹琴。”怀殷看着小妹妹,清邃的眸中辉光初绽,想都未想便直接回答:“当然可以。只要依依提出的事,哥哥没有不答应的。”

“这如何使得。”眼见着女儿雀跃,如彰却面含犹豫。“不嘛,父王。我就要去东宫,三哥都说了可以。”依依惯使的性子听不进劝阻。晓棠心里娇纵孩子,话头上还是要拦一拦,“去了东宫,定会搅扰到太子,娘与你父王可放心不下。”小孩儿懊恼,怀殷则不急不徐地撩一眼对面的筱安,轻唤两位长辈,“您们多虑了。便是依依不去,我也一样要请了貌白来。若三叔、小姨担忧侄儿照顾不好依依,不如让筱安也跟过去。我瞧着这丫头还算是个妥帖稳当的。”怀殷说得恳切,如彰他们都不好再强拧。况且依依一直最喜欢太子。再小的时候常由怀鏧带着去东宫,玩到兴头上不肯回王府,一住便是三日五日也是常有的事。

如彰先颔首算是应允。小郡主立时欢呼,从父亲身上蹦下来,又扑进怀殷怀里。那三哥也欢喜,将小妹妹抱到膝头,“貌白逢十之日到东宫。既然是我们依依想听,便改为逢五吧。到时,哥哥自会安排好人来接你。”怀殸收住笑意,跟着叮嘱,“去了东宫要听话,不能再恣意淘气。”边说,边又交待筱安,“你也要尽心尽力服侍好郡主。”筱安一幅懵懵懂懂的模样,似是还未理清这一阵子的后果前因。如彰正朝向妻子,话音带了纵容的意味,“便让依依去吧,只要殷儿不嫌她烦。有筱安陪着呢,想来也无事。”这厢里晓棠尚未答话,却是怀鏧面无表情地接口,“依依能去,筱安也不能去。”小人儿的长睫抖了又抖,照旧低垂下头。依依可顾不得这些,冲着他嚷嚷起来,“我要去,筱安也要去,父王与大哥都答应了。”“谁答应了也不行!再敢顶嘴,你都不用去了,给我老老实实呆在王府。”怀鏧越说口气越强硬,阴着脸一幅骇人的模样。他身前的怀磬被吓了一跳,小嘴儿撇着要哭。晓棠立时向褓姆使眼色,抱了小王子过来。

一室沉寂,隐有浮冰碎雪。“哥,哥哥……”小依依不知所措,抽噎得吐字都难清楚。怀殷放开妹妹,让她立在一旁。他始终面带微笑,容色不改。举手取盏,抿了一口茶,撂下后,又环视一圈座内众人。今天他身着一袭白衫,就连腰间的束带都镶嵌淡淡无瑕的软玉。这样干净的底色下,笑意却一刻比一刻清寒。“怀鏧。”他双眸平视,从容平静地唤他。“太子。”他都不敢再喊一声“三哥”。怀殷指尖点扣在几案,盯到他无力再抬头,“我还真不知晓,三叔面前,杞王府内,竟是你这个世子在当家。”怀鏧深眉隐蹙,不想让人看见,尽力稳住心思,“臣弟是担心依依不懂事,筱安不识规矩,都没的惹你生气。”

怀殷静了片刻,起身直立,并不多言,只向如彰与晓棠欠身,“三叔、小姨,侄儿叨扰这半晌也该回东宫了。”殿内诸人忙跟着陪侍相送。怀鏧稍稍滞了一步,原想着躲到最后面。怀殷竟然回过头来找到他,横扫一眼,“萧怀鏧,不要认为皇祖父和父皇都宠着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以前你对小姨种种不敬,大家不过懒得计较。但是,倘若以后,再让我得知你又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你可真要仔细着!”怀鏧被吓了一跳,一时答不上话来。晓棠怔视眼前年轻而傲然的储君,容色冷厉,止不住心头震惊,“殷儿,他没有,没有啊……”“唉,小姨。”怀殷叹息之后泛出笑来,和风般怡人,温润依旧,“放心吧,知道您疼他。连三叔和怀殸兄长都拿他没有办法,我又能怎样?”晓棠无言,相隔跃动的光线静静看着如彰。怀鏧感知风头已过,慢慢走近,忽地揽上晓棠的肩膀。她是没有防备,或是从不曾想到过儿子如此亲昵的举动。身畔罩下暖意,她幸福得快要落泪。他在臂间加了气力,眼波转处,将母亲的惊喜漾入其中,“三哥,我的娘亲,自然心疼我。”语气又有几分挑衅,这回怀殷不曾计较。斜睨着他,幽邃重瞳之后,是微不可见的感喟,“里里外外的话都让你说尽了,便看你去不去做。”

太子止住众人相送,只允了依依同至仪门外的轿辇。筱安跟在小主人身后。他在登车前,含笑俯身,亲了亲妹妹的小脸儿,直起的刹那,竟靠近她耳边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天凉了,多加件衣裳。”车帘猝然放下的瞬间,她仍能看到他湛若深湖的目光,一分关切,淡淡的温柔。

第十二章:心似双丝网

东宫地势偏高,一条条青砖刻纹的甬道,连接楼阁殿宇。宫门重重,不见首尾,穿行期间,只觉渐往高处而去。筱安是第一次到东宫,已然日暮时分,四面宫灯柔亮,红墙飞檐如隐于云霭之中。禁围重地,随侍郡主的王府仆役皆被遣在外苑。早有一排浅衣蝉髻的宫娥上前,挑了纱灯引路。筱安还在踯躅,却是小主人过来,轻轻牵她的衣袖相随而行。

依依是极熟悉的样子,脚步飞快,桃花一样淡粉的衣裳随风飘摇。果然,不过穿出侧门处环绕一片海棠林而建的回廊便豁然开朗。天色暗处,灯火璨然,太子殿下翩翩而立,明黄皂蛟纹的丝袍,赤金嵌七星的王冠。倜傥带笑向她们招手,一派风流都雅,贵气无忧,女孩儿们的眼神都被钉住。“三哥!”依依早已挣脱旁人奔了过去。筱安跟着周遭宫人趋前几步后匍匐跪地。静默了极短的时间,一只修长皙白的手伸到面前。怔忡间,她抬起头来,不知该守怎样的礼数,目光直直撞进那人交错双环瞳仁的眼里。“筱安,你来了。”怀殷还握着妹妹,面容难掩热切。小人儿深吸一口气,不愿多想,只将手乖顺地放入他的手中。

“太子,起驾吧。”锦衣侍者淳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怀殷并未答话,领了两个小丫头走向一架八掆肩舆。如此阔大的轿子,筱安还是初次得见。轿上笼罩可避蚊虫的金纱网障,轿端置軨,厚厚的红毡铺下。轿夫前六后二,一色的青衣绿袍,袍摆色深近墨,整齐伏身,气势森严。早有内侍撩起帷幔,怀殷先将依依抱了进去,转首过来。筱安已抽出手退后几步。再迷糊的性子,也看得明白,这样阵势,绝不是她的身份可以靠近前的,怕是就连依依也不过倚仗年幼受宠而已。怀殷仍满目兴味地看住她,笑颜清净,“还知道辞辇,算得有几分见识。”筱安根本没听懂他说了些什么,隐约觉得他在夸自己没上那肩舆。早还生出几分痴惘,此时又腹诽起来。既然不想让人随乘,为何要做出先前的样子。虚虚实实,欲擒故纵,这里的男人都是一样的麻烦。她使力佝着颈子,一个劲儿地撇嘴。那人也看不见,匆匆转身,升辇而去。

筱安下意识揉揉膝盖,正在心中慨叹为奴的命苦。忽然有人谦和相唤:“筱安姑姑!”小人儿压根儿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谁。直到先时太子身旁那个锦衣侍者近前一步面对面又叫了声“姑姑”,她才猛然抬头。“您这是叫我吗?”在王府被嬷嬷们呼来喝去的惯了,她一时还真难接受如此的尊称。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满脸笑意,透着精明,“筱安姑姑,在下明海,是东宫的内丞管事。太子殿下吩咐为您备好了软轿。若是没有旁的安排,咱们也起身吧。”筱安为婢也逾一年,早已知晓宗室府中的内丞虽为阉人,却有内庭品级,更何况这东宫的管事,身份更是不低。她赶忙福身道:“见过明总管。您叫我筱安就好了。”明海还在笑,轻轻摇头,恭敬之中带了莫测,“姑姑客气了。”说着,他已转首,不过是目光扫过,便有一乘朱缎作帏,四周垂着纱幔璎珞的小轿过来。筱安都来不及思忖,几个宫人业已上前,将她扶入轿中。

以轿代步,筱安还是头一回享受。她不会骑马,以往陪着怀鏧或是依依出门也不过与一众的丫鬟们挤在油壁车里。抬轿的内监腿脚上的功夫了得,步履如飞,坐在轿内却察觉不到任何晃动。新奇了一阵子,小人儿又觉得发闷,悄悄撩开侧帷小窗上的轻帘,未及探头,正撞上明海关切的笑脸。“姑姑,可有事么?”他随轿疾行,依旧气定神闲。筱安对此人颇有好感,也甜甜笑着,“总管,我没事儿。求您不要再喊我‘姑姑’,我不过是王府中服侍郡主的末等宫女。”明海点了点头,不变热忱,“宫人品级高低本就无谓之事。能否得主子欢心才是不变之理。姑娘年纪不大,可看得出,却为郡主身边第一得力之人。便是殿下……”他说到这里,突然间戛然止住,透过小窗深深望了一眼,语声温和,“姑娘,前面便是水渌汀殿。太子带了郡主要在殿内听琴。”

水渌汀殿,殿如其名,探入东宫月湖凌空而起,半隐于数道流瀑之中。水帘淋漓,怀殷与依依伏身在汉白玉的引桥上,借着灯光挑弄湖中落花。明海引了筱安上前,怀殷依然迎过来,薄唇含笑,“这一路不近,没有累着吧?”“坐轿如何会累?”她是脱口而出,猛地又记起规矩,俏面立时涨出红晕。小依依心急那琴曲,跑近了拖拽他二人,“快点进去,快点啊,你们还要干嘛?”怀殷回身就将妹妹抱起,大步向殿内走。筱安斜曳裙裾,小跑着跟在后面,只用足尖着地,一迭声地轻唤,“慢些,慢些,别摔着依依。”那兄妹同时扮了鬼脸转头,她有一刹那的失神,心跳如鹿,竟生出家人般熟稔而亲切的感觉。

转过重重水晶幕帘,泛着沉雅淡香的檀木地板上,静静垂首侍立一位白衣少年。他没有抬头,只是听到有人进来,便敛衣拜下。他也未戴冠簪,墨色的长发仅以一根亮银色的丝带轻束,俯仰之间,幽幽发丝飘散在修长的颈畔。“貌白参见太子殿下,依依郡主。”他的声音清越,只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恶。当他直起身时,筱安留意到,那样一张白净还满是孩子气的俊脸上,却有一双冷隽、邃静的眼睛,如同冬日深空中两颗皎皎寒星,惑人心弦。“起来吧。”怀殷很是随意。他立稳后,又低下头,双肩也耷拉,像有多疲累一般。怀殷冷哼一声蹙紧眉头,“今日本王无暇,只留依依在此处听琴。你莫要再摆出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想来你是不惧本王的。不过,好在还有貌陵。本王便不信,他也拿你这弟弟没有办法?”那人的手臂微微颤动几下,跟着就挺身,唇角急急上挑,本来暗沉如夜的容色转瞬明月盈天。他没敢去看太子,而是稍低头冲向依依,带了几分讨好开口,“请问郡主,今日要听什么曲目?”小丫头很是惊讶,看看兄长,又看看貌白,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不是不容许别人挑拣吗,怎么又变卦了呢?”怀殷轻咳着掩饰,筱安差一点便笑出来。那人则直接翻了个白眼,神色又恢复清冷,“如此更好。我弹什么,您就听什么吧。”

怀殷无心计较,只将依依抱到正位上。待她坐稳了,才稍肃了声音叮嘱,“三哥还有事情,不能在这里陪你。你要乖乖地听琴,不许四处乱跑,知道吗?我留了明海他们在外头伺候,若有事,唤人进来便是。”小丫头一心在那人的绿绮琴上,也听不进去哥哥的交待,只扮作乖巧地使力点头。怀殷又指指立在旁边的筱安,依依歪头看了看,很是体谅的神气,“筱安,你也到外边歇着吧。”怀殷满意地点上她的小鼻子,语带宠溺,“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酥桂花凉糕,一会儿便送过来。”筱安总有些挂心,脚下移不开步子。怀殷掠了她一眼,似是不容置疑的口吻,“走吧,跟我出去。”

殿外不知何时起了轻雾,湖光粼粼荡入渐浓的夜色之中。太子贴身的内监商未执灯站在三步之处。怀殷便伴在筱安身侧,眸色柔和似水,“你初次到东宫,我们四处走走可好?”小人儿一时还辨不清心中错踪的方向,数个念头翻涌,最终还是婉转回道:“奴婢不便搅扰殿下。”怀殷了然凝眸,低低笑了一下,“我的书房隔着这里很近,我们走着便可过去。”说完,他不再候她答允,径直动身。筱安不知该如何,竟是痴怔怔地跟在后面。商未引路,行走间碧树繁花错层铺泻。筱安留意到转过的几处偏廊长窗上皆雕刻有一簇簇盛放的海棠。她也想要化解这默默随行的尴尬,喃喃似是自言自语:“好多的海棠啊。”怀殷缓缓停住转过身来,“母后甚爱海棠,所以当年父皇在东宫遍植此花。”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了,静静垂目,娇弱不胜的模样。他仍不动,很认直地问她:“筱安,你喜欢什么?”那“百合”二字便要吐出贝齿还是被深深咽下。她稍稍扬起小脸儿,流云薄雾间洒下深浅不一的月影遮蔽了容颜,“奴婢哪有常性,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自己都弄不明白。”怀殷继续前行,没来由地抛出一句话:“筱安,你很聪明,也很狡猾。”

暮风渐急,含章殿东内阁的镂花窗扇被扑开。“吱呀”一声,伏身于画案前的如彬不自觉抬头,这才看到殿门处,玲珑指尖捋在襟口边一溜镶翠的顶针上,眉轻目俏,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着人通禀。”如彬清隽容颜,被窗外灿烂夕阳镀上一层暖暖的光晕。她还不动。他也没有,轻轻地放下手中画笔,冲她伸展开双臂。“呵呵。”二人独处,她从没有国母的端庄,眸中神采晶莹,几步便过去,温顺倚进一派龙腾四海祥纹的怀抱中。

“你又许了馨儿什么好事。刚刚见他乐颠颠地跑出去,嘴巴都快合不拢。”她盈盈睇他。“哈哈”,如彬一样笑得爽朗,“月氏国岁贡之中有两支迷穀为杆的鞠杖。馨儿瞧着喜欢,我便赐予他了。”玲珑抚胸,唇角淡淡勾起,“尝听人语,遇那偏心的父母,若是治之以砭石,得从肋条处施针呢。”他听出她的讥讽,反手去掐翘臀。玲珑扭着身子躲开还是不忘笑言,“除了殳儿还小,四个儿子皆迷击鞠。两根上好鞠杖你竟全偏了一人。”如彬牵住柔荑拉她坐下,“正是为此,统共就两根总也不够分,倒不如哄了馨儿高兴。前些日,那孩子挨的一顿打,多多少少是冤枉的。难得他与殷儿对兄长的一片苦心。”玲珑轻吁一口气,“你都知道了?”如彬点头:“孩子们分形而连气,友悌深至,为父为母者,也该欣慰了。”玲珑娇靥如花,“那酘儿与馨儿又算计了小召,二十杖责,不过受了五杖,你也知道?”如彬轻轻磨牙却不变宠溺神色,“我都知道。爹娘面前,侍宠而娇,不只他俩,如我当年也是一样的。”玲珑总算放心,“好好好,这回竟没有怪到我的头上。”如彬欣然,“馨儿随你不假,酘儿真得肖我。每每惹恼父皇,他老人家都会斥我,面上皆为娘亲的乖巧,心中全是舅舅的刁钻。”

玲珑气闷,叉起腰瞪他,“这是变着法儿地编排人。你们萧家人自然都是好的,若不好了,打根儿上都从璟家来的。我和哥哥整日里落埋怨也就忍了。如今竟连爹爹都不放过。”如彬笑倒,紧紧拥住她,“不妨,不妨,我们还有殷儿呢。重瞳之明,真天子也。”“表哥。”除却孩子初生之时,玲珑从未听过如彬如此评说怀殷,不由暗暗吃惊。如彬心情甚好,依然容色舒缓,“可还记得你担忧殷儿祭祀昔年皇孙之事?”玲珑颔首。如彬握住爱妻皓腻手腕,“我是十六岁册立储位之后才听父皇言说乐成殿内‘夭亡者’的名字。最为震惊,是那萧如彤居然还活在世上,能够几番逃脱虎豹骑的追索。而他的手中,还有一份加盖了吾朝传国玉玺的世宗遗诏。金旨金印,立皇太孙为帝。”“不是遗诏,是矫诏啊。”玲珑语声微窒,反过手来握他。如彬抿抿唇角,日晖中映出幽冷笑意,“国玺为真国玺,诏书的真假可还会有人质疑。少年的我,惶恐至极,每每思及,冷汗透衣。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正视父皇的宝座。怕在那赤金九龙之间,觑到旁人的影子。”玲珑坐得端正,沉静仰脸,“盛世煌煌,皆由父皇与表哥开创。如今那苟活于党项之徒,纵然握有皇命,可他又能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真身。萧如彤,死了便是死了,火中焦炭,人人得见。”

如彬淡淡看她,流露欣赏,“殷儿之言,比你还要凝练。只说了一句,‘人死不可复生’。然后,竟拒不执祭。”玲珑启唇,欲言又止。如彬长眉略动仿佛早已见惯皇家悲喜,“我也一直对祭事不以为然,心中知晓此举不过徒予他人留下话柄,只是不愿违逆父皇。”说着,他侧了脸,与她颊挨颊,鬓粘鬓,真正的耳鬓厮磨,“我们的儿子还请旨,时机成熟之际,他要率诸弟代父亲征。太宗之朝便有平复西疆鸿愿,只可叹天不假年。如今,党项朱留王继迁暗藏萧如彤谋划颠覆叛离日久。殷儿欲挟雷霆之势挥王师西进剪除二人,销毁矫诏,再扶楚烈在北戎登位。党项、北戎两国正好连成拱卫帝都的防线,江山可固,子孙垂手而天下治。”玲珑不觉震动,怀殷云淡风轻的反应与碧海深远的谋略,她未曾料到全盘。还在思忖间,如彬闭目调息后稍稍直背,“绪宏已然上表,为他的世子请求和亲,早让你留意宗室女,现在可有打算?”玲珑抬头,“适龄的女孩儿倒有几个,只是这远嫁蕃夷之事,哪家爹娘能痛快答应呢。”如彬面色一沉,“皇室宗亲,享朝廷之养,自然也要为朝廷倾尽身力,谁也无从选择。”言及此,他的声音又清淡下来,“楚烈在咱们这里还好,只是若回北戎便又入险境。旦夕祸在之人,为他择妃万勿选取几位叔王宗主家的贵女。拣着小宗庶流出身的,成婚之即再册封为公主也就是了。”

一道旨意,也许便是韶华女子的一生,玲珑无法做到轻描淡写地应下。“许久未见你作画了。”她想岔开话题,便被案面上的两件帛卷吸引。一幅刚刚以青绿染晕,大约能看出是数枝海棠。另一幅却是完稿,满目的朱槿,花苞渲色薄艳。玲珑以手抚卷,稍见惊异,“见惯了你画的海棠,这朱槿倒瞧着新鲜。”如彬拢一拢她的肩,擒住笑,按着左下角,“如此不仔细,小心我回头罚你。”玲珑微懵,探身画前,“落墨为格,杂彩敷之,略施丹粉而神气迥出。这明明就是你的画风啊。只是笔墨功力稍显稚嫩,绿叶以大笔刷写还欠自如。怎的,是表哥你早年之作?”“还早年之作?”如彬抓过她的手来,朝着团圆的掌心使力抽了一记,“连画纸都是新的,瞧不出来么,实在该打。”玲珑早已收回手,边揉边呵气止痛。那人又轻敲刚刚掩住的落款,她这才看清钤印竟是“萧殿”二字。

“萧殿?”玲珑问到一半便省悟,“是怀殿。如彦与毕罗的儿子?”如彬眸中一亮,似是闪烁而过的焰火,“正是殿儿。未曾想过那孩子竟然也钟爱这没骨花鸟,于我确有惊喜。”玲珑有些泛酸,“于你是惊喜,于如彦肯定不是。快要躲到天涯海角,居然养出一个随了你喜好的儿子,这才叫造化弄人。”如彬又去捉她的手要打,只扭不过她躲闪。肩头金线五爪的龙纹细密,他重重哼了一声,似乎十分不满,“惊不惊,喜不喜的,岂能都随他心意。那日里让殷儿作陪见了如彦一面。你是不知道,谈及海运一事,旁人根本插不进嘴去。我的儿子,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有如此谈笑自如过。看那伯侄俩眉飞色舞、相见恨晚的模样,我真是咬牙忍了又忍。”玲珑听着几乎笑歪了身子,“你的儿子总是你的。他的儿子怕是也要成你的。皇上您下旨修葺琅琊王府,看来是要册立新王了。”

如彬取过杯盏饮茶,露出几分笑颜,“殿儿终要回归皇家。”玲珑稍正容色,斜睨着他,“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毕罗写了信,你才派如彧去找怀殿。”如彬并不惊异,微微带出歉然,“我早料到老四口风不紧,终归瞒不过你去。殿儿离家日久,如彦又狠下心不许接济,毕罗想来也是无法了。”玲珑依然板着面孔,如彬紧张起来,将她抱入怀中,吻一吻她的额头,“我保证,仅此一回。下次,若毕罗再写信,我是绝不敢收也不敢看了。”玲珑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毕罗有几条命在?如彦能容她没完没了地给你写信。”如彬也笑,抚着她的鬓发,“我知道,你从不是小气的女人。”

如此宁和的时光,玲珑真觉得自己快要睡去。她靠在他的身上,静声言道:“如彧说殿儿一意苦读似要参加今秋礼闱。如彦与毕罗俱已贬为庶人,可孩子们还都在皇籍。我朝科第之选,向来宜与寒士。莫说宗亲,便是官家子弟也要牒试别录的。父皇多年来牵挂这个皇孙,趁着殿儿就在京中,便留下来吧。”如彬轻叹,“都不让人省心。他就是背着家人去参加州里的解试,挨了如彦教训,才赌气跑出来。如彦此次来京,便要揪他回去。算着如彦见过父皇才回泉州,起身去东都前,我也提过留下孩子的事,他没有答应。至于对殿儿的安排,还是听从父皇的旨意吧。”玲珑无语,只在心中慨叹为人父母的不易。

文庙之南,灞水之畔。璟淼倚立在萧殿身边,注目滔滔河流,浪卷浪舒。夕阳之下,已见枯叶翻飞。江风飒飒,撩起他二人明蓝与浅黄的袍角,搅缠在一起。她轻轻拂开牵绊,压了极低的声音吟哦:“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萧殿微一侧首,幽静的眼底隐见一丝欣悦又掺杂着忧虑,转瞬泯灭。他突然牵了她的手,根根夹住纤指,慢慢收拢。他亦不扬声,却是笃定又傲然,“淼淼,做我的男人吧,我们一起远走天涯。”

第十三章:结爱务在深

萧殿侧身,看似在问她,可眉宇间刹那荡开的自负英风,却仿如将她与他的一切尽入指掌。对视之下,璟淼的心跳都缓下节奏。期许这剖白许久,从不曾想是如此得无言以对。略略静默之后,她也抬头,眸中若有若无的闪烁更显楚楚,“我听不明白,该如何做你的男人?”他依旧淡然,猜不透君心似海,“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淼淼听不下去了,欲从夹持中挣脱,“哦,萧殿,萧公子,我想,天时不早,我该……”那人含笑,优雅潇洒,“就爱你的腼腆温柔,未语先红。怎么,怕了?担心我养不起你这娇娇公子。”愈说,他唇角挑起的笑意愈显玩味,“莫当百无一用是书生。吾亦五岁进学,经师、教习皆由祖父指定。真若论起诗文书画与武事骑射,你那青梅竹马的宝郡王也未必就能胜得过我。跟了哥哥,既不是辱没了你,更不会让你此生寥落。即使我们同为男子,只要丹青盟誓,也一样可以翱翔比翼。”

他已将她完完整整地促拥进怀中。如此的肌肤相亲,小人儿却丝毫不觉温柔旖旎。“洛阳繁华子,长安轻薄儿。”她的面容静冷,带了十二分的不屑,“萧公子,我想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低头盯紧她,注视中暗隐睥睨气势让人心折,“你言结爱在前,又生生拒人于后。到底想做什么?我可是任人戏弄的?”淼淼原本决议不再听他说话,此时秀眸一凛,强撑着申辩,“我不曾知道你喜欢男人。”他笑而不语,扯着她回到水岸不远处,藏于那朱槿丛中的铺面前。一番挣扎,才搂住她坐稳竹椅。“不要这样,会被人看到。”淼淼娇羞起来,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不用怕。我这画摊儿除了你根本就没人光顾。连那个咶噪的刘叟都嫌生意冷清不再来了。”他便喜欢这种亲昵的感觉,让人惬意又放松。“你,你真得好那……”龙阳二字,她是说不出口。他的眼神剔透,轻一扬眸,“别管我好什么。你只告诉我,你想让我好什么?男人,还是女人?”

淼淼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在他的盯视下开口:“我想你喜欢女人。”萧殿慢慢向后靠,含笑摇一摇头,“我也知道自己该喜欢女人。可是如果我喜欢女人,你要怎么办?哥哥舍不得。”林荫树影下,他的那双眼睛,含一点戏谑又带了不能言传的愁苦。“那如果,如果我是……”小人儿猛地摇一摇头,“好了,不管怎样,都不许你喜欢男人知道吗?绝不允许!”她说得咬牙切齿,他也渐渐抺去笑痕。“璟淼。”吐出这个名字,他的语气淡到冷酷,“《礼记》内则,男女不通衣裳。你也是簪缨世族之女,难道连这起码的规矩也不懂?”“啊!”她的震惊正衬他冷冽。“璟家为当朝外戚之首。便是京内族人众多,可能同楚王世子称兄论弟的怕也没有几个。恒远侯与无忧翁主育有一子二女,大小姐璟淼年方十六,待字闺中。怎得会与贤弟你同名同姓呢?真是好巧。”他问完这句,又恢复闲适姿态。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托腮支上桌案。淼淼神色复杂,强装着镇定,“你是何时知道的?”“过了七夕,在你告知名姓后不久。”他回答得干脆,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你知道最好,我本来也快装不下去了。”他有些惊异于她的满不在乎,“骗了我这么久,就这一句‘知道最好’。”

暮色之中,天空半是碧青如水,半是灿烂如金。淼淼眉色一漾,柔柔放低声音,“早先是我偷跑出来玩儿,我们才碰到的。准确的说,是这里的丛丛朱槿吸引了本小姐哟。”她又调皮点点他的额头,“你该高兴才对。你不是家教谨严吗,如此再不用怀疑自己有断袖之癖了。”萧殿长眸眯起来,笑得不怀好意,“璟大小姐,我真是服了你。”话音甫落,那人双手一起发力,不过轻松的翻转,小丫头便面朝地面被按在膝头。“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她吃惊不小,大约也猜到了他的心思。他却不慌不忙,捉住两只捶到自己的腿上的小手反剪过来,跟着又撩起她长衫下摆别进纤腰间的帛带中。终究是女子,内里半露的银白撒花绫裤可着身材裁剪。此时趴伏着绷起,娇圆的臀部显出漂亮的弧线。“咳咳”,他假装低嗽了几声,才稳住心神。

“萧殿,萧殿。”淼淼简直要哭了。他又像是同情又像是无奈地瞧着砧板上的鱼肉,“难道侯爷与翁主不曾教导过你,撒谎骗人的小孩子要被打屁股吗?”她胡乱踢蹬着扭动,“放开我。你是不是男的我又不知道。说不定你也撒谎骗人呢。”“怎的,趁着这里清静,你要验明我的正身?”他眼中讥诮让人忍不下恨去。“先前还夸过你如三表哥般骄傲。现在看来,却是与四表哥一样的无赖。”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发泄恨意。他略一蹙眉,跟着便轻喝,“少拿我同太子、赵王相较。”“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顾不上害怕。他冷哼一声,“我知道的原比你还要多。”说话不耽误行事,稍稍探身,萧殿便从案角的瓷瓶内抽出常日里为画卷除尘的雉鸡翎掸子。拇指粗细湘妃竹的掸把儿滑动在高高翘起的小屁股上,他的声音恢复郑重,“男女授受不亲。我若用手罚你,恐坏了规矩。这个家什正好,教训丫头你正合适。”抱在腿上还谈不亲,她快气炸了心肺。来不及反驳,那人已一手按在腰上,一手舞起凶物开始“行刑”。

璟淼与璟鑫常被亲人们笑谈是投错胎的一对儿姐弟。姐姐打小慧黠好动,弟弟却从来温顺可人。女儿的倔强让璟瑓头疼,儿子的乖巧也让璟瑓头疼。璟侯爷一改爹娘当年的育教方式,对儿子从未沾过一个指头,对女儿可没少挥动巴掌。不过到底是心中宝贝,也就拍打几下,教她知道对错便轻松放过,哪里会舍得重罚,所以淼淼并不是一个害怕挨打的人。只是如今于这荒僻处落到萧殿的手里,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小姑娘自知理亏,加之害羞更探不出深浅,心里七上八下的,哪敢像在爹爹面前,哭天抹泪地撒娇讨饶。她是打定了主意矜持到底的,使力缩回一只手来,曲了食指咬进嘴里扼住呼喊。萧殿是家中的幼子,挨打的时候多,打别人的机会少,所以并未留意到这些。他先冲着两瓣屁股匀称地抽了一阵子,见那小身子起起伏伏徒劳闪躲,可人却是哼都不曾哼出一声。他开始气馁了,以为自己下手绵软打得不疼,被她看轻,本来不过三四分的火气现在可燃点到七八分上。

竹制的掸子算是轻韧物件,疼到如何全在掌罚的拈量。萧殿也是一时性急,只想着数个月来为着留恋这俊俏“公子”的辗转难熬,忍不得抿紧薄唇,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嗖啪”、“嗖啪”、“嗖啪”……脆响绵绵,每一棍都能嵌进薄绫子包裹的肉团里,两边屁股被打得开始不停哆嗦。淼淼只在心里叫苦,依然咬紧手指挺着,一记一记默数到二十数上,再无力数下去,只觉得浑身散了架,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可那人的掸子却既不减力,也不见缓,看不到的后面燎着似得痛楚。风吹火舌样舔噬,簇簇而动,仿佛永无止境。肉被烤熟,在皮下挤得发胀,血脉湍急都快要裂开。她交错起双脚舒缓,他还当她要挣脱,反而用手拽提她的腰带,将那小屁股挑得更高。掸子攥在手里都腻出汗来,也不顾及轻重,照着臀峰处又是一阵子猛抽。

她也实在是痛极,挨一下一个激灵。手指不在嘴里怕也快发不出声音来。口中又咸又苦的还带了腥甜,各种的滋味都就着唾沫咽下去。萧殿直到此时才感觉到不好,一把将小人儿捞起来。果不其然,粉白的小脸早已糊满了眼泪鼻涕,头发也有些散了,唇上更是一片猩红。他不敢使力,轻轻地把她的手掏出来,深深的牙印下,细嫩的皮肉已经豁开。淼淼还未呼痛,萧殿已然“诶呀”一声叫出来。他心中又悔又疼,抽出袖筒内的绢帕抖着手给她擦拭,只是口中却忍不下数落,“挨几下打,你咬手做什么?哭出来能如何,难道我会笑话你?”她生硬地扯过他手中绢子,狠狠抺一把眼泪,“我就是不哭。我就是被打死了,也绝不哭给你看!”

璟淼说着不哭,却是热泪滚滚而落。乌沉沉的一双眸子里,有伤心又有桀骜,衬着一身利落的男子衣衫,怒目而视,竟如脱网的小兽一般,倒把怯了心的萧殿唬住。两个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对视半晌,还是他记挂着她的手指与屁股。强拧捉住腕子,咬破处血肉还翻着,剑眉下墨睫细细密密颤了又颤。拥她轻轻放到竹椅内,小身子刚触座面跟着就弹起,可她总不愿示弱,硬挺了肩背跪坐下来。他忽然想笑,抚慰似地探身轻吻额角,好悬没挨上狠狠挥过来的小拳头。萧殿怕她再伤到,恢复清漠,一声低吼,“给我老实呆好!”小人儿莹莹泪眼里流光闪动,不敢张牙舞爪,本来想说什么,生生都忍住。

先前的绢子无法再用,握在她手中,湿哒哒快能滴下水来。萧殿离开些,往桌柜内翻找。他整日守在这里卖画,最不缺烹制香茗的山泉净水,还有便是一叠又一叠上好的丝帕。他为家中宠儿,过惯了奢逸的日子,画画后擦手的帕子,从来都是用过即丢。半蹲在她身前,他捏了丝帕,沾着清水擦拭。十指连心,她的手臂都下意识一紧,火气更是旺盛,“谁打了我,我就恨谁,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手也抖,跟着又恢复,再取了帕子包住伤处,淡淡启口,“谁打了我,我也恨,才会负气出走。只是,我知道,他打我,可他不恨我,所以我不会恨他一辈子。”他含在唇边的低叹掺杂了懊悔的自责,璟淼一时辨不清楚。其实常常会这样,分明与那人挨得很近,偏又感觉隔得极远,总也无法窥视到他的内心,而他又在时时刻刻吸引着自己。

“你说的是谁啊?”她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去捶他。他也不躲,侧首在肩头压住她的手,眨着眼睛相问:“你恨的是谁啊?”小人儿终于呜呜哭出声来,“我恨你。你打我。我恨你。”树影飘摇,四下里阒寂,偶有落英逐风,红红白白的,都映入彼此清澈的眸子里。萧殿极温柔地环住小人儿,去吮吸她的泪,“打你是我的错。可我又不恨你。你也不要恨我。天道周流,本没有世事不公,只是人们想要的太多。如今我已悟得,此生有你,便是再完美公平不过。”“我不会相信你的。”他予她放松的亲近,可她却不肯回应。萧殿笑着摇摇头,伸手将丫头的一缕碎发撩到耳后,露出一张娇嫩而羞怯的俏脸。跟着竟是又将那小身子拎起来,按牢在大腿上。

“啊啊,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啊?”淼淼的一颗心都快从下垂的嗓子眼儿里掉出来。“别怕,你受的教训够了。这里没有跌打损伤的药,怕是你回家也不肯找人医治。我为你好好揉一揉好化开淤处,不然过了今晚定会肿得厉害。”他将双手使劲搓了搓,加些热度。她可不想领情,拧了脖子回过脸来,“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会肿得厉害?”伸指抬起她圆巧的下颌,他说得极为认真:“淼淼,你这样倔强,不留余地的性子,将来跟了哥哥,怕是要吃亏的。”她张口想要反驳,他却动作极快地从襟口里掏出一块水润莹透的盘螭玉佩,猛得塞进那略有些干裂的小嘴巴里。淼淼怔怔的,他又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散淤比挨打还难受。你咬紧我的玉,莫再伤到自己。”

那人说得果然没错,揉屁股比打屁股都要疼。隔着薄薄的下衣,他能清楚摸到鼓起的每一道檩子。肿得越高的地方,施力也需越大。本来都快退下去的痛意,此时再一波翻涌上来。“嗯嗯……”她咬着玉哭不出,小手背到身后去推他的手,每每都被拨开,只余下泪如雨下地哼哼。饱受暴虐的娇肉在他的五指下强迫着四下流动,像被小刀子打着十字花儿挑开,让人真恨身后多长了两瓣屁股,要受这天杀的苦楚。淼淼疼得脊背都抽搐着弓起,他立时空出一只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将小身子紧紧抱进怀里。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淼淼。”他咬着她的耳朵劝说。终是熬过这劫数,小丫头跪在他的膝上,搂住他的脖子呜咽。玉被收回,淡淡的竹叶清香还停留在口中。哭过痛过,她心中亦留下一丝疑惑,螭为无角之龙,岂是寻常商贾之家的子弟可以随身佩戴的。还未想好该如何去问,他已默默搬过她的脸来。冰肌玉骨,轻丽的容颜,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涩感觉在慢慢洇开。“淼淼,”萧殿的声音竟有些发哑,斜飞入鬓的眉,蹙出一道深深折痕,“我就要回家了。你,你肯不肯等着哥哥?”

第十四章:两情若是久长时

千里灞水曲折如玉带,长流文庙而过。半山映水,青瓦小楼,统统坠入午后迷离沉晖之中。飞檐,湘帘,素淡。萧殿独立画案,轻衣宽带,正聚精会神运笔,画锋下一娇俏女子眉目如生。破留仙裙尚未染色,栩栩明眸已然传神,淡笑轻媚之中不掩清澈倔意。

“萧殿!”静寂时刻,房门忽地被人大力推开,一道青影闪进,“你快躲一躲,爹爹他来了。”萧殿这才看清,闯到屋内之人竟是兄长林楚。他也一时慌了手脚,撂下笔便要向门外冲。林楚伸手拦他,“都上楼了,你跑出去不正撞上。”萧殿又至窗畔,探身一望,明白得见杨柳绿顶翠盖。他的眉峰都锁起,“大哥,我还能往哪躲?这儿可是三楼啊。”那人眼睫一动,声音懒洋洋的带了幸灾乐祸,“你就别躲了呗,等着挨揍吧。”萧殿这才觉出几分意味,直想扑过去掐住他脖子,只来不及动身,门口处再次投下暗影。如彦依旧是惯常的一袭玄衣,负手步入,容色不显严厉,却也没有喜欢。

萧殿已经七八个月未见父亲,绝非不想,可也做不到不惧。如彦没有说话,平直地看过来。林楚憷这冷凝,更知晓父子俩的脾气。他侧向揽住弟弟,脸上朗朗展开个笑容,“爹,我抓到他了。”萧殿不耐烦挣脱,跪下身子请安,可也就怯怯吐出“爹爹”两个字,便低下头,再没了声息。如彦眼波无澜,心中极不是滋味。曾经以为,自己便是为了这个孩子才萌出求生欲念,而现在却常常觉得无言以对。他没有让儿子起来,只幽幽叹息,四下里打量。极简单的客房,布置得倒不失闲雅。画案间雪白宣纸铺陈,南窗下小几上,散开一卷《孟子》,旁边两张红漆高背椅,扶手处漆色早已斑驳剥落。如彦将就着在椅中坐稳。林楚伶俐,忙寻到屋内茶具试好水温,动作熟稔地为父亲斟满一杯茶。如彦抿了一口,尝出杯中竟是儿子素日里心宜的淮阴眉茶。此茶味道极淡,可茶香绵柔,于北地京都并不常见,自然价值不菲。他如何也不会知道,这茶来自璟瑓的恒远侯府,还当是毕罗与林楚背着自己私下里接济儿子。手指在几面叩了一记,他耐不住冷笑,“吾家少爷的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萧殿迷蒙抬头。林楚也不明所以。如彦算是严父,也就在女儿面前和软,对他们两个心中再是疼爱却极少表露出来,像这样带了谑意的玩笑更是少见。林楚虽为外姓人,可不到七岁上就养在萧家,只是不似那父子般性子冷傲。尤其对着养父,只要不曾闯祸,不论如彦何种的表情,他都是涎皮赖脸的,敢说亦敢笑。林楚还当如彦说的反话,缓步靠近高椅,冲着跪在地上的弟弟使了个眼色,“咱家的生意虽不大投在京中,接待番汉商旅的客店夷馆总还有几处。你偏捡了这样一处荒僻的路边小店住着,钱财散给外人不说,也不怕折了身份,更难保安全。”“我都不晓得咱家的客馆在什么地方。”萧殿又低了头嘀咕。其实他说得全是实话。当惯了家中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花钱如流水,可钱是从哪里来的还真是懵懂。如彦被儿子气得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依旧是冷冷地抛出一句来,“你便知道,你可敢去住?”

“爹爹,孩儿不该私自离家,我知道错了。”萧殿不傻,经过这一阵子的试探,猜度着父亲大概不会发作了,至少不会在这里教训他。林楚也借机为萧殿说话,俊眸泛笑扬声,“爹,别让二弟跪着了,这腌臜地方又坑坑洼洼的,看再硌出什么毛病来。”如彦并不言语。林楚自作主张地过去拽了弟弟起来。萧殿规规矩矩垂手站好。如彦已无意在这狭小的居室中停留。他起身要走,经过长案时却停住。画卷上,吐蕊朱槿丛中,一双丽眸涟荡轻漾,万般娇怜,分明能看到昔年里某人的影子。他立在那里折眉揣摩。萧殿一阵子心悸,生怕父亲瞧出画中是璟家的女儿。林楚也凑过来,唇边勾起暗魅的趣味,“老二,你的画艺又精进了。这幅美人能沽几何?”萧殿赶忙跟上一句,“客人让画的,还未晕完色。”如彦收回目光,极不悦地瞪了眼儿子,“不学无术,就在这些个闲事上用心。”萧殿很委曲。琴棋书画,文人四友,特别这作画,他颇为自矜的,可父亲却总是嗤之以鼻。

“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自讨苦吃。收拾你的东西,跟我回去。”如彦已然走到门口。萧殿在他身后轻声却倔强地问了一句:“回哪里去?”如彦站住转首,清矍面色已现怒意,“怎的,在这京中,你还没有住够?”萧殿脸上倒挂着父亲素日里常有的淡淡神气,“除非您答应我,不逼着我操海事,不逼着我学生意。不然,我就不回去。”林楚机警地隔到父亲与弟弟中间,扮出兄长威严,“萧殿,你这是跟爹说话的态度吗?还不赶快住口。”说着,他又朝他挤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回家再商量。”如彦似乎对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并无太多惊讶,年初便是为了此事不和,他才愤而离家。如彦缓缓回过身来,看他一眼,话音听不出是慨是嘲,“你躲了这么久,还没想通么?”“爹爹,孩儿怕是永远也想不通了。”萧殿目光微抬,强装出从容平静接过父亲的话,“工商杂色之流,莫说士族大夫,便是乡里富人,都羞于为伍。”林楚心急想要拦阻,倒是如彦挥了挥手,“士农工商,各执一业,又如九流百工,皆治生之业也。你为商家子,却整日里惟士为尊,料定要此生无成。”“我此生无成,究竟是您料定的,还是您有意为之?”萧殿愈说愈是咄咄。

如彦竟点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书卷,“你什么都明白,又何必做这无用功呢?你是我的儿子,再是发奋也中不了状元。死了那份心吧。”萧殿心潮震动,眉骨都跟着一跳,竟是口不择言,“逆人之子,未必便是逆人。”如彦闻言怔住,半晌哑然。林楚早已看不过,向前上步,照那人背上狠狠捶了几拳,牙关咬到作响,“你够了!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打烂你的嘴。”萧殿晃了两下,好不容易才站稳。一人心中之悔,正是一人心中之痛。他使力仰起脸来,呵呵笑着,笑到泪流满面,“我真是什么都明白啊。明明白白地知道,你是谁,我又是谁。”林楚左右为难,呼吸都快窒住,根本不敢相看弟弟温冷又霖铃的笑容。他努力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能不能不说这个。求你,不说这个。”萧殿便握住了哥哥的手指,“你也是明白的,我知道你一样明白。我们的爹爹,他是琅琊王,是琅琊王啊!”

“琅琊王?”如彦的面色像已恢复淡漠,略转头看了看窗外,叹了声,缓言道:“当今世上,早就没有琅琊王。怕是这三个字,皇族中人也是避讳谈及。悖逆之人,能被遗忘,都算恩惠了。我,不再记得。”多年猜测终被确实,萧殿心中如有惊浪重重拍打堤岸。他瞧着父亲不变高彻的神姿,也一样看到了那双勉力背到身后正微微发颤的手。“萧殿!”哥哥还在一旁拉他的衣袖。他已辨不清涌在喉头的酸涩究竟是恨意还是同情,强挣开林楚,声音里带了幽怨,“您不记得了,娘也不记得了,我们本来便是没有记忆的。可是大姊姊她,也唯有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忘。”他黯然侧首,“大哥,姊姊成婚前那晚与咱俩说过的话……”“她醉了,乐平她醉了。那时你也还小。”话未讲完,林楚截断,萧殿却泫然一笑,“便是你醉了,我醉了,大姊姊也醉不了。我小?可我什么都听懂了。”说着,他向前几步,逼进父亲的身前,“姊姊告诉我和哥哥,爹爹,是上皇的长子,是尊贵无极的琅琊王。她还哭着说,她深爱那个男人,她别无选择,可是屈身为妾,贱比人奴,她终究辱没了自己的姓氏,她让骄傲一生的父王为她而蒙羞,她也再无颜面对曾视她如珠如宝的皇祖父。”

绝不轻意在人面前显露的悔痛之色,从如彦一贯冷傲的眉梢眼角丝丝缕缕渗透出来,如同雪崩之时的皑皑峭壁,瞬间塌陷成满地惨白的冷色。人已凄惶,他使力抚额,妄想止住脑子里无休无止的呼啸。金瓯玉瓦踏碎,尸山血河中,哭声喊声杀戮声,永远凄厉无比。“爹爹,您不要理他。他疯了!”林楚惊慌,急匆匆扶父亲坐下,俯低身子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见萧殿依然杵在那里不动,做兄长的便要发怒。倒是如彦稍稍屏住喘息开口,“你们的长姊从未让家人蒙羞,是我这个爹爹害她受辱。便是父皇,直到如今也并不知晓他最疼爱的孙女落得这般结局。他,他只信了我的话,乐平嫁予了好人家。”萧殿心痛如绞,再控不住口舌,“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为什么?”

“一念之差,一夕翻覆,这于宗室王族,根本算不得什么奇闻。吾家天下,皇权之颠,你不惦念,也总人催着逼着你去惦念。怕只怕,人被权势蒙蔽了双眼,一叶障目,想要那万代千秋,最终却累得族破人亡,谁与谁都是万劫不复。”曾经煊赫,如今默默,其中曲折,稚子如何能懂。如彦看了看两个儿子,神情怅惘,不过心中还算平静,“能够保全性命,能够守护在你们的娘亲身边,能够一天天看着你们姐弟长大成人。古往今来,谋逆之人,有几个幸运如我?殿儿,为父不是要狠心阻你前程,实在是你还年少,根本体会不到生于皇族的子弟,于这‘淡泊’二字之上的难得。”萧殿轻轻地走过来,又轻轻地跪到父亲膝下,“爹爹,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什么都答应您,绝不拂逆您的意思。可现在,请恕孩儿再也不能够了。我必须得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但这绝非贪恋权位,我要的只是那份尊严,尊严!”他望向父亲浅浅笑着,真像是家中承宠的幼子。可细辨之下,一双深长的眸子却殊无笑意,闪烁着少年郎的傲然与自负。沉默时久,如彦居高临下开口,“你的将来,你自己做主吧。我与你娘怕是想拦也拦不住。只愿,你不会后悔。”他的语气泠然,目光却难掩不舍,“还是先回泉州。父皇已有旨意,明年上皇天长节上,要我带着你同去东都,给他老人家磕头祝寿。”

如彦都离开一阵子了,林楚与萧殿还一立一跪,呆在那里发懵。还是当哥哥的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父亲先前的茶盏一口饮尽,声音不稳像是还心有余悸,“活活被你吓死。你这是撞客了还是着魔?跑出来大半年,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真是皮子紧啊,就不怕再挨上一顿鞭子?”萧殿也站起来,揉一揉膝盖,又瞄瞄门口,“爹爹也不说一声,他这是去哪了?”林楚面上的冷峻退去,依然换作悠闲模样,“爹爹定是入宫了。我们后日回返,临走之前总要去向皇上辞行。”“哦?”萧殿跟着坐下,好奇地凑到哥哥眼前,“皇上如何知道你们进京的事?”林楚推开弟弟,唇角上挑带出不屑的嘲讽,“你当爹爹与我是专门看你来的。真是自作多情。”说着,他又翘起腿,轻掸一下水波纹青绫锦的袍摆,“半个多月前,皇上召爹爹赴京商筹海事,爹爹便带了我随行。不过,也正好,给爹一个台阶下,抓了你这个逆子回去。”“你见到皇上了?”萧殿两眼放光,满脸的艳羡。林楚搭住他肩头,语意微微带笑,“皇上、太子,我都见到了。你定然想不到,皇上与爹爹根本不是众人想得一样恩断情绝。自然,他们也不是平常人家兄弟间那般亲昵。皇上威严,爹爹自若,君臣之礼恭谨,可这两个人一问一答,都极通晓也极顾念彼此的心思。还有太子殿下,果然重瞳四目,天庭神君一般,让人不敢直视。他竟是极熟海事船务,风讯、潮汐、牵星之术……皆能侃侃而谈,对爹爹也很尊重。最后,再与你透个消息,哥哥我如今已是泉州市舶司提举,掌海外蕃夷朝贡市易之事。”萧殿眯了眯眼睛,欣喜又惊奇,“提举之职,算是从五品官了。”林楚倒白了他一眼,“谁像你似的官迷。品级之事,于我无谓,重在为皇上、为朝廷效力。”

说完,他也不耐烦起来,急急催促弟弟起身。萧殿还是期期艾艾的,“咱们,咱们要住在哪?”“东市朱里坊,我去年秋天才买的一处宅子。只是地方小点,东西四里半儿,南北也就三里多吧,难得的后园有一流活水。原主儿据说也是个讲究的,园中竹树山石以及曲径亭榭均由这北地响当当的老名公山野子筹画起造。”林楚回答得轻松。萧殿可知道那东市靠近长安宫,周围坊里多为皇室宗戚和达官显贵的私邸,寸土寸金也不为过。小少爷说不出来地泛酸,“爹爹早就讲过,不许你在京中置业。”“切,爹爹不许你做的事也多,你可都听了。少爷您整日里吃喝玩乐坐享其成,我可要海上陆上的四处奔波养家糊口。京都正为‘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之地,一年中至少得跑上个十趟八趟,难道要我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冷哼之后那人又是坏笑,“我自然不敢将实情相告,只跟爹说是我朋友的,他居然也信了。”“那你怎么不私下里告诉我,让我去住呢?”萧殿依然忿忿不平。林楚知道他是小孩儿心性又犯了。也不客气,自己先站起来,抻手把他从一旁的椅子上拽起来,边狠打边训斥,“你不该吃些苦头吗?谁让你跑出来的?眼见着成年了,还不知道体谅父母。”萧殿忍住疼笑着讨饶,好不容易才挣脱开。

林楚又赏了他一记暴栗这才松手。萧殿在长兄长姊面前从来都像长不大似的,他轻轻揉着额角靠过来,好言好语地商量,“哥哥,咱们后日才动身,我还是明晚再过去找你们吧。”“你又要干什么?”林楚都有些不耐烦了。“我尚有几件私事要处理。你帮帮我,在爹面前递句话,通融通融。”说着,他的笑意更深,“你那里有没有上好的素扇给我一把,我想画个扇面送人。”林楚瞟一眼画案,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只击掌两下。很快便推门进来一位头裹绿巾的小厮。萧殿识得,这是林楚贴身的伴当荣喜。荣喜低头俯身,给小主人问安。林楚则赶着吩咐:“找个妥当人跑一趟朱雀大街的宝丰斋,我记得他家有几把暹罗舶来的玉版扇。你让那店里史掌柜挑出最好的,快些送来给二少爷。不用问价钱,先记在我的帐上。”荣喜忙着答喏去办差。萧殿倒是一派闲在的样子,“怎么还要去旁人的铺子里拿,咱家没有吗?”林楚瞥了他一眼,“你当咱家供着沈万三的聚宝盆?你想要什么,就能变出什么。”萧殿莞尔,“哥哥,我不用供着什么聚宝盆,我只要供着你就衣食无忧了。”林楚也笑了一阵,很快又像是想到些什么,眉峰略略一紧,“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搏美人一笑,最忌讳送扇子。‘秋扇见捐,恩情中绝’,你可别触了霉头,讨个没趣儿。”

萧殿听了折回画案前,长眸深敛,轻轻抚摸宣纸上的莹莹俊面,“扇子自然不是送她的。可我也一直没有想好该送她些什么。”林楚爱怜一声低叹,“女子所盼,无非是男子的一颗真心。我的兰箬喜欢,那位美人也一定喜欢。你若能给,便送这个予她吧。”“嗯。”萧殿深深颔首,夕阳明绰,于他俊美的笑容之中更添几分成熟笃定。“好了,没功夫与你罗嗦。爹爹是不会再管咱俩了。明日晚间,我请了礼部鸿胪寺的两位少卿还有中书省四方馆的几个朋友小聚,到时接你过去陪一陪。”林楚边说边要离开。萧殿听着这交际的事就厌烦,眉头皱成了乌黑一团。林楚指着他笑斥:“让你去,你就去。少在我面前摆那世子的谱儿。”萧殿脸上略有些不自在,轻声低语,“我哪里会是什么世子。”林楚都走出几步了又回过身来,帅气的容颜纯净,只是眸光含谑,“本不想与你说的。我陪爹爹觐见过皇上便去了东都。爹爹要随侍上皇,我也留住在太极宫。你可知那里的宫人如何称呼我?”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萧殿不说话,只等着兄长自问自答。“他们都称我为‘林郡马’。”萧殿动容,林楚的笑意更是洞察人心,“哈哈哈,所以说,我的弟弟,你不要太心急了。”

午日正中,合欢树疏影斜斜。楚王府东书房内,如彧斜倚书案捧卷闲读。总管秦严撩开纱帘,手托宝筪躬身回道:“王爷,府外来了个书生。说是您留了把扇子予他让画扇面。如今画好,他送过来,还要求见殿下。”“哦,有这样的事。”如彧也是新奇,示意秦严近前些,打开筪子一看,金丝缚住的是一柄玉版扇。扇面罩绢,依然能从折边处得见熨平的暹罗巨竹里阔色白如润玉。扇柄为水牛角雕制,断纹流淌凝绘一个“福”字,成于天然,更显珍贵。如彧取出扇子,解下扇套,映入眼帘的竟是灿灿满树合欢。秦严觑着主人进言,“书生既无拜贴也无名片,本来不该放进来的。门廊上的几个内侍瞧着那人仪容谈吐不凡,这扇子虽未在府中见过,但也不是俗物。奴才过去瞧了,才私下里做主留下他,贸然过来回禀。”“可报上名字?”如彧像是猜度出几分来。“萧殿。他是这样说的。”秦严赶紧着答话。“果然是那孩子。”如彧满面皆现柔和笑意,“快领他进来。”秦严闻听放下宝筪起身便向外走,又听得主人叮嘱了一句,“你们都要客气些,莫慢待了客人。”

萧殿还是一身海水蓝长衫,青丝帛的儒巾,两带飘飘垂于脑后。他恭谨跪拜,行大礼问安。如彧抬手唤他起来,吩咐看座奉茶。萧殿初时并不敢坐,如彧又让秦严劝了两次,他才在西边下首的一张楠木圈椅上擦着边儿坐下。如彧打发下人们出去,这才指着筪子含笑相问:“你来找我,如何还要编出送还扇子的故事?你可知,这扇子价格不菲。”萧殿掩住得意,微微曲身,“王爷,若是没有这柄扇子,小民如何进得了王府。”如彧笑出声来,“原只当你还是个孩子,现在看来心中的算计倒真是不少。”萧殿垂首倾听并不答话,如彧又接着问他,“你是如何识得我的身份?”萧殿缓缓抬头,“王爷,小民认得宝郡王。世子与您长得极像,所以便猜出来了。”如彧略有些怔愕,可依然笑吟吟的,“那日我买画之时你就猜出来了,还是……”他没有问完,他已然诚恳作答,“那时便认出来了。除非至亲至近之人,谁会肯买下一个穷困潦倒书生全部的画。”“你如何不说呢?”如彧已然动容,只是在言语上掩饰。萧殿还是乖巧的样子,但黑黢黢的眸子有些黯然,“王爷,小民不是不想,实在是不敢,不能啊。”

“殿儿。”如彧忍不住唤他,“你再耐心地等一等,莫说是我们,便是皇上也在为你的事筹谋。”萧殿闻听震惊得不知要说些什么。他想了想起身,肃容望向上位,长身一拜,“王爷,小民一意孤行离家,在京中游荡日久,如今已知错悔过。明天,我就要随爹爹、兄长一道回泉州去了。”如彧挑唇点头,语重心长,“昨晚我见过大哥。他也讲了你几句。你这孩子眉眼多与毕罗相类,可脾气上却与你爹一般的倔强。不是当叔叔地要教训你,以后再不许这样为难你爹你娘,他们这些年来实在是不容易。”

“是的,再不敢了。”萧殿驯顺垂首地同时又觑好时机,大着胆子相求,“王爷,小民前来还想见一见世子,我们也算旧识,离京之际总要告个别啊。”两个孩子的事,如彧自然不会阻拦,唤来侍者添茶,缓言安慰萧殿,“你稍等等他。祋儿今儿个下学便到工部都水司去听差,想是也该回府了。”他这句话还未落地,门口处便传来宝郡王脆生生的声音,“父王,孩儿回来了!”早有下人打了帘子,世子身着紫色盘蟒织金朝服,银冠束发,英姿勃勃地进来。本想着看一看父亲在书房内招待的是哪位贵客,谁知只瞄了一眼,瞧见的竟是文庙街那个恼人的书生。怀祋也顾不上向父王行礼,直冲到萧殿面前,伸臂推了他一掌,气乎乎地嚷道:“你这人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竟敢跑到我家里来了!”

第十五章:铺十里红妆可愿

半室明光,宝郡王却是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世子,别来无恙?”萧殿缓缓作揖,海蓝色广袖之下,一串幽净的子牙乌隐含紫芒。他的声音有条不紊,笑容也淡如微风。怀祋最为厌烦如此作派,“打住,你我之间不用套这近乎。”“祋儿,怎么同客人讲话呢?”如彧蹙了眉头呵斥儿子。怀祋正欲申辩,萧殿突然牵住了他的手臂,“世子,您让画的美人,已经托府上管事放到房中去了,可要看看?若有不满意的地方,今日还可再作修改,明天小民便要离京返家了。”“返家?”怀祋吃了一惊,“你,你家在何处?”“泉州。小民家在泉州。”萧殿手臂垂下,腕间石榴石的串珠也微微一颤。“你走了,那……”怀祋脑中纷乱,“淼淼”二字差点便要脱口而出。还是那人机警,深眸上挑有清寒之意扫过,“世子,到您房中再谈画作,在这里怕要叨扰王爷。”怀祋缓过神来转身,“父王,我能否带了萧殿回房去?”如彧本想着问问两个孩子如何相识,还有那幅美人又是怎么一档子事情,可眼瞅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有心遮掩,倒不好细细打听。萧殿俯身辞拜,如彧无言,含着笑颔首让二人离去。

“萧殿,我告诉你,淼淼她好欺哄,本尊可不能由着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总算回到舒宁阁,打发了下人们出去,怀祋双手都揪上那人衣领。萧殿眼中仍带了笑意,动都不动,“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啦?真是想不明白,混得跟个破落户似的,还整日里强撑什么硬骨头。”怀祋听着他说话都气不打一处来。萧殿面上不恼,腕子上却在用力,使劲别了几下,挣脱开禁锢。两个人稍稍离开些,都在努力平缓气息,静了足有一刻钟,还是怀祋耐不住开口,“淼淼她知道你要走吗?”萧殿低了头,“知道。只是不清楚我何时会走。”怀祋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住,澄明的眼中漫过歙云般微妙的情绪。忽的,萧殿竟然单膝跪倒,“世子,所以我来找你,只想让你带着我去见一见淼淼。我要向她辞行,还有那幅画像也要亲自交到她的手上。”

雪白的卷轴,系着细细的玫红丝绦。怀祋侧脸瞟过去,唇畔蕴出别样笑意,“其实,我真巴不得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从此再不要回来。”萧殿仍跪在地上,神情恢复静漠,“你可忍心见淼淼伤怀?”“你还好意思说出口!”怀祋想都不想,抬脚咬牙跺过去。萧殿灵巧躲过后起身,“别再闹了,辰光已然不早。你答应,我们皆大欢喜。你不答应,我也依然要去。我萧殿敢来王府,自然一样敢去侯府。”他总是那样的桀骜,让人难以看透。怀祋与他对望,心中忧惧重重。半晌,他还是点点头,话音听起来略微客气了几分,“你要答应我,你会回来,你绝不能对不起淼淼。”萧殿笑得温暖又从容,“我当然要回来。淼淼是我的女人。”“淼淼是你的女人?你终于知晓了她是女人。”怀祋真心无奈,可又说不得什么。萧殿终于候到他答应,早耐不住性子拉了人朝门外走。倒是怀祋沉稳下来,“便是要去,也不可如此大刺咧地去。璟家礼教严谨,淼淼为候门千金,哪能在闺中擅见外男。”

萧殿愣住,殷殷相望,怀祋飞扬起眉稍,“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你需得委曲些。”“如何说?”萧殿深深看过来。他的浓睫半垂,貌似不动声色,“你换了衣裳,扮作我的随从吧。”萧殿连忙点头,“如此正好,也稳妥。”可他却还在踌躇,“怕只怕眼生的小厮仍进不得二门以里。”萧殿不再言语,只盯了那人冷笑。果然,怀祋稍细了眉眼,伸指挑起他的下巴来,“难得你模样可人,照雪明珠一般,还不如乔装成使女。如此,你与淼淼,一个男扮女装,一个女扮男装,倒也登对。”萧殿恶狠狠打开他的手,脸上阵红阵白,“萧怀祋,你给我放尊重些!”“哈哈哈”,怀祋恣意笑着,“怎么那么大的脾气,哪是个求人办事的主儿。”

刚过晌午,天竟变了。偶有细雨飘落,秋霖脉脉,茜纱窗外阴晴不定。璟淼是男孩儿般朗利的性子,住的三间香闺并不曾隔断。清厦阔朗,守在东窗,都能看到西廊下几株葱翠的梧桐。怀祋熟门熟路,稳当坐在一张花梨木大理石案边。萧殿与淼淼立于南厢里悬有琴、剑、宝瓶的玲珑壁前。两个人痴痴望着,谁也不曾启口。怀祋呆得憋闷,猛一阵子敲击案面,“有什么山盟海誓的话,抓紧说,这里可耽搁不得。”“祋哥哥,你能不能……”淼淼清眸流闪,于她是难得的娇弱。“我不能。”怀祋早猜出她心思,“想都别想。姑父还没有回来,我可与姑姑说是给你送画的。怎的,让我出去,留了这厮在屋内与你独处。若让旁人瞧见,莫说你的清誉,便是我自己也百口莫辩。”小人儿眼底似有波光水影,委曲得轻声抽嗒,还是萧殿一笑倾身,靠近她的耳际,“世子说得没错,你的声誉要紧。”说着,他竟揽紧她的腰身,“这回,我是真得要走了。问过你的话,可能答应我?”

“唉唉……你们……”怀祋自知拦不住二人亲昵,可依然羞红了俊脸。他这里藏没处藏,躲又没处躲,气愤之下,只能以掌覆面不去相看。淼淼的眼中只有萧殿,软软委身入怀,一呼一吸轻呵如水,“你若问我,便是疑我。”萧殿握着她包裹了绷带的伤指,声音飘渺,浅浅带笑,“不是疑你,而是有愧于你。”她将双目轻合,小手按住男子的胸口,“我当然会等。只是等你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你要明白,女儿家的命数从不由自己掌握。”萧殿就着怀中,替她拢拢衣襟,依然是初萌的芽黄,柔柔的丝绡,纠结住心肠。“明年的春天。最迟明年的三月,我便会回来。淼淼你放心,我萧殿既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更不是钻穴隙相窥之徒。‘敬慎重正而后亲之’,我必定会敬慎郑重,风风光光迎娶我的新娘。”说着他又撸下手串绕到她的腕上,“子牙乌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却是我长姊在安南时接济的一位巫卜女子相赠。那巫女告诉她,人世间谁与谁都不会孤独,只看你肯不肯耐下心来寻找再耐下心来守候。姊姊正是得了这串子后不久便遇到了姊夫霍延平。便是人人都看不好这段姻缘,可他们却笃信彼此之间魂魄相通。”说着他又扭扭她的小鼻子,“乐平与你一样,娇娇贵女,又倔又硬的脾气,全家都得顺着她。偏偏大姊夫不同,文质彬彬的人儿,可一道眼风扫过去,我那张扬跋扈的大姊立时便温顺得如同乖巧猫儿。连我爹都被气得没办法,只叹女大不中留。”“呸。”淼淼轻轻啐了他一口,“谁愿意做你的猫,谁做去。反正我永远都会又倔又硬。”他佯怒绷脸,戳上她光洁的额头。她却粲然一笑,依偎得更紧,唇角皆是得意之色。

“没完了?没完了啊?”怀祋早就被俩人腻歪得忍无可忍。谁知,他这话音还没落,门口处伴着树叶被风吹落的簌簌轻响,还有一声饱含谑意的笑斥,“祋儿,你又跑到我家来混吃混喝。”怀祋听出来那是姑父的声音,萧殿与淼淼早被吓得痴怔在原地。怀祋慌不择路,踏翻了一个脚凳蹿到他们身前,使力推开一身仆役装扮的萧殿。那人没有防备,重重摔倒在地。淼淼失了依靠,趔趄不稳又撞进怀祋胸前。璟瑓已经迈了进来,本来笑容满面,可看到这一室的狼藉,特别是自己的女儿被抱在旁人的怀中,脸色立时萧肃,“干什么呢?这是干什么呢?”怀祋与淼淼才发觉姿势不妥,急急分开,尴尬得不敢抬头。萧殿稍稍跪直,重重叩首:“侯爷见谅。我家世子来送画像。璟小姐不喜欢,两人正争执。”怀祋是一点就透性子,立时明了,笑得和没事人一样,踱着步子上前行礼,“孩儿见过姑父。”

璟瑓抬手拨开他,快步到女儿跟前,“祋儿可欺负你了?”淼淼瞄了眼那两人,缓一缓气息,“爹爹,他没欺负我,可惹我生气了。”璟瑓也无可奈何,“你们俩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似的整天打架。”怀祋凑过来,“我还生气了呢,这跑前跑后的,没有辛劳总有苦劳吧。”璟瑓见惯不怪,懒得理会他们,不经意间却瞧到跪在地上的“小厮”,眉清目秀的,倒生出几分好奇,“这是谁?”怀祋扮作无意,侧身一挡,“我的书僮。”萧殿先还使力向后缩缩,可想了又想,终是规规矩矩俯首:“小人给侯爷请安。”“起来吧。”璟瑓盯了他一阵,又冲着怀祋埋怨,“怎么什么人都敢往淼淼房里带。”怀祋从来不怕姑父,笑嘻嘻地解释,“起先让他拿着画轴,顺腿进来竟给忘了。这是父王新近为我挑的书僮,贴身伺候,最放心不过。”璟瑓总也没个长辈的样子,闻言别有深意一笑,“你爹给你挑的?你爹可真是疼你。打哪找出这么俊俏的后生,还贴身伺候。”

萧殿站在一旁,又羞又恼咬紧了牙关。怀祋看看璟瑓再看那人,突然一本正经,“姑父,您这样说,就邪恶了。”“啪。”璟瑓一掌扇到他后颈上,“我邪恶?你跟谁说话呢?我是瞧着人家伶俐,担心你这当主子的站在跟前儿再给比下去。”怀祋揉揉脖子恢复调皮的模样,狐假虎威瞪了眼旁边的萧殿,“以后甭跟着出来了,听到没有?”萧殿咽不下这口气,嘴上不能说,眼光却一横,几是能够杀人。“你到底是谁?”璟瑓似乎想起了什么,剑眉高扬猛地发问。萧殿神情恢复驯顺,语气不变狷狂,“小人贱名,怕污了侯爷耳朵。”“你……”璟瑓刚欲点指,又被女儿拦住。淼淼杏眸一闪一闪地央告,“爹爹,别理他们,快让他们走。”

“真得奇怪,怎么竟像那人的模样。”璟瑓小声嘟囔了几句,边抚慰女儿,边不耐烦地驱赶。怀祋如蒙大赦,扯了萧殿告退。璟瑓见他们撤了步子要走,又急急拦着,“还真走啊,你姑姑那里正吩咐人摆饭,特为做了你最爱吃的青鱼脯。”怀祋打死也不敢再呆下去,“孩儿今儿就不搅扰了。您与姑姑说,我明儿还来,鱼脯留着啊。”萧殿转身,却提不动脚步,双拳攥得紧紧的,心中塞满无尽痛楚,逼着他回头。果然,那小人儿偎在爹爹的身侧,眉眼旁有淡淡的芙蓉晕红。旁人看来想是才描过的眼妆,唯有他知晓,她一定悄悄地哭过。

走出恒远侯府,萧殿回望,敕造匾下,兽头大门内,殿堂楼阁峥嵘轩峻。怀祋瞧他驻足,有些说不出口地同情,轻轻拍上他的肩膀,“你真的还会回来?”萧殿静了须臾,答非所问,“侯爷真是谐趣之人。”怀祋明眸弯弯如月,含了几分促狭,“姑父与你可不是一路人,只怕以后有的磨合。”萧殿淡然沉稳,语音清朗如玉,“我娶的是淼淼,又不是她爹。”怀祋面上笑色更浓,几乎忍不住了,强推他前行,“你误了我一餐好饭,今晚必须赔我。”萧殿一样笑出声来,骄傲洋溢,“本来大哥喊了我去陪客。只是今日得世子之力甚多,萧殿理当回报。”怀祋略抬头,诚恳问道:“原来你还有哥哥啊。误了正事,可妥当?”那人摇一摇头,“不妨的,大不了挨顿说教。还是我们一处,更自在些。”怀祋细细叹了口气,“真羡慕你,又是长兄,又是长姊的,有多好。”仆从们已牵过二人的马来。萧殿先接了缰绳,盯住他,“世子,你今年多大?”“十六。”怀祋不明所以。萧殿笑笑点头,“原来你与淼淼同岁。我可十七了。”“那又如何?”怀祋的痴劲儿被勾了起来。萧殿先不顾他,扳鞍上马,居高临下才启口,“日后,我会是你的兄长。”怀祋的眉毛与舌头同时打结,“兄台,这位兄台,您可还辨得清东西南北?且不说你真不一定就能娶到淼淼。便是娶到了,也只能是我的妹夫。”他低头,这回竟擒了嘲讽的快意,“那我们便走着瞧!”

秋意深沉,天色入暮。东宫水渌汀殿,四周飘飞的垂幔鲛绡,早已换成了重帛的绸锦。明灯灼灼,殿外一湖静水,掠影浮光,似梦似幻。叮咚清越的琴声传来如击冰盏,忽地又止住。外间伺候的宫人如何也听不到,在那深厦之内,白衣散发的少年正凶巴巴揪住小丫头的耳朵,故意压低了嗓音吓唬着:“再弹错,我看你再敢弹错。是不是又该打屁股了?”可怜的孩子一样抑住哽咽,生怕让旁人察觉,“我不弹了,不弹了。三哥只说让我听琴的。”他终于肯放过她的耳朵,又捏上她滑嫩的小脸儿,“你三哥,你三哥他在哪里?两个月了,他只顾着自己快活,何时才能想起你这小妹妹呢?”

“你,你胡说。”依依太小,便是反驳的话也就只会这一句。貌白终于肯放开她,依然贴着坐下,“以你的资质五天还练不出这首曲子来便是该打。”小孩儿抬起亮闪闪的眸子,稚气的声音提得很高,“我父王说了,挨打,说明你遇到的师傅无能。”貌白皱眉,“不挨打,才说明你遇到无能的师傅。便是杞王,我都不信他追随‘琴仙’之时,不曾受过师门训诫。”他的话太拗口,依依根本听不懂,只是隐隐觉得这个人好凶总想教训她。可她又从心里佩服他,他操琴的声音实在太美妙,就像爹爹一样。肉粉粉的小手抚在绿绮之上,小丫头委委曲曲地诉苦,“在家中,我要先练父王教授的曲子,所以……”貌白淡淡瞧她一眼,“以后,先练我教的。”“啊,为什么?”她说不好是迷惑还是气恼,云头花鞋“蹬蹬”跺向地面。“因为我算是你的师傅。”貌白难得笑了。“你不算,不算。父王才是我的师傅。”她闹得更厉害。他可不急,缓缓开口,“那把先前你求我教的曲子都还给我吧。”每每就需一句,小人儿便哑声。他也不再言语,稳稳伸出手来,不由分说便将小身子悬空抱起又按牢在腿上。他的掌心温暖,双手修长,此时正一圈又一圈摩挲她圆乎乎又肉嘟嘟的小屁股。七岁的孩子,可也是天家的郡主,羞耻与尊严,已然什么都懂。依依不敢喊不敢叫,因为不能让下人们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貌白可十六了,便吃定了她的年幼与胆小,先是稍稍使力在那软软的臀肉上掐了几下。这样做无声无息,还给她震慑。果然,小身子不再乱扭,手试探着上来,又被他捉住。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得守好规矩。不然,只能挨揍。”貌白洋洋得意,从不曾想过养个小家伙,教她,管她,疼她,罚她,是这么有趣的事情。其实,再早以前,从他的内心里是厌烦来东宫弹琴的,只拗不过最为亲近的三哥。不过貌白清楚,貌陵将自己荐给太子,绝非投好邀宠。哥哥与太子名为少主下臣,实为挚友知己,他是真得想以琴音助他舒缓心神。只是貌陵钦服太子,貌白可做不到。一双眼睛竟长出四个瞳仁来,这样奇怪的长相让他心生惧意。便在难以坚持的时候,天上竟掉下来一个小郡主。貌白是何等的聪明,第一次见到太子带着筱安离开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他再不用诚惶诚恐地在储君面前伺候,每每信手而弹,难得的是那个小人儿听得倾心又投入。日子久了,模糊了身份上下,他试探着让她也弹奏一曲。嫩笋尖似的十指翻飞,琴音清澈如山间流水,娓娓动人。他有惊奇,更多的还有莫名的喜欢,那是知音的欣赏。忍不住夸奖她点拨她,丫头扬起俏脸娇怯怯地看他,仿佛二月里占尽春日先机的小小迎春。

依依别在发间的粉晶珠花落了,叮泠一声。貌白终于止住神游,拍了拍手下的小屁股。“说吧,这次该罚你多少。”其实,他并不真得想要打她。这个实心眼儿的少年,认定师道的威严总该立下。小丫头从没想过什么师傅不师傅,只是斗不过,又羞于求助旁人,便被吓住。也不敢扭脸,极轻的应了一句,“五下,行么?”“那就十下吧。”他很大方,稍向上挽挽袖管,又追问一句:“轻点儿罚,还是重点儿罚?”“轻点儿。貌白哥哥轻点儿。”依依又让步了。“还是重点儿吧。轻了,你也记不住教训。”那被喊作哥哥的可不含糊,十指紧握成拳擂了下去。这是他想出的,听不到响动,挨着还极疼的好办法。拳头揍屁股,受力点在蜷起的五个指节凸起处。硬硬的指骨深深陷进臀里,像小钻一样又尖又硬,把痛意嵌入皮肉,再一点一点挥泛出来,酸酸涨涨地催人眼泪。貌白打得很慢。他明白太子带了心上人刚走,绝不会在此时回来。而守在外殿的商未得了主子旨令从不贸然进内殿打扰。他有的是时间认认**地行罚,每打一下,都等着那小身子不再挣扎后再捶下一拳,为的便是让她充分感受疼痛。

“一、二、三……”貌白压低了声音数着。又是过了五下,丫头便开始“哎呦、哎呦”地哼唧了,屁股也不安分,随着他的拳头忽左忽右地的摇摆。他察觉了她的痛楚,将她搂得更紧,安抚似地顺顺她的背,“马上就不疼了,不疼了。”说着力道不减,可加快了速度。“呯呯呯呯呯”,不间断的五下。貌白停手,依依还僵在他的腿上。他把她抱起来,圈进怀里。依依每每挨完打才能想起自己是尊贵的郡主,睫毛上的小泪珠将落不落,脸皮儿也绷得紧紧的,“我要告诉筱安。筱安说了,你再敢欺负我,她就修理你。”貌白这厢师傅的架子还没端完,本来也沉着面容,可听到这样一句话,竟噗地笑出来,“你真是吓死我了。就那个小宫女还敢修理我。她知不知道自己几岁啊?”心中最后的指望也破灭了,泪珠终于扑簌簌滚下来,依依抽噎得气都喘不匀。

灯影下,迷蒙的光晕里,貌白有些心疼。他在家中的地位,其实连个庶出的少爷都不如,可偏偏爹娘疼得紧又有三哥护着,倒养成了倨傲的性子,对着旁人冷冷地不爱理会,所以也没交往过什么亲厚的朋友。长到十六岁了,只有怀里的这个小家伙,私下里甜甜地喊他“貌白哥哥”,乖巧地听他弹琴,乖巧地跟他学琴。都被他以下犯上教训好几回了,也从没向她的太子堂兄或是父王告发。她能想到求助的,竟然只是那个身边的侍女。貌白有一瞬间的迟疑,静一静声,才轻轻拥住她,偷偷在她的额上香了一下,就像小时候娘亲心疼自己时一样。“不许哭也不许再别扭。要做听话的丫头。如此才能不挨打。”他连哄人都不会,她果然被他劝得哭得更凶。依依用力挣扎开那人的怀抱,“我要找我三哥,我要筱安,我要回家。”他真有些害怕了,再不顾忌,将她按进胸前,揉揉她的颈子又揉揉她的头发,“你若哭闹,太子可真要来了。到那时,大人们一生气,就不许我到东宫弹琴。从此我们不再相见,我会想依依的,依依可会想哥哥么?”她终于改为无声呜咽,扬起头,手还攀在他的肩上,“真的吗?三哥一生气,就要赶你走了。”“嗯”他使力点点头,“你想让太子赶我走吗?”“不想。”她吐字很轻,可语气笃定。他放心了,眼中满盈盈的笑意,如同湖水觳光轻曳,最是魅人的模样。“那你不能再打我了。我们应该开开心心的。”小依依细细想了一会儿,才提出这样的要求。貌白用下颌点点她的鼻头,避重就轻地回答,“哥哥现在就让你开心好不好。本来我今晚也是开心的,三哥可要回家了呢,他都离京一个多月了。”

依依已经从那人膝头蹦下来,指了指绿绮,“你要教我新曲子吗?”貌白抓住她的小手环在自己腰上,“不弹这劳什子琴,我们出去玩。离这里不远有一片八棱海棠,果子早就熟了,红艳艳的。我带你去摘海棠果吃。”“啊?”小孩儿犹豫了,“可是,三哥与筱安都嘱咐过,不许我们离开水渌汀殿的。”他极有气势地挥臂,“不用管他们。整日把人往这水池子里一丢便没了踪影。夏日里此处是避暑,如今都进了九月了,还不换个地儿,可见他们心中没有咱们两个。”“正是为了这个。周围三面都是水。商末又带人守在外间,我们怎么出去啊?”依依是想不到出路。貌白欣欣然瞄向长窗,“这外边环着殿周有一圈围廊,廊外又探出两脚宽的栈道。我们从窗户爬出去,再顺着围廊攀到引桥上,不就自由啦。我早留意过,殿外和引桥都无人值守。”“我,我不敢。掉进水里可怎么办。”她听着他讲,都吓得缩紧脖子。他凑过来与她顶顶头,留下男子特有的清新味道,似暖非暖,似涩非涩,“不用怕。哥哥背着你,你只要搂紧我就好。”

“筱安找不到我,她一定会着急。”依依当然想着去玩,可就是提心吊胆的。貌白早不顾她,正忙着从袖筒中抽出一条帛带束紧头发,随口说了一句,“女人不分老幼都真是罗嗦。不过,你听那筱安的话还是对的,她怕是很快就要成为你的嫂嫂了。”依依靠得近些,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颇为好奇,“你如何知道筱安要嫁给我二哥?”“你二哥?”貌白的手还在头上缠绕,惊得差点薅下自己一绺子头发。“对啊,是我二哥。”小丫头很认真地回答。他翻着眼睛想了想,“你哪个二哥,淮王吗?”依依捂着小嘴儿笑了,“不是怀酘哥哥。酘哥哥要娶湘儿姐姐的。是我自己的二哥。”“那便是宁郡王了?”他俯下身来看着她。“嗯嗯。没错。连母妃也答应了。我房中的明姬她们都打趣地喊筱安‘姨娘’呢。只是不知道,二哥会给她如何的名分。要是能立为郡王妃,做我正经的嫂子就好了。”依依小大人儿一般说得头头是道。貌白目光幽深,摇头叹息良久,“依依啊,你们家可真够乱的。”

第十六章:莫负好时光

月凉如水。秋风搅动玉钩珠帘。沸腾的山泉水入盏,淡爽的雾气氤氲。这已是一晚间明海总管第三次进书房添茶了。麒麟案前,怀殷埋首批阅奏折,只腾出左手轻敲,简单提醒,“要再酽一些。”明海像是为难,蹙着眉没有立时答喏,转首瞥了眼立在不远处明黄烟罗里青衣双蝉髻的小人儿。宫灯柔转,筱安放下手中的书卷缓步过来,似是极熟稔地接过明海手中五彩成窑的小盅,有意顿了一下才放到那人近前,“再酽便不是品茶了。要靠这个醒神儿,伤了身子如何是好?”怀殷终于抬起头,略显疲惫的面容带了欣慰浅笑。明海稍向后撤步,觑到主人眼神示意,急急躬身退下。“无聊了吧?今晚实在事情太多。说好了要教你下棋的,得略等我一阵儿。”怀殷温柔凝视,“还有,明海进来,你无需起身,坐着看你的书就是了。”他边说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皓腕凝脂,红袖添香,曾经冷清到寂寞,安静到孤单的地方也渐渐有了暖意。

“太子,你,你不要……”筱安的脸红了,除了羞怯,还有忧惧。怀殷也无意为难她,了然放手,只是不许她再回到原处。长椅阔朗,他先向一边上挪挪,强拉着她坐在身旁。小人儿更窘,明烛亮如白昼,自然想着脱开身,可又说不出得留恋那极淡却又极惑人的龙涎气息。“这里是书房,不是寝殿。”挣扎了许久,她居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那人先愣了一下,“哈哈哈……”笑着伏倒在案上。筱安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来。怀殷偏头看她半晌,“我知道此间是书房。这里为西侧殿,我住在东侧殿,方是正经的寝宫,你要不要去看看?”筱安闻言更加羞恼,攥起小拳头狠狠擂上他的肩头,“你胡说,谁要去你的寝宫?”

怀殷并不躲闪,她打了几下便警醒,知道该跪下来请罪,可又磨不开颜面。举起双手在他的肩上揉着,她小心翼翼瞄向他的眼睛,“殿下,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又不笑了,目色迫人,“你在怀鏧身边时,都伺候些什么?”筱安稍稍侧脸,很老实地回答,“世子有贴身的内侍和伺候起居的姑姑。我在书房里服侍笔墨的时候多。其实不过分分笔、磨磨墨或是帮着整理书案,如此的粗活儿。”灯影下,他的重瞳交叠再次含笑,“真是羡慕他。”她初时没有听明白,接口很快,“没什么好羡慕的。他与你一样,夙夜苦读,闻鸡起舞。”怀殷拍了拍眼前的小手,淡然道:“谁让我们都背负着与生俱来的身份与责任呢?软弱不得,逃避不得,只能义无反顾。”筱安无声低叹,“赵王洒脱无羁,也许缘于寻常皇子无法与太子你相较。可宝郡王同样是世子啊,若将他同我家世子比起来,过的日子真是天上与地下了。”怀殷啜饮清茶,舒缓靠稳身子,“你倒会选人。怀祋与怀馨,一个‘混世’,一个‘魔王’,最懂得享乐。”

空寂幽深的殿宇,岑静如水。陪在他的身边算是久了,多多少少体尝得到这个伫立在皇权之颠的人儿,他的坚持与辛苦。温热的掌面还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触摸到纹路。筱安的胸口微微窒痛,她明白,是为他而疼。本来想着劝怀殷,可不由自主地又提到怀鏧,“人苦,皆因为自苦。我家主人如此努力,除了本来就好学上进,很大程度上也因不想旁人议论他嫡子的身份。仿佛只有事事做到极致,才担得起这王世子之名。”“你小小年纪,看人看事如此透彻,不知好还是不好。”他静静垂眸看她。她也扬起脸来,目光转了又转,“殿下您呢,勤勉又为何?有没有困扰过,人们说起您当上太子只因这一双重瞳?”“筱安!”他的口气陡然转冷。她并不觉得意外,挣出手,曲了双膝跪下。

小人儿并不说话。怀殷盯了她许久,邃深的眸子如同寒星坠湖,终还是无奈轻吁出一声。他稍稍探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强行揽在身旁。她又扭过头去,不看他的人,可他白衣素淡的影子依然映在雪墙上。十指团紧,他把她的一双手都拢在掌心里,“这样的话,没人敢说出口。”“我知道,我不该说,更不配说。”筱安还别扭着。他听得出,没好气地在她臀上拧了几把,“转过脸来,不许用后脑勺对着我。”她怕疼,不得已回转。怀殷放手,合了合眼,淡淡道:“你不论是跟着怀鏧,还是陪着我,都有些时日了,不知学问上可有长进。从打你第一次到这书房来,就抱着那卷宫词,如今也有一两个月了。怎的,还没有读完?”他换了话题,她也觉得正好,有些心里话说出来就行,太多或太少,太深或太浅,都不如适时止住。筱安眉目重盈笑意,“世子从不逼我读书。在太子您这里,我也不过装装样子打发辰光而已。奴婢有奴婢的本分,学问什么的并不重要。”他安然与她相视,“傻丫头,难道你甘愿一生为奴?”她怔了一下,素净的容色竟添了几分愁苦,可很快,又恢复成他面前娇俏还戏谑的模样。“太子,你为我选的书,我都不喜欢。”她不敢直视,只以眼角余光瞥他。怀殷当真了,思量了一阵才问:“那你喜欢看些什么?”“史书。”小人儿非常肯定。“很好啊。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他牵住她的手指向南墙畔的书架,“去那一排挑就是了。”筱安细品他的神色,又稍稍挪动身子,“那里我去看过。没有喜欢的。”“怎么会?”他可不能相信,“怕是难有这东宫书房内不全的史籍了。”她娴熟执匙挑了挑案头水晶盏内的灯芯。灯色渐亮,照得她眸心也灿然,“我只喜欢野史、艳史,可你那里没有哇。”

“筱安。”怀殷墨睫一扬,瞳仁闪过淡淡清利。“唔。怎么了?”小丫头略仰头看他,娇面上肌肤晶莹不输窗外高悬的冰轮玉盘。他只静静一笑,“怀馨曾说起,你俩很是投契。”她也点头,“我与赵王殿下较为谈得来。不过,他总是笑话我。”怀殷已然立身,稍肃了容颜贴近,“你,起来!”“啊?”筱安张口却无言,本能地还是迅速从长椅上弹起。“不是让你离开椅子。换个姿势,跪到上面去。”他淡定的语气,让人辨不清此时的心情。她有些惧了,刚刚不过是玩笑,看来这人还真不禁逗。存了几分侥幸,毕竟这些个日子里,他待自己还是温厚可亲又百依百顺的,她将指尖扣在案头,身子也拧着不肯就范。忽然间,屁股上热刺刺发痛,被他抽了一巴掌,“不听我的话,后果更严重。”他还在笑,可怎么看都是戏弄的味道。她不敢再拗着,哼哼唧唧地跪好。他还是不满意,又过来调整。转动她的脊背,让她整个人都趴伏在了高高的椅靠上。

“殿下,你到底要做什么?”筱安没想破坏他指定好的姿势,只用力扭过小脑袋来。他根本就不看她,目光投向殿宇的角角落落,像在找寻什么。“太子?殿下?”她如何会死心,他可有些不耐烦了。“老实呆好!等着挨揍。”如此冷颜相向,她本来是要问“凭什么”,可话到嘴边上又变成了“为什么”。只以眼角余光瞥他,她细蹙的眉峰遮掩了嗔怒。“你心里清楚。”怀殷顺手摸到书案间一领玳瑁镇纸。那是稀有的金花色,质地明亮剔透,内里云状絮物的边缘透着缕缕血丝斑纹,层层相叠,如同晚霞般溢彩流光。筱安早时便留意过这件宝物,好几次帮着明海奉茶时都很想拿在手中把玩一番,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借口。可看着那人拿起镇纸兀自呼呼挥动,又紧紧盯住自己的屁股,她对它再无任何兴趣与好感,小心肝儿都跟着颤抖起来。

“殿下,我是玩笑,我是开玩笑啊。我什么‘史’都不看的。”丫头说话已然不大利索。怀殷面容上没有一点儿心疼的样子,可行刑前还是用镇纸在自己的掌心试了一下。“啪”一声脆响,筱安吓得闭上了眼睛,怀殷也疼得忍不住缩手。果然是寿超千年的“十三鳞”,招呼在皮肉上又有寒凉又有灼痛,说不出的苦楚。他在嘴上不说,心里真舍不得,匆匆放下凶物,又开始寻找。筱安还跪在椅子上,歪头相看,一幅哭笑不得的模样。她不敢对怀殷说,其实在她心中偏向他多过怀鏧最主要的原因是觉得他成熟。可此时看着他额角冒汗满屋里乱翻的模样,怕是还没有王府里那个稳当。

筱安忍住苦笑,又想出个法子脱困。“太子!”她的声音软软得发糯。“没用。你跪好了等着吧。”偏生那人竟连头都不回。她咳了几下,提高嗓音,“你的奏折不批了。还有啊,你不是要看那什么‘疏’又什么‘疏’的,说过明天皇上会考你的。”怀殷本来背对着她,听了这话明显缩动了下肩膀,直起腰转过身,长眉略动带了几分迟疑。小人儿兴奋得就差拍手。“正事耽误不得。教训奴婢可有的是时候。”她笑得妩媚更纯净,如同夏日里养在青瓷瓯中的小小碗莲。怀殷抬眸对视,目光温润只不见平静。一阵凉风掠进殿宇,吹得烛火轻摇。他的唇边绽放欢愉又傲人的微笑,“老四说得对极,不过一顿荆棍而已。区区皮肉之苦怕什么?只要父皇不心疼,我也不害怕。还是现开发了你这丫头才好。”“啊啊啊,你们……”她再无法了。他竟不知从哪里搜出块竹板子来。墨绿色方方正正的一片竹子,未端上竟还系着玫红色的同心结。

怀殷狞笑着便过来,小人儿则直接趴在椅背上“呜呜”哭了。他将她的双肩向后压,纤弱的背脊更弯,小屁股也不由自主地绷紧起来。“噼噼啪啪”的竹板掴打声响起来,夹杂着他的训斥和她的讨饶。“野史、艳史?你还要看什么?”“我没看过,我就是说说。”“说也不行。这次非让你长长记性。”“我,我不过是想放松一下。”“放松?你这叫什么放松。你这是放纵!”饶没讨到正地儿上,反而燃点人怒火。怀殷试着这竹子远比玳瑁要有韧性,少女的翘臀又弹性十足,手劲不用使多大,拍着软软的肉陷进去,毫不费力便又腾起来。越打她,他越是忘记该生她的气了,竟开始喜欢上教训她的感觉。板子高高举起后凌厉落下,她的细腰扭摆到极致,圆圆的小屁股诱人地颤抖着,再配上她压抑着的呻吟哭求唱歌般婉转动听。从未有过的快感从身下涌起,让他自己都不由得夹紧双腿。他呵斥她不许她回头,因为他怕她看到,他的面颊早已红透。

筱安强忍大半天,竹板落在臀上,疼先不说,声音实在是响亮。明海还带着一起子宫人侍候在殿门处,她生怕他们听到,真是羞得无路。那人还兴奋着,铆足了劲儿,轮圆了胳膊地抽。她可受不了,臀带着腿止不住地哆嗦,身子几次弓起来要躲,又几次被按伏。也是孤注一掷了,她半真半假地痛呼使力向一旁歪倒。挣扎的劲儿太大,怀殷没有防备,脱了手,板子砸到椅子上,“咣当”沉响。筱安想是被打傻了,还以这下是落在自己身上,都没感觉也“哇哇”地哭了出来。怀殷终于清醒,更被吓到。他说不出得惊慌,立时扔了竹板,一把便将小人儿搂到怀中,不知该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只不许她乱动,又挨到那白白的小耳朵边上问着:“到底哪儿疼得狠了?传太医来瞧瞧吧。”

他贴得太紧,筱安的脸上像被呵了气。总归没有多疼,蜷在他的怀里,还有精力看清那云色衣衫上的绣纹不是龙也不是蟒,而是一串串首尾相连的藤萝花。这样的姿态实在太过暧昧,筱安面红耳赤,挣扎着起来。怀殷紧张到口中发干,依然握住她的手,重瞳中两双清影随着火烛之光颤颤摇曳。“传太医很便宜的。”他的眉头比她皱得还紧,仿佛刚刚挨了板子的正是自己。筱安默默抽回右手来揉着身后。她一声不吭,其实不为气闷,不为伤痛。她刚刚在玩笑,他也在玩笑。只是这玩笑过后,她的脑子乱了,心也乱了。骗得了旁人骗不了自己,她是真得留恋他的怀抱,和他身上沉郁中带了清涩的味道。轻轻低语飘过耳畔,挨得近才辨得出,他的人与他的气息一样,高贵、细腻、从容。

虚幻的时空,让人觉得如陷梦境,筱安常常会没来由地惊悸。是她太怕孤独,所以没忍住,又红了眼圈。怀殷想不明白小人儿一阵子心绪起伏。他一古脑都怪到自己头上,起身便要去唤太医。冷不丁地被放开,她还以为他要走了,伸手牵住他的衣襟,孩子一样柔弱无助,“你要去哪?生气了,还是不管我了?”怀殷如何受得住这样的哀求,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刺痛。他就站在她身前,扣住她的腕子,兜头揽个满怀,“我还生你的气,我,我哪敢。”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他打出生到现在还从未放低到如此姿态。她却没有听清,寻着温暖赖在他身上,密密的睫毛轻俏一眨,“现在装心软,早先怎么就下那么重的手。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在摇头,笑得无奈又宠溺,“我们两人,真得分不清,谁个是猫,谁个才是鼠。”她可觑到这大好时机,嘟起小嘴儿赌气一样指着地上的方竹板儿,“快把那个扔了,我不想再见到它。”

怀殷弯腰拾起板子,目光重叠,思忖片刻便将那物件放进书案下的小屉橱内。她还跪坐在椅间,恣意扭动身子大着胆子带出恨声,“不是要你扔了吗?”他有一瞬静默,片刻之后,润了笑再次上前轻轻拥住她,“那不是我的东西,所以还丢不得。”筱安不懂这些,以为他在哄她,“东宫里的,怎会不是你的?”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正趁着她撒娇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不知道是谁的。加上我,这里曾住过吾朝六位太子,哪能什么东西都是我的。”灯芯微跳,她有些震惊,“这么多的太子,可都做了皇帝?”他将目光飘向垂着银霜轻纱的窗外,声音淡如溶溶月色,“这么多的太子,只有我父皇一人身登大宝。”“那其他人呢?”她问出来便后悔。他倒眸色潜静,“被杀了,被废了,病卒了。”她耐不住悄声问:“你,住在这里,不害怕?”他拥得更紧些,合目轻叹,“害怕什么?或是,害怕有用么?”她安静扬脸,安慰的话已多余,唇间清晰吐出几个字来,“你会登基做皇帝。”刚说完,额头又生痛,她被他抬手弹了一记,“丫头,不许胡说,我父皇福寿天齐。”

“启禀殿下,苏貌陵苏大人求见!”这厢里才禁声,门外又有通传。筱安识礼,迅急从椅子上下来,来不及回避,只得乖巧侍立于那人身后。怀殷笑容和暖带了赞许,简单唤了声:“速传!”殿门轻响,一蓝衣人急步而入,剑眉英目,身形修伟,儒雅笑容再相衬温润蓝衫,这般无瑕可击的风仪。他行至案前稳身,稍后撤半步,一掠衣襟跪倒,“臣貌陵,参见太子殿下。”“起来吧。辛苦了。”怀殷短短的一句,却极亲厚。苏貌陵的父亲苏泰和亦是昔年如彬驾前宾客。十八年前的同一日,东宫诞下双生子,苏府降生龙凤胎,便是貌陵与长姊淑涵。君臣同喜同福,在朝堂内外传为一段佳话。也正因这机缘,貌陵自幼年便入宫陪侍太子,两人面上拘礼,可私下的情义绝对不输血亲兄弟。

貌陵起身,恭谨立好,没有言语先挑眉看了眼主人身后。怀殷稍稍斜倚靠背,刚添就的暖茶握在手中,缓言朝后吩咐,“貌陵便是貌白的哥哥,他出使北戎月余,你们还没有见过。”筱安会意,移步前行曲膝福身,“筱安见过苏大人。”貌陵连忙向旁避让,垂了眸子低语,“不敢当,不敢当。”待等小人儿直起,他忽而倜傥笑向上位,“能不能告诉我,如今该如何称呼了?”筱安闻言羞红了娇面,怀殷也轻斥出来,“胡说些什么呢。”貌陵依然不惧,竟又向前几步,“走前貌白就对我说了。”怀殷有些窘迫,缓啜清茶掩饰,“你弟弟跟你说什么了?”貌陵眼波转处扫过他二人,笑得愈发促狭,“殿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十七章:谁见幽人独往来

纱窗外树影潇潇,一片月色朦胧。怀殷的目光从貌陵面前掠过,片刻之后才淡淡含笑更无奈摇头,“原只当你那弟弟没规矩,谁知竟是这哥哥教出来的。”殿内没有外人,貌陵拿捏着分寸,与太子相交下目光,一样温雅而笑,“臣的心愿,殿下自然懂得。这么多年来,东宫实在是……”他没有说下去,潜静的双眸,有欣悦也有迟疑。心境清明,怀殷神色无波,可胸中早已升腾暖意。筱安依然垂着眼帘,仿若旁人谈论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们有一瞬的静默,她却动身,取了两片熏香放入座椅侧边错金纽耳铜炉内,袅袅清香弥散,是渺远的龙涎之气。

怀殷注视着眼前的小人儿,说不出的眷恋感觉丝丝缕缕洇开。直到她又悄悄退到身后,他才忍住唇边无声的低叹开口,“坐吧,说说你随舅舅出使的状况,过会儿再去接你那宝贝弟弟。”貌陵略有迟疑,盯了筱安一眼。其实他是在犹豫该不该坐下来。可她却领会成他们谈话不便,屈膝半跪,“殿下要议事,奴婢还是到殿外……”怀殷如何舍得下这柔美容颜,匆匆截住她的话,“你便呆在这里,若是累了,也寻张椅子坐下。”她还蜷着身子,他先心疼,探臂拉了她起来笑着调侃,“你也忒懂事。没必要避讳,反正你也听不懂。”灯火之下,她忍不住轻轻啐了他一口。怀殷自然不会介意,反而舒展剑眉笑意更浓。

貌陵眼神剔透瞧着二人,稍稍敛笑,“大约在初入秋时,汗王旧疾再次发作病况凶险,近身死卫十数日里未曾卸甲。罗质王咄奇意欲摄政多次闯宫强见,亏得有驾前一众老臣拦阻。”“汗王染疾我早已从父皇那里得知,只不知局势如此紧张。当时父皇还有意让楚烈返回北戎侍疾,可他就是不愿回去。”怀殷重瞳之眸半睐半阖,添了几分寒意。“楚烈因何不愿回去怕是也曾向殿下坦言过。”貌陵低低叹了口气,“今夏汗王妃诞下小王子勃勃。北戎宫内秘传,汗王对幼子视若珍宝一般。两子三女,那个奚部的女人扶正后几年来生育很密,世子心中焉能不伤怀娘亲。”“那有什么办法。绮君王妃获罪被废黜赐死,楚烈怕是连明着伤心都不能够。”轻描淡写一句,怀殷说得艰难。貌陵眼中嘲讽的意味愈浓,“还有一事,太子您定未得知。恒远侯与臣在北戎时正赶上二王子摩诺的八岁生辰。当日里,依制祭祀,大会蹛林。巫者行酒,多人声称在冲天的火光中得见九色神鹿。”

北戎信“巫”,崇拜天神,而三足鸟、九色鹿皆为天神降临人世的化身。峨冠金缨,怀殷形容傲然威肃之外隐有说不出的轻蔑之意。倒是筱安清亮眸子一挑,“嘻。这世上怎会真有神鹿,还九色。”怀殷转身淡笑相问,“可偏偏就有人说见到了。该信还是不信?”他并未怨她插话,她怯怯地不敢再言语。“怎么又哑了?说出你的想法来,既没有人笑你,也没有人怪你。”他的目光辨不清深浅,只不动声色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话已出口一半,想收也收不回来,筱安一弯朱唇浅勾也看向那人,“是也非也便在巫师行的酒上。北戎有奇果青田核,大如六升的瓢,空之以盛水,俄而成酒,酒不醉人却致迷幻。”两个男人眼中都难抑惊奇,怀殷将指尖在翡翠盏上摩挲绕过,“你懂的还真是不少。”筱安随意笑笑,缓缓过来斟茶。细纱般的轻烟缭绕,她的声音一样柔婉,“偶然在殿下书架上《古今注》中看到的,猜度的意思。”他也是如常的清闲散淡,“你不是喜欢读史吗?”小人儿俏脸飞红,“难道只许您博览群书?奴婢也是兴趣广泛。”怀殷真得笑出来,随性在她的手背上掐了一下,“你这才叫‘大言不惭’。”

貌陵便当无视旖旎,撇撇唇角,“不过稚童而已,想来还难撼动楚烈的地位。”怀殷近乎完美的侧颜映照灯下,轻叩桌案,“《素问》曰,亢则害。《家语》曰,满则覆。咄奇着意推崇他外甥倒让我想起昔年东宫发生的一段奇事。相传先闵哲太子时,也是生辰庆仪。东宫修弥殿设宴,皇亲宗戚、文武百官齐集。正在夏日,殿外数棵梧桐树,绿盖氤氲。欢庆当中,忽有群鸟数百随至,环绕梧桐啾啾齐鸣才向东北苍梧山而去。总有牵强附会之人,声称眼见树栖凤凰引来百鸟朝圣。如此吉兆,还隐喻储君贤良,世宗与太子自然喜不自禁。偏生皇三子琝王年少气盛,又好驯鸟之事,口无遮拦私语东宫百鸟朝凤是人有意为之。世宗震怒,亲手执鞭笞责琝王至百。皇祖父心疼幼弟苦苦求情也被迁怒。再加上庶人刘氏着力挑拔,祖父兄弟俩在仪元殿外的玉阶上跪了整整一夜才获宽赦。”

纤纤玉指白皙,掩在素裙内轻轻发抖,筱安明白这处世的艰难可仍是颤颤问出来,“如果奴婢没有记错,上皇与琝王不也是世宗的儿子吗,为何会有如此天差地别?”怀殷唇畔笑意淡薄,“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端看你得到哪个。”说着,他又直视貌陵,“有些话你我之间说得,在楚烈面前还要小心。这些年来他与汗王已然势如水火,亲者痛仇者快,不论谁是谁非我们都不能推波助澜。”貌陵眸底愈见深沉,“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世子入帝都也快有一年,每日都收到来自八部各方各种的信报,殚精竭虑操控嫡从为他稳位谋权,可却从未有一字一句寄于他父汗。只是这子对父无情,那父对子却依然眷顾。在北戎这些时日,汗王向侯爷问起的多数都关于楚烈。他尤其关心和亲,除了请托侯爷在御前进言,还专门给承懿翁主捎来私信。想来毕竟有血亲在,定然也是为楚烈择妻一事。”怀殷目色不动,听他细细分析,最终放心一笑,“莫说汗王,如今我父皇、母后的心思也都放在了楚烈身上,连为扬扬选婿的事都顾不得了呢。”貌陵点头,莞尔展眉,“帝姬心高志远,岂是寻常女子可比。上次殿下寻得那些个‘才俊’,我便说不行,您还不信。怎样,结局果不出我所料。”怀殷目光熠熠,突然锁住眼前袖袂飘荡华衣矜持之人,“怎么竟忘了你了呢。你与扬扬青梅竹马,自幼一处深知对方秉性。若将那丫头交给你,我们全家可都放心了。”

貌陵听到太子这话极为意外,殿内安静了刹那,还是他昂起脸来,“如何便说到我头上了呢?”怀殷冷冷一哼,“你不是未纳妻室么。怎的,东床驸马都不看在眼里,真够清高。我家扬扬可是父皇赐乘金顶轿的长公主。”貌陵斟酌了一下,随意笑笑,“殿下到底是不是帝姬的亲哥哥?若扬扬真对臣有意,还等得到您来撮合吗?”“哦。”怀殷略扬下眉稍,另一位挚友身影没来由地从心头掠过。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我是信得过你才这样说。扬扬还小,怕是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该对谁有意。”“行啦,妹子大了爹娘都管不了,更遑论兄长。为了上次选驸马,皇上埋怨您的话全忘啦?还是少操些闲心吧。”貌陵言语愈发得随意。怀殷正想斥他几句,又被筱安拦住。小人儿唇角带笑,眼光却淡垂,“亲妹子远在长安宫,您那小堂妹还在水阁中呢。时辰不早,该去看看。怕是苏大人此来,小半儿原因为着回事,大部分的心思都在弟弟身上,早等不及陪在这里磨牙了。”怀殷长吁,喜形于色,“正要骂他这个,你倒替我说出来。”貌陵看着那一唱一和的两位,双手负后摇头叹息,“筱安姑娘一来,吾等在东宫怕是再无立足之地了。”

三个人说笑正在舒心畅意,却听得商末颤着声儿在殿门外高呼了一声“太子殿下!”怀殷略略诧异,猛省得神儿,“进来!”那人一如往常趋行而进行止无声,可躬着身子跪下时已是战战兢兢。“出了什么状况?”怀殷等不急他开口。“殿下,郡主与苏公子,他们,他们不见了。”商末的脸颊几乎贴到地面,冷汗“啪嗒啪嗒”滴落下来。话音落地,惊呆了众人。“让你守在外殿,无门无路,他们还能跑到哪去?”怀殷现出惊怒之色,迎面戮指不省事的奴才。“明总管带人去寻了,三路在周边,一路,一路在水里。”商末伏倒,已生求死之心。“咣当”,插着满满一瓶玉面白掌的汝窑花囊被推倒,摔得细碎。筱安快要委顿于地,还是怀殷急急侧身将她搀住。貌陵因气促而涨红的脸颊隐隐透出骇人的青气,也顾不得什么,他一语不发转身便向外冲。只是未等出去,又有一个小内侍挑了帘闯进来。“殿下,殿下,找到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说,在哪儿找到了?”怀殷的一只手还抚在胸口。“回殿下,郡主与苏公子在澧源阁外的那一片海棠林。明总管正陪着他们赶来书房,让奴才先过来报信儿。”他的话总算说得顺畅些,殿内几位心中都跟着一宽。本来已然快悬到嗓子眼儿的五脏六腑悉数归回原位,只是这起起落落之间蒸腾的怒意却再也按压不住。

起风了,窗外几重树木遮挡,风声促急被挤得发出虎虎鸣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筱安唯觉无比漫长。一阵子窸窸窣窣的脚步,明海终于带着两个惹事的冤家进得殿内。依依是个胆小的,丁香色绫罗包裹的小身子快要缩成一团。貌白仍是一幅不服还不忿的模样,微圆的下巴上挑,寒星双目在浓眉下精光闪动,喜怒不惊。只是他如何也不曾料到貌陵会在殿中。哥哥冰玉般的脸庞不见血色,阴沉无际的眼睛竟似要喷出火来。“三哥!”大的孩子和小的孩子同时呼喊,只是一个欣喜,一个怯怯的。怀殷与貌陵不动也不理。筱安扑过去将小主人揽进怀中流着泪嗔怪,“你是想吓死我吗?是还是不是?”早顾不得小人儿语无伦次地絮叨,怀殷紧攒眉心直接厉声喝问出来,“怎么回事?”

明海甫一进来便看到那一地的狼藉,他有意要引开主人的雷霆之怒,先呵斥起仍跪在地上的商末,“殿下的旨令都敢不放在心上。你是如何服侍的郡主,知不知道差点便闯出塌天的祸事来?”商末惶惧已过,仍不敢抬头,沉声应着,“奴才死罪。”烛火知风,忽左忽右轻摇,怀殷铁青的面容明暗不定。明海进前来几步,“殿下,这胆大的奴才出了如此纰漏合该重罚,否则他记不住教训。”明海的声音阴柔平缓,不含任何感情,怕是除了怀殷与跪在地上的商末,谁也听不出他心中不舍。明海与商末,一如如彬身边的牟平与小召,年纪差不了几岁,却是多年师徒的情谊。怀殷有些犹豫,商末打小便跟在身边服侍,左右手一般,可他明白明海的用意。东宫的一举一动尽在帝后掌握,出了这样的事怕也瞒不过爹娘去,如果不依规施惩,自己便会落下治内不严的罪名。他微一顿首,明海会意立时扬声,“来人!将商末带下去重责二十板子。”筱安听了跟着缩头。杞王府内不常施刑罚,可她曾见过一个酒后闹事的内监被礼郡王下令杖责,也不过是二十之数,远远的隔着两三重院子都能听到那人杀猪般嚎叫。商末似是心甘情愿受罚,重重叩首,“奴才谢殿下宽责。”便这一句,他就起来,依然躬着身子退出,不带丝毫怯意,更不失东宫近侍的沉稳风度。怀殷又与明海对望了一眼,那人全都明白,立时也跟了出去。

下人走得干净,兄长们冷冽的目光重回到那妹妹和弟弟的身上。“究竟怎么出去的?”怀殷后怕便在此事上。貌白咬唇铁了心不作声。小依依哪禁得住这样的吓唬。她还缩在筱安怀里,颤着小手指向那人,“是,是貌白哥哥背着我从窗户跳出去,攀在围栏外边又爬上引桥才……”“唉唉,你这个傻丫头,跟他们说什么!”他正气急败坏地要截住她的话,未曾留意哥哥已然快步过来一把薅住衣领将他重重掼倒在地。貌白还算反应快,双臂撑住才没有头先着地,只是掌心吃力拍到地上,沸水滚了一般。他有些发懵,说不出口的委曲,这可是自己日日夜夜盼了许久的亲人,居然见面就是如此的场景。貌白都来不及爬起来,刚刚抬头,正看到貌陵挽了袖子抄起一柄黄灿灿还带着花斑的镇纸向自己狠狠砸过来。想来是倾尽了全力的一记抽到臀上,他都能感觉到后面的皮肉翻卷起红肿的檩子。疼痛瞬间暴开,眼泪差点被催逼出来,还好硬是被他连同漏到唇齿间的哀叫一同咽回喉内。依依吓得哇哇大哭,勉力瞄到她被那个筱安紧紧裹在身下,他竟然放心了。只是三哥依然什么训话都没有,镇纸次次落下都直奔人忍受的极点。实在是痛不可当,他和他的呼吸一样沉闷急促,纠缠在凶物甩到屁股上的脆响里。

貌白哆嗦着才能撑住地面,每挨一下胳膊耐不住先要屈服。以这样的姿势受罚还是头一回,不论镇纸还是这大理石的地面都太过刚硬。他突然怀念起小时候被哥哥拖进怀里教训,一手揽住腰一手狠打屁股。其实不过大了两岁,不明白为什么当哥哥的就会有无穷力量。他被他紧紧束缚住,躲是躲不了,可屁股疼得狠了正好能就势往那温暖的胸膛内拱一拱。挨完揍哄他时哥哥总会讥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又变成了一头小猪。想着想着心中的委曲稍减了几分,可到底长大了几岁,惦着这一屋子的人,脸也和臀肉一起灼烧。衣衫下的肌肤再煎熬苦楚也能忍住不求饶不呼痛,如此的规矩他还没有全忘,可就是忍不住趴在那里总在偷偷地想笑。

足足抽了有二三十下了,貌陵累得胳膊带着肩膀一起酸乏。心中忍不下的惊惧还有说不出的心疼,真得不知道当哥哥的对弟弟,是不是都与自己一般纠结重重。看着趴在地上挨揍的“小猪”也实在可怜,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受苦受难的屁股左躲右闪,可就是紧紧咬住牙关也不敢发出一声哼哼。貌陵其实明白弟弟早就不再是整日腻歪在怀里的那只“小猪”。先前胖嘟嘟的奶娃娃长成了如今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如果不仔细比量,兄弟俩都差不多一般高了。可他在家中还常常唤他“小猪”,父兄训诫过多少回也不愿意改口。谁说小孩子便没有记忆,貌陵什么都记得,而且是想一回都要笑倒一回。貌白被抱进府时还不满周岁,自己也才过了三岁生辰。那日天色很晚了,他窝在乳娘的身下早就睁不开眼睛,爹爹则一脸欢喜地注视着娘亲床榻上的天青色襁褓。他真得快要睡过去,不知谁把襁褓忽地推到了自己眼前。“陵儿,喜不喜欢小弟弟?看他有多漂亮。”娘亲温软的声音更加催眠,他勉强抬了抬眼皮,近在鼻子尖下面居然有一团散发着乳香的白肉还裹着块儿红绫子肚兜。“不是弟弟,是猪。”只嘟囔了这一句重又阖上眼,他觉得没有看错,娘怀中的真和年下里各处庄地进上来的白条猪一个模样。“混说!”爹爹好心情被搅,气哼哼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身后硬生生疼起来,貌陵终于不困了,扯着嗓子叫喊。“小猪”同被惊醒,跟着也哭了个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才被哄到自己的床上,挂在脸上的泪珠儿还没干透,貌陵居然发现,那只“小猪”也被抱了过来。奶娘来自江南,身上总带有莲藕一样的清香,话音里也透出润泽水气,“三少爷,你是哥哥了。让小少爷日日陪着你吧,这样你就不会常常生病,不用再喝那些又酸又苦的药汁。小少爷会为你挡灾,你要照顾好弟弟哟。”他听不懂也不愿意,别扭着闹了好一阵子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梦境中,有个肉乎乎的小东西哼哼哧哧地蹭进胸口里。貌陵被吓醒,边哭边手脚并用地推搡,“他就是猪!就是猪嘛!”

“小猪”如何成为最亲密无间的弟弟终究是一段没头的公案,好在大人们的期许成真。眼见着貌陵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强健,只那挡灾之事,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翻转。家中有了貌白更显枝繁叶茂。不过细细数来,大哥是庶出,四平八稳的性子,从来不多生是非;二哥是书蠹虫,整日里手不释卷;长姊养于深闺,人如其名,最贤淑不过。所以,在少年时,眼见着满府中上蹿下跳、招猫逗狗的就只有貌陵带着貌白两个。毕竟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较之平常仕宦子弟不同。爹爹居长房,为人端正耿直,治家有法,训子有方。花梨木的宽板子,圆晕如钱。都不知在族中传了多少代,包浆滑熟,幽光沉静。如此古朴但也骇人的家法,隔三差五就会被祭出来。祸事是一起闯的,可最终落难的却往往只有貌陵一个。貌白的演技真不是寻常孩子可比。娇纵如他,人前傲慢得鼻孔都要朝到天上去,可唯有在爹娘眼里乖巧又可怜。小人儿哭哭啼啼一撒娇,什么都能推得干干净净。反正杀一儆二,揍谁不揍谁,揍得对还是不对,爹爹也不十分计较。不论跪在墙根儿下,还是趴在春凳上,受着板子砸进肉里痛楚的貌陵,每每只有期许着等下去生吞活剥那只躲得无影无踪的“小猪”。

好不容易行动自如,他便刻不容缓地去抓他。可真得抓到了,哥哥也一样会心软。貌白小时候是团团的脸庞,连眼睛都是圆的,像寒夜里的星星又黑又亮。他早知道自己躲不过,被哥哥逼进屋里立时扑上去抱住。他的头那时就能抵到他胸口,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一点一点提高音量,“三哥,你打我吧,我保证,我不哭、不叫、不讨饶,也不到爹娘那里告状。”千忍万忍,貌陵才能不笑出来。他就势将他拽进怀里,刚刚还恨得牙痒,此时又不过是装模作样地抽到伏于身前的小屁股上。他居然知道配合,一会儿翻滚一会儿拱,像是真疼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每每都是当哥哥的先耐不住,一把把他推开,“哈哈哈”大笑着,“你还真是头猪啊。”

家中人人都知道,貌陵最护着貌白。可还真有一次,哥哥对弟弟下了重手。那一年貌白十二岁,听说了自己原来是抱养的孩子。小家伙整整两天不吃不喝,房门关得紧紧的,任是谁人去劝全不应声。爹娘又急又气,将那几个长舌头的奴才打的打、卖的卖,也解不下心头恨去。貌陵的怒意隐忍了许久,直到第三天的清早。作为太子侍读,他连东宫都顾不上去,先赶到弟弟房中。貌白还是不开门,怎么说都不行。貌陵再不言语,一脚就踹开了大门。屋内帘帏深深,貌白披散头发在昏暗之处孓孓站着,身上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袍。他以为他还会以前那样急急扑过来,可是他没有。三步之外,貌白安安静静地跪下,颤然以额触地,然后才怅惘笑着喃喃开口,“以后是不是该叫您一声‘少爷’?”貌陵先僵住,思索了一番才明白这是在问什么。似有整盆冰水兜头浇下来,迟疑不过一瞬他便冲过去,倾尽全力的一记耳光,“啪”的脆响折荡,眼见五个指印深红肿胀起来。貌白的嘴角都被牙齿硌破了,有鲜血蜿蜒流下来。

第十八章:白露为霜

怒火焚烧,寸寸噬心。貌陵定定看着跪在脚下的少年,一时恍惚,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尾巴一样粘在身边长大的弟弟居然自视为奴。貌白的双手都抚在遭受重击的半边脸,没有遮掩的另一侧也是苍白透青的。他被打傻了,长到这么大,记不清受过多少回教训,可挨耳光却还是头一遭。“刚才你叫我什么?敢不敢再重复一遍?”哥哥惯常温融的表情如今只余彻骨的阴冷。“我,我……”貌白眉目犹带幼子娇生的稚气,可眼中却是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悲伤苦痛。“好,好啊。”抬手又是一掌扇过去。貌白吓坏了,下意识曲臂去挡。这巴掌落空,貌陵停都未停转身扫视,正看到旁侧梅花式洋漆长几上架着一个羊脂玉比目磬,傍边挂了根尺把长香樟木鎏金槌子,槌头用的是深碧色萤光的西域昆仑石。他不再言语,薅了那槌子下来,先是拈拈分量,明显察觉槌头吃重。回头瞟了眼颓软跪坐的小孩儿,心思转了又转,还是忍不住反握过来。

貌白再发懵也明白哥哥要做什么。他以手撑地想起身逃出去。貌陵如何会予他这样的便宜,稍稍侧步就抓住了那宽大睡袍的后襟,四脚朝地将恼人的小家伙按实在铺了猩红洋毯的圆凳上。貌白连挣扎的胆子都没有,直直盯着眼下光亮又冰冷的地面。其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长到如今,爹娘兄姊对自己如何他不是不知。只是这忽地从云霄跌落凡尘总会让人难以适应。实在犯愁下半截皮肉,三哥不同于爹爹,绝不是哭哭闹闹便能糊弄过去的,想必此番下手注定难挨。身子被辖制住,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怕当然会怕,可又抑不住期盼。终究他还肯教训自己,而且是亲自动手教训自己,也就是说,他还是哥哥,而他仍旧是弟弟,什么都不曾改变。貌白趴伏着无声苦笑,这样有些犯傻又犯贱的想法,任谁也无法说出口。

貌陵并不作此想,小家伙越臣服,他越是以为他看轻自己更窝着火要狠揍。顺手撩开遮在身上的长袍露出内里银红撒花的绫裤,他又去扯他腰上系的青缎汗巾子。貌白忍耐不住了。他已十二岁,自认为不再是稚童,打可以,脱光了打不可以。除去爹娘,再受不得旁人去衣责罚赤裸臀肉。勉力扭过羞得通红的小脸,貌白大着胆着拦住哥哥已拽到腰际的手,期期艾艾地出声,“三哥,三哥,予我留些颜面吧!”便是这句哀求,让貌陵心中绷了许久的那根弦终于松泛下来。幸好,幸好,按在手下的仍是那只一要挨打就变乖巧的“小猪”。心宽了,面上丝毫不显。“颜面,还敢讨什么颜面!”他也只有十四,呵斥起来竟像大人般严厉无比,倒是没有继续去扒光他的屁股,只捉住他的胳膊按在背上。

“如此的自轻自贱,你可够了?”“不过听了奴才们的几句话便闹禁食,爹爹和娘也为你寝食不安,还懂不懂孝道?”“养了你这么多年,父母惯着,兄姊宠着,不是视若亲子、亲弟,谁家会如此?”……一声声诘问,恨得貌陵太阳穴酸涨几要飙出泪来,边说边挥动那硬木槌杆狠狠甩在弟弟翘起的臀上。“嗖啪嗖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貌白觉得呼吸都会带起身后的疼。每挨一下,头都猛得一抬,腰下丝毫动弹不得,只有双腿全不受控地来回踢蹬,一条一绺灼烧的感觉迅速蔓延了整个屁股。他打小便不是轻易会落泪的孩子,相信笑比哭好想来也是缘于家人的百般呵护。可此时,再忍不住呜呜咽咽啜泣出来,满脸苦咸滋味,眼前一片虚无。堪堪能稳住身子,他小声呼唤着“哥哥”,不是因为皮肉上疼,恰恰是为着心中的暖。这样看似“严厉”的管教,不被承认、不被看重,又如何能够得到。哭着哭着,他便笑了,再次扭过小脑袋来,竟瞥见哥哥一样泛红的眼圈,停了停才敢启口,“三哥,我便真是‘小猪’也受不住了。”

貌陵知道,只有弟弟闯祸后撒娇才会自称为“小猪”。每每听到这句话,他再恼再怒也会心软。手臂高高悬在半空,任如何用力也落不下来,下意识眨眨眼睛,竟然发现趴伏在地上费力转头的不是裹着寝衣的小孩儿,而是那个轻衫素袍的俊朗少年。初见棱角的面庞几乎辨不出儿时的模样,只那讨饶的神情和说话的口型未曾改变。他这里已发不得狠,筱安一眼便看出来。轻轻松开哭得快要背后气去的依依,她冲向怀殷躬身至深,“太子,您快说句话吧,再打怕是要把苏公子打坏了。”怀殷最知道貌陵的心思,自是打的时候恨得慌,打完了又疼得慌。他倒没有直接相劝,只觑着那哥哥手中的家什言道:“玳瑁镇纸是南海离耳国的贡品,父皇才赏下的。若是抽折了,你可能赔我?”貌陵无语,就着旨令俯身,将镇纸放回案上。貌白当然明白风雨已过,急着想起来摆脱窘境,只是受过折磨的臀肉不由人,曲了两次腿都火刺刺疼得没能直身。貌陵依然沉着脸,看着弟弟的可怜之态也忍住了没有去管。又是筱安急步过去拉他的衣袖。貌白半是生疏半是害羞,拗着不想让她触碰到自己。在筱安的眼中,这男孩儿便与姨家的小表弟一样,面上越逞强其实心防越羸弱。她也不介意他躲闪,硬是托肘将人拽起来。貌白才挨了痛打,气喘吁吁,额头上淋漓都是冷汗。筱安又抽出帕子来递予他。这回那人没有不领情,接过帕子擦了擦,还小声道了句“谢谢”。借着拭汗,貌白偷偷扫过哥哥和太子,发现他们仍像余怒未消。明明知道是自己莽撞,可又多多少少怨着他们当众罚他。既然挨了打,他也不想再认错,稍稍退后一步,一语不发。

依依不再大声哭了,有一声没一声地抽噎。殿内刚刚静下来,明海又引着受过罚的商末回来谢恩。用以拷掠宫人的长荆都要六尺有余,小号的也在二十斤上。再用皮绳捆实了全力打,便是只有十几二十几板,臀上也免不了青紫肿胀、皮破血流。商末深得主人信赖本就好强,虽是痛得步履艰难,依然不让人搀扶强撑着趋步进来。好不容易才哆嗦着挨住地面跪下,他脸色惨白叩首,“奴才谢殿下责罚。”怀殷如何忍心,身形刚向前欲动,还是明海不动声色拦住,“殿下,有错必罚,东宫之内更不能乱了规矩。”怀殷明白,只得摆摆手,“下去吧,好好养着。”商末装作无事般笑笑,“殿下,今晚还是奴才值夜。”月华清寒,怀殷重瞳之眸清淡,是真得恼了,“站都站不住,值什么夜?一个个哪来这么别扭的性子,依本王看还是打得太轻。”商末趴伏于地告罪,便是貌白也跟着蜷缩了身子。明海见此跟着呵斥几句,急急叫来几个内侍,一起扶了商末离开。看不清危险的气息有没有消散,依依依赖在筱安的怀里,战战兢兢喊出“三哥”。怀殷回过头来看她,语声低沉,喜怒不定,“别人都受罚了,你该怎么办?”

内殿的珠帘被夜风吹着簌簌摇曳,听着这一句质问,小依依吓得慌忙躲到筱安身后。众人略静了静,忽得貌白便上前几步跪倒,“殿下,此事与郡主无关,都是臣子的罪过,若施责罚亦该由貌白承担。”怀殷缄默,目光复杂莫名。筱安心中微窒可不知该如何相劝。正在此时,貌陵竟也跪下来,委曲的姿态,只眼中锋芒闪动透着不容退让,“殿下……”那人的话都没有讲出来,怀殷便已冷哼,“你的弟弟只有你能教训,别人动不得,对吧?”貌陵跟着俯首,“臣下岂敢。只是貌白还小,行差踏错也是我这当哥哥的疏于管教之故。”怀殷徐徐扫视一圈,最后才凝住貌白,“本王若罚依依,你要来受着?”“是的,殿下。”少年拔直了身子,稍显稚气的面庞全无惧色。“三哥,你,你还是打我吧。呜呜。”丫头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说出这一句来,只是话刚出口她又吓哭了。瞧着这还算仗义的两个小孩儿,怀殷伸手将妹妹从筱安身畔牵过来,端肃神情换作莞尔轻笑,“本来吩咐小厨房做了蜜汁玫瑰芋头,如今罚你一块也不许吃。”依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又娇又羞地往太子衫子里挤了挤,掩住脸悄悄相问:“能不能把我的那份点心给貌白哥哥呢?他挨打了,好可怜。”“没有你那张快嘴,我也不会如此可怜。”貌白又气哼哼起来。“再敢胡说!等着回家,你还有更可怜的呢。”貌陵早已起身,跟着就踢了弟弟一脚。貌白颓然气馁,其他人倒斥笑出来。

夜里起了秋雨,迷迷蒙蒙,飘洒了一天一地。筱安服侍小主人睡下,刚刚转出套间的碧纱橱,正与世子房中侍奉茶水的婢女暮翎撞了个脸对脸。暮翎拉住筱安的手,“快点儿,跟我去见世子,那边等着呢。”小人儿有些莫名其妙,本能地抗拒,拂开暮翎,压低了嗓音,“郡主才睡下,我脱不开身。再说,这么晚了,也不便过去。”暮翎一样无奈,“那位爷可说了,你不自己过去,他要亲自来‘请’。”筱安紧紧咬住唇,稳了稳神开口,“我不去。”周遭并无旁者,仅她俩相对。阖府的下人之中,筱安真正视作朋友的只有暮翎一个。当日,她从沉迷中醒来又被怀鏧留在身边,便被安排与这世子房中司茶的暮翎同住。自己能够一天天康复也多亏了她的悉心照顾。暮翎官婢出身,比筱安大了三岁,颧高目深眉眼不够美,性子也默默,平日里就如同没了嘴儿的葫芦,与己无关的一概不闻不问。终是处得久了,两人渐渐亲密信赖,常能聊几句不敢道与外人的私房话。筱安知道暮翎因为家道中落才卖身为婢,祖上世代行医自己也颇通药理。暮翎则知道筱安被世子逼得辛苦,心中还牵挂着旁人,正在进退两难之间。木然半晌,暮翎茫然出声,“去吧。世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矮檐之下,身不由己。”筱安双手都抚上脸颊,只遮不住眼里浮起的自嘲之色。

雨下得稀疏,筱安并未撑伞。当她走进殿宇福身行礼时,发丝上凝结的小水珠滚落,淋淋漓漓竟像女人的眼泪。怀鏧独坐案前浅酌,金丝玉帛的衣裳,明眸间若有冷月一般的幽郁。看到湿漉漉的人儿,眼中的郁色转为阴翕,他几步过来扯她入内室,拽了花梨木架子上的素罗长巾兜头蒙下。“世子,我自己。”筱安口鼻中都是杜若清苦。“别动!”她越是想要挣扎开,怀鏧越是加力不依她的性子。筱安识趣静静立着,任那人摆布。一点点拭干头发,他拨出她的小脸儿来,借着灯火凝视许久才问:“要不要去换件衣裳?”她并不作声,摇摇头,争过罗巾把肩头的水渍也擦了擦。冠上华美红缨轻动,他背负双手,唇角半挑融有淡淡嘲弄的笑。

筱安没有看旁人,放回罗巾自顾自地出来。他就跟在她身后,离着桌案近了才掠掠眉峰,“坐下,陪我喝几杯。”她与他隔开些距离,执壶斟满玉盏,“我不喝。我在这里伺候。”西凉国新贡的葡萄美酒,颤悠悠闪着琥珀样的微光。怀鏧也不归座,半倚半靠地立在案前,取过酒杯啜了一口,伸手再次扣上细腕,“今日如何回来得这样晚?”他的指尖抵在肌肤,是凉是痛都要忍住,她若无其事地扬起黑若点漆的眼睛,“傍晚间苏大人去了东宫,与太子殿下盘桓许久。”“貌陵回来了?”怀鏧稍有惊奇,不过像是听进了她的话。筱安略略挣开束缚再欲斟酒,他却按住了酒壶。“我也装聋作哑许久了,可依然信你并非攀龙附凤之人,更信太子看重兄弟手足之情。今日喝多了,便要醉了,大着胆子问一句,你可要如实回答我。”他说话时一直目视于她,“听依依讲,每每太子离开你也离开。你去了哪里?是在外殿候着,还是……”筱安心头突突跳着并不言语。

怀鏧轻声叹道:“我来作答,你点头或摇头即可。你与太子在一处?”她依然呆立着不动。他什么都明白了,仰首饮尽壶中酒,随手抛向殿门,一声尖锐刺响,壶身摔得粉碎。筱安知道殿外有宫人,可全然没有声息。怕到极处总会无畏,她的轻柔侧颜泛出玉色晶莹,“我是和他在一起。”怀鏧盯着她,眼中波涛汹涌,“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筱安轻幽幽笑出来,眸光迷离看不出喜怒悲欢,“世子,我不知道。”僵持片刻,他强拉她过来圈进怀里。她根本就逃脱不掉,也只能在那强势的温柔中闭紧双眼。他的一只手用力按在她的颈下,隔着短襦可以试出里面系着玲珑锁片,“你叫‘安然’。那才是你真正的名字,许是你的爹娘为你起的名字。”她真心点头,白瓷样脸庞再次淋下细雨。她没有骗他,她是安然,肖安然,这是留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名字。好巧,她也是安然,只不知道姓氏。

第十九章:道阻且长

没有星光的夜晚,窗外徒余黑暗。胸腔内说不出是伤感还是无奈,即便沾着他身上的温度也驱逐不了被秋雨淋下的寒气。“筱安。”他还在唤她,急急转过她的娇躯,动作坚定而有力。荧荧烛光下,怀鏧曾经傲然又热切的神情,于不知不觉中带了几分冷寂与疏远。小人儿并不抬头,那人修长的手指竟然探进她的衣领。“世子!”筱安失声惊叫。他不理,极快地扯出了金锁。佩戴多年没有炸过,本来灿然的颜色早已黯淡,只有流苏上坠着的珊瑚珠子颗颗殷红如血。

“那拐子竟肯为你留下此物也真是稀奇,只可惜让他跑掉了。”怀鏧边唏嘘边摩挲着锁片正面的篆文,面容渐渐沉静下来,“‘安然’两个字极好。想来你的爹娘期许与你一世安泰的生活,偏偏天不随人愿。”他一手揽住她,一手把玩珊瑚珠,忽地轻轻一笑,“筱安,你可能忆起被拐前的事情么,你的家世,你的亲人?”“不记得。”她一挣声,说得坚决,“还是你告诉我,我是三岁时被拐子从灯会上抱走的。”怀鏧点头,“这都是那作死的王钦有回喝醉了酒胡沁的,没人知道真假。”“我不想再说这些。”她掩不住眉目间的倦怠,急着打断他。怀鏧却像起了兴致根本未在意她心中的不快。“王府下人分三种,宫人、官奴和家生子,唯你例外。王钦打小跟着父王,严管事与他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算是左膀右臂了。只不曾想,这胆大的奴才竟然背着主子从拐子那里买了你,又冒充官婢带进府里来。若不是当初我执意要留你在身边与父母闹那一场,你这蹊跷的身份恐怕永远没有谁能够发觉。侧母妃揪住不放,查来查去刚刚查到王钦头上,他竟然先一步上吊自尽,还留下白纸黑字声称因还不起赌债而投缳。是是非非,种种因果,终随着人死灯灭匿迹消声。可不论父王、母妃,还是侧母妃,大家都难免疑惑。筱安啊,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他的目光带了隐隐锋芒从她面颊上扫过,看得她微微发痛。

“我是谁,或不是谁的,真得重要吗?不过是主人眼中身不由己的奴才。”她深吸一口气,他衣襟间本来清凉的杜若气息此时仿佛要钻进脑仁里,失去了往日里的温润。“唉。”看出小人儿眉心微皱,无限酸楚,怀鏧心软了。他望着她,目光虽热烈可带了宠爱的味道,“你不会一世为奴的。说起这些刺你的心,我也不忍。只是不得以要提醒你,你这样的身世,你这样的人,留在我身边都算勉强,若想着与太子郎情妾意,只能是白日做梦。即便三哥真对你动了心思,皇上与皇后也绝不可能答应。太子最讲仁孝也最在意储位。他比不了四哥,比不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哪个女人去触怒双亲。更何况,东宫不论立妃还是选秀都近在眼前。淼淼的地位谁能撼动?贵女风华不逊帝姬,方配得上我们天纵英姿的太子殿下。”

“世子,很晚了,我真该回去了。”紧紧的臂膀痴缠,灼热的眼神刺探,她实在受不住了。“别急,别急。还没有说完,嫡妃之下尚有满宫娇娥莺燕,就凭你那一点机心与谋算,怕是连活下去都艰难。我绝非吓唬谁。前些日子父王左臂旧伤发作,你是知道的,可你不会知晓那伤的来历。我的祖母出身微贱,先太后与皇后姑侄在时,她们母子受尽欺凌。一年的冬日,祖母被先皇后罚跪在液池边畔一处凸起的礁石上。父王年幼却执意陪着娘亲受罚。正是天寒地冻,风大浪急,小孩子支撑不住栽进快要结冰的水里。头破血流不说,还摔断胳膊受了寒气,父王他伤痛交加几乎丧命。”怀鏧不住声,更加恣意地迫近,温热的口气直接拂在小人儿早已透凉的肌肤上,“筱安,你不怕么?你难道想让自己与孩子也承受同样的苦楚?”

筱安的目光滞在金锁上,仿佛不曾听见他的话。可很快,她又“咯咯咯”地冷笑。两个男人的确都在心中,只是不一样的份量,小人儿婉转扬首,徐徐抬眸,从未有过的张狂神态与他对视。“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吓唬我吗?”她一直说,一直笑,冷冷的怒意漾开在眼角眉梢。怀鏧的眸色陡然戾气充盈,素白的手背绽出青筋,“我如何是在吓你?我明明是想保护你。从你在那卷只裹过死尸的薄席中苏醒,从你被抬过我的身边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衣角,所有人真得都被吓到,而我却把这视作冥冥之中的缘分。”他的喘息沉重,蓦然攀紧她的削肩,“如果那一日我不曾走过后堂僻静的小院,如果我听从了小厮们的劝告不去靠近等着被拖出去掩埋的你,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愈说愈觉凄凉,不管不顾地搂住她,直到把那小身子完完全全硌进胸膛,才像个任性的孩子般委曲呢喃,“你是我的,你明明是我的啊。”筱安便如同没有知觉的布偶,由着那人摆布,口鼻皆被塞住,几乎快要窒息。

冷雨敲窗,暗沉的夜遮蔽了往日时光,那在她眼中曾是主人对仆人无上的恩情,而在他心中却是男人对女人拳拳的爱恋。略略松开些桎梏,怀鏧望着臂弯中螓首娥眉,他的剖白还远没有结束,“筱安,留在我身边。只有我才能让你此生安然。”小人儿缄默不语,甫开口,却是硬生生问出一句话,“什么是此生安然?”他直视她的目光,言语显出心中沉静,“我会与你长相厮守。”她闻听唇角轻扬,实在想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能够做到?”他还以为她是真心欢喜,稍稍有些歉然地紧张,“也许不能让你一步而成世子妃,但会尽力予你尊位。再是被皇祖父与皇上宠着,我也不过是个郡王而已。立谁为正妃,甚至立不立正妃,都无关社稷大局。终究王府里能有几个人,我们俩清清静静地住着,若得男便为嗣子,也要我们留在身边自己养活。”不是不动容,这样的日子,已经远远大过期许。他在候她一句何去何从。咬唇垂首良久,她依然给不出答案。水滴铜螭昼漏声声,怀鏧终于肯放开她,淡淡转身,面容掩在烛光深处,看不透明暗流转的神情。他伸手执起玉觞,盯住酒色潋滟,一字一句终于透出霸道,“再不许入东宫。没有我相伴,你不得离开这王府半步。”

灯火粲然,投落在东宫水渌汀殿重重帷幕,幽幽跳动不休。荧荧的暖橙色与灿金的蟒纹交错,晃乱了怀殷的眼睛。“三哥,三哥。”一双小手在轻摇他的衣袖。怀殷从侧面的铜镜中看到自己雍容而又冷然的目光,轻声叹息,带出几分和暖才对上身旁乖巧的小人儿。“哥哥听着呢。”他在哄她,分明还是素日里那个温柔平静的堂兄,可依依却总觉得哪里已变得不同。“三哥,你在听什么?貌白早就弹完了啊。”她从不敢直视那双深澈的重瞳,只小心地往他身上蹭蹭,像只讨好主人的小猫。

“唔。弹完了。是我走神了。”高悬的一颗夜明珠下,怀殷面若止水。貌白正对端坐,双手离开绿绮掩在素衣深处。他盯着眼前清漠的太子,良久挑开笑意,“今日筱安没有来。”怀殷沉默。依依还当那人在询问自己,微微抬睫,嘟起小嘴巴,“筱安被我二哥看起来了。他走到哪,就把她带到哪。他去上朝,就把她关在书房里。连我都很难见到。”貌白觉得吃惊。怀殷却听着心疼。仍旧是依稀一叹,哥哥轻轻撩起小妹妹柔软的发丝,“依依,三日后宫中勤政楼会有一场击鞠。你来看吧,最好能把筱安也带着。”“好啊,好啊。但是三哥你一定说与我父王和娘亲,就怕他们拦我。”小丫头呼声雀跃,怕是外殿都能听见。怀殷将妹妹抱到膝头,看似悠闲地点点她的额头,“放心,我会专门下个帖子给你。再说三叔也要陪父皇观赛,他会领你同去的。只是筱安……”他盯着她,竟有几分恳求。孩子还小瞧不出来,仍旧兴奋着,随口相问:“我二哥他去不去?”怀殷眉峰在动,“去。怀鏧自然要上场。”依依从哥哥的腿上跳下来,乌溜溜的黑眸笑得圆满,“那就没问题了。父王带着我,二哥带着筱安。他如果不让她去,我就哭闹,到时自有大人们训斥他。你放心便是。”貌白看了看一双兄妹,噙有笑意的唇角戏谑一勾,“‘连翻击鞠壤,巧捷惟万端。’宁郡王怎会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一展风采。”怀殷倚着长椅握住一盏暖茶,未见丝毫波动,忽然又问,“貌白,你想不想去?”他可不曾料到如此的好事,刚刚还是隔岸观火的神情立时就变作一脸的殷切。“殿下,我当然想去。只是,只是,我能去吗?”怀殷也起身,缓步靠近绿绮古琴,轻轻一抬手,“本王说你去得,你自然去得。到时还有宫中乐匠鼓乐相和,以你的才华完全可以去教导他们。况且,你的三哥也在场上,正好助兴。”“哇哇哇,太好了!”貌白早从坐墩上窜起来与同样兴高采烈的依依抱到了一处。

怀殷瞧着眼前无忧的少年,说不出是羡是妒。貌白腾出了位子,他正好坐下来,十指拭过琴弦,如玉水生波,铮然有清音转折飞旋,一曲《蒹葭》带着微澜荡漾,缓缓而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修颀的指,轻挑慢拂,借着琴声掩下,这双手自有翻覆风云的力量。

第二十章:自有长鸣须决胜

九月十九日,会鞠德政殿。秋高气爽,云绕高楼,筑场千步平如削。球门早立,竖木东西,高丈余,首刻金龙,施石莲花座,加以采缋。殿阶下,教坊鼓乐于抄手回廊。两旁置绣旗二十四,另设虚架殿侧,以计得筹。依例,太子一朋打东门,衣黄襕。诸王一朋打西门,衣紫襕。人马集结,蹄声嘶鸣喧嚣由远而近,红鬣锦鬃,正映得当空灿阳满天。

早朝方散,如彬一袭玄龙御袍领着幼子怀殳缓步登上朱曜台。今日观球不过宫中常戏,奉诏陪伴圣驾的仅有几位亲王近臣。如彰、上官喆、如彧、江良立右厢,璟瑓、裴克明、苏泰和立左厢,怀毅与怀殸则垂手候在最后。璟鑫、江恩两位小公子还有齐王世子昊桐,也被爹爹们牵在手畔。臣子跪请皇上落座,怀殳跟随俯身,还不忘偷偷向好友眨眨眼睛。如彬挥手,径至主席入位。几个孩子中,小昊桐最幼,乖乖学着大人模样行完礼,眼巴巴瞧着依偎坐于祖父身侧的五叔,亮晶晶的一对子眸子里满是艳羡。如彬如何不明白宝贝孙子的心思,慈爱唤道:“桐儿,过来。”锦衣垂髫的小孩儿就候着这一刻,撒欢似地奔去,一头扎进祖父怀里。众人皆笑,怀毅则在旁边嗔怪,“昊桐,莫要顽皮,看扰到皇祖父。”如彬挥袖止住拦阻,直接把孙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头。怀殳失去依傍,半笑半恼地冲着小家伙吐吐舌头还扮了个鬼脸儿吓他。昊桐更加得意,“咯咯咯”乐个不停。如彬并未留意两个孩子的眉来眼去,只瞧着孙儿高兴,忍不住亲了亲臂间正摇来晃去的小脑袋。

如彰离兄长最近,侧首相望,语声温和,“看到殳儿与昊桐,倒让臣弟忆起昔日里父皇在此处观看我们击鞠,也是一手揽了江良,一手抱着如彧。”被提及的两人正挨着坐。他俩对视一眼,又含谑分开。楚王慵闲,轻啜口香茗,自嘲地笑笑,“三哥莫要这样说。听着倒好像我与顺天侯差了辈份儿似的。”江良初时语塞,后又轻哼,“殿下真怕是记差了呢。楚王能够看明白鞠赛时,我都可以追随陛下上场了。”如彧差一点被含在口中的茶水噎到,强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反驳,“江良,你不过大了本王两三岁而已。你还跟着皇兄上场?骗谁呢。太子他们可会带了殳儿这几个小的打球?就是争宠嫉妒。反正父皇的怀里,只能有一个,不是你,便是我。”江良被气得咬牙,又实在想不出回击的话。

在座的几个孩子中,璟鑫小大人儿一般,老实坐着也不言语。昊桐根本听不明白,全部心思都在祖父腰间系着的九龙佩上。最是怀殳与江恩开心,小哥俩捂紧了嘴巴还是会漏出深一声浅一声的笑来。如彬环视一周,无奈摇头,“这家中小的,怕是永远也长不大。”说着,他也对向如彰,“怎么没把磬儿带来?”如彰稍欠身,略指向正对面垂下帘幕的摘星阁,“依依跟着,晓棠便不放心我再带磬儿。”怀殳闻言倒有几分惊奇,也翘首去张望,“三叔,依依来了么?我都不知道。还以为二姊只请了淼淼、雪晴两位表姐和湘儿姐姐呢。小妹也在,她们俩正凑成伴。”如彬稍稍后撤身子吩咐,“毅儿,多派几个人手到扬扬那里伺候。依依与意欢还小,漫说玲珑和晓棠,便是朕也不放心。”怀毅答喏离席,赶着去安排。如彰倒是一派轻松的样子,“依依带着使女呢,不妨事。真没想让她来的,又看不明白什么。偏偏殷儿下了帖子给那丫头,谁还能拦得住。”上官驸马也是附和,“雪晴一样,好几天前就吵吵着要来。”这回惊奇的换了江恩。他都快要趴到爹爹的腿上了,还在使力向如彰一侧探身,“三叔,太子给依依下了贴子?”如彰冲着孩子点头笑笑。江恩有些愤懑了,挺秀的眉峰一扬,“三哥为什么不给我下贴子呢?难不成,太子的眼中就只有妹妹,没有旁的弟弟?”“住口!谁许你这样没有规矩。”江良拦住儿子的话,更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掌。“哎呦。”江恩吃疼不过,差点掉下泪来。旁人还未来得及劝,怀殳抢先冷冷质问,“江恩,本王没给你下贴子么?难不成,你的眼中就只有太子,没有旁的皇子?”

“怀殳!”如彬面色如常只是语声带了几分不虞。他也顺手在儿子颈上抽了一记,“挨打还要争先恐后?”遹王心中委曲,君父面前又不敢强辨。如彰离得近些,忙赶着说和,“好啦,好啦,皇兄、顺天侯,童言无忌。”世子还依偎着祖父,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儿没懂,不过叔叔吃了巴掌他可全看明白了。小昊桐跟着拾个乐儿,知道不能笑出来,嘴巴却咧成了上弯的瓢。怀殳正是有火没处撒,眼瞅着侄儿如此,伸指戳到他头上,没好气地吓唬,“好哇,你也敢嘲笑我。看过会儿怎么收拾你。”小孩儿闻听立刻垮下脸来,蜷起身子使劲往祖父的臂下缩。如彬被儿子和孙子搅得哭笑不得,心下怜爱一边一个拥紧,阻住叔侄二人的纷争。

璟鑫从来都在人前沉静,却于此时掠一掠玉白底衮刺绣金边的轻袍轩朗开腔,“与其在这看台上耗费口舌,还不如多留心哥哥们的马上技艺长些本领。我常听爹爹谈起,三年前党项使者觐献岁供,皇上在御苑赐观打毬。夷人莽夫请与汉敌,不过赢了羽林军几场便于御前口吐狂言不可一世。正是史驸马陪明雪表姊归省在京,见此情景率齐王、礼郡王上场。三位兄长东西驱突,风回电激,以少战多依然大获全胜,扬我天朝声威。如今不过三年,场上早不见往昔之人。也许,再过三年,仍轮不到吾等驰马争击。只是,八年十年之后呢,若又需与蕃夷对抗,难道依然托赖于诸位兄长,而我们就永远心安理得作壁上观?”

小人儿一番话,让同来的孩子们羞愧,让在座的长辈们欣喜。如彬不觉注目,笑意之中含着欷吁,“朕不过几日未去上书房查问功课,鑫儿又有长进。小小年纪便怀如此心胸,何愁来日不成大器。”璟鑫忙起身俯首,“皇上过誉,鑫儿如何敢当。”如彬抬抬手,璟瑓一把拉了孩子起来。那当爹的虽不发话,可得意之色却溢满眼角眉梢。如彧瞧着璟鑫言语得宜亦生感慨,只是难掩揶揄,“鑫儿这样有出息,哪里看得出是璟瑓你的儿子。”璟瑓还握着孩子的小手,气定神闲地回应,“不是我的儿子,难道是楚王你的儿子?”如彧一样漫不经心耸耸肩头,“你大可放心。我养不出这么上进的儿子来,看见祋儿就知道了。”“爹爹!四伯!”璟鑫羞臊得涨红了脸。上官驸马实在听不下去了,轻敲下桌案打断他们,“像话吗?哪里还有当爹当伯伯的样子。”璟瑓并不在意,宠溺地拍了拍儿子的脸,“我知道鑫儿并不肖我。便是爹爹与娘亲也常说,鑫儿像陈家人多于像璟家人。岳父对这个乖外孙可是心疼得紧呢。”如彬瞥来一眼,“有那个馨儿在,还用愁你璟瑓后继无人?谁人不知,你们甥舅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这些年苦了朕与玲珑。”璟瑓闻言跺了脚地摆手,众人更引一阵哄笑。

怀殳最先收住喜色,轻轻抚过胸前的朱雀绣纹,负手于背后挑眸相询,“‘自有长鸣须决胜,能驰迅走满先筹’。待等来日,由得吾等驰逐之时。璟鑫,你当如何?”璟鑫稍稍曲颈,微笑从容,“鑫当以遹王殿下马首是瞻。”怀殳得意,又看向江恩,“那你呢?”江恩最没个样子,早忘了刚才挨的巴掌,倚在爹爹前胸脱口而出,“还用问吗,我当然是听五哥的。”江良抬手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只笑无语。如彬也在摇头,倒是怀殳已恢复稚子模样滚进明黄一色的龙袍里,皱起鼻子提醒另一个小孩儿,“小东西,你也是我的人,你也要跟着我,知道吗?”小世子被问愣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怀毅回来了,昊桐可算寻着靠山,指着叔叔呼唤“父王”。怀毅立身站住瞪了怀殳一眼,“老五,就这会子功夫,你又欺负我儿子。”怀殳才不承认,“大哥,我哪有啊,我是在拉你儿子入伙。”说着,他捏捏侄儿滑嫩嫩的腮肉,轻声细语,“乖昊桐,你看你这么小,谁会要你,也就五叔我最疼你了。”

怀毅没再理会回到位子上坐下,看到怀殸悠闲执盏十分愉悦,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他,“都说什么了?这么热闹。”怀殸指指前面,“刚刚鑫表弟提到与党项人击鞠,把咱俩好夸呢。”怀毅也饮口茶,隔了半晌方道:“俱是陈年往事。大姊夫不在,我们也没了心气。弟弟们更不会再追随身后求着你我带他们打球了。刚刚抽空过去瞧了一眼。那两队,球没打起来,人倒是快打起来了。”如彬离得远些,一时没听出大儿子是认真还是玩笑。不过这马蹄疾驰如雨,他也是牵挂,“下面准备得如何,难道出了什么差池不成?”如毅又起身靠近御座,“父皇放心,不过是两朋在争人马。”“有什么好争的,不都是素日里那些个人么?”如彬还是不解。怀毅清盈一笑,“回父皇。论理没什么好争的。东宫向来胜多负少,这次太子更招来了秋闱及第的新科状元秦如枫和探花马明。这两人皆在殿试后霓灯阁的鞠会上一战扬名,虽为笔走龙蛇的年轻书生,可马上功夫不输军中骁将。怀酘、怀馨他们本就泄气,谁知队中最得力的小天竟然偷偷投靠了太子,从营中而来身着黄襕入场。旁人能忍,老四也不能忍。儿臣过去时正看到他挥着马鞭追着要揍那孩子呢。”

“真是业障、业障。女人也好、奴才也好,跟对了人的,好歹能赚得些体面。可随了他的呢,一个个白陪着挨打受骂。”如彬长眉微蹙,说得切切目光却和缓。还未等怀毅替弟弟解释,璟瑓先直起背脊笑道:“怪不得馨儿。小天这家伙也是想赢球,不要命了呢。”上官喆侧首稍稍打断他,“前些年馨儿常带连天去我家,我看着那孩子还不错,是棵练武的好苗子。如今说是在你手下,如何?”璟瑓点头,“驸马眼光精准。连天身形硕颀,臂长如猿,有善射天赋。生为贫家子,却怀志向,操练刻苦,从不自轻自贱。最难得的是他对主人忠心拳拳。毕竟自小相伴,其实这一对儿主仆才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小天虽在我那里,可玲珑记挂馨儿身边再无得力之人,所以我也并未让他每日留宿营中。倒是瞧着他好几天都没回王府,只不成想是憋出这样的事来。”怀毅还侍立在父亲身畔,正看到宫人奉茶上前,伸臂接过边斟满边进言,“父皇便好击球,弧矢运鞠,皆尽其妙,东宫向来常胜。由是风俗相尚,太子青出于蓝,为吾辈中佼佼者,儿臣与怀殸算是老手,也咸服其能。”说着他又笑了,“只是三弟已有貌陵、楚烈两位国手以一当十,更添新人助阵。尤其秦状元,据说是无忧姑母的亲戚,母家为姑苏陈氏。如此兵多将广,还去理会小天作甚?如此,诸王一朋怕是想输得体面些都不能够,也难怪老二、老四他们抓狂。”“楚烈来了?”如彬深邃眸光瞥过对面女孩儿们观球的偏殿,问得倒还随意。怀毅并未分辨出什么,依然恭敬回答,“刚才没有。楚烈住在外城,赶过来总要比旁人晚些。”如彬默然半晌后抬手招过牟平,“你去看看,也催催他们。”

朱曜台上伴驾众人候得焦急,那平地下依然争得人仰马翻。打人的、被打的,刚刚被分隔开。怀鏧与怀祋一边一个拉紧怀馨,江承用身子挡住小天,怀殷和怀酘则在两厢从容安立。貌陵才不趟这混水,早带了余者躲得远远的。怀馨也就吵吵得厉害,马鞭挥舞得呼呼作响可也没舍得落在那人身上。不过早先揪着胳膊照着屁股踢出去的几脚还是使了力的,小天双手都捂在身后,疼得呲牙咧嘴。这孩子也真是被主人惯娇了,越挨打越不知道惧怕,抬袖子擦把脸上跑出来的汗,咬着牙把脖子一梗,“我跟太子有什么错处?王爷您不也要以兄长为尊。”怀馨越生气越要发笑,“以兄长为尊?我还以我爹为尊呢,你怎么不一并跟了去?”小天声音放低,语气可不见缓,“皇上只击首球,得筹即返。若是皇上也参赛,我就去找皇上。反正,我要赢,不管跟着谁。”他此言甫出,头上立时被江承拍了一掌。江承也不顾他揉娑,又搡了他一个趔趄,“你还没完了啊。一会儿被打死,我们也不管了。”怀馨再向前冲,更回头去寻先前扔掉的鞭子,“你们别费气力,今天若是不抽烂他的屁股,我就白养了他这么多年。”怀鏧他们自然不能见着主仆俩再撕扯起来,只能夹在中间解劝。小天也害怕,一步一步向后躲。怀馨身子脱不开,只能伸手指他,“我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告诉你,便是在宫中收拾不了你,回了家也好过不了,定要让你臀上生花。”说要回家,小天高颀的身躯藏到江承背后如同孩子般惬意笑着,“回了家,我才不怕。我姐姐在呢。”“你姐姐?”怀馨这次是真被逗乐了,“你姐姐要敢拦着,我连她一块儿揍。”

怀酘实在听不下去了,面色微微一沉,“老四,你还有点儿亲王皇子的作派么?整日里在家中作威作福,欺负完女人欺负孩子,也难怪小天会投靠东宫。”怀馨可不认同,眼中似笑非笑,“这小子大着胆子背主求荣,究竟为了什么,只有我真正知晓。要不要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王爷!不可!求求你,打死我吧!”小天此时才是惧了,猛得跪下来,紧皱眉头,满脸烧得通红不说,双唇都忍不住打颤。初时,怀酘他们还被勾起些兴趣,可见着小天被吓成这样,十分得可怜,倒不好再追问。怀馨的怒劲儿过了,知道失言,已然生出悔意,只是拉不下脸来,仍硬撑着呵斥,骂他记吃不记打,要他仔细皮肉。小天不再回嘴,耷拉了头,一味跪着。还是怀殷缓缓过来,伸手扶那孩子起身,“你怕什么?不用怕。随本王打球怎么了?便是我要了你这个人到东宫去,也没有谁敢说半个‘不’字。”他卓立众人之间,言语咄咄,峻然拔萃。如此高傲容华,旁人见得惯了,倒也不曾留意。只有怀鏧眼稍微挑与那人灼亮的目光相交后才避开。两兄弟俱是黑眸如泉,看似平淡注目,仍掩不下心中激流跌宕。

小天刚刚直身,听得太子的话竟又跪倒,嘴里颠来倒去咕哝着,“殿下,我只想打这一场球,我不去东宫,我不去。我要和王爷,和我姐姐在一起。”众人哄笑,怀殷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也踹了他一脚,“你那点儿心眼儿怕是全长到你主子身上去了。他是七窍皆通,你却成了榆木疙瘩。”怀馨得意,自己扶起小天,又拍拍他身上的土。小天有些扭捏,躬了背脊要躲,“王爷,我自己来,仔细脏了您的手。”怀馨也不理会,更帮他正正幞巾,笑眸倜傥,“好哇,这些年的心血终是没有白费,调教出一个香饽饽来。”怀酘在旁边,淡淡扫过怀殷一眼,“击鞠之戏,用兵之技。武由是存,义不可舍。太子你挖走了小天,此举与道义相悖啊。”怀殷骑装猎猎,负手以对,“二哥,你可冤枉我。明明小天投诚,其实东宫这里,有没有他真得并无分别。不过话又说回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也由不得你们。”

怀酘闻言,扬唇轻笑,怀祋却笑不出来。他看看太子的人马,又瞧自己这厢,愁苦了面容,“二哥,你算的损卦真准。小天走了,这可不是‘艮上兑下’么?有孚,元吉,无咎。我们把最好的小天献给太子了,诚信大方还坚守正道。不过我是看不出吉在哪里,一败涂地倒是注定的了。”怀鏧正烦躁,又听到这些个泄气的话,忍不住冲他发火,“少在这扰乱军心。再敢胡言乱语,直接拖出去打屁股。”怀祋根本不在意,将双手一摊,“就你有本事。你现在就是把我拖出去砍了,咱们也赢不了。”怀鏧还真撸起袖子要上前揍他,江承忙又跑过来隔到这两人中间。“嗯!”怀酘换作威颜肃目,冷哼一声止住纷争,“都急躁什么?我卜得的是损卦初九。已事遄往,无咎。世事变化无常,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谁受损,谁得益呢?”

这句话音不过刚刚落地。东北方向,一人一骑疾驰而来。离得十步,那人方下马。金殿玉台,红瓦翠阁,楚烈稳步走近。正当日下,一身紫襕相配一双蓝眸越发显得他俊冷不羁。除去怀酘,无人不惊诧。便是怀殷再显淡定,倒负在身后的手也是骤然一紧。貌陵无法躲在一旁瞧热闹了,跟着跑过来。“世子,你这是?”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楚烈先向太子及诸王行礼,直身后不等旁人再问就朗声笑道:“太子莫怪。二哥的话我不能不听啊。”怀殷微微叹息,也痛快长笑,“好,真好。知道你们是有血亲的。不过,我仍要问你一句。楚烈,你可还敢再回东宫么?”

能找到这里最好

第二十一章:无人敢夺在先筹

龙蟠朱柱,旗翔云阙,由下仰望气势磅礴。这回换作怀酘意态闲雅,贵气无边。他轻快走到近前,拍上楚烈的肩头,笑容和暖带了自得,“怕什么,不用怕,有二哥我呢。”边说,他故意将眼风掠过小天。楚烈也顺着看过去,心中立时明了,幽蓝瞳仁流露坦荡澹明只是笑意不减,朝向怀殷稍稍曲身,“太子神勇,麾下‘人不约,心自齐。马不鞭,蹄自疾’。有谁或是没有谁,一样稳操胜券。”怀殷冷哼两声,佯怒也不理他。倒是怀馨目色玩味,凑过来围着那人转了一圈,“世子表兄,你临阵倒戈,弃明投暗。难道真得全都为了二哥?有没有一分半分的为了我,或是为了……”他的话没有讲完,楚烈便高擎了右手,“我楚烈,在此对天神发誓,此番入诸王一朋胜负不计,只因遵从兄长之命。与赵王殿下无关,与我妹妹锦瑟无关。”他的神情郑重,声音也响亮。周遭人瞧着直是笑喷出来。只有怀馨气哼哼捣拳过去,又斥上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纷乱着,牟总管急步过来代主人催促。怀酘与怀殷他们不敢再拖延。貌陵就立在太子旁侧,小心翼翼相问,“殿下,如今我们五人,他们是六人,该如何?”怀殷还未发话,怀祋乐淘淘接茬儿,“那正好,我就不上了,五比五,这才公平。”怀殷稍稍转身睨视于他,“能不能长些出息?今儿四叔可在呢。你自己掂量着办,仔细回家揭了你的皮。”怀祋立时泄气。怀酘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兵不在多而在精。”怀殷却慨然,“二哥,若是以少胜多,岂不更驳你颜面?”怀酘舒眉展颜将手一挥,“夫物芸芸,各归其根。我无谓胜负,亦不轻言输赢。多说无益,三弟,你且放马来战!”怀殷颔首,跟着又吩咐貌陵,“貌白还在廊下调琴么?快些把他叫来,跟我同去面圣。”貌陵惊诧,有些踌躇,“爹爹也在伴驾,不知道我带了他来。若此时去见皇上,可妥当?”怀殷微露笑意,“貌白是你的幼弟,堂堂世家公子,怎能混于低微乐工之伍。我既然请了他,便要让他光明正大地于御前献艺。”貌陵心中感激,一时缄默。倒是怀馨性子促狭插话,“你还没被骂够,居然敢让那孩子来。怎的,这次再任他把依依从摘星阁中背出来?”都是从小一起的,貌陵也不拘礼数,扭过头白了那人一眼。怀殷更不理会,拱手示意兄长在先。怀酘则让开一步,只肯陪在弟弟身旁同行。

今秋芳苑,接武琼楼。怀殷、怀酘兄弟带着貌白拾阶而上,正向御座拜倒。储君伏跪,臣子离席肃立。旁人倒还平常,只有苏尚书看到小儿子居然跟在最后边着实吓了一跳。如彬尚未留意,温和唤他们平身,又安抚众人归座。对面哥哥都站着回话,几个小的可不敢再坐。璟鑫与怀殳规规矩矩立好,便是小昊桐也从祖父的膝头滑下来。江恩仍纠结那请贴之事。江良一把没抓住,他几步就跑到怀殷身边,摇晃着那人的胳膊叽咕:“三哥,三哥,你为什么只给依依下贴子,不给我下呢?你只疼她,不疼我。”怀殷初时一懵,想了想才明白。对妹妹他是一味娇纵,可对弟弟却多少端着威严。听了这话,他故意眯起长眸低头盯住小家伙,“昨儿个,我带谁到东宫挑马来着?”江恩有些怕了,挠挠脑袋,小声回答:“带了我,还有我哥哥。”“你选了几匹马?”怀殷依然扳着脸。“选了两匹。一匹如意,一匹九花虬。可三哥你哪匹也没答应给我。”他是越说越委曲。怀殷则笑得冷切,“让我如何给你。讲好了各选各的,偏偏江承看好哪匹,你就抢着要哪匹。撒娇耍赖,要多蛮横有多蛮横。”“他是哥哥,他就该让着我。”江恩小了江承十岁,的确是家中最得宠的一个。怀殷明白,更无可奈何。他扭了他的脸朝向江良,“你去问问良叔叔,那两匹马可送到侯府了?”江恩吃惊得瞪圆了眼睛。江良笑着冲儿子点点头,“今天一早,你临上学前,太子便遣人送来了。两匹宝马指名都是给恩儿你的。为父怕你安不下心来读书才没有说。”江恩就差欢呼出来,抱住怀殷的腰,整张小脸儿都埋进他丝帛的襕衫里哼哼,“三哥,你最疼我,最疼我。”怀酘在旁边看着,重重一哂,似乎十分不满,“你也是惯着他。还疼这个,不疼那个的。这样的话,他怎么不敢来问我和老四呢?换作我们,早就窝心脚踹上了。”江恩连爹娘都不怕,只怕怀酘和怀馨。他不敢再腻歪,一溜烟蹿回到江良背后,就差没蜷缩身子躲起来。

如此一闹,如彬这才发现儿子们身后还跟了一个白衣无瑕的男孩儿。他的发色乌亮,束进一顶盘云雕鹤的玉冠,下结的青绦簇新,更映得那张团容俊面光色洁润。如彬有些好奇,抬手指了指。怀殷会意作答,“父皇,那是苏大人家的小公子苏貌白。儿臣特意请了他来为鞠戏抚琴。”貌白听到太子言语,趋前一步跪倒,语声清脆恭顺,“臣子貌白参见皇帝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听到这个名字,如彬便笑了。他略转头看向苏泰和,果然那当爹的早已心急起身。苏尚书强按住惶惑放缓语调,“皇上,正是小犬。”说完又去斥问儿子,“入宫面圣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禀明?”貌白的一双眸子带笑,恍如琉璃,“爹爹,三哥不让说的。他说要是告诉您,我就进不了宫了。”苏泰和懊恼到气短,忍不住点指他,“等着,你俩都等着,咱们回府再理论。”如彬稳坐劝说,“苏爱卿,孩子来了便来了。貌陵是朕眼见着长大的,倒是这一个只闻其名而已。”

这厢,怀殷拉了貌白起身,同席的裴克明也宽慰苏泰和坐下来。旁人都无意,只有如彰多盯了少年几眼,不急不徐道:“看着还算稳妥老实,总没想到竟有这样大的胆子。”貌白一惊,他不认识如彰。怀殷侧过头来相告,“这是我三叔,依依的父王。”貌白不敢笑了,再次屈膝跪好,玉冠都沉伏下来,“杞王殿下,貌白知道错了,幸而那晚郡主无事。”如彰深眉隐折,语气带了几分责备,“不论依依有事,还是你有事,怕是本王与苏大人都不能再平和坐在这里。”在座的除了如彬谁也听不明白。苏泰和直是觉得自己仿佛乘船穿过海中风暴,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在心中急迫,目光凌厉起来,“该死的小奴才!你在家中日日生事也就罢了,怎么又惹到了郡主?”貌白当然不敢将实情说出来,下意识朝怀殷身边挪了挪,苦着面容,又像委曲,又像可怜。如彰先心软了。他便是这样的脾气,看到别人着急,他就不着急,看到别人生气,他就不生气。杞王一笑,温厚释然,“苏大人莫恼。都是旧事了。本王也答应过依依,不再追究。便是晓棠那里,都不曾吐露过。”

苏泰和还糊涂着,猜度祸事不小,可也明白在这御驾之前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本想着再吓唬儿子几句,却生生被皇上拦下。“先不说旁人的错处,最是殷儿该受罚。”如彬凝视怀殷隐隐肃冷,“是你要领了妹妹到东宫去。竟然能够将两个孩子抛到一边不管也不问。若不是玲珑拦着,你三叔又求情,朕真是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怀殷垂头,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站在一边的怀酘留意到,他那元宝似的耳朵已经变得通红通红,如同深海里的两片珊瑚。当哥哥的知道,弟弟害羞了,他可禁不得如此当众的训斥。

一直默默无言的淮王,就在此时开口,“父皇,那天在含章殿您也训了大半日。太子哪像老四一般没脸没皮的。再如此严责下去三弟怕是要吓得骨软。三军夺帅,匹夫夺志。谁都知道您偏着儿臣,可怜我们,有心让我们也赢上一回。只是这样,实在胜之不武。”怀酘的话轻松又诙谐,引得大家发笑。怀殷终于敢抬起头来看兄长,心中感激,轻轻吁出一口气。如彬就势止住,他也识得儿子的窘迫。自有道不得的慨叹,生养了五子三女,偏偏对这一个没有办法。说得轻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说得重了,他又太过放在心上。骂不得,也打不得,越是这样,父子间却似越有隔膜。

如彬不置可否。如彰只在一旁宽慰:“便是要罚,也该先罚筱安。哪有主子还在内殿听琴,她躲到外间享清闲的道理。知道此事后,我便将那丫头训了一通。”怀殷深深看了叔父一眼,想要启唇,欲言又止,说不出什么,只觉心头苦涩。如彧也是圆场凑趣,“三哥您可真不讲究。怎么连儿媳妇都要训斥,也不怕怀鏧那孩子心疼。”“什么儿媳妇,少要胡说。”如彰不愿多提此事。如彬倒像有几分兴趣,“你说的筱安,可是先前鏧儿身边那个死而复生的婢女?”“是的,就是她。”如彰回话。如彬无意再问,抬手招呼貌白起来,“殷儿常夸奖你的琴技如何精妙。每每殿前会鞠,朕乘马出,教坊大合《凉州曲》,都不尽如人意。今日可要试试你的本领,也算将功补过。”貌白便在琴音上自信。他叩了头,一跃而起,踌躇志满,“皇上放心,貌白一定倾尽全力。若是还能入耳,恳请陛下赐道护身符,免去臣子归家后的皮肉之苦。”“你你你……”苏尚书气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如彬明了,也笑得宽和,“莫要再怪孩子,谁宠坏了他们,只有那当爹的和当娘的逃不开干系。”

天厩院执事上殿回禀御马已勒鞍,牟平与召黔亦捧出赤金九龙鞠杖与朱漆彩球。如彬起身,怀酘、怀殷为前导,从臣奉迎。杀鼓三通方休,玉阶处却是丹扬帝姬兴冲冲跑上来。小人儿柳腰轻柔,妍姿绰约,款款移步,走得近了方才福身而下。日悬中天,如云飞仙髻紧绾,墨曜玄纱衣袂衬出凝脂冰玉般的肌肤,如此黑白素净颜色,唯一点朱砂丹唇明丽。如彬看着她,她也看向如彬,美目傲然如清辉流淌,语声却是娇俏宜人,“父皇,请许了女儿代您夺这首筹。”

“胡闹!”怀殷静然而视,语中却带了三分不悦。怀酘的声音依然温雅清和,“扬扬,御朋东门是为军礼,僭越不得。你若想玩,改日哥哥私下里陪你也就是了。”丹扬谁也不理,慵然拢下墨玉色裙摆,眉目盈笑只盯着父皇。如彬的右手便抚在那梭罗木制成的鞠杖上,杆身金涂银装,浮雕升龙,日光下数道珠丝玠缠向弯月形外裹兽皮的杖头,瑞气闪耀。皇上不发话,帝姬难免气馁,略略抿唇垂下了长睫。如彬沉思片刻,终还是点头。“去吧!”他将鞠杖向身前一递。众人再是明了也难掩愕然。她却浑不在意,挑在唇角的笑意胜过夏日骄阳,向前膝行几步,双手接过兄长们都不曾触碰过的宝杖。

“儿臣谢过父皇!”天真烂漫的小人儿雀跃而起。“牟平。”如彬的指尖扣下几案。“奴才在。”牟总管躬身过来。“吩咐将御马撤下,换上帝姬平日里所骑的燔羽。”皇上温言缓语,却是不容置疑。丹扬可不乐意了,小嘴巴微微嘟起,“谁要骑那燔羽,比哥哥们的马匹矮了许多,怎么能抢到球。父皇,父皇……”如彬笑一笑,看着女儿,“还敢耍赖,小时候的教训不记得了?”她闻言黛眉轻折,腮上的娇羞不过一瞬,很快又直起腰来。晶晶亮的眸子瞥过江良又瞥过裴克明,最后还是落在江侯爷身上。“良叔叔,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莞尔容颜向来无敌,江良本来清淡的面容上略带难得一见的戏谑,“扬扬不记得,叔叔自然也不记得。只可惜了那紫骝,倒是匹千里驹啊。”小丫头急得摇头又跺脚,“良叔叔在笑话孩儿呢,扬扬不依。”

怀殷移步过去牵住妹妹的衣袖,“好了,好了,少在这里耍宝,乖乖骑你的燔羽去吧。再磨蹭会子,让母后得到消息,小心揪你回凤仪殿去面壁。”瞧见大家都在笑,丹扬也不再撒娇,行礼叩拜算是领下旨意。如彬难免担心,指指两个儿子,“疾马攒蹄,挥霍纷争,都要盯紧扬扬,若有什么闪失,便唯你俩是问。”当哥哥的只敢在心中烦弃累赘,面上却显不出丝毫,一个赛一个人的点头称是。怀酘还特意冲妹妹招招手,又朝向御座,“父皇放心,怀祋便在场下。自小照看淼淼与扬扬,谁也不及他尽心。若论起鞠戏,他陪她们打球的次数比陪我们都多,保管平安无事。”丫头翘起下颌轻轻一哼,“小哥哥才是天下最温暖的男人。”如彧实在忍不住,抚额遮目,“祋儿就这点儿好处?还‘温暖’呢,我的脸都不知该往哪里搁了。今日他若再不得筹,回府定要捶下小废物的下半截来。”

座上又是一阵哄笑。那兄妹不再耽搁,转身退下。最是帝姬得意,高高擎起御用鞠杖,便是两位哥哥也只得曲颈相随在身后。貌白距他们不过一臂,本来低了头下楼。扬扬原不认得他,还是刚刚从依依口出探得的消息,猜度着会是此人。她回首瞄瞄,确定已出了父辈们的视线,这才稍停下步子稍抬眼角,“你可是苏家小公子?”怀酘与怀殷愣了一下,貌白也被唬了一跳。毕竟千金帝女问话,貌白急忙俯身,“正是臣子。未及叩问帝姬安好,是貌白失礼。”小人儿面容颦笑露不出分毫心绪,“你今年多大?”少年捉摸不透,小心回话,“殿下,臣子十六岁。”丹扬略摆手,随侍宫人迅急退开主子们近前。没有征兆,她倏然间发作,“你都这么老了,还敢来招惹依依?”哥哥们闻言寒毛都快立起来。

貌白先是惊悸,随后黑眸之中便有深光熠亮。他的笑比她还要冷切,“我老?若是没有记错,帝姬比臣子还要大上月余。说是十六,我们的生辰都还未过呢。”“果然顽劣不识礼数,竟敢与孤如此讲话。”她的纤指都快戳到他的鼻尖上,“信不信孤唤了貌陵哥哥上来再狠狠揍你一顿?”貌白偏头避开她的点指,伸臂摆出请的姿势,“去吧,最好现在就去。”说着,他削薄的唇中又吐出冷哼,“也不打听打听,我苏貌白可是被吓大的?”“你……”扬扬何曾受如此的冷对,挥动鞠杖就要抽过去。貌白竟然一点儿也不惧,反而挺了胸脯迎着,“殿下请便,正好与你的哥哥、妹妹出气。”怀殷他们都不知该恼还是该笑,急急拉住俱是横眉立目的两个小人儿。太子顺手在貌白背上拍了几掌,呵斥他,“还不退下!有胆子在这里逞口舌之勇,仔细本王就教训了你。”貌白明白自己斗不过这人多势重的一家人。更有一重被那丫头窥到私心的窘急,迫得他头也不回地逃离。

马场上人们早候得焦急。忽闻廊下韶乐鼓奏,黄襕、紫襕尽皆俯身下来,跪列两厢。未听宣驾,只传来马蹄儿得得相伴银铃似女孩儿家欢笑。怀馨最先站起来,竟看到小妹坐骑赤焰色的燔羽疾驰而来。两个哥哥相伴左右依然错后一个马头。无人不惊诧,只有楚烈一双蓝眸映照蔚然天色一丝震动也无。怀殷轻咳,看了看马下众人,“父皇的旨意,由扬扬代击首筹。”谁都没有说话,还是怀馨似笑非笑地盯了那丫头握在掌中的鞠杖,半真半假地唏嘘,“亏得你只是帝姬而已。”丹扬敛住喜色,男儿般振袖,一手扶缰,一手执杖倒负,倜傥扬眉间一样盯住他,“赵王,你大胆!”

亲,我终于翻墙成功了!

第二十二章:今生偏又遇着他

风掠云飘渺,丹扬的衣衫便在日光明暗交替中轻轻舞动,更显身影妙曼灵动。怀馨深深盯了她,密睫眸心的气恼带出口来,还是忍不得化作浅笑,“找揍的话可以明说,四哥我什么时候都能满足你。”旁的兄弟包括身为外人的貌陵和小天,对这两兄妹斗嘴早就习以为常,一个个左顾右盼地装聋作哑,连劝也懒怠上前劝一下。只有楚烈在侧厢紧紧蹙眉,蓝瞳映着紫襕分外幽深。扬扬都瞧见了,丹红的樱唇一勾,目光似能穿透人的心思。那人竟也不想避讳,迎就她的注视,伸手在怀馨的身后做了个虚劈的动作。正对着又骑在马上的怀酘与怀殷居高临下皆看在眼里。怀殷瞟了一眼没有发话,倒是怀酘长眸一转,似笑非笑,“楚烈,你想做什么?”怀馨发觉,回过头去瞪他,“干什么?”楚烈微扬了头,清贵之气与生俱来,“没做什么。只是看着殿下如何对另妹,烈便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实在是情不自禁。”怀馨挑眉探身,愈发得咄咄逼人,“你怎么还敢有‘情’啊?”旁人理不清他俩真假难辨的对话,一时都跟着哄笑。怀祋靠得最近,最擅做和事佬,便隔在中间相劝,“少说一句,快些开球吧。”

怀酘平湖般的双瞳微泛戏谑,“怀祋,父皇有旨,一会到了场上由你负责照看好扬扬。”丹扬明白二哥这是又挑了软柿子来捏,耐不住呵呵轻笑。怀祋则一脸的将信将疑,“如何又是我?你们这些亲哥哥都撒手不管啊。”小人儿不乐意听这样的话,唇畔晕了娇俏,“怎么啦,都嫌弃我?再说了,小哥哥你助我进首筹,我也会投桃报李的。可不是吓唬你,四叔刚刚说了,你若再不得球,他回家就打你。”怀祋眨眨眼睛,根本不在意,“那正好,到时我求求皇伯伯这几日住在宫里吧,上学便宜,也给父王省把子力气。”扬扬两脚夹紧马腹,一双小手气愀愀使劲拨了马鬃,“不许你这样说,不许你不管我。小哥哥,你可发过誓的,永远忠于我和淼姊姊。”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句玩笑,可怀殷和楚烈还真就冷眼看向那人。怀祋只查觉太子目光不善,佯作不解抬头,“那时我才八岁,还是你们姐俩逼我立的誓,算不得数。再者,我凭什么要忠于你们,你们谁又忠于我了?”

太子的黄襕有别于旁人,衣襟滚边之处是一行金线行蟒。他忽而笑了,蟒纹便随着那面上清辉流淌,“你想让淼淼或是扬扬,哪一个忠于你呢?”谈笑间,他幽静深眸淡淡扫过怀鏧与楚烈,也不等尚在恍惚的怀祋回答,又追上一句,“千万不要惦记了不该惦记的人。”怀祋真难压下心中的委曲,几乎脱口而出,“不是我啊,是萧殿。”“什么?是谁?”怀殷没听清楚,额前的青筋隐隐跳动一下。怀祋低下了头,陡然而生的一丝勇气终又猝灭。他都想笑自己,可还是要违心解释,“没有谁。是我,是我小时候惦记来着。”含混不清的话,算是骗了过去。怀殷挥臂下令,“上马!”貌陵最先驱骑靠近,他弯腰的姿势恭顺,面上的笑意促狭,“殿下放心,我定会死死防住宝郡王。绝不让他有机会得球,绝不让楚王的板子落空。”

千金帝女,京都少年,护军对引相向。扬扬的坐骑燔羽是西凉国贡品,头小短耳,大眼环睁,颈长弯曲上昂,更妆以御马配饰,红砚锦鬃,黄金络的笼头,日照下灿烂无匹。这马儿仿佛知晓主人的心思,立于鞠场中央,被周遭宛驹冀骏环伺,依然突突打着响鼻儿,兴奋难耐。终候得内侍发金合,出朱漆彩球高掷殿前。拳头大小的木球激飞,紧跟着飐旗、钲鸣、鼓奏,燔羽一声长嘶率先,载着帝姬驰逐而去。

本该并球分镰,交臂争击之际,可不论黄襕还是紫襕,两朋人马都明显提不起精神来。也难怪,众儿郎今日所盼,无非帅师君前为天子送球,偏偏皇上派了帝姬击这首筹,一下子心气便灰了大半。那几个哥哥,更怕招惹麻烦。他们弟兄打小闲就平场使马,以击鞠练军中技,坠过多少回马受过多少次伤怕是数也数不清。尤其是怀殷,毕竟身份殊异,也曾有朝臣上疏相谏称,“太子守宗庙社稷之重,围猎击球皆危事当戒之。”倒是如彬不以为然,反而时常训教子侄,“祖宗以武定江山,毋以天下承平遽忘。”只这样的事若落到那娇娇女身上便颠倒过来。每每帝姬骑射,明苑皆要忙个人仰马翻。即便有皇上相陪,随从护卫都得守个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能步步紧随。饶是这样,也免不了磕碰闪失,那必定会引来龙颜震怒,不管场上场下的还是主子奴才,悉数受罚谁也别想逃过。扬扬幼时最缠着四哥教她骑马。怀馨几乎是教一回,便挨一顿狠打,若赌气不教,被小人儿告了状,仍然一顿狠打。天长日久,可怜如他,只要看到妹妹与马在一起,就止不住的浑身肉疼。知晓这其中缘故的自然远远退在后面避之不及。怀祋被诳以为有旨意,无可奈何相陪。东宫新招来的那两位天子门生辨不清内里错综,候不来太子的旨令,又不敢明着冷落帝姬,只试探般随在宝郡王一侧,小心翼翼地将球传到贵主儿的马前。扬扬快要呕死,本来想着痛痛快快玩一局,可偏生被这帮人当孩子般哄着。她的美目潋滟,只是怒色已起,好悬便要将鞠杖摔掷于地,猛然间骑风掀卷衣袂,轻轻的一句话入耳,“扬扬,别恼,哥哥来陪你。”

等不到丹扬回头,乌云墨骑已经越过她半个马身。他的紫衣如流云,转首间笑意飘于风中恍若水面秋澜,稔熟之间又像遥不可及。“宝郡王,我们好好陪帝姬打那东门,亦算练练身手。”楚烈此时提高了声量,想来人人可闻。怀祋则报以一笑颔首,真诚的以为那人想要帮自己出力。他湛湛蓝眸一样扫过随在小人儿后厢的秦如枫与马明。两位新晋的状元、探花虽算不得与这外族世子相熟,可也在东宫中碰过几面,更触到他色目中不可违逆的专断,竟有一瞬茫然,身不由己地趋马追随过去。

竞驰骏逸,迎就天光,这才是小人儿期盼的时刻。平坦如砥的球场上,蹄落迅疾似雨。三位“保镖”依然寸步不离,手中鞠杖不闲,旁敲侧打,无外是想争来赤焰般颜色的小球,搏得仙姝贵女明媚一笑。她也要畅快淋漓,奋骑向前,追逐驰骋,罗衫临风起舞,姿容狂肆不羁。楚烈的技高一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谁都在为帝姬传球,唯有他左手执缰,右手紧握偃月形球杖,身体时时腾空,或在肋,或在头,或在马尾,如能行走于坐骑上。更是持杖连击,驱驰不止,而那恍若流星的球儿,竟胶缠着难离他左右,旁人任谁也截不过去。

“楚烈!”扬扬可真有些生气,眉底眼间,蹙折,浓勾,是高傲娇纵的仪态,却正有一番别样的韵致。他的心底微微一动,看向她的目光半是从容半是玩味。忽而,他将小球向上一挑,抡圆了杖头向远处当空击去。木质的球儿轻盈冲天,缩成弹丸般朱影。“哈哈!好棒!”小丫头扬头看着,轻脆的欢笑还伴着毫无矜持的大呼小叫。楚烈深眸微眯起来,跟着又喊,“快追!看谁能先一步夺到。”她的好胜心立时翻腾而起,一声娇叱,燔羽便如离弦之箭攒蹄奔出。他立时便跟上,不急不缓,却始终伴在她半步之遥,而旁的人们早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我要以此球得筹!”她细密的睫毛鸦翅般轻闪,散入疾风的笑语不见柔婉唯有坦荡。他离小人儿很近,眼目锐利,看到她的领襟上竟绣有皇子们才会着的虬蟠图样。他长吸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她可有些不满,撇撇小嘴斜他,“若是我得到呢?”“若你得不到呢?”他便是带笑,俊面上依然勾有硬朗的线条。她不回答。他却举杖夹紧马腹蹿出,抬手间抛出一句话来,“若得不到,我就打你的屁股。”她不知为何,竟丝毫不以为忤,无惧那摄人的气势回击过去,“若得到了,我要打你的屁股。”

秋风浩荡,忽地一时湍急。灿黄色衣影从两人身侧交错急闪,四周卷起凌厉的空气。谁都来不及错愕,太子的人,太子的马竟先一步冲到前面。神驹照夜,细毛促结,高髻难攀,奋力奔跑之下,四蹄仿若腾云。旁人的坐骑不等应对,就被逼住,“咴儿咴儿……”耐不得扬首嘶鸣,可也只能踯躅闪避,莫说追赶,便是靠得近些,怕都没有气力。朱球沿抛物轨迹下坠,遽然急降正在将落不落之际。一只润洁削修的手,五指紧攥杖杆,接花拂柳般随意挥起,而那人身体却在奔驰之中幢立于鞍上。马儿双胯后翘,跃得快且高,立骑的怀殷更借威力,杖头一划一击正撞上去,球儿便如簇矢般直入数十步开外丈余高板墙上的小洞。其势之大,其力之猛,竟将洞后结有的网囊生生冲破,球亦不知滚向了何处。

丹扬与楚烈看得惊呆,陡然一片安静,过了片刻,才听得怀殷淡倦还薄怒的声音,“首筹已进,退下吧!”小人儿哪会忍受这个,仿佛在自家殿宇中一般耍赖,“球是你打进的,算不得数!竟敢违旨,便是太子也不行。”“扬扬!”不知何时,怀馨竟也驱马过来。几个人聚在一处,马蹄儿轻踱,发出沉闷而轻微的声响。“四哥送你回去。”怀馨是难得一见的和蔼。丹扬倒不管不顾还欲挑唇相击,楚烈凝眸看向她,“这里着实危险,本不是女孩子该停留的地方。”中原之人多喜好华服美裳。便是一场战于马上的击鞠,从皇子郡王到近臣亲侍,所着的襕衫纹饰也无不精工繁绕。而唯有他,一身纯紫色的衫子配着纯黑色的襆头显得分外素净,多多少少抑住了昔年那个风华少年的锐利与锋芒。丹扬忽然有些伤心,可又不知道为何要伤心。四哥的马头已并到身前。他的手轻轻握上她的手,“走吧。”她忽而转首向那人一笑,“我们没有谁输谁赢。”不再候他开口,她便随着兄长扬长而去。他独自品味,一股清味绕过唇舌喉珠曲曲折折沁入肺腑,只是甘苦难辨。“楚烈,你不该,也不能。”怀殷仍在这里,目中若有微不可察的刺探,可更多的还是担忧。“太子,您想多了。”他就这一句搪塞,说完也笑,丝毫不露心绪。

日正云淡,天边流岚正好。金鞠杖又被奉还御案。如彬似乎无意场上人马争逐,只将眼帘淡垂睨着女儿,“就这样灰溜溜地回来了?”小人儿的眸心还余着几分气恼,借着这问话折身而起,莲步轻移竟是绕到座席之后环住了父亲的颈子,“太子他欺负孩儿,您管还是不管?”旁人都当是小帝姬撒娇倒也见惯不怪。迎面有风,落叶拂地。如彬停了一瞬才开口,“殷儿才最是疼你。”说完,他又爱怜地拍拍女儿臂弯,“快回到摘星阁去吧。照顾好几个小妹妹还有请来的客人们。改日朕只带丫头你好好地打上一场球如何?”半日纷乱,扬扬的心中一样混杂不清,便是这样无人可及的荣宠,都难激起半点兴奋。可她不愿也不敢再让父亲觉察出什么,佯装着欣喜将双臂箍得更紧,“这还差不多。君无戏言,您可不能骗人哟。”

第二十三章:美人一笑千黄金

摘星阁,高高在上,相隔帘笼尽可俯瞰坻场众生。阁内亦是百态不同。雪晴领着依依与意欢一对儿小姐妹趴伏在南窗台前,透过淡金色的鲛绡珠纱,指指画画地议论着当下驰骋于马背的哥哥们。再往里些,裴湘同璟淼两个却安静许多,一个端坐在东厢乌梨木雕花的芙蓉案旁,一个斜倚在西厢的翘尾贵妃榻上。湘儿手中绷了个素面的丝帕,捋着细如胎发的翠色丝线,走针若飞,云鬓雾髻上如意金钗颤颤别绾,正绣出一叶叶舒展匀细的含羞草。淼淼今日的妆容最为清素,直身米黄缎裙,镶着湖蓝色水纹衮边,与她捧着的书卷正衬,散发出淡淡蓝草馨香。

丹扬回来,眼波转处,细眸微敛,是显而易见的意兴阑珊。旁人瞧得出来,想要开口,又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众多的宫人俱在阁外侍候,能留在内间的都是诸位贵女的贴身丫鬟,唯有意欢帝姬还特为跟了乳母。下人们跪地相迎,筱安正为依依剥柑橘,动作稍慢些,指尖沾染沥沥蜜汁不小心滴洒在浅青色的罗衣边上。帝姬根本无视这些人,直入长案前坐下,眼神冷丽清澈如同冥思,怕是她自己也并未察觉到。

雪晴瞧这架势点了点身旁的两个小脑袋,眨眨眼睛示意她们压低声线。小孩子像是明了,偷偷瞧瞧身后不称心的姊姊,又转过头捂了嘴巴轻笑。湘儿和淼淼交换下眼神儿,俱是放下手中的活计靠拢过来。侍女墨缕上前奉茶,细瓷薄胎盏中,碧芽儿如朵,上上下下地沉浮。“扬扬”,璟淼轻抬手,将香茗推近那人,“帝姬能代君父上场怕已是开了大璃百年先河,又何必计较是谁击进的首筹。”湘儿笑得恬淡宁静,更是轻声细语,“娘亲约束得紧,我便不会骑马,所以打小就羡慕你们。”丹扬缓缓啜饮清茶,可有可无地听着,许久,茶盏放下,朱唇才又勾起,“还以为你们没有看,原来你们在看。”她故意盯盯二人抛下的帕子与书。“有你,才看;没有你,就不看。反正我是毫无兴趣。”璟淼靠上长椅的扶手,双眸底下眼波淡如秋水,是慵然的神色。裴湘倒怔了一下,略略显得有些拘紧。丹扬稍直背坐得正些,慨叹一声望望左侧的表姊,又弹弹指甲转过身来握住另一个人的纤手,“湘姊姊,你也忒是温顺守礼。虽说你与二哥赐婚在即,可只要圣旨不下,见见又如何?更何况还隔着这重重围幛,怕是你能看清楚他,他也看不清你的。”

裴湘俏面更红,细碎娇阳透过鲛纱洒落到身上,纤背细腰如柳,正显一种迷蒙的娇柔。姐姐们都在说笑,窗台前的丫头们也不再禁声。阁外场上,忽然间急鼓逐厢,是排山倒海般的唱好欢呼,只不知是谁朋得筹。稍稍平复些,又闻听一道琴音力压众乐从对面高殿破空而起,大开大阖间乘风生云,溅珠撼玉倾势袭来,直是勾魂摄魄铮然惊龙。谁都有些迷醉,小依依最为欣喜,她又是鼓掌又雀跃,“貌白哥哥,貌白哥哥的绿绮,听到没有?”“住口!”丹扬再次燃点了怒意,气咻咻打断堂妹的话,“他算你哪门子哥哥。黄毛小子外加愣头青。”依依如何肯听,撅高尖尖下颌,“貌白哥哥才不愣,他的头发也不黄。”“嘿”,扬扬粉面微寒,“怎么一点儿都不长记性,是谁差点把你掉进月湖里去的?”那厢里还要反驳,倒是筱安揽住主人,往小嘴巴里塞进桔瓣。雪晴也跟着解围,急急岔开话题,“都猜猜看,今日哪朋能赢。”意欢最小,最不明白,可还要抢着答话,“我三哥能赢,我三哥最厉害。”依依鼓囊着两腮更不示弱,“我二哥也厉害。”

雪晴笑了,靠近纱窗,悄悄掀动绣帘,金丝玉环束起的秀发款款而动。“我希望他能赢。”翁主将声音压得极低,可身旁的小人儿还是听到了。“是谁,晴姊姊说的是谁?”一边一双小手牵动衣袖。她媚婉抬眸,恰到好处地掩住害羞,“是谁?是怀酘表哥他们啊。六个人打五个人,如何还能不取胜?”依依就着筱安的手又吃了几瓣桔子,墨丸似的眼珠转转像是若有所思,“我也希望二哥他们会赢,可貌白哥哥说‘不可能’。”“切。你那貌白‘哥哥’是神算子么?”丹扬远远听着都忍不住讥笑。依依可认真,她攥住筱安的衣缘转向内里,很大声地回答,“貌白哥哥说了,太子击鞠戏诸王只为搏筱安一笑,所以他拼死拼活也要求胜。”

秋日正阳如金,一阵子流光似火。筱安一时纷乱念头萦绕,阁内却阒寂下来。裴湘没听过这个名字,此时耐不住多瞄了几眼。丹扬、璟淼和雪晴素日里常与怀鏧他们一处游乐,对这丫头算不得陌生,只是未曾留意,如今却要重新打量。意欢才在五哥那里听说几个女祸的故事,懵懵懂懂地伸出小手来推推乳母问道:“不会笑的可不是褒姒,怎么会是筱安?”哪个下人敢回答这样的问话,忙不迭装聋作哑“嗯啊”搪塞。上位端坐的丹扬一身玄衣庄重雍容,微微笑意忽而绽在唇上,“你们都下去,这里不用伺候了。”侍女们急匆匆福身,筱安更如蒙大赦,撤着小碎步子后退。帝姬却招招手唤住她,“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

筱安站定,低了脸,垂了眸,仍觉察到众人目光的探寻,实在被瞧得不自在,却又无可奈何,索性把心一横,扬起头来相迎。丹扬看到了,略有些愕然,她终于不再凝视她,努努嘴儿朝向小堂妹,“依依啊,你懂什么,太子如何识得筱安,再说这丫头可是怀鏧的人。”她有意咬重某人的名字。“扬扬姊姊”稚气的郡主聪明又糊涂,“他们认识许久了,是太子哥哥求我,看击鞠一定要将筱安带进宫来。呵呵,我喜欢筱安,二哥喜欢筱安,太子喜欢筱安,我们都喜欢筱安。”辨无可辨,避无可避,小人儿依然沉默。丹扬憋不住笑了,只是眸如冷月,目光幽深,灼灼晃人眼。“你就不想问问?”她又侧首看璟淼。那人抚抚妆髻,略一挑眉,本就生得极美极英气的容貌,愈发显得落落大方。“我有什么可问的?”她与她对答,竟像置身事外。“总要验证一下。”扬扬双颐绯红起来,像是有说不出的兴奋与惊奇,从座位上快步下来,一把抓住了筱安的手,“走,陪孤出去透透气。”

她拖着她往阁外最高处的观景台上去。秋意沉醉无限,风儿暖凉交错,乱卷衣衫。丹扬便靠在汉白玉的扶手围栏上,看群马急奔,尘嚣翻扬如雾。曲近终,赛过半,德政殿阶前高架上,东侧插旗十二面,西侧只有六面,胜负已是昭然。“喂!喂!……”她像孩子一般,双手拢在口边大声呼叫起来,叫着叫着,又猛得拽过筱安,将她一样按在扶栏上。蹄掌橐橐,撼动宫墙,居高临下,小人儿喉头一动,发出格的声响,已然有些眩晕。“不要怕。有我拉着你呢。”始作甬者眨眨眼睛,瞳仁深处清清明明,不只是俏皮,更有抚慰。她依然在不停挥手。很快,疾奔的骑士大多转首仰望,这之中,有两人像是发觉了极可怖的事情,也顾不得阵容大乱,突然飞奔出来。勒缰急停,马儿长嘶喷吐白雾,交脚幞头下,露出两张英武轩昂的脸,一样的怒气盈盛,一样的心惊胆寒。“筱安!小心!”他们几是异口同声在喊。

“果不其然。还有这样的隐情。”丹扬同筱安四目相对,凤瞳杏眼转辉,俱是咄咄流波。“放开我!”她受够了这个千娇百宠的帝女,再忍不下如此的摆布。她可见惯旁人婉转低首,倒是臂间如此貌似沉静又张狂的主儿,让人蓦然想起深秋里抱守绿梗仍开得炽烈的蕙兰,虽算不得美,却自有别样妖娆。瞄一眼楼下,黄襕的紫襕的竟都停下,其实小丫头也怕那两个着了恼真会发狂奔上来。“哼”,心中不满更漾过相类失宠的妒嫉,可随着一声冷冷低噎,她还真就放了手。筱安面容苍白,青丝纷乱,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人也不想看,提起裙角,急匆匆跑进阁内。丹扬倒不慌不忙起来,依然趴在那里,俯视傻呵呵只会争执弹丸小球的男人们。丝袖飘举,衣袂迭迭,若曳日晖云华,还甚是自得。唯恐他们看不清自己的戏谑,丹扬再次呼喊:“放心吧,回去了。”说完,她亦转身,一路朗朗欢笑,直至泯入那湘妃竹的秋帘里。

不过一场鞠戏,却是曲折通幽,缥缈如幻。高台上佳人不见,高台下还依然对峙着。怀殷转身回望,重瞳之目沉如深海。怀鏧的胸前绣着一片纯色的白虎纹,此时随上他气息紊急,凛凛愈动。怀酘不显声色隔到二人中间,依然闲适的笑意,可细看之下添了几分平日难见的郑重,“我在这里,谁也不许多事。”他极少摆出兄长的威严,既是这样说了,旁人自然不敢再轻视。“还比不比了?”怀祋徐徐催踱坐骑。怀酘撩一眼身后的怀馨,“到此为止,举旗认输。”那人伶俐,立时靠拢,“太子,臣弟这就着人安排球场的铜钱,你再演示下杖击绝技,让吾等见识见识。”怀殷当然明白弟弟这是在哄他,将目一合,略低头算是同意。那厢里,江承和怀祋也夹住怀鏧,轻声笑语,“我们去歇歇观景,散了便回家去。”怀酘瞧着眼下像是风波已过,这才调转马头,“由我去向父皇回命,都不必跟着了。”

日过中天,渐渐西斜。如彬猜不透为何会突然结束赛事,可也明白胜负已定。望着眼前疾驰半晌依旧温润如许的次子,他的目光柔缓,只是话音里仍带如常的薄责,“怎么,又输了?恃多都未能取胜,你还真有出息。”怀酘瞳仁纯净,稍稍放低眉梢,“父皇神武全都传给了太子,孩儿还未怨您偏心呢,您倒先来怨我。”如此忤逆大胆的话,也就这老二敢说。高殿间众人皆知淮王受宠,俱在笑看也不多言。如彬就是疼他,不过佯怒骂了几句“大胆”,又换作和煦语气问道:“刚刚扬扬怎么了,你们上上下下大呼小叫的,朕这里隔得远些听不清。”怀酘弯起唇角,却在掩饰,“回父皇,没什么事,想来那丫头呆着无聊,只是攀得太高,吓了我们一跳。”如彬似信非信,凝眉细想。怀酘也怕父亲多问无法应对,跟着又向前凑凑,“父皇,过会儿太子还要一展身手,只是儿臣不愿再陪观了。我认命,认输,可终有气性。败得这样惨,您能不能允了儿臣躲到没人的地方去清净清净。”如彬面上蕴笑,点了点头。怀酘又漫然转眸,“儿臣再讨个示下,可否带了湘儿一起走?”

这回是如彧最先笑出来,“拐了八百道弯,玄机竟在这里。”说着他又看向御座左厢的裴克明,更是谑意十足,“酘儿你若领走了裴小姐,可不能去那没人的地方啊。”怀酘不避叔叔的眼色,一样微微眯笑,“四叔放心。侄儿哪有您那胆量,一国公主都敢诓到深巷酒肆中去。湘儿可受不得皇都春那样的烈酒。”“你是如何知道的?”如彧被揶揄得脸上泛红。怀酘回答坦率,“这宫内宫外便没有怀馨不知道的事情,而他知道了,我就知道了。”如彧气结无语,如彬也训斥儿子,“少在这里混说,还不下去。”怀酘收了笑,乖顺求告,更为说与小人儿的爹爹听,“父皇,儿臣真得只是与湘儿出去走走。昨儿个见到太子拿回一条从南门自在坊订的‘比翼连理’链子,用料虽不比宫中考究,可样子却新奇。儿子也想带了湘儿过去瞧瞧。”江良觑着这孩子真诚,插言相劝,“左不过入冬便要赐婚,别再难为淮王。”言罢他也感慨,“‘比翼连理’。哥哥的喜事还未到,弟弟已经着急。孩子们便在我们不经意间长大成人了。”

璟瑓也好,裴克明也好,看似面上无澜,心中耐不住得意。如彬不愿拦着儿子,可还要提醒一句,“这样的事不能只来问朕。湘儿是人家裴府的千金。”怀酘会意,立时侧向一揖,“裴大人。”裴克明欠身,笑也从容,“殿下已得皇命。臣只嘱咐早些送湘儿回府,免得她娘亲牵挂。”“是,定会早去早回。”怀酘谦和回话,俊颜出尘清雅。如彬眼中爱意深沉,“还算识得些礼数,总没有直接上摘星阁找人。”怀酘俯下头来敛低声气,将喜色挂在唇畔,“儿臣哪敢。若如此鲁莽,您还不得打死我。”他这话音还未落,怀殳与江恩却同时指着对面喊出来,“看啊,是太子,是太子上到摘星阁去了。”

第二十四章:难得有情郎

琼檐层阁,雕栏玉砌,染尽金晖丽影。独立门前的怀殷沉下精神,终于朗朗唤出一句“筱安!”阁内的女孩儿们早知是他。太子驾临,守在外厢宫人跪拜之声清晰可闻。可依然出奇得安静,候不到任何回应。他没有耐心等待,眼底威仪渐生,“筱安!”这次口气更重。终于,檐头珠玉“叮咚”作响,竟是丹扬掀帘而出。“看看这是谁来了?唬得我们姐妹大气都不敢喘。”她的脚步慵雅,娇媚抬头,弯弯秀眸勾出似真似假的笑。“扬扬,帮哥哥把筱安唤出来。”怀殷着实不想与这丫头计较。“什么?什么?”她假装听不清,长睫忽颤,斜睨过来。“躲开!”他直接要闯进去。她却横了身子挡住,“太子,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淼姊姊的颜面,璟家的颜面,你都不顾了?”襕袖之下,他的双手骤然一紧。可也就是一瞬对视,登阁时那股子灼热的感觉再一次渗于发肤。“这与淼淼无关。你不要管。”平日里淡然的眉目已隐约流露乞盼。她的面若红霞,还在咬牙瞪着他,“淼姊姊才不愿理你。只是,你的事,我可以不管。那我的事,你也不要管。”真恨不得挥巴掌揍到她的屁股上,可此时此地不行。眉峰蹙成墨黑的云子,他一把便推开妹妹,口吻清洌如冰,“若有来日,你真伤到父皇母后,更牵累那个人失去庇护,我看你还能不能如此骄纵嚣张。”

透亮轻软的薄绡沙帷垂下,一室的女眷不论长幼皆伏身至低。怀殷快步踏行,周身挟来另人窒息的气势。他是谁也无暇顾及,寻到她后便抓牢蜷在青夜色帛布广袖内冰凉的指尖。“跟我走。”他急着出去。筱安已然冷汗湿透衣衫,周身都是虚软的,颓然闭上眼睛,根本想不清楚心中是兴奋还是慌乱。“太、太子……”她嗑嗑巴巴地唤他,明明想说“你不该来”,可就是无法启口。他与她纠缠的右手一点点收缩,她感受到这个动作,终于肯扬起脸来,一双眸子睁得圆满,直想将他看个透。他还在拖着她行走,更低头稍稍靠近,“带你去看看我的鞠术。”旁人面前他如此温文,甚至略显卑逊,她却更为惶恐。

四周幕帷忽而无风起舞。璟淼缓身直立起来,一双杏眼里黑白相映。“表哥!”她脆生生叫住他,语气与声音如常,根本辨不出喜怒。怀殷真得停下,退后一步才转首,她的眉目美而清冷,曾经熟悉,现在却陌生。“淼淼,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先负了你。”如此痛苦的话,说出来竟无比镇定,心头渲开难解的遗憾,可他思忖的只是该用什么来补偿。见那人神色凝重,小人儿莞尔展颜,宁和笑容下藏住不能与人言说的心满意足,“太子殿下,从今以后,我与你各不相欠。”淼淼的真心话,怀殷可当成不加掩饰的嘲讽。重瞳双环隐隐颤动,筱安挨得最近能够查觉,猜测他是伤心了,禁不住低声叹息。“这是我的选择。你才是我的。”他恶狠狠夹紧握着的手指,足以让她疼,也足以让她清醒。

以为能走下高阁便如离开了牢笼,谁知怀鏧挣脱开众人桎梏从球场的另一端奔来。怀殷已跃上照夜,正弯腰要抱筱安上马。兄弟们谁都不敢靠得太近,四周静得可怖。一人驻足阶畔,一人挺身横马,只有小人儿夹在中间。“筱安,跟我回去,我们回家。”怀鏧尽量想把话说得平静。她的脸上似有微微震动的神情。“该怎么办?”五步之外,怀祋急得跺脚。江承和貌陵裹在披风里精健的身子竟在颤抖。怀馨倒是面若止水,冷冷开口,“早晚有这么一天。”“胡闹!”怀酘不知何时赶到,急急跳下马,衣衫猎猎作响。淮王望向那二人的目光渐渐转厉,“趁着父皇还未追问下来。都与我回到德政殿去。”喝完这一句,他也盯紧那个青衣鬟髻的丫头,“筱安,你快些上楼。”他不认得她,只是猜度的名字,想来不错。

僵持了片刻,她真要转身。“你敢!”怀殷边喊边扯住。她不再动了,他才松手,似是恢复如常,审视周遭,眼底阒黑无垠,“二哥,此事不论是我,还是怀鏧,都依不了你。便是父皇怪罪,我也一人承担。”“呵呵。没错。”怀鏧还能笑出来,飞扬的眉目同样有着逼人的光彩。“筱安,你总要有个选择。是太子?还是我?”他的傲气窒人,可含笑唤她的刹那,又真诚得动人心肠。他与他同时伸出手来。“能不能不逼我?”她死死咬住嘴唇,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他们竟像并不心疼,静看她坠落的泪珠,默不作声。“丫头,你此时的选择关乎你的一生。”怀馨隔在远处抛出这一句话来,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模样。她终于将手置入他的掌心。无边的清静,还有无边的欢喜,怀殷轻轻一托便将小身子揽到马上。幽柔的发丝迎风而动,拂过他的脸颊。再不顾及旁人的目光,他们打马扬长,溅起一溜黄尘,直入坻场中央。

筱安仰起头,只感觉飞扬勾翘的宫檐呼啸般掠过。她忽然有些怕,身子也瑟缩起来。那人安抚似地贴紧她的背,令她稍稍安静了一些。“筱安。”低沉的声音便在耳畔,龙涎香气更浓了,沁入心脾一般。“我这一辈子,是不是全完了。”她的下唇早咬得发白,可颊上却已红透。怀殷只用一手驱马,另一只牢牢揽住小人儿腰肢。她瞧不见他在温柔睇视着她,他的笑亦如秋风带了微讽,“傻丫头,你这辈子才刚刚开始。”

他们在当庭西南厢停下,正对德政殿的高台。早有宫人在不远处置好十几枚铜钱,规规整整地摞起,也不过距地面一拃来高。身着绣衣的供奉官快步过来,双手呈上太子的麒麟头鞠杖。怀殷把筱安从马上放下,又屈颈俯近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可要看仔细了!”还未及她说话,那人与马已如利箭般射出。她凝望着照夜上挺秀的身形,襕衫乘风高涨如翼。便在靠近铜钱的刹那,他忽而侧身转臂著马腹,球杖奋合且离,最上端的一枚铜钱高高飞起,直达六七丈处。她捂住嘴巴抑下狂呼,他竟又折返。还是相同的动作,再次以拐头顺次击钱。策马飞驰间,铜币一枚枚精准离地,自在散落如雨。“怀殷!”小人儿兴奋得高喊出来,周围侍从无不惊骇侧目。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他可是听到了,相随击鼓腾腾举杖。灿黄袖袍在艳阳照耀下异常夺目,是他与生俱来的光芒与骄傲,正恰龙战于野,又似飞龙在天。

如此精绝之技,朱曜台上君臣满座,竟无人喝彩。如彬的脸色不知在何时转寒,细长双目中已透出恼怒。“殷儿身边那个女子是谁?”诸人一时都缄默,终还是杞王回头掠了一眼长子,才小心回复,“皇兄,那人是臣弟府上的侍女筱安。”如彰也是满腹的疑惑更隐有不安。怀殸起身过来,尽力掩住慌乱的神色,“皇上,父王,我这就下去看看究竟。”自打怀酘逃似地叩首而退,如彬便觉有事发生。他略僵了僵,还来不及细问,身侧又有人腾地立起。是璟瑓再耐不住这微妙的尴尬。本来初见到太子登阁,旁人都取笑定是一对儿表兄表妹的相思日苦,谁料到转眼间,亲外甥竟堂而皇之地领了个陌生女子出来,还是那般的亲密无间。“皇上,恕臣失陪。我去看看淼淼。我要带女儿离开这里。”他的眉头锁紧,目光如锥。“我也去。”璟鑫紧紧抓住爹爹的袍袖,一样心急如焚。“起驾,回宫!”话音落,如彬重重一掌击在紫檀木弦丝雕花的御座扶手上。“呜呜。”小昊桐吓得好悬便要哭出来,还是怀殳眼尖,迅疾将侄儿牵到身侧。“皇上!”“父皇!”众人猝不及防,皆跪地俯首。九龙袍摆轻动,如彬负手而立,眸色深深扫过殿下球场再转向怀毅,声音隐有几分气促,“让他们即刻都散了。速传怀殷到含章殿见朕。”

拥着筱安打马归来,怀殷发现坻场出口处已围拢了更多的人,竟是怀毅与怀殸两位兄长也面色阴郁立在那里。他先跃下马,又抱了小人儿下来。怀鏧站在大哥身后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冷冷蹙眉,眼光锐利,是毫不掩饰的恨意。礼郡王并未理会太子,而是直接转向筱安,“回王府!”只这三个字,她立时现出惊恐的神情。怀殷重瞳中精芒闪动,倏地展臂挡住,“筱安不会再回杞王府,我要带她到东宫去。”怀殸深深看他,口气庄重威严,“太子,你为储君更要遵守法度规矩。筱安是我们府上的私奴,便是你中意她,想要了去,也需有皇上的喻旨或是求得我父王同意,哪有这样明抢的道理?”

怀殷被问住,再开口时语声都有些暗哑,“怀殸大哥,你等等,我这去找父皇和三叔。”那堂兄半是恼怒半是无奈,无法答应也无法拒绝。怀毅候得焦急,一把揪住弟弟,“真是聪明人办糊涂事。父皇已然发怒,宣你去含章殿问话呐。”怀鏧冷不防过来,扯了筱安便走。怀殷哪里肯依,直接薅上那人的衣襟。怀鏧更是不让,也扳住了他的腕子。小丫头被裹挟在中间面庞苍白向后仰着,髻发散开乱入脖颈,颤悠悠的眸光中只有仓惶与绝望。眼见着就要动手,终还是被众人拽离。怀殸并不理会剑拔弩张的两个,拉了筱安到自己的身边。他望着他们目色坦荡,“有父王与我在府中。谁也不会对筱安不利。”怀殷再无拦阻的余地。眼睁睁看着那兄弟拥着她上马。怀馨跟在后面急急喊了一声,“大哥、怀鏧,我与你们同行,正要去给三婶和小姨请安。”怀鏧冷哼一声,头都不回催马便走。怀殸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也未言语,扶筱安坐稳后扳鞍上去,略等着那人牵来马匹才徐徐策动缰绳。马儿飞快,转眼不见影踪。这回怀殷一直死死盯着,筱安最终也没有回头。

午后,不过一片阴歙遮日,竟降起秋雨又沥沥转急。广殿无风,层层明黄烟罗隔绝。已换作团龙常服的如彬负手立于长案前,面容正在那背窗深处显得有几分晦暗,便是侍于旁侧的怀毅,都看不透父亲深澈的目光中究竟是怎样的神情。怀殷站在对面,自打行礼问安后,就始终一言不发。“父皇。”怀毅轻轻开口,他也想不好该说些什么,只是要打破这沉默。案头云纹销金炉内焚香燃玉。如彬踱了几步,抵那黄襕之人更近。都能看到父亲青衣上的龙纹如浮天阙,忽而便听到一声呼喝,“瞧瞧你干的好事!”他修削的身形跟着拔起,平静对着父亲,“父皇,儿臣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三弟!”怀毅急着要拦住他。谁知话音甫落,殿门尽头又传来冷冷质语:“不知错在哪里?那我倒要问问,殷儿你今日所作所为,置淼淼颜面于何处?置你舅舅颜面于何处?又置璟家的颜面于何处?”随着这一句句诘问,早有侍女趋前掀起五彩祥云金帘,玲珑一袭深紫翟衣,妆容肃淡,扶了女儿丹扬缓步进来。怀毅与怀殷伏倒叩安。玲珑并未理会,径直走到夫君近前。齐王明白母后心思,他先起身,再拽了弟弟起来。帝姬也向父皇见礼。如彬瞪了她一眼,抚住妻子肩头,“过来做什么?外边正下雨。”一双海棠缠枝步摇轻轻摆动,玲珑依然沉着面孔,“如果不过来,我如何知道鞠场上那一出好戏。”如彬轩起长眉侧目,“扬扬,是不是你在你母后面前多嘴?”“这与扬扬何干?”玲珑还在开脱女儿,小丫头却转眸一笑,“父皇,三哥喜得心上人,这样的好事,孩儿怎能不告诉母后。”“胡说。哪里来的心上人。又算得什么好事。”玲珑蓦然截断她的话,怒意更盛。丹扬这才不敢言语,吐吐舌头退到一边。怀殷缄默许久,此时垂首唤一声“母后”,再抬头目光熠熠像含了喜色,“儿臣的确寻到心上人。我是真得喜欢筱安。”

“筱安?”玲珑再隐忍不住,“那是你堂弟的心上人,你不知道么?鏧儿已经在求你父皇要立那个女孩儿为侧妃。”怀殷依然不动声色,“怀鏧他一厢情愿而已。筱安在我与他之间做了选择。”玲珑抬手指着儿子,鎏金的护甲都轻颤起来,“你们一个太子、一个世子,竟让个卑微的宫娥去挑去选。殷儿,你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怀殷也怕母亲真被气着,虽有不满,可还是放低了声音,“母后,宫娥不过是个暂时的身份,哪能一成不变。我们小时候,您就说过,人虽有等级贵贱之分,但在灵魂上谁与谁都是一样的。”“你,你……”玲珑被儿子堵得说不出话来。如彬见状忙在侧厢里揽住她,还未开口,怀中之人几是带了哭腔,“你就不管管他吗?这孩子与鏧儿一样,都被那个女人迷住心窍了。”

殿外雨水漫过琉璃金瓦,沿着脊檐汇流如注发出急促声响,搅得人心生烦腻。如彬真是为难,本来初时还恼怀殷行事莽撞,可如今听着这母子的言来语去,又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如彬疑惑,平日里最为温顺乖巧的儿子,怎么突然间就敢在对着尊亲恣意顶撞起来。不过,妻子总要先劝慰,不能任着这母子俩争执不休。他不得已,扳了脸,目光扫过去,厉色斥道:“侍于亲长,声容易肃。在父母面前言辞咄咄,成何体统?”孩子们不怕玲珑,却没有不惧如彬的。怀毅赶忙牵牵弟弟的袍带,便是那挑事来的丹扬都冲着哥哥使起眼色。怀殷也低了头,可不过静了一瞬,又喃喃嘟囔起来,“儿臣不过想得到心宜的女子,怎么就如此艰难。”如彬都觉得这孩子是真是痴怔了,忍不住还要训他。倒是玲珑撑直身子,定定看向儿子,“你是太子啊,谁该心宜,谁能心宜,不知道么?”他顿了一下,竟轻轻笑了,“既是心宜,如何去论该不该,能不能呢。”

玲珑愈是盯着看,便愈是愤懑,“那对淼淼呢,难道你从未心宜过?如果不曾心宜,又何必承诺立妃之事?谁家的女儿,能忍下如此的羞辱,更何况淼淼是你一起长大的表妹啊。”怀殷迈前一步,扬首目光凝结许久,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父皇、母后,儿臣瞒下一事也有多日了,曾经想过永远也不要说出口。”殿内众人不知何意,都静默下来。他沉沉叹了一声,“五弟生辰那日淼淼来宫中找过儿臣。问我爱不爱她,能不能一心一意对她。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也无法回答。她便告诉我,她没有福气也没有勇气,做我的太子妃。我其实知道淼淼所求,可我真得不能予她。身在储位,对女人、对内帏之事,我有自己的考量。我既不想强迫她改变,也不想强迫我自己改变。”

怀殷昂着头,黄色宫锦襕衫雍容,龙章凤姿的气度。如彬与玲珑一时哑然,两人对视,都不愿相信,可又不能不信。怀毅与丹扬更吃惊不小,只不过齐王是心疼弟弟受了极大的委曲,而那小人儿则是对表姐无限钦慕起来。片刻,玲珑转过头来,已经是平日的慈爱,“淼淼那丫头实在被惯坏了,她说的话也未必就是有心,更当不得真。明日里,我自会去问你舅舅与舅母,怕是她早就后悔了也说不定。”如彬也只能劝和,“你母后说得没错。这么大的事,总不能由着你们两个孩子便商定了。”怀殷未曾料到父母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他如今只惦记着筱安的事耽误不得,心绪渐渐浮躁起来,“放着两情相悦的不要,非要去强人所难。”玲珑略他一眼,徐徐道:“吾朝太宗年间便已颁下《选皇太子诸王妃敕》,首要便是百官子女。至于那个筱安,无论如何,也容不得她入东宫。母后如此,也是为殷儿你。”

怀殷只觉凉意从脚底直窜而上,头脑却如被火轰地一烧,“您刚刚还说怀鏧求了父皇要立筱安为妃,如何到了我这里便必是百官子女。孩儿是太子,可他也是宗室郡王。您如此为难,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璟家的荣华?”玲珑闻言一愣,脸色大变,怒极反笑哀痛之意明显,只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跪下!”如彬的厉喝格外阴沉。他盛怒转身,目光到处,正瞄到长案上一柄降香檀木沉水料镶白玉的如意,顺手便抄起。“父皇息怒!”怀毅心急想拦,又不敢靠近。丹扬扶住母亲,也吓得发不了声。怀殷早已跪好,掌心冷汗滑腻,面上却强装低眉敛目气息不乱。父亲将如意举起,他竟没有畏缩,微扬唇角看着,眼里似悲似愧,映在重瞳之中化作分辨不清的倔强亦或是委曲。如彬心尖处莫名牵动,恍惚间像看到当年直直跪在乾元殿前阶梯上,苦求父皇收回立妃旨意的自己。神情隐透怅惘,他手中的家什便停在高处似是挥不下去。

亲,是从这部开始看的吧?这里都是第三代了。

第二十五章:山重水复疑无路

燃香将尽,案上茶烟也渐凉。如彬手中的檀木如意还是挥下,第一记抽在儿子臀上,第二记在腰间,第三记在肩背,第四记又落在腿根,真若怒气蓬盛,罚得毫无章法。喝斥夹杂于击打声中,直贯入耳,“孝弟,仁本。你五岁上书房,如今也十多年。朕倒看着,师傅们自是白教,父母更是白养了你。”怀殷起先是硬撑着镇定,其实六神无主。他从未受过笞戒,总见过怀酘与怀馨挨打时呻吟讨饶、汗滴如雨的狼狈样子。尤其盯着那凶物,沉水料的材质又雕有凸纹冷硬无比,生生挨到肉上想来定会痛不可当。父亲的手臂初次抡过来时,他的眼睛都下意识闭合,虽不敢躲闪,可也缩紧身子,咬住牙关,唯恐自己会喊嚷出来。毕竟在大哥与妹妹面前挨打,已然失了颜面,总不能再没了骨气。

左臀间挨过一下后,怀殷便惊觉,这根本就算不得疼,只是麻酥酥地掠过表皮。还以为父亲第一下未使全力,可接下来落在身上别处的也都一样。就数背上挨得最痛,只是因为正击胛骨上,撞得难受。他不敢再直杵杵地盯着父亲对视,只偷偷瞄上几眼。觑见父亲的脸色虽不变沉郁,可原本凛冽的唇纹却略略上弯,尤其是那深邃的眼睛里不见怒火唯有细辨才能查觉的疼惜。父亲在笑,怀殷终于明了。曾经的怨气和委曲瞬时便消散大半,又愧又悔,他埋头更低。怀毅离得最近,正瞧得一清二楚,向前跪行两步,边拦挡边哀声恳求,“父皇,龙体要紧。三弟顶撞母后有违孝义,还是让儿臣带下去罚他。”怀殷也立即叩首,“父皇,母后,儿臣知罪,再也不敢了。”如彬仍锁着眉头,像不解气一样,又抽了两记。噼啪脆响过后,他停住如意点指,“今日起回东宫去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便不许你出来。”怀毅按了弟弟喏喏伏身告退。如彬转首看向女儿,依然是挥着手中家什,“你也给朕出去。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扬扬战惊惊盯着那如意,小兔子般瞪大了眼睛,连话都没敢应,三步两步便蹿出了大门,跑得比两个哥哥还急。

不时何时停了雨,殿外疏朗开阔,润湿空气中隐隐有秋海棠馨香缕缕。兄妹三人静静走着,怀殷夹在中间,探手揉了揉身后。怀毅瞧见,淡淡笑问,“回东宫又不急,要不要先歇在紫云馆,传太医过来瞧瞧伤处?”扬扬也转过头来抿唇看他。怀殷俊脸一红摆手,“不用,不用,没什么大碍。”怀毅轻轻叹息,像是极为羡慕,“父皇待你这太子的确与其他兄弟不同。你长到如今,从未动过你一个指头。便是今日气恼如此,那如意也不过是高举轻落,生怕伤到你。”小丫头凑过脸来,语声清脆,“大哥说得没错。三哥从小到大就没挨过打,刚刚父皇更是眼见着放水。偏心偏得都让人看不过去。”怀殷在那别着珐琅蝴蝶押发的倭髻上敲了一记,“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挨过打。谁有宠能比过你去。”他是在随口搪塞,她却当真了,“没有啊,就是没有啊。我想破脑袋也记不来了。”怀殷被妹妹逼得无法,只好停住,面上蕴出笑来,暖声细语,“那时你还没有入宫,我和怀馨也很小。有天在母后宫中玩木剑,追追跑跑的,怀馨撞翻了皇祖父赏下的一对窑变釉玉壶春瓶。母后生气揍了他一顿。父皇下朝归来,怀馨便告状,非说是我推了他,他才碰倒瓶子。父皇信了,就打我的手心为他出气。”感觉不是真的,丹扬歪着头,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若有所思地转向怀毅,“大哥,有这样的事么?”那人则摊一摊手,“在中宫殿,我哪里会知道。”

雨过天晴,现出落日来,金灿灿得铺陈满地。怀殷蜷起手指轻轻划动掌心。的确是陈年旧事了,记忆都已模糊不清。可恰恰是刚才父亲佯怒的笑容,一下子让他又想了起来。怀馨向来最会撒娇。还记得当时他被父亲抱在怀里,红着眼圈,颠三倒四地诉说委曲。父亲边听,边看向自己,忽然就让他伸手。是他推了弟弟不假,可他也害怕受罚。磨蹭了许久才抬起胳膊来,父亲的手掌便在小手上拍了一下。好像还拧了他的耳朵,然后又训教,“以后不许欺负弟弟。”他以为父亲生气了,悄悄抬起头来,正对上父亲含笑的眼睛。怀馨显然不能满意,他手上挨的与他屁股上挨的根本不能相比。他蹭在父亲身上蹬着小腿儿干嚎。母亲也过来,揽住自己,他们都瞧着怀馨,一家人笑得欢愉。

怀殷微微松了口气,调整神情。丹扬察觉,细眉浅漾调侃,“编故事诓骗我们,愧疚吧?”他不理她,她却突然抓住他。“我可能想象当时的情形。父皇一定会这样说。”小人儿开始温柔地抚摸哥哥的手,“朕的宝贝殷儿啊,怀馨他推倒春瓶有没有吓到你?乖,不用怕,父皇这就去打死他。”扬扬的举动太过滑稽,怀毅禁不得朗声失笑。怀殷就势反握住她的小手,身子一倾,目光也深亮,“还是先让我来打死你。”

“啊啊啊,你要干什么?”丹扬都来不及反应便被哥哥辖制在肋下里。怀殷阴着脸,用力夹紧她,举起手又狠又快地在那被迫着拱起的小屁股上连抽了三巴掌。“啪啪啪”真是又痛又屈辱,小人儿差点儿就要骂他,转念想了想还是没胆量,这一耽搁竟又挨了两下。“大哥,你救救我!”还好,有个靠山在。怀毅苦笑加摇头,揪住两人的胳膊分开。丹扬离了桎梏立时激动起来,顾不得绣着桃花点点紧裹的裙子,抬起腿来就去踢他。月牙儿鞋尖镶着上等碧玉,正顶在怀殷小腿骨头上,疼得他“哎呦”一声喊出来。这回三哥可真火了,绕过拦架的再去扯那丫头。可她便环在怀毅的腰上转圈,有人护着他想抓也抓不到。

“好了,都不许再闹。”齐王的声音深沉威严。“还没走出含章殿几步呢,父皇母后正在气头上。怎么,老三你是想回去接着挨打,还是扬扬你盼着也一起受罚。”怀毅略肃神色瞟过弟弟和妹妹。丹扬从鼻子里哼气,十二分的不屑。怀殷冷冷瞧她一眼,转身便走。“你站住!”小人儿倒委曲了,追过去拖住怀殷。“不许你这样对我。你们这些哥哥,有了心爱的女人,就都不要妹妹了。大哥娶了两个嫂嫂,再不陪我玩。四哥满脑子都是他的锦瑟。二哥如今也只顾湘姊姊。现在连你都一生气就打我。我以后可怎么办啊?”她的妙目氤氲如雾,一阵子抱怨被晚风拖出长长的尾音,竟如泣如诉。怀殷真是心服口服,仰头笑了几声,再揽过她,“扬扬,你这些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都是如何练出来的?”她仍然难过,“我说错了吗?在摘星阁,我与筱安站在一起,可你和怀鏧都只担心她,根本没有人留意我。”“呵呵。”怀殷刮一刮她的鼻子,笑意愈深,“你不是最喜欢登高望远吗?我们都当你有意为之。”她还是不能放心,软若柔荑的小手捧住他的脸,盯住那双重瞳,“三哥,你看着我,你答应我,无论以后你会有多少女人,扬扬在你心中的地位也不会改变。”怀殷最惧这对视,每每如此,他的心便会融化到那双看过来的眼睛里。“别胡说了。”他要躲闪她,她偏不让。“说,你快说。”她就追着他的眼睛。怀毅站在后面,含笑瞧着这对兄妹,如此的场景也是常见,谁都知道这才是扬扬独一无二的本领。

怀殷终于淡淡地点头,无奈而宠溺,“不论将来如何,扬扬都是最最重要的一个。我会永远保护你,疼爱你,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他的话,让她温暖又满足。小人儿略略垂眸,忽尔又招手,“大哥,你也是一样的。”怀毅缓步过来,抻手掐了掐她的粉腮,“我们兄弟都作此想,是丫头你太矫情。”哥哥们要先送她回去。丹扬便挽着怀殷的胳膊,倚着他前行。秋风半牵衣袂,她歪着头轻轻相问,“三哥,你为什么会喜欢筱安?”他的眸心明光轻漩,过了片刻,只吐出几个字来,“我不知道。”她接着再道一句,“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喜欢看着你的眼睛。”他没有回答,可身子微动了一下。滑滑的丝帛在她指间流淌,“果然让我猜着了。”暗雅幽香中,丹扬的语气清利,“太子,你会被这个小宫女治住的。而且,不论你以后再娶什么样的女人,谁也斗不过她。淼姊姊不嫁你,便是做对了。”

不远处的鸿宁阁灯都亮了,水晶珠帘绰绰,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怀殷咬着牙,又在身侧的屁股上揍了一巴掌,“整天胡说,就不怕挨打。”小人儿也无心计较了,黛眉轻拢,罗袖淡扬,同情又痛心的神色,“你们爱信不信吧。我敢断言,那个筱安自会宠冠东宫,而且迟早有一日,还将母仪天下。而我们这些人,都要虔诚恭顺地跪伏在她的脚下。”丹扬言之凿凿,可没人真正听进去。怀殷看着兄长,不掩忧虑,“我实在不放心筱安。如今又被禁足,更是有心无力。”怀毅还算安然,“父皇不会关你太久,不过两日三日的。老四跟过去,自然要向三叔一家交待。又有怀殸在,他管得住怀鏧,想来无虞。我已遣人传口讯给二弟和四弟,今晚在我府上商议对策。你就耐心等一等,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窗外树影参差,深殿幽幽,刚才的纷扰似是消泯无痕。如彬早就拥紧玲珑靠着鹅羽软垫坐在长椅上。见她还是一幅冷凄凄的模样,又安抚似的顺顺她的背,“宥过无大。殷儿向来孝顺,念他是一时无状,况且我已教训过了。你就消消气,如何也不能气坏了身子。”她挑起眸来看他,“你们父子两个演戏,是要给谁看?”他澹然一笑,分明有几分自得,“你不是最护着他?我怕打重了,你又来怨我。”她软软靠到他肩上,语意酸楚,“表哥,你可觉得我逼迫殷儿是为了保住璟家的荣华?”他捏捏她的耳垂儿笑斥,“胡说。我从未这样想过。殷儿也是口不择言。”她静静阖上双目,“爹爹常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古往今来,便没有永享荣华的世家。’便是我初嫁时,娘亲叮嘱亦不过自保平安,不辱门楣而已。璟氏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代代都霸住皇家后位。”

如彬还在思索该如何相劝,玲珑已然端坐而起,“我是真得忧心。东宫选人,可以不论门第贵贱,但家世清白如何能不顾及。便是锦瑟,再有不堪的过往,我们总知道,她的爹娘是谁,她是哪家的女儿。可这个筱安呢,身世扑朔迷离,真名真姓都无人知晓,又是死而复生。连晓棠都不愿这样的女孩子留在怀鏧身边。而我们的殷儿可是太子啊?若有什么差池,动摇的便是社稷根基。”如彬也在凝神,片刻后望着妻子和声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东宫之事,自然要慎之又慎。只是眼见殷儿陷得颇深。他又是被我们宠着长大的,什么事情上都顺着心思过来,如今总要慢慢规劝才好。”他的话,已然勾起眼底涩意,玲珑不觉黯然,“想想刚才的情形,真像是要母子生分了呢。”

如彬锁眉,切切开口,“你生养了他十八年,他认识那个女人怕是不过数月。更何况,殷儿一向只与你亲,而与我生疏。不过争执几句,怎么就想到生分上了。”儿子的性情她才最懂,玲珑在心中轻叹,只不想让他烦恼。她扮作听劝的模样,扬一扬脸,眉目重现温静又略带了谑意,“既是知道生疏,你还打他?小时候罚跪,便有一两个月不愿理你,这回想是更僵。”他被她怄得笑出来,“那又如何?难道我这当爹的还怕了自己的儿子?”他顺手把她拉倒在膝上,照着翘臀左右开弓扇了两下,又按着背不让她乱动,“我那时便要揍他,扳扳这娇气的毛病。你非说什么长子要留有颜面,他才能树威信。殷儿是我们的长子不错,可毅儿才是长兄。那孩子也挨过打,现在弟弟妹妹不是一样信服。还有璟瑓,璟家两房中的长子,舅舅教训他时,我可没看出留过什么颜面威信。”玲珑笑到肠子都疼了,才从他的手底下挣脱出来。她扶扶头上圆珠玛瑙累金丝的钿子,两靥盈盈,“毅儿是万里也挑不出来一个的好孩子。至于我哥哥,他有威信么?侯府中,除了鑫儿还老实,现在便是小晶儿都敢拿白眼珠翻他。”如彬见她欢喜起来也是高兴,捉住白晳如玉的手轻轻一吻又拍了一下,才闲闲言道,“璟瑓打小便是那样的脾性。不过对孩子们还是过于娇惯了。”玲珑倒不在意,“淼淼与殷儿的事,已然无法挽回,也没什么大不了。另选名门闺秀也就是了。”如彬牵住她,再拥入怀中,“太子正妃,怕是你我夫妻也做不得主,还得由父皇裁定。不过,那个筱安,我还得多劝你一句,放一放,缓一缓,千万不要操之过急。”龙涎香细细,殿中的气息宁静而美好。玲珑紧紧依赖在他暖实的胸膛上,正掩住眉心曲折成黛色的峦峰。她不想告诉他,自己已然做好打算。

第二十六章:深知身在情长在

芙蓉香帐,四角垂下灿金流苏。宽阔寝榻上,怀馨一身水色单衣松散,四肢舒展趴伏,整张脸都没入轻娟薄缎的衾褥中。锦瑟侧卧,衔一抺爱娇浅笑,玉臂缠住他的脖颈,十指纤纤调皮地挑动玉带中随意束起的黑发。除却远处更漏,再无一丝声响。他任她抚弄半晌,周身不动,忽而探臂。先是将手滑入雪腻的腿间,曲指勾进密丛,引得她轻栗低呼。他仍是假寐却不停止挑逗,揉捏肌肤而上,小腹、圆脐,玉沟,终是到达胸前最酥软的地方。她再耐不住,推开那恼人的手,软软压到他背上,轻嗅衣间的棠棣清气,枕着他的耳朵笑问:“徐姑姑早就备好了桂花松穰卷和江米粥做宵夜,让我叫你起来用一些呢。”

怀馨终于侧过脸来,俊眸斜挑愈见深味,“徐姑姑不吩咐,你便不预备了?究竟该由谁来伺候夫君。她为我的娘子,还是你为我的娘子?”边说,他边折臂过来,摸索到小人儿肉鼓鼓的圆丘,狠狠掐了一下。“哼”锦瑟含嗔流怨睨视,“她不是你的娘子,她是你娘亲。整日里唯恐我伺候不好你这心肝宝贝。”怀馨猛然转身,将那滑落的香躯就势搂进怀里,一径笑道:“张开你的嘴,让我看看那些惹人恨的小尖牙。”锦瑟柔若无骨地倚住他的肩头,娇容微侧,“好晚了,你也不回来,让我焦急许久。”他点点皱起的鼻头,“不用焦急。不论多晚,我都会回家。况且还让小天与你传过话。”她也垂下眼睛来,小脑袋拱得更深,“你们商议出对策了?”“没有。还得从长计议。”他打了个哈欠,语声倦怠。想是由己推人,她竟有些感伤,“皇子也好,太子也好,听着尊贵,却无半分自由。”他就怕她多想,挥手扯下帏障,又拽过锦被,将她团团裹在身前。

半弯弦月映上茜窗,光华淡淡。白日里小憩过,锦瑟毫无困意。见怀馨双目微阖,她试探着唤了一声“馨。”他听到了,只拍拍她的屁股没有言语。知道还醒着,她便支起了身子,青丝散在枕上,娇滴滴的软语动人,“小天如何得罪你了,求了一个晚上,让我在你面前说好话。”他终于懒懒抬眸,“你要不说,我都忘了。今日不得空,明晚再好好收拾他。”“不行!”绫罗悉簌,小人儿急得半坐起来,“有我在,便不许你欺负小天。”他也扬头,神态慵闲,“他现在连我都不怕,正因为攀上了你这个靠山。张口闭口,‘我姐姐’如何,‘我姐姐’如何,都是让你给惯的。若再不动板子,给他立规矩,还不得翻了天。”她猜度着是气话,眼风媚媚地掠他,“我才回来多久,终是小天在你身边的日子长些。谁宠谁惯的,谁最清楚。”说完也是感慨,“小时候,他便只唤我‘姐姐’,不敢喊你一声‘哥哥’。到如今,更是尊卑有序僭越不得。可是你和他,又怎会是寻常的主与仆。整日里,你在我面前念叨小天可比自己的亲弟弟还多。”

帐内盈香,娇语嘤嘤,怀馨未置可否,只会心笑笑,“不管是不是弟弟,该教训也得教训。”她也渐渐倦了。柳腰儿柔折,绵软娇躯蜷缩成婴孩般形状,依偎进身旁温暖的怀抱中。那人渐渐不安分起来,清凉的唇轻轻滑至耳珠,一呼一吸拂过雪脂凝成的颈子,撩拨彼此缠绵的欲念。她还在佯装入睡,他却掀开了锦被一角。幽幽光线下,几近透明的丝绢蔽体,玲珑凹凸的身段若隐若现。正是菡萏盛开的最美光景,每一寸肌肤都如同浸过蜜糖,饱满惹火,旖旎香艳。

“锦瑟,不要睡。”怀馨贴面爱怜相唤。她婉转侧首,鬓间发丝颤颤,“赵馨,我困了。”“别啊。”他俊美的笑容迷人依旧,微眯的眸子里却泛起暗魅的光,“锦瑟,锦瑟,哥哥又想打你的屁股了,怎么办?”小人儿花容失色,怯怯抬头,乌发纷泻遮不住含惊凝诧的双眼。“不要,你出去,出去。”她咬住红唇,呻吟般娇叱,这欲拒还迎,更加得诱人。他猛地覆身上去,骑坐在她的腿上,躬腰探手在合欢枕下摸索,竟是抽出来一把乌沉沉的竹尺和一根黄玉般的藤条。她眼睁睁瞧着,张了张口,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怀馨目色转为柔和,一幅怜香惜玉的模样,“放心,卿卿。知道你怕疼,所以选了藤条,这个最柔韧,伤皮不伤肉的。还知道你不想肌肤上起棱子,我又寻来这把墨竹尺。过会子抽完藤条,哥哥再帮你将小屁股上肿起的隆痕一道道全都拍平了。”

“你到底是鬼还是魔?”小人儿转抬怒意充盈的眸子,只是那不变甜腻的嗓音仍是柔媚更娇怜。“呵呵”怀馨手中竹尺一抬,轻松翘起她小巧的下颌,“怎的,这回根本就不问是不是人了,直接变成了鬼和魔?”“别闹了,安安生生睡觉不好吗?你要实在是手痒得难受,就出去,爱打谁打谁,别折磨我。”她挥舞小手推他,愈是挣扎,愈是掩不住衣下峦峰隐现。他的嗓子都快冒出火来,完全趴到那小身子上,“我出去,我出去打谁?”她被压得动弹不得,戳一下他的额头,“去打小天吧。人高马大的,最是禁打。”

琉璃灯半明,烛影幢幢,他抑在她肩窝处的笑声听起来蛊惑又暧昧,“打他只是泄愤。打你才能销魂。锦瑟,你便满足我吧。”丽眸中水波洇起,她快被他气哭,“恨死你这个冤家。满足了你,谁可怜我啊?”他仍笑,复又支起身来摇头叹说:“夫妻之间,又何必言不由衷。难道是我一个人在享受?只要不下狠手,往日里闺房调教之时,你这上面梨花带雨,下面也一样春潮泛滥。尤其是小花芯儿里面,一圈嫩肉搅得那样紧,哥哥想抽都抽不出来呢。外人糊涂,讹传赵王是个狠厉无情的主儿,不懂得怜香惜玉。你总该明白我的心吧,这又是动小板,又是抽藤条,累得胳膊酸手麻的,不都为伺候丫头你舒服么?还敢说自己可怜。”

流霞烟锦的帐子轻拂,锦瑟粉莹莹的俏面如今已羞涨得快要沁出血来,反手抽出头下的香枕抡向那人。怀馨连躲都不躲,一把便扯过抛到床角。他早放下了手中的凶物,只用两个食指去搔小人儿的肋下,“承认吧,你就承认吧!”她最怕呵痒,浑身抑不住得筛动,可使劲扭摆也脱不出桎梏。笑到精疲力竭,泪珠儿破颜,她终于勾上他的颈子,“赵馨,饶了我吧,求求你。”他的手还握着她的腰,依然是懒散地挑一挑眉,“说,喜不喜欢哥哥打屁股?”她的睫毛轻颤,嘟起小嘴来哼哼耍赖,就是不回答。他的指尖再次游走,专找身侧难耐地方揉搓。“赵,赵,赵馨。”挣扎中薄薄的衫儿褪到腹下,她是气若游丝,真快挺不住。他轻轻吻住尽裸酥胸上一点粉艳艳的樱珠,边吞吐,边在问,“说啊,喜欢,还是不喜欢?”内心中升腾的欲望最终遮蔽了娇羞,她把他按到自己的胸上,便抵在他的鬓发边诉说,“喜欢,我喜欢。”香喘吁吁在耳,他却还不满足。一只手塞入她的臀下掐住一块娇肉,另一只手覆上那片芳草芃芃寻觅桃花源处,“喜欢什么,告诉哥哥,你喜欢什么?”

那两只手是同时发力,一处狠拧,一处探进小穴拨开了肉唇。下面是又麻又疼,上面是又痒又酥。“哥哥,我喜欢……”她不得已开口,只是越说越是微弱,“我喜欢哥哥你打我的屁股。”随着话音,小身子一阵颤栗。怀馨的手指正触到花核,忽的便湿润起来,略略有些滑腻,可足以另腰下的分身坚挺。恨不得立时便驰骋起来,最终还是克制住,那里还未蜜汁满溢,他猜度着她应该还不够舒服。拉着小人儿双腿猛得翻了个,豁然扯下亵裤,抖出小山丘般耸起的娇臀。她不自主地扭动了几下,臀缝与私处微露,差点又让他窥见羞花。便为止住这心猿意马,他拎起藤条便抽上去,“嗖嗖嗖嗖嗖”利落的五下,平行落在左屁股蛋儿上,深的浅的棱子凸显,柔滑细腻的肌肤立时像搓皱的丝绸般折起摺子。“疼,好疼……”她又开始抽抽嗒嗒地哭求出来。他先不理会,照着那边的屁股蛋儿也是五下。后来的明显放缓了节奏,一下等着一下,像溶洞中的水,一滴接着一滴,润物无声,却将痛意缓缓渗进皮肉里。艳骨起伏,手底的小人儿在颤颤低泣。他放下藤条后倾身,将她的脸扭过来朝向自己,“你若哭便失了情致。笑,从现在起,要笑。一边挨打一边开心地笑,听到没有?”

烛光透过纱帏而入,正映得那人一双狭挑的眸子微微泛红。半是情欲半是癫狂,他的喘息起伏,笑意却妖冶蚀骨。“你就是个鬼魅!”锦瑟都未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的气力,竟生生推翻了压制在小腿上的身子。怀馨也是一时大意,收势不住扑倒在里厢,脑后撞在雕花錾金的床廊上,震得眼前一阵发黑。便在他迟疑的刹那,她利落地抄起了鸳鸯锦上的竹尺,正在气头上,一尺便抽了下去。想是够快也够狠,他根本来不及躲避,曲起胳膊挡住俊面,上臂留下一道血红的绺子。“唉唉——”他的呼痛声凄惨,惊破春帏暖意。锦瑟脸上的怒色瞬间便褪尽,看看手中的尺子,又直直盯着他的伤处,堪堪倾颓了身子。

怀馨还遮着脸,忽然低笑出来,而且越笑声音越高,在这更深夜静之时,令人听得悚然又心焦。“别笑了,不许再笑!”锦瑟忍无可忍,大声地喝他。他总算露出脸来,上翘的薄唇比女子还要嫣红,便觑着眼前又惊又怒的面容,依然恣意欢畅。“我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她再次扑过来,尺子不分上下左右地落下。“噼噼啪啪”爆响弥散,他的笑声减了几分,却未刻意去躲闪,只用脚便利落地挑上锦被,周身蒙了个遍,缩成一团任人摆布。她竟是还不罢手,颤着十指将被子重重一扯,不但他的人暴露出来,就连着寝衣的帛带都被拉开。玉扣迸碎,他也不去掩盖,丝袍之内,中衣亵裤皆无,精健的身子平躺,唯有那里直挺挺坚着。

“打啊,你怎么不打了?”怀馨洋洋得意,眯了眼睛坏笑,胯下分身亦是一样嚣张,探头探脑愈发地耸涨。欲念惊起,她仍是羞臊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有一瞬地悸动,手中竹尺也滑落,还来不及辩解挣扎,气息便微窒。“赵馨。”再次趴伏着被狠狠箍于身下,小人儿连哭都没了气力。他的笑意仍在,只是目光犀利,似鹰隼欣赏着爪下的猎物。小屁股恢复得很好,只留下几道斜疏的浅痕,更衬那滑腻的肌肤柔白如脂。他将双手都覆上,打着圈地揉搓。“乖乖,舒服吗?”听着这腔调,她便知道不好。果然,臀瓣猛地被分开,他的手指顺着缝隙便滑进小穴之中。“嗯嗯。”里面在发胀,小腹也抽紧,她细细娇喘起来。他还不放过她,指头来来回回地抽插,“嗤嗤”带出水声。

“不要,不要。”迷离之中,她反过右臂去推他的手。他真是听话,再不挑逗,低头亲了亲微微拱起的圆臀。“听话,把腿支起来些,改成跪趴着。”他的声音很轻,却是命令。她最不喜欢这个姿势,可还得顺从。哆嗦着将身子扭成起伏的小桥,屁股翘得最高,沾汁带露的花心也无遮无挡。他再按捺不住,握住她的两肋往身前一带,纤腰被压至最低,正好让自己的坚挺顶入。“动一动,乖乖你动一动。”他轻轻推她。小人儿忸怩着要躲,“里面,里面……”“里面怎么了?”他将她抱得更紧。“里面有些烧得慌。”她说的是实话,他进得太急,微微有些灼痛。“唔唔,没事,哥哥来帮你。”他轻笑着竟又操起了先前的凶物,藤条雨点儿般密集落下,毫无戒备的小屁股立时肉波翻涌。“啊,啊……”她迫着嗓子尖叫起来。他体贴地将手上力道减轻,腹下却恣意冲刺。长长幽谷,湿热滑润,蠕动着缩紧,像是抚摸又似揉捏,掠起他阵阵战栗。皮肉上的尖痛与蜜穴深处的研磨纠缠在一起,她被快感摧折出娇吟,不自主地扭腰摆臀,迎就身后的撞击、耸动。

欲焰焚烧,颠龙倒凤。正是靡靡喘息风流狼藉之时,房门外忽然传来小天战战兢兢地呼唤:“王爷,王爷,您醒醒。东宫明海总管求见!”

第二十六章:庭院深深深几许

深垂的沙幔被惊得起伏,迸出的是那人雄兽般的一声暴喝:“滚!”传话的小天半晌没敢答言,额上汗出,迟疑再迟疑还是指头抖动着敲上门扉,“王、王爷,是东宫有、有要事传秉。”

“馨。”榻上的锦瑟轻喘着抿唇而笑,吃力拧身平躺好,又扯了薄衾掩住胸前,“先去瞧瞧如何。东宫之事可耽误不得。”怀馨颓倒在枕上掩不住得懊恼,撩一眼身旁小人儿仍未褪却情欲霞色的玉肌,抽出后依然高挺的分身跟着喉头动了几动,“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要赶在节骨眼儿上。你我还未尽欢爱,真是大煞风景。”锦瑟听罢笑语欲发娇软,纤指点上他的额头,眸中春色横生,“那还不快去快回,总强过在这儿白白磨牙。”怀馨竟看痴了一瞬,跟着挑眉,带出几分玩世不恭的浪子模样,随手便剥落她覆上的遮挡,再把那小身子翻转过去。目光所及,团团圆圆的两瓣屁股红得发亮,疏密相间散布着十来道肿痕,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点儿。他将她轻轻揽抱于怀,修长的手开始温柔按摩,贴近那薄薄的小耳朵边上呢喃,“疼吗,卿卿?都怪哥哥,又打重了呢。”想来他是要和软,可她却偏偏强硬起来。丫头换作怒目而视,语气娇纵更微微冷讽,“赵王殿下,您但凡下手,何时打得轻过啊?”

描金的帐子,影影绰绰只映出两个缱绻交卧的身影。怀馨的手掌贴着软软丰臀,凉凉滑下幽谷,顽皮地触了触犹自湿漉漉的花心。感觉她要退开,他更迫近,吃吃笑着,“果真是打不服的。莫急莫急,哥哥去去就回。只是在我回房之前,你需得把小橱内那根镶了梅花镂银套子的湘妃竹棍找出来。我不用你跪在床上等我,也不劳你捧着棍子等我。我只要你继续老实趴在这里,腹下多垫几条香枕,高高地撅起小屁股来。记住,一定要将竹棍顶在臀尖上。等哥哥进屋时,先要看到那棍儿,再要看到光臀,最后才是俏脸。如果,你没有照我的话去做,你总晓得我的脾气、我的手段,到时你这两丘娇肉怕是不只印上梅花朵朵,还会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黑,血檩子一条摞着一条的,没个十天半月的将养,你都别想再能穿上先前的亵裤。”

“唔唔,赵馨,哥哥……”锦瑟的脸色骤然变了,丽眸氤氲,转眼间已然簌簌轻抖。那竹棍可是小人儿最惧又最恨的家法。两尺来长的湘妃竹,足有新生婴儿的手腕粗细。金黄灿灿的竹竿上,布满褐色云纹紫斑,**仿若是二妃的血泪滴染。而某人犹嫌这凶物不够震慑,竟又绕着棍身镶嵌了镂空梅花状的银片。竹子坚韧,笞肉本就疼痛非常,而银饰凸起,烙皮更添针挑般钻心。她不再说话,小声啜泣着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水至柔,方能克刚。如何才可诱他心软,她在一次又一次哭过痛过之后终于无师自通。他正低头看她,眼角微扬,含了抹讥诮的笑,“怎么样?又哑了?你的伶牙俐齿呢?”一双小手绞缠上他的颈子,被他捉住一只攥了指尖放在薄唇上摩挲,“知道怕也好,女人就该乖乖的。”

言语间腻滑娇躯竟然一抖,俏容微侧,锦瑟面上清泪滚滚而落,“你,你,从来都不会心疼女人的。人家哭得越惨,你便乐得越欢。你,就是妖孽,就是我命中的魔……”怀馨被唬了一跳,可不敢再笑了,半是怜惜半是惶恐,将怀中人儿紧了又紧,边啄吻她挣扎起伏的香肩,边柔声恳切相劝,“别恼,别恼啊。我如何会是你想的那样。说过多少遭了,哥哥最疼的女人是你,最爱的女人也是你。夫妻间玩笑之语,哪有你这样当真的。除了几回你决绝地想要离开,我哪次真下过狠手?”说着,他还是忍不住轻笑出来,黑黑长睫忽闪,漫卷明暗间正是好整以暇的悠然,“不过闺中嬉戏,一下半下地失了分寸,总要担待些啊。你也常常打我,更没个轻重,我可从没抱怨过。”“谁也说不过你,总斗不过你!”她早在那人风流姿容与殷殷魅惑中熄却了火气,却佯装含嗔流怨,只禁不得柔若无骨般再次依近他的胸口。门外已是三催四催了,“王爷,王爷……”的呼唤一声高过一声。怀馨悠悠转了转身子,小人儿的手臂依然牢牢地把住他,一丝也不愿松。他知道她最惧独眠,担心梦魇,微微曲下颈子,低头轻嗅她的髻发,“乖,听话。困了,就小憩一会儿。等哥哥回来,还搂着你睡觉,好吧?”她微不可见地点头,终于肯放开。怀馨撑了身子坐起,随意紧紧发带,胡乱套上贴身小衣,又拽过斜搭在长椅上的一袭闽贡青锦云纹长袍披上,这便蹬进高靴要走。“唉……你站住。”略倦又娇怯的话音传来。他赶忙转脸,发现小丫头不知何时已裹了寝衣跪坐在榻边。“听话才乖。”他略略弯了俊眉,就像在哄着孩子。她的唇边晕开促狭笑意,伸手指指他的胯下,那里竟还撑着小伞。

屋内红烛成双,明媚如瞳,照在怀馨的玉面上,隐约透出暖洋之色。他也禁不得羞涩,又走了回来,先深深吸气,再宠溺地刮一刮她的鼻子,低笑道:“还不是怪你刚才撒娇耍痴在我身上又蹭又抓的。”说话间,更拽过那小身子来,剥开丝罗,照着光光的翘臀大力拍了一记,“以后再敢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哥哥就把这两瓣胖屁股统统揍开花,记住没有?”锦瑟扭了肩背挣脱开,竟是丝毫没恼,也不作声只帮他细致地系好衣扣又接过盘螭玉带来束在腰间,这才放心挥手。

廊下宫灯烁烁,更衬夜色深浓。小天早已候得焦躁,见着主人推门出来竟是对自己的请安行礼不理不睬,大跨步只往前堂走。少年的左犟脾气又犯了,故意落在后面,嘟嘟囔囔地抱怨,“整日里腻歪在一起还不够,磨磨蹭蹭的,让人等了这许久。”“说什么呢?”怀馨突然间转身,寒了脸瞪着他冷冷开口。小天貌似驯顺垂首,却偷偷地翻翻眼白,声音也含糊,“我没说,我哪里说过什么。”“什么时候学会扯谎顶嘴了?上顿打还给你记着呢,这又开始挑事,我看你真是皮痒得难受?”春宵苦短,怀馨被生生耽误了好事,正是拱火的时候。小天在心里惧怕,小心翼翼地抬头,恰对上主人凌厉的眼风,不由得耷拉了脑袋有些丧气,“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担心您耽搁太久,慢待了客人。”“切。”怀馨冷笑,“我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家伙来操心。”他说完,拔腿转身欲走。谁知背后那人竟不知死活地又嘀咕了一句,“谁是小家伙?我现在根本不比你矮多少。”怀馨实在忍无可忍,回手一巴掌掴到他的后颈上,也顾不得足上趿的是双硬牛皮的靴子,跟着照准臀根儿又一脚蹬了过去。小天哪曾防备,这连扇带踢过后身子都踉跄不稳,脖子上似有火烧,屁股与大腿的相接处像是扎到骨头里的那种疼。已是魁梧少年,他忽然委曲得想哭,头脑一热竟挺起胸膛大声质问,“你凭什么打我?”怀馨差点儿没被这诘语噎住,惶急中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叉腰强扯出威势吼他,“我还凭什么打你?告诉你,这都算是轻的。呆会儿打发走明海,我立马揭了你的皮。”小天仿佛真哭了,又像儿时那样伸手抹抹眼睛,还吸了吸鼻子,“如果我错了,你该打我。可我不情愿你拿我来撒气。又不是我想搅扰你和姐姐,我也在房中睡着呢。”

正是流云遮月,飒飒西风掀卷起这一主一仆的素衣。秋叶纷落,只在灯影下悠扬。怀馨杵立微怔,恍然间惊觉,那姐弟俩所恼所惧不过是自己随口的恫吓。可他们到底明不明白,如此的唬人的话他往往说得出却做不到,只因为心中不舍。眸倾若玉,怀馨再不发一言,径自负手去了。这回换作小天惊怔,先是呆呆望阵子主人的背影,跟着便急步追了过去。“王爷,王爷……”赶上后也不敢贴的太近,大约错开一步的距离,试探着牵扯那人的袍角。“一边去,离我远点儿!”怀馨头也不回,只用力打开他的手。“您还真生气啊?我刚刚是没睡醒,正发懵,您大人不见小人怪,就恕过我这一遭吧。”他猜不透他何时才会回转,面上有跑的热汗还混杂着愧疚的冷汗,一幅讨人怜的小模样,实在是与高颀的身形不符。“对我也敢呼呼喝喝的,没规矩了是吧?”怀馨向前的脚步不停,可终于肯平静讲话。小天心头一喜,赶忙回答:“以后不敢了,再不敢了。”“一会儿送走客人,搬了你那条凳到书房等我。”怀馨依然只以后背对他。“啊?”小天打了个寒战,趁着那人看不见,眼珠转了又转,再开口时声音轻到不能再轻,“我现在长大了,那凳子太小了,根本趴不下来。”

眼见着便到前堂,怀馨猛然间停下又折身,后面那位没有查觉仍埋头急步跟着差点儿就撞进怀里。怀馨依旧冷冰冰地将他推开,阴着俊脸威胁,“嫌凳子小了?没事。我就不信这府上找不出能撑住你的凳子来。即便是真不好找,也不用急,有工又有料,我们连夜现做都来得及。总之,我今晚一定给你松松皮肉。”对于眼前之人是真恼还是假恼,谁也比不了小天敏感。他早就从他的眼神里查觉了松动之意。听着一句句狠话,少年郎仍是一派老实的模样,只是整个人在一点一点地往怀馨的身边挪,边挪还边念叨,“我哪里值得阖府上下如此大费周章。都到这个时辰了,您该睡下了。便是您不睡下,姐姐也该睡下了。便是姐姐不睡下,我也该睡下了……”“你给我闭嘴!”怀馨忍不住笑骂出来,“在旁人面前拙口笨腮的,都留到我这儿抖机灵。一会儿板子上身,疼到鬼哭狼嚎的时候,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耍贫嘴。”

“王爷。”高楼外,明月下,小天眸中忽地烁起挚诚的光,“我侍您与姐姐,与侍众人怎会相同?即便是对皇上,对太子,我也做不到。只有为了你们两个,我的身子,我的命,皆是可以不顾的。”怀馨气息都难稳,长眉微挑,越是要掩住心中激荡,越是要口气沉沉地斥他,“休要胡说。我们要你的身子,要你的命做什么?”小天只“呵呵”轻笑,也不再辩驳。想来知道风波已过,他又像平日私下里一般没大没小,恣意推着怀馨肩背前行,“快走,快走吧,东宫来的可不止明海一个人啊。”

夜正安宁,府院正堂檐顶的琉璃碧瓦相映溶溶月光恍若琼雕玉砌。屋内更显岑寂幽深,两厢迤逦排开的翡翠宫灯,不过才燃起南面近窗的几盏。小天上前挑帘,赵王匆匆进来,早已垂首侍候在门旁的明海忙伏身行礼。便是光线晦暗,怀馨也立时瞥见了还有一人白衣胜雪,背对着他们倚靠在绿竹格子窗棱边上。怀馨目光微微一闪,全当未见,唇角略向上弯,也不叫起,只抬脚踢了下跪在近前的明海,“东宫到底是走了水还是遭了劫?三更半夜的,你要跑到本王府上来。难道你家主子睡不着,旁人也得跟着瞪眼?”这话问得实在大胆,明海哪敢回应,不过干笑两声,侧头回望了一眼,俯首埋身更低。“咳咳”,灯影深处那人终于转身,洁若浮云的丝袍亦被窗外月华笼上淡淡烟色,“可是有了难,由得你恣意嘲笑了。”

怀馨闻言细了明眸。灯光闪映下,他振袖垂手仿佛是刚刚得见的模样,“太子来了!”说着又扭头剜了小天一眼,“殿下也在这里,为何不早说?”小天被问得胆怯,“是,是殿下方才不让说。”怀殷已然坐下来,修目略抬扫向那主仆,语气神情皆带薄怒,“真该早让他说,至少不用干耗上这许久。若你再不来,我便要直闯了去。人家这里千难万难,你倒好,还舍不下那一会子的风流快活。”怀馨听了脸一红,墨睫也轻颤。为了掩饰,他笑着冲哥哥做了个鬼脸,几步过去,靠到近前又改换诘难的容色,“你如何知道我正风流快活?难不成你又在窥探我的心思?”怀殷此刻却已恢复如常,挥手向门口的两个,“都下去吧,到外头守着。”

转眼前,堂内再无旁人。怀殷盯着弟弟自顾自坐下斟茶独饮并不开腔。终是他耐不住问道:“你跟去了三叔家,告诉我,筱安她情形如何?”怀馨仍握住空盏未放,并不看他,蹙眉半晌方开腔,“被禁足在她自己的那一方小院里。她不得见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得见她。”箭袖之下,怀殷按在圈椅扶手的臂腕一紧。怀馨举目与哥哥相触,见他眼里含痛含怨,仿佛惊浪溅碎,隐隐已有戾气。修长的身影淡淡映上帷幔,怀殷忽地直身站起。“你要做什么?”怀馨惊觉。“做什么?去救她出来。我的女人,怎能生受这囚禁之苦。”他蹙紧眉头看他,胸膛在长衫内起伏,面容苍白而狰狞。“那才是胡闹。害人又害己。”怀馨也起来,紧紧拽上那人,从未有过的慌乱。怀殷被拖住,喘息如挣扎一般,怒色渐渐褪尽,重瞳双环终于透出绝望来。“母后恼我,父皇又教训我,难道我就不能有心爱之人么?”他轻噎着笑了,低头倚住小几不再说话。人人皆有苦衷,可怀馨真得极少听到他与外人诉说。仿佛也无从劝起,他为他斟了一杯茶,眨眼想想,竟谑道:“休提父皇教训你。若是那几下子便作教训,才**是对父皇的侮辱。”

“依你看,如何才算是教训呢?”怀殷语声平静至极。怀馨同样的平静,闲闲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又放下,“你的所作所为要是放到我和老二身上,怕是要皮开肉绽,三五天也下不了床了。还是当长子好啊,啧啧,太子便更好了。”怀殷举眸凝视不过一瞬,移步靠近弟弟,伸手拍拍他的肩笑叹:“赵王殿下,你的师傅们有没有教过你什么是君臣有义、长幼有序?”怀馨故意睁大眼睛看过来,伸手覆住肩上的手,“长幼有序?咱们俩到底哪个长哪个幼,谁又能说得分明呢?都是争先恐后地打娘肚子里出来,接生嬷嬷没白天没黑夜地候着,怕是早就老眼昏花,一样的黄毛小儿抱在怀中,老大、老二根本没有分别。父皇、母后得了你这重瞳子当然视作天降之喜,为了把皇位江山名正言顺地传给你,即便不是长子,也一样要被认作长子的。长幼已定,君臣自然分明,谁让我少长了两只眼睛,投胎时就注定了,只能认命。”

第二十七章:故人心尚尔

怀馨眉飞色舞地正说着,堂内的镂花窗被风扑开了一扇。“吱呀”一声响,他唬得回头去瞧。忽然间,觉得双肩处一阵刺痛,不曾防备,怀殷已经转到他身后,一手薅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反剪了他的双臂,唇锋略勾,阴沉沉地呼喝:“从小到大,你便是这样想的?”怀馨佝着身子被按着依然神情倨傲,“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是太子呢。再提醒你,这里可是我的府上。”“你的府上?”怀殷口气略有和缓,手间却加大了力道,“你敢叫人进来试试,看哪个有胆儿拦我。”说着,他竟然用膝盖猛顶那人膝弯,顺势扳了他的肩,直接搡倒在近侧的椅子里。“啊!”怀馨疼得叫喊出来,“干什么?你还真使劲啊。”他扑腾着打挺翻身,他一脚便踩住他的小腿。“你就根本不长记性。上回乱嚼外祖父与什么新宁翁主的舌根子,父皇发狠打折了你的腿。都揍成那样了,怎么还治不住你这张嘴呢?”怀殷眉梢淡拧乜眼看着他。怀馨略略回想,脸上淌着冷汗扭过头来:“我的腿压根儿没事儿。我是装的。就为了让他们愧疚,让他们心疼。”怀殷眼神几度变幻,双环深处流光漫绕,“果然让我和扬扬猜对了,难怪太医诊来诊去地说不出个所以然。父皇、母后为了你的腿茶饭不思,争执不断,宫内宫外一片愁云惨雾。也真心佩服,你竟能一瘸一拐地坚持两个多月,也不怕假戏做真再不会正常走路。”怀馨眼皮一垂,复又一挑,“若不是担心母后时不时啼哭伤了身子,再装上两个月,我都没有问题。”“还真是欠揍。”怀殷怒气复盛,高靴靴底有意在那人曾经的“伤腿”上一碾。怀馨根本忍不下这突如其来的锐痛,张了口猛然吸气哀求:“三哥,好三哥,轻点!”他还踩着他,“呵呵”冷笑出来,“谁是你哥?不是分不清谁大谁小,谁先谁后么?”怀馨下意识闭目调息。他却当他赌气嘴硬。怀殷盯着依旧梗梗的脖子,使劲捏下弟弟后筋,“真是辨不清谁大谁小了对吧?要不要,我来给你立立规矩?”怀馨从上到下都受钳制,便是挨父皇的藤条板子都比不上这种疼,“当然你是哥哥。不论是君臣,还是长幼,口中不算,但在我心中可从未混淆过。”“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怀殷手臂间依然坚定有力,彼此离挨得很近,呼吸间鼻端已能嗅到弟弟身上的棠棣清气。“没完没了啊,你罗不罗嗦?”他再不耐烦,他也就势松开。

怀殷整整衣衫坐下来,眉目平和,神容眷美,似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此时,换作哥哥倒了一盏犹是微温的茶递到弟弟手里,半为压惊,半为示好。“人家不过是说句玩笑话想逗你开心,化解郁气。你可好,还真下得去手收拾我。”窗未顾上关好,墙根紫铜仙鹤衔着的烟纱烛灯飘飘摇摇晃得怀馨面上一团叠着一团的暗红。“老四,”怀殷缓缓举盏就近唇畔,却又顿住,“三叔仁厚,怀殸兄长方正。便是怀鏧性子凌厉些,可终归对筱安有情,再恼再恨,想来也不忍伤害她。我倒有些担心小姨……”怀馨怔了怔,思忖片刻才回答:“我随他们父子回到王府,为了筱安的事,全家都似炸开锅,却唯有小姨沉稳。诸事皆由怀殸哥安排,她自始至终未管未顾,甚至对怀鏧都不曾劝慰,只和颜悦色地留我用饭。虽一时猜不透小姨心思,不过想来也不会对筱安如何。你暂且宽心便是。”怀殷将眼微闭,“宽心”二字再次牵动愁肠。前路漫漫,正如这寒秋时日,昼短夜长。“我该走了。惊动得人多不好。如今,怕是只有父皇还多少肯体谅我一些,不可以再逆旨妄行。”他起身,与他相视,笑容中透出无奈来。怀馨有些犹豫,喃喃启口,如同自语,“能不能先别走?我还有一事求你。”

室内稍静了一瞬,怀馨熠熠举目,眼底虽有笑意却含了几分紧张,“我想让锦瑟过来见一见你。终究这是三哥你第一次到我们的家。”怀殷略怔,没有即刻回答,修长的手指再次次执起白玉胎盏,映着深碧茶色甚是好看。“时辰这样晚了。”他避开他的目光,缓缓啜饮香茗。他有些灰心,手心渗出汗来。“我知道,你忌讳的。”怀馨终究抿唇低头。“胡说。”怀殷微微笑斥,“见见弟妹有什么好忌讳的。只是,我现在如此狼狈。”他说的是实情,一日之间竟如风雨翻覆,素来倜傥风神也平添憔悴。“那不正好。”怀馨弯起的眸子立时显透狡黠,“若你容光焕发,我才不会让锦瑟来见呢。便是要以你的失意来衬托我的得意。”那当哥哥的话也不讲,抬腿便踹过去,弟弟躲都不躲。两人稳了身子再相对,谁也无法着恼。“小天!”怀馨喊了一声,少年低着头匆匆进来。“快些去请夫人过来。”听到主人吩咐,连天也是又惊又喜。怀殷若无其事地坐下,“我可什么表礼都不曾带。若被锦瑟笑话,全由你担着。”怀馨难得恭顺地侍立在兄长身侧,像是讨好般陪笑,“你能见便好,有礼没礼的不打紧。”

兄弟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外间廊下已转来丝履薄薄的响声。怀馨暗自惊异妻子梳妆竟如此神速,清甜的女儿香幽幽,锦瑟系着夜行的烟霞色暗花团荣纹披风,已袅袅婷婷进来。小人儿埋头深深福了一福,腰间碧蓝镶金的孔雀石佩蜿蜒滑落,微微轻颤着,正衬她娇怯怯的声音,“臣妇锦瑟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金安。”怀殷快步上前,也不避嫌伸双手扶她起来,眼中温情浮漾,目光最是清和,“这样晚还过来搅扰,四妹可不要怪我。”锦瑟终于抬起头,两靥盈盈打量,初时惊异,后又微生惧意,稍稍掩饰着曲颈,耳垂下挂着的寸许长碧玺流苏坠子左右摇摆。怀馨随了过来,先帮妻子宽去披风,跟着不离手地便将那裹了如意襟云丝锦衫的小身子紧紧揽在自己怀中。他还故意携着她后撤了几步,才略有不满地开口:“对别人的媳妇,你那么热情干什么?”锦瑟又窘又羞,嘟一嘟小嘴儿,攥了粉拳捶他,“你究竟能不能好好说话。”怀馨更加放肆,贴了粉腮低低言道:“你哪里知道,便是不防旁人,也要防他。”锦瑟面色愈红,极力想挣脱开。怀殷倒像丝毫也不在意,重瞳叠影,怜惜地望住:“锦瑟你与我见到的真是一个模样。尤其这处胭脂痣。”他指了指她额头上的小花儿。锦瑟没听明白,只试探着揣测,“殿下何时见过臣妇?难道是……”她猛得想起了当初花魁游街的一幕,似有卑微的凄凉浮上心头,可俏脸却如同扑来氤氲的水汽蒸得发烫。水葱似的指甲刮住他肋下一排珍珠镶扣,怀馨体谅似的轻吻她的额头,“你多心了,三哥绝不是那重意思。”红烛辉光和暖又温润,将一对璧人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映上长窗明纸。怀殷看得好生羡慕,亦有一丝期望。他也微微颔首,身姿透逸,容色坦诚,“锦瑟,那一次于众多女子当中,我并未留意到你。可我又真得见过你。是在梦中,确切地说,是在怀馨的梦中。自从你们相识又分开,他从未有一时一刻忘记过你。”

他言及一众的女子,却独独未提“风尘”二字。她猜不透这算不算得刻意回避,极快地一瞥打量,正对上那人关切的目光,竟如身旁之人一样,温沉更有难言的力量。怀馨手臂健壮,将怀中的小人儿团团缚住。温暖绵绵传递,她有诉不尽的幸福,却偏偏在这一刻泪眼迷离。他宠溺地捏捏她抽抽搭搭的小鼻子,轻声笑话,“哭什么?我天天剖白心里只有你,可你从不信的。偏生三哥说了这一句,你倒听进去。”眼中的泪终忍不住,潸潸地落下来。怀殷觑着这梨花带雨,也是一样呵呵低笑,“你可真别哭了。老四最是小心眼儿的。他防不防我的不打紧。最怕过会儿我走了,他又为难你。”怀馨将妻子静静地按在自己的肩头,上挑了眉眼瞟过来,“能怪我心眼儿小吗?谁让你动不动就偷窥我的心思。还敢大刺咧地画出锦瑟的画像来。”

“什么?你说什么?”锦瑟吃惊不小,倚着他的胸腔抬头。夜凉漏静,只这屋内香薰旖旎。怀殷依旧澹然,略略还有些自得,“既是双生,我们总会灵犀相通,这也怪不得我。母后与舅舅儿时也是一样的。”说着他又换作嘲讽的语气,“锦瑟你还不知道。大约十三四岁时,有回父皇叫了我们在御书房作画。我俩背向坐着,各画了一幅人像,结果竟都是你。只不过,老四画的你着红衣,我画的你着紫衣。旁人看了还在称奇,他却恼羞成怒扑过来,把我推倒在地不说,还将我的画撕了个粉碎。父皇被气得不轻,揪住他按在椅子上一顿狠揍,边揍还边问他‘发的什么疯’,可他就是咬着牙挨打什么都不肯讲。其实,我当时也想不明白自己画的小女孩儿是谁,只是莫名觉得亲切,觉得熟悉。”锦瑟盈盈睇着怀馨,含了朦胧而了然的笑意,“你,你又何必。”他握一握她的手,“我容不得别人眼里心里也有你。楚烈不行,怀殷不行,谁都不行。”小人儿懂他孩子一般的脾气,可面上总是带了恼,“你可**疯魔了!整日里胡言乱语。”

怀殷闭目须臾,再睁开时,眼中似有深深的情意,“楚烈怜惜锦瑟,因为她是他血脉相连的表妹。我怜惜锦瑟,因为她是怀馨你的爱人。而你,是我最亲最近的同胞弟弟。”怀馨听了,一样眉目朗朗,却只笑不语。他再深吸一口气,投向那小人儿的眸光如同透出云层的日晖,“锦瑟,我并无任何表礼予你。我也从未想过要送你什么凡俗之物。我只想予你一个承诺。有朝一日,我必会让你,在你父母的坟前,手刃屠你全族的仇贼。”

深秋的天光有限,夕阳的余影斜斜铺开,如同染金带赤的长河曳满长空,亦烙在博山侯府内堂闺阁的支窗上。并未听到小丫鬟的通传,房门却被人轻轻地推开。璟淼带了几分惊奇,慵懒地从桌案上直身,眯起眼眸看过去。正是怀祋一身碧水色银丝的锦袍,迈着轻巧的步子进来。都被圈了大半日,淼淼早就闷得焦躁。小人儿双手托到腮下,又抿嘴一笑,“祋哥哥,你可真是好人,这个时候,也敢过来看我。”怀祋走近了,在她额上弹了一记,“晌午时才听说,皇上与皇后为了你和太子的事,一大早便叫了姑姑、姑父入宫训话。我可是紧赶慢赶地过来瞧热闹。刚刚给姑姑请了安,说是姑父还要晚些才回来。我就在这等着了。不知今儿晚上,是你爹揍你呢?还是你娘揍你呢?还是他们俩一块揍你?”

璟淼身子一软又趴了回去,青丝婉转枕在臂上明眸流笑,“你们这些萧氏男儿,哪个还能值得信赖。”怀祋靠到她近旁坐下,随手捻了水晶盘中的一个橙子揉搓,“明明是你在招惹我们萧家的男儿,还好意思抱怨。”小人儿静默下来,偏着小脸儿越过纱窗隔断眺望天边的红霞。“喂喂”,怀祋轻推了推她,“别愁也别怕。我想不论皇上、皇后,还是姑父、姑姑,他们谁也不会真得介意你嫁不嫁太子,顶多是恼你自作主张罢了。”淼淼心头微暖,终于肯转过头来,旖旎晕红浮上俏面,“怀祋,我既不愁,也不怕,我自然知道长辈们疼我宠我。只是这纷乱的时候,我便更想他。”怀祋注目片刻,眉眼略动,更显促狭跳脱,“想谁?哪个他?他不姓‘萧’么?”淼淼低低啐了一口,“姓萧如何?不姓萧又如何?难不成我们璟家的女儿便跳不出这个圈儿了。”她的语声堪比大珠小珠坠落玉盘。他是抚掌又颔首,“罢罢罢,既瞧不上我们姓萧的。萧殿的信,你也不用看,他捎来的礼物,你也不用收了。”

怀祋说完,还真得撩了衣衫便走。淼淼直接从圆凳上蹦起来,一双小手紧紧把住他的肩头,“不行,不行。祋哥哥,我要看,要看。”他不过拧了一下便停住,唇边笑色恬静,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还有一方折起的花宣缎帕子。璟淼忙接住,试着帕子里还包裹东西,先顾不得,急急拆开信封来看。怀祋落坐,凝神望着那小丫头揍了薄薄一张水蓝色的衍波笺,微微吟哦,欢喜而恍惚。“到底写了什么?你要看上这么久。”他都候得焦急了。她才沉静下来,“是一首诗。萧殿抄了《客从远方来》予我。”“啊?就几句诗。”怀祋颇为惊奇,跟着凑过来,同她并头看。“还真是的。如何与你这心上人言简意赅,给我的那封信却洋洋洒洒。难不成防我偷看,而不敢真情流露么?”夕阳的光落在他诚挚的面上,这样忠实的男孩儿,多少有几分懊恼。

“怎么会,祋哥哥。几句诗予我已是胜过千言。”淼淼与他相视而笑,又拿起手帕,细细翻开,里面包着一柄镶刻多宝莲花鸳鸯的象牙梳。东西自然金贵,只落在淼淼这样公卿之家的小姐眼里却是平常。她轻轻抚摸梳子上的金线缀珠,话音松快谐趣,“不是‘遗我一端绮’么,怎么送来一柄梳?”怀祋也注目,“‘眠罢梳云髻,妆成上锦车’,那厮怕是等不急得要娶你作新妇。”“祋哥哥,你胡说什么!”这回换过淼淼红着脸庞忿忿。怀祋便最惧丫头生气,缓下面容拉了她坐回案前,亲手执银并刀剖开新橙,自己不吃先递过一片去,才缓缓道:“娇生惯养的啊,十指不沾阳春水。绮罗与象牙,哪个值钱,分不出来吗?将来如何当得了家。”璟淼接过橙子,边吃边歪了小脑袋看他,“哥哥,你要娶什么样的嫂子回来当家?”

新橙果肉深红,汁水饱溢,弥散一室馨甜。怀祋笑意浅淡如天际歙云,“萧殿随他兄长出海刚刚从苏禄那边回来,所以送你象牙。他也一样捎了许多西海诸国的风物给我。”淼淼听出那人要跳转话题,不便再深问,只随着闲聊,“你俩如何又这般好了?先前还谁看谁都不顺眼。他给你的信中都说了什么,快讲讲,我也想听。”怀祋的眼眸乌澄之中略带褐色,定定地盯了她一瞬,再开口,含了几分玩笑,还有几分认真,“我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投了缘。总想着是为了你的缘故,可真是收到他的信,看来看去的,竟像是冥冥之中便该熟稔。”说着,他自己也笑,“你还不知道,萧殿回到家就被他爹赏了一顿板子。他娘亲,他大哥,他三个姐姐,还有两个姐夫,那么多人都没能拦住。我也才晓得,他来京中不是赶考,而是负气出走的。”淼淼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可不是么,从年初到近秋,少说也跑出来快要七八个月呢。”怀祋眼皮一翻,“那他还委曲什么,在信中说起来气鼓鼓的。这换作旁人家,打一顿都是轻的。”

闺阁中静静的,淼淼长长叹了一口气,“萧殿也有自己的苦处。”怀祋轻咳几声,略有些蔑意,“怎么,心疼了?”小人儿梗起纤颈,莹然高傲,如同初春盛放的白玉兰树。“谁心疼啦?听到他挨打,我最该拍手叫好。”淼淼的话,还真带了蒙昧的欢喜。怀祋重重颔首,满意而温存,“这方是吾家的妹子。”他又伸开手掌拍拍她的手背,以保护的姿态,“朱子家训有云‘夫之所贵者,和也。妇之所贵者,柔也。’可是这女子的温柔也要有节有度。对男人太过推崇至枉纵绝不是什么好事。习以为常,只会让他渐渐轻视于你。女人的骨气同样重要。”璟淼复又垂下头,心意沉沉,“祋哥哥,咱们打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最疼我。爹爹与娘常担忧我性子太过刚硬,便是姑姑也当面提过好几回。从前,大人们明着不说,可私下里都意愿我能嫁给太子。我也好,太子也好,心中自是明白的。所以这些年来,三表哥许是性子谦和的缘故,许是只当我作妹妹而已。总之,他对我真得包容体恤。我时常闹些小性子,甚至还当面拒绝了他,可他都能隐忍下来,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便是这次为了那个筱安终于把我供出来,我也不怨。而萧殿,你可看到了,家里的娇娇小公子,脾气比我还强盛还倔强。对将来,我有憧憬,也有忧虑,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他啊。”

小人儿满腹满肺的恳切,剖出封存心底难对人言的忧惧。怀祋望着那鹅黄燕居长裙上大朵大朵亮银与暗蓝的朱槿,想要笑又忍住。他的俊面如明月皎皎,只是眸底幽细微光透出内心弥深的曲折,“萧殿再娇,家中亦有父兄管着。只要你莫再唯唯诺诺,另他有恃无恐。其实将来他即便真能娶你入门,放下那句‘高攀’不说。有璟姑父在,有我们这一众兄弟在,料想也容不得那人造次。至于你么……”他稍顿一下,闲雅之态难掩慧黠,“于心心相印之人而言,你对他,或他对你,都是最好的师者。爱与责,两者皆不可偏废。太子对你的隐忍谈不上怜惜,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倒是萧殿,于我这局外人瞧着似乎更对你缘法。女孩儿家有点儿小性子算得了什么,不出格便笑看着,若出了格,结结实实地揍几顿。都是聪明人,总会学乖的。”

第二十八章:宫门一闭不复开

绚金夕照映射而进,璟淼的面容因羞恼而红透。“死怀祋……”她好悬便要把手中的象牙梳抛拽过去。门口处忽地又传来脚步声,更伴冷冷的质问,“祋儿,你这是要揍谁?”“爹爹!”“姑父!”兄妹俩起身。小丫头竟有些慌乱,还是怀祋迅急将那张摊在桌面的笺纸塞进自己的袖筒里。璟瑓已负手垂脸进来。虽早为人父,却不过三十逾岁的年纪。璟侯爷眉心初现浅浅折痕,平常里未语先喜,翩翩如风下青松,只此时面上笑意还是淡淡定着,可眼神却阴沉凝滞,寒浸浸的冰凉透心。

淼淼有些怕了,乖乖立好还低下头。怀祋恍若未见,依然是乐淘淘地上前行礼,“祋儿给姑父请安。您回来了。”璟瑓根本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坐下。小人儿依然杵在那里。怀祋觑着这对父女也是无法,不敢贸然叫下人进来,赶忙自己动手斟好茶水。璟瑓打量下这两个孩子,重重哼了一声,盯着身前那个,本就略略上翘的唇角更勾出冷冷的纹络,“你,又干什么来了?”淼淼削肩不自主地抖动了一下。怀祋倒还坦然,“姑父,孩儿有个泉州的朋友,前几日捎来一些西海番国的小玩意儿。我挑了几样精巧的拿来给妹妹。”璟瑓将信将疑地瞥一眼案面,果然见到了那柄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牙梳。他竟是掩不得地笑出来,微眯的眼眸蕴着精光,随手抄起那物件轻晃,“祋儿,这便是你送给淼淼的?”“是的啊。”怀祋也被他看得心慌,只强装着沉稳。“啪”的一声脆响,璟瑓竟将牙梳重重拍打在案上。兄妹俩心头俱是一震,还未想明白由来,又听到沉甸甸冷硬地诘责,“果然是宫里长大的孩子,民间暗俗隐晦不知你们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结发同心,以梳为礼。未婚男女用梳子相赠,有私定终身之意。你们两个小冤家,跟父母这是什么仇又什么怨?”

淼淼此时便站在长窗下暖融融的日光里,薄薄的丝履之下更有厚厚的绒毯。爹爹的口气清冷,那人偷瞄过的目光也瑟瑟。可只有她竟觉得身披的晖光如华美锦缎,心中高兴得似乎不合时宜。“姑父,您想到哪去了。”怀祋瞧出来了,丫头低头显然是在偷着乐。他也顾不得她,还是先把自己撇清为妙。“那我该如何想呢,宝郡王?”璟瑓不过随口唬唬这两人。怀祋挪步靠得更近些,眉目间清澈内敛,“孩儿与淼淼若生情素,我们必然会告之长辈们,怎会做私定之想。况且……”说到此处,他略停下,竟是想起了自己庭院中那簇孩提时栽下的粉蔷薇,有些期盼,更多是寂寞,最终扮作无谓地笑笑,“我只愿做顺水的鱼儿。我并非不敢同太子争淼淼,而是明白争也无用。我更不会效法四哥为情所困,为情所苦。我知道家里为我安排下一桩婚事,正是门当户对,再般配不过。如今虽已模糊了缈蒽的长相,更不知她长大后的性情。可我就是我,便是打小顽劣,也从不曾做过任何违拗父王、母妃的事情。”璟瑓凝视他须臾,悲悯而慈和。怀祋知晓姑父的脾气,眨眨眼睛,眸底闪过明亮的笑影,“孩儿还是先告退了,不搅扰您教女。”淼淼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用眼剜他。璟瑓也懒得答理,跺脚吼了句,“滚出去!”这才眼瞧着那少年一脸得意地离开。

屋内一下子便静若深水。小人儿又不敢抬头了,只一张红润的小嘴儿倔强地抿着。璟瑓再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盯着那柄梳子,却在问女儿,“你拒绝太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淼淼愣了下,微微扬起的粉面没有任何脂粉修饰,却完美得如同无瑕玉璧。“我,我……”她在琢磨着该如何避重就轻。“老老实实地说。”璟瑓转头看过来,眼波不似口气,并无一丝起伏。淼淼很想挤出几滴泪,可就是无力。终于还是微扬起下颌,如同娘亲一般纤美的颈子昂起清傲的弧度,“在遹王生辰那日。可是爹爹,我并没有想拒绝太子。我只是问他,能不能一心一意对我。”“太子如何回答的?”当爹的似乎颇感兴趣。“他说‘不能’。”淼淼有些愤懑又似乎暗中窃喜。“那你听了又说什么?”璟瑓倒像温和了些许。“还能说什么啊,爹爹?不能一心一意对我的人,还留恋他何用。我直接告诉太子,让他另觅太子妃吧,我没那‘福分’。”璟瑓怔怔片刻,怒极反笑。他冲着女儿指指左边紫檀架上的官窑掸瓶,“去,抽根儿掸子过来,打手心还是打屁股,由你来选。”

闺房外种了几棵梧桐,深秋里贴着枯枝稍头起风,“沙沙沙沙”,像是浪涛翻涌。淼淼不知何时拈了腋下的绢子在手,一圈又一圈地箍到指尖上又解开。“麻利点儿。你最好别拖到我动手。”璟瑓的容色此时更难看了几分。小人儿抬了头,面泛红晕,微嘟着的嘴巴显出失望来。“拿就拿,谁怕啊?”她在自言自语,可声音轻脆,显然是叨念给那当爹的听。几步便到博古架边,素瓷的一对儿高颈瓶,胎色细腻如脂,她随意拨弄下里面的两把掸子。俱是小叶紫檀的竿儿,雕有青鸾图案,掸子上每一片羽毛都有新柳叶那么宽,深墨色的翎子色泽亮丽,泛着油光。玩了一阵子,她才转过身子来问:“您要哪根呢,粗的还是细的?”璟瑓猛得被问到竟有些语塞,横了一眼,“啊啊,你自己选。”她仿佛没有看到他皱紧的眉头,开始围着掸瓶转圈,“哪根呢?选哪根呢?细的太疼,粗的又太重。”丫头显然犹豫不决,摸摸这个,又掂掂那个,最后还是哭丧了小脸儿,“爹爹,我选不出来。”

璟瑓实在被气得不轻,双手都叉到腰上,提高了声线吼她,“拿粗的过来!”淼淼似被吓到了,急忙抽出一根来,“蹬蹬蹬”跑回爹爹身边。“给,给您。”她将愁眉轻锁,欲语还休的模样。璟瑓接过家什,居高临下地瞄她,“说吧,该打哪儿?”淼淼徐徐抬臂伸平右手,掌心向上,粉嫩嫩的一小团。“轻点儿,女儿怕……”她的眸中一动,不见怯意,只衔了一丝温静乖巧。璟瑓先心疼了,更有无奈,只是这架子已做足,倒不知该如何收场。“现在怕了?真是晚了。去瞧瞧你娘都被气成什么样了。还有皇上和你姑姑。”仿佛是在为自己鼓劲,他一只手高举,一只手又攥住那纤纤的腕子带到身前。

掸子眼见便要挥落,淼淼盯着被撩起的浅黄色袖口忽然喊了起来,“不行,不行,停停停……”璟瑓还真得停住,更松开女儿。丫头讨好地笑笑,“爹爹,右手不好,我换只手。”他没理她,耐心地候着她又伸出了左手。还是掸子快要抽下,还是那句,“不行,不行,停停停……”璟瑓再没法缄默了,用掸子捅捅她的双臂,“右手不好,左手也不好。难道你还长着第三只手?”淼淼抖抖长睫,戚戚然道:“爹爹,手心处皮薄肉少,却是经络汇集,会很疼的。”璟瑓不再看她,指指脚边一张铺着香色贡缎坐垫的圆墩,“过来趴好受罚。打屁股也会疼,但至少没那么多经络汇集。”淼淼听得专注,轻叹口气,挪步到圆墩前,相看缎子上的碧桃图案一阵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终也没趴下。

“我我……”她的一双小手都抓住眼前湖蓝底亮银纹饰的衣裾,猛得发觉原来那人与自己的爹爹竟在颜色上有如此相似的偏好。“你又怎么了?”他咄咄的问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爹爹,女儿才记起来。今早收了昌王府华瑛郡主的字贴儿,说是约着明天到她家赏菊,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自要好一番热闹。若我这会子挨打,明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岂不让旁人笑话了去。到时您和娘的颜面何在?我姑姑的颜面何在?我们璟家的颜面何在啊?”淼淼俏生生的脸孔上一双眸子晶光潋滟,辨不清是真得忧虑还是搪塞。璟瑓低头望着女儿,先还平静无澜,突然间便爆发。他把掸子使力往她的手里塞,一边塞一边嚷嚷,“大小姐,您打我,您打我行吗?求你了,别再磨人了。”淼淼听着这话,硬撑了一会儿,竟然先哭了,拧着身子扑进璟瑓的怀里,眼波哀哀如夜色中的冷霜。“干嘛非要打我啊?我根本没做错什么。”她反反复复的就这一句话,哭泣到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蓝丝帛的襟子。璟瑓的心中蓦然一软,伸手沾了小丫头的泪水,本想着抚慰,可话到口边又变成谑问,“还敢说自己没错。你再叫嚣一遍试试。”“没错!没错!我就是没错!我只求一心人,瞧不上那些个妻妾成群的。”她的脸上仍挂着泪,可已经笑得傲然,仿佛初春枝头新绽的嫩芽。

璟瑓看着听着,咬了牙关也笑,“好好好,看来不揍你一顿真是不行了。”当爹的不知道有心还是故意,早就甩掉了那根紫檀的粗掸子,一只手便钳制了她的两只手,不歇气地七八掌掴到左扭右扭的小屁股上。“嗯嗯,爹爹,疼,受不了……”其实丫头在骗人,巴掌掠过皮肉的确传来酥麻麻的疼痛,可这个力道她完全受得了。淼淼甚至还忆起了小时候调皮挨打。爹爹总是自己动手,也是这样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抽打屁股。那时候的她胖嘟嘟的,每挨一下,小肚子就向前挺一挺。挨打没有多疼,可看到肚子,便想起了四表哥对自己的嘲讽。于是,她便扯着嗓子地嚎。爹爹很快被吓得停手,本来气咻咻说是再不管她的娘亲也冲进来。爹爹和娘又是吵嘴,又是抢着抱她、哄她,她只揽住他们的脖颈哭哭啼啼地撒娇,口鼻之间是混了凌霄和秋兰的馨香味道。

“以后,再不许背着父母行事。”璟瑓戳戳女儿的额头算是警告。“我不愿意嫁给太子。”淼淼便在此事上纠结。“谁逼着你嫁过?不愿意便不愿意吧。”璟瑓清冷的脸庞终于含了宠溺笑色。“那姑姑和姑父他们呢?”她的眼底仍现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不用担心。我们全都明白,终身大事勉强不得。不过……”说着,他瞟了女儿一眼,含有难见的凝重,“不论婚事成与不成,你都不要误会殷儿。他是太子,本来就身不由已。对他而言,‘一心一意’,实在难为。更何况如今皇上在后庭之内已是六宫虚设,若东宫再你一人专宠。将来史官刀笔,免不了我们璟氏一族会落下女子善妒成性的恶名。殷儿他力主选秀,也是为了保全你,也保全璟家的名节啊。”淼淼的侧颜清粹,别样的妍致出脱,“我管不了三表哥是为了谁,总之我们两个无缘。我拒他在前,不过他已觅到心上人,谁与谁都不再相欠。如今,他虽是扯出我来避祸,念着多年兄妹的情谊,我也不抱怨,更盼着他事事顺遂吧。”璟瑓揽住女儿,口气平静而至淡漠,“你们俩本来也谈不上什么相欠。不过,淼淼你说起这事事顺遂。太子此次的事大,哪有那么容易。今日,鏧儿跑了趟御书房,皇上可是被气得不轻呢。”

淼淼的身形高挑,此时依偎在爹爹的肩畔,一枚珐琅鎏彩双蝶押发的翘翅颤了又颤,笑靥幽研掩不住透出几分快意来。璟瑓伸手刮着女儿脸颊道:“少在这儿偷着乐。便是殷儿挨了揍,也是你们这一伙害的。”小丫头闻言越发笑软了身子,眼底闪过促狭,“冤有头,债有主。从今以后,我与三表哥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璟瑓佯怒冷哼一声推开女儿,“少跟我腻歪,老老实实在房中思过。”“别走。”淼淼还拽着他,“您不再安慰安慰我了。”璟瑓又气又乐,恨不得拧下她的小鼻子来,“还要安慰?无忧可是让我来教训你的。”淼淼闻听又是翻眼珠又是吐舌头,满脸的不屑,“我娘让您干嘛,您就干嘛,比圣旨都好使。怪不得祖父常说,璟家男人的骨气在您这里算是断绝了。”璟瑓竟是丝毫不在意女儿的嘲讽,“骨气到底在谁那里断的谁知道。我从小被我爹打怕了,才不敢揭穿他。”说着,他又拍拍女儿的头,“没功夫跟你磨牙。今晚营中习练演阵和夜射,还要带鑫儿去长长见识。”“爹爹,我也想去,我也想去。”淼淼殷切相望,红扑扑的小脸儿如同娇妍的花瓣儿。璟瑓闻言却肃了容色,“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女有别,军营禁地,岂是女子可以随意进出的。”如此的训示淼淼听得多了,耳旁风一般,只不再白费气力央求。璟瑓扮严厉向来坚持不了多久,见着女儿不言语了,立时又和软下来劝慰,“军中、海上都不是女孩儿家该奢想的啊。”淼淼听得“海上”二字,触动旧事,摇摇璟瑓的胳膊问道:“爹爹,您可知道东都曾有个姓萧的大户人家,为庆长孙女降生连放了三天三夜烟火的?”璟瑓被问得发懵,思忖良久才开口,“能放三天三夜的烟火,这样的富户可从未听说过。”“不对啊,应该有的,不过也得是二十多年前了。”淼淼多多少少有些失望。璟瑓沉默一瞬,犹豫着道:“民间未曾留意,倒是皇家曾有如此的盛事,该是上皇的长孙女出生时。”淼淼有几分诧讶,“您说的是明雪表姊么?”璟瑓苦笑摇头,“明雪公主只是皇上的长女,甫出生不过是按着规制庆贺。我说的是庶人萧如彦的大女儿,名字一时还真记不起来了。只知道那孩子的母亲亦不凡,是南陈末代国君陈绍棠的小公主。南陈叛乱城破覆灭之际,陈绍棠赐死一众妻妾子女,唯独对幼女不忍杀之。小公主作为献虏没入宫中为奴,蒙太后垂怜留在身边,抚育一如宗室女。她长到十三四被赐予当时的皇长子琅琊王为侍妾,又生下了上皇的长孙女,只可惜命数不济,产女未满月便染病离世。而皇孙女则一直由上皇和太上贵妃陈氏教养在宫中,疼爱无极。便是那孩子出生时庆典恢宏,烟火三天不熄,京都夜如白昼。此后相差不过数月,东宫为明雪庆生可是要冷清寒酸得多了。”淼淼听得入神,随口相问:“那个女孩儿如今在何处呢?”璟瑓淡笑,语气也深长,“世事如棋,变幻莫测。便是曾经盛宠,后来也不过随着她爹爹被废黜流放。听说数年前便嫁人了,只是嫁得并不如意。想来上皇还被蒙在鼓里。”

正在萧杀时节,入夜北风骤紧,杞王府这几日来的夜晚总是万籁俱寂。室内阴沉沉的,任何烛灯未燃,青泥香炉内空余一捧死灰,筱安拥着一条薄薄的绒毯倚在窗下倾听风吹枝桠。蓦然,外院传来“哗楞哗楞”开锁的响动,接下来踏着落叶而入的脚步声纷乱而清晰。小人儿仿佛早已麻木,心也枯槁,脸面依然紧紧贴在冰凉的雪墙上没有丝毫反应。门被轻轻推开。“筱安。世子来了。”是暮翎熟悉的声音。榻上那人没有回头,其实她早已闻到丝丝缕缕弥漫开来的杜若幽香。“把食盒放下,灯点上,你便出去候着。”怀鏧怜惜地瞄着那团蜷缩的小身子,敛住无奈开口。暮翎乖觉,动作也麻利,火折子只燃起幛子边儿上的烛台,火苗儿闪动不定,映得人人面上都显出惜惶来。

屋里只剩了怀鏧与筱安两个。他挨近她坐在床边,目光透出奇异的柔和,“两天了,不吃不喝怎么能行。我带了几样你平日里喜欢的点心,多少用一点。”筱安终于转头,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世子。你们家要把我如何?是再卖掉,还是……”她的话不曾说完,便咬住唇。他面上的暖意再不见,眸光深沉又无奈,“我们家?你如今仍是王府的人,这里不是你的家么?何必如此泾渭分明呢。”二人相视沉默许久,她又贴上墙壁将眼一闭,“我根本就没有家。”怀鏧心里莫名一痛,“筱安,你还是跟了他。”他的语声暗哑,她却笑出声。看他目光逐渐转寒,她愈发笑到不可自抑。“我跟了他?他呢?在哪里?我真盼着王爷也好,璟侧妃也好,能把我远远地卖了吧。从此大家各安天命。”她的髻发有些松散,眸中亦失去了平日里清澈照人的光亮。怀鏧有些恍惚,眼见着她的人近在咫尺,却知晓她的心早已遥不可及。“本不想对你说的。”他的神情倦倦淡淡的,“三哥肯定很想救你。只是有心无力,自身都难保。”“怀殷他怎么了?他可是太子。”她兀地便坐直,削修小手紧紧抓住那人暗夜色的轻袍。“怀殷?”他凝望她,失望之色显露无遗,“可真是亲昵。相识这么久,你都鲜有如此热络地喊过我。”“世子,求你,告诉我,他究竟怎么了?”筱安初时哑然,终究无奈央告。

风力更猛,从窗中透隙而入,层层幔幛飞舞而起,飘摇如幕。怀鏧不动声色地拂开小人儿的手,“太子亦被禁在东宫。只是顾及储君颜面,对外只称养病而已。”筱安的眉心依然攒紧,喃喃自语,“这究竟是谁拖累了谁呢?”“当然是他拖累了你。”怀鏧便觑着她,忽而唇角淡挑,闪过丝别样的意味,“君子坦荡荡。而我那三哥为了从我身边抢走你却是机心用尽。不但欺哄了父王和侧母妃,竟连依依这七岁的孩子都利用上了。如此的诡诈伎俩,他的仁心何在?孝悌何在?白日里,我可是将这一桩桩一件件在御书房内都和盘托出。你是没见到二伯又惊又怒,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呵呵呵。这回我们尊贵高傲的太子殿下若不挨上顿教训,想必皇上都无法予我父王一个交待。”

“你……”筱安只觉得胸中发闷,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我怎么了?许他不仁,就许我不义。”怀鏧如同孩子般叫嚷。谁知他的话音还未落,院子中再次传来声响。“世子!世子!快走吧!侧妃,侧妃她来了。”暮翎还在压低嗓子呼喊,门已经敞开。晓棠急急步入,一身浅米色无绣丝袍拂地,如意髻上一支琉璃翠的长簪也坠坠斜绾。她缓缓扬脸扫视过来,一贯注视儿子的柔和双眸里竟隐有针芒样的冷光。怀鏧骇了一跳,赶忙起身俯首,“侧母妃!”晓棠静默片刻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沉沉入耳,“世子如何会在这里?你父王的旨令也敢违背么?”说着,她又扭头斥问挑着风灯随在身后的府内总管严瓴,“王爷是如何交待的?这里值守的人都哪去了?如何会放了世子进来?”一连串的诘责下来,严管事冒出满头冷汗,已经说不出话。

“侧母妃,不干旁人的事,是我打发了他们,硬闯进来的。”怀鏧看向娘亲的神情黯然,如被秋霜。晓棠微微苦笑,“世子,人你也见过了便回去吧。明日一早还要起程去太平府,总要早些歇息。”“我,我……”有一瞬的伤怀犹如江潮汹涌,怀鏧竟然一下子跪倒,“父王从宫中带了旨意,说皇上派我去太平府督责赈济颍水决口。我明白,皇上也好,父王也好,都是想在此时支我离开京都。儿子没有胆量抗旨,可还是有一事求您。不论,您们对筱安做什么打算,都要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好不好?”乌云般凝重的阴沉盘桓在晓棠的眉心,可这样的神情还是慢慢透出心疼来。她先过去,拉了儿子起身,捂住他略显冰冷的手揉搓,“听话,快些回去。今晚的事若让你父王知晓,难免会责骂你。”“侧母妃……”怀鏧仍踌躇,实在放心不下。她帮他整了整衣衫,平复下气息方道:“你要相信,不论我们如何做,都是为你着想的。”那人还欲争辩,晓棠却已放手,淡淡地吩咐暮翎,“还不快些引世子回房。”

怀鏧被迫离开,屋内便又阒静下来。几案上的烛火隔着纱罩朦胧暗红,映得一室飘渺又晦暗。筱安依旧没有下地,只颓然跪坐在紫竹窄榻上。晓棠像是并不理会,微微叹口气,又放柔了声音,“你也早些歇下。明日随我入宫,皇后娘娘要召见你。”

第二十九章:关关雎鸠

长安宫西苑的御书房为大璃君上春秋之季议政起居之所。为显肃穆,宫室周遭并不多见奇花异木,只遍植修竹尾尾,茂密成林,虽历风霜雪雨,总不变苍翠本色。

天刚过晌,淡淡云光透过纱帘玉帷的镂空花纹融入书房东偏殿的方阔空间。殿门紧闭,室内极静,窗上相映的日晖都仿佛敛去了温度与光芒。怀殷怔怔僵立在门口处,即便不去看那青玉盘夔的落地漏刻,他也估量得出,自己怕是被孤零零晾在这里足有三个时辰了。双腿自膝下由麻而痛,由痛而木,到此时竟无更多的知觉。初时只觉口渴,满满一壶六安雪泠被他喝了个干净,便再未唤人进来添过。茶盘边上还有碟栗子面的蛋黄千层蜜糕,浸过酥糖,码叠起来一块块晶莹剔透。虽然早到了午膳时间,怀殷也是饥肠辘辘,可那碟诱人的点心他却从始至终动都不动。

晨起被传入宫时,天还未亮。是牟平总管带了御前的六名亲侍前来,旨意宣过,除了舆驾轿夫,不许东宫任何随从相陪。怀殷走出寝殿,那六名内侍便亦步亦趋地紧紧跟上,如同看管着犯人一般。他自打记事起便未经过如此的待遇,本是委曲与疑虑绞混着难受,又看到垂手相候的东宫宾客们,除了几位年长位尊的太保、少傅犹自淡定从容外,一众的侍读、侍讲,尤其是貌陵还有才召来的新科状元秦如枫皆是一脸的忧惧凄苦。怀殷凝视他们片刻,无谓地笑笑,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待等登舆,垂幔降落的瞬间,他面上的笑容也倏忽不见。眉心终于紧紧蹙起,更相伴轻哂自嘲。竟是此时此刻才明白,他的一言一行,关乎的远不只是自己,他的肩上还担着整个东宫。

进了宫,怀殷便随牟平直奔御书房。虽然时辰尚早,他也清楚,父皇绝不是叫自己来上朝的。不过,避过前殿,不见朝臣,倒恰对他的心思。朱栏微湿,正是晨风寒凉的时候,怀殷被一行人夹护着走在九曲回廊之间。突然,身着灿金王服的怀酘与怀馨猛地从斜径里冲过来。牟平先被唬了一跳,待沉稳下来率众在前停住,挑起长眉不卑不亢地开腔:“两位王爷请止步。皇上有旨,陛下传召太子之前,任谁也不得与殿下厮见。”“总管,我们只同太子说一句话,就一句话,还要烦劳您通融。”怀酘深怕怀馨唐突,先放下身段相求。牟平自幼便跟在如彬身前,又掌管大内多年,行事极有分寸,更眼见着几位皇子长成,从来都谦恭和煦。只今日似乎有别于以往,他的神情淡漠,语气也棱角分明,“王爷还请遵旨行事,莫要为难老奴。”

怀馨再顾不得,直欲往前冲,早有内侍跟上挡住。怀殷平静看着,俊面上浮出一层稀薄的笑意,“做什么?我无妨。”怀酘谨慎,从后面抓住弟弟。怀馨明白此处怕是没机会再停留,他的眸子含忧又冷冽,“是怀鏧,是怀鏧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攀诬你处心积虑抢走他的筱安。”说着,那人双唇微动似是有些颓然,“我和二哥在中宫殿求了一个早上,母后竟是不肯为你向父皇说情。”“好了,赵王。”牟平的眉头已如叠峦难平。“老四,我们走吧。”怀酘无奈。他一边拽着怀馨后退,一边也呼喊出来,“过会儿见了父皇再别死拧拗着,该服软服软,该讨饶讨饶,听到没有?”被兄弟们这样一闹,怀殷心底却安宁了不少。不过一日一夜之间,父皇对自己态度大变,他便料定是那人在背后挑事。不过,他能体谅更怀愧疚,生生被人夺爱,怕是任谁也不会轻描淡写地放过,更何况自小被三叔小姨娇纵着长大的怀鏧。

怀殷被送进了东偏殿。雅室幽深,空无一人。牟平曲身,“还请太子殿下在此处静候皇上,老奴便在殿外伺候。”怀殷并未答言,重瞳紧紧盯住宽大御案上赫然摆着的那根紫荆手杖,方才真得相信,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顿教训。片刻之后,他回头看向牟平。牟总管却早已转作平和的姿态,俯首之间,笑纹重又挂在唇边,“殿下先还说过‘无妨’,那便一定会‘无妨’的。”

怀殷知道父亲手中的家法从轻到重依次是戒尺、藤条和紫荆杖。旁的都还寻常,唯有这荆杖据说是空桑山顶浸雪生长的一种紫荆藤风干晾晒再精心编搓而成。质硬且韧,抽一记便是摧筋挫骨的痛,饶是身强体健也要叫苦不迭,所以鲜少会用。兄弟们当中,大哥也好,小弟也好,偶有错处,父亲至多动戒尺敲打几下算是勉戒。只有那整日里顽劣生事的老二与老四却是悉数挨遍。怀殷长到十八岁,家法于他便只在威慑,从未上过身。不过,他可清楚记得弟弟哭丧着脸孔与自己讲起那荆杖的厉害,言说若父皇真狠下心来教训,十数下便能让人皮破肉开,三天五天屁股都沾不得床。今时今日,骇人的家法便摆在眼前,如此阵仗生生消磨掉他这两日来积蓄的慨然与无畏。更有一重难堪说不出口,终究也算是成年了,居然还要伏下身子挨父亲的责打。怀殷自认比不了怀酘与怀馨面厚心宽,这样的苦楚轮到头上,便是想想,双颊都已经热辣辣起来。

且忧且惧,又站得太久,只觉得神思都模糊游离,怀殷昏昏沉沉唯恐睡去,殿门外长长一声宣驾,父皇终于来了。听着沉实的脚步由远而近,他的一颗心开始狂跳,咬唇抑住慌张,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儿臣给父皇请安。”素金团龙袍角打眼下掠过,暮秋时节,又是这样空旷清幽的居室里,他敛襟埋头,挺秀的鼻峰竟渗出一层细汗。“平身吧。”父亲的声音听起来端肃,语气倒还寻常。怀殷下意识地揉揉刺痛发麻的膝盖站起。先还不敢张望,稍静下才看向御座,他发现父亲并没有看自己,而是微微侧首盯着那盘栗子面的点心。逡巡一圈,确信殿内再旁人,怀殷轻唤一声“父皇”,蕴了说不出的委曲。

御座上依然沉默,父子俩几乎能听到钟漏的滴答声。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如彬才沉沉发话,“到朕近前来。”怀殷听了迅速上前几步,距着长案不过一呎之距,这才垂手立好。如彬像是极随意地翻动案上书卷,挑出一本扬声念道:“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怀殷愣住,想不到父亲竟在此时考问功课,还是如孩提时那般背书。疑惑归疑惑,他不敢耽搁,流利接口:“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宽大其志,足以兼包;平正其心足以制断。非威德无以致远,非慈厚无以怀人。抚九族以仁,接大臣以礼。奉先思孝,处位思恭。倾己勤劳,以行德义,此乃君之体也……”如彬挥挥手,神情说不出的淡漠,“再背。”怀殷低着头,轻咳下嗓子,又重新开始。谁知到这章《君体》结束,父亲依然吩咐重头再来。

整整六遍,怀殷的声音已经带出沙哑,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强自撑着问道:“父皇,您这是训戒儿臣失仁失礼、有违德义么?”“难道是朕冤枉你了?”如彬的口气轻描淡写,只笑得冷厉。“儿臣没有。”地面的金砖地上铺了厚厚的波斯毯,剪绒的海棠开得团团簇簇,热烈地几是要刺痛他的眼睛,心里一刻比一刻揪紧,嘴上却不寻常地倔强起来。“好好好……”如彬叹息着起身,伸臂指那紫荆杖,“教者尧舜,不教者桀纣。果然是朕这些年来宠坏了你。”眼见父亲发怒,怀殷再是委曲也不敢言语。他从案上拾起家法,双手捧过头顶。如彬接过荆杖。怀殷窘迫得连气息都喘不匀。父亲没有传进刑凳进来,他根本不知道该趴在何处受罚。还有一事踯躅,思忖不是如怀殳一般的小儿,应该不用掀了衣襟褪下裤子挨打。去冠戴,脱簪缨还在其次,只这外袍似乎不能再留。想及此,他双手颤颤摸向腰间准备解下玉带。如彬眼见着羞赧又狼狈的儿子,竟重重哼了一声,“你也不用在朕的眼前扮作这般守规矩的模样。只难想出你对叔叔和弟弟们该是怎样的乖张。”

怀殷眼神微黯,他当然听得懂父亲的言下之意,衣裳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索性停住手,“儿臣的确欺瞒了三叔一家,为的是能够有机会接近筱安。儿臣知错,有负父皇、母后教诲,当领责罚。但若说对亲人乖张,儿臣自认承担不起。”他低头直直立着,神色惶恐貌似恭顺,可话里话外却是坦诚更不服气。如彬打眼瞧着儿子的清雅身姿,便是如此垂首之态亦如后殿的翠竹般修拔。作为父亲,他口中从来不说,私底里却极为欣赏,乐见儿子凌人的傲气,只因他是自己得天所授的嗣子。可正是为着如此缘故,又容不得他在性情上生出戚戚诡诈的算计。

这般一想,如彬心中无端柔和了几分又清亮了些许。他慢慢踱过两步,走近儿子身边,摩挲着澄亮的荆杖在御案上一顿,“该不该承担,要如何来承担,且让为父来教导你。”怀殷口中称“是”,尽力调匀呼吸,一门心思地又准备宽下腰带。如彬再受不得如此温驯的孩子,更念起那两个恼人的,从来夏日里受罚,不穿上冬天的皮袄,便算是不想激怒你。他假装清清嗓子掩住笑,冲着儿子点头,“念你初犯,小惩大戒,可不必去衣。双手撑到案上来。”怀殷听到吩咐,小心偷瞄一眼,觑着父亲面上清漠,体味话中却颇有温厚之意。胸臆间那点儿委曲薄怨再次消散,心下一横,反正做儿子的便没有不挨老子揍的,他竟大着胆子揣测,说不定挺过皮肉之苦便可以讨到旨意达成所愿。脑中思绪飞转,他的动作也麻利,侧身背向父亲,双手支案倾俯上身。“请父皇责罚。”声音轻到微弱,想得再明白,只这句话于他说出口来还是有些艰难。

如彬将手中荆杖掂了掂,合计下力道,自是要让儿子记住这顿打,又不忍伤得太重。杖头挑起袍摆撩到腰际,他在那掩于素锦里裤内的臀上敲了几下,“只罚四十杖。规矩你该懂的,把身子撅起来。若是敢喊、敢叫、敢躲、敢挡,即刻传进刑凳来,捆实了翻倍教训,听到没有?”想是头垂得太低,怀殷微微有些窒息,血已涌到头顶,连脖颈都涨得赤红。“嗯。是。儿臣记下了。”他的牙关轻扣,双腿没来由地抖了抖,又迅急挺腰止住。

如彬只作未见,抄起荆杖照着儿子的屁股便是一阵子猛抽,快要二十下,才渐渐缓和。怀殷的双手早从案中心移到案边上,死死抠住,指尖恨不得能剜进红木的纹理里。家法比料想得要难挨,从未受过折磨的皮肉像是被人用沸油烫遍,条条绺绺地炸开来。刚刚算是急打,灼意连成片,潮涌般翻腾湮没,根本分辨不出屁股上落杖的方向。他不敢大口喘气,生怕被父亲听作是呻吟。几乎全部的气力都用在臂间,死命保持平衡,即便荆杖抽得再凶,咬进臀肉再狠,身子也不见丝毫晃动。这会儿,他明显试出父亲打得很慢,只可惜手劲儿不减,韧荆砸在隆起的檩子上,带出的痛才是更痛。由皮到肉,由肉到血脉,锐利地刺进骨头里,再一波又一波地直袭脑仁儿。想来若意志稍有放松,他便保不定会尖叫着,不顾一切地逃开。

冷汗滴答落在案面一滩,怀殷早就不愿意睁眼,唯恐看到自己忍耐到煞白狰狞的脸。开始便没习惯计数,如今更被打到痴傻,他正陷入盼不到尽头的绝望,父亲竟然在头上沉沉发话。“最后十杖,给朕老老实实受着。好好想一想,挨完这顿打,你该如何做。”如彬语气不变威胁,可眼见着这始终乖乖受罚的儿子心里终究疼得慌。不过是收住家法前的几句吓唬,怀殷却仍当是旨意。他认认**地开始思考。先有庆幸,没料到一咬牙居然坚持到三十杖。明明记得怀馨说最多二十下,屁股便会开花,血丝流到大腿上,绢裤浸透,荆杖落下后传出的全是闷响。如今,臀上疼归疼,完全没有撕裂的感觉,更不是湿漉漉的,想来不过肿得厉害。父亲打虽是真打,总还留了情面,如此宽仁回护,倒让他生出依恋来。

“啪啪啪啪……”又是五六杖。先为朝务劳碌了半日,接着又教训儿子,如彬的荆杖挥到最后也有些气吁。将凶物拄在眼下早已肿涨起来的伤臀上,他厉声追问:“想好了没有?”怀殷总算看到希望,赶忙接言道:“儿臣谢父皇赐下家法。今晚,儿臣便去三叔家负荆请罪。”小冤家的答对根本就不在点子上,更是没挨完打便急着要谢家法。如彬险些被气倒,再次拎杖好几下重重甩到左屁股上,“这就急着谢恩了?告诉你,若是悔过再不诚心,这顿打可长着呢。”已经习惯两边均匀地受罚,突然之间只可着一侧用力,似乎超出怀殷的耐受范围。心防最是羸弱的时候,又听到如此喝问,他的身子抑不住上扬,猛地转过脸,眼底灼热,只倔强着不肯退让,“父皇,您让儿臣如何悔过都可以。只是我的女人,不可能再让给怀鏧。便是被您打死了,我也不答应。”

第三十章:君子好逑

如彬并没有说话,殿中越发静谧。怀殷深知自己快要耐不住,臀上算不得难挨,可鼻隔间酸涨得很,眼眶内也不知蓄满了什么,挣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生疼。他一向自持身份,从不相信自己还会伤怀落泪,此时此刻心中怕到极处更焦虑到极处,依然咬紧了牙关强撑着。

啪啪啪啪啪……连着的二十几下,不带一点儿怜惜,挂着风声照准儿子屁股与大腿相接的地方狠狠击下。眼见着他两臂抽搐似地抖动再支不起身子伏倒于案间,如彬才真得收住家法。“起来!”他瞥了他一眼,更是将荆杖掷到他面前。硬荆与硬木相触,“铛啷啷”发出金属撞击的锐响,惊得人心神凛凛。怀殷依旧一动也不动,昂了脖颈盯着父亲看。刚才这阵子打似乎特别得狠,哪怕再抽上几下估计也要出血,君心实难揣测,让他忧惶不已。“朕让你起来,没听到么?”如彬袍服上的团龙为金线织就,相映明窗上的流光,灿灿夺目更威仪慑人。“我就是要筱安。”他真得孤注一掷了,使力喘上几口气,颤颤地喊。

如彬本来已移步到前面,听了这纠缠般地叫嚷,气得再次折身回来,挥手就是两巴掌扇到儿子的屁股上,怒问道:“要筱安。你就趴在这里要么?也老大不小的了,还得按实了打不说,更吵吵嚷嚷地耍赖,成什么样子?”怀殷被训得面红耳赤,忍着臀上腿上火烧火燎一般地疼起身整理好衣衫,这才小心翼翼地再次打量父亲。如彬早已坐上御座,神色缓和许多,只是声音依旧冷然:“与亲人耍机心便容你这一次。以后胆敢再犯,你可要仔细掂量着。”怀殷听了急忙跪下叩首,“儿臣绝不敢再犯。”说完他便起来,径直走到父亲身侧,眉间有细密的汗珠沁出,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父皇,求您,一定要管我。”他本来想求父亲帮他,话到口边竟又成了“管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知所云。如彬可是真笑了,递了块帕子过去示意他擦把汗,悠悠叹道:“还正如玲珑所言,你是着了魔了。猜不透一介小小宫娥如何会让朕的儿子和侄子都如此痴迷而难以自拔。”怀殷哪敢真拿御用的手帕拭汗,不过比划了几下便小心折好探身要放回案上。想是他动作太快,腰下的丝绸蹭到肿痕,疼得身子晃了一晃。打也打了,气也消了,眼见着儿子皮肉苦楚当爹的难免心疼,如彬微微蹙眉又摆手,“什么都不要想,先下去传太医看看伤处要紧。”怀殷静静立着,双眸恍若幽寂深水。他不跪安,也没再苦苦哀求,只是紧紧攥住手轻声问道:“父皇,您当年做太子时,可曾觉得孤单?”

“怀殷!”如彬的声音沉稳之中带了清冷,有如这深秋里薄凉的风。怀殷静邃眸子漾过一圈涟漪,随后便若无其事地笑笑,“请恕儿臣失言。”如彬有些动容,转首不经意地避开儿子的目光,沉静面容隐含体味也有倦怠,“得到的多自然失去的就多。天伦造人造世,所得所失,价值几何,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怀殷依然注目上位,踌躇志满又坦荡澹明,“所幸者,父皇有母后,儿臣有筱安。得失与付出,有人看重天道,而我,更在乎本心。我认为公平了,那便是公平了。别人眼里的计较,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他说的这些话似乎无可辩驳,又像是不通情理,神情可极为傲慢。岁月急急,总有兴替。听着儿子如此直舒胸臆,如彬心中受用只面容上依然微肃起来轻斥,“瞧你张狂的,什么人都敢拿来与你母后比。还嫌揍得轻了是不是?”怀殷不过怔愕一瞬随即了然,挑眉而笑带了几分顽皮:“儿臣今日昏了头,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还是先行告退,回东宫思过吧。”

如彬随手将袖一扬,像是极不耐烦地打发他离开。怀殷跪拜之后没有即刻躬身后退,而是低头又向前蹭了半步,瞄着那一片火色刺金云纹的袍角轻问:“父皇,儿臣今晚还是明晨到三叔的府上请罪,顺便接走筱安?”如彬深深看他一眼,“急什么?”怀殷眉骨都跳,惊然凝视道,“父皇,筱安仍被禁足,我担心……”未等他把话讲完,如彬却抬一抬手,“那女孩儿如今虽不得自由,可绝非受罚,是你三叔他们有意保护而已。也是提防鏧儿做出冲动的事来。”“正因为有怀鏧,才不能让筱安留在杞王府。”他的语气有些急,墨睫微微颤动。如彬却叹气,“都是冤家啊。你尽管放心,朕已遣了鏧儿去太平府,一大早便离京了。昨儿个与三弟、殸儿商议了半日。他们父子看得明白,那个筱安的心思怕都牵挂在你身上,鏧儿再是痴缠也终无意义。就着这次办差让他离开,想必独处些时日,总能想开些。那孩子的性子一贯强盛,若不等他回来,你便将人带走,还不知会闹到什么田地。”怀殷明白这是最稳妥的折衷之计,只不过惦着小人儿受苦,心中不是滋味。如彬觑他发呆,淡淡笑着安慰,“你也不必如此。鏧儿再娇,绝非讲不通道理。至于筱安,正好留在杞王府内学些规矩。你母后那里,朕要劝,你也要去哄。若说通了,便派女史嬷嬷过去教授规矩礼法,日后才好侍奉于东宫。婢女身份虽卑微些,可毕竟是你的第一个女人,说不定还会诞下朕的皇孙,总归大意不得。”

怀殷听着父亲的话颇为动容,一时想不起该说些什么,只静静立着。如彬依然温言慢语,“朕与如彰不放心鏧儿,也不放心你。千万千万,不能因为一个女子,伤了宗室和气。”怀殷查觉父亲每每提及怀鏧都百般维护,倒不由得想起怀馨谈起小姨曾为太子良娣一事。“父皇放心,怀鏧是我的弟弟,我们断不会因为此事便彼此生分。”雪白的丝袍轻垂,他端端俯首,神色恭谨只是有意咬重“弟弟”二字。如彬并未听出这别有的意味,笑颜不变宽和,“如此便好。还有就是那个筱安的身家,也该仔细访查访查。如彰提到,买她入王府的王钦已死再无对证,卖了她的拐子该知道些由来,可惜如今不知贼人在何处。”怀殷扬起俊面,略显得意,“父皇,拐子名叫罗殇。儿臣月前派出的暗骑已在潼关将那人捕获。**好悬,只差一步,他便要逃出关去,只不知是去往北戎还是党项的。”

如彬目光变了变,又稍稍止住:“躲得如此之远?”怀殷也似有几分不解,“刑律,略卖人为奴婢者,绞。可对于这个罗殇,儿臣倒不急于送付大理寺,酌量着先押回东宫自行拷问。”如彬半晌没有答话,良久方言道:“如此也好,只是不要在东宫。带到大内来,交于牟平安排刑谳房。那里素以刑罚著称,一样一样地加力试过,总会问个明白。”怀殷将头深深低了,“遵旨。已有信报,不过五日之内便可抵京,儿臣自当将罗殇解进宫去。”说着,他便叩首欲退。如彬却略扬唇角,开口拦住儿子,“用些点心再走。”怀殷直身,瞟眼金立屏侧荷叶边茶色螺钿几上的栗子糕。再转首间,正感受描金红木棱窗投射日光拂面,他亦浅浅带笑,“长者赐,不可辞。只是儿臣自晨起入宮便未离开御书房,母后她定然惦记。还请父皇先容孩儿去凤仪殿请安。”如彬盯住儿子,轻哼着斥问:“怎得,挨顿打又耍起小孩子脾气?饿这许久,也不肯吃东西。”

右手轻轻搅动腰际垂下的玉佩丝绦,怀殷低额敛目答对:“儿臣不敢。只是我从来不吃栗子的。”他的声音不高,可对父亲的震动却不小。似有股子微苦又微涩的暗涌流过心泉,如彬摆摆手,长眉轩起掩饰惆怅,“下去吧。不吃这个,又不吃那个,全是你母后惯出来的。朕瞧着,终归饿得不够。”怀殷不在乎也不抱怨,曲着颈子又吐下舌头缓缓后撤,直到退至殿门处方转身,立时便像阵风似的蹿了出去。不过前后脚,牟平一身内官褚锦袍服,手托茶盘安祥泰定地进来。在御前行过礼,牟总管动作娴熟地奉茶。如彬接过玉盏,将饮未饮,只停在下颌边。“牟平。”他蹙眉看他,目光幽深。“奴才在。”牟总管谦恭凝视上位。如彬将茶又放下,发出轻盈地顿响,眼底亦露出几分猜疑和阴郁,“过几日,太子会送进来一个略卖人交你审问。此事再不宜惊动旁人。刑谳房七十二道刑罚任尔去用,只是不要伤及那人性命。到时无论审出什么口供,记住,都必须先呈予朕过目。”见主人如此凝重,牟平立时俯首答喏。

殿外,日影渐有西斜之意。如彬饮罢香茗,又指向旁侧,“把这点心撤下去,以后也不必再进。”牟平此时才发现,那盘黄澄澄诱人的吃食竟是一动未动。他也略显诧异,“总有大半日了,太子殿下竟没有用过?”如彬长嘘一口气,“前天馨儿在这里,正是栗子糕,足足吃了多半盘儿。朕的几个孩子,唯有这对双生子随了他们的母后最爱甜食。本想着弟弟吃着好,哥哥也一样。却忘了殷儿他不食栗子,很小的时候每每吃到便会吐出来。玲珑留意,中宫殿内从不见栗子。倒是朕常怪那当娘的娇养孩子,一直未放在心上。”牟平识得主人思绪,跪倒恳劝,“皆是奴才的罪过,是奴才大意了。”如彬定定苦笑,示意他起来,“与你何干?要备下栗子的是朕。”说着,他的声音忽然变轻,细微得如同呓语,“连儿子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不曾在乎过,这样的爹爹也怪不得孩子会疏远。”

御案右侧有一方抄手端砚。如彬望了一眼,无意般探臂取过把玩摩挲。砚盖顶处依着天然水波纹雕刻出一大两小三条锦鲤。砚是多年旧物,包浆熟美油润,刀工更显厚朴古拙,尤其两条小鱼儿紧紧依偎在大鱼身侧,摆尾洄游神态亲昵,实为出神入化之笔。毕竟自幼便伺候起的,牟平并未在意这不见生气的静冷。他抖了抖手中的麈尾,轻松言道:“陛下早早便吩咐奴才安排好太医在紫云馆候着,皇后娘娘更是传奴才过去问了数遭。可见严父也好,慈母也好,再要狠下心来管教,也生怕儿子受苦。只是奴才在殿外守了这许久,眼瞧着殿下惶恐而来又得意而去,刚刚更撒欢儿似的比常日里跑得都快。小召那张嘴总没个遮拦,备茶时还在问,‘如何这进去的是太子,出来的却成了赵王呢?’您看,太子他都不上心那盘点心,陛下又何必烦恼这许多。”庭下有风,撩动大殿繁丽帏幛。如彬这才露出几分笑意,“跟在朕身边久了,最是你会宽慰人。”

凤仪殿为中宫之首,在这御书房的正南边。怀殷选了最近也是最幽静的路来走。便是臀上仍隐隐作痛也阻不住他轻快的脚步。重阁飞檐如从身边掠过,一座巍峨的殿宇已隐约出现在视线尽头。马上便要见到娘亲,可怀殷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个小人儿。他最喜欢她的长发,乌黑亮丽如缎。他享受她依偎在自己的身侧,神态安静,眸子却总是顽皮地眨了又眨。他会笑着拍拍她的头,她便赌气扭过脸去,颈间碎发轻柔飘落,最终逃不过他修削的指尖。

“参见太子殿下……”渐有宫娥侍者结队经过,沿路跪倒于甬道长街候他先行。怀殷不得已稳下步子,明晃如水的日光下,他的笑意比往日里更要闲和温润几分。不远处又有一从宫人过来,被簇拥在前面的丫头走得最急,藕青色长裾拖曳于雕花石砖地上,软银轻罗的披帛仿佛天上的云朵缠绕在两臂间。“扬扬!”怀殷高声招呼妹妹。“三哥!”那小人儿先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提起长裙奔过来。“跑什么?跌倒了又要怪到旁人头上。”他点了点她眉间饱满的珊瑚珠花钿,半是嗔怪,半是宠爱。“三哥,你没事吧?”扬扬的小脸在急行之下,如粉荷般透出些许娇红来。怀殷倒象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事也好,没事也罢,总算过去了。有劳我们的扬扬帝姬牵挂。”他越是戏谑,她却越是紧张。“三哥,三哥……”丫头的小手紧紧抓住近前柔软的白袍,“我有话不敢说。”“说。”他的面上渐无表情,如玉石般冷凝。“五弟又偷偷从上书房溜回来了。我们陪着母后喝茶说话。五弟困了,母后便让他到后殿与小妹一起午睡。后来,后来……”她自己都觉得从未如此颠三倒四地讲过话,那人更是听得一头雾水。“父皇知道了要教训老五?”怀殷眼稍微挑,他只能理出这点子头绪。“不是的。不是老五。”扬扬急得顿足,髻边一排宝石花的压发别针都好悬掉落下来,“不关五弟的事,是小姨。小姨求见,母后竟然打发我出去。以前从不曾这样的。我也是好奇,悄悄躲在院子里铜凤炉后看。小姨她们急匆匆地没留意,我可全都看仔细了。来的不只小姨一个人啊。她带了筱安。听明白没有?小姨把你的心上人带进宫了。”

第三十一章:只愿君心似我心

筱安步入凤仪殿时,玲珑正倚在海棠琉璃屏的贵妃榻上闲闲翻书。这是小丫头第一次见到人人口中相传的中宫之主。不过刚刚晃到一团色如流岚的宫锦紫裳,璟侧妃便已伏倒行礼,她不能再细细打量,随在后边跪下。“候了你们许久。看座。”那人的声音听着清亮又柔软。“谢过姐姐。”侧妃离开眼前,只有她依然孤零零贴紧冰凉的金砖。“你便是筱安?”她的语气更平缓,如同秋日里静如平镜的湖泊。“是的。正是奴婢。”她将额头都触到地上。“你也起来,本宫面前,不必害怕。”玲珑盯着眼下团紧的小身子,总觉得比想象中要单薄许多。筱安告了罪方起身,稍稍扬脸看过去。眼前的女子保养得实在是好,面庞竟如年轻女孩儿般娇丽光润。高髻用多宝赤金簪利落绾起,又点缀数枚鸳鸯纹翡翠同心环的发针。一身燕居暗紫色长裙,襟口滚了两层镶边,捻金织就的飞凤纹章遨游在雪白纱罗之上。姿容皎皎如月,清素中不失华贵,果然是天家国母风采。在贵妃榻的左侧,还立着一位仪态谨肃的年长宫女,她并不认得,可那人却拧蹙细眉盯向自己。

“筱安,不许如此直视娘娘。这是无礼冒犯。”已坐于下首的璟侧妃出言提醒。筱安不自觉地耸耸削肩。“没什么,不必吓唬她。”玲珑淡淡起口,一双美目微眯着,轻掩在珐琅莲花熏炉吞吐的缕缕白烟之后,显映出朦胧而又疏浅的笑意,“‘筱安’不像是正经名字。你可知道自己的姓氏?”小丫头轻合下贝齿,很快回答,“不记得了?”“那你的家,你的父母呢?可曾留有印象?”玲珑还有些不确信。她查觉了,闭目一瞬,“没有,什么都不知道。”晓棠听着,忍不住忆起当年初入宫闱之时,虽是一样孤苦无依,可终究记得娘亲、记得家乡。她忍不住感慨怅然,微微叹一口气,“三四岁上便离家,想来很难记得太多。又跟着拐子过活多年,许是打也打怕了。”玲珑解查她的心意,指一指手旁小几上新进的一味花茶,“你路上走得急,先润润喉咙吧。”晓棠在玲珑面前从来不拘泥,会心笑笑,便低头饮茶。

午后的阳光还好。透过长窗,可以看到一格格淡薄又微蓝的天空。筱安直直站着,心思不知该聚在何处。忽然听到皇后又问:“筱安,你可曾想过今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再次盯上她的眼睛,真得与他的眼睛好像。还有那个赵王,原来他们兄弟都是如此得酷似娘亲。“你在听本宫说话吗?”玲珑瞧着面前神游之人,略有些不悦,可依然笑靥端华。她先点头,接着又摇头,“娘娘,奴婢在听。只是奴婢从没打算过今后。”“还是个孩子呢,怪可怜见的。”玲珑才把手中的书放下,略略坐正身子,“你虽算不得容貌动天下,正在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到底娇俏些。不论以前受过何等的苦难,如今劫数将满。本宫也好,你家侧妃也好,对你都是怜惜的。眼前正有机缘,驻在雁门关的史驸马刚巧为手下守将报了战功。本宫可以破例向皇上求道旨意,为你指一个家世品貌皆佳的少年将军,你意如何?”她是如此温和又体恤,筱安却渐觉周身凄寒刺骨,“娘娘,您是要将奴婢嫁了?”玲珑打量她片刻,施施然道:“武将并非全为粗鲁之人。有本宫和你家侧妃过目,终不会亏待你的。如果,你还未思量好,也可先去雁门关,安置到雪儿府上。待等公主与驸马细细为你挑选。”

“你这丫头听明白没有?这可是天大的恩典。”皇后身旁的侍女似是极为不耐,眉目间的不屑同怒气更盛。“紫苏。”玲珑沉沉拦住那人,面上笑意也仿若铅水凝滞了一般。“你不愿意么?”她的一双凤眸上挑,拉出冷冷的弯弧。“奴婢只是不情愿不明不白地被打发到边关去。”筱安立得笔直。从前的谨小慎微,并没有为自己赢来安然的生活,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还能或是还用惧怕些什么。正有浮云过日,殿内光线晦暗下来。玲珑的目光微寒,“如何是不明不白呢?太子与宁郡王为你而起的纷争,本宫本不欲说破。对于女孩儿家来说,出了这样的事,终归是你德行有亏。虽然如今没有人再欲深究,可是兄弟阋于墙,本宫断断容不得。”“所以,我必须远嫁。”她竟然抬起下颌,笑得无比冰薄。“筱安,你……”晓棠想要制止,却无从拦起。玲珑像是看透了眼前之人,啜一口茶,再放下,“你不是必须远嫁,而是必须离开。永远都不能回来。”筱安不显气馁,蒲苇般纠缠得坚韧,“除非见过太子,我,绝不会走。”

便是晓棠也仿佛初次认识如此刚钢硬的小人儿,神情中满是疑惑。玲珑先还微微一凝,目光再落到那厢沉静如璧的面容上,竟带出几声嗤笑。“晓棠。”她静静转首,“总不能怪咱们的孩子不懂事,实在是没机会经历事。这样的‘人物’,他们哪曾见识过?在殷儿与鏧儿的眼中,一如解语花儿般得乖巧温婉。如此张牙舞爪的刺儿自会遮掩得巧妙,他们既想不到也看不到。”筱安当然听得出,皇后是嘲讽自己,她仍咬定了不出声,她的那番话也当是白说。“筱安,娘娘的懿旨不可违。况且,我们真心替你着想,从此除去贱籍,天宽地阔也算圆满,终不枉彼此主仆一场。正所谓‘宫门一闭不复开,上阳花草青苔地’。不论东宫,还是王府,不见得便是女人最好的归宿。”其实晓棠并不十分想劝,听着她一口一个“太子”,难免替儿子不值。“好了。谁都不必再费口舌。三日之后,自有公主府上的人去接她。”玲珑神色肃然,已是不容置辩。

“我不跟任何人走。我等着太子,终要他予我一个交待。”筱安仰着头,一脸的无惧。此刻广袖低垂,正掩住玲珑看似闲搭于长榻之侧的一只手,攥得过紧又极用力,筋脉都突兀出来,惨白得如同寒山冰玉。“没有人会见你。也没有人会予你一个交待。千万莫要妄想。”高高在上之人,樱唇一启,便是旨意。“筱安纵死不从。”她与她的目光相触,点漆似的眸子,深不见底。“你连死都不惧?”殿内众人惊窒间,玲珑的语声却又恢复温恬从容。“没有谁真得不怕死。但另人更怕得却是连死都不如地活着。”她也一样淡淡的,只是口中的死与生,那些人怕是根本不懂。“好哇。果然不俗。怪不得能令本宫最心宜的两个孩子都为你而倾倒。”玲珑在夸奖她,又不看她,慢慢拢一拢鬓角的头发朝向紫苏,“去吧。备下筱安姑娘需要的东西。”那人愣了一下,迟疑不定,“娘娘,要奴婢备下,备下什么东西?”玲珑慢慢收敛了笑意,“当然是需要什么,便备下什么。也可以多呈上来几样来,由着人家选吧。”紫苏被骇住,晓棠心中更似惊雷滚滚轰动。“姐姐,不可,姐姐……”她嚯地站起来。玲珑却并不在意,按了妹妹坐下,又唤进宫人再冲一壶香片来品。

“还不快去!”主人发声催促。紫苏哪敢拖延违拗,瞥一眼殿中央孓然而立的小人儿,耐不住暗叹着离开。“姐姐啊,筱安她……”晓棠真不知该如何相劝。玲珑螓首微垂,十指轻翻书页,“这本《幽明录》也看了大半。那些个死而复生,或是生离死聚的故事,常人实在无法读懂。本宫宁愿相信太史公的那句话,‘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才颇合己意。”说着,她理下袖口处碧玺的流苏,再次凝睇小人儿,“你总是在鬼门关口徘徊过。难道还不明白,人世上只有活着,才是最大的幸事?”这一句颇有温厚之意,可筱安并不动容。旁人都坐着,只有她卑微地站着。即便这样,她依然目光直视上位,将所有人细细审视,“‘月缺再圆,镜离再合,花落再开,人死再活。’正因为已然经历过一次,如今更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

内殿空气已冷凝,唯有海棠幽香仍在。侍从女官应命入内,为首的两人抬着一张小巧的黑漆四脚几。小几在筱安的面前平稳放下。又有人上前,安置好三个圆盘。第一个盘中摆了一把轻便又锋锐的牙柄匕首。第二个盘中盘桓着数圈辨不轻长短的白绫。第三个盘中的东西最为精致,映雪红梅贴金的广口盏,盏中酒已斟满。“你们都下去。不得放任何人进殿。”玲珑缄默抿紧唇,冷冷盯了那三样东西良久,终究拂袖发话。众人躬身而退,紫苏留在最后,战兢兢瞅向晓棠,可那人好似也是一样的迷茫。

谁与谁都再无多余的话可说。玲珑指指小几,筱安却垂眸敛眉,纹丝不动。“怎么,又不想死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玲珑斜目睃她。她的脸色冷淡,“当然不是。我说过,我要等人。等着太子。便是死,我也得死在他的面前。”“你放肆!”玲珑再耐不住怒意,平放在膝上的双手也骤然握在一起。“娘娘息怒啊!”晓棠被吓呆了,惴惴不安。忽然,殿门外竟喧闹起来。“太子!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懿旨……”“滚开!看谁敢拦着本王!”“咣当”一声响,有人用身体撞开了殿门进来。

“怀殷!”小人儿发觉最早,转过头来直直呼喊他的名字。“筱安!”怀殷的身子却一颤。因为他在看到她的同时,也看到了那小几上三样宫内送人自尽的不祥之物。“这是什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他几乎是狂喊出来,冲着他的母亲和姨母。不论玲珑,还有晓棠,都有些惊怔,仿佛根本不识得眼前那白衣惶惶之人是谁。筱安只有刹那的恍惚,极快地收起冷笑,按捺着将得意的目光藏进深深的睫影里。不过稍稍动情,便已然泪流满面,她哭到哽咽才扑进他的怀中,“怀殷,你救我,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谁要你死?谁会要你死?”怀殷紧紧握住心胸前那双抖个不停的小手,深湛的目光复杂,悲哀之中又蕴疚痛。筱安仍旧垂泪不已,颓软一般跪下,心有余悸地抓上他冰洁的袍角,“终于能够再见到你,我死亦无憾了。”“殿下”、“殿下”……宫人们早被吓散三魂七魄,唯有自幼便守在皇后身边的紫苏和这凤仪殿的首领内监仇朋顾不得一切奔进来,慌慌张张地望了望。贵妃榻上,玲珑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怒,常日里平和娇靥早已气胀成血红色的海棠。晓棠虚侧着身子,手臂就搭在长姊的肩上,她似乎很抚慰姊姊,可实在是自己的心绪都难以平复。“太子还请退下。”紫苏和仇鹏便在殿门口处伏下身子哀求。怀殷闻若未闻,低头看着脚边清泪长流的小人儿,神志倒像清明了几分。他终于撂开她的手,不过移身两三步,便靠近了那张黑漆几,想都未想咬牙踢上去。“咔嚓”一声,木几生生断为两截。几上所有的东西被甩了出去,顷刻间金盘覆玉杯碎白绫子污,入眼之处一片狼藉。

“啊,你……”晓棠的惊呼刚刚出口却又扼住,只因手下的身子不知从何时起已簌簌抖动不休,显然是怒极了。怀殷并未顾及这许多。殿内焚着的女儿香淡薄如雾霭,他没有抬头相看轻烟之后的母亲已是怎样的容颜。跪下,叩首,再直身,母亲无话,他也无话,一把抱起瘫软在地上的筱安,大步向殿外走。“太子!”玲珑的语气透出再难抑制的震惊与森冷。她从未如此呼唤过儿子。怀殷便停在五福捧寿门近旁花梨木透雕二十四孝文帝亲尝汤药图案的落地罩前。心头如有尖针刺入,他仍是保持着那样背向的姿势,并没有回头。“母后。”怀殷的话音轻徐又哀凉,“忤逆您,我不忍。但若要舍下心爱的女子,我亦不能。”说着,他又前行。筱安的眼泪是温热的,再次落下来,心中充溢的却是膨胀到快要爆裂开的喜悦。她使力地搂住他的脖子,略显尖削的下颌轻轻搭在他金丝白锦的领襟上。他面朝殿外,她可是正向着殿内。曾经的委曲和不甘早已卸下,筱安静一静气息,仍旧湿湿漉漉的眸子偏要对上高榻间那努力稳坐的身影。她像是故意地朝她睁大眼睛,灼灼逼视不过一瞬,娇嫩俏面间浮起略带虚幻而又得意的笑容。晓棠的脸色大变,快要沉不住气。倒是玲珑安静下来,定定目送他们离开,右手一颗颗抚过左腕上的珊瑚珠子,母仪庄严,遥遥如在天际。

第三十二章:鹡鸰在原

“姐姐,殷儿他不过一时糊涂,你不必……”晓棠显得魂不守舍。玲珑将指尖轻抚过裙上凤栖海棠的花色,针脚细细,隐隐可以触摸出凤凰的尾羽繁密。“你也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没事的。”许久,她才发话,眉头微皱,神情有说不出的疲惫。“姐姐。”晓棠担忧,玲珑倒缓缓笑了,淡淡地一抺,如同前日夜里潇潇的秋雨。“快回王府。”她拍拍妹妹的手。晓棠再无计可施,缓缓福身,紧抿着唇退出殿门。“仇鹏。”玲珑的呼唤沉沉。“娘娘,奴才在。”仇公公向前膝行一步。“你去趟御书房,只对皇上说本宫身子有些不适。”她边说边在叹气。仇公公不敢插言,叩了头,慌慌张张出去。紫苏跟着起身,瞧着呆坐在上位的主人,焦急又心疼。“娘娘,传人进来收拾下吧。圣驾便要到了。”大殿深处的帏帘被风吹得有些晃,玲珑瞥一眼地下散乱的断木残瓷,脸上闪过阴云似的黯然与自嘲,“做什么要收拾。正好让表哥看看,我们这是养出了多么孝顺的儿子。”

秋日轻寒。怀殷竟是一气儿走出中宫殿阁,直绕到上林苑边上的一处八角亭旁才立住身,又将怀中的小人儿缓缓放下来。“怀殷。”筱安仍旧依恋在他的怀里。怀殷衣袂凌风,一样紧紧拥着她,目光静静望了红墙之外的高远晴空出神。“我们要去哪里?”她看向他,语声轻微。“我都不知道了。”他低下头来,怔忡脱口。她一时哑然,可也是早料到的。原本挂在脸上孩童般楚楚无依的表情,此时心中一酸竟又硬气起来。“送我回王府吧。我们本就不该……”他的手按住她的口,相视一笑,冷暖自知。“莫要说如此的话。从今日以后,除了我,除了东宫,你再无依傍。”怀殷扶着她瑟缩的双肩,辨不清是在哄她还是在哄自己。

“你们俩跑得倒快。”高靴轻袍窸窸窣窣之声由远而近,是怀酘与怀馨小跑着穿过海棠林边的明瓦阁连廊。怀殷揽着小人儿也转过身来。筱安有些羞涩,从他的怀中轻挣出来,福了福身,“见过淮王殿下、赵王殿下。”怀酘已到近前,忙着抬一抬手。怀馨却笑得睫毛乱颤,“你倒礼数周全。”怀酘深深看她,跟着转向太子,“老三你可是疯魔了?竟敢大闹凤仪殿。”怀馨依然不怀好意,“刚刚我和二哥正撞上赶去御书房报信儿的仇鹏。他讲与我们的那番话**能将人吓死。”筱安双眸半垂,静无声息。怀殷脸色沉郁,强撑着镇定,“逆事已为,再难挽回。我正想着送她去东宫,然后便到母后面前请罪。”

“你啊你……”怀酘无奈又有些愤懑地指着弟弟,“便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也不该如此放肆!”亭子边旁是池浅水。天干物燥,树上枯枝折落下来,“哗”地带出一声锐响,翻起阵阵涟漪。众人有短暂的静默,忽地怀殷竟冲着兄长跪下来。“二哥,帮帮我。帮我把筱安送回东宫去。看护着她。只要见不到我回去,不要让任何再带走她。求求你。”他的重瞳幽幽,凝望着不动。怀酘跺一跺脚,侧过身才拽他起来,“我可受不得你如此。反正不管如何,我总会帮你。放心便是。”许久了,筱安才开始感到恐惧。她也拽住他,泪珠再次滑落,半是心伤,并是悔。“我不走。我要陪着你。”秋风中,她的身影纤弱。怀殷心疼,轻轻抚平小人儿鬓角的一丝乱发劝道:“乖乖听话,我很快便会回来。”怀馨双手背后,泠泠开口,“筱安啊,我也劝你快些走。留在这里要看着他被活活打死,只怕到时你会心碎。”

“殷。”她真被吓到了,小脸儿煞白,一双眸子洇氲朦胧。“少听老四唬你。那是我的爹娘,再气再恼,又能如何呢?更何况,无论什么样的责罚,也都是我该受的。”他略略挑眉,为了抚慰她唇畔缓缓晕开笑意。怀馨也笑,伸手捅捅二哥,“你看,太子可是毁在这个小丫头手里了。如今被她迷得,挨打都上瘾,根本停不下来。”怀酘推开那人懒得理会。怀殷回过头瞪了一眼,高声斥他,“少在这里幸灾乐祸。抓紧找大哥去。若是父皇真要揍我,也就大哥还能劝劝了。”怀酘点头,“是得把大哥寻来。不然谁也无法平息父皇与母后的火气。”“大哥还未出宫。正在陈母妃的秋阑殿里说话,大嫂和小昊桐也在。我都打听准了。”怀馨终于认认真地回话。怀酘将广袖略收,依旧是素日里翩翩又谦谦的模样。“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难来时各自飞。”说着,他又冲小人儿眨眨眼睛招招手,“咱俩先飞。赶快离了这是非之地。”筱安一时哭笑不得,实在佩服这些个皇子亲王们的从容气度。她还未动身,怀馨又谑笑起来,“你们飞吧,我不飞。如此好戏,怎么能够错过。”

怀殷已然攥紧了拳头,挥挥臂一字一句透出霸道来,“再废话,去中宫殿之前请罪之前,我先开发了你。”怀馨白了那人一眼,举步要走,可还是忍不住唠叨,“大哥真是辛苦,整日里忙于在宫中搭救弟弟们。将来,等大哥老了,我一定要好好孝敬他。”怀酘被逗乐了,长眉高挑,讥笑也不失端雅,“大哥有福。养了你这样的好弟弟,竟比儿子都管用。”怀馨根本不在乎旁人笑话自己,依旧是一派诚挚的神色,“小时候挨打,大哥都会抱住我,用身子去挡父皇的板子、藤条。可你们俩呢?平日里只会摆兄长的谱儿。每每我落了难,就都成了缩头乌龟,跑得比兔子都快。”“你说谁是乌龟?”“你说谁是兔子?”怀酘与怀殷先顾不上旁的,撸胳膊挽袖子过来。“真是欠揍啊!”“一点规矩都没有!”他们俩围拢便左一拳右一脚地落下也不停歇。怀馨抱着头被逼得靠在亭子间的立柱下,躲都无处可躲。筱安无奈看着,说不出该急还是该气。突然间,身后又一阵子革靴声紧。小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脚步都收不住,他便开始呼喊,“皇上,皇上赶到了凤仪殿了!”

早就过了日盛时分,阳光徒余昏黄映照金钩玉户。如彬本来含了气恼,直入深殿便挥手命随侍的宫人一概退下。室内窒闷,垂幛缭绕纷纭。他都立在身前了,她却不睁开眼睛。她的发髻有些松散,面色惶然苍白,寂寂却无生气。“玲珑。”如彬俊颜稍霁,有说不出地心疼,静静落坐于身侧抚住皓腕温和相唤。龙涎香气浮动,玲珑娇弱地倚上夫君肩头,绮锦柔滑清凉,挨得近了隐约能够感受到彼此凌乱的心跳。“彬。”她轻眨眸子带出细密的泪珠,“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被那个妖女抢走了。”“哈哈哈……”他再耐不住,俯下身来看她,笑意清朗又满含讥讽。

“你笑?你居然还能笑?”玲珑的脸颊浮起异样的嫣红,双手想要撑开他还在捶打他。如彬将笑意缓缓收住,轻松捉住挥舞的纤臂,狠狠将她拽伏在自己的膝上。她喘息着挣扎,眼里的怒火消磨尽了,伤心之后透出绝望。如彬可管不得这些。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又将长裙内的衬裤同小衣一褪到底。雪白双丘连带玉腿尽裸,玲珑禁不得这突如其来的清凉,打了数个冷战,身子在桎梏下抖了又抖。他便最爱她凌乱的模样,一低头在那微侧的小耳朵上咬下,“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要如何教训,你才能学会听我的话?”男人下颌微微刺痒,身躯也沉重。她如同圈禁于囹圄之中丝毫不得自由,可心绪竟浮飘起来,说不出口的欲念升腾,都快忘了先前的愤怒和此时的忧惧。

如彬也有些心猿意马,一圈又一圈地摩挲两瓣娇肉。她的身子惹火依旧,尤其生育之后,圆圆的而又丰腴的屁股越发饱满挺翘,摸起来滑嫩还不失弹性,实在是让人感慨岁月的眷顾。“嗯嗯”她迫出嘤咛,更似呻吟。“说,该不该打?”他又笑了,缠绵而促狭。玲珑回答不出如此的问题,气息紊急,晾在空气中的娇臀煎熬着辗转。他将她按住,声音肃了几分,“瞧瞧你和晓棠做得这等好事,如何打都不冤。”她可从来都是越训越要争辨的,轻喘着扭过脸,红莲似的面庞又成了横眉立目的模样,“我们如何?还不是白白辜负了一片慈母心。”如彬摇头叹息,“玲珑,你不仅仅是殷儿的母亲,你还是天下人的母亲啊。”“你也怨我‘赐死’筱安?”她直直看他,目光幽深变幻,“我是真要让她死吗?我不过是在吓唬她,让她离开我们的殷儿。”他听出她有些恼了,先缓下容色,只是诘问不变,“可你吓到筱安了吗?你吓到的只有你那宝贝儿子。人家两个反倒成了至死不渝。”说着,他覆在她臀上的手便缓缓举起,唇边更勾起一抺戏谑,“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天便罚你二百下。白日里这一百下用手,晚上再换了旁的打屁股。不过你放心,等我出了气,也一样会为你出气的。”

话音刚落,他还真得动手。巴掌呼啸而至,而且只落在左边肉丘上,一连气的竟有三十下。玲珑疼得抽动,极力想侧翻过来。孩子们大了,岁月长了,这样结结实实地挨揍于她并不常有。脑子里再忆不起曾经难捱的苦楚,可屁股似乎并没有忘记。硬实且重的手掌在不断落下,由臀峰处极快蔓延到半边屁股的痛,依然是那么熟稔和敏感。“你不能匀开了打么?”她都佩服自己,伴着“噼噼啪啪”的脆响声居然还有勇气提醒。“呵呵”,如彬在笑,也在欣赏。本是保养得宜柔嫩如花的肌肤在自己的手下被蹂躏得渐渐红肿起来。优美的半圆覆满参差微凸的指痕微微颤抖着,越发衬得那完璧无暇另外半边净白又剔透。再加几分力道,她的细腰也在痛苦扭动,双腿由根部起不安分地交替揉搓,原来拼命夹紧的缝隙再也力不从心,簌簌颤动中一不小心便乍泄了幽丛深处湿漉漉的春色。

她的屁股滚烫,他的掌心也热了,正好停下来体味肉皮儿上的暖融。松开按在小身子上的左手,如彬端过一旁高脚平几上的茶盏,啜一口试试水温,俯下身子递到那樱桃唇边。“我不喝。”玲珑抽抽嗒嗒地开腔,佯作赌气地推开他的手。如彬也不恼,自己饮尽清茶,再拈了枚水晶盘中萆荔果做成蜜饯喂她吃。“你最喜这个,甜而不腻。含一颗再挨打,就不会觉得痛苦了。”他的笑容清浅如旧,漾在深沉的眸子里如同细碎春风撩起的水波。“你要是不打我。我不含这个也不觉得苦啊。”她趴在那里侧过脸来看他,海棠带泪,无力而又娇楚的情态。如彬将和气收住,目光沉沉扫下,“这一边的四十下罚完了,那一边的四十下马上开始,你且不必心急。”

“啊啊。”玲珑最惧那人清漠的神色,貌似委曲而又害怕地低头,其实是想藏住莹莹双目中点点流光灵动。“一边四十下,两边只有八十下,那二十下呢?是他忘了,还是高抬贵手免了呢?”她可不敢再问,绷紧了右边屁股继续候着。“啪啪啪啪……”抽打依旧连绵不绝。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挨他的手板从来也不比竹板、木板什么的好过。他打她,都是伸展开十指,平平地砸落。落在肉上的瞬间并不觉得很疼,可手一离身,那股子热辣立时便从身体的深处汹涌地泛上来,触到表皮时又随着脉络扩散开,在整个臀上游走。持续的时间长短正好能够接上下一巴掌。慢慢的,整个屁股便从钝钝得发麻发硬转为嚣张的还又尖锐的痛苦。

“表哥,你放过我吧。我全听你的。再不耍小聪明。”打小苦求惯了的话,无论到了什么年岁仿佛都能顺口。如彬习以为常,根本不去理会。四十巴掌干脆利落。从腰际开始,扇到大腿根,再一路回来,循环往返,寸寸不落地让她去疼去哭。玲珑终于还是忍不住,挣脱出左手来捂到屁股上,累累的肿印让皮肤都不再平滑。“表哥,别打了。求你。”不知是泪是汗的滴下,在金砖地上溅出一朵小小的水花。他随意拨开她的手,极认真地寻找每处凸痕,细细地揉了一阵。“好点儿了吗?”他体贴地问,她也仿佛很受用,伏在他的腿上使力地点头。如彬看着,兴味十足,“舒服过了,就把双腿分开些,让为夫把最后二十下罚完。”“什么?”听到这句话,对玲珑而言不谛五雷轰顶。“不是两边都打完了吗?”她又扭脸,眼睛痴痴望着,一幅无助又妩媚的样子。他却并不理会,托起她的小腹往怀中带带,“你真被儿子气糊涂了?我明明说过白日里先罚你一百下。这刚刚才够八十。”边说,他也未曾闲着,双臂使力硬生生分开她吃牙绞缠着的长腿。“最后二十下打里面。”他竟动手掐了一下。

“不要,不要啊。”玲珑终于不顾羞怯地翻腾起来。那臀根处腿内侧才是全身最细嫩的部位,白腻胜雪,莹莹如玉,实在是娇不吃痛。他一掌扇下去,深红的臀肉乱颤,她再不敢动弹。“你最好听话。不然留到晚间的那一百下藤条现在就用上,都抽到这里。”如彬仍笑,只那笑中多了几分冷讽的滋味。她终于还是安静,悲哀地趴好。他再次动手,不变的力道重打两腿内侧,一下便是一片清晰的伤痕,这才**是痛到骨子里。玲珑本来咬着唇暗暗垂泪忍耐,可却受不得那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将指尖掠过被强行敞开的私处。饱受折磨的皮肉竟用痛楚滋养出欲望来,点点滴滴又迅速扩大。她轻轻地吸气,承受着绵绵不绝的抽打却再不想躲闪。小脸儿也深深埋入臂间,生怕他看到自己痛苦而又享受的表情。腿筋都开始抽动,她想合拢又合不拢,由腹下和腿间生出的汩汩暖流正颤栗着汇入花苞深处。花瓣儿片片舒展,花蕊抽芽挺立,忽的便沁出淋漓的蜜露。

“表哥,彬……”玲珑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深深沉醉而又娇喘着吟哦。他早就停下折磨她的皮肉,右手还捂着那片丰沛的羞处,俊面却贴上她的脖颈滑行着轻吻。“还生气么?”他已吻到依然红扑扑的小屁股。全身酸软疼痛,可又觉四肢百骸通达轻松。终于抑下心火,她扭过身子来用双臂环住他,“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如彬也不再挑逗,松了下面的手,把她整个抱进怀里。“郁结于心,会落下病。为了那帮讨债的,根本不值得。”他一样在平复激荡,胸膛耐不住地起伏,“保不齐哪个便要跑来,我们此时想享欢愉也难,真是不胜其烦。”她可不作此想,手指点上他的额头俏皮笑道:“我才不嫌。要是能再得个皇儿更好。”如彬气哼哼地箍紧她,“可莫要吓我。多子未必多福。瞧瞧你生养的这几个,正如民间所言,‘按下葫芦起了瓢’。”

她不言语,乖巧地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二人十指交缠,心息相闻又缠绵了一会儿,如彬这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帮她整理衣衫。想是怕她再吃痛,他边提小衣边闲闲说话分散精力,“吾朝这几代,后宫之中虽谈不上枝叶繁盛,可总是不绝皇嗣,只在嫡子上难得。当年母后将如彩养在膝下那么久,凤仪殿内也未闻儿啼。”玲珑的手停在腰间的翟鸾绦上,语声转淡,“你猛得提起桓王来。如今扬扬也渐渐出落,一颦一笑像极了她父王。”

第三十三章:墙有耳者

言及女儿与堂弟,如彬蓦地沉默,继而又轻笑,“的确很像,还不止在模样上,尤其那聒噪又好逞口舌之利真是随得紧。如彩与如彰同岁,当年在宫中对比鲜明。如彰性子沉静,只要你不同他说话,他就可以一直不开口。如彩正相反,便是谁也不去理他,他自言自语也要嘟囔上一天。如彩本就聪颖,口似悬河,辩才无碍,在上书房读书时常常将师傅们驳得哑口无言。父皇惯重师道,教子又严,有一回在凤仪殿中便动了怒。母后溺爱维护,父皇也留颜面,只罚他面壁思过两个时辰。谁知如彩竟不领旨,哭哭啼啼地求父皇,说什么挨一顿打痛快了事,若要一个人孤零零站着又不能说话才是折磨。”玲珑听着,扬眉也笑,“桓王的聪明不在博闻强识,而在讨人欢心。他五岁入宫,十二岁染病离开。不过就是个孩子,却在波谲云诡的内苑,于太后、皇帝、皇后和各殿妃嫔之间轻松游走,得尽众人宠爱。便是表哥你临朝以来一直倚重桓王,肯定也有那些年积淀的兄弟情谊在。”如彬微微点头,“当初父皇根本不想收养宗室子侄。王叔更舍不得将自己的小儿子送进宫去。皆是皇祖母与母后一意为之。想来父皇早有提防,孩子养到中宫,不变宗牒不改序齿,也是怕日后生乱。想不到如彩面上的疹疾患得突然又久治不愈,半边脸溃烂斑驳几无好肉。太医皆怕传与其他的皇子,父皇就让如彩回琝王府养病。这一走,他便再没有回来。”说话间,如彬稍稍侧脸又垂眸,“吾辈之中,如彩算是数得着的倜傥俊美,疹疾汹汹却不曾留下丝毫痕迹。如此逼真又妥帖的苦肉计,真不知父皇还是王叔,究竟他们谁人所为?不过,终究养育一场。璃阳宫变母后猝然薨逝,便是人人皆传‘赐死’之说,谁都想与马家、陈家撇清干系,可如彩依然不顾王叔拦阻上折子要为母后居丧三年。父皇没有答应,却又下旨将他由郡王晋为亲王,也算是褒奖了。”

玲珑斜着身子坐下,两瓣娇臀左右调适了几回,只为避开最重的伤处。挑绣凤栖金枝的长裾曳地,她终于倚住他找到舒服的姿势,一时间纷乱念头萦绕,秀眉也淡淡蹙起,“我知道,表哥你一直欣赏桓王睿智守礼。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在担心,担心他终有一天会把扬扬再要回去。我可舍不得。”如彬倒不在意,依然温言而语,“胡说什么呢。宗牒之上,扬扬已是我们的女儿,如彩他哪敢再要回去。这些年来,如彩也好,他的王妃也好,从不在你我面前提及扬扬,莫说朝见便于宫宴之时都避见孩子,亦算表明心迹了。”

香薰袅袅,玲珑也慵然,“许是我多心。桓王以风流闻名,府内姬妾成群。扬扬都是他的第六女了,沈王妃更要偏疼儿子多些。所以,我们多年求女不得要养个孩子时,他们才送来了小扬扬。那丫头只有在我们身边才娇贵啊。你说是不是?”如彬拧了拧她的鼻头,露出微微笑容,“都是守在你身边被惯得娇贵。一个赛一个的淘气。”玲珑未来得及辩解,大门处忽然传来仇朋的高声通禀,尖尖细细的还带了颤音,“皇上,娘娘,太子殿下跪在殿外请罪。”如彬闻听,脸色立时难看了几分。玲珑替儿子担忧,轻轻挽住他明黄的衣袖,“不能全怨殷儿的。那个筱安才是难缠。现在我已经不生气了,你也别再责备孩子。”如彬抬手为妻子理理鬓间的碎发,语气微怒又带了怜悯,“你的儿子,你也并不完全懂他。那个逆子,才是你越心疼他,他反倒越要欺负你呢。”玲珑还想劝,却被握紧了手臂。如彬眸光冷凝,冲向殿门吼了一句:“让他进来。传杖!”

大殿中央断开的半边小几零散,金灿灿的酒盏也空。怀殷闻诏进来。淡淡白衫,跪拜堂下,龙形凤姿不变,只那低俯的头颈,修长的身影,略略带了些许惊悸与清苦。“儿臣知错。不敢求父皇、母后宽宥。”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他的一颗心都揪住。牟平和仇鹏跟在太子身后,门前风过,吹得衣摆簌簌。玲珑瞧着担忧,更后悔不迭。如彬唇角绷起,声音与面色一般静冷,“叫你们传杖,没听到么?究竟是聋了,还是想抗旨?”两位侍丞慌慌张张跪下来,额头触到金砖上,就是不敢回应。“表哥。”素手纤纤,玲珑轻轻抚住如彬。怀殷也抬头,避开父亲寒澈的目光,极快地掠一眼回护的母亲,生出难以言表的负疚。

“你为何还要劝。哪能纵着他如此忤逆不孝。”如彬轻叹,半是埋怨,半是心疼。“母后不必替儿臣求情,是我该受教训。”怀殷早低下头,可怜巴巴地讨打。任谁也瞧不见,他偷偷藏起的面容上满是孺慕的笑意。晌午在御书房受的荆杖足足有六七十下,臀上肿涨厚了一圈,跪得久些都隐隐生疼。饶是这样,怀殷也并不害怕再领一顿板子。这两天好像一直在挨打,可让他再回味当时的畏惧与苦楚,竟抵不过痛过之后的温暖与轻松。“还不快些去传杖!”他们不急,他倒着急,偏着身子催促。如此跃跃欲试,只因心中踏实。筱安想必已安全送到东宫。现在他只盼着父亲能快些动手,到时母亲的火气也就消了,一切皆大欢喜。

怀殷心急如此,玲珑与如彬倒有些发懵。父母教养孩子,亦算是以上御下,看重的便是驯服的姿态。只是这为子女者若恨不得将身段放低到尘埃里,爹娘却往往不知所措。尤其玲珑,早就皱紧了眉头,深怨自己行事糊涂又轻率,招惹出如此风波,竟是将一向气宇轩昂又英风自负的儿子逼迫到要苦苦跪求笞责。她实在无法原谅自己的“狠心”。如彬高高在上冷眼瞧着,早辨清了那个小家伙心中的算计。他“腾”地站起,几步就过去,也不发话猛得捞起跪在地上的怀殷。一只手钳住肩膀压着他躬下脊背,另一只手照着他的屁股发狠就是几巴掌。即使这样,如彬仍觉不解气,再抬脚将儿子重又踹翻到地上。“表哥!”“皇上!”众人被吓破了胆。玲珑扑过来,“殷儿、殷儿”地唤着,心急火燎地想扶儿子站起来查查伤情。“陛下息怒啊!”牟平和仇朋两个则一左一右试探着拦下主人。

怀殷多多少少能够查觉父亲的愤怒是因为自己太过“听话”。身后更难受了,可候不到旨意,他仍不敢起身。好在母亲像是已经心疼如常,他顿觉又有了依恃。傍着玲珑的手臂跪好,怀殷的声音依然战兢兢的,却在撒娇,“母后,儿子没事。”他说的全是实话。徒手揍的而已,表皮上热辣些,来得快去得更快。那一脚不算轻,肯定会留下淤痕,不过好在也踢在臀根处,终究肉厚些伤不到。唯一觉得难堪的是当着牟平、仇朋的面就被父亲揪住教训,还是抡巴掌打屁股,如此教训小孩子的方式,让他这个以国之储君身份长大的皇太子着实觉得羞耻。“父皇。”怀殷不敢再胡乱揣测父亲的心思,跪好垂首。如彬也看清儿子红透了的耳根,又恼他还又心疼他。正纷乱间,殿外侍者又有通传:“齐王殿下、赵王殿下、齐王妃、世子求见!”“是桐儿。外面风大,快让孩子们进来吧。”玲珑面朝着如彬,却向牟平他们使眼色。仇朋腿脚麻利,小跑着奔殿门处挑帘。如彬牵住玲珑的手归至正位。怀殷听到大哥一家都来了,心下更踏实一层。虽起不了身,可他也向角落处挪挪让开行路。

怀毅一身银灰色的绵海纹皂燕轻袍,容长脸颊朗月般清雅。他一手领着儿子,一手扶了妻子,翩翩然跨进殿门后便撩衣跪倒,含笑从容言道:“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齐王妃谢氏早已拉过儿子随在夫君身后跪下。怀馨最晚进门,极快地扫眼不远处地上的一堆残物,蹙蹙眉也紧跟着伏身问安。如彬和煦地赐他们座。不论是那哥哥、嫂嫂还是弟弟,都仿佛不曾看到靠近东窗处直直跪着的怀殷。谢过恩大家便靠到父母身前坐下,一家人言笑晏晏。昊桐弄不清这其中的缘由。脚上的牛皮翘头小靴子在金砖上踏出清脆的声响,他放开了娘亲的手跑到怀殷身旁。“三叔,你也起来啊,你怎么不起来?”小孩子拖着叔叔的袍袖拉他。“桐儿乖,快回到你父王身边去。”怀殷拍拍侄儿的小手,放低声音哄劝。

“桐儿。过来!”怀毅原本含笑的眸色冷淡下来。孩子有些怕,回头看看怀殷,还是鼓起勇气来站着没动,“父王,三叔还跪着呢。”怀毅这才瞥了眼弟弟,目光幽幽一转更显严厉,“你三叔做了错事,自然要跪。将来你长大了,若敢不敬母亲,为父不但会罚你跪着,还要请出家法来狠狠打你的屁股,记住了吗?”昊桐仍然没听懂,不过明白父王是在训话,立刻乖巧地点头称是。王妃也向儿子招手。小世子在家中最为娇惯,这会儿白白挨了通吓唬多少有些不甘。他也看到了那堆摔碎的桌几盘碟。三岁稚童,却已显出英朗傲然的眉目。他挺直了小身子,又看向仇朋,“首领公公,这里如何还不派人收拾。如此凌乱,中宫威仪何在?若伤到皇祖父与皇祖母,你们谁能担待?”仇朋正害愁主人不发话无法清去这一地的狼藉,此时立马顺着感激接言,“世子教训得是,奴才这就吩咐他们打扫。”

怀馨起身过来,抱着侄儿回到座上。昊桐却不愿被他圈住,极力挣脱开,手脚并用地爬进玲珑的怀里。“皇祖母,您怎么不笑了,是孙儿惹您生气了吗?”昊桐奶声奶气的问着,还用那胖嘟嘟的小指头去抚开玲珑眉心的蹙痕。“您不要生气,生气会变老的。”孩子的话说得极认真。玲珑终于被逗笑,在那软软嫩嫩的小脸儿上亲了又亲,“祖母已经老了,生不生气的都一样。不过,祖母生谁的气,也绝不会生宝贝桐儿的气。”齐王妃觑着玲珑的脸色陪笑,“桐儿休要胡说,皇祖母才不会老。”怀毅在旁边插言,“佳宜说得没错。当年在东宫,您带着儿子与大姊爬树时是什么模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模样。岁月终不负您,竟不曾留下痕迹。”如彬颔首,一样欣然相望。玲珑不由得晕红双颊,稍低螓首掩住幸福娇羞,捏捏孙儿的小鼻子扯开话题,“桐儿,这次母妃有喜,你是盼着弟弟呢,还是妹妹呢?”

昊桐偏着头看了看娘亲宽身宫装上绣着的紫薇花瓣,回答得干脆,“还是要弟弟吧。妹妹不好玩,你一欺负她,她就哭了。”如彬就在近旁,听着孙儿的话有几分诧异,“谁与你这样说的?”昊桐还在坚持,“皇祖父,真是弟弟好。五叔还有恩叔,他们怎么打我,我都不哭,我也不告状,所以他们都带着我玩。”如彬本要吁出的一口气差点噎住。怀毅更是挑眉变了脸色,“老五还有小恩,这俩小不点儿又欠收拾了。”怀馨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昊桐倒显得有些着急,“父王,五叔和恩叔都喜欢我,他们不是欺负我。还有鑫叔护着我呢。”

齐王妃再度有孕尊养舒心,不仅人见丰腴,语声也是温和愉悦的,“桐儿,忘了吗,你可是来给皇祖父和皇祖母背诗的。”娘亲提醒,昊桐终于想起正事来。他欢快地从玲珑身上滑下来,又倚到如彬身前,“皇祖父,孙儿会背《诗经》了。”如彬自然欣慰,拍拍孩子头上的总角,“不学诗,无以言。朕的桐儿真有长进。”经此夸奖小昊桐更见兴奋。他规规矩矩地站好,张开小嘴儿便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孩子刚刚开了头,便被父亲轻咳着拦住。怀毅转首看着妻子,带了几分不悦:“佳宜你如何要让孩子记这首《关雎》。”齐王妃白皙俏面上显出委曲更有疑惑,“难道不是王爷你教的么?”

“谁都不是。是四叔教我的。”昊桐指指怀馨。“哪里有是非,都少不了你。”如彬瞪了儿子一眼,颇有责备之色。怀馨讨好似地笑笑,看看父母,再看看兄嫂,“真是冤枉。我可没刻意教昊桐。我只是在他面前吟诵过一次,谁知他竟记住了。人人都讲老五聪明,我们的桐儿也不输他五叔啊。”怀毅气愤搡了弟弟一拳,“谁让你没事在我儿子面前吟诵《关雎》?将来真得躲着你远些才好。”玲珑并不理会他们,看向孩子柔和微笑,“桐儿,你会背这诗,可知其中的意思?”昊桐点点头,依然信心十足。玲珑倒惊奇,只用眼神鼓励他。小世子负手又挺胸,极大声地对众人讲道:“只要是美人儿,男人都喜欢的。”

童言无忌,众人却愕住。怀馨再坐不住,探起身抱住孩子,更悟上他的嘴巴。“小祖宗,快歇歇吧。你再多讲几句,四叔也得到窗根儿下跪着去了。”怀馨俊魅的面容愁苦得如同抓皱了一般。昊桐瞧着有趣,圈在他的怀里笑得开心。旁人都在怒目而视,只有玲珑闲适地倚上锦靠,垂了眸子开口:“‘是美人儿,男人都喜欢’。这样的道理连三岁的孩子都懂,偏生我是糊涂的。”怀馨已经垂手侍立一旁,微微低下头,“母后,儿臣随口说的,不过想逗小昊桐。”玲珑并不理他,淡淡瞥向怀殷,“你也不必在我们面前可怜兮兮地扮孝顺了。还是回去哄你的美人儿要紧。”“母后。”怀殷心下里迟疑不定,仰头望着凤座不知该如何辩解。“留在这里做什么?没的惹人生气。”怀毅瞪了怀殷一眼,同时也递过去让他禁声的眼色。训斥完弟弟,齐王稍稍向前驱身,恭顺劝道:“父皇,太子过大,合该重责。只是此时日已近暮,您和母后也乏了,保重身体要紧。儿臣更是莽撞,不该带了媳妇和桐儿过来。您若真要教训,容儿臣先打发了她们娘俩回去,总得给三弟留些体面。”

昊桐本来老老实实呆在母妃身边,忽然便听到父王说要送他回去。小家伙眼珠转转重又赖到如彬的膝上撒娇,“皇祖父,孙儿不走,孙儿不走。我要吃皇祖母做的竹桶面。您们答应了的。”如彬握住孩子的手,徐徐扫视眼前诸人,“你们到底来干什么,你们心里最明白。”说着,他也盯向怀殷,“连侄儿都要为你求情,你可是真有面子。”怀殷根本不敢与父亲对视,重重叩首,语声发颤,“儿臣不孝……”如彬也不等他把话讲完,提高了声音喝斥,“还不退下。回去将《孝经》抄录百遍,明日早朝前交到御书房去。”便是从此时起,不吃不喝不睡,也抄不出一百遍《孝经》来。怀馨听了便想开口再求,倒被身旁的怀毅伸手拦住。怀殷顾不得那后续的事情,只感喟父亲轻松饶过自己。玲珑心软,趁着如彬未在意,冲着儿子笑笑又侧侧下颌,一样在催他快些离开。太子伏地谢恩告退。旁人都不再理会他,只有怀馨陪着出来。

秋意正浓。怀殷走出正殿又绕过福海绵延的影壁才负手立住。终于可以长长吁气,眼望着远处金銮璧阁叠层错落,飞檐复廊缦回依山,他的心情爽快无比。“美人到手,又全身而退。你可真是厉害。”怀馨便站在哥哥身侧,拇指竖起,笑得促狭。怀殷正欲谢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嗤,“三哥厉害,可三哥的女人更厉害。”并肩而立的兄弟俩同时转头,影壁东侧,玉阶尽头,一对数尺长的铜鹤后面,竟是怀殳摇头晃脑地出来。怀馨立时揪住小弟的耳朵笑骂,“还敢躲在背后吓唬人。看我怎么规制你。”怀殷谨慎,小心瞄一眼大殿,扯着二人离开院子。怀殳终于推开四哥的手,呲牙咧嘴地揉着痛处。怀殷微肃面容,“又敢逃学,当心一会儿被父皇瞧见了赏你戒尺。”怀馨也是咬牙切齿,“他就是皮子痒痒了,别的毛病没有。”怀殳冷眼看着哥哥们,“‘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三哥,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在父皇跟前冒险。”怀殷根本懒得理会小孩子,随性拍拍他的头,“回房温你的书去。”说完,他掠下袍袖举步便走。怀馨一样不上心,折身准备再返回大殿。怀殳对谁都不拦也不劝。他只轻轻拍手,幽幽问道:“你们真得不想知道,三哥赶来救美之前,那个筱安在凤仪殿内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还有啊,你们不奇怪么,母后一向慈爱恤仁,如何会突然便硬下心肠要赐令她去死呢?”

第三十四章:温泉水滑洗凝脂

几只晚出的蝙蝠挥动翅膀掠过染金又带青的天空。怀殷也好,怀馨也好,一前一后仿若定住。怀殳依然带笑,孩童惯常的天真表情,“果然是三哥中意的,实在不同寻常。”怀殷略有些不耐烦地催促,“有话快说,罗嗦什么。”怀殳并不着急,向着三哥挪动几步,“臣弟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对筱安觉得佩服。那丫头甫一进入凤仪殿时是何等的钢硬、凛然。若论通身气派,莫说于宫婢中难寻难觅,怕是寻常皇亲、命妇在母后驾前也没有的如此的胆量。”怀殷貌似安定听着,双环瞳仁却是紧了又紧。“三哥,母后确是关心则乱。”怀殳愈说口吻愈冷静,“她和小姨都想把筱安嫁到雁门关去,反反复复地劝她离开你。”“雁门关?”怀殷听到这个地方,只觉得心头酸得发痛。“呵呵,没错。”怀殳倒显得轻松,“地方是远了些。可母后也算谆谆相劝,还许予她挑个有才有貌的少年将军。只是筱安口气冷厉得很,声言见不到你就绝不离开。母后多讲了几句。她便以死相挟,梗梗着颈子说什么‘花落再开,人死再活’云云,终要由三哥你给她一个交待。母后被激怒,更多的怕是想要唬住她,才传了那几样东西进来。”“闭嘴吧,你一个小孩子哪里学得这样听壁角的功夫。”怀馨明眼瞧着太子怕是有些听进去了,急乎乎地想要拦住弟弟的话。怀殳正在兴头上如何肯依,“小姨来时,紫苏姑姑打发褓姆嬷嬷带了我和小妹从后殿的偏门出去,亏得我多个心眼儿偷偷留下来。不然怎么会看到如此的好戏。筱安口口声声寻死。匕首、白绫、毒酒摆在面前了,她又说死要死在太子身前才行。后来,三哥心有灵犀一般地赶来。她呢?哼哼。竟立时像被抽筋拨骨一般瘫软成泥,赖进三哥怀里,哭成了泪人。最厉害之处……”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一瞬,小脸儿微微泛红眼神里却蕴了萧杀之意,“最厉害之处,是三哥你抱着筱安离开之时,她竟然倚着你的身子背转你,冲向母后笑得无比畅快得意。你们都走了,我藏在西暖阁的落地浅纱幛后眼见母后伤怀落泪。本想进去劝慰,可听到仇公公要去禀告父皇,便被吓跑了。现在也不知道母后如何。”小遹王的眼神迷蒙起来,更肃一肃声。

怀殷的思绪都乱了,一日纷扰竟如梦境。他实在辨不清,弟弟口中的“筱安”,与自己眼中的“筱安”,到底哪一个才来得真实。太子转身便走,没有丝毫迟疑拖沓。“三哥!”怀殳还在身后相唤却被一旁的手臂抓住。怀馨泠泠嗤笑“你可真有本事,称心如意了吧?”怀殳面色愈红,极力自持道:“我们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弟弟?难道眼见母后遭侮,兄长受蒙蔽,仍要无动于衷?这样的女人,三哥就不该教训教训她吗?”怀馨无从辩驳,没好气地弹了他一记暴栗,“该干嘛干嘛去!人小鬼大,比谁都精。”

怀殳哪有个惧的,一手揉着脑门儿一手叉腰,冲着哥哥又皱鼻子又撇嘴。怀馨笑得快要岔气还恨得牙痒,抡起胳膊再要揍他。兄弟俩一个打一个躲正闹得欢,江恩却从院门南侧的海棠林连呼带喊地跑过来。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小小少年满头满脸的汗迹,束发的玉冠都歪向了一侧。他本来只盯着怀殳,不成想怀馨也在,满肚的话暂且咽下,恭恭敬敬曲膝行礼,“见过赵王殿下。”怀馨瞅着是这孩子,气更不打一处来,也不唤他起身,只在那半撅着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父皇不在,良叔叔也不在,你个小鬼头装什么老实样子?”他斜睨着看人还带笑,小家伙便不害怕。江恩拍拍衣衫上的土轻快站起来,“四哥这样说,倒象我有多不懂事似的。”怀馨听了又踹他一脚,“你以为自己有多懂事啊?仗着年小得宠整日里在侯府欺负江承还不够,竟然敢招惹桐儿。良叔叔的板子这些时日又闲了是不是?”

江恩是极漂亮的男孩子。唇红齿白不说,最是一双略有些上挑的大眼睛喜人,眼底如玉贝,眸心又亮过点漆。正在六七岁上稚气还讨巧的时候,怪不得享尽家人宠爱。没来由挨了一顿训斥,江恩实在难以服气,更觉得委曲。他抺一把脸上的汗水,使力扬头气咻咻地开口:“四哥您得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又欺负人又招惹人了?我哥就是让着我,他心甘情愿。既不是我爹娘偏心,也不是我有意逼的。还有昊桐。我有多疼他,你们看不出来么?我待他像亲弟弟一样。前儿个小桐非得跟着我回侯府玩儿,晚上不走住在我的房里。睡前小家伙喝多了薏米甜汤尿了我一床。他害羞死活不肯承认,还是我硬着头皮替他挡下来。”怀殳极力摒住笑听着,忽然插了一句,“你替他挡下来。你怎么挡的?”江恩也不考虑顺着嘴抱怨,“我能怎么挡?我说是我尿的呗。我爹和我娘今早还在笑话我。”

“哈哈哈哈……”怀殳再受不了,恣意笑出来。边笑他边揽上小伙伴的肩膀,“江恩,你待桐儿若像待亲弟弟一样。那你要如何待本王呢?是不是该像待亲叔叔一样?侄儿乖,快跪下给小叔叔磕个头吧。”怀馨本来冷眼瞧着,此时也忍不得,俊面斜眉睃目满是谑意。江恩恨得哆嗦,胸脯一鼓一鼓的,“你们哥俩一窝地欺负人,我要告诉皇伯伯去。”怀馨气得直乐,伸手拖过昂着脖子向自己瞪眼的孩子,狠狠在他的屁股上抽了几记。“长本事了啊。小豆丁一个,顶嘴不说,还学会威胁人了。告诉父皇?咱们倒看着,你若敢多说一句话,我不揭了你的皮才怪。”怀馨故意要逗弄,又骂又打地也不罢休,竟使力将江恩挟在肋下又按实在半曲的膝头。一只手箍住腰,他的另一只手轻巧撩起孩子长袍后襟,再将那中衣并底裤一并褪到腿根处。“啪啪啪啪……”连成串的爆响,怀馨纤长的手掌干净利落地掴打在那白白嫩嫩的小肉丘上。他使力均匀,掌印也留得均匀。红红的五指山一峰挨着一峰很快就布满了两瓣小光屁股。“四哥,四哥……”江恩瞄了眼周遭看不到宫人,可仍没胆量大声哭叫。

“啪!”“还敢不敢再犯犟?”“不敢了。”“啪!”“还敢不敢去告状?”“不敢了。真不敢了。”怀馨仍教训得起劲,照着那左偏偏右躲躲的臀峰,揍一下再问一句。疼是真疼,巴掌摞上巴掌,火刺刺的。可江恩能够感觉到哥哥在玩笑,他只是害羞,担心被过往的下人们看到自己光着屁股的窘相。小孩儿壮着胆子动动身子,费力往哥哥怀里拱了拱,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来抓住怀馨揽在腰上的胳膊。“四哥,别打了。”他低声下气地央求。“我掌罚,什么时候轮到听你指挥了?”怀馨的手就放在热乎乎的臀上,脸色微微沉下来。江恩扭不过头,只听着这声音不善。他的小嘴半张不张,“我就是,我就是说说。”话音刚落,一下狠的挥来,臀肉竟是像水波激荡,颤了又颤,顿时肿起一片红迹。“哎哟。”江恩几乎扯着嗓子在喊。怀殳也害怕,以为哥哥真动了气。他慌忙蹿过来紧紧抱住怀馨仍要抡下的手臂,“四哥,江恩知错了,你饶了他吧,饶了他。”

怀馨的左右两边都被束缚住,其实他也闹够了。装模作样冷冷哼了一声,便将膝上的孩子松开。“记住这顿打,给我老实些日子。”他还板着脸,又在他额头戳了一下。小江恩被训得耷拉着脑袋,双手拽住快要掉到膝弯的裤子仍不敢穿上。“还有你。”怀馨又挣开仍死死抱着自己胳膊的小弟,“都赶紧回上书房去。以后再抓到你们贪玩逃学,也不用回禀父皇和良叔叔那么麻烦,我就直接拨光了上尺子抽烂你俩的屁股。”撂下这句狠话,怀馨转身便进了院子。“上书房,对啊上书房。”江恩痴愣愣地喃喃自语。怀殳倒有些火了,不耐烦地推他一把,“叨念什么呢?快点儿提上你的裤子。被打傻了吗?”江恩突然间松手去抓怀殳,两条小白腿都露出来,“刚刚让四哥搅乱事。我才想起来,我是来找你回去救璟鑫的。”怀殳惊住,目光发直,“璟鑫怎么了?”江恩边摆弄裤子边拽着他跑,“尚太傅回书房了,找不到你当场就发怒,揪了璟鑫到自省室说要教训呢。”怀殳汗都急出来,“你早干嘛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先说?太傅今天不是告了假?”江恩好不容易才系上汗巾子,仍不敢慢下步子,“可他突然就回来了。我不敢在四哥面前提,才混忘了。”“真被你活活气死。”怀殳再顾不得,脚下飞快,转眼便消失在一片随风摇曳的海棠林里。

怀殷回到东宫,正殿内已掌了灯,静静的烛火柔柔,照在大理石地上,光华宛转。想来早就得到信息,怀酘与筱安皆是一脸的轻松。淮王缓步过来,目光温和清明,“你那里无事,这里也无事。不论是宫中还是杞王府都不曾有人来过。实在是虚惊一场。”怀殷的衣袖襟口绣了金丝银纹的昙花。他的面容也如那纹饰般沉静浅淡,只随口应了句“还好”,便曲身向兄长道谢。筱安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暗自里高兴,此时碍着有外人在,不好意思靠近亲昵。怀酘瞧出弟弟仿佛有些意兴阑珊,他只当他是疲累了,也不再逗留,匆匆告辞后离去。

屋内再无旁人,筱安走到近前,熟稔地依进那人怀里,手臂又环住他的腰。怀殷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并没有拥抱她,而是低下头相看。筱安仍未查觉出异样,盯着那双奇妙的眼睛。他的身子半侧,明烛映照一面绞环似的瞳孔,一点金又一点亮。她显得有些调皮地在他脸上比比划划,“这两个眼仁儿里看得到光,那两个眼仁里看不到。但不论哪个里面都有我,是四个,四个。”他终于微微露出笑意来,只是眉宇间仍有探寻。“你怎么了?”她总算体味到异样。可他仍在笑,眸光中流露无奈亦有宠爱。“沐浴更衣,早些歇下吧。”他已经用双臂裹紧她,说话间气息撩拨起她的髻发。“那你呢?还要做什么?”她不过是随口问的。他倒有几分认真,再次放开她,清澈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怎么,如此心急要与我同浴同寝了?”

筱安爱娇地低了头,想要握住他已经垂下的手。怀殷不动声色避开,再击掌三下。她未曾省味,明海已躬着身子进来。“安排几个妥当人,服侍筱安到昌露殿浴洗。”他早恢复神色温怡。明海听着将目光一抬,领到旨令却未动身。怀殷明了,顿了顿后吩咐,“去‘麒麟汤’。”明海弯眉浅笑,正为掩下微微震惊,“殿下,是否要唤了商末进来?早些让他们收拾出姑姑安置的殿宇。”“不用。”怀殷沉定启口,再转首时幽深而又润泽的注视落至小人儿眼底,“筱安与本王住在一处。”她似被这目光摄住,面上飞红,心下羞涩欣喜,却又生出莫名的惶恐。他略抬臂,轻拍她的后背,“还不快去。”他像是在哄孩子。可她自认不是孩子。不知哪里空空落落的,这种无从把握的感觉让人实在难以适应,可她还是乖乖地点头离开。

昌露殿依山而建气势恢宏,谷中汤泉汇入暖雾蔚蒸。筱安乘坐的软轿便停在正殿门前。明海止步,早换了一排六七名侍女候着。小人儿被簇拥着进去,举目之处淡金色的软帐铺陈,漓纹鼎内焚烧着袅袅沉香。“筱安姑姑,总管命我俩来服侍姑姑漱洗。”两个穿了相同浅米色罗裙的小姑娘从帏幛后转出来,都是团圆的面容,偏绾了螺髻。其中一个言语爽脆利落,她的手上捧着漆盘,漆盘之中托了粉紫色烟帛浴衣。“姑姑,这边请。”她在前面引路,众人都环住筱安前行。很快,便能听到如春水流波的珠玉之声。撩开水晶帘,再转过几道直垂于地的转帏进入一处阔室。四面宫灯俱是柔柔的暖色,异香浮动中,明晃晃围筑汉白玉阶台的兰汤池氤氲缭绕。在那池心深处,恍惚能够看到高挺的鎏金麒麟兽头口衔夜明宝珠,正源源不断地喷出细细泉露。

随行的宫女们挽袖侍立。筱安却皱了眉头,“不劳众位,我自己可以。”旁人面色微僵,还是那个女孩儿向前凑过来些,“姑姑,这是总管的吩咐,更是殿下的旨令。”筱安早已自顾自的解开了头发。青丝如瀑垂落,她并不多言,点指近前的二人,“你们俩留下吧,其他姐妹还请到外间略候。”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旁人再无法,依次缓缓退出。留下来的仍是先前团脸儿的两个。她们都极伶俐,快步过来帮着更衣。筱安明白身为宫人的难处,没有再推脱,任由她们为自己宽去外裳。很快就仅剩下细罗肚兜与亵裤了,她的削肩、蜂腰与修长双腿尽裸。“姑姑当心着凉。”小宫女体贴地取过浴衣来要搭她身上。而那个始终默默的女孩儿则略有些羞赧低头。筱安伸手拦住,轻轻一笑,“谁洗澡时还穿着长袍。”她光着的脚丫在琢满海纹飞蟒的玉石方砖上轻点,享受熨帖的暖意融融,“这里都好热,如何会着凉?”

轻光碎影中,筱安一阶阶走到池边。利落除去最后的束缚,赤条条的身子映照碧波如轻云出岫。两个小宫女极快地对视又极快地跟过去。一人忙着往水中添加花瓣儿香蔲,一人束紧长袖执起木勺舀了温汤从筱安的头顶处小心翼翼地浇下。“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她自酥胸以下已全部浸入水中,只枕着搭在台边的双臂偏了头看着。“姑姑,我叫菱娥,今年十五了。”这回倒是少言寡语的丫头先开口。“姑姑,我也十五,我叫芊昔。”欢快的依然欢快。“你们一直在殿中伺候吗?”她有些好奇,微正了头,发丝舒展流淌在水波之上。“是的,我们一直都在昌露殿。今日轮到我俩当值。”

菱娥稍稍挂笑,钻尖似的小酒窝喜人。筱安不变悠然,“这里真是奢华,有如神仙洞府,想来谁都会流连忘返。”“姑姑真能说笑。”芊昔的语声清甜婉转,“‘麒麟汤’哪是想来便能来的。这可是太子殿下的专属沐浴之处,即便以后立了太子妃也一样非召不得入。正妃自有南殿的‘青鸾汤’独享。而东宫其他嫔御却连踏足西偏殿的‘霓虹汤’都要倚仗恩赐。”“小昔你的话真多。”菱娥扫过一眼又蹙眉。那丫头却并不上心,“这是东宫人尽皆知的规矩,有什么不能说的?”筱安回望水中麒麟,威影沉沉,唯有那颗明珠莹然生辉。她已阖目,更加慵懒,“你们也去歇着吧,我想稍稍睡一会子。”菱娥和芊昔赶忙点头。最是菱娥细心,拧了丝帕搭到筱安肩头,芊昔也拿过玫瑰油来一缕缕涂在漂散的长发上。“谢谢你们。”她睁开眼睛,神气认真又和暖。“姑姑您客气了。”她们俩不再多言,同样欢喜地离开。

殿内实在空幽,泉水入池声更如催眠。筱安真是乏透了,雾气这样浓,竟濡湿得浸入梦中。她好像依然赤足,身上不知何时换成了洁白羽毛编织的衣裳。她越走越快,像要飞起来一样,可脚下的玉阶却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是梦是醒。周遭静得怕人,她孤单到恨不得能大哭一场。忽然有一只修长的手挑开望不边际的幔帐,玉钩儿叮当作响。“是你吗?是你吗怀殷?”她期盼他的重瞳若水,她期盼他的清雅如暖阳。他也真得走出来。烛火落影纤长,他的目光初时温和得仿佛池中泉露,可很快又沉寂,一点点在变化,最后竟漠然到生冷。没有征兆便下起雨来,冰凉的水滴浸入口鼻,声音如同破碎了一般凌乱,“你不是怀殷,不是的,不是!”她的手臂挥舞,又很快被人死死抓住。

“筱安,你醒醒,快醒醒。”直到听见呼唤,她才昏沉沉地撑起头。脸上、发间全是水,极快地滑落,迷蒙了眼睛。有人瞧着自己,心疼还懊恼,专注凝望不肯移动视线。“干什么呢?怎么在这里睡觉。谁让你将些服侍的人都遣到外边去?”怀殷惊魂未定,拽着小人儿的胳膊,竟将她从池中拖出多半个身子。被吼了这几句筱安总算清醒几分,胸前一对滑嫩的小鸽子刮蹭在汉白玉的水池边沿,扑愣愣抖动。“你放开我。”她对梦境不能释怀,更有些羞臊。他耐不住她的挣扎松手。她终于可以把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热气再次兜头兜脸地包围,“你能不能先出去?”“为什么出去?”他的眉毛与额头一样沁出细细而透明的水珠,只是神情渐渐有些不好。“我没穿衣服,你当然要出去。”她仿佛不甚在意他的变化,口气也生硬。

蒙昧轻雾中,怀殷缓缓蹲下来,白衣曳地,沾湿了广袖。“与我讲话,你是越来越不在意了。”他又伸手挑起她的下颌来。“奴婢该怎样讲话呢?太子殿下。”她连动都不动,温顺得仿佛是他手心中的小鸟。他沉默了极短的刹那,才轻声言道:“筱安,我似乎看不透你。”水晶帘折射光影,漾过小人儿的眼前,“我也一样看不透你。”说着说着,她心中颓软再不想隐藏,清净的眸子逼视过来,“你,是不是后悔了?”怀殷竟像被挑起兴味,向池中俯身。一样刚刚沐浴过,微敞的丝袍内龙涎香浅淡,清爽而眩惑。“难不成你后悔了?嗯,是么?”他细碎地轻啄她的小嘴巴,后半句几乎吞进口中。她瞬间有些痴迷,可还是很快推开他,“是我先问的。你要先回答我。”

怀殷掠下衣襟坐好,袍角微扬,精绣的行蟒如同腾翻的蛟龙。他不说话只指指自己的右侧。筱安于水中转过头,目光所及,不远处光洁的宽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束虬曲的细藤。根根如嫩柳条般粗细足有十几之数,紧紧地用玫红丝绦缠紧,又缀了一枚五彩同心璎珞。“这是什么?”她再看他,舌头都开始打结。他的眼睛微眯,白衣华服风神如画,只是不怀好意,“小妹妹,别怕。这样的韧藤抽屁股,只破皮肉,不及筋骨的。”她再顾不得还光着身子,划开水面想逃。他早就有所防备,一把便擒住她的腕子。“急什么,我还没讲完呢。”他的眉梢也扬起,重瞳叠影间蕴含不同寻常地邪魅淡笑,“告诉你,我相信凡事皆有解决之道,从不徒然后悔。一时看不透彼此不打紧,让我边揍你的屁股边沟通。到时不论我对你,还是你对我,肯定会知晓更多。”

第三十五章:情待不思量

室门闭合,烛光灯影围于重重帘笼之中。筱安双手并用,急着想摆脱。怀殷却并不放开,唇边笑意滋味莫测,“千万不要逼我。若是等我除去衣衫入到池中捉你,你的屁股可就难保了。”小人儿在温泉里都打起了冷战。她并不担心屁股,却无法接受他所威胁的赤身肉搏。“我听你的,可你总要让人穿好衣裳。”她的面容愁苦,眼波微澜轻动。他有得意悄然漫开,“以后,在我面前,你用不着穿衣裳,尤其是在受罚挨打的时候。”她连话都说不出,像是一条光溜溜的鱼儿,生生被人拽出了水面。

四周突然便灭了声息。一个是罗绮半掩,一个是玉体盈香。怀殷眸中双环浮浮沉沉,盯着眼前含苞待放的娇躯,流转迷离陶醉了一般。“不许你看。”筱安几乎哭叫出来,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他迅速捉住她的手,先分又收,正让她冷不防地被紧于怀中。“筱安,筱安……”他不自觉地阖目还微微颤抖,滚烫的唇落在小人儿颈窝处,周身血脉都被香滑的皮肉引爆奔腾起来。筱安却是碰死的心都有,寸缕不着地被桎梏,身子来不及拭干,齐到腰际的长发湿哒哒的,水珠子成溜顺着臀沟流下来,又与前面花丛沥沥汇聚。更要命的,是那人搂得太过用力,双乳被挤得生疼,私处也明显受到一鼓一鼓地冲撞。“让我穿上衣服,求你,让我穿上衣服。”她一门心思地遮衣蔽体,也为抑下心头说不出口的狂乱。“不许穿,就这样光着。”他突然撑开她,寒星般的目光直视,霸气凌厉。“凭什么?我不是任你欺凌的奴隶。”她也豁出去了,唇锋一扬逼问。“你如何会是奴隶。”他的笑颜从容,换成单臂将她固住,空闲出来的手慢慢沿着下体的轮廓一寸寸上移,先在滑腻的肚皮上捻了捻,又极快地握紧一只颤巍巍的小乳。“好软啊!”他实在有些吃惊,收拢五指,娇嫩的肉肉便团进掌心,再松开,小桃子竟像是自己活了似的迅速鼓回原状。“你的身子真可爱,比画上画的旖旎多了。”他侧首看她,俊眸中光彩涟涟。“再说一遍,放开我!”她气冲冲得恨不能扇他一记耳光。他将她的怒意尽收眼底,搂实了,又拍拍她的屁股蛋儿,“你不是我的奴隶。我才不会扒光奴隶的身子。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啊。”谈笑间他已覆上她的香唇,又送进灵活的舌去。

那人身上温热的气息和霸道滋味自口鼻恣意侵扰攻掠,筱安再吐不出一个字来,嘤咛喘息到微窒,却是从未何尝过的快乐。“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身子却在滑动扭摆。“我不知道。”她便配合着他遍体绮罗的摩挲轻轻摇曳。“那么,这上面的‘安然’是谁的名字?”他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锁片。她的脑中忽地降温随即恢复清明,摸了摸空空的颈子略有几分痴怔地开口,“是我的金锁。”“刚刚趁你睡着,从丢在池边的小衣里找到的。”怀殷脸上隐约闪过狡黠的笑。“你叫‘安然’?”笑过之后,他依然问得认真郑重。“嗯,是的。”她欲怒又嗔地横他一眼,可还是点头。终于道出这重隐秘,于她其实是轻松。“我叫‘肖安然’。”她不自主地委身进他的怀里。他略有些震动,“你姓萧?”她就在他胸口前摇头,小指头隔着长衫比划,“我姓这个‘肖’,不是你的‘萧’。”“刚问你,还说不知道。再问你,又知道了。唉……”沉默一阵他居然长长叹息,稍稍使力便翻转了小身子。光光的翘臀朝向自己,他先没有打,而是揪起最肥沃的臀峰处拧了几下,“屁股要烂了,真不能怪我。你这不老实的毛病,是该有人管一管了。”

总是这样温柔与冷厉交替,又让人心弛神往。她不想动,却反手拉住他的胳膊,让他拥紧自己。“没有用,该打还是要打的。”怀殷低低笑着,咬住她的耳朵。筱安轻柔侧颜,心头如小鹿跃动。“你会永远这般待我吗?”她望着不远处一席冰纱银帘,正映出两人纠缠惹火的剪影。“你指的哪般?”他挑了眉梢看她,“是像现在这样抱你,还是像过会儿那样揍你?”她抬头,目光直直探入他清澈又幽深的眸,“我是认真的。你告诉我。”怀殷终于放开,牵着她的小手走近一方香檀边镂雕春意枝头的窄榻。把她抱上去躺好,又从旁边的螭钩上拽了软丝长巾,一点一点拭干她身子和发间的水渍。筱安仿佛已习惯了赤裸,不再强求衣衫,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他的回答。怀殷能够看出来,悠然自若,神情无比潇洒,“我只求我们彼此坦诚相待。我会一生一世爱护你,你也要一生一世信任我。你听话,我就好好地疼你。若你敢欺我瞒我,我就狠狠地教训你。”筱安的眉心微微一颤,心中涌起细碎的不安,“我当然会信任你。我从来都是信任你的。”“是么?”怀殷放下丝巾,目光掠过小人儿娇美还青涩的胴体,“问着不说,那就打着说。”

小榻后面是一排明灯,映在他的瞳心晶芒璀璨。英俊容颜,慑人话语,筱安实在辨不清,此时此刻是该痴迷,还是该气馁。怀殷可不想再耽误功夫让她思忖。手下小心也强势,白花花的肉身转眼便翻了个个。温泉滑水濯洗过的凝脂,细腻丰盈,触手暖暖的,依稀散发着玫瑰媚人的甜香。他的下面又大起来,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她正忿忿不平,趴在软簟上喋喋不休,“你,你就是以强凌弱。”他伏低了身子,抚摸那两瓣白白的又泛了光润的屁股,“你这刁钻的模样虽恼人,却很可爱。”她扭过纤纤长臂想要拨开他的手,他如何肯依,冷笑着反剪更将那细腰使力往下一压,“老实点儿,不然有苦头吃。”“啪啪啪啪……”早有防备,可一连串的巴掌扇下来,竟让她觉得整个身子都滚烫。“还真打啊。”长这么大头回光溜溜地挨揍,清晰的是痛,混沌的是说不出口的情愫。“打就是打,哪里会有什么真的假的?不疼,你会说真话么?”不过随口笑问,唇畔轻淡的飞弧却带出一丝莫名的悸动。他不好意思道出心中所想,自己如此不可理喻地迷恋起凌虐她那拱起的丰腴之处。

夜色繁华,香沾氲雾。挥动的是肉掌,怀殷并不惜力,一下接着一下带风抽打眼前颤动摇摆的双丘。太爱这富有弹性的女人屁股,敷着一层薄薄的粉霞,胖嘟嘟,软乎乎,又羞又怯的模样。手从左边挥下来,两片娇肉便争着赶着逃到右边。再加几分劲道尽着右边掴打,肉肉又识趣地向左边蠕动。数不清扇了多少记,圆巧的娇臀在陷下再弹起中渐渐熟透。指痕繁芜的皮肉艳若桃李,根本找不出孤立而完整的掌印。眼见她辗转挣扎,无奈呻吟,就是不发一言,他略有些烦躁。如此顽抗与固执像在赌气,更激起他摧折的欲望。“啪!啪!啪!”声音很响失去了脆亮,高举的手掌留下参差重叠的红肿,更留下参差重叠的痛楚。

“啊啊……”筱安抑不住轻哼。他放缓动作靠近她的长发,还好奇地把手插入她紧紧绞缠的两腿间。“你干什么?”她几乎尖叫,身体像遭了雷击般地扑腾。她那里已经湿了,她太怕他会摸到。这具身子不过十六岁的豆蔻年华,可她不再是天真懵懂。女人情欲的反应她都明白,根本无法接受如此羞赧地征服。怀殷被吓了一跳,以为冒犯到小人儿,为了遮掩慌乱,只能换作更凶地掴打,每一巴掌都横贯她左右双峰。肉掌掠过肉身,无法想像的火辣恣意释放,痛不可挡。从他初回东宫时起,她便忧心到过凤仪殿的一幕会被知晓。此时遭受责罚,她有些恼恨他的‘冷酷’,却不怕他为发泄自己的不满打她,只是怕他为发泄旁人的不满打她。

“屁股已经肿了,还不肯老实说?”怀殷的手肘都压在她的腰上,目光不离伤处。“你到底让我说什么?”她心慌得紧,极力扭过头来瞪向他。他的重瞳双眸倏地一眯,“就讲你在凤仪殿,在母后面前,都背着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果然是为了你母后!”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管不顾地踢他踹他,拼了命地挣扎。“我说什么,做过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母后她说了什么做过什么?她逼我远嫁,她逼我离开你,她逼我去死,你都知道吗?”泪水决堤而下,她的手足忽然冰冷无比,挥舞中磕碰到榻沿靠背,“砰砰”作响,却毫不知痛。

“唉,唉……”怀殷哪成想小人儿会如此,竟像发了狂的马驹儿一般。他也来不及思索,脱下自己的外袍将那赤裸胴体缚住。尤为不放心她随性乱舞的纤臂修腿,好不容易咬紧牙,才隔着单衣抓牢小手小脚。“你放开我,放开我!”柔而薄的绢料滑且凉,筱安团着身子被桎梏,漠然看向那人,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进口中。“我不放!疯了吗你?平日里乖巧,怎么也瞧不出竟是个炮仗脾性。”怀殷揪住她,汹汹语声和着气息拂向耳鬓。“平日里?平日里我都是装的,可以了吧?太子现在瞧出来,算不得晚。”娇躯灼热透衣而出,她抬眸迎视,目光寒冰般侵人。怀殷怒极反笑,胸隔间涌起浓烈忿懑,薄唇颤颤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打啊?你怎么不打了?忤逆犯上,触怒尊贵无匹的皇后娘娘,奴婢该领什么样的责罚,殿下怕是早就有了计较。冷着,淡着这许久,也着实难为您了。”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心中好似深深扎进一根刺去,痛楚到极致。怀殷面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尽,冰凉战抖的手指滑向她腰间,将人一翻,丝衣又一扯,本就深红浅红交错的臀肉再次裸露出来。“你,你……”是她自己开口讨打,可真被按实在那人膝头,又酸涩委曲得难受。筱安反过手来想扯些衣襟来遮掩,却被他不带怜惜地钳住小臂。怀殷按着依旧愤怒挣扎的身子,瞄了眼温泉池沿上的一扎细藤,懊恼如何将精心准备的家什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她的双腿踢蹬起来。他再不想等,手掌狠狠扇下,想是用力太过,击打在肉丘上,“啪”地响过,手腕都震得一阵酥麻。

又硬又木的钝痛陷入到肌肤里面,在臀肉中层层翻滚。可她明白,煎熬才刚刚开始。身子控制不住发抖,人却咬唇无语。这样的痛苦与隐忍没有逃脱施罚者的眼睛,怀殷有心疼,但抵不过愤怒。想来她再倔强,可也本能地扭动躲避,只无奈被揽得太过紧实。刚刚挨打的是左边,她偷偷地将右边屁股侧抬。“哼。”他在冷哂,赌气似地盯紧小屁股刚刚烙实的红印子掴打。“啪啪啪”“啪啪啪”……没有一下虚晃,又精又准,全都扇在左侧肉厚的侧峰处。挺翘的光臀经过早先的摧折算是活泛开了皮肉,如今这半边再受蹂躏便如蒸屉中的面果子一般急急肿胀起来,颜色也是如霞似火。而另一边却始终沉沉没有动静。很快,便有几道殷红挂青的棱子浮现出来,再落掌时压伏于肘下的瘦弱脊背都跟着痉挛抽搐。怀殷仍在气头上,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不过终于肯皆顾到腿上两瓣对比鲜明的屁股蛋儿,手臂高扬带起呼呼的掌风,左右、左右,一边一下轮着发力,每次皆要看到小人儿的抖动、听到她的呻吟才算满足。

“难道你真要打死我,为你……”身上的痛顾忌不得,心中的痛也不得顾忌。头俯得太低,眼泪从鼻腔呛入喉咙,噎住了她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的半句话。他实在是腻烦这苦苦纠缠与无理取闹,本来想着先一气儿揍,等揍老实了再抱着她,哄她劝她,向她解释。可此时,耐不住她肉疼,他也肉疼。整个手掌红到发烧,右手明显比左手厚了一层。怀殷又开始扭头盯向那细藤。重瞳叠影琢磨着怎样才能保证放开膝头的小人儿后,她能不跑不躲不发疯,不带半点违逆地乖乖趴在榻上,等着他取过“刑具”来,再一鞭一鞭抽烂她的屁股。

存了心事,他便温存起来。改为轻轻抚摸两团臀肉,依然是又软又滑又有弹性,如今更添温热,还略有些凹凸不平。她也好受了些,却不知死活地蜷起腿来撞他的膀子。他没有恼,只腾出左臂去按压。丝袍本就裹得松散,扑腾这几下,掩在内里的帛带也滑落出来。“噼啪”,一枝明烛爆出灯花,正对怀殷的眸心似被点亮。他含笑回望汤池,麒麟吐水流出几片娇艳轻薄的花瓣儿,轻雾氤氲袅袅,入目蘼色靡靡。他不动声色地拽住帛带,看看她的手腕儿,又看看她的脚腕儿,唇角忽而一弯,“筱安,问你件事,你以前养过小狗么?”

第三十六章:当恋不甘纤刻断

筱安娇如玉荷的容颜刚还因着苦楚与忿忿而皱紧。此时,听到他不明所以的问话倒被怔住。小人儿没有回答,心中却稍静,趴伏的姿势不变,皮肉还是松泛下来。尤其那被揍得快要熟透了的屁股也不再紧绷绷地乱耸,似乎仍有几分委曲,可不过轻轻颤动几下,还是归于臣服。怀殷本来便在男女之事上开窍晚些,又向来洁身自好,长到这么大,竟是头回得见女孩儿家嫩比春蚕的身子。特别是眼下这熏染上明丽艳色还热烘烘的两团娇肉,在他的看来仿若圆润光滑的水蜜桃一般诱人。刚刚她苦痛扭动的时候,股间黑幽幽的细毛微微拂动,还有那羞答答的小菊穴也时隐时现,撩拨地他腰下早就坚挺,都不知打过多少个激灵。真恨不得立时便能压到她身上,撅起那纤腰丰臀就从这后厢直杵进最深的花心里去。实在是惦记着今晚还有书要罚抄,更不想让彼此的初欢如此随意潦草,少不得夹紧双腿强忍下来。心火仍一拱一拱地,他顽皮地扒开臀缝想要瞧瞧里面。粉粉又略带着层递褐色的小菊花还没有完全打开,那身子又跟燎了火一般扑腾起来。“你、你、你放开我!”丫头尖着嗓子地喊叫。怀殷倒不急不恼。右手掐腰,左手按腿,还故意恶狠狠地在那红桃儿的顶尖上咬了一口留下记号。她的叫声更凄厉了,他正得意。转战起伏的脊背,再啃噬雪白的颈子,直到能听到她大口急促地喘息,才低低笑着打趣,“你这样手舞足蹈的多累,哥哥把你的双手双脚像捆小狗一样绑起来可好?”

筱安根本说不上是怕,还是认命,温泉中泡得酸懒的筋骨只觉酸痛。身上最敏感的部位还在旁人的掌控之中,她也不想徒劳挣扎了,更无力去辨识他此时此刻到底是喜还是怒。绵软地伏在膝头上,小人儿半阖半闭着双眼轻轻吐口,“我没有养过狗。猫倒养过两只。生灵虽小也是通人性的,你要疼它宠它,它才会亲近于你。”她有几分暗恼,在心中怨他竟拿小狗来类比,可越是生气却越要将话题往身上引。怀殷仿佛并未查觉,依旧摩挲着温软的臀肉,语声轻松自在,“小狗听话时,该疼要疼。可它不听话时,该收拾也要收拾。”“可我不是狗!”她果然又被点着了,刚挣脱桎梏的双手握紧成拳狠命捶打他的小腿。“哈哈哈哈……”他笑得欢畅还满足,小心翼翼地将那肉身子翻转过来,围好了轻袍,像抱婴儿一般地揽在怀里,才眯着眸子问她,“我何时说过你是小狗?”“懒得理你。”她赌气似的扯紧衣裳蒙住头。他却不想让她如意,重又扒出红扑扑的俏脸来,啄了一口再说话,“你身上的毛病实在不少。先前于我眼皮底下就演戏,如今又开始胡乱揣测我的心思。旁人都是理直才气壮,你正相反,理不直气更壮。咱们那细藤还没用上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要掂量着。过会子小屁股被抽开了花,真别怪我没提醒你。”

挨了这半天打,筱安总是有些胆怯,使力往他的怀中拱了拱,正擦去额前浸出的薄汗。“是你说要像捆小狗一样捆我的。谁听到这样的话会不生气。”她撇着嘴巴说话,可又深深吸气享受他身上华贵的气息。“呵呵。”怀殷低头含笑,目中有张扬而明快的温情,“我那是吓唬你。警告你若是再没完没了地扑腾,就把你的小手小脚绑在一起。”他边说还要在她身上比划。她早已脱力,再挣不开,只能伸出手臂来缠上他的脖子,“一看就知道你没有养过狗。谁家的狗会驷马攒蹄样地捆着。”小丫头是想绕开话题。怀殷偏不让,捉住一只搭在后颈上的手,展开来后一根根将她的纤指扣进自己的指间。“我说可以就可以。以后不许顶嘴。也不许质疑我说的话。”他故意猛然间夹紧。“诶哟!”筱安立时便疼得叫嚷出来,“你哪来这么多的花样欺负人?”他的目光不离她面容,搂着她的胳膊再向内收,令两人肌肤紧紧贴合再无半丝阻隔,“我哪有什么花样啊?你遇到我才算是有幸有福。”他调侃慨叹的模样魅惑不过,跟着再恢复宠溺,“告诉你,小妹妹。我真见过那样捆狗,也见过那样捆人。”

金灯明辉下,笑语甜言相伴,筱安不忍打断。怀殷的神情极为愉悦,只在心中盘算着接下该如何继续施罚,嘴上说的却都是些轻松谐趣的话,“大概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大哥在宫中他的煦涵馆里养了一只康国进贡来的拂林犬。那只狗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大哥便给它起了名字叫‘雪球’。雪球非常聪明,更忠于主人,只要大哥不出内宫,它几乎寸步不离。有回父皇召大哥下棋,雪球就蹲在棋桌下候着。父子俩酣战数局,本来大哥一直胜着,谁想最后落错了两子眼见着便无处可退。雪球是受过驯养的很有规矩,偏生那天撒了野,突然就蹿到棋盘上,爪刨嘴拱地将云子卜楞了满地。胜负再无从分辨,大哥心里惬意,嘴上却骂那小畜生惊驾,抬手还要打它。父皇笑着拦住,直夸雪球伶俐。”

“真有这么聪明的狗?”小丫头真是不敢相信。“当然了。”怀殷点点她的鼻头,墨睫一扬继续,“不过雪球的聪明也好伶俐也好,都只用在大哥一人身上。怀酘、怀馨也很喜欢狗,常跑去逗弄雪球,可它从来都是不理不睬。他们喂它上好的吃食,它连嗅都不嗅。那两人从没耐性,坏主意也多。终于还是趁着大哥出宫,好好整治了雪球。”“天啊。他们干什么了?”她听得入迷,他也讲得起劲,“他们把雪球四爪绑到一处吊到树上,然后再用柳条抽它的屁股。”“齐王回来若是知道肯定心疼死了。这两个坏孩子。”筱安气得嘟起嘴巴。怀殷依然是事不关己还幸灾乐祸的神情,“当然很快就知道了,因为雪球爪子上的毛都被绳子磨掉了一圈。大哥才有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着怀酘、怀馨两个绑狗的样子,把他俩也绑了起来。”筱安再无法想像,诧讶地瞪向他,试探着问道:“难道,难道齐王把弟弟们也吊到树上去啦?”

怀殷已埋首小人儿发间,陶醉闭目,“当然不会,大哥最疼我们几个弟弟。他只是……”说着说着,他将声音放轻复又一笑,“大哥只是把那两个祸害捆结实了,丢在煦涵馆的库房里。门一关他也走了还不许旁人理会。”毕竟女孩儿心软,筱安生出几分忧心,“这没吃没喝的,两位殿下可是受苦了。”那人谑意更深,“吃喝倒在其次,关键内急之事由不得人。”“哈哈哈”她快要笑喷,“怎得,淮王和赵王尿裤子了不成?”怀殷没好气地掀下她的鼻头,“姑娘家,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她不屑,大着胆子翻了个白眼,他也没再理会。“你是不知道,当我偷偷去看他俩时,老四已经憋得浑身乱颤还满脸通红。”忆起童年趣事,他更乐得欢愉。“然后你就帮他们解开了绳子?”娇人儿明亮的眸子忽闪,总让他心中有耐不住地悸动。“嗯。没有。大哥施罚,我哪敢随便搅和。”他的言语随意,腾出右手来略探下身子拈来侧面小几上一盏蜂蜜香露,自己喝了半盏,又喂了她半盏。

月影斜坠窗前,莹光澹澹。筱安暗暗留意怀殷自在写意的神态,又微微蹙眉嗔怪,“你也是死心眼儿。难道就眼见着亲兄弟受苦也不管?”怀殷俊目微睐,“我怎么没管?我虽然没有亲手解开绳子,却告诉了他们逃脱的办法。”“什么办法?”她紧张得扬头,柔软发丝流泻在那人臂弯。“告诉你啊。”他趴到她耳边去说:“手脚被束住,嘴巴却没有封上。怀酘和怀馨都缩成一团,头虽自由,可触不自己身子上的绳子。于是呢,我就出主意,让他们中的一个人用牙为对方咬开绳结。不论谁脱困,另一个不就得救了吗?”“啊?用牙咬?”筱安是难以想象。怀殷用手指在她的樱唇边上滑了一圈,“怀酘终究大了几个月,是哥哥,他帮老四咬开的绳子。只是费劲些,口水流了一大滩,还不小心磨破了嘴唇,旁的倒没什么大碍。”他讲得很仔细,让人如临其境。她伸手戳戳他的额头,“你就在边儿上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瞧着哥哥弟弟们折腾。”他竟不以为然地点头。筱安再忍不住,一迭声地叹气感慨,“皇上要练就何等的修为,才能整日里守着你们这样一群熊孩子而不被活活气死。”怀殷“嘻嘻”笑着,是难见的天真,“纸里包不住火。父皇最后还是知道了,揍了大哥一顿,又罚我们三个小的在南书房里跪了大半个时辰。我最可怜,无过得咎,腿疼得像扎进钢针一样,都没处说理去。”

筱安只低眉浅笑,面上的神色却渐渐有些游离。“你还生气么?”她骤然间问出这句话,薰薰暖室内忽地冷了几许。“你呢?还生不生气?”他将话题再抛给她。小人儿仰脸,略有些飘忽的眼光内掩不住探寻,“我生气是因为你生气。而你生气是因为皇后娘娘生气。”他的唇薄如刃,此时紧紧抿起,透出凌厉与霸道,“你触怒还挑衅母后,我当然不悦。孝乃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你是我的女人,便是母后的子媳,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纲常伦理岂容违背?”“可是……”她的心潮又涌,忍不得开口。“可是!”他的声调更高,蓦然翻转将她放手于榻上。她先一惊,来不及反应。他又俯身压上来,紧密贴合更危险地注视,“可是,我要说。你前半句是对是错,只有你自己清楚。不过后半句却又是你在妄自揣度。今日宫中种种,本有缘由,你也受尽了苦楚委曲。更何况,对母后不敬,不只是你,我也一样。若说为这个气你,我怕是更该气自己。”亦算耳鬓厮磨,她却被他逼得窘迫。“我们俩得上天庇佑苦尽甘来。可你回东宫这许久,不但未见丝毫喜色,反而忽冷忽热,更是不由分说就动手打我。你敢说你不是得了皇后懿旨,教训人出气?”其实她已隐隐探得缘由,却依然胡乱扯出些话来混淆。

怀殷早就站起来,立在香榻边上平静地看她,“我的母后,母仪何炜,位尊而宽仁,儿女之中最疼最宠的便是我。所以我和你那些个忤逆行径,她少不得都默默隐忍包容下来,怕是对父皇也不曾如实言说,又怎会予我懿旨来教训你?”她斜倚着榻背沉默不语,心中搅缠疑惑,更是懒得听那人夸夸其谈他的亲娘。他还当她已含愧驯服,稍稍和软地逗弄,“筱安,将来你若是受了儿媳妇的气,可会教唆了儿子去打人家?”她差点就被他逗乐了,强撑着才绷紧小脸儿,“少和我扯那么远的事。我连谁人的儿媳妇都不是呢,我哪能想像自己有了儿媳妇该如何?”

怀殷移步,轻松取了细藤回来。筱安大惊,蹙起眉头,以手揪紧衣襟。“你,你,你不是说不替皇后出气吗?”她的额上又渗出细汗。他却淡淡而笑,藤荆在那人包裹不住的嫩白小腿上随性抽打了几下,“我现在还真有些怀念你以前在我面前提着几分小心欲言又止的模样。哪像如今,说不了两句半话,我就忍不住地想揍你的屁股。”“你就是想打我。再提小心也没用的。”她原打算哀求他放过自己,可话一出口竟变了方向。刚才那两顿巴掌的火辣劲儿刚过,听着这露骨的威胁,坐在脚后跟上的光臀又是一阵子痉挛。本来又怕又苦,偏偏小腹处却像抽了筋儿,有股子麻酥还酸涨的感觉直抵到私处的花核顶上,整个人竟也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怀殷将面容肃了一肃,面色却微红,“起来,穿上你的浴袍。”“做什么?”筱安的脸上、臀上都在发烧,明明知道结果,仍硬了心肠要问。那人挥挥细藤,“打这一顿,立下规矩。以后再挨揍,乖乖露臀即可,身子不必全光着。”她不理会,抱膝坐稳,白藕似的细腕交叉托住香腮,“你以后会常常打我?”怀殷皱眉,不觉好笑,“这样的话你真不该问我,要问你自己。”小人儿睇向他,他也不理会,只拥起她披好丝衣。“你就趴在这儿,屁股翘高一些,我打着方便。”他把自己的外袍折了几折垫在木榻的倚靠背儿上。戏谑的话太过直白,她的小腹处又跳了一下。“你手里的那捆树枝子打人太疼了,我不喜欢,能不能换成别的?”她就是没话找话。他依然认真,“这不是树枝子。是生长在九嵬山上的一种长青藤,浴后笞背最好,可以疏通经络。当然了,若用来打小丫头的屁股更合适不过,说不定还能养生美容。”她被他气得发抖,“我也看出来了,你打小便是个蔫儿坏的。美容?你见过有靠挨打美容的?”

夜已深。温泉水暖驱不散暮秋的凉意。这几日的喧嚣难挨,此刻只觉广殿幽静得若无人之地。怀殷其实也说不出他的心里是怜惜还是恼怒。两个人之间的云雾正层层拨开,可彼此的言来语去却依然闪烁糊涂。他近前来几步,紧紧她的襟口,又撸下她的长袖,这才把她按实在手下。袍角被撩起来,两个屁股瓣儿又羞又怕,颤巍巍的。“只有这个轻巧,便忍忍吧。你是我的爱人,我哪能对你动杖呢?”他握着细藤的手背从嫩臀上滑过,心旌动摇皆为这粉生生的爱物。“书房的竹板子呢?一样小巧啊,肯定没有这个疼。”她开口分散他的注意,腰肢悄悄下沉,双腿也并紧,实在担心露出那麻酥又湿凉的私处。他看到她的小动作,却不动声色。

“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不要,我嫌弃。”“可别人的东西比你这个好,我要,我不嫌弃。”又是一番争论,怀殷终于失去耐心,“板子的疼,深重。藤条的疼,短快。还是我备下的家法耐受。不信,你试试。”圆润的翘臀突出,手起藤飞,结结实实地落在小人儿身后。参差如树影般错综的肿印凸将出来,屁股带着大腿都不由人地向上弹起。“老实趴好,别动!”他的声音很冷。“真疼!”她的声音可怜。他不想理会。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密不透风,急、快、还狠,鞭鞭见痕。臀肉转眼间狼藉,横七竖八的细绺子遍布。有的发青,有的发紫,有的甚至被搓掉了嫩皮,露出血红色的鲜肉。怀殷额上的汗都滴落,他心疼了,只是不能住手。

筱安一直咬牙撑着,一样全身是汗。臀上本来温热,现在燎得滚烫。刺痛、撕裂痛轮着番儿地袭来。最怕的是那细藤的末稍,还不是一条,是一簇。落点随机,满天乱飞,又像银针一般狠绝地扎遍整个屁股。她很想哭,哭不出,觉得委曲,又想不清委曲在何处。心思纠结不休,更试出自己敌不过那人的深沉与骄傲。呼吸有一瞬的凝滞,眼泪还是漫上眼眶,“你为什么打我?啊?为什么打我?”他的手抖了一下,重瞳中掠过星火,“我要你来说。你来告诉我。”“可我想你告诉我。你不是为了你母后。”她越说声音越模糊,软弱而恐惧。

“噼啪”“啊啊”……爆响的抽打伴随着小人儿压抑的低叫。他还是被惹恼了。手起手落,根本不顾惜眼下两团摇摆闪躲的皮肉。她竟然还敢跟他赌气,他便跟她的屁股赌气。几枝细藤稍抽折了,迸溅出很远,他连看都不看,仍将臂膀挥至最大幅度。早前的酡红,慢慢转为紫胀,破皮的伤痕先绷不住,微小的血粒儿聚集在肉里,形成不规则的暗沉色道子,眼见着便要渗出来。“我都知道。我不问你了。我不问了。”她要喘着气才能说话。他将她向榻上扯扯,更狠地压那纤腰,让小屁股撅得更高。又是一记抽过,落在大腿根儿处,雪白染上嫣然,活像冬日里的红梅图。

“你知道了?”怀殷改了地方施虐。疼是一样的疼,可不再重叠,她到底好受些。“问你呢。知道什么了?”笞打不停,他的威慑便不减。泪水涟涟的,但她辨得清,这只是吃痛不过的本能反应。“我说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你先前提过的。”演戏也好,欺哄也好,做了的事,却不想说。他已经在笑,“不用你保证以后如何。你只要记住再敢骗我会如何。”心下放松,终究还算好,他打她,不是为了那个不能接受的理由。她趴着感叹,他依然在打。渐渐又不怀好意。刚刚因为挣扎,她的两腿早顾不得地外分。他稍稍竖起藤荆,顺着臀缝抽下。一蓬尖细的梢头将两处娇嫩的私密处完完整整地扫过。她的身子立时便开始抽搐,叫得更仿佛痛心彻肺一般。

他早甩开凶物将小人儿团团拢住,“宝贝,很疼吗?”如此脉脉温情暖如六月晨曦。筱安周身僵硬,面上还混杂着苦楚和享受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没事了。没事了。哥哥这就给你敷药。”他要把她抱到膝头上俯着。谁知右手刚刚插过她的腿间,竟触到一片濡湿。“啊!”怀殷吃惊地将手抽出来。盯着指尖粘着的透明水渍,他又是好奇又是不解地问她:“筱安,你那里,怎么了?”

第三十七章:从来好事天生俭

小人儿本是双目迷离,鼻息含香,被他这样一问,登时面铺红霞,娇艳得快要滴下露水来。“你,你,你……”她都不知道该骂他什么才好。望着那张看似纯真到无辜的俊脸,举起手好悬一巴掌掴上。“哎,干什么?”怀殷抬臂便挡住,不过嗔了下又得意地眉开眼笑。“宝贝儿,你这体质还真是特殊啊!”他拧着她屁股蛋儿低语。筱安扭开了啐道:“不正经,偏偏装正经。真是个杀千刀的。”这是句粗话,她气极了才口不择言。他听着倒新鲜,重瞳精光幽幽,“杀千刀?你当真舍得?”她已懒得怠理会,掩下柔帛将身子裹得更紧。他猛得压到她身上胁迫,“记住,打人不打脸,尤其对男人。”

她赌气在他怀中乱拱,“那该打哪里?你告诉我。”他竟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胯下,“打这里。一招治敌。”指尖似乎已经触上了那处梆硬还微微弹动的所在,她的脸更红,使出全力来抽手,“你实在孟浪,根本不像平日里见的斯文。”月光如晦,双袖飘缦,他竟施施然放了她。筱安不论于哪个时空都未经人事,经过如此反复挑逗仍存着抑不下的惶恐,又见他总这般一时松又一时紧的,更辨不出个所以然来。“趴到我身上,我给你涂些药。”他只用手指轻轻抚触青紫斑驳的臀瓣儿。她就赖在那人身上。这会子肉上疼得轻了,心中却悬得很,她的声音好似呢喃,“涂完药呢,还做什么?”他将蕴含双环瞳仁的眸子一抬,与她目中探寻的亮光交撞,“你还想做什么?”他边问,自己先笑了,“当然是抱你回寝殿,搂着哄你入睡,然后我还有苦差要做。人生大事,不必非在今晚,勿急,勿急。”筱安羞臊到无语,怀殷却暗里按伏心绪。他取了药瓶在手,孩子般贪婪流连膝头被强扯着撅好的光屁股,“以后千万别再欺哄我。其实我真舍不得打你。”

天时近午,万寿同春格子支窗被照得空透,更显御书房的东偏阁内一片明亮静谧。淮王从不喜宫人近前侍候。此时,仍是他一个人意态闲闲临案品茗。有内侍肃了声音通传,怀殷与怀馨迈步进来。怀酘起身,兄弟们行礼如仪,面上都透着几分喜气。“可是从母后殿中来?”怀酘先坐下相问,倚臂靠在椅背上,朝服之内微微露出绣着串珠麟蟒的浅紫袖口。怀殷尚未答话,倒是怀馨接言,“紧赶慢赶过来,连母后赐下的点心都顾不得用,生怕父皇这里传召。谁成想,你都还在偏殿候着。究竟是谁在父皇面前聒噪到现在还没完?”“还有谁?当然是左相。自打早朝散了便进去,说是有要事回禀。”怀酘答得含糊。怀馨咦了一声,扭头瞧向太子,“我猜八成与你有关。”怀殷眼中趣味愈深,却笑而不言。“也不见得吧。”怀酘轻轻敲击手指。怀馨已站到哥哥们面前,踱了几步说道:“司徒左相非要单独面圣跑不了两件事。一是他一直反对榷禁党项人的青盐,偏偏太子你最近上折子又提起整肃北疆盐务。再者么,当然事关他那凤命的女儿。左相为人周通,朝野宫中怎会没有耳目,击鞠场上一幕怕是早得消息。淼淼的太子妃之位算是悬起,很快便会有更多的士家旺族盯上那鸾座,司徒惟焉能不抓紧筹谋起来。”他越说,怀殷的笑意便越冷。怀酘在一旁觑着,忍不住开腔拦住那人话头:“休要胡说。司徒惟为朝廷肱骨、两朝砥柱,更该深谙规矩。青盐之法事关北疆安稳,国事自以庭议为宜。至于太子妃的人选乃皇室家事,父皇更容不得他僭越。”怀殷亦颔首,说得别有意味,“左相才没有那么简单,父皇面前他比谁都小心谨慎。”

怀馨又坐下,挑了挑眼角打量那二人,“我该有多佩服你们俩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云淡风清的定力。”怀酘一瞬扬眉若剑,目光少有的凌厉,“我们都懂。司徒惟自诩忠正清流,当年父皇恼你私自为锦瑟赎身,他那一句‘大贤君子正其根本’曾挑起多大火气。后来,苏太傅被迫归乡丁忧之事,他也‘出力’不少啊。”说着,他再恢复平和,撩眼一旁的怀殷,“善胜敌者不与。皇权、相权,历朝历代交错博弈久矣。只要我们记住,欠下的终要还,如今姑且听之看之。”殿门闭合,秋风徐至重重帘影。怀殷笑得舒朗,目光澄明如镜,“正如二哥所言‘善用人者为之下’。不论将来用与不用,现在该讲的诚意还是要讲。他女儿的侧妃之位,我自然会守诺予他。”“旁人位份已定,那筱安呢?”怀馨幽幽问了一句。怀酘想起弟弟偷偷与他讲的那小人儿冲撞皇后之事,也略显担忧,“你们去过中宫殿,母后的火气可消了?昨日风波不小,连我母妃都记挂着太子,今早特特问起。”怀殷垂首,“还劳尹母妃挂念,实在是不孝。待父皇召见后自当去锍离殿请安,再细细回禀。”怀酘略紧眉头挥挥手,“不用守那些个虚礼,你们无事便好。”怀殷吁气面色也微红,“本来朝散是去凤仪殿请罪的。谁知母后一如往常,挂心的全是我在东宫的饮食冷暖,只字不提忤逆之事。不但不加怪罪,还始终担心父皇再度生怒罚我。慈母宽容疼爱更令我羞愧。”怀馨听着撇嘴,“母后哪禁得你这宝贝疙瘩受半点委曲。母后不与你计较,当然爱屋及乌也不与筱安计较,你何不趁着母后心软给那丫头讨个封赏呢?东宫嫔御品级自要有母后颁下凤谕著封。筱安虽然出身卑微些,可毕竟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入东宫又占先。想来,封个良媛也好,良娣也好,都是她该得的体面。”怀酘闻听附和,“东宫妃位、嫔位自有定数。除去这些,良媛、良娣的品级可不算低了。依着筱安的身份该从奉仪或昭训封起。不过她总是三弟你钟爱的人,位份定得高些谁也说不了闲话。”

殿中安静下来,只有茄皮紫釉龙耳琴炉内龙涎香片轻燃发出哔脆响。怀殷沉默了好一会儿,旁人不敢直视的眸心双环开始若聚若离。“你到底怎么想的?”怀馨候得发急。怀殷凝视着哥哥和弟弟,状极悠闲可又轻声叹了口气,“‘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这个时候,我还不想给她任何名分。”怀馨的眉头立时便锁起,眸子隐隐含了薄怨,“瓜都被你摘了,还不许人尝尝甜头。”怀殷瞪了弟弟一眼,离开座位径直走到东窗下抱臂倚身。阳光轻暖点点洒上脸庞,他的眼睫微动,神色略有些不屑,“倒瞧不出,你竟如此关心筱安。”怀馨迎着天光转头,漫漫然开口,“你也不必试探我。我一早便关心她。当初不是因为怀鏧,现在不是因为你。我们只是谈得来,彼此存了几分好奇和欣赏。以前同你说过,现在还要再说,筱安的见识与胸怀绝不像她表面上想让人看到的那样浅显简单。莫说相仿年纪的婢女,怕是那些个所谓的闺秀淑媛也难有她一样的心智。只不过,她早已习惯遮掩,从来人前人后话不多说,事不多做,偶尔才露峥嵘,更让人看不透。曾经,怀鏧只是迷恋她,却不懂她,也不想懂她。如今,她跟了你,众人眼中仿佛是飞上枝头成凤凰。可我总觉得,也许她算不得凤凰,但她不绝不是寻常的鸟雀。终是你与筱安走到一起,我算与那丫头相交,唯愿你们彼此不相辜负。”

“嗨,殿下,先喝口水润润喉咙。”怀酘将薄薄的胎瓷盏推向弟弟一边。怀馨略眼那人含谑俊颜,扬头饮尽茶水,又将杯盏磕下几案才开口,“臣弟多言,还望太子恕罪。”怀殷与怀酘对望,都绷不住地笑出来。怀殷负手走近,拍拍弟弟头上的王冠,“放心吧。卿不负我,我不负卿。我与筱安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怀馨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扮作随意地耸了耸,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怀酘深眸微眯,好整以暇地以指尖敲案换过话题,“最近老五是不是又逃学?父皇刚刚散了朝会便指派大哥去了上书房。听说还传尚太傅过来要问话呢。”怀馨恢复一脸散漫,却显然对此事颇有兴致,“他哪里是又逃学。这一个月,他就没上几天学。我早提醒过小不点儿,他不听话,我也没办法。”“啊?”两个哥哥实在难以相信。“上书房中一帮的名儒保傅都干什么去了?上学下学皆有登名单可查。出入有记,跬步严咎。所以最是老五那几个师傅该罚。”怀殷心中担忧小弟弟,也抑不住怒气。

怀馨听了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小五天资罕有,自然眼高于顶。他对父皇指下的师傅们只在嘴上顺从,心中从未信服过。上书房内唯有尚太傅镇得住他。太傅在一日,他便老实一日。太傅若不在,他不知道要跑到哪里撒欢,根本无人能管束。入秋以来,父皇有意编修《政训》,太傅分身无术渐渐顾不得书房这边,可不是让那小东西遂了心。”怀酘眸心轻动似在思索,“这么久了,父皇该是知道的。一直引而不发却在今天生怒,定有什么由头。”怀殷也喃喃,“昨儿个小恩跑到到母后殿来找老五。两个孩子吞吞吐吐的不知什么缘故。”

兄弟间聊得尽兴也无意唤宫人进来伺候,怀馨挽了挽袖管替哥哥们斟好香茗,“小恩有份,却不全在他。还有鑫鑫,皆由鑫表弟而起。”那两人闻言立时明了。怀酘笑到抚掌,“是不是我们可怜的小侍读代皇子受过又挨揍,舅舅告状告到父皇面前了吧?”怀馨早探清究竟,讲得仔细,“昨儿个尚太傅发狠,亲掌戒尺罚了璟鑫四十记。”“四十戒尺?”怀殷被吓了一跳,执起的茶盏也在唇边停住。怀馨忙更正,“四十记,鑫鑫没全挨。别看小恩滑头,也有担当的时候。他还争着受了二十记,只不过又哭得鬼哭神嚎。听说挣扎得太厉害,气得尚太傅将小孩儿的裤子都扒光了。”怀馨平日里便常逗几个弟弟,此时更笑得坏坏的。怀殷却叹气,“良叔叔与舅舅可要心疼死。尤其是舅舅啊。”

刻漏缓缓,怀馨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剥起手边玛瑙碗里的桂圆吃,那张嘴依旧不闲着,“小恩挨打,大快人心,正好让他嚣停几天。鑫鑫不一样,水晶玻璃造的小人儿,全身上下无瑕疵。你就是点着灯笼,也照不出他的错来。淼淼小时候没少挨揍,鑫鑫却是你骂他一句都觉得不忍心。父母不曾舍得动过一根手指头,好好的儿子送进宫里来上学,三天两头一瘸一拐地回家去,莫说舅舅那脾气,怕是换了谁也忍不下。所以说,陈规陋习该改就得改。难道皇子是人,侍读不是人?都是血肉之躯,手心也好,屁股也好,谁挨戒尺都会疼。谁的错本该谁来受。师傅们就会一招杀鸡儆猴,弄得该挨打的也好,替人挨打的也好,大家心里都不舒服。”瞧着他激愤的模样,怀酘眼神中却隐有讥讽,“你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打小你的侍读可不是走马灯似的换,来几个让师傅打跑几个。官家子弟鲜有敢沾赵王边儿的。大臣们宁愿跪在父皇面前苦求,也不肯送孩子进来陪你读书。”怀馨皱眉加摆手,“休在我面前提起他们。小时候,一个个避瘟疫似地躲了我,如今又都腼着脸来跟我混。他们怎么就好意思呢?”怀殷落座之后也轻笑,“有什么不好意识的?当年为你挨的打都白挨了?正该受你提携,方能讨回些来。”

怀馨被这两个人接连抢白,气得闭目不语。怀酘懒得理会,仍是忧心小弟,“未见父皇,不知到底怒气如何,老五怕是逃不开一顿教训。好在是让大哥去了,终究能罚得轻些。”怀殷并不作此想,“大哥最疼五弟,哪会真舍得罚他,想必又是说教一番便放过。只是小五这轻傲与取巧的脾性若总不改,再聪明伶俐,学业上也难长进。仲永之伤,可谓前车之鉴。”怀酘悠然抬眼,“你这话便过了。上有父兄,辅有师傅,我们略收紧些,他还哪敢再贪玩偷懒。”怀馨听着身旁言来语去,又忍不住搭腔,“你们说得都没错。老五还小,规矩立得不必过急,不过该敲打还得敲打。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以后,思虑散逸。说句不敬的话。父皇自己舍不得严管,却推给大哥。父皇也好,母后也好,对小五还是太过溺爱了。”说着说着,他竟觉委曲,长叹一声又瞪圆了眼睛,“怎么这样的事情从不会轮到自己头上。父皇每每教训我们可都是不辞劳苦亲历亲为,哪有让大哥代掌家法的时候?”他在盯着怀酘说话。怀酘略斜唇角懒得看他,“没听过民间百姓家的话么?‘老大稀罕,老末娇,挨打都在正当腰。’你怪得了谁。”怀馨听了更不服气,指指身侧的怀殷,“谁是正当腰?他才是正当腰。他怎么就不挨打呢?”怀酘抢过弟弟刚刚剥出的一块完整桂圆肉放进自己嘴里,白了一眼,“你能跟他比?他是谁?你是谁?”怀馨整个人都显得倾颓,声音也有气无力,“对呐。别人是亲生的,只有我和你是捡来的,父皇可是往死里打都不心疼。”怀酘愈发不屑,伸手又去抢桂圆。不过这回没抢到,气得他踢了弟弟一脚,发狠嘟囔,“谁是捡来的?我是。你不是。”怀馨疼得咧嘴,老实地剥了桂圆递给怀酘,讨好地问道:“怎么就我不是,你是呢?”怀酘吃着桂圆心情愉悦,舒展腰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当然不是。你哪能是捡来的呢?你是送的,白送的。父皇和母后得了个引万民欢动的‘重瞳儿’,便搭上你这个人见人嫌的‘惹祸精’,不太划算啊。”

怀酘声音琳琅如玉,挑眉浅笑姿容潇洒好看。怀馨气馁之后侧首,好不容易才找到避去一旁欣赏兰花的怀殷。“三哥,你听到没有?他又欺负我。”他在愁眉苦脸地喊他。他却连头都不回,“谁欺负你,你就揍谁去,问我有什么用。”“可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你还得帮我。”他心有不甘,俏皮地朝哥哥的背影招招手。怀殷终于肯转身,眸子中纯粹的黑与白,明亮又促狭。“那好。老办法。”他咬牙昂头的样子竟像个小孩子。怀馨就差欢呼,“得令。我按住他。你来捶他。”怀酘“噗”一口吐出桂圆核,指着摩拳擦掌逼迫过来的两个人笑斥,“弟弟还敢跟哥哥动手,反了你们了!”怀馨已经抓住他的袍袖更加得意,“少来这套,不过大了几个月,谁当你是哥哥。”想是他用力太过,蹿得也快,直是重重扑到那人身上。怀酘一下子被压倒,颈背跟着后仰硌在椅子扶手上又疼又难受。他不由自主地伸展双腿想要保持平衡,却不想慌乱中蹬到几案边沿。桌子被踹得移位,茶具滑来滑去碰在一起“叮当哗啦”作响。玛瑙碗最不稳当,歪倒后滚了两滚还是掉落在剪绒的羊毛毯上。“呯”的一声,碗没有摔碎,半满的桂圆可是骨碌碌滚了满地。

怀殷没成想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急急靠近他们,在那两人背上肩头拍了几掌,“都别闹,快起来!”怀酘的脸憋得发红,眉眼也皱到一处,“你还不拉开老四。快要压死我了。”怀馨没有尽兴,双手扼在他的胸口,依然叫嚣:“敢不敢再说我是‘送的’了?敢不敢?”哥哥们哭笑不得,挣扎的挣扎,扯的扯。殿门处忽然传来脚步急响。御前召总管未曾通禀便奔了进来。麈尾在手中乱晃,人也气喘吁吁的,“三位殿下,殿下,您们这是做什么,都惊扰到圣驾啦!”

第三十八章:老燕携雏弄语

召黔如此吓唬,兄弟三人还真止住了嬉闹。怀馨极不情愿地从哥哥身上跃下,怀酘摆脱重负终于可以直起腰。他忍不住要揍那人,却被怀殷横在中间拦住。“太子殿下,皇上召您觐见呐。”召总管悄悄抺了把额上的薄汗,躬着身子传旨。“父皇只唤本王一人?”怀殷本来惬意,听到这传召立时便肃了面容。“是的,殿下。”召黔颔首。怀殷不敢耽搁,理理朝服向殿门外走。怀馨与怀酘早就坐到一处。兄弟俩先摒住笑对视,又不怀好意地大声问话:“太子,你那一百遍《孝经》可抄完了?”怀殷站住,回过头来看着他们,“没有。那能如何?”怀馨大咧咧言道,“当然不能如何。只是一会儿父皇若打你,你千万忍住,别哭出来。不过呢,你放心。你就是哭出来,我们也会装作听不见的。”话讲完,那两人登时笑成一团。怀殷瞧着他们舒心至极的样子,一样眉眼轻松,“好好好。咱们等着瞧,最后究竟谁会看到谁的笑话。”

御书房正殿内一片阒寂,只有从半阖的窗扇处送来的秋风拂动玉钩珠帘发出簌簌轻响。怀殷小心翼翼地进来,规规矩矩地跪倒问安。如彬挥退身边宫人,没抬头唤了声“起来”,仍旧翻动着案头薄薄一沓书笺。怀殷谢恩,也不多话,悄悄偷瞄过去,觑见父亲手中的笺纸竟是自己早上急匆匆抄录的《孝经》。他真有些惧了,更生懊悔。昨晚实在不该先哄那小人儿睡觉。不曾想过,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让人体尝到从未有过的悸动同时更觉一室清宁。抑得下心火,抑不下倦意。说是要哄她入睡,仿佛她还没睡他倒先睡了。真正一夜无梦,听到明海叩响门扉时才睁眼,都能看到东窗外天际一抹鸦青。心急火燎地从床榻上蹿起来,她竟敢躲在丝绒被中蜷成小虾米似地笑他。晚已晚矣,正好捉住她出气。寝衣从背后撩起几乎蒙住了她的头,光溜溜的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些让人不忍下手。他犹豫了一阵,又使力将她的身子撅得高些让那娇美的圆臀翘成了桃心,挑拣着腿根处细白如脂的嫩肉一气呵成地狠揍。她可真好像是快要上山的春蚕蠕动着挣扎,不敢大声哭叫只扔了一地的枕头。时间剩得更少,他依然没忘记停下手后抚慰她。吻到彼此都快脱力,他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芙蓉帐内曼妙而卧的人儿。

忍不住想她,可一想到她,面上立时便起了灼热。怀殷有些发慌,暗自调整呼吸,正听到父亲的诘问。“昨日回去后,就抄出这三遍来?”如彬瞧向儿子,面色微微沉着。怀殷依然垂首,“都是儿臣惫懒,还请父皇责罚。”“你这如何算是惫懒?你明明是在敷衍朕。”如彬本想斥他句“有意抗旨”,可思量下还是改了口。怀殷低着头,能够看到御案下父亲绛紫龙纹的衣摆。“父皇,我,不小心睡着了。”他的语声听起来还算是轻缓,心中早已擂起了鼓。这算是句实话。只是这样的实话若放到以前,他绝不敢对父亲说。如彬愣了,目光变了又变。眼见儿子英姿勃勃一扫昨日颓容,显然睡得极好。又暗嘲自己与玲珑却为了他的事辗转反侧,生生消磨掉半宿。“父皇,儿臣今日一定会抄出一百遍来。”怀殷信誓旦旦。父亲早懒怠去听,“糊弄人的把戏少在朕面前演。”话说得虽然厉害,神色终是和缓。怀殷心里雀跃,强稳住表情候着父亲快些发话让自己退下。

缕缕淡金色的阳光照进屋子里来,如彬像是思考着什么,静默半晌,又随口问道:“你们在偏殿里吵闹什么?就没个安生的时候。”怀殷垂眸,回话几乎没过脑子,“是二哥和四弟呛了几句嘴。”“他们俩又作什么祸?”如彬的神思并不此事上,只不过顺着儿子的话发话。怀殷也有些漫不经心,指尖轻捋袍服边线,“四弟说,他和二哥都是捡来的。可二哥说,只有他是捡来的,四弟是白送的。”如彬闻听长眉立时轩起,“再说一遍,他们谁是捡来的,谁是白送的?”怀殷惊见父亲怒容,这才发现自己原本在御前从来都是如履薄冰的状态不知为何会完全放松下来。总还是冒出一点儿清醒,但心情偏偏又十分愉悦,他强掩住笑跪下来解释,“父皇,他们不过是在玩笑。”如彬眸底厉色不变,“可有如此玩笑的?**是白疼白养了你们。”

御座后落地的黑檀鎏金多扇屏风上用墨玉镶刻双龙吐珠、麒麟摆尾,瑞兽栩栩如生又威武庄严。已是一同被骂,怀殷再不敢言语。如彬竟不肯放过,拂袖击案喊了一声:“小召!”召黔就在门外伺候,听闻立时进来,“皇上,奴才在。”如彬瞟了他一眼,“即刻传小板子,将那屋里的两个业障每人责打二十板子。”听到父亲要传“小板子”,怀殷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容。小板子本是用来训诫初入内庭的宫人的,很像划船的桨。多年生的毛竹制成,掌面宽,三指厚,板身两尺,带了双手可握的长柄。这家什远不及小杖,吓唬半大孩子还可以,对那两个屁股都已经被揍出茧子的人来说实在难有威慑。莫说二十板子,便是二百板子,他俩招架起来也稀松平常。

怀殷不说话。召黔却紧张。如彬早不耐烦,径自起身走到他跟前,“还不快去传!”召总管再不敢耽搁,愁眉苦脸地趴起来后撤。谁知还未到殿门又被主人唤住:“就在门外院子廊根儿的滴水檐处打。这次记住,要剥了他俩的朝服,只留中衣。朕的眼皮底下,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耍花招儿。”召黔就差哭出来,终还是领了旨意出去。怀殷立时也紧张,猜不透父亲怒有几何。很快殿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接着便有竹板子抽到人身子上的啪啪声和太监操着尖细嗓子地报数。皇子里服所用皆是丝绢,薄薄一层根本起不到什么遮蔽作用。听得出,竹板敲击清脆,左一下右一下揍得结实。怀殷再是不担心,还是担心了。他正琢磨着要怎样开口相劝,忽而便听到“哎呦哟……”略显夸张的呼痛,还夹杂着“呵呵呵”不过稍加抑制的讥笑。殿内的父子俩谁都分辨得出,那喊疼的是怀馨,笑出来的是怀酘。

如彬重归御座,翻着一本折子细看。怀殷也起来,闲雅举手,引水沏茶,袍袖拂过是透入肌理的龙涎清香。没有旨意,他不敢离开,垂着双臂侍立几案的右侧。院子里还打得热闹,喊声、笑声被压低了不少,却隐约可闻。隔着一道门即是眼皮底下,父亲不出去便仿若未见。怀殷甚至开始怀疑,那两个此时此刻究竟有没有在挨板子。任何旁人眼中荒唐至极的事,他俩都敢做也做得,而皮肉之苦向来该受则受,不该受就绝对能够躲过。

怀殷一直羡慕哥哥和弟弟。他怕父亲,他们也怕。可是除了怕,他仿佛什么也不会。而他们,再是怕也要腻歪得紧讨父亲的欢心。曾经与怀馨和小天在一家路边小摊儿上吃面。他咽不下那样粗陋的饭食,只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等。年纪轻轻的伙计张罗着整个摊子。他的儿子也很小,头上揪着一对儿总角。当爹的一手抱孩子,一手为顾客端面。实在忙不过来,便把孩子放下。小孩儿缠人,扬头牵着衣襟跟过来又跟过去,不停地叫嚷“爹爹”。伙计终于烦躁,拽着孩子衣裳后襟将儿子倒提过来,就站在他们坐的小木桌旁“噼噼啪啪”地掴打孩子的屁股。小孩儿初时哭腔很尖利,引得食客们大声哄笑。孩子竟也跟着笑,“咯咯咯咯”的,悬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当爹的舍不得再打,把脸贴紧在儿子翘得高高的小屁股上亲了又亲。怀殷兴味十足地看着。当时的他正满心憧憬与淼淼在一起的日子,突然间盼望要生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让他也能打着儿子的小屁股听着哭一哭再笑一笑,该是怎样得幸福惬意。

如此享受,父亲自是体尝过,全赖有怀馨。再小的时候,怀酘他们三兄弟午后放了学都要先到御书房来请安聆听训诲。父亲讲得最多的是先祖典型,或是历代君主守成如何、用兵如何,再谈讲经史,指示凡古往成败、人心向背。临近掌灯时分开始检查这一天的功课,通常拿出上书房课读的经书随便念上一句让他们一人一段依次来背。儿子们背书,父亲的手始终搭在横于长案中间的那根紫荆杖上。自打童蒙进学便领过训戒,若敢在学业上不精不勤,可要荆杖上身抽肿屁股。背书对他们谁来说都算不得难事。皇子在上书房内学习经文,皆以诵读一百二十遍为率,要求义理淹通。怀酘向来背得流利,因为他是哥哥。怀殷更绝无错处,因为他是太子。只有怀馨总有让人意想不到时候。明明在师傅面前早就烂熟,到了这里却像变了个人。磕磕巴巴也就算了,有时甚至念错字读破句子。父亲当然要打。那孩子竟敢忤逆家法。上衣不撩,下衣也不褪,仗着身形灵巧,猴子似的满屋乱蹿躲避。平日里威严庄重的父亲,就提着荆杖追赶。怀酘与怀殷直杵杵立着,眼见身旁一道青色又一道明黄环绕。

怀馨总会被捉到,趴在御座的嵌龙扶手上挨揍。荆杖早不知被丢到何处。父亲一手按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利落地将裤子往下一扒,巴掌就密密地抽下。常常不过三五下,带五指的红痕还没覆满屁股,怀馨便开始不安分起来。“父皇,我再不敢了。”“父皇,疼啊!”“父皇饶了我吧!”……大呼小叫,刺得人耳膜难受,没有一点儿规矩。父亲并不理会,手上力道与频率都不变,高举高落,掴打声清清脆脆。究竟能有多疼啊,怀馨却能挤出眼泪,一滴又一滴啪嗒啪嗒往下滚,嗓子里都呜咽到含混。终于,屁股上密密麻麻的掌印重叠到两三层,父亲也放开儿子坐下。应该磕头谢罚,可怀馨竟提起裤子就倚赖父亲身上,“爹爹、爹爹”,嘟囔着耍赖。父亲像要推他又像舍不得,纠缠了一阵子直接把他拖到膝头,又在那小屁股上抽了几下。怀馨反过手摊平在身后隔挡,脸上挂着泪就已经笑出声来。父亲也被逗得发笑,抱起儿子坐好。怀馨当然不敢沾那御座,正好可以窝在父亲怀里。撒了好一阵子娇,他才仰直身子,伸长胳膊努力够到长案上的缠枝珐琅点心圆盘,用两只小手捧了一块糯粉藤花蒸糕递到父亲唇边。父亲似乎颇为中意,笑颜里一日辛劳的倦意全无。他就着小手咬下一半点心来,又将另一半喂进儿子的嘴里。那两个会背书的还在一旁站着。看了许久,怀殷早掩不住一脸的羡慕,怀酘则是满眼的鄙夷。

怀殷胡思乱想的功夫,召黔已经俯低颈子进来回复皇命。如彬放下奏折,微蹙长眉问他:“都打完了?”召总管的脊背也躬着,怀殷打量得仔细,正瞧见他赭色袍服内衬的衣领都被汗水浸湿。在这样有风初寒的深秋日,竟会如此燥热淋漓,多多少少让人生疑。“回皇上,俱已承旨执行完毕。淮王殿下、赵王殿下正在玉阶处跪听旨意,候着进殿谢恩。”他连说话都不敢抬头看向主人。如彬的面色多了几分阴沉,深吸一口气重重冷哼,“谢恩?告诉他们,若想接着挨打就即刻进来!”召黔更添惊惧,战战兢兢瞄向一旁的太子求助。怀殷不露声色,稍稍靠近御座,徐缓笑道:“父皇,您也乏了,还是让二哥与四弟他们先回去吧。”如彬没有发话,怀殷已向召黔挥手示意他退下。

如彬像是仍在抑制怒气,良久不做声。怀馨难得靠父亲这样近,依稀能够从那沉沉的龙涎气息中辨得丝丝缕缕棠梨清香。怀馨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他莫名地又生出些许嫉妒。“殷儿。”如彬转头,已然缓过面色。怀殷正神游,愣了一瞬才稍稍退步低头,“父皇,儿臣在。”如彬早便习惯这孩子的谨小慎微。他看着他,还是含了一缕笑,“东宫选秀之事,你做什么打算?”怀殷立时想到先自己一步面圣的司徒左相。他强掩住嫌恶也谦恭笑着,“父皇,正妃不立,选秀之事不如作罢。”如彬略点下头,“东宫的事情,你可以自己做主。”怀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心都跟着轻跳。倒是如彬瞧着他又问:“储妃事关国本要慎之再慎。正妃之下,位分还多,你也已经成年,总需选得合宜的女子。曾经看好的那些公卿世家小姐,如今思量得如何?”怀殷明显有些漫不经心,“儿臣没有思量过。全凭父皇母后作主。”如彬不曾想儿子会如此随意。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将昨晚与玲珑商量好的打算相告,“那就先选得从前定了庶妃以上位份的几个,拣了吉日入宫。毕竟都是知道根底的。”“庶妃以上?是,是三个人啊。”怀殷怯怯瞧向父亲,有些期期艾艾的。如彬忍不住要笑,故意逗他,“你这是嫌多,还是嫌少?”怀殷更犹豫,踌躇再三才开口,“父皇,还有陈家的表妹,本想立作庶嫔的陈嫣。”他这样底气不足,依然勾起了父亲的怒意。如彬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自己的表妹都不曾珍惜,难得还惦记着别人的表妹。”“淼淼是淼淼。陈嫣是陈嫣。”怀殷大着胆子轻声嘟囔。早料到提及陈家人必然会引出不快,可他还是没有忘记少年时在大哥的府内那个因为喊了自己一声“表哥”而被她爹爹训斥到嘤嘤哭泣的小女孩儿,更受不得的是一旁哥哥觑着舅舅父女难掩尴尬还失落的神色。

“父皇,大哥最疼我们这些弟弟。母家衰微,他终归难做。”怀殷这句话明是剖白自己,里头却夹杂着兄长隐事。其实他不这样说,如彬也是明白的。曾经赫赫相门,怕是早已破落得不成样子。登基时,他也曾经想过还陈芷莫自由身放她回归母家,可她竟让儿子传话拒绝了。父母故去后,她再不许族人进宫相扰,便守在自己的一方殿宇以调养兰花为乐,据说也过得舒心平静。这么多年,仿佛他不愿意见她,她也不愿意见他,彼此之间的牵绊便只有一个儿子。静默须臾,如彬有些慨叹道:“毅儿从不在朕面前说起陈家的人与事。”怀殷眸光微微躲闪,“是陈母妃不许他提起。陈府早便只剩下个虚名,人丁不旺,许多亲眷也都不来往了。族内再无鼎立之人,场面上的事全靠大哥帮他们撑着。陈嫣是哥哥二舅家的女儿,小的时候常到王府里玩,我们见过几次,模样记不得了,只觉得人很乖顺。儿子只是想,陈家若能有适龄女子纳入东宫,位份倒不必过高,只要再攀上皇亲,总是延续荣耀,便为大哥的颜面上好过些。”他说完,连头都不敢再抬,只在心中揣测父亲的反应。

长窗透晖,秋意如清水一脉明净,如彬神色也平和,“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内帷之中绝不是人越多便越好。”怀殷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老实垂首扮作受教的模样。如彬瞧着儿子生出几分无奈,兴致阑珊地随口问道:“你那个筱安呢,要如何安置?”怀殷像是料到父亲早晚会有此问。他很机警,赶紧接言答道:“正想请父皇母后示下,儿臣有意授她东宫女官的职衔,以为司寝。”“司寝?”这确是如彬没有想到的。东宫所谓司帐、司寝、司仪、司门,不过是指太子大婚前专为进御的宫人而已,根本算不得嫔御。“你可是顾忌你母后才做此打算的?”他一时猜不透儿子的想法。“也是,也不全是。儿臣只是觉得该当如此。”怀殷答对得很轻松,稍稍晃头,孩子般天真得意。如彬又盯了他半晌,“你可真要打算好。如果是顾忌你母后,那大可不必。爱乌及乌,玲珑绝不会为难殷儿你心中所恋之人。司寝仍是宫婢之身,将来得了子嗣,名分上也好说不好听。”怀殷又向父亲靠得近些,面上孺慕神色愈重,“父皇,东宫若有所出便是儿臣的血脉。我们兄弟姊妹也非一母所生,母家身份殊异,可您也从未厚此薄彼过。”

如彬实在懊恼这孩子一旦有了主意便听不进劝说去。忽然殿门外传来召黔小心试探地轻唤:“皇上,齐王殿下遣了身边的全喜求见。”如彬愣了下,顾不得一旁的怀殷,先唤人进来。全喜跟着总管进殿,在门口处便跪倒磕头。如彬看着他中手捧着的乌沉沉的戒尺倒先笑了,“怎么,这么快就教训完了?”怀殷初时还替小弟担心,此时也轻松不少。全喜把头垂得更低,语声怯怯谦卑带了犹豫,“回皇上,殿下让奴才还回这戒尺来,说是要,说是要……”“说是要什么?”如彬最受不得人吞吞吐吐。全喜的眼神都有些慌乱。他不替自己担心,可替主人担心,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回话:“皇上,殿下让奴才还上戒尺再请了藤条回去。”

第三十九章:又一年秋事了

“拿去吧。”如彬没有丝毫的迟疑,随手扬袖,皇袍上仿如阳光织就的灿金龙纹拂错。“父皇!”怀殷俊面间惊怔迟疑不定。如彬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还问那人:“毅儿他人在哪里?”全喜跪着答对:“回皇上,王爷刚刚从上书房回来,正在煦涵馆。”“殳儿呢,可是与他哥哥在一起?”如彬平和面色不改,问得随意。全喜也没先前紧张,赶着回话:“皇上,遹王殿下还没到。不过奴才临走前王爷已遣人往学里接去了。”“嗯。”如彬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跟进来的召黔。召总管立时便会意,迅急起身趋步到东墙畔一座十二扇对开门古檀描祥云的立橱前,打开中间的屉门,捧出一根二尺长拇指粗细的绿荆木藤条。那藤条是浅铜花纹略带米色水印的,柄杆处又包裹着皎洁流光的黄水晶,更显得藤身无比柔韧剔透还硬冷。全喜接了新的家法叩头告退。怀殷紧紧盯着吓人的家什,自己的脊背上都生出凉意。全喜已然快出殿门又被唤住。“回去告诉毅儿。”如彬临窗而坐,面容清矍庄严,“他为长子,代朕教养诸弟本就是分内之责。藤条便留在他那里,不必还回来了。”

侍者们都躬身出去。怀殷立在父亲身侧,思忖再三还是耐不住开口,“父皇,要不要让儿臣去大哥那里瞧瞧?”如彬眼中笑意和煦暖人,“你去瞧什么?”怀殷本来有些胆怯,可瞧着父亲没有责怪的意思倒放开胆子回答,“五弟娇养惯了。儿臣是担心他使起小性子来,不受规矩再触怒大哥。”如彬手指缓缓敲击在桌案上,“不受规矩?难道你去了,他便乖乖受了?”怀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彬也不强问,只是神色轻松之中渐起威严,“朕瞧着,若你不去,他还不敢耍赖。若你去了,倒不好说。你不用担心他,那孩子总是最聪明的,他可比你明白受谁的规制好过些。毅儿若管不了他,总还有朕在呢。”怀殷哪还敢劝,一时无言又静默下来。如彬眸光悠长始终未离儿子,“你的那个筱安再对心思,可总是身份受限,怕是很难与你并立人前。”怀殷来不及思考话题如何会转到筱安身上。他只是淡淡笑着,似乎不以为意,“非分之想她不会有。”至于自己有没有,他故意不说。如彬没上心儿子在讲什么。“子女皆为一母所出,对于帝王而言不谛奢望。”他只是慨叹,“朕何尝不想你们都是玲珑的孩子。眼见着以前走过的弯路,而你又在走。”怀殷深深震惊于父亲的话,更明白父亲的话。原想着需得表示出诚服感动与受教才好,可心思飘来转去,话到嘴边上竟生生拧了方向。“父皇。”他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已有几分像怀馨,眉眼也是一样乐淘淘的,“如若我们兄弟都为母后所出,哪还会轮着我来做太子?如果我不是太子,那我眼前的路便只有直的,才不会有弯的呢。”

“你……”如彬被儿子一句听似张狂又半真半假的抱怨堵得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他便指着他笑斥:“朕瞧着你这几日气人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不少。那三个挨板子的挨板子,挨藤条的挨藤条,你也眼热心急了?”怀殷更抑不住笑,单膝点地半蹲半跪,“请父皇赐下家法。不论荆杖、戒尺,还藤条、板子,都是儿子该受的。只是儿子大着胆子求个恩典。您能不能就在这大殿里,千万别把我也和他们一样罚到院子去,那里人来人往的,挨打不好看。”十几年了,如彬早便习惯这孩子略带疏离的小心,甚至忍下了他私底里唤他的太傅“爹爹”。心念里有多看重,受伤便有多深重。种种过往,愤怒过、惊慌过,更多的还是无奈。而此时,他就在他的面前一改画风,修长挺拔的身子半伏着,再不见臣子面君的恭谨,这才是家中娇生惯养的,会撒娇耍痴却讨人欢心。儿子转变得太快,当爹的有些跟不上路数。如彬喉间滑动,轻噎了几次才总算平复下心绪。他抬手在他的曲颈抬高的后脑上拍了一记,不轻也不重,“去,先把那一百遍《孝经》抄完。待朕闲下来再仔细收拾你的皮肉。”“是。”怀殷跪直身子,很大声地回答。见父亲无意再理会自己,他又磕了一个头,欢天喜地地施礼告退。那架势如何像是领罚,分明比得了赏赐还要开心。如彬盯着儿子明黄一色的身影闪过殿门,且笑且摇头。

秋日骄阳暖人,碎金似地铺满甬路。怀殷步履轻快地转出御书房的庭院。他知道此时经师、傅保们正候着他进午讲。读过书,练字、骑射、习阵,还有一大堆前朝的折子等着阅看,仿佛永远没有轻松的时候。此时更添纠结,要不要先到紫云馆去抄几遍《孝经》装装样子。思来想去的,左右拿不定主意,其实心中最期盼的还是立时回东宫,看看那小人儿在做什么,孤不孤单,想不想自己。他边走边沉思,一个没防备突然让人拦腰抱住。“王爷,王爷,快点儿,我抓到太子了!”是小天双臂如猿紧紧箍在他身上。“干什么?”怀殷被吓了一跳。他还来不及发作,怀酘与怀馨已经从夹道两侧高大的梧桐树后溜达出来。他们俩一个人抱着板子,一个人负着手。便走到快有三两步的距离,怀酘最先站住,身后颀长的背影如修竹。怀馨极快地跟上,手中的板子也轻摇,“二哥,咱们怎么收拾他?”怀酘看着弟弟,唇边的笑意轻诮,“还用问吗?当然是先扒了他的衣裳再揍。”

“谁去扒?”这回怀馨没有跃跃欲试,他很稳当地立着不动。“当然是你去扒。”怀酘比他还要稳当。怀馨早便猜到了,他冷笑着摇头,“干嘛是我?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我哪能和他动手。”“那你没事抱着个板子做什么?”怀酘笑意更冷。“一会递给你啊。只能是你来打他,我计数。”怀馨眨了眨眼睛,轻亮的眸光闪烁。怀酘微微侧首,“就你会挑这巧宗儿。”说着,他又歪头看向怀殷,“他是兄,你是弟。可也一样,他是储君,我是臣。其实,我们谁也动不了他。”小天的胳膊此时还死死环在怀殷的腰上。此时听到他们的话,他先有些泄气了,“你们都动不了太子,凭什么让我抱住他?”怀殷早被气得发笑,挣开又踢了他一脚,“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活该整天被欺负。”小天挨打也笑,一蹦一跳地躲到怀馨身后。怀殷打量眼前的哥哥弟弟,该儒雅的儒雅,该俊逸的俊逸,风度翩翩不变。他也只有摇头,“便是父皇的眼皮底下又如何?板子怕是依旧落空。”怀馨微挑剑眉,“那是当然。算准了父皇不会迈出大殿,找来两个小太监受着,我们哥俩只站在旁边看。”怀殷再不觉意外,还是要意外。怀酘仍背着手,神情颇为自负,“明明三个儿子在吵闹,却只揍我们两个。见过偏心的,总没有这么偏心的。”怀殷掠他一眼,极为心安理得,“谁让我是亲生的,你们是捡的、送的呢?”

一句话,立时便把那两人吓住。怀馨最沉不住气,身子都向前探,“怎么,你把这句玩笑都讲给父皇听了?”怀殷对他点了点头,“不错。只是父皇可没当这是玩笑。”怀馨气得跺脚,“完了,这回完了。再见到父皇也躲不过一顿骂去。”怀酘初也惊慌,可很快又恢复坦然。他慢悠悠走到怀殷一侧来,微抿了薄唇带笑,“父皇总知道话题是谁挑起来的吧?”怀殷目光在他身上一顿,转而了然,“这个当然。是老四愤愤不平,二哥你不过随口应承。”怀馨已被甩在对面,又听到他们如此自在对答。他略撤步子,一手抱着板子,一手搭在小天肩头,“看到没有,看到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哥哥啊!专注坑我一十八年。回家我就记到小本子上去,永永远远也不能忘。”他们就喜欢逗着他乐一乐。不过笑过之后,怀殷还是语带责备,“你们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仔细让父皇知道了,可是有狠的等着你们呢。”怀酘只摆摆手,根本不在意,“父皇是真得要打,还是吓唬,这个我们比你摸得明白。”怀殷早知道说不服气的,也就有感慨,“先别得意得过了头。想想你们现在是如何对父皇的,将来你们的儿子也会一样对你们。”

怀酘依然昂着头,“那也没办法,便算是报应吧。不过我早就说过,我是绝不会打孩子的。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一样,要以理服人。”怀馨还揽着小天,也跟上接口,“我也不打。儿随娘亲。你看我们家锦瑟多乖巧,听话的孩子哪还舍得打呢。”对面哥哥们听到他说的话,实在无言以对。小天可忍不住,挨得那么近依然鄙夷,“光乖巧有什么用。我姐姐再乖巧,你不也一样打她。还没少打,几乎天天在打。”他其实常常分不清他们在真打还是假打,只是觉得那后堂卧房内似乎每晚都要闹腾。内院全是他来巡视,偶尔还能听到“噼噼啪啪”什么东西打在肉上的脆响,还有姐姐压得极低颤悠悠的哭声,他心疼得恨不得能冲起去栏着。可第二天起来,又瞧见那两人如胶似漆分也分不开似的粘在一起。本来赶着早朝时间就紧,他俩还非得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反反复复也不离不了那间屋子。他有时候得焦急,毛毛躁躁地闯进去。毕竟打小相识,他们不避他亲热,他也不知道羞。只是贴身伺候的小宫女们面皮儿薄,冷不丁地瞧见主人缱绻情深,总会含胸低头,说不出是局促还是羡慕。

“天天在打?你姐姐这身子可真够结实。”怀殷自从有了筱安,还没来得及经人事,却也像是经人事,说话大胆随意。倒是怀酘听不了,早就臊得俊面通红。怀馨哪受得旁人提到锦瑟的身子,可又不敢和哥哥动气,只能拿身旁的小天泄火。手中板子挥舞,结结实实地抽到那人的屁股上。边揍,他边骂,“刚才还拉旁人垫背作什么?就挨揪出你来松松骨头。”小天被打得乱跑,围着怀酘和怀殷不停地转圈,也不停地讨饶。任谁都瞧着他们主仆俩头晕眼花。怀殷护好小天。怀酘也一把拉住怀馨,“好了,好了,闹够没有。正事还没商议呢。”怀馨这才作罢。他把板子抛给小天,忧心忡忡地开口,“三哥,老五怎么办?大哥可是把藤条都请去了。”怀殷无可奈何,“请家法的时候我便在殿内。本想着去大哥那里劝劝,可父皇他不让啊。”怀酘实在苦恼,“原还想着让大哥教训,小五能少吃些苦头,没想到会成这样。”怀馨渐渐淡下容色,“大哥这是要狠打他一顿长长记性。不过,这确是真心为了他好。”那兄弟俩一时都不说话。怀馨便盯着怀殷问:“你可知道老五为什么不去上学了?”怀殷轻轻笑笑,“当然知道。父皇要调尚太傅到东宫主持文华阁。他的师傅成为我的师傅。这可是动到小五他的人了。”

第四十章:长兄若父

秋风荡漾恼人。怀殳一个人走近煦涵馆的院子,脚步迟缓且轻。这里是大哥在长安宫的居所,从他大婚尤其是有了昊桐后极少会留宿,自然冷寂了不少。怀殳在门口处停下,静静望着红墙飞檐。那宫殿匾额为腾蛟衔珠,“煦涵馆”三个字也是父皇御笔亲书,可见大哥受宠之深。彼时自己还小,都没有如今小桐儿的年纪,哥哥抱着他站在这里指点题字教他念,“‘菌蠢滋育,氤氲涵煦’,寓意覆育滋润。”哥哥还说,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方不负君父的期许与训诲。其实,若论教导,哥哥比不得父皇日日耳提面命;若论疼宠,当然也远不及母后牵肠挂心。可他,就是依赖他,说不出的依赖。

幼童时,话都讲不清,天天趴在凤仪殿的南窗台上,眼巴巴盼着父皇下朝,盼着大哥一起过来给母后请安。大人们刚刚坐下,他便开始闹腾。只有哥哥能读懂他的眼神,领了他出来,就到这煦涵馆里来。怀殳曾痴迷于捉迷藏,怎么玩儿也不厌倦。大哥背对着数数,声音宽厚清亮。可他根本就不会藏,缩紧身子站在一棵银杏树下,便以为旁人再看不到。哥哥真像是看不到,着急地喊着“殳儿、殳儿”四下里去找。他可得意,又忍不住,猛地蹦一下再大喊,“在这儿!”哥哥转身扑过来,握着他的腰高高举过头顶,他在天上总要飞好久,笑得呛出眼泪才肯下来。双脚着地,身子却仍粘在大哥的腿上,仿佛只有靠紧他,狂跳的心才能沉稳。

后来,长大了上学了,能来这里玩的机会越来越少。一次不经意地从院门口走过,他又听到哥哥数数。是昊桐躲在树旁,“咯咯咯”笑得欢悦。大哥也看到了他,高兴地招手。他心中突然深弥曲折根本辨不清悲喜,扭过身撒腿就跑。大哥追出来,在后面一遍又一遍呼喊“殳儿”。终于学会躲藏,穿过假山石径,抱紧身子蹲在一丛深红的秋海棠下。花儿开得正盛,绚烂到荼蘼。他将口鼻死死掩进膝头,躲得开香气,却挡不住急急滑入的泪水。脚步似乎渐听渐远,总归没了声息。他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脚在靴中麻木失去知觉。红着眼睛,咬紧牙站起身,竟然看到哥哥。他与他隔着海棠丛,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怀殳不想解释什么,哥哥也不问。走过来帮他擦干了满脸的眼泪,依旧如儿时一样领了他的手离开。后来,曾经带着昊桐在液池边剥莲子,那里隐隐能看到煦涵馆门口绢纱的宫灯。小孩儿盯着远处皱着鼻子委曲抱怨,说是不知道为什么父王再不让他到煦涵馆里玩,如何苦求都不行。江恩在旁边胡言乱语地猜测,璟鑫摸着孩子的头细声细气安慰。只有他默默地把剥好的莲子一颗颗都喂给侄儿。他的眉目清俊内敛,眼底笑意却明亮如天际的日光。

“殿下,您来了。”全喜推开院门出来。怀殳径直跨步进去,边走边问:“我大哥呢,可在殿内?”全喜没有跟上前服侍,立在门口不动,“回殿下,王爷正在屋里等您。”他看着他的举动有些惊奇,稍稍停滞。全喜微低下头,“王爷嘱咐奴才们都到院外候着,这里再没有旁人。”怀殳也不言语,极快地走上台阶,在殿门处垂手站好,轻轻喊了一声,“大哥”。殿内静若深水,只有怀毅稳重的声音传出,“进来吧!”他推门进去,看到哥哥倒负双手在一尊杵地仙鹤衔芝紫金香炉旁,迎着光背着自己站着。大哥生于祖父一朝,又是长孙,向来俭素,从不喜奢靡。因此这正室之内也少有繁复陈设,利落的书架高几倚墙,更显殿宇阔朗明亮,连他身后留下的一团光晕都让人觉得沉沉安稳。

怀殳今日似乎安静许多,没有上来便撒娇腻歪,而是合着规矩伏身拜见。怀毅转过身摆摆手,也略曲颈子打量着弟弟。他显然不是从学里直接来的,先回去换了衣裳。青金色枫叶纹轻袍,束着镶嵌老坑回字玛瑙的烟红色腰带。他应该知道过来是要领罚的,可依旧是这样娇憨而又欢喜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此一想,怀毅心底的怒气稍退,目光便柔软了几分,更暗暗抒叹,眼里的小娃娃这一年又长高了不少。还记得弟弟两三岁的时候,上元之日,他瞒了父亲嫡母偷偷带他出去看灯。入夜的灞水倒映万般星火,绵延两岸人流纷扰不息。他怕弟弟被挤到,举着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戴着毛绒绒的虎头帽在他玉冠上拍手,“咿咿呀呀”笑声呓语不断。有个老婆婆摊子上火红的糖葫芦诱人。他买了一根儿递给他。小家伙只舔了一下,便伏低肉乎乎的身子,抱着他的脸把糖葫芦往他嘴里塞。婆婆瞧见不住口赞叹,“公子年纪轻轻的,就生养了这么漂亮还知道疼人的儿子。”本想解释,可话到唇边竟又咽下。仰头看到弟弟正呲着小牙费力咬那裹满亮晶晶冰糖的山楂,怀毅宠溺地笑了。捋下一颗放进自己嘴里,果肉酸酸甜甜的,他不吃只是轻轻地咬开再口对口地喂给他。小孩子粘稠的口水糊了他一脸,他却忍不住地要亲他,仿佛那老婆婆刚刚说过的话便是真的一样。

“哥。”怀殳耐不住沉静了。刚刚哥哥转身,他看到檀木案上横着的藤条。这东西他没有挨过,只知道一定苦楚。忽然间好像能听到心中有什么在细细开裂的碎响,莫名地恐惧又祈祷最最重要的东西千万不要抽离开去。他靠近哥哥,牵住了哥哥的袖子。怀毅沉吟片刻,也一样握住弟弟的手。他领着他到长椅上坐下来。怀殳还是有些怕,越怕他就越是赖住哥哥,“哥,我饿了。”怀毅瞥一眼窗外西坠的斜阳,稍稍硬下心思,“别急着喊饿。先说说今日在上书房都学了什么?”怀殳刻意避过哥哥淡如云烟的神情,他也看向窗外,“今天没有开新课。尚太傅只是帮我温习了这几日讲的书,还夸奖了我。”怀毅倒像是无意深究,只“嗯”了一声:“好。你也该知道上进,少让父皇生气操心。”说着,他又安慰似地拍了拍弟弟的手背,“你如今还小,未读完五经,按说选择讲官为时尚早。只是父皇总想着你比旁的哥哥们聪慧,学业进度也快,经学而史学而辞章,怕是再过不了一两年便要学作文。父皇这几日已备下旨意,欲命张英、熊赐履、朱轼三位翰林院的儒臣为你课读。”怀殳将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住哥哥,“那尚太傅呢?尚太傅他去哪里?”怀毅刚刚蕴出的笑意便凝在眼底,“尚太傅自然另有任用。这本不是你该问的。”怀殳也笑,清冷得不像个孩子,“另有任用?不是要去东宫辅佐太子么?”怀毅依旧和缓着性子,“去东宫也好,还是任旁的职位也罢,都是父皇的旨意。”怀殳终于松开攥在哥哥身上的手,缓缓站起身来,“不行。尚太傅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他。”怀毅只觉得头两侧的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地生疼。他极力想按下心口重重汇聚的怒气,可还是耐不住看向案头的家法。怀殳也扭过脸去瞟,瞟完了再转过脸来对向哥哥,“怎么,我不同意,就打我?”怀毅一拳捶在坐椅上,“五弟,你太不懂事,也太让人失望了!”有多久没听过大哥再唤“殳儿”了,他恨恨在想,人作什么要长大要守规矩,竟是连那最亲呢的称呼都要改变。更漏嘀嗒不绝,怀殳咬了咬薄唇,“兄长,父皇让您打我您就打我。只是,我母后她知道么?”他身上刺绣的枫叶团团锦簇,烈烈如焚。怀毅一字一字品过这孩子的话,足以让心底的怒意也好疼惜也好都在转瞬之间化为荒川枯草般的颓冷。他也站起来,伸臂指向殿门,“你给我出去!你这样的母后嫡子,自是轮不到我来教训的。”

怀殳抬头,瞳心深处波潮浪涌,面容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怀毅身着青色袖双麒麟的常服,想是为抑住火气,努力背过手去,腕口处银色的丝纹微微颤动。“走吧。”他已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怀殳竟侧颜一笑,长长的眸子稍垂向地面,“大哥,作什么要说这样生分的话?便是旁的哥哥们也不敢对您存了论嫡论庶的心思。更何况是我,你一手带大的‘殳儿’,你的小弟啊!”怀毅攥在身后的掌心一紧。其实话一出口,他最先后悔,想不清楚如何会比个小孩儿还要沉不住气。回到长椅边坐下来,怀毅依旧是肃然的模样,也不言语。怀殳跟上哥哥的步伐,倒没有再如刚才一般依赖,隔着几案停住。“大哥,你打我吧。这是父皇的旨意。”他还低着头,才显出些许小男孩儿的扭捏。“我说了,你回去,我不想打你。”怀毅讲的是实话。他的头脑中乱得很,晌午在上书房内得知弟弟逃了一个月学,真是恨不得立时就能拖出他来狠狠揍上一顿。连父亲赐下的戒尺都换成藤条,而此时此刻他突然间就没了脾气。怀毅自认比不得怀殸,算不上有威严的哥哥,他向来见不得弟弟受苦。父亲家法严厉,可他为了他们却总是忍不住冒犯,常常因为挺身维护乱了规矩而被迁怒。只是在这当口,心疼是一回事,而真正让他纠结的是看不透。他看不透眼前的孩子。

“哥。”怀殳又试探着喊了一声,眼见没有回应。他小心地绕开长案,靠到怀毅腿前,“哥,你怎么了?”怀毅拨开他,支颐靠在椅背上,“我累了,被你气糊涂了。”怀殳唇角上挑,似是笑痕,又不尽然,“还没动手呢,大哥你就累了。又有哪里糊涂?”明明还是稚童的脸庞,偏偏显出如此讳莫如深的表情。怀毅蹙着眉,眸光在这笼罩暮色中的深殿之内显出迷离来,“殳儿,许是你长大了,大哥不明白你都想些什么?”最心宜的称呼,终是让小孩儿心头一暖。怀殳利索地跪坐到椅子上,双手环住怀毅的腰,头也熟稔地拱进他的胸前,“哥,你先打我。打完了,我就告诉你,我都想些什么。”“快起来,你几岁了?”怀毅嘴上训斥弟弟,臂膀间却紧紧地拥住他。

红雕梅花式的窗棱格子透过薄雾般的秋日暖阳,柔若浮云一般,淡淡地在兄弟二人身上覆了一层烟纱。怀殳终于肯从椅子上下来,也不再用吩咐,一蹦一跳地来到墙下的高几边上。直到取了藤条捧到手上,他才撇着嘴巴显出愁苦,“哥,父皇真有那么生气,居然赐下这家什抽我屁股?”怀毅一眼扫下,“父皇本来赐的戒尺,是我让换过藤条来。”“啊?”小家伙根本不敢相信,看到哥哥面无喜怒的注视,还是摇摇头没有再问。又回到案边上,怀殳曲膝跪下将家法举过头顶,“殳儿请兄长执罚。”他便是在父母面前也极少有如此老实规矩的时候。怀毅瞧着也恍惚,直是又愣愣地坐了一阵,才缓缓起身过来。仍有片刻迟疑,他方接过他递上的藤条,指了指一旁的几案,“趴下。罚你四十下,老实记数。”昨日尚太傅罚了璟鑫和江恩四十,今天哥哥也要罚四十,便算是公平吧,怀殳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他迅速应下又赶紧站起来,再极麻利地收拾了桌案上摊着的笔墨书简,留出趴下的空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怀殳双手下垂,眼瞅着都能反射出光来影的大理石桌面却是对怀毅说话,“哥,我还要不要脱裤子?”他本来就没有底气,果然听到哥哥的冷哼。“这样的话,你可敢问父皇?”怀毅略挽下袖管,没有心思答对他。这顿打,先算是父亲赏下的,现在又仿佛是弟弟求来的。怀毅越来越辨不清自己的打算,动手还是要动手,却带了迫不得已的情愫。

解下腰带,褪下裤子,掀起衣后襟,怀殳伏在桌案上趴好,想来再是明白该挨打的道理,俊生生的小脸儿还是微微泛红了。藤条无声无息地就抽落到屁股上,丝毫没有留下情面,怀殳疼得肩膀扯着胳膊哆嗦,若不是早便咬紧了双唇,想必挨过这一下便要喊出来。“嗖啪、嗖啪、嗖啪……”抽打按部就班进行,间隔与力道都整齐划一。这回他总算是听清凶物破空的尖哨声,也体尝到了藤条与戒尺的不同。怪不得哥哥们都无比害怕这个,怪不得父亲不曾舍得在自己身上用过。平日里挨尺子,钝钝的疼灼烧起皮肉,却总能给人反应的过程,让你能够集中精神起来抵御。而这个尖厉得细如鞭稍的东西,却在一条条破皮入肉暴躁地摧折神经。他在心中认真数着,不过才十几下,便已横惯了整个臀面。哥哥抽得不紧也不慢,由腰下到腿上,鞭鞭不落在同一个地方。屁股上燃起的仿佛是阴火一样,藤条是冰凉的,皮肉也是冰凉的,只有骨子里浮起尖锐而泼辣的热度。“哥,哥哥啊!”小孩儿的眼泪和鼻涕几乎同时流出来。他这么矜持到几乎有些自恋的娇人儿,露出如此狼狈的仪态,显然是痛到了极处。

第四十一章:用心良亦苦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哭喊之后,一连气落在臀上的十藤不但力度丝毫未减还狠了三分。加剧的疼痛终是勾起怀殳娇气的毛病。他再压不住脾性,双腿一软,双臂又一伸,整个人竟从桌案上滑下来跪到了地上。“你想干什么?”怀毅喝问着手也不歇,刷地一藤条下去,弟弟靠近腰部的皮肉立时便肿起一道瘀痕。怀殳有些慌了,索性瘫坐,费力扭转过身子对向哥哥。“我,我实在是受不住。大哥你歇一歇再打好么?”他数得过来,刚刚才熬过半数,实在没有胆量求哥哥就此饶过自己。怀毅连理都没理,不过上前一步,揪住小孩儿的领子,直接提溜着甩到桌子上。怀殳的脸都撞到大理石,额头处“砰”的一声响。裸露的小腹和大腿依然没能捂热这石案,乍一伏上冰冰凉凉的,让人一阵子发抖。可这脑袋再疼肚子再冷也赶不上身后。被迫着撅起的屁股又开始与藤条亲密接触。隐在深处的热辣终于从肉里挣扎出来,皮被抽得快要皲裂,仿佛浇过一层烧滚的沸油。

“啪啪啪……呜呜呜……”哭声夹杂在抽打声里渐渐低沉,想来是用拳头堵住了嘴死命地忍着。怀毅的气稍稍消退一些。他原本也不是狠得下心去的人,只是家法在握,需得让弟弟清楚更记住父兄的态度。小孩儿的屁股肿高快有一指厚。刚刚那一阵子扭摆,他控制不住落点,有三四道红痕重叠到一起已经显出青紫。怀毅极小心地避开这些个伤重的地方,实在是怕肌肤破开再流出血来,莫说无法向父亲和嫡母交待,便是他自己也实难接受。终究是抱在怀里长大的小弟弟,闹得再凶,仍不忍罚他太重。眼见臀上红彤彤一片再没有白皙的地方,怀毅挥舞藤条向下,琢磨腿根处肉也厚实,不过还有十来藤便完结,抽得利落些总伤不到他。这番怀毅谋划得好,弟弟却没有领悟。怀殳挨打,从来都是挺不到十下便要折腾折腾。以往被如彬揍,他多多少少还收敛些,最胆大不过扭扭腰动动胯再哭喊几声。可到了大哥这里,他明显放肆得多。感觉到家法似乎饶过了屁股,却又辗转到腿上。那里更吃不住痛,一时间冷汗与热泪齐涌。从开始时不相信哥哥真会不留手地教训自己,到现在仿佛觉得已然失去了从前那个可以任他撒娇耍赖永远保护他给他安全感的哥哥。鞭笞让人疼到暴躁,怀殳猛得扳过右手竟想抓住凌空而下呼啸挂风的藤条。

眼疾手快,怀毅的藤条便收在弟弟微蜷的指腹处。稍微贴着皮挨上,依然能发出尖而脆的声响。小孩儿扯着嗓子嚎起来。怀毅头上立时冒出汗珠子,急急流进眼里蛰得生疼。实在是好险,以刚刚藤条挥下的力道,那稚嫩还纤细的指头,抽折抽断都有可能。弟弟仍在哇哇哇地哭,怀毅什么也顾不得先捉过小手仔仔细细地瞧。不过红了一道,试探着按了按,听到哭声不断,但显然已轻缓缓消散了痛楚。这样胆大犯上的事,他自己也曾经做过。那一次甩到指节上的是戒尺。更清亮的声响,手瞬间没有知觉,紧接着便似有钢椎锐利地刺进指间的骨缝。当时该有十三四岁了,疼到生生咬破了下唇。让人忘不了的是父亲慌乱的模样。戒尺被扔到地上,他捧着自己的手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一遍又一遍地曲弯,总算试出了筋骨仍然灵活自如。本来受的罚并不算重。弟弟们收拾了他的狗,他又收拾了弟弟们,这样的公案无人理得清楚。不过挨几尺子便可以了事,就因为心中别扭伸手去挡这样冒犯的举动,父亲的怒意才真正被燃起。他是长子,幼时便受宠,略大些有了弟弟妹妹又被树做榜样,挨教训的次数实在寥寥。便是那一回的记忆深刻,也是唯一一回褫衣受责。父亲再抄起家法时就吼了一句,“裤子褪了!”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挥下的戒尺根本不是在抽而是直接削进赤裸皮肉。先前挨过的也仿佛没有挨一样。铺天盖地的一顿打,背上、臀上、腿上,密密麻麻落下似乎不留余力。旧伤上面叠新伤,一道肿痕再摞上一道肿痕。逼近昏厥的疼,绝望的是人一直清醒。明明知道三个弟弟就在隔壁的偏殿里跪着,可他还是没忍住哭出声来。早顾不得什么羞耻脸面,只想找个宣泄的途径,不让自己一味地消沉在疼痛里不得自拔。怎么打完的,全都忘了。只记得父亲伸手搀自己起来,一边看着他嗬嗬喘息着提裤子,一边略带玩味地笑问:“委曲么?”如果没有后来的一顿打,他的确是委曲的。可就是因为被打了两遍,反而让他忽略了弟弟们和狗。父亲每每动家法都先告诫,“不许躲更不许用手挡,否则翻倍重责。”从来只当这是规矩,直到有了切肤之痛后才明白,父母口中说的规矩,常常便是一种保护。

“哥,大哥。”怀殳侧身撑在桌面上,一只手还被怀毅握着。辨不清哥哥这会儿是在愣神,还是沉思,更让小家伙心惊。“嗯。”怀毅终于缓过气色,放开他的手,面容不变清漠,“已经打了多少?”“三十八下。”怀殳抽了抽鼻子,他可记得清楚,绝对没有瞎话。“趴回去。”他低头盯着弟弟吩咐。“啊?哥哥,就还有最后两下了。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怀殳知道这教训还没有完,不敢触摸燎着火似的屁股,只边求饶边试探着在腰间揉揉。“我说过还剩两下了?”怀毅冷笑着问。怀殳急得跪坐起来,“哥,我没有骗你,我也不敢骗你,真是打了三十八下了。”怀毅扭过小孩儿的身子来,让他那肿痕狰狞的屁股对向自己,还有意把手中的藤条压在一道红檩子上,“打了三十八下想来没有错。可你刚刚几番乱了家法规矩该怎么算?”怀殳的小脸儿吓得惨白,藤条点着的伤处一跳一跳地还发木,“哥哥,我是疼得狠了才犯糊涂。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泪珠儿流成了线,怀殳朦朦胧胧地辨清大哥盯着他看,冷肃的脸上挂着的依旧是冷笑。怀毅手中的藤条再次指向长桌,“趴好。剩下的二十下是你自己赚来的。”怀殳压低声音啜泣,委屈到可怜。二十藤条还未上身,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透皮透骨的痛。怀毅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正看到少年耐不住簌簌发抖的身形,心里早有说不出的疲惫倦怠,只是头脑中清醒现在绝不是该心软怀柔的时候。他仍然不动声色,伸手揪了小孩儿的胳膊往桌面上按。怀殳再次咬住下唇,旁人也瞧不出是斗气还是挣扎,只见他梗梗着脖子往哥哥身上扑。怀毅刚还拉着他,此时便要推开他。他却将两只手都攥紧哥哥腰间的袍服。“你放开!”怀毅的口气里除了坚决还有愤怒。“不,我就不放。”怀殳竟如孤注一掷了一般。怀毅如何也摆脱不开,就势把弟弟从桌子上薅下来。他连他的双脚有没有着地都不顾,直接夹在臂弯里,对准躬起的屁股一下比一下抽得狠重。肿胀不堪的臀峰,登时掠起道道煞白的绺子。怀殳再无半分躲闪的余地,他也不想躲,依旧紧紧抱着哥哥的身子,呜咽着哭喊,“哥,让我靠着你好不好!让我靠着你!”

如同雏鸟似的依赖,哀哀饮泣另怀毅耐不住心酸。怀毅攥着藤条的手,指节使力到发白,可落下的力道却温柔了许多。“打不得你了?做这样无赖的样子给谁看?”他还在训斥,家法也不停。怀殳淌满泪水的小脸儿无声无息地绽出笑痕来,“哥,你就抱着我打吧,多疼我都会受着。”怀毅差点儿被弟弟逗乐,又加了几分劲儿修理他的皮肉,“少在这儿贫嘴,好好想想这顿打你挨得冤不冤?”小孩儿被桎梏在哥哥的胳膊底下,正好掩住面容吐吐舌头再翻翻白眼儿。“问你话呢,没听到?”怀毅不轻不重地又抽了两记。“哎哟!”怀殳明显夸张地呼痛,边叫唤边来回颠着双脚,“哥,我不冤,不冤。”“敢说冤来试试。什么都是你的了。尚太傅是你,璟鑫是你的,江恩是你的,连昊桐都是你的。那你又是谁的?”怀毅渐渐发觉,这样打着训话更有震慑的效果。屁股上仍有清晰的疼,一波又一波地不停,可怀殳竟颇有些依恋着窝着。兄长的训示,他不敢不答对,双臂在那温暖的身上紧了紧才呓语般出声,“我是你的。大哥,我是你的。”“胡说!”怀毅眉间蹙起深深的折痕,“记住,你如今是父皇的,将来便是太子的。知道了么?记住没有?”藤条再次挂了风挥下,两瓣儿肉丘被催赶得翻动。

“我记住了!大哥我记住了!”狠狠挨这一下,小孩儿又差点哭出来,神经刚刚紧张,没想到哥哥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责罚。“把衣服穿好。”怀毅松开弟弟,眸光凝聚在眼下凹凸不平的小屁股上,再有气恼,总也心疼。怀殳抽着气好不容易才提上裤子,勉强退后一步跪下朝向兄长叩头谢罚。怀毅对着弟弟略略曲身算是还礼,并没有立时发话让他起来。两个人就这样一立一跪静默了片刻,直到怀殳囊囊的鼻息声渐渐轻缓,怀毅才再次肃气发话,“想想你为了尚太傅的事与父皇、与太子别扭多久了?连学里都敢不去,实在是该有这顿教训。”怀殳齐眉勒着的双龙出海抺额上镶嵌了一颗切边工整的滇西蓝宝石,颜色沉沉仿佛深不见底的海水。他稍稍跪直身子,仰脸看过来,“我当然知道自己该打。可即便豁上挨一顿痛打,我也要让父皇知道我的立场。要我把自己的师傅让给旁人,不论那旁人是谁,我都做不到心甘情愿。”“殳儿!”怀毅觉得后背都沁凉,烦躁透衣而出。又能听到这样的昵称,怀殳将双手摆在膝头俯首低眉掩下眼瞳中不属于孩童的流光,“规矩破得,自然也守得,此中分寸弟弟拿捏得准,断不会再在父皇与太子面前造次,让大哥你难做。”说完这话,他径自起身,也不顾哥哥的态度直接依偎到怀毅身上。“没长骨头么?刚刚还说大人话,一转眼又成了孩子,连桐儿如今都不似你这般。”怀毅咬牙仿佛恨恨的,可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揽住了弟弟的肩头。提及侄儿,怀殳将头埋得更深,小声道:“大哥,你千万别像刚刚揍我那样揍小桐,他可受不得。”怀毅拍了他脑袋一下,依旧发狠,“桐儿若敢有你那样的心思与脾性,我打不死他。”

怀殳缓缓扬起脸,透过兄长身后的长窗,正望见宫殿楼阁起伏连绵。他挂在腮边的笑意寡淡还自嘲,“哪能都与我一样呢。谁比得了我享尽父母兄姊无尽溺爱。”怀毅瞟他一眼,“你明白便好。”怀殳解得其中意味,眼波一转显出孺慕与真诚,“当然,我什么都明白。便是再有母后维护遮掩,父皇也早就知道我逃学的事情,一直敛怒未发,不过是希望我能够自己知错悔改。三哥最为无辜。尚太傅去东宫完全是父皇的意思,与他没有半分干系。可我有意迁怒,时不时地与他为难。便在昨天,我着力挑拨他与那个筱安的关系,四哥都瞧不过去训斥,三哥还是未曾理会。再有尚太傅,我启蒙的恩师。从我五岁进学,如今也有三年。太傅循循善诱,训诲周挚。读书之余,对我的一言一动,都援引经义化导,虽然责备尤严,却是真心为了我好。我不过知晓此事月余,其实早在今年年初,父皇便透露过欲让太傅辅佐东宫。只是太傅一样舍不得我,才装聋作哑至今。”说到这里,小孩儿的眼眶又湿了,低头想悄悄抺干,脸颊却被温软的手掌托起。怀毅用手指为弟弟拭泪,搜肠刮肚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倒是怀殳靠在哥哥身上很快平复,“教导寻常皇子怎能与教导太子相提并论,越是感怀恩师,越是不能妨碍他前程。更何况父皇常有训戒,上书房内师生之谊需谨慎克制,三哥已成前车之鉴,我才不要让尚太傅沦为下一个苏太傅。闹完这一场便算了。大哥你放心,弟弟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怀毅终于宽慰,也无须多言,只清朗含笑便是赞许。怀殳还是腻歪着,此时更抱紧怀毅的左手胳膊,“哥,我会好好上学。只是从今晚起,你接我到你府上去住几日可好?当然放了学接,一早你送我去书房。”怀毅初听并未上心,低头刮刮小孩儿的鼻子,“怎得,挨了一顿打便赖上我了?”怀殳随手拨动哥哥身上以玄黑丝线绣成的四爪盘蟒,语声细细,“哥,我说了什么你也别多想。你知道母后向来护着我这幺子。以往挨了父皇教训,不论打得轻与重,她都要别扭上几天。再是贵为国母,女人终是女人,讲不清道理的。我如今身上不疼了,可肿痕还在。想着先去你家小住,直到屁股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再回宫。昆仲言怀,手足和睦,是我要缠着哥哥你的,父皇也好,母后也好,他们谁都不会拦阻。”

第四十二章:春宵苦短日高起

无尽星光,掩入东宫灯火。又是一乘小轿,又是一座不知名的殿宇。筱安轻搭侍女的手迈出绫罗锦帘,门楹深处,有人负手独立,正含笑望过来。淡淡的清眸足以夺走漫天星月光华,被如此温柔的注视笼住,她也会意对视,似是无心一笑,透出无限欣喜与满足。怀殷已到小人儿的身边,牵住她的手带她往玉阶高处走。筱安状似乖顺依偎,却又上挑眸子询问:“你是何时回来的?我竟不知道。”他依然浅浅笑着,“早便回来了,只想抓紧处理手中公务,也顾不得陪你一起用晚膳。你可吃饱了,我的小丫头?”他松开右手,先是拍了拍她的小肚子,又打了几下她的屁股。“做什么?当着一群人呢。”筱安扭捏更娇羞。怀殷坦然无视,“此时此刻,他们没长眼睛也没长耳朵的。”筱安怔怔地歪头去看。果然,一众侍从随在明海与商末身后,站在足有十步之外的地方,垂头垂手仿佛入定一般。“放心了吧?”他伸出食指想触在她的唇间。她竟拧身躲过,俏丽脸蛋儿嫞媚扬起,“以后回家,先要到我眼前报到,不论你有何等的公务,都不如我要紧。”怀殷见她娇蛮的模样,只觉得有趣,揽人入怀更不住地点头,“是是是,娘子。”他故意将尾音拉长,听起来十分滑稽。她很受用,双臂都环在他的腰上,一级级登阶而上。仰头之处金顶飞檐、碧瓦琉璃,恍若天宫高阙。

“瑶光殿。”筱安驻足盯着那匾额。怀殷也停下拢一拢她的肩,“就是瑶光殿。此处邻近东宫交泰门,相类于长安宫的螽斯门,意在祈盼子孙永继,皇祚绵延。”他的声音沉沉入耳,她并不见动容甚至略带谑意,“怎么,住在这里可以求子?”重瞳迷离一瞬,怀殷又静静道:“瑶光殿东阁可饰作椒房,是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夜的寝居之所。”她的心头一跳,面上仍作轻松,“你在里面刷上椒泥了?”他微俯下腰身来,话音中似乎陪了小心,“没有。只是安排明海他们重新布置过。”夜风有些大,层阁高处十数盏金灯摇曳,明光四射。小人儿一袭大红刺绣牡丹的长衣裙袂无声飞起,发间金钗的流苏也散乱打在脸上,她禁不得举起纱袖掩了掩。“能不能别在这风口处问话?我们进去再说,早等不及了。”怀殷笑得促狭而暧昧。筱安却有微不可察的失落,可是面对这长身玉立的男子,明黄尊贵的锦衣,再有那目深处沾染了烛火光暖的宠溺,终会让人踏实下来,忽略掉也许算是虚妄的奢求。“你不高兴了?”他开口的同时竟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啊!”她轻轻呼出来,本能地缠紧他的脖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的步履急促又稳健。“什么也没有想。”她埋起头来,幽浓墨睫悄藏眼神闪烁。他将她向胸前带带,放在下方的手钳住一块软软的臀肉,“又骗我。还想挨揍?”算不得很疼,她便不挣扎,享受般阖目,天凉夜静,纵此一夕风流,总也不枉来过。他却惧这沉默,以为猜得透小人儿的深浅心思。她看不到他俊面上无奈又颓然的一瞬,只听到他似乎失了玩笑的声音,“宫里自有规矩拘着。能为你做到的,我定会尽力去做。你要信我。”她还是不说话,只用纤纤的指尖在他胸口处比划。先是一个“殷”字,再是一个“安”字,中间又恶狠狠地抠了个心形。“痒,痒,你轻点儿,轻点儿!”他的身子都跟着那小手的移动发颤。她却越发使劲,乐到前仰后合。他继续在脚下发力,竟像飞奔一样,更低头附到她耳朵边上笑语,“进了屋咱们什么也别做,扒光了打屁股。听到没有?先打屁股。”

朱纱帐,赤金钩,红烛高照,殿内仿佛一片火红炫靡的海洋。深阔的龙凤呈祥彩绘宽榻被映照得宝光烁烁,上有蝙蝠勾联的红绡围幔,下有遍饰双喜纹样的长绒毛毯,暖樱色蜀绣百子合欢被在榻上铺殿开来,被幅四周浅玉冰丝织就的底子上凌宵鸾鸟相伴摆首麒麟,交入襈硃霞绫,雍容尊贵无匹。环佩声动,筱安便被那人使坏抛进如水柔滑的锦衾之中。蜷缩着趴伏,小人儿流眸轻睐喟叹,“都让人不敢睁开双眼,再分不清旁的颜色。”怀殷立在床头含笑,“还喜欢么?”她稍稍侧首看他,声音软如春水,“年年今日,岁岁今夕,我们可能做到?”他的眉目澹澹,深情无限凝视,“今夕亦有亏欠,我的期许愿你能懂。”筱安有瞬间沉默,密睫之下忽然潮湿了,实在无法相告,自己根本不敢期许他所憧憬的未来。她假装撩拨碎发拭了拭眼角,他已经安静地来到身边。怀殷抱起筱安摆正姿势,想与爱人肩并肩坐好。她可领会差了意思,还惦记着刚刚门口处的发狠威胁,手脚并用地挣扎,娇娇滴滴地讨饶,“别打,别打我。”怀殷笑到眼角都出现淡淡的细纹,“作什么,这样喜欢挨打?”边说,他边嗅闻她发间芬芳香气,“大喜的日子,洞房之内似乎不该动板子。你先忍忍,明天,最晚明天哥哥一定满足你,好好收拾两瓣儿小屁股。”筱安省过味来,脸蛋儿绯色绵绵。身旁摆放了大红的寝衣,看得出那绣有连枝并蒂牡丹的一定是自己的,她似是无话找话,指一指轻声笑言,“外头穿的是牡丹,屋里穿的还是牡丹,不显重复么?”怀殷将枕边的一柄红玉镶七宝如意拿过来压在丫头手上,便瞧着她胸口处花样上细小饱满的红珊瑚珠子仔细端详,“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儿也好,颜色也好,正室方可穿戴。”

筱安一手摩挲着如意,一手撑起额头。毕竟在王府中为婢,规矩如何不懂。璟侧妃享尽夫君爱意,可在她房内最耀眼的也不过是明丽的粉色而已,哪敌得上日渐枯萎的王妃年节时通身艳红的长裙。小人儿眼中似笑似叹,“你的好心我领了。且不说这样的衣裳想来我只能拥有一个晚上。还有便是如此逾制的洞房,你也不怕皇上、皇后怪罪。再说……”讲到此处,她暗暗咬唇,“将来你娶进宫的太子妃若知晓一切,恐怕更容不下我。”怀殷依然温柔平静,颀长的身形在银蟒明黄的袍服之下显得高贵又冷然。他已端坐如仪,神骨秋水般风清雪华,“有些事自是不必你来劳神思量。父皇有言在先,东宫之事我可以做主。今日之仪不同于立妃,不过民间嫁娶的习俗,只为你我美满一晚,哪有逾制之说?从今以后,你一定要记住,但凡我给得,你便受得。不论到何日何时,面对何人何境,我总能保护你的。”那人眼底里倾情,眉梢上清醒。筱安看得明白,依旧笑着不置可否,只不过展袖移身靠近,与他十指相扣。

床头镜中灯辉里,一双璧人淡影相依,恍似重叠。怀殷拥紧她吻了一吻,再放手朝向殿门处击掌两声。明海率典仪、典衣、司酒、彤史内官趋行而入,跪列两行道贺,齐颂新人百年好合。侍者捧过金盘,红玛瑙杯中酒色艳如琥珀。怀殷取酒,递与筱安,两个人缠臂相交送入彼此口中。小人儿的手不知为何会微微发抖,杯沿撞到怀殷的牙齿上,逗得他愈发笑得爽朗。明海也春风满面,引着绾梳锥髻的小宫女端上一盘饺子,热气腾腾仿佛味道很好。怀殷有意将饺子让到筱安面前,“要不要我来喂你?”她当然明白其中的缘故,摇摇头谢过自主动起筷子,可只咬了星星点点的边角便权作吃过。怀殷认真,眼中热情浮漾略显紧张,“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她是存心懵懂。“当然是饺子怎么样?”他都恨不得要替她说出来。筱安面色红晕如同初开的小荷,“还不错吧。不过我现在不饿。”怀殷有些赌气,“谁问你饿不饿,我是问你生不生。”促狭的小妮子再顾不得在人前,活泼笑着埋头进他的怀里。怀殷终于明白,看了看周遭咬牙忍住没有去揍她的屁股。“原来你在逗我?”他还是拧一拧她的脸。她在他胸前扬头,盈盈含情的眼睛几是能滴出水来,“饺子你准备的,生与不生还不是由你作主?”一语双关,纯情的怀殷竟禁不得羞赧。瞠目不过一瞬,他又痴痴对视,“是生的,这个绝对。”明海立时机警称颂,“太子殿下吉人吉言!”众人再次伏拜。怀殷根本顾不得他们,忽地用力攥紧筱安的手,声音沉沉,似有希冀无限,“一定要生。不但生,还得生儿子,生下我的长子来。”

殿宇深处长窗边红烛火苗有些晃,筱安的容颜映在烛影摇红之中,淡定得有如拂过廊下丛丛晚来香叶梢的一点微风。“怎么?你不这样想?”怀殷美玉般光洁的俊面上闪过阴云,似怒又非怒。小人儿低头苦笑,“刚刚在一起,便要生儿子。不要予我那么大的压力。”她扶正头上缀着水钻流苏的金牡丹长簪,再扬起脸来,早换作平日里的爱娇模样,“惟盼我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哪怕是有了孩子。不然,我会吃醋的。”怀殷愣了一瞬,跟着便“呵呵呵”地笑起来,随手揪了揪她的鼻头,“矫情的小东西,事儿还真不少。”恨恨说着,他又挨近她的脸庞低语,“无论只有我们两个相伴还是儿女绕膝,什么也不会改变,一如今夕。”筱安心下一动,红晕宛若晚霞般沾染上面颊。“太子。”明海的声音清晰恳切,“交杯酒已饮,点心也用过。还请殿下与姑姑早些安置吧。”典衣随后叩首请示服裳。怀殷眼中不变深情如许,牵了小人儿的手起身。彩裙女使上前捧过寝衣,一众侍从急忙趋前,半蹲半跪,替两个贵主更衣。怀殷习以为常,赤足站在厚软的毛毯上,任由下人们忙碌。筱安于众目睽睽之下,略显出不自在,可并不曾推脱。

遥遥有钟鼓之声,室内仍是鲜红与灿金交错。绛衣朱裙窸窣坠地,两肩如水般光滑的青丝也滑落腰畔。曼妙玲珑的身段,桃花带春的容颜。瞧着眼前叠指矗立又低眉敛首的女子,怀殷唇边掠开笑痕,心中刹那生姿。终于,众人退去,他将剑眉飞挑,优雅伸手相邀。她竟扭捏了,依旧呆呆站着不动。“在想什么?”他紧紧抱住她。“有些怕。”丹艳的指尖陷入深衣里,轻轻发抖。他将掌心收拢安抚,“作什么要怕,想来已有教引嬷嬷指导过你该如何侍寝。”依偎在那人的胸前,她衣上的牡丹与他衣上的神兽纠缠。“毕竟是第一次……”筱安只说出半句话来便咬住唇。“我知道。”怀殷的鼻梁挺直,神气更是高盛凌人。她对他如此傲慢向来又爱又恨,抬头点了点他的眉心。“你现在如何会知道?”她是故意气他,“白日里检视之时,我不曾让那些个妇人触碰我的身体。”重瞳中,探询明显,可他的神情依然温柔平静,“由内庭女史检视处子之身,这是宫中规矩。”“可我不愿意。”她越说,下颌昂得越高。“我也不愿意。”他袖畔龙涎香微涩浮盈在二人鼻间。“啊?”筱安有些分辨不清。怀殷可放肆起来,揽住她的腰,对准她的屁股就是又急又快的几巴掌。“唉唉唉。”小人儿弓起身子来躲避。他揪住她,手仍未离两丘娇肉,“不要总以为耍耍性子便可以拗过宫规。你能够称意,全因我发话在先。”她顾不得臀间的火燎,怔怔对视。怀殷还痴迷嬉戏,甩胳膊噼里啪啦地打。难得她乖顺地受着,他竟觉失了趣味。一头儿起劲揍了阵子,再提起她的后衣襟拨出光屁股察看晕色,补打上几处看着还留白的地方,这才收住手。

“你到底发了什么话?”筱安忍疼长睫颤动。怀殷瞧着身前掩不住娇喜的容颜,说得轻描淡写,“我早下旨令,你的处子之身我要亲自查看,只许内命妇服侍你沐浴更衣之礼。”他削利的唇峰微微嘟起,明显流露出不屑,“都是些鼓着金鱼眼睛的腌臜妇人,才不让她们动你。”月满金阙,映上窗帷,她溺进他的怀里撒娇,幸福感充盈。怀殷的声音愈显强势男儿气息,“当日母后大婚,父皇曾请旨免去检示。父皇能为母后做到的,我也要为你做到。”他将手抚在她的后颈上,掌心温热,脉脉暖过肌肤。筱安不敢看他,只侧首瞄着铜镜中流潋风华,问出得寸进尺的一句话,“我是第一次,那你呢?”她的声音有些尖锐,脱口而出周围瞬间静得骇人。

筱安缩起肩膀来等着挨揍,却查觉那人的下巴抵住了自己的头顶。怀殷无声浅笑,坦率又自得,“我也是第一次?”“真的,怎么可能呢?”莫名的喜悦泛起巨大的疑惑,她摆脱出束缚来,捧起他的脸盯进他的重瞳里。怀殷轻吻丫头眉心,如同蝶恋花蕊,“初识人事之时,我,还有怀酘、怀馨,我们兄弟三人便曾相约,也许不必像女子般守贞,但我们定要将自己的第一次留给真心所爱之人。”她是信他的,可又习惯性嘲讽,“你们哥仨真是极品,连这样私密之事也要约啊。”怀殷并不理会,执起她的手,面容渐渐深沉,“筱安,我能许你我的童贞、我的真心,却不能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我夫妻礼成,能为你做到的,要告诉你,做不到的,也要告诉你,总好过欺骗。”咬定“夫妻”,却说出这样直白到刺心的话来。哪怕她早便觉悟,仍耐不住失落。怀殷不敢端详她的表情,只一把将人按入胸口,让她倾听自己笃定的心跳。

筱安极快地挣脱开,眸光灼灼跳动不休,“我懂得你的难为。但你需得答应我条件。”怀殷先不发话,平静以对。她也无意等待,眼梢傲然挑破机锋,“我的卧房,我的床榻,你来得便走不得,走得便来不得。”他已然懂了,却成心抑下笑意相询,“再说明白些。”她换作抱臂的姿势,泠然而绰约,“不许你从我的身边到别的女人身边去,不许你从别的女人身边到我的身边来。”怀殷也负手,广袖慵然飘下,“只有太子妃方可拥有太子一夜。其他任何嫔御如被召幸都需得在二更时分回到自己宫中。而你,并不是太子妃。”小人儿轻蔑一笑,却百媚横生,“我如何会是太子妃?咱们谁都不必自欺欺人。在这东宫之中,我什么都不是。”

第四十三章:瑶台月下清虚殿

窗外寒风渐急,呜咽如诉。怀殷伸手握上小人儿的手,无端紧了又紧,“你想做太子妃么?”筱安只觉眼中有些倦涩,微微眯起眸子轻声回道:“我没有想过。”怀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话音也低沉,“我无从分辨,你说的话是真是假。”筱安扬起头,不知为何,偏偏越是要强硬却越觉得凄楚。“你干嘛总在分辩真假,难道我从来都是欺哄你的?”她眼前不自禁地有了水气。他倒略有些戏弄地笑起来,“是我不会说话,又惹恼你了。”红烛烨烨,她依然沉默。怀殷吻了吻丫头,再抱紧,“爱你却不能予你名份是委曲了你,爱你却不能许你专一更是委曲了你。你当初若是跟了怀鏧,怕是……”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已被按住双唇。筱安目光沉定,完全不似她那般娇嫩的年纪,“我们既然选择了彼此,便不要再比较他人。”怀殷抚下她的手指按实在胸口处,“你能体量我的难为,我是高兴的,可也心酸。”她已然被他勾得心酸,却垂下小脑袋佯装着笑嗔,“你一个大男人心酸什么?”怀殷摇头,语带欷歔,“我们刚刚要在一起,便经历了那样的风波。你入东宫,以后的日子,面对脂粉纷争,我都不敢去想会好过还是不好过。我是太子,也只是太子。上有皇祖父、父皇和母后。说是由得我作主,其实我什么也做不得主。可即便如此,我也总念着,再是艰难,不过一时而已。无论还会有什么样的委曲与风波,有多么不好过,我们也需得想想彼此,想想我们曾经多么坚决地要在一起。所以什么都得忍一忍,为了我们能够少年时相伴、白头后不离,为了我能够予你那世间女子最至高无上的地位。”

筱安又惊又骇地再次捂住他的嘴,“话不要说得过早,更不要说得太满。”怀殷薄锐的唇峰弯得高傲,重瞳熠熠如星芒般闪亮,“我终有一日会是天下之主。到那时,你的出身再不能阻碍你的地位。我要带你一起凌云踏雾,并肩而立,览尽万里山河。”她听到这样的一番话,说不上是意外,也说不上是震惊,仿佛能够体味,又仿佛懵懂。小人儿再次靠进他的怀里,抽出手来无意识地抚摸胸前盛放的株株并蒂连枝的牡丹。“你可以当是没说过。我也可以当是没听过。”她的清醒从来都是大煞风景。他无意计较,依然语带坦诚,“你不信当然有不信的理由。其实,我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地说出心里话来。说不得,更听不得。你的小心也是对的。”筱安慨然,使力贴紧感受他温热的气息,“我信你是真诚的,我也需得真诚。你提的名与位,我真得没有期许过。说出来,你又要恼了,我几乎不认为,古往今来,皇后能有美满幸福的。”“胡说!”他果然耐不住,扬起巴掌来要打。她躲不过也不躲,屁股上热热辣辣地落了几下。他跟着又揉又哄,“是你想得太多。我母后……”她不惧威慑地打断他,“皇后娘娘的幸福不可复制。她遇到了如你父皇那样专情的夫君,又生在显赫于顶峰处的家族。她拥有的,我全都没有。”她与他注目,亦是笑,亦是叹。怀殷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还好,她也不想强迫他,“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便谋什么样的长远。这绝不是卑微,而是识时务。”怀殷微一沉吟,雪白的牙齿咬住唇,“你还是信不过我。”筱安摇头,“殷,请原谅。我永远相信自己多一些。没有哪个女人真能做到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求,是因为我知道求不到。相比你许的后位,你要的子嗣,我更在意你的心。我谋求的是你的心。我可以不是你枕边唯一的女人,但我却想成为你心中唯一的伴侣,心神相通,灵犀相应,影子一般地存在,再没有旁人。”她说到此处,已经蹙起了眉头,字字吐出艰难晦涩。他疼惜地看着,眸光温柔深深凝住,“筱安,也许我早该告诉你。你仿佛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子。从你第一次注视我的眼睛,我便知道你是属于我的,而我一定会得到你。这种感觉,是我在任何女人身上也从未体会过的。我一时还不清楚你所说的伴侣,但我相信,我们的感受是一样的。姹紫嫣红如流水,只有你才是我生命中绝艳的色彩,只有我与你在一起,才能享尽人间极乐。”

九雀神鸟云雷纹香鼎轻雾如烟。小人儿踮脚献上湿唇一吻。“伴侣不能只在灵魂上,还需在肉体上。”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妖娆媚肆惑人神魄。“这个当然。”怀殷打横将人抱起,又贴近耳边嗤笑,“今晚为夫必不让娘子失望。”他把她放到阔榻上,她又开始紧张。他依然悠闲得很,走到东窗下随手翻弄长案上以金盘玉匣装饰的彩聘,挑来挑去的拣出一对牙携玉琢的小人儿像。筱安离得远未看清是什么,很快那人转身回来,也不上床,半跪于地毯的脚踏,将小人儿像摆在坑衾上。丫头不用仔细看,便已经羞得俏脸通红。怀殷更得意了,故意把小人儿像举到她眼皮底下,“这是欢喜佛,璎珞严妆,处处可动,做得精妙。”“快拿开,快拿开!”筱安捂着眼睛叫喊。什么欢喜佛啊,原本就是光着身子的一对横陈像,女身的双乳,男身的长根都栩栩如生。怀殷已挤到榻间,将娇气的小妻子圈进怀里。他强迫她一起抚弄那俩小玉人,“我们今晚就用这个简单点儿的姿势好不好?”他把那女身像脸朝上躺好,再让那男身平伏其上,调整着相互抱持,私处凑合。筱安眼睁睁瞧到无语。怀殷坏笑起来,“看来你不喜欢。”说着,他极利落地将一对小人儿拆开。先把那女身翻转面向下趴着,又将男身曲腿坐在她的膝弯处,再把人像的雄物从臀缝间抵入密丛。鼓捣了半天,他仍不满意,提起男像的手在女像光溜溜的屁股上抽打。边打,他边看她,“哥哥觉得,还是这样更适何你啊!”

他温热而又光滑的手臂健壮有力,她难以摆脱分毫。女像的翘臀被抽打得明显偏向一边。筱安只只觉得小腹处像有根筋似地突然抽紧又放松,心头掠过悸动。“讨厌你。总欺负人。”她用头向后顶了他一下掩饰慌乱。他瞧不出变化,只一味的轻笑。“逗你玩呢,也恼,真是个娇气的小妞。”怀殷说话时,气息渐渐不稳。他早丢开那玉像,一只手揽住小人儿的纤腰,一只手不安分地探进她的衣领中。罗衫本就松散,掩不住白腻若雪的酥胸,一对妙乳算不得丰腴却圆润尖挺。他故意点上略略硬起来的樱珠,使坏似地抠抠又掐掐。“诶诶。”筱安果然耐不得,身子本能要躲,意识里却不想躲,微扭了上身,揽臂搭上他的肩。“别闹。”盈盈烛光下,小女子丹唇点朱,美目如波。“再不闹。再不闹天都亮了。”怀殷咬着牙迫出这句话来,眸心骤然生变,双环愈扣愈紧,幽邃之中刹卷波云。筱安瞧着迷醉,心跳湍急,愈急愈空,人竟不能动。“安安。”他忽然轻轻阖眸吻住她的唇,不是霸道地纠缠,而是羽毛浮过般又痒又暖。

该有多久,没听到旁人这样深情呼唤,筱安浑身放松,飘零无所依的感觉有如退去的潮水点点消散。“你是在叫我吗?”明丽如玉的容颜,两弯羽睫却潮湿起来。“嗯。你不喜欢么?”他又睁开了眼睛,水定渊静,一缕笑容浮现。她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另一个时空中,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这样唤她。他并未留意怀中之人起伏莫测的情绪,微微蹙眉呢喃,“听着好,叫起来却有些拗口。”她像是被当头浇了冷水,想都不想,一巴掌抽到他颈子上,“喊你的‘淼淼’、‘扬扬’时,怎么不觉得拗口?”皮肉相击的声音轻脆又响亮。怀殷的眉目猛地峻肃,深深不可逆视,“你还敢打我?”小人儿冷不防地被慑住,都来不及思考补救,已被扑倒又掀翻。他快要把她抵进锦衾里,左手按伏,右手发力,下衣转眼间便褪了个精光。筱安的脸贴着华美细腻的丝绸,抿紧唇,抿得下颌都收紧。肌肤表面清凉裸露,内里却如山火般渴切肆烈。她被他桎梏,气息神魂与肉体同步不得回转。感受到他已经高扬起手臂,牙齿轻战着等待那一声爆响。清晰的思绪渴盼着厚重的痛,仿佛有汩汩温泉在下体处流走,她挣扎着将柔软的身子躬起,口不应心地哭喊,“别别,殷,不要……”

靡靡的喘息呻吟,编贝相磕的颤抖击响,回荡在深幽的殿阁间。怀殷的手掌未来及落下,心便已经开始疼了。他极小心地把她翻转过来,撑臂来趴到她身上,满眼都是探寻,“吓到你了?别怕。是我不好。是我压不住脾气。你不要怕,千万不要怕。”他像是安抚,埋头进她的颈窝,又吻又啄。“我不是真要打你。你放心,我舍不得。”他的声音爱意绵绵飘乎在耳根处。她的嘴角却不自觉地耷下,忍不住的叹息苦涩幽柔。正要奔涌灼热的血液渐渐冷却,欲望像被无形的空洞吸走,下体里一苞花儿刚刚舒展些蕊瓣,遽然如临霜打似地闭拢。身体再不情愿也恢复平静。平静到略有些僵硬,无知无觉地承受着他一波又一波的耸动。

“安安,安安……”怀殷的呼唤近乎呓语。他突然跪坐起来,分手掰开她紧合的双腿。小人儿下没条丝儿,玉肌雪肤相衬,黑黝黝的密丛深处红舌赤露。他再耐不住,迅急脱去上下衣,一手据枕,一手握上她的肩,双腿夹紧她的胯骨,低俯着身子执塵探柄便要挺入。“啊!”筱安准备显然不足,下体像要被撑爆,撕裂般剧痛。“不行,不行啊!”她拼命要推开他,流着泪呼喊。“乖乖,坚持,坚持一下,进去就好了,让我进去。”他被她闹得有些慌乱,可胯下的命根探入那紧缩穴道的感觉,既压抑又舒爽,翕然畅快不可言,实在欲罢不能。她越推他,他仿佛冲刺得越狠,深到里面不只是胀痛还有火刺般灼感。早被塞满了,可那活计依然昂健奢愣着,茎首像有了生命仿佛越来越暴怒起来。筱安只觉舌尖都咬出血,疼到声嘶力竭,目瞑晕眩的边缘。她再耐不住,手脚并用将那人从身上掀翻。怀殷没防备,抓紧扶栏才没有滚下床。“你!”他是真有些恼了。如此当口被截断好事,简直像要人命。“怀殷、怀殷,我实在太疼了,受不了……”小人儿呜呜呜地哭出来,有愧疚,又有委曲。“你那么紧张作什么?”他眉尖处凝怨,还是忍不住,抱紧她又裹上丝被安慰。

月淡星隐,光阴在一刻刻静逝。筱安仍蜷缩在那人的怀里,可已经感受到他与自己一样已慢慢平息下来。特别是他那里,本来一伸一缩地撞在自己的肚子上,此时软塌塌地歪到一边再无声息。“殷。”她弹动艳艳指尖挑拨他的胸膛。脑顶上静悄悄的,根本没有回应。筱安嘟着嘴巴翻身趴伏,只撑起头问,“你真睡着了?”他侧卧着不睁眼睛也不回应。“你别生气,别生气。今天不行,我们还有明天。”她又如蚕宝宝似的拱入他身下。“丫头。”他终于肯开口,搭在前面的手钳起她小肚子上的肉,撂在后面手明显粗暴地揉捏她的屁股。她再想躲,已经迟了。凌厉的气息瞬间裹挟他的身体,分身又硬了,椎棒似的昂首探胸。他的语声带笑却玩味,“安安,在你的眼中心里,我这个太子是不是太过老实了?”

她仍在他的肘弯里,青丝逶迤,吐气如兰,“殷,我们明晚睡在哪?”小人儿聪明地绕转了话题,他有心揭穿她,只是那脂玉似的纤臂绕颈上,甜甜又淡淡的少女馨香逗引得燥热从丹田再次冲撞而来。为抑住身体虚空处流窜的气涌,怀殷灵活的手指丝毫不怜惜地拧掐她的臀肉。“疼、疼,殷,我疼。”筱安细眉微颦,额上的香汗又密。“疼?又疼。哪疼?”他索性低头,眼中冷芒飘过。筱安细目打量身前这幅精美的皮相,有痴恋有畏惧。“哪里都疼。前面,还有后面。”她从来都是口不对心,心也管不住口的。怀殷随意耸了耸肩,倒显出一幅无所谓的架势。筱安又察觉安全了,肌肤相贴更近,“回答我,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其实不愿告诉他,自己不喜欢住在这里。一想到什么历代太子与太子妃合卺大婚之所,她立时便脑补出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曾在这张床上滚过。怀殷当然不明白,恢复宠爱地夹下她的鼻头,“明晚还在这里。我们要住满一个月,这是东宫纳妃的规矩。”筱安刚刚还盯着他的眼睛,闻言失望合眸,眉底若有若无的倦怠竟显出几分可怜来。“怎么了?”怀殷侧头看着,意味深长。“那是立正妃的规矩,你用在我身上,怕引出闲话来。”她说的不全是真话。他可是当真话听了。“你不用怕,一切有我担当。”他的傲气与温柔交缠,惑人心弦。筱安禁不住凝神,稍后又摇头,“我还是喜欢昨晚那里,你的寝殿。”怀殷俊美的双眸微眯,笑意仿佛春日暖阳,“刚刚还在装样子,这会子又要赖上我的床。太子所居的长明殿也不是人人都可住得。东室寝宫只留正妃侍奉,妃嫔等闲不能入。”

层层微光透过红鸾帐,筱安的指尖捋在飞云盘螭的香枕上,“皇后娘娘也曾住在那里?”怀殷笑笑,抬手抚摸她裸露的肩,“仿佛不是。母后始终不喜欢靠书房太近,父皇更是迁就。据说,当年在东宫,她也就在这瑶光殿宿了一夜而已,第二日便搬回了自己的鸾和殿,长明殿几乎就没住过。如今,母后一样极少会去御书房。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是一回事,更多的怕是无需劳动。反正不论忙到多晚,父皇都会回到凤仪殿去陪伴母后。自打我记事起,便眼见着他们恩爱如是,情坚不移。”筱安柔媚侧首,慨叹连连,“**是让女人们都嫉妒死算了。得到天下之主,又收获百依百顺。”怀殷哈哈笑了一阵,重瞳中精光又闪,“父皇算得上是百依百顺吧。不过母后也从未逾越过规矩。至少,我未见她动手打过夫君。”筱安也警醒,幽幽瞥过来,那人果然显出几分端肃。

怀殷的目光便投射在她的瞳心。小人儿瑟缩的姿态在曼妙红烛的光影里看去格外清纯美好,可偏偏她抬眸时若有所思的神情又带出一种近乎超脱的成熟,绝不那么容易说服。“安安。”他依然迫视于她,“昔年宋仁宗皇后郭氏就是因为与仁宗争执时误批上颈而遭废黜。她那一巴掌便打掉了母仪天下的位子。一入宫门深似海,其实不论是你还是我,我们于何时何地都需谨言慎行。隔墙尚有耳者,你实在是让我担心。”筱安听得出,他要提醒她,多于埋怨她,刚刚觑他冷脸还生失落,此时又心绪万千。“我从不认为郭后被废是因为那记耳光。”她的声音虽轻,却说得坚定。怀殷愣了一下的功夫,她已握上了他的手。小人儿笑意从容,“郭后是刘太后为仁宗强定的正妻。据史载仁宗宠张美人,欲以为后,只是不曾如愿。而仁宗在刘太后垂帘之时受尽掣肘,母子关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和睦。太后薨,新帝亲政,剪除后党势在必行,那郭氏自然便成最碍眼的人了。又是个愚蠢至极的妒妇,不作死便不会死,怪不得遭后世嘲讽。”筱安说完,慵慵然打了个哈欠。怀殷口都半张,开合几次才问出话来,“你,你,真是由拐子养大的么?”

第四十四章:少年红粉共风流

阵阵暖风透帐,两身香汗暗沾。小人儿愈是要躲,怀殷愈是逼上身来。“你如何会懂得这许多?这哪里是偶尔露峥嵘,简直惊到让人瞠目。”心中疑云密布,可他仍忍不得地啄吻怀中女子娇媚绻惓的眉头。“殷。”筱安有些倦了,他问的话听得零落。“叫声‘哥哥’吧。叫声‘好哥哥’,过会儿我便轻点儿。”他只对她展颜,夜半明月般皎洁。“我叫不出来,叫不出那声‘哥哥’来。”她改作侧手支颐的姿势,丹唇微扬,发间盈光。“为什么?”怀殷对这丫头实在是好奇。“你今年多大了?”她看住他问。“我十八了。”他是认真作答。筱安眼皮耷落竟像带了愧疚,“你知道我有多大么?”“你不是十六岁?”怀殷仅以目中余光瞥她,也不似恼,也不似笑。“十六?我都快二十六了。”她料定他不会信。果然,怀殷漫不经心地开始发笑,而笑过之后,他一把便撩开了锦被。“你做什么?”丝帛之内,她几乎赤裸,当然奈不住这乍凉乍惊。他的眸心闪过异亮,抬臂便止住她要牵被角的手。“你有二十六了?”金灯银辉之下,他问得郑重。她根本不理,忙着遮蔽。他又拂开她刚刚搭好的寝衣,“你这具身子娇嫩如荷。若非欲说成是二十六,那你一定是吃过唐僧肉。”“噗。”她真接笑喷,滚进他怀里。他自是张狂风流,指下突然一紧,扣住她的腕子拽过来趴伏,再扬起臂膀照着那圆圆的屁股蛋儿狠狠地揍。

肉丘瞬间发红滚烫,纤纤的小腰也开始舞蛇般扭动。“放开我。”她不想喊得太大声。他可是责打与训斥都不惜力,“还敢不敢再胡说?”结结实实的巴掌落下来,整个屁股都跟着轻颤。饶是这样,也依然堵不住她的嘴。筱安疼痛得不敢挪动,粉粉的双颊春芍般带泪,可依然痴痴地望着那人,“信不信由你,当我病入膏肓之时,一缕旁人的生魂注入了我的身体。”她自已都想不清为何会说这些,只是觉得必须在这样子的日子里坦诚相待。“还胡说!还胡说!”又是密不透风的几下,眼见着清晰深红的指痕浮了出来。怀殷突然间便不打了,扭身用被子裹住自己,不再理会她。筱安只能看到那人的背,看不到他的脸。她也静默了一会儿才靠过来,攀上他的肩,“殷,你害怕了?”他根本不想纠缠,用手捂住了耳朵。她便把头搭在他的颈窝处哄劝,“你不用怕的。我还是我。只要你爱的人是我。”他在躲她,孩子似地嚷嚷,“我不想听,不想听。子不语怪力乱神。”柔长青丝滑过颈子,她放肆得将长腿勾在他腰上,滑嫩的脚后跟一搭一搭轻碰那人腹下。又亲了亲他的脸,她才曼声相问,“不语怪力乱神。那‘子’都语什么了?”怀殷终究禁不得如此挑逗,他慢慢回过头,张扬而明亮的目光闪烁却在反唇相击,“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去你的‘难养’吧。”筱安真是不逊,抬手拍过去。怀殷重瞳深沉如黑曜,似有噬人的魔性绽放。“还敢打我!”他精准地抓住她。小人儿下意识躲闪,滑滑柔荑却如同落入罗网的小鸟,任是如何挣扎也逃不脱那人掌心。怀殷就势翻转,将那丫头桎梏于身下。他的双手按住她的双臂,双腿又压住她双脚。大字形地束缚,困顿且暧昧。“殷。”轻唤出这个称谓来,她又咬舌,“哥哥,好哥哥。”真得是脸都红了,方才艰难吐口。怀殷目蕴嗤笑,满意还促狭,“现在喊什么都已经晚了。哥哥不能再原谅了。”她嘟着小嘴儿撒娇,他已松开一只手向枕下摸索。“你在找什么?”筱安稍稍偏头看过去。“家法。抽你屁股的家法。”他说出“屁股”这两个字来,自己的胯下就一跳。她又要装哭,可心里却似播下灼热的火种。他果然拽出那块方方正正的竹板子,炫耀似地在她面前摆弄,“犹豫半日要不要带到洞房来,果然主意不错。”她盯着玫红色的同心结看似镇定地冷哼,“还说嫌弃别人用过的呢。”“谁让人家做的耐用,我做的不耐用呢。”怀殷倒像并不在意,将板子靠近眼前,“我束的细藤太轻,根本不便用力。劲使少了打着不疼,劲使大了又刺破了皮肉。你看,这个多好。”他呼呼挥舞一阵,“竹板子打屁股,沉重不说,声音还清脆。一定能打得麻,打得疼,打到肿。”说着,他都情动,伏身在她的耳畔处又啄又咬,“安安,安安,怎么办,我就是想打你的屁股。我想要一个和这殿宇中陈设相称的,红到眩目的屁股。”

纱帐香飘,雪莹玉体,筱安的身子便在他的身下微微战栗。“哈哈哈”怀殷欢快地笑出来,“怕什么?你该高兴才是。”“殷,别……”推却的话她都说不完整,腻光胜雪的颈子之下,丰挺的双乳跌颤起伏。尖尖下颌被那人挑起,一双生了女相的眼睛早有了勾魂的滋味,“哥哥再不会信你了。还要装多久呢?”他的右手突然间插入她的两腿间,纤长的指头微微曲着竟然抠了进去,“刚刚才说屁股,都没有动手,花核上便滋润起来。过会子挨完板子,这里还不得春水泛滥。”怀殷说着已然低喘,笑语夹杂潮热的气息直接呼入筱安的耳畔。“放开我。”她咬牙才能讲话。他周身上下却如有云电流闪,气息湍急。“干什么啊?”小人儿被揉搓得无力,猛得又遭翻转,他竟已骑坐她的腿弯上。

“啪啪啪……”,竹板子极有节奏地敲击滑滑嫩嫩的屁股。“说,还敢不敢和哥哥动手动脚的?竟然打我,想想你的屁股保不保得住?”他明明是在喝问,可偏偏越问越要动情。她的小脸儿完全埋进锦衾,削肩瑟缩,翘起的圆臀映射出魅惑的光泽。怀殷又没耐住,伏低挨上,从秀发一路啄吻而下,颈窝、脊背、纤腰,再到摇摆抖动的屁股。嗅过、亲过,他才真正发力。轮圆了胳膊的一记板子抽上,左臀峰倒向了右臀峰,齐整整的一道酡红。“嗯嗯”小人儿压抑着低吟。怀殷竟愠怒起来,仿佛她的隐忍是在与自己赌气一般。“啪!啪!啪!”他抽得缓慢,却一下狠过一下,对比着隆起的板印是不是越肿越高。她在粗粗数着,大约有二十来板,下半截的皮肉像被扭曲着掀开。她是看不到,渐渐厚实起来的红臀上,已有一道透紫的伤痕横亘当中。灼灼燎痛肆虐,他便不是骑坐在身上,她也躲闪不了分毫,气力不知何时被抽空,软沓沓地趴伏,脸上湿汗淋漓。

“你怎么不哭?你怎么不求饶?”头顶上的责难传入思绪中,竟有些虚无飘渺。该恨他冷酷,又恋他折磨,最是这受不得与放不下的纠结令她崩溃绝望。越是狠打,越是狂抽,筱安的身体反而越沉静。阻止不了红通通的臀肉荡漾,她只能绷紧了神经挺过由私处熊熊燃烧进心底的一丛又一丛欲火。他摩挲过的花核暗自里抽苞开放,腿根处长筋一挺一挺地不自觉地向前促动。她实在怕他察觉,她这里耐心地忍受笞打却是在一点一点地积蓄快乐,肉体沉轮于欲望的快乐。“不可理喻。”筱安含混不清地吐出这四个字来。“你说什么?”怀殷竟停下了手中的板子。他不是可怜她,只是想让她先歇歇屁股。两团娇肉总硬不过竹板,刚刚揍得可不轻,纵横交错起肿楞,皮肤被撑得真是吹弹可破。

“我说‘没有爱了’。”乌发倾泻于锦缎之上,她温柔回望,谁都能瞧出那股子言不由衷。“没有爱了?谁没有爱了?”他又气势汹汹地抽上几板。正是她惧怕还向往的疼。“啊!啊!”筱安再忍不住,本能地随着凶物起落声声惨呼。他可直着腰身抽打,眼见着连板痕周围的肌肤都变得深红发亮起来,“说!你怎么不说了?”她用双手捂住一样滚烫发热的脸,“我是说你骑在我身上打我,这样的姿势没有爱了。”这回,小人儿说的是实话,她实在不喜欢如此打法。“噢噢。”怀殷立时便下来。“我刚刚没在意。只想压住你,怕你乱动。”他的手在她红紫的屁股上轻拍着掠过。“嗯啊!”她如同过电般惊栗,紧紧夹住双腿,依然阻不住身体里大量的蜜汁流淌出来。

怀殷初时怔愕,随后又了然,面现微笑挑了眉问道:“说吧,卿卿喜欢什么姿势?”“让我趴在你的腿上,好吗?”欲望疯长,她早已无力遮掩。“当然可以了。”他迅疾坐好,再把她抱到大腿上。“这样舒服了吗?”他稍稍曲些膝,让她不由人地俯首前倾,翘高娇臀。小人儿没有回答。他根本也不需要她回答。再度抄起板子之前,他先用手试了试她屁股上的温度。热乎乎的,更有那些起伏不平的伤痕令人血脉喷张。“唉,还打么?我快要受不住。”柔软又冰冷的指尖点戳肿胀到近乎绮丽的臀峰。他的爱怜一叹,仿若曾经秋日里的花前月下。筱安勉强侧首,本想回句“别打了”,谁知话才到口边,目光却落在阔榻对面北角上一面鎏金百蝠的落地铜镜上。华灯半明半暗,烛影幢幢中,两具雪白的身子纠缠,唯有那拱起的两丘红云妖艳。她再不说了,痴痴地看着,呼吸频促,虚无的满足感升腾,凌驾于痛苦羞耻的肉体之上。“呵呵。”小人儿僵在怀抱中,看什么想什么,怀殷竟然猜到了。眸光温柔却如明火,寸寸灼过她的肌肤。板子再一次密匝匝倾泄而下,朝着最丰腴的地方。他还强行分开她的双腿,让那含苞瑟瑟的私处暴露。便是要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监视她的身子、她的欲望,心满意足地享受小人儿完完整整臣服于自己近乎暴力的摧折中。

她如同风口浪尖上的一叶小舟,他便是那摇橹的人。这番再不想一下一下敲敲拍拍试探,一气呵成,铺天盖地。板子笞肉的声音更响,被抽到绵软却未失去弹性的屁股如同有了灵性一般。鼓囊囊、红通通的肉肉打都打不老实。板子将落未落,它跳起来要逃,终是逃不过,狠狠地挨一记拍扁。两瓣丘峰同时震荡起涟漪,或是你撞了我,我挤了你,或是为了各自保全般生生分开。棕粉色的小穴暴露,层层肉唇颤巍巍收缩,藏在里头的小核儿也探头探脑的,不但涨挺起许多来,尖尖上还流淌着晶晶亮的蜜露。如此活色生香,怀殷越发揍得起劲。他盯着小人儿的屁股联想起儿时乳娘为他做一只布球。也是这样大红大紫地颜色,落在地上还能弹起来,任由他边打边追逐着玩耍,实在乐趣无穷。

“殷,殷哥哥,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无休无止的抽打使筱安不顾一切向前趴去。可那人紧紧箍着她的腰,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粉拳泄愤,她没命地擂榻,钝钝的还火辣嚣张的触击,有如在身后撕皮裂肉,重重叠叠永无尽头。疼也就罢了,难过的是清醒意识深处的羞。她那里早便湿得一塌糊涂,连带着他的大腿上都是滑腻一片。她总要躲,他总要拽住她。她的皮肉与他的皮肉濡湿着碰撞摩擦。上边“啪啪啪啪”,下边也“啪啪啪啪”,仿佛有条陷在沙泥浅滩中的鱼儿在扑腾挣扎。“呜呜呜”,筱安无助地哭起来。痛到临界,羞也到临界,她被他按在身上都止不住地发抖。两腿扯得太开,缝中再夹不住,前面口中娇喘,后面口中吐涎,这是何等的罪受。偏偏心火愈烧愈旺盛,终于焚尽了肉身,再感觉不到疼,只余那灵魂随着板子的狂虐旋转飞舞,上升再上升,直抵分不清是意乱情迷还是飘飘欲仙的混沌之境。

“安安,安安。”怀殷疼惜地呼唤。他已经把她平躺着放好。“殷,别打我了,别打了。”板痕狼藉的屁股触到柔滑的丝绸,依然刺激得她发抖。筱安轻轻吸气,跟着又承受他伏于身上的重压。以为伤处不堪负累,可偏偏针挑刀剜的感觉迅速地消散,相伴唤醒的是一股股冲撞而上的快感。“哥,哥哥……”叫不出口的话也流利顺畅起来。“安安,哥哥爱你,爱你。”怀殷猛然低头,凉凉的薄唇覆上炙热的红唇。腰下累垂伟长,硬梆梆抵到口上,初初触碰,已感受孔道中湿热绵绵。他早耐不住,可依然忍得辛苦,上其手抚住双樱,下其手抽插小孔。肉身子再次燎了火般蹿动。樱头挺起,小孔竟也嘬住了他的手指。“呵呵呵,阴门滑泽者,肾气来至。可是快成了!”怀殷雄心勃发,腰部沉压迅急便要挺入。“啊!”筱安的手立时死死揪紧他的胳膊。肉洞里涎泽满溢,怀殷仍是小心翼翼地,那活儿摆若鳗行蛭步,不知不觉地深入。幽谷里又窄又长,还在不停地缩动吞吐。“啊啊啊……”他也禁不住,看向她,面皮扭曲着叫喊。根棒被层层嫩肉包裹缠绕,越束越紧,越紧越束,直激得他血脉翻滚上涌,奔腾逆流。

终是刺抵了那层膜。模模糊糊被插蹭出的些许快意再次被撕痛取代。“不行!不行!”小人儿故技重施,哭叫推搡。怀殷还是心软。本想坚持阵子,奈何那里太过滋润,棒头“噗嗤”便退将出来。“你……”重瞳缩扣几近重合,冰冷怒意骤然攫遍全身。他僵住,她也僵住。明眸涟荡起水波来,小丫头畏惧又酸楚。“你啊。”他最见不得心上人颤颤低泣,逗笑安抚身下玲珑起伏的娇怯身子,“先前是太旱,进不去。这会子便要涝了,还是进不去。”筱安唇角一挑,真被他劝得泯尽楚楚神色。怀殷瞧准了时机,一把扯过胸前的小手塞入胯下。“来,你握着它,你把它送进去。肯定不会疼的。”他的眼中,怜惜之外暗含趣味。她明白终究躲不过,怕是越拖越有麻烦。

那根东西硬硬的还鼓胀腻滑,她本能地抵触,只挣不过他的手制住了她的手。“慢点,慢点,对,对,就这样。”怀殷可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健颀赤裸的身子耸动,眼神空茫迷离却蓄了如火的热情。抽插、撞击,一点点攻破禁制。不知那棒头是灼热的,还是孔洞里灼热的,筱安渐渐感受到类似于被挤压后又突然释放的满足。穴道尽头,正是花苞藏蕊,娇软又敏感。她瞑目摒息,舌尖冰凉,却止不住“嘶嘶”娇吟。他自瞧出了门道儿,加快腰部的动作,一阵子急骤驱动,直攮到花苞极处。瞬间由茎首至茎身说不出的酸麻酥痒难奈,脑子里如有笙瑟齐鸣。怀殷猛然后仰颈子再轮使力深刺,终是伴着长啸,打着激灵射出来。

眼前一点金光,好似流星烁火。电掣褪尽,筱安缓缓调息清醒。那人还瘫软地趴在自己身上,她抚着他的裸背笑问:“你好了没有?”怀殷不肯起来,调皮地磨蹭她也问:“你舒服吗?”小人儿娇俏如旧地淡笑,“刚刚觉得不疼有了点儿感觉,谁知,你竟这么快结束了。”

第四十五章:结交亦相因

良宵夜半,精致的婚房,半掩罗帷之中,忽的便传出暴喝:“肖安然,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他也学她,双手狠狠捶在榻上。筱安如何忍得住,那人一双重环的黑眸有着慑人心魂的狂傲与纵快,再称上此时他赤身露出的完美身段,怒气未敛却带出些许人前罕见的玩世不恭。美目凝诧,小人儿故意扮作黛眉含惊的模样,眼光向他胯下一挑,“我绝非嫌弃你。是你不许我哄人的。”榻前两盏垂着粉晶流苏的银灯闪亮,怀殷唇边逸出轻笑,“你还真够老实。既然丫头肯受教,那么打今晚起,哥哥便给你立个规矩。晨训加晚惩。早上自己脱光屁股撅起来挨十板儿,是提醒你,我不在家的白天要乖乖的不许调皮。晚上睡觉前再光屁股挨十板儿,有错便是受罚,没错全当诫勉。记住了没有?”筱安呼吸窒住了须臾,睁眼看向身上这心思难测的男子,声音轻软下来,“不不不,人家不喜欢。”怀殷目中是好整以暇的悠然。他此时才从她的身体里退出来,也顾不得擦拭,先将那小身子翻了个个。“哼哼,你又欺负人。”她这前面后面都隐隐作痛,可换了趴伏的姿势立时便耐不得悸动。

怀殷跪坐于榻中央,垂着脸检看小人儿的伤势。先前红肿的楞子消去了不少,胖乎乎的娇美屁股上横七竖八布满板子边缘吃重留下的红道道。还有便是几处淤血难褪,颜色有些发乌。“殷哥哥。”筱安侧脸轻唤,明亮的眸子里蕴了深深的依赖与驯服。那哥哥应声瞧过去立时骨软筋酥。小丫头看得出诱惑成功,眨眨眼睛更添媚态,“不打屁股,不打屁股。”怀殷此时方醒过味来,眉梢略微一搐,左手自然而然地按向她腰间,“把你的双臂压在颌下。以后挨揍便是这个姿势。打的时候要自己报数,若报错了,加倍罚。还有,每报一个数,还需得跟上句话。”“什么话?”她这厢光听都已经咬牙切齿激起满身鸡皮疙瘩。他仍思索着回答,“说句‘哥哥我错了’,或是‘谢谢哥哥’什么的,随你吧。”“我还‘谢谢哥哥’?‘谢谢哥哥’?”筱安叫嚣着妄图蹿起来,甚至叉开了双手想去掐住那人的颈子。怀殷早有防备,手脚更快更有力道。她的上半身根本就没能离开床,结结实实地又被按入衾被几分。

“‘不作死就不会死’,这话是你说的吧?”怀殷边问边高扬臂膀。话音落,巴掌也落。这回他试着换了个打法。自己这里,手心手背,翻过来正过去地抽。丫头那里,只卯着朝左屁股蛋儿使劲,右屁股蛋儿风平浪静留着。不过,他还是加了几分小心躲过先前痕迹,只是出手看起来轻巧,其实又狠又快,增不了新伤,却也疼心咧肺。筱安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不敢伸手挡啊什么的胡闹,只费力侧挺起右边来颤巍巍地候着。他可不与她的心,按下依然狠罚左边。“殷,换个地儿,换个地儿吧?”她哭求得可怜。他丝毫都不和软,“不动板子,便是便宜了你的皮肉。给你讲的规矩呢?刚才打过的都不算。从现在起,数,一巴掌一巴掌地数,四十过后看效果。报数加说谢罚的话。哪点出了错,立刻换上竹板来揍,再没有定数。”“啪!”手掌掴下来,臀肉跟着绽出旖旎春色。“数啊,你为什么不数?”他是真带了火气。她也有些吓到,口中咬住丝被,含含混混地报了声“一”。怀殷还在等下文,下面又没了动静。责打再没章法,本来已褪为粉红的左臀再度转为绯红、深红。“好、好、好,我便让你耍脾气,我让你倔!”怀殷冷眼看着,目中渐凝威势,巴掌扬在空中也挂了冷风。半拉屁股如火,半拉屁股赛霜,筱安忍得辛苦,费力侧转,一脸真实的娇柔无助,“我说不出口,‘谢谢你打我’什么的,我说不出口!”

满床衾褥图案百子相衬百花,底子是十股火蚕丝掺了两股金箔锦绞成的细纱织就,艳丽的色泽阳光下烈烈,烛光照着柔和。小人儿脸庞因吃痛失却绯色,此时怯怯映在一簇繁华的紫罗兰绣纹里,汗津津又湿漉漉的倒显得粉白可爱。怀殷眼睛一亮,目光从她的小脸儿转到小屁股。筱安瞅准了机会,痴痴笑意如菡萏初开,“如果说我惧打,你又要斥我口不应心。可有些苦是皮肉受不得,心却受得,所以便受得。可有些苦皮肉上无碍,心却受不得,所以受不得。”怀殷呵呵笑出声来,“你在这里编绕口令呢?如此把戏可保不住你的屁股。”筱安亦妩然,“怕是以后,在你身前,我永远也保不住屁股。”说到此处,她本是脉脉含情的一对眸子微露沉着清远,“殷,我只当这是游戏。只是游戏而已。可游戏总需规则。欲望无界,尊严有界。你可以打我,但只能是为了打我而打我。此外,便是类于什么讨打了、谢罚了的话,我真心难以启齿。”怀殷颔首,眼底坦然与赞许汇聚,“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彼此吸引么?是我们的心意相和,这才难得。既然讲起来,我也不妨向你作个剖白。我一样当这是游戏,甚至是嬉趣。我们想玩儿才打屁股,不想玩就不打屁股。而且我也努力把握界限,不因你有错,恼你而打你。当然了,如果你错了,挨打,那一定是在我原谅你之后。我不原谅你,我就不打你。至于让你报数,让你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不过添些情味,你愿意就说,不愿意就不说,牵扯不到什么尊严。”小人儿云鬓堆纵,经过这一阵子厮磨凌乱拂在腮边。她抽出颌下的手来绾了绾,含羞再问:“如果我做了你所谓的错事,你不想原谅我,你会怎么做?”他仰头想了想,“依着我的性子,怕是会冷着你,不搭理你。”筱安面色微变,笑意也漂浮,“冷着我,不理我,最后便忘了我。东宫最不缺的可是女人。”“你,你……”怀殷被堵得口中心中都发涩。他又揽住她的腰,巴掌专注地落到她的屁股上。绵绵掴打,还是重伤的臀,筱安痛苦地蜷起身子,仍没有放弃思索。“咳咳。殷,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嫌弃我了,会把我丢到冷宫去么?”她将掌心收紧,用低咳掩住恐惧。说出的话如冰,却燃起了那人胸怀的火。刚刚还在狠打,怀殷突然间收手,转身便从阔榻上下来,扯了寝衣就走。

夜深生凉,初时的惧还只是臆想,而此时才体察得真切。“殷……”她望着他的后影,慌慌坐起情不自禁呼唤。怀殷并没有立时回头,可还是停住了脚步。“你要去哪?”她挺直背,倔倔地问。“唉。”仿佛他们在一起,总是他在无可奈何地叹气。怀殷摇摇头,折了身子再回来,不看她的脸,也不理她,拉散叠得整齐的薄毯要裹住她的身子。“干什么?”她竟然还敢阻挡。他也真是好性,停住动作解释,“该唤人进来服侍咱们洗洗身子。床褥也要再换了新的才好休息。我怕他们开门灌了风进来吹到你。”小人儿要笑,笑意凝在唇畔竟成酸楚。“殷,殷……”她哼哼唧唧地鼓秋到床边,一头就扎进那人的怀里。她不觉得冷,面上却凉凉的,才发觉竟有两滴眼睛凝在鼻翼凹处。“我以为你生气了,这就要不理我,冷着我。”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哭了,故意大声说话像是撒娇。怀殷看向她的眼睛,也瞧出了抑下的潮湿水气,“我早便说过,我哪敢生你的气。”筱安在心中模模糊糊信的,可嘴上并不认可,“才不是呢。你一不高兴就冷冰冰的,最是骇人。”他又没忍住,在丫头光屁股上抽了一巴掌,“能怪我吗?大喜的日子,竟提起‘冷宫’来,你也不怕犯了忌讳。”她丝毫不惧,也不见歉然,“怕什么,这才叫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你不是寻常的家主,你是东宫储君,手握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便要在情浓之时把话说清楚,若真有情尽一日,我便是拼得个赐死,也绝不去那见不得光的地方过活僵尸一般的日子。”

“你给我闭嘴!”怀殷惊怒交加,一把把小人儿的纤腰按塌。初时筱安还算是跪立,此时成了跪趴。屁股本就又红又肿,被迫高高地撅起来露出茸茸私处。娇艳的肉体无遮无拦地呈现于眼前,怀殷却不动心,也不分什么双丘、花苞、菊穴地一通狠抽。肉浪起伏翻涌,终于浚成深沉的绛色,指痕竟也绵延,在肉皮上纵横出错综相间的棱格。顶着的这具身子在筱安看来算得上单薄孱弱,如此耗磨快近一晚,早已忍耐不得。身体是旁人的,灵魂却是自己的,她也声声哭叫,只是并不躲闪,仿佛只有痛楚方能将本我从肉体中剥壳而出。知道从没有人敢触他的逆鳞,仍想把心中话说个清楚。其实她流着眼泪也庆幸,滚滚红尘之中,再不是寂寞的存在。他的爱,他的罚,便是最好的证明。

怀殷终于不打了,脱了力似地坐到床边。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手掌也火辣辣肿得老高。筱安保持跪伏的姿势足有一刻钟方才勉强直起上半身。腰部以下早不是自己的了,双腿都得拖着才能移动。怀殷冷眼斜视,没有帮她,只将身旁那件大红牡丹的寝衣揉成团抛到她怀里。筱安并不理会他的态度,胡乱将衣裳一遮,向斜前蹭了蹭,枕着他的腿侧身歪倒。“起来!”他极不耐烦地推她。“就不起来!”她捶他的腿反抗。他赌气不作声了。她可开始笑,先还悄悄咬唇掩饰,可没过多久,银玲般的声音迸出,道不尽的舒心畅意。大腿上的小脑袋极不老实地翻滚摇摆,又麻又痒,怀殷再忍不住,一样朗朗长笑,“安安,这世上可有旁人的新婚之夜如你我这般?竟要斗个你死我活方休。”她忍着疼把身子躺平,这样可以看到他另人心醉神迷的俊美容颜。她的手也勾到他的颈子上,轻叹一声,复又一笑,“你可都能答应我?”他捏捏她的手背,重瞳精光聚敛,“你说的那些个胡话,没什么可以答应的。但我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什么事?”她费力坐起来想与他平视。他先不回答,把她抱到自己怀里按着趴好,在两瓣伤痕累累的屁股上细细揉了一阵子才开口:“我想明白了。与你最好的交流方式就是揍,狠揍,越狠越好。你不是怕我生气,怕我冷淡你么?那好。我以后不和你斗气,也不冷淡你。我就打屁股,扒光了打屁股。再辛苦,再累,我都认了,谁让我这么爱你呢。”“噗。”听着如此露骨地表白,筱安真被逗乐了。她回不得身,却可以回过手来打人。怀殷捉住那乱舞的胳膊别到腰间,气哼哼地吓唬,“给你功夫养养屁股,别不识趣啊。明早还有十记板子等着呢。”小人儿根本不怕,得意地踢蹬小腿,“殷,如果你误了早朝,皇上会不会罚你?”他听得出她不怀好意,可依然顺着话题回答,“当然会了,一准儿赐下家法。”她在他的身上点头如小鸡啄米,更故意扭臀,“那便是了。早上辰光那样紧,你还要在我身上动板子。十下二十下的,我无妨,只怕你禁不得。情动不可抑,我们再滚到一起,你如何还能上朝?”怀殷最受不得眼前这乱晃的红屁股,小腹一阵子真气乱蹿,胯下立时坚挺。他从抱着她,瞬间改为压倒她。“你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筱安觉察到危险早已晚了。那人那活儿顺着腻滑的股沟直挺着便要插入。他怕她挣扎,死死按牢她的四肢。“安安,安安……”怀殷又开始语无伦次了,“我们想什么时间滚,便什么时间滚,家法算什么,哥哥我是不惧的。”

弦月穿云而过。夜风冽冽,掠过怀馨身上暗青色的云缎披风,欢宴微熏未退,于那皙白容色之中,更添几分俊逸与风流。总算回到家,跨过通往二进院子的垂花拱门,便能瞧见月色下内宅暖阁屋顶泛着青瑰光泽的鸳鸯瓦。烛火透过精雕红木格窗,本来的霞影轻纱也被晕染成了温馨的彩金色。屋内有两个人的头影映在窗纱上。打远处看去,仿佛挨得很近,只是一个低些,一个高些,烛光飘忽,头影也跟着飘忽。怀馨加快了步子,刚刚踏上台阶,一男一女清晰的说笑声便顺着风向传入耳中。他没有立时推门而入,而是负手立住,忽的酒意上撞,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第四十六章:欢娱在今夕

楼阁绵延,香闺玉户,隔着东墙不远便是引了外泉入宅的闸口。夜风归静,清渠渐缓,只隐隐有水流之声。怀馨足下停了起子,刚刚还突突的心跳也平复下来。他勾了嘴角举手按上镂花双门,未及使力,门已从另一侧打开,小丫鬟昭玉正打里头出来。看见主人就立在眼前,她匆匆福身赶着通禀,“夫人,王爷回来了。”里屋一阵子脚步声紧,伴着幽幽女儿清香,锦瑟笑吟吟迎出来,后面还跟着戎装未换的连天。

想来屋里暖和,锦瑟一身玫瑰色双绣缎裳外只套了件银红比甲。顺着门窗泻进月光来,再混了明灯流辉,更映得小人儿红衣清颜翩跹入画。“怎得喝酒喝到这个时候?”她口上埋怨,面上却娇柔委婉。怀馨瞟了眼对面的两个,一味浅笑,并不回话。小天也过来,俯身行礼,再伸手要搀扶看着脚下略显出踉跄来的主人。怀馨摆臂弹开,径直走进去。小天似是习惯了,偷偷朝那人翻下眼白依然随在身后。锦瑟忍不住掩小嘴轻笑,边笑边又一叠声地吩咐昭玉下去准备夜宵和醒酒汤。

进了屋,宽去外袍,怀馨舒适坐下。小天递过主人日常穿的锦边厚底便鞋。他不用他伺候,自己除了皮靴换上。少时锦瑟亲自倒了茶来,怀馨从她手上便接过,稍稍抿了一口,紧着又拉娇妻坐在身边。“不冷么?穿得这样少。”他笑着问她,话音带了埋怨。锦瑟朝旁边躲了躲,似是要避开他身上的酒气,奈何他揽得霸道,也只能作罢。小人儿明眸微细,轻轻搭上腰旁的手臂,“才刚要入冬,你就嘱咐烧炭,还能冷到哪去。”怀馨仍握茶盏在手,慢慢啜饮,神情悠闲自得,“这终是处民宅比不得王府取暖便宜。去年冬天你便染上风寒,好几日高热不褪,吓得我快要没了主意。有了上回的教训,还不得早早防备着。”他不提那场风寒还好,偏偏又说旧事。锦瑟的俏脸立时沉下来,控制不住地胸气翻涌。那次患病根本就拜他所赐。当然,寻本揪源也要归为一场失败的出逃。从来跑出去她根本想不清楚该奔何处,只是明白必须要离开他,不能再累他一起受苦。谁知偷偷雇来的马车竟连内城都未出得了便被他带人截住。他的暴戾便隐忍到拖着她走进家宅后院。轰走所有人,又将院门落锁,都等不及进屋,就将她结结实实捆在了长廊曲洞边方厦圆亭的柱子上。任她如何哭喊求饶,他还是撕碎了她的裙裾里裤,又从旁边枯萎的薜荔黄藤上扯下一根韧茎来,发了疯似地抽打她的光臀光腿。那天早起时阳光尚好,可当她挨打时,已经阴云蔽日,更下起了冰凉的雪粒子。几乎快要忘了当时恐惧与绝望的心情。只记得身后鞭鞭覆火,而被迫紧缚的胸腹却如同冻结粘连于石柱。哭泣先让人嗓子干哑,再哭再哭,脸竟开始麻木。裸露的臀被淋湿,裸露的脸也被淋湿。一处血水混着雪水,一处泪水混着雪水。她不知道他究竟抽打了她多久。因为她再清醒时,已经是三天以后。

华灯明绰,在那人俊美到显出妖冶的面容间投下薄薄晶莹的光亮。怀馨略抬臂揽上香肩,淡青色衣袖掠起金丝织就的云纹。眼瞧着娇人儿呼吸时促时缓,发间珠钿也随着颤颤乱点,他不再言语,只是笑意关爱依旧。锦瑟便挺直在他的怀中,初时心头仿佛有冰,寒意攫遍全身,后来又像生了火,五内俱焚。“你怎么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抚住突然间烧起红云的小脸儿。“还敢问我?”美目异芒飘闪,她冷冷看他声音再不见之前的娇怯。怀馨仍敢笑,挑着俏脸再亲一记,“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说要提防着像上回那受寒。”锦瑟忽的面无表情,“那我上回为何受的风寒。”他一直在逗弄她,此时差不多了,稍稍坐得更近,“我们只说风寒,不提别的,你也不要胡乱攀扯。”数点清泪欲落,她的唇角发抖纤腰儿柔折。“又来了,又来了,猴年马月的事,你怎么就是放不下?”身边之人极力压抑啜泣,怀馨眼中立时掠起烦躁的暗火。

“明明是你挑起话题,还埋怨我姐姐如何不放?”站在面前不远处的连天正颜以视。怀馨侧脸瞥他,散漫含笑倒不见恼,“你居然还在。当直姐弟情深。”锦瑟蹙眉递过眼色,匆匆拭泪,改悲为笑,“真是的,你如何还在。赶紧回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回营里。”谁都见不得小人儿如此强颜欢喜。小天有心要劝,又不知该怎么劝。怀馨一样笑中见苦,“我说什么,你俩也不会信。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再病倒。”她还不想委曲,他可委曲了,都顾不得心疼自己,小人儿眉眼轻轻瞟过来,“许是上辈子欠你的。许是被你下了蛊。身子能逃,心也逃不了。”他终于可以把她又困入强势的护持中,攀肩揽臂,无懈可击的爱恋与体贴,“你敢逃么?再逃就直接打死。”如此威吓听得惯了,可锦瑟仍然一凛。他有意避开她神色,执盏将清茶饮尽,再相对目光还如春水,“不许离开我。知道么?不许离开我。”冷暖交替,反反又复复,她也是醉了,凝视片刻摇头笑叹,“人皆道红粉如毒。可谁知若由男人施毒,傻傻的女人却甘受穿肠蚀骨的痛楚而不悔。”怀馨仰首而笑,笑过不觉眯起星眸,“哪来的毒?哪来的穿肠蚀骨?哥哥只罚你的屁股。”丫头羞红了俏靥,攥了拳头捶他,“总正经不了多久。小天还在呢。”怀馨丝毫不理会,对过儿的男孩儿可是掩了耳朵又紧闭眼睛。

茜窗盈光,照不尽欢颜明媚。怀馨伸过一只手,将落在膝头的纤纤玉指握住,“就记恨我打你,我如何低声下气的赔礼、哄你都忘了?”他边说边挑眼角,“都给你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哥哥我可是大璃的嫡皇子,堂堂赵王啊?”小人儿又掩了嘴笑,“你什么时候跪过,我怎么不知道?”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记,“得了便宜卖乖。你好几日趴在床上不敢动,我一直守着。总怕你会呛到,单膝跪地喂药喂水喂饭。你还总哭,我更不敢起来了。”“萧怀馨,你就是个魔障!魔障!”她直接扑到他身上又掐又咬。他也不躲,仿佛享受般裹她在怀里折腾。连天受不住,捂着眼睛后撤,“你们俩闹吧,闹吧。我走了。”

锦瑟不理会,一心一意地泄愤。怀馨逗着胸前的也不放过门前的,扬眉侧眸语意露骨,“你来得容易,走可没那么容易。”连天一愣,停住脚步放下挡在眼上的手,“王爷,我怎么了?”小人儿听着话音不善,立时坐直身子。怀馨便追求如此的效果,目光愈发寒凉得骇人,“本王体谅你明日归营,免了你席间伺候。是让你早些回来歇息的,不是让你混到这内宅中的。”小天气得血往上涌,努力想让自己从容,可两肩还是禁不得地抖动。他咬牙立了须臾,没有撤身,竟然举步前行,一直走到那两人面前,曲身探近怀馨,“我回来向姐姐问安,瞧她等您等得辛苦,才留下说阵子话解闷。”怀馨冷哼似乎不以为然。小天再靠过半步,直直盯着一字一顿相告,“别总认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对姐姐别有用心。你若肯对她好些,她如何会跑?”人家越生气,怀馨便越开心,他淡淡挑出抹笑痕,“旁人什么样的用心,我说不准。但你的用心,我可知道。你的心当然没在锦瑟身上,惦记着某人呢。那才**是痴心妄想。”

目光骤然再对,一阵子无法抗拒的忧虑自心底深处狂涌,连天眉目移位,“用不着总是夹枪带棒的。凭你是谁,与人讲话都需得留有余地。”怀馨晓得玩笑过了火,可他依然受不得他无礼。“砰!”他的拳头重重捶击在身侧高几上,“敢在我面前‘你’啊‘你’的,找抽呢,是不是?”锦瑟立时站起来,挡在那孩子的身前,半是埋怨半是劝,“怎么和馨哥哥说话呢?”小天气哼哼的,不过终归胆怯,没敢再答言。昭玉手提食盒挑了门帘正要进来,腿刚迈进一条,遇到这阵势吓得不能再动。锦瑟转身过去接了,又打发丫鬟下去。她熟稔卷起袖管,莲藕似的细腕纤纤,在长桌上一碟碟摆好精致的点心和小菜。怀馨还皱眉。小人儿不觉好笑,睇他一眼招手,“别恼了,快来,为了这碗牛髓粥我和徐嬷嬷可是整整在小炉子前守了一个下午。知道你同二哥出去喝酒,特为用青梅烧汁,更淋了桂花酱拌的山栀子和荷叶丝。酸甜鲜美,最解酒不过。”

小人儿临窗而立,绯衣素面,娇艳之外不掩玉洁冰清。怀馨心旌动摇,缓缓踱了步子过来。锦瑟从食盒中捧出一尊圆肚暗黄地嵌红色玻璃寿纹字盖鬲,鬲外套着万福绣像的夹棉套子保温。她取了净白釉的方碗盛好热粥递到怀馨手上,还不忘回头看看小天。连天觑着风波已过,略一躬身想走。“这就溜了?”怀馨把碗放下。小天停住,双臂下垂似乎极为恭敬,“是王爷,小的退下了。”怀馨瞧出他在装模作样,高声笑斥,“滚!”他便当是轰他,振下衣摆转身。“还真滚啊?”怀馨被气乐了。小天则一副窘相,“您打发小的走啊。”怀馨懒得同他斗嘴,只讲与锦瑟,“沈清说他什么也没吃,喝了几杯水酒便走了。”锦瑟垂下脸,回身拉过那孩子一迭声埋怨,“哪有空着肚子喝酒的。没吃饭,到家干嘛不言语?”小天撇撇嘴,“淮王每每作东选的都是些南人开的馆子,饭菜实在寡淡。席上坐了好几个道士,说话云山雾罩,更堵胃口。”锦瑟随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掌,“真是越发娇惯。不是你当初和妹妹们合吃一碗阳春面的时候了。”小天帅气的眉眼竟也含上慧黠跳脱,“姐姐,现在我依然吃得下面去,找时间我们再去吧。”锦瑟并不理会,牵了他到对面坐。小天先还不敢,偷瞄着怀馨扭捏半天方坐好。

怀馨喝下半碗粥,又吃几片笋,这才意态闲闲言道:“尹母妃幼年时曾跟她父亲在江南道任上住过几年,口味偏好清淡,二哥随了娘亲。”小天真不饿,粥没喝多少菜也未动,“平日里都是淮王、太子和王爷您们兄弟三个一起出去的。今儿个怎的不见太子呢?”怀馨忍不得轻嗤,“太子如今朝散便要回东宫,回东宫便要先向筱安报到。那丫头不点头,他哪里都不敢去。”“啊啊啊……”小天惊得嘴巴张得溜圆,“筱安真是利害。这才几天啊,就降住了太子。佩服!”叫唤完了,他转头向锦瑟,“姐姐你真该学着些。”那姐姐正与他靠得近,目光在灯火下一闪,仿佛笑了笑,又像叹息,“傻弟弟,有些事是学不来的。需看个人命数。”小天察觉失言,讪讪地递过一双筷子,“忙一晌午,又等半晚上,姐姐也吃些。”锦瑟接住筷子,夹了片醩鸭信喂到他口中,“快些吃吧,明日还得早起。”如此情意融融,怀馨实在看不过去。他一手支颐,一手敲桌子,“你们俩,你们俩啊,还真当我不存在?”小天不但不怕,更心安理得,“王爷,我觉得男人的幸事不但要有好妻子,还需得有好姐姐。”怀馨咬牙恨不能将手边的半碗热粥都泼到那人脸上。小天他仍有话要说,“王爷,姐姐,您们诞下世子之前,最好能先生郡主。”

“食不言,寝不语。”小人儿俏生生的面孔一板,似笑似嗔。怀馨却看得出,提到孩子又触她伤心处。他起身过去抚住她的肩,“这回小天没错,我也想要女儿,我们终会有女儿的。”锦瑟心底酸涩,心头却是暖的,脸上淡淡透出晕红,“都别浑说了。”怀馨越发低柔,“还没对你们讲。今日席间,二哥带了他的三位道友来。其中最有名的是京郊顺清观的左慈子,该人深解药术又博涉子史,族中许多皇亲宗主都吃过他炼的丹药。怀酘还悄悄告诉我,其实左慈子擅测字。以相字言人祸福,求相者但随意书一字,即就其字离析而言,无不奇中。”锦瑟轻轻推他,“我只不信。”怀馨摇头,“我更不信,也不曾测,可那人看了我的面相还是胡诌了几句。”“王爷,左慈子说什么了?”小天颇好奇。怀馨略显不豫,“那道士有好话,也有不好的话。他说我头胎得女,再生才得长男。只是,只是我与长子似乎略有些不睦。这回来的路上我一直犯嘀咕,难不成还养出个逆子来了?”锦瑟越发不耐烦听,眉头攒如云子,“胡沁什么呢?”小天可认真,“王爷您没问问,孩子是只与您不睦,还是和谁都不睦?”怀馨叹气,“还真问了。只与我不睦。”小天听了竟畅快得拍手,“您和姐姐都放心吧。只与您不睦绝不会是逆子的,怕是只与您和睦的才很有可能是逆子啊。”

第四十七章:嬿婉及良时

烛光忽明忽暗,锦瑟觉察到低俯在肩头的那人已缓缓直身。她需得咬唇才能抑住笑,不过心中多多少少担心他会立时作起来。怀馨先未言语,一脸的若有所思,负手踱步靠近长桌。小天眼见主人走过来哪敢再坐着吃饭,噌地跳起有意向后躲了几步。“去,把你的板子找来。”他终于发话。小天灵巧拐个弯,直接躲到锦瑟身后,“我早回过您,那板子找不到了。从王府搬到这里来便不见了。”怀馨目中浮起别样的笑意,“如何会找不到?本王吩咐过祁善,让他把书房里那根板子给你,由你带到这边来。”小天佝着头,轻声嘀咕,“祁总管辖理整个王府。他那么忙,一时半时地忘了也是有的。”怀馨瞥他,忍不住加重语气,“祁善明明说亲手交给你了。”小天摇头,“可我明明没有见到。”怀馨真没好气,“祁善打小便跟着我。他哪敢骗我。”小天更像委曲,“我也打小跟着您。难道我就敢骗您?”怀馨再耐不得,一手叉腰一手指锦瑟,“去,把鸡毛掸子递过来。我要给这小子顺顺皮子。还真不信,收拾不了他了。”

小人儿“噗哧”一声笑了。她也起身,隔在那两个中间,“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你俩还有精神闹,我可奉陪不起。要打,都到外边打去。”小天听得出话中之意更觉依恃,唇角一弯露出个傲慢的表情,“姐姐你瞧瞧他,我也不再是孩子了,还说打就打。前儿个在宫里,当着太子和淮王的面,他抡了板子就揍。”锦瑟回过头瞪他,“你也是该打。整日里就知道气你哥哥。”怀馨一样挑唇,慢条斯理地问:“你可敢告诉你姐姐,我为什么动板子?”小天闻言,目光倏地一跳,突然便曲身行礼,“时候不早了。王爷、夫人安置吧。”话一说完,他跑着出去,转眼不见踪迹。怀馨“切”了一声,像是懒得理会,重新落座慢慢喝粥。锦瑟倒纳闷,移过高凳靠近夫君坐下,一边布菜一边相问,“小天这是怎么了?跟让蜜蜂蛰了似的。”怀馨递过碗又让添些粥,盯着那小人儿目中谑意十足,“他当然得溜得快些,若等我讲出实情来,就该换了挨你的揍。”

屋内花瓶插着午后在暖房新折下的山茶,一室清芳盈盈。她往他面前的食碟内夹了些玫瑰豆腐和糯米糖藕,静了阵子才再问:“到底是何事?”怀馨不抬头,很是随意答对,“那小子居然同老二和老三抱怨,说我在家天天打你。”“什么?他……”锦瑟登时涨红了脸,“他真是这么说的?”怀馨听出她有些恼了,放下碗筷搂住哄劝,“你还真动气啊?小天是当玩笑说的,哥哥们也是当玩笑听的。”锦瑟气哼哼地挣脱,“这算哪门子玩笑。我便是给你们兄弟取笑的么?”怀馨知道她柔顺的脾性,笑着贴贴脸,再松开继续用饭。锦瑟胸中火气突突乱撞,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筷子,“还吃什么吃啊?去把小天给我揪来,非得狠狠打他一顿。”怀馨无可奈何叹气,“刚刚我要教训他,你偏拦着。现在又要找,怎么找?那小子面上看着比你都傻,其实心下里比我还精。这会子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你说谁傻?你才傻呢。”锦瑟气得脑仁儿都生疼,使劲捶了他几下。可他才不在乎,依旧呵呵笑着又取了筷子。

“昭玉。昭玉。”锦瑟尖声朝着门口喊。小丫鬟匆匆忙进来,“夫人,奴婢在呢。”“赶快把这桌子收拾了。”她是一脸的不耐烦。昭玉眼见王爷还在用饭,夫人竟让收拾,踌躇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怀馨先使眼色摇头,再低声下气央求,“我再喝碗粥,就喝一碗。”昭玉记着另一重嘱咐,小心翼翼开口,“夫人,徐嬷嬷说酒后需得补养,可是让奴婢瞧着王爷把这一鬲粥都喝完呢。”锦瑟直接冷哼出来,“喝完这一鬲?想撑死他不成?”怀馨皱眉,昭玉不敢接话。那娇人儿又扬声,“让你收拾,你便收拾,谁是主子都不知道了?”怀馨沉脸坐着冲昭玉挥挥手,“你先下去。”小丫鬟战战惊惊地走了。怀馨想拉锦瑟的手坐到自己身边,她却狠狠一甩扭身进去内室。怀馨苦笑摇头,稍坐阵子也起身跟过去。他这厢尽力面带笑容,她那里独倚床头可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怀馨心疼得将小人儿抱进怀里,不顾她挣扎,体贴地与她顺背。“谁是主子?当然你是主子了。徐嬷嬷平日里管的多些,也是因为疼我。”他有意岔开话题,不想她再动气。锦瑟扬脸,笑得泠然,“可还有像你这般成年了,身边还跟着褓姆的?”怀馨快不耐烦,“自打我十来岁上离宫独居王府,母后便指派徐嬷嬷照顾。当娘的到什么时候都放心不下儿子的。”锦瑟推开他坐直了身子,“皇后娘娘哪里是不放心儿子,她是不放心我。”

“放肆!”怀馨矍然变色,猛得推开身前的小人儿,眼风狠狠扫下。锦瑟竟笑了,玫瑰色双面绣广袖之下露出涂着粉嫩嫩蔲丹的尖尖十指。她稍挺纤细袅娜的脊背,再按按头上羊脂玉鎏金蜂归巢的压发,盈盈睇着他开口,“动手吗?王爷您的家什都在老地方放着,我保证一样儿都没丢。”她面上的笑意驯顺得近乎卑微,只那双晶晶亮的眸子里泪珠儿成对儿成对儿地破颜而落。“干什么?这又是干什么?”怀馨的脸色极难看。锦瑟却转过身子不言不语。怀馨终于坐下,拍拍她的腿,“我这就去教训小天好不好?把他打残了给你出气。”锦瑟回头瞟一眼,淡淡道:“和小天有关系么?”怀馨唇峰棱角分明,显然怒意未退,“和小天没关系。那和谁有关系?徐嬷嬷?还是我母后?你能不能讲些道理。”她听着,蕴含清冽泪意的眼光露出痴怔来,“和旁人都没有关系。真正有关系的只是你。”“诶诶!”怀馨双眉紧蹙,颧骨处两团潮红。锦瑟居然伸手抚上他的脸,“每每看到你上了火气,我都会吓得浑身哆嗦。挨过多少回狠打,数也数不清楚,总盼着这一次便疼死了吧,可偏偏又活过来。不但活过来,还信了你的甜言蜜语。你先给肉疼,再给心疼。一阵子炼狱,一阵子极乐,竟生生让人着魔。越来越不怕苦,其实就是贪恋后面那一点儿甜。飞蛾扑火般过活,最终仍免不了沦为旁人笑谈而已。”

小人儿愈说愈悲,再转脸呜咽起来。怀馨倒归于平静,耐心瞧她一阵,开口语声幽深落莫,“你总要这样说。我仿佛也无从辩驳。咱们开始的日子,的确是我对不住你的多。我不该因为害怕失去你,想让你屈服于我,便下狠手打你。身上有伤药石可治,心中有伤人力不及。你如何怪我,甚至恨我,我都怨不得。是我活该,是我自己做下的。现在看,你是如何都过不了这个坎儿了。罢罢罢,该放手时便放手,总不能让我真成了你的心魔,这绝非我对你的初衷与本意。只是有一样儿,还得讲清楚。你从来不是什么笑谈。小天也好,哥哥们也好,谁都不曾笑话过你的。”屋内安静下来,锦瑟再不哭。她仔细辨识,只觉得那人语气虽低沉些却还如常,听不出任何异样。“你说,你要放手。对谁放手?”眼前蒙着薄薄雾气,她的发髻都轻颤。怀馨失神不过片刻,很快平淡又笃定言道:“对你放手。锦瑟,我放过你。这可是你期盼的吧?明天一早我便去找楚烈。让他带你走。到时,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萧怀馨绝不干涉。”

锦瑟心底厉厉锐痛如刺碎冰。她要紧紧抱臂才能说出话来,“用不着明早,我现在就走。”怀馨随意撩下衣摆从床边起来,光影斜映将他本就高颀的影子在雪璧上拉得更长。“既然你这般心急,我马上吩咐他们请了世子来。到时候直接将你交予他手,我再不担责任。”他居然轻诮笑着,仿佛早就想好如此。又一阵子热泪滚过,却被小人儿狠狠抹去。锦瑟一样立直身子,仰视那人恨恨相告,“不劳王爷,更用不着见表哥。我有手用脚,自己走得出府去。此时此刻,你便没有责任了。”“这样如何能行?”他的手随意握住她的肩,朗朗玉面关爱之情满溢。锦瑟将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又转,实在忍不得如此温情脉脉。“我如何都能行。”呼吸凝滞时长,畅快时短,汩汩酸涩全由鼻腔倒灌进口里。他从袖筒取出帕子来,一点一点为她拭泪,“再问你,到底要不要请楚烈?”她静默着任他摆布,终究惨然发笑,“不要,不要他。让我一个人离开。”

怀馨背过手去摇首长叹:“锦瑟,你**没有哥哥我想得那样傻。”言毕他不容她发话,再揉下眉心,“宝贝儿。我不知晓你刚刚的对答究竟是有心应付还是出于本意。但你终归没有同意叫了那烦人的楚烈来。还好,还好,保住了你的屁股。今晚,屁股该揍总是要揍的,但可以不揍烂。哥哥手下留情温柔些吧。不选戒尺,不用藤条。前两日刚得的那根绿檀短棍如何?一棍下去,‘呯呯’带响,不只能肿起细细高高的檩子来,还能留下清清淡淡的脂粉香气。肿得丰腴又熏得喷香的屁股,该是怎样的诱惑啊!”他边说,边伸手抚着小人儿娇丽晶莹的脸蛋儿,仿佛极为疼惜的模样,“你倒讲句话,哥哥的打算还称心么?”锦瑟同样流露出笑色,有如耳垂上一对水滴翡翠坠子般恬静美好。只是唇角莫名挑得高些,笑颜美则美矣,难再见往日里的温和润泽。她不动声色偏头躲开他的手,轻轻按住领襟处女萝附藤金丝刺绣问道:“赵馨,你还是人么?”他明白她仍气恼,却故意挑起她的下颌来装怒,“你能问些别的么?我不是人。我若不是人,与你面对面说话的又是谁个?活该天天挨屁股板子。”他仍自鸣得意地絮叨,却未发觉她可早早收敛起笑容。“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上。怀馨不是不想躲,而是根本没来得及躲。俊美的脸庞登时有半边火刺刺肿胀起来。

锦瑟显然气极了,这一巴掌扇得狠重,是用足力量抽过去的,声音响亮入耳。怀馨的唇角似乎被牙齿硌破,隐隐有血红凝聚一处,在他玉白俊俏的面孔上尤其显得骇人。“你,你……”他一手捂脸,一手指着锦瑟,语无伦次。小人儿此时也呆了,恍惚觉得打了人,可又想不清是如何打的。怀馨两三步便蹿到床头的妆镜前,照了又照,看了又看,奈何耳光挨得实在,再羞再恼也比不得立时去想法子消肿除痕要紧。他从妆台又蹦到门口,直是撩开帘子,才回头恶声恶气得吼了一句,“丫头,你等着我!”

四周突然悄无声息。月已过中天,冰轮清辉在烟纱窗上映出净无纤尘的一团银色。“夫人。”昭玉不知何时进来,想是已见过主人刚刚的狼狈相,面色惊疑却哪敢多问。锦瑟一样不想再说什么,只疲惫地摆摆手,便打发了小丫鬟下去。浑身像被抽了筋再无气力,她回转身子踉跄几步,直到抚上床廊才试着能坐稳下来。明灯孤镜,正照那花容月貌,绯衣霓裳,谪仙一般的人物,偏生眸心生出的两点微光带了几分凄寒与悸悸。他让她等着他。她就傻傻地等了。这一等便不知过了多久,她竟斜身靠在一旁的支柱上昏昏沉地睡去。

“躲开,别挡在床边上。”小人儿被人粗暴地推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眨了眨才看清他已站在面前。怀馨似乎刚刚沐浴过,头发还略湿松散系于脑后,寝衣也换过,一样半披半敞,坦露着襟怀。她最关心他的脸。可他偏偏攥个绢布小包捂着。那绢布鼓囊囊的,她猜度着里面有冰。能看到他将整张脸都涂满了药膏,烛光下亮晶晶的,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淡淡清凉的香气。锦瑟一时想不出该问些什么。怀馨也什么都不说。他仍是气哼哼的,踢掉睡鞋抬脚踩着榻沿上去,直接倒向里侧,胡乱抻条锦被盖上便睡。

一阵子动静不小,榻间玉帏无风自扬。锦瑟又呆呆杵立许久。终是眼也酸了,腿也酸了,才静悄悄地挪动到一旁更衣卸妆。熄灭卧房内的几盏主灯,她木然无知觉般平躺下来。那人还背对着自己,她真猜不出他究竟睡了还是没睡。屋内和暖宜人,丝衣无遮,她还是觉得有些冷,却偏偏不想动弹。怀馨突然转脸,瞄一眼,再把身上的被子扯过大半攒成团抛到她头上。他又背过去。她悄悄叹气,探出小脸儿缓慢移动,一点点靠上他的身体。她从后面抱住他的肩,嘴唇贴在他的颈子上。往日里,都是他对她这样的姿势。他的身体在被子中捂得久了,暖暖的让人依恋。锦瑟的语声闷闷得如同呢喃,“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怀馨没有立时接口,停了半刻钟才回答:“先寻到那臭小子狠捶了一顿,然后打发他去找药弄冰,我又浴洗,又敷药,鼓捣到这会子。”小人儿禁不得“咯咯咯”地笑了,抱他抱得更紧。怀馨倔倔地面壁,只略躬膝盖后蹬了她一脚。锦瑟不躲,粘得紧了再问:“脸上的伤若褪不了,明天上朝怎么办?”“还上什么朝啊,我找揍去么?”他是愈说愈气。她有些担心,“不上朝不更讨打?”他本来挣挣身子想闪开她,可扭动半天又舍不得,“报个病,编个理由呗。若父皇、母后真指下太医来,也左不过是日常照料我身子的那几位大人,哄好他们也就是了。”“可我还是怕。”她伸手抚着他的肩胛,指尖寒凉如冰。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转过脸来眉眼堆满促狭的笑意,“别怕。我早想出万全之策。该是用到二哥和三哥的时候了,我得逼他们承认,是他们中的一个人玩闹时掌掴了我。”

第四十八章:夜半无人私语时

外头起了风,尖啸盘旋似能摧折万物。怀馨早就翻侧过身子来将丫头完全环护进怀里,还不时逗弄着点点她的鼻尖儿,笑容暖过阳春三月。对视那熠熠的目光,锦瑟心中百般起伏,委曲他的喜怒难猜,又感喟他的开心自在。借着朦胧灯影,她抚上他被冰镇得愈发透白的左脸,“丢了那劳什子吧,大冷天的用冰,看落下什么毛病来。”怀馨剜她一眼,“落下毛病也比明日里挂着个巴掌印子见人强。到时莫说父皇母后面前没法交待,便是徐嬷嬷追问起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答对。”小人儿仍摛一丝笑,“太子与淮王,他们肯帮你么?”那人眨眼想了一想,“肯定不会。从小到大我们三个一起闯祸,如若父皇发火要教训,他俩肯定商量好先把我推出去受着。”锦瑟叹口气,“那你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万全之策’?”怀馨再搂紧些,总算稍稍正了神色,“我没指望他们会帮我。但他们肯定都乐意帮你的。”锦瑟良久无语,静默之后方抿唇低头,“为何都要对我这般好?”怀馨扬眉看她,“对你好,还不好?”她往他的胸膛上蹭蹭,像只撒娇求抱的小猫。怀馨更加得意,“媳妇招人疼,说明赵王我的眼光独到。”

娇人儿终于抬脸,被屋内的暖意烘得肌肤如映晨霞,说不出的娇丽好看。“我不后悔抽了你一巴掌。”她的一颦一笑倔强又天真。怀馨一双俊眸亦如暗夜星辰般粲然生辉,“要哥哥如何回答你?该说‘我也不后悔挨了你一巴掌’。是不是有些贱兮兮的?”锦瑟再低头,无聊似地细捋锦被上牡丹金玉富贵图纹,“你本来就是贱兮兮的。”怀馨“嚯”地坐起来,拍拍身旁的小身子,“宝贝儿,醒一醒,咱们该活动活动筋骨啦。”锦瑟笑呵呵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儿,浅粉色漩涡丝罗长裙裹着两瓣圆臀来来回回地翻动。怀馨一把揪住她腰间的袢带细绦,“老实点儿,趴到我的腿上来。这回可得结结实实揍一顿了,要不真得反了天。”小人儿脸上更加晕红,似被床头的烛火沾染了一般。“不给你打,不给你打。”她躬背蹬腿欲拒还迎。怀馨看在眼里欲念腾然而升,“不给我打你给谁打?你的小屁股天生便是为哥哥预备下的。”没费什么力气,他便把她箍紧在膝头,撩裙褪裤,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说说吧?明明是你的嘴巴不乖,怎么最后总是连累屁股?”

锦瑟能够感觉到那人温热的手一圈又一圈摩挲在臀上,心又开始惊栗起来,可头脑与肉体却有说不出的熨帖与舒服。“赵馨,我不想这样,不想。”她也恨自己的言不由衷,但又觉得必须得如此。怀馨真没有动手打,还是在细细地揉搓,“宝贝儿,我问你一句话。”小人儿“嗯”一声相应。他拍拍手下双丘,“你为什么不喜欢这样?”她略为思忖才道:“我常常觉得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和羞辱。”怀馨加了几分劲儿甩打翘臀,“当然算惩罚。丫头总淘气还不让打屁股?你父王如何教训你的,我可明明白白地看到。只是我们谁个羞辱你了?谁想羞辱你了?”锦瑟闻听气得攥拳捶到那人腰上,“不许你提我父王。你也不是我父王。”怀馨轻哂出来,伸手捉了她的手别在背后,“果然是胡鞑之女不受教化。未嫁从父、既嫁从夫。便是左明王还在,他也得认可我教训你。”锦瑟想抽手又抽不出来,只能忿忿地歪斜身子挣扎泄恨。

“我叫你乱动!看你敢再乱动!打你的屁股。”一阵子手起掌落,怀馨发狠似地掴上臀峰。“啪啪啪啪……”“啊啊啊啊……”小人儿娇嘀嘀呻吟着,整个屁股很快便被染红。“宝贝儿。”怀馨停住巴掌立时又变得温柔起来,“我真不是羞辱你,何来羞辱?你的心结必须得解,不然我们总会为了这个别别扭扭的,伤人伤己。”“不是羞辱,是什么?有如我一般年纪的女子还被扒光挨揍的么?”她能说出口的是委曲感伤,掩饰于内的却是快感悸动。“啧啧,原来你是计较这些。”怀馨仍含轻蔑,“女人挨打还论什么样的年纪?脱不脱衣服?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打到什么时候就打到时候。男人活到老便可以揍媳妇的屁股到老。至于光不光着,那是为得手感好,看着也销魂。”“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啊!你这个魔鬼!”锦瑟快要发狂。怀馨依旧抚摸着肉臀,语气不急不缓,“冷静些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他把她往腿上带带,再顺顺她的头发,“你怎么就知道如你一般年纪的女子便没有挨打的呢?更老的也会挨打。生了孩子的都躲不过挨打。”锦瑟懒得理他,又耐不住他光说没有动作,那里快要泛滥决口,夹紧双腿都快难绷住。“你说,你倒是说出个人来让我听听。不然,咱们谁和谁也甭想善罢甘休。”她一到这个时候便换了个人似得嚣张跋扈起来,绝非胆子壮了,实在是为了讨顿好打。怀馨当然明白,却故意不加睬会得吊着,还使坏似地用手指钳起臀瓣下端最肥沃的嫩肉捏拧,挑逗得小人儿一阵子颤抖不停。“我说出个人来,你听了,以后肯定再不恼我。”他的语气笃定。“谁?”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事上,不过随口应付,仍在享受身后的压痛。怀馨不再拧人了,改为双手打着节拍交替落到小屁股上如同擂鼓,“是我母后。我和怀殷听到过好几次,父皇在寝殿里揍人。只是,他们扒不扒光衣服,我便猜不到了。”

想是趴伏得久,热血都顶涨到头,锦瑟咬牙切齿迫出话来,“你是不要脸的,我是要不得脸的,如何竟连亲生父母都放不过了?”怀馨被这诘语噎得瞪眼。她是只能动口,他可是只想动手。纤腰被压得弯弯,丰臀高高翘起。怀馨使力不小,一掌便能掠起一片红肿。刚刚才转为淡粉的肉皮再次光鲜起来,妖艳的指印如同蓬勃的野草簇簇蔓延在颤悠悠起伏的两瓣儿屁股上。“不知道什么是怕了?先才打我,这又骂我。”他最喜欢如此边打边训诫,高高在上陶然的感觉。她猜想自己滚烫的屁股一定是把他的手都燎热了,巴掌火辣辣地落下来,吸附着臀肉慌张得弹起陷下,抖到极处也疼到极处。“说,还敢不敢有下次?”他开始恫吓。她却咬住唇,手紧紧抓着衾褥。“哟哟,丫头的屁股很硬吗?打都打不服。”他又变得不正经了,摸过枕边的一柄白玉如意横在小人儿臀峰。先还火热,突然冰凉,锦瑟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跟着诱惑,“说句‘好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如果再惹你生气,你就打我的屁股。’我便饶了你。”怀馨边讲,边拿如意在两块红肉上敲了敲。锦瑟根本懒得理他,趁着凶物还没有落下来,稍稍塌背挪腿缓解痛楚。“不说是不是?”他的口气更狠。她依然沉默。“有骨气,好样的。哥哥都不如你。”怀馨其实一点儿都不恼,相反还兴奋得双眼放光。他略卷下袖子,开始新一轮修磨。

如意应声而落。先是抽在左边屁股上,锦瑟吃痛立时向前耸动。怀馨不急不缓地把她拽回来,照准右边也是均衡的一记。她再往前扑,他再往后扯。“啪啪”、“啪啪”、“啪啪”……左一右一,永远轮流落于两瓣儿上,直打得小屁股红中透亮。“嘤嘤,不打了,馨哥哥不打了,屁股要开花了。”小丫头还是耐不住讨饶撒娇。“谁说屁股开花就不打了?不揍得狠些你哪能记住。”怀馨握着如意,坏笑着别开她双腿,去抽打早便湿漉漉的羞处。“噼噼”、“噼噼”、“噼噼”……这回换成了混着水声的闷响。锦瑟可受不得,拧着劲儿翻滚,“你做什么?做什么呀?再闹我可真恼了。”他哈哈哈地笑起来,就着小身子的挣扎将她抱坐起来。“哪里真恼了?是这里?还是这里?”他歪头亲她的小嘴儿,手还不老实地向下探进。她急急打开他的胳膊,又气哼哼咬他一口。

怀馨再不生气,迫着小人半伏在自己身上,仔仔细细地开始给她揉屁股。锦瑟也安静下来,搂着那人的脖子,腻在他的肩头。“赵馨,你这胡言乱语的毛病可要改一改了。”她用小指勾起他的一绺头发来,边玩边劝。怀馨盯着她的红屁股差点儿又要发狠,“我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他佯装要推开她,她偏要粘着不动。“哪有像你刚才那般编派父母的?”锦瑟改为跪坐在他双腿间再环住他的腰。“我真不是编派,你怎么就是不信呢?”怀馨就差指天发誓。她越发像逗人似的与他顶顶额头,“我就是不信,根本不信。”“好吧。”怀馨叹口气将丫头搂紧,“我现在给你详细说说经过,你肯定就信了。”“我才不要听。”锦瑟急着要捂耳朵,又被那人掰开。怀馨握紧她的手圈住自己,“扬扬进宫前,一直是我和怀殷住在中宫凤仪殿的偏厦里。有天半夜,我,还有怀殷又跑到他们寝殿门上去听动静。”“啊?还‘又’,你们兄弟俩这是什么毛病?”锦瑟惊得咬舌。“别打断我。”怀馨瞪她一眼,“那天也不知是夜静的缘故,还是他们闹得太厉害。我们清清楚楚地听到一阵子掴打皮肉的声音,还有母后的哭求。她说的话和你挨打时说的话几乎一样。都是什么‘饶了我吧’,‘再不敢了’之类的。”“混说!”这回改了锦瑟瞪他。“真得啊。”怀馨解释得实在辛苦,可也看出她有几分信了,更讲得起劲,“你知道吗,他俩和我俩一样,只要晚上想好好玩玩一定会将宫人们打发得老远,根本不留近前侍奉,也正好方便两个小孩儿偷偷溜进去偷听。当年,我和三哥还小,也就恩恩一般的年纪。我们越听越怕,吓到腿软,哆哆嗦嗦地才跑回自己房去。你明白,宫里长大的孩子敏感还多疑。我们以为父皇是动了真怒,认定母后一夜失欢。怀殷小脸儿惨白如纸。我也是吓他,更是吓自己。哭着问,母后会不会被废,他这个太子会不会被废?没想到三哥终是三哥,他忽地抓住我的手,很认真告诉我,太子可以不做,赵王也可以不当,但我们一定要保护母后。”

“噗。”锦瑟实在忍不住,“然后,你们俩小孩儿就冲进去保护皇后娘娘了?”“没有,没有。”怀馨也笑,语意也越悠闲,“我俩没有连夜去,第二天一大早去的。头不梳,脸不洗,褓姆们扯都扯不住,我俩就直闯母后的寝宫。冲进去,把父皇和母后也吓了一跳。父皇正在为母后画眉,刚刚画好半边。恩爱缱绻的一对儿,看着两个宝贝儿子小疯子似的张牙舞爪哭喊着扑过来,父皇手中的螺子黛差一点儿就掉到地上。”“呵呵呵……”锦瑟笑倒到那人身上。怀馨屏笑,再托起她来,“最实在的人就属我。我蹿得快,转眼滚进母后的怀里。她慌了,我可没慌,摇着她的胳膊哭诉。”他极认真地学起起曾经说过的话,连口气都显出哀伤与急迫,“母后,我不要你被废,我不要你去冷宫,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不让父皇再欺负你……”“天呐。”小人儿都被感动了,眼中隐泛清光,“皇后娘娘一定抱起你哭了吧?”那人紧紧蹙眉,尖厉着声音回答,“哪有抱起来哭?是直接拽到腿上揍啊。”锦瑟想想也醒悟,再一次笑趴。怀馨不理会继续诉说委曲,“你不晓得,母后不同于京中仕宦人家锁在闺房中的娇娇小姐。她可是跟着外祖父、外祖母在雁门关外野着长大的。从小与舅舅一起走马骑射,样样不输男孩子。所以,她的手劲儿大得很,揍起人来与我父皇来根本不相上下。”“好了,好了。”锦瑟拍拍他的脸抚慰,“你一个小孩子家大清早的说了那么多背兴话,换成谁的娘亲都得开揍,有什么好委曲的?”怀馨撩拨开恼人的小手,“这都不算完呢。母后好不容易停手,我已经哭得顺不过气来,父皇竟然不放,揪着我的领子踹了好几脚丢出屋去。还专门下了道口喻,吩咐学里一天不许给我吃的。你想想,锦瑟你想想,我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他们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呢?”锦瑟的面容似乎无动于衷,静默一阵她突然推了推他,“光说你在挨打,那太子当时去哪里了?”怀馨闻听,双唇都颤动起来,“你才问对了。我那亲亲的三哥,他进寝殿一看到父皇画眉扭身就跑出去了。我只想着往母后怀里扑,根本没留意到。所以说,这姊妹都是相亲相爱的,而兄弟可是相害相杀的啊!”

第四十九章:纵他戏汝不须嫌

暖烛高照,绮罗软帐流金溢彩。怀馨轻轻吸气歪倒,略显疲倦而又舒心惬意地半阖上眼睛。锦瑟伏在坚实臂间,唇畔笑意娇俏,“谁曾自诩‘聪明人’着?”怀馨揽上她,有些欷吁,“哥哥我当然聪明。只我的聪明是被打出来的,而太子的聪明才是天生。”小人儿禁不得在他鼻上一刮,“编了一晚上的瞎话,你也不嫌累。”怀馨改为支颐侧躺,默然叹气,“丫头若再不信,可去我书房里。那架万福万寿雕空木板第三层的书槅内有几个织金缎子皮的小本。”“什么小本?”锦瑟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小手也抚在他胸前。怀馨改为拧了她一缕棕墨发丝,笑意幽幽,“我自从会写字,便开始记了。父皇或是母后,他们哪年哪月哪日打了我,为什么打的,用什么打的,打了多少,我有多难过……”“噗”,锦瑟再撑不住搡他,“你如此心念深远皇上和娘娘知道么?难不成还盼着谁能予你还个公道?”怀馨乐呵呵搂过她,“我小时候的确盼着,盼着他们终有一日幡然悔悟。然后,我要一桩桩都念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我都受过多少委曲。”锦瑟懒怠理会,“你盼到这一日了?”怀馨放平身子,双手枕在脑后,“没有啊!不但没有,还如小天报怨的一样。我都这么大的人了,父皇还是说揍就揍,从不留情面。只有母后,本来也不大修理我,自从我十来岁上出了那档子事后,便再没动手教训过。”“出了何事?”锦瑟听他诉说心事也渐生趣味。怀馨蹙眉想想,“嗯,记不太清了,大约十二三岁上。有回父皇打我打得狠些,腿根处的皮都磨破了,防碍到走路。我整日里一瘸一拐的,他们还以为是筋骨出了毛病。太医院被支使了个底朝天,太医丞都免了好几个,可就是没有谁治得好我的腿。”“你真被打瘸了?皇上好凶。”锦瑟吓得捂住小嘴儿。怀馨敲一敲她的头,“当然没有,我是装的,便是乐见他们心疼担忧。后来,‘伤情’瞒不过,皇祖父得到信儿,头一回怒到将父皇母后都召去东都训斥。我也被留在太极宫,皇祖父、皇祖母亲自守着我养伤。养来养去的,腿‘伤’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锦瑟听罢拾起手边肉桂色的软枕一把抛到他脸上,“我可忍不下去了。你保证将来得了儿子不随你脾性?”怀馨便蒙着枕头不动,呵呵呵笑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真人不是说了,长子与我不睦。既然不睦,如何还会像我?”小人儿自顾自地起来,“我是不知道你曾经这些事,若是知道,打死也不能跟了你个混世魔王。”怀馨丢开枕头,也坐直身子,“什么话啊?跟了哥哥多好。而且,我可以保证,我们必然生下孝顺又乖巧的王儿。父子难有脾性相随的。瞧瞧我和父皇不就明白了。真正该发愁的是怀殷。他那样蔫着坏,而筱安又是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满肚子主意的,他俩的儿子才无比让人期待。我们夫妻便坐等旁观刁钻太子斗法沉闷父皇的好戏吧!比如今这父子两代腹黑的,可要有趣得多。”锦瑟扭头瞟他,“有你这样打趣父亲和兄长的么?还有,以后少乱讲话。谁能断定,那筱安生的儿子必成太子?”怀馨眉眼间都是促狭笑意,“除非那丫头养不出儿子来。我和怀殷可是双生。他能偷窥我的心思,我也一样能偷窥他的。”怀馨笑得沉醉,边笑边从侧面抱住小人儿的香肩。他将脸贴在她的颈子上。女人的肌肤光滑柔嫩,饱满得带着情欲的味道。“宝贝,我们抓紧些时间吧。”他的声音如在呢喃。锦瑟只觉得嗓子发干,也是硬撑着开口,“是得抓紧时间。很晚了,早该睡了。你还要上朝。”怀馨哪听,将她往怀里一带,手指滑下腰畔,“还上什么朝?咱俩不是商量好的。”锦瑟仍想躲避,“咱俩商量好便行?皇上那里……”她的话都不等讲完,他已将她压倒。

丝衣开敞,灯光下暖蜜色的胴体又浮出诱人的嫣色。她的喘气急促,鸳鸯心衣下凝脂玉沟起伏。怀馨便伏在娇躯之上,分身顶着弹动的小腹别样的刺激。他的手已然伸进她的亵裤,抚弄肉肉的屁股,“卿卿,我们玩个通宵可好?”她显得惊骇至极,一呼一吸却有异香扑面,“我受不得。”怀馨继续揉捏臀瓣儿,仿佛无比耐心,“今晚说的话太多,不妨再多添一句。我就是喜欢打你的屁股。越打你我便越兴奋。越兴奋我便越想占有你。越占有你我便越爱你。越爱你我便越离不开你。越离不开你我便越打你……”“停。”她直接按住他的嘴,“你这是一句么?”他拨开她的手,笑得低邪,“我知道你也一样爱我。既然我们深深相爱,那么就要为彼此献出身子来。”锦瑟差点又忍不住要抽他,“我不想献,也献了。任你捶,任你打。可你献出身子来,于我有什么用,也可我心意折磨?”怀馨的手猛得从后面分开她的臀瓣儿,在一阵子惊声中顺着密缝滑进幽洞再溜出,“你并不喜欢打人。打了也没有快意。所以我的身子不是给你折磨的。我的身子是用来满足你的。对你而言,我便只有两处可用……”他的躯干透热灼人,上面在冲撞,下面在搓捻,“感觉到了么?就这两处有用,根儿上的宝贝和手。”

烟罗凌乱,娇人儿眸色转折,“可是,可是我怕疼。你打人屁股总是打得很疼。”怀馨觑那俏面微红忍不得亲了几口,“打屁股自然会疼。不过,以后我们玩的时候,若是疼得紧了你觉得受不住可以喊出来,哥哥便会轻些揍。”锦瑟似有几分认真,小心翼翼试探,“那,那,那不是玩的时候可以喊么?”怀馨抚袖漫然而笑,“不是玩的时候,我会堵上你的嘴再打。到时,便是屁股打烂了,你也喊不出声的。”她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他却正经起来,眼中若有柔软的神色,“我曾经迷茫过,弄不清为什么那样痴惘于打你。我甚至恐惧。恐惧你会因为我如此的嗜好而离开我。”“我恨不得现在就离开你。”锦瑟语声幽怨。怀馨平和地笑笑,把臂膀从她身下抽出来,与她十指相握,“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我的外祖父。”“你说什么?”锦瑟头内耳边再次轰鸣。怀馨并未理会,伏身更低贴近她的心房,“我问外祖父,夫妻之间可以有罚么?”锦瑟怔住。那人已经抬头,慢慢啄吻她的唇心、鼻尖、额头,爱惜如许,缱绻如许,“外祖父回答得相当简单,为事而罚那是虐,无事而罚才是爱啊!”小人儿沉静片刻,终于放弃虚妄地挣扎,她轻轻抬手将他拥住,仿佛心甘情愿地与他相伴。怀馨眼中掠过极深的波动,“你能明白真好。”锦瑟显出娇羞来,素首微仰嘲讽,“瞧瞧你们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他却闭目轻叹,“这世上,我最敬仰的是皇祖父,而最敬服的是外祖父。”

青衣男子衣袂如画,锦瑟选择不说,其实却是如何相看也不够。怀馨再低头,双瞳闪烁淡淡星芒,竟美过女子晶丽的眸心,“起来吧,小丫头。”“作什么?”锦瑟甩甩头,散乱开的发髻如同铺陈的华彩墨锦。“去床头柜子里挑几块趁手的板子来。”他点点她眉间的胭脂痣催促。她歪过脸去看看,还是嘟起小嘴儿,“我不去。你又不是没长手。”怀馨抱着小人儿坐好,先按在膝头装模作样打了几下屁股,“不乖可要揍了,狠狠地揍。”锦瑟好不容易趴起来,没好气地坐到床边上穿睡鞋。他又探身一把扯住她的亵衣,“脱了小裤再去。光屁股抱板子,那样的乖乖才真是秀色可餐呢。”

窗外结霜华,绣幙围香风。“哪有没完没了地作弄人的?再闹,你愿意和谁折腾和谁折腾去。”锦瑟一个吃力不稳又仰翻进那人怀里,细喘吁吁娇软着腔调低斥。怀馨见她沉脸,笑得更欢,“让你脱,你便脱,屋里拢着火盆呢。”锦瑟回身捶在他胸上,“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小丫头子。光屁股抱板子。亏你说得出口。不害臊。”他抓住她的手咬了一口,“害什么臊?你若真是小丫头子,本王还没兴趣呢。哥哥我喜欢的是小丫头子的娘,便是像你这般的熟身子。”锦瑟刚觉指尖发疼跟着唇上又一重,是他曲颈啄吻下来。“轻点。”她推他报怨,“谁是小丫头子的娘?我可不是。”怀馨双目迷离,鼻息渐重,“你早晚会是。早晚会为我生儿育女。”她听不得这样的话,偏又喜欢这样的话,双臂勾上他的脖子,“若到那时,我们儿女绕膝了,你再不许打我。”怀馨手上利落,耳鬓厮磨着都不防碍剥光小人儿,“儿女绕膝了又如何?哥哥该打还是要打。”

帐内四角悬着笼了金纱罩子的夜明珠,莹辉柔和照得白嫩嫩的屁股透出水润润的红来。怀馨瞧不够,下巴贴上光滑细腻的肉皮儿蹭了又蹭,“以后那些个香啦粉儿啦的,别光往脸蛋儿上抹。你难道还不够美?再打扮,没的让旁人惦记了去。倒不如多在屁股蛋儿上下些功夫。谁也瞅不着,都是我的。”“滚!”锦瑟啐了一口逃似地跳下床,鞋也顾不得穿,赤着双脚跑到远处。“要哪个?”她磨蹭半天才拉开几层小屉,撇着嘴瞧着那堆专门用来折磨自己的凶物。怀馨改成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杵腮,一手指指点点,“那个圆头阴沉铁力木的,那个红檀带加长把儿的,那个黄金楠顶上穿了方孔的,那个三节乌山竹弧形口儿的……”他一气儿说了五六样,指使得小人儿手忙脚乱。翻来找去的,锦瑟也是上了火气,随性儿抽出三块小板子,“咣”一声推上屉门。怀馨还在寻思再说哪些,猛得听到动静被吓了一跳。没等问话,她已经回到床上,“噼里啪啦”,板子一骨脑抛到他腿弯里。“这哪儿够啊?”怀馨的眉头快蹙成一团。“爱够不够。”锦瑟早抱膝坐到墙角。怀馨叹气,收拾起家什,再靠过去搂住丫头,“就三块板子,咱们怎么玩?哥哥我可是追求完美的人。”锦瑟挣扎不出桎梏,只好顶着他下巴开口,“赵馨,行行好。一块板子你都能把人打个半死。选了这些已经算是舍命相倍了。哥哥你追求的是完美,可妹妹我追求的是活下去。”

已是子夜时分,气息韶华迷炫。怀馨隐隐有些失望,可又怕真惹恼了小人儿。他暗暗磨牙,拽了那身子在臂间,挥巴掌揍了阵子屁股才稍觉气顺。锦瑟知他脾性,也不敢十分拗着,忍住笑窝在他胸口处躬着腰可着他打。泄了火,怀馨再温柔上来,将丫头像孩子似的圈进怀中,又是揉臀,又是亲脸,细声细气哄劝,“孤掌难鸣。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你也得投入些个。只有你真正喜欢上了,才能感觉到其中妙处。”锦瑟不应声,就势翻了个,辗转间丝裙若水左右分流,只露出一个白生生的俏屁股。怀馨点头似是许可。他把她揽住,帮她调整好趴伏的姿势。三块板子并排放到身后,从腰窝依次到腿根处。“我们玩个游戏吧?”他明是问她,暗是下令。锦瑟自然明白,立时绷紧肉皮候着。他却又把板子都拿开,耐心在臀缝周围揉搓。“别硬挺。皮子紧了挨打会更疼。”他曲指弹了一下,肉肉也跟着一跳。“馨哥哥,你轻点儿打。”想是屁股晾得太久,他不急她都有些急了。“嗯。”怀馨似是答应了,用手攥攥双丘,跟着便抄起第一根阴沉木的板子来。

“啪!”先是左半边挨了一下,小屁股完全没有动。“疼吗?”怀馨问得及时。“疼。”她是在骗人。他听着都笑了。“啪!”第二下落在右边,留下窄窄的浅红印子,小屁股稍稍翘了翘。“疼吗?”他还问。“有点疼了。”锦瑟莫名觉得力道不太够。“啪!”第三下入耳便是爆响,直接横亘左右臀峰。“疼,太疼啊!”她双手捂住屁股差点便从那人膝头弹起来。“哈哈哈……”怀馨不怀好意地笑着,再次抱紧安抚,“好啦,我明白了。如何打也绝不狠过刚刚那板儿的。”丫头仍抽着鼻子佯装哽咽,忽的眼前便出现了三件凶物。“先仔细看,上身还要仔细体会。”他在她脑顶上教导。“什么意思?”她费力扭过头来。他帮她理理濡湿的碎发,声音和暖又动听,“三个板子,分别抽十下屁股。开头三十板儿我会告诉你,我用的是什么板子,你更需牢牢记住。三十记抽完,便蒙上你眼睛。然后,仍是以十下为数,十下之内,由你猜出板子的材质来。猜不对,再打十下,再猜,再猜不对,接着打……直到你说对为止。当然,要整个游戏结束,你必须能毫不犹豫、毫无差错地将三种板子都说对。还有……”怀馨故意顿一下,“猜板子游戏,板子不分先后,可以重复。我拿红檀板子打,你便是猜对了,我不告诉你也可以接着用。所以瞎猜胡蒙没有用,你需得真正试出不同木材带来的不同痛觉来。总之呢,怎么打随我心意,怎么猜看你本领。如何啊,小妹妹,哥哥可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么?关键你的屁股准备好了么?”

灯花一明一灭,谈笑间他削薄的唇畔掠过极邪魅的蹙痕。“赵馨,赵馨,我们不玩游戏好不好?你定个数,定个数来打吧,都依你。”锦瑟楚楚无依的小脸我见尤怜。怀馨又将腔调放轻柔,“乖乖听话,这个游戏很简单的,最多打个一二百下,你便全能猜准了。”“呜呜。哥哥,饶了我,饶了我。”她反而哭得更凶,白瓷样的娇面水丝泛流。“啪!”那人狠狠的一巴掌掴到屁股上,“少讲没用的。你可见过上了贼船还能下来的?”她也攥拳捶了他一记,发泄归发泄,知道躲不过,拧拧身子又扭扭臀瓣儿终是老老实实趴好。“这才对嘛。这才是哥哥的好宝儿。”怀馨得意,说着话将先选好的阴沉木板子在丫头眼前晃了晃,“这个最好猜,比那俩小板要宽、木质也硬,恐怕会疼些。你感觉感觉。”他这话音和板子同时落下来。“啪、啪、啪……”听着算不得清脆,但透出厚重。“怎么样?”他居然可以耐心引导,“如此疼法深刻吧?绝对不浮在面上,该是发于皮下肉里,凉滋滋还辣刺刺地泛出来。我现在不过使了两三分力。若加到七八分上,你这嫩屁股怕是一板便能抽起道青痕来。”“别光啰嗦,已经六下了,你究竟数没数?”锦瑟恨得咬牙,忍住疼还得费力气提醒。怀馨十分不满她的态度,板子扬得更高些,抽得翘臀一阵子地翻腾。

“蛇纹木的不好。你如何挑中它?”怀馨换过板子,拿在手上掂着,满脸不耐烦。“蛇桑算得上稀罕物,这块原料又是从真腊泊来,比咱们的红酸枝木更重更密些。只那不长脑子的匠人没听懂本王的吩咐,板身削得太薄,握把又过短,抽不疼人不说,还难使力。正想着扔了呢,你倒选了来。”他厌弃家什,下手却颇重。“劈劈劈劈……”连成串的拍打声如同腊月里燃响的爆竹。“哥哥,疼,疼啊。”锦瑟开始一上一下地侧动身子,小屁股上早没了先前白白的颜色,变成片的粉红。“这应该算不得疼吧?这是麻。记住了,板子越薄,抽到肉上越麻。那种踆起皮儿来的麻。”他仿佛为了让她记得更牢些故意掰开双腿朝里侧颤悠悠的嫩肉上抽。“我记住了,记住了啊,你别打那里。”小人儿抖成一团,疼是起因,而腿间羞花里再包裹不住的热流才是孽果。“好,好,不打。”怀馨笑着撤回已然沾湿的手,麻利地再拈起最后一块板子。“啧啧。这才是哥哥心宜的。”他暂且放过她的屁股摩挲爱物。“你闻闻,绿檀是不是有股淡淡的女儿香?”他把板子递到她脸前。“拿开。”她实在难有好气,细汗腻得额发都结绺,哪里有心思去嗅那拍屁股的家伙。“急什么?这东西可狠着呢。若不是材料限制,本不该打磨板子的,依我心思都削成长棍子才好。几根绑一起‘呼呼呼’地招呼上,皮肉轻松便能肿起一两指厚。”他说得吓人,打得也一样吓人。终是二十几板挨过了,臀峰胀得仿佛快要破裂,这会子又是最结实的绿檀抽上,小人儿再趴不住一个劲儿地下滑。“坚持!坚持!”怀馨也皱眉,死死按住小腰揍屁股,让她疼到上半身抽搐,下半身却丝毫动弹不得。

三块板子,三十板儿,总算体验完结,锦瑟直是觉得仿佛从油锅里滚过了一遭。她还想歇口气,他却珍惜辰光。“别再耽误功夫,咱们开始吧。”怀馨兴致勃勃,丝毫不觉得疲累。锦瑟什么话都不说,不是不敢说,而是懒得说。他仿佛还是疼惜她的,亲亲小耳朵问了一句,“要不要蒙住你的眼睛?”她只有摆手的力气了,他明白,她总是惧怕黑暗。“那你可不许转头,坏了规矩哥哥就揍肿小屁股。”他不忘肃声警告。她却在趴伏在锦被上低低笑了,还要怎么揍肿,身后挺着的本来就已经是个发面饽饽一样的红屁股。怀馨感觉不到腹诽,只觉得丫头此时难得的乖巧。板子在空中挥了挥,略略收力后抽下来。

“啪啪啪……”那人出手不重,也很慢,一板一板极有节奏地打着。其实,还没等到第三下,锦瑟已经猜出来,仍是那块绿檀。可这话都要喊到口边上,还是被硬生生地咽下去。此时的感觉真是刚刚好。微麻、发胀、刺痛交织在一起,折磨之中又尝舒爽,还牵引着身下小穴一张一合地簇动收缩。皮肉是热的,板子焐不热。这样的清寒冷夜,她突然觉得锦被间燥得难受,身后裸露的肉屁股贴不到那凉凉的木头上,倒像怅然若失般地惦记着。“怎么样了?已经十板了。”怀馨的讥笑从高处传来。锦瑟正怕他收手,又不好意思故意说错讨打。她把小手扭到腰上假装揉了揉,试探着相问,“是绿檀吧?”“哇,我的宝宝可真厉害。”他兴奋地把她搂得更紧,又是亲后背,又是咬指头,又是啃屁股。“别闹,别闹。”锦瑟使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头,其实是想催他继续。

怀馨一样心急,又一波板子追上。这阵子,他打得快还发狠,锦瑟净顾得忍疼,却有些猜不透。“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他改为三下一组,连着抽了四五组也没有提醒。最初的难耐已经过去,阵阵快感有如潮水伴着板子的击打冲刷头脑刺激肉体。她根本控制不住双腿间大量的湿液流溢,不由自主地婉转娇吟起来,躬腰挺臀迎合那人的动作。“宝贝?”他试探喊她。“是蛇桑。”她已经咬字不清,可又不想被察觉。“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怀馨一把便把娇人儿翻转过来。她迅急捂住脸,生怕他看到自己春色横眉娇羞满面的模样。怀馨也不难为人,一只手揽了她的脖子,一只手挑动罗衫,揣摸着那香馥馥又紧就就的酥乳轻笑,“你别用过了劲儿。等等哥哥,我这就洗手去,今晚定让宝贝儿舒服个够。”

第五十章:无日不风波

长夜将尽,小人儿广袖如云流泻。她的手还遮挡在眼前,只那唇畔腮边的肤泽嫣红澄美,透出娇羞无限。怀馨小心放下香躯欲走。锦瑟竟从身后环住他的背,“多晚了,还洗手。”说出那两个字来,她禁不得咬住舌尖,这是二人的暗语,想想都令人面热心跳。怀馨随意系下腰上的帛袢,边蹬靴子边呵呵轻笑,“多晚哥哥也不嫌。凡御女之道,必欲先徐徐嬉戏,使神和意感良久,乃可交接。”她知道说不过那张油嘴,白他一眼牵住袖子,“唤人端水进来洗也就是了。穿得‘跑解马’似的,当心受了风。”怀馨倒像不在乎,掩掩睡袍襟口,“最烦下人于床第间侍候。这是夫妻私密所在,哪容他人窥探。我转到外屋洗了便回。”锦瑟知道劝不住,安安静静躺下来。他还不走,将小身子翻过来再次扒出光溜溜的屁股,“啪啪啪啪”左右开弓一阵子挥舞巴掌。“做什么,你做什么?”她像是有些恼了,手脚并用挣扎。怀馨只按住她的腰,揍过之后再把绿檀小板儿横在红扑扑的臀瓣儿上。“兴奋劲儿可不能断。不然呆会儿再唤起来可要费功夫。”锦瑟气啾啾地欲甩了凶物,那人都站在门口了还呼喝,“我看你敢动!真是哭得快,忘得也快。”

锦瑟赌气闭了眼睛趴着,臀上热烘烘的,却丁点儿都不觉得疼。“乖乖。”忽的有冰凉手指轻轻抚过胭脂俏面。她禁不得轻战,“怎得不让人兑了热水来洗?”怀馨已经坐在床头,“要的便是这温度,过会子才好让你舒服。”他的脸都快贴到她的脸上,轻转着明眸,“与女子含冰品萧可是一个道理。”锦瑟忍羞仍稍正容色,“你是堂堂皇亲嫡子,切莫沉湎于那些淫亵之戏。”怀馨微微眯起修眸,一瞬隐有轻叹,又恰似温柔,“商纣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作长夜之饮,可称淫亵。而你我一夫一妻之间,以阴阳者相感而应,此物事之常理也,方为天长地久之爱。”

烛火如金,怀馨健颀的身姿逆映光下皎如临风玉树。锦瑟稍稍侧转娇容,隐去痴恋神色,“赵王殿下深谙《玄女经》、《玉房旨要》……如此群书博览,皇上与皇后娘娘可曾知晓?”怀馨再次曲身探近,束在发间的亮银丝绦微松于额前轻晃,亦将那张妖邪的面容投下若有若无的暗影。“胆子越发大了,还敢拿父皇与母后来压我。”他发狠在她臀下腿上丰腴嫩肉间拧了个满轴。锦瑟尖叫着翻向里侧。怀馨正顺势躺下,左手撑颈,右手覆在小人儿的翘屁股上,“我在十来岁时私下里倒腾到一套内府衢花绫裱的春宫。大青小绿细描金,那才真是女赛巫神男赛宋玉,帐内交锋春意关情。我本来瞧得隐蔽,没想到还是让怀殷发现抢了去。他也没看多久又被貌陵得了手。结果便坏在那家伙身上,貌陵居然把春宫拿到上书房偷看,正好叫苏太傅抓个正着。师傅们追根索源,我与怀殷跑不掉。父皇还有苏太傅真是气得哆嗦,训话都不利落。父皇把我狠打一顿,藤条差点儿抽折。太傅一样下了重手,揍貌陵时戒尺弹飞了好几回。”锦瑟没有回头,却捂着小嘴乐到发颤,“太子又全身而退了?”他赌气揍她两巴掌泄愤,“还用问么?我和貌陵足有三四天,晚上得趴着睡,白日溜着椅子边才能呲牙咧嘴地坐下来。而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只被罚跪一柱香的功夫,母后还心疼得使人去瞧。”锦瑟终于转身,仰首相视,口吐笑言,“打小便不学好,连累了旁人,你还敢委曲。”说完,她又生慨叹,“听你讲了这许多,方才觉得二哥真是稳重之人。”怀馨俊目张开,薄唇挑到极处,“不看春宫便算稳重?怀酘倒是想看呢,只那手卷在他眼前一晃,他便吐得稀里哗啦了。我与太子可没少用这招折腾他。”锦瑟多少知晓原故,扬手便捶。那人驰纵随心,一把薅住她的纤腕。

“趴到哥哥身上来。”怀馨呼吸悠长笃定。她已然撞在肩畔,睁开眼睛正对那恣意畅然的眉眼。“不,我不去。”锦瑟还扭捏着,他可托了她的腰上举。知道拧不过,小人儿羞赧地骑坐于怀馨腹上。“我们不玩了,好不好?”她的手撑住他的胸,脸蛋儿将抬不抬显露媚极又艳极的容色。怀馨刮下丫头圆翘的鼻头,“当然不好。哥哥怎么说,你便怎么做,那才是小乖乖呢。”他清楚她从不会主动就范,加几分力气将人按倒,又向下移移身子,正让那软绵绵的酥乳落于自己口鼻之间。她脸朝下趴着,胸口起伏,双手抱紧他的头。“放松,你要放松。闭上眼睛,听我说话。”怀馨先对小屁股摩挲抚慰,听着渐渐顺畅了气息,才悄悄将右手探到她的腹下。“你别,不要。”她又想推脱。他可不让。闲着的左手领了她的双臂上举,再挡到背上。右手手指探入那片萋萋芳草,边挑开肉唇边与她闲话,“你怕我打你的屁股吗?”锦瑟瑟缩成一团,含含混混地应答,“有时候怕,有时候不怕。”“什么时候怕,什么时候不怕?”他的指头灵活再探一步,直接寻到小核儿。“你生气的时候怕,不生气的时候不怕。”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人也如受蛊惑。不过捻按几下,怀馨已然感觉到肉洞中的水多了许多,核身也渐渐耸挺。“那我为什么会生气呢?”他的口气忽的威严起来。她的削肩与双腿一起抽动,“我,我想离开你,你就会生气。”怀馨泠泠笑了,“宝贝你胆敢离开哥哥,被哥哥抓到了该不该揍?”他嘴上越问越凶,指头在核顶抚弄得也一时更比一时急速。“嗯嗯,该揍。”锦瑟渐渐觉得灵肉似要分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下腹处抽紧,湿哒哒地快要和他粘腻在一起。“再敢跑,再敢离开我,就揍。不但揍,还要扒光衣裳露出屁股狠狠地揍。就用那根绿檀棍子抽屁股。抽得肿起满满的棱子来,抽到屁股又红又紫再无一处好肉。一次还不能全抽完。要连着好几天抽。每天都按着你撅起屁股挨揍。要让你屁股疼得不能躺也不能坐,要让你一想到逃跑便痛不欲生……”他全凭嘴上在说,可真让人仿佛身临其境。心中禁锢的情欲被这想象中的受虐而唤醒,臀上麻酥酥地燃起热,尖锐而入骨的痛楚席卷蔓延,她竟然带出哭腔呻吟着摆动身体,似在躲避抽打。

怀馨揽着渐渐滚烫的小身子心里一喜。左手在上按住意欲翻腾的屁股还时不时掐拧臀肉。右手在内指尖用足功夫揉搓花核嗤嗤急速却不带蛮力。“嗯啊……”她迫着嗓子曲折悠长地叫喊。他的手下,那处花心顶开重重花瓣在疾速中充盈挺立,含着雨露娇艳绽放。“宝贝,宝贝。”他轻声唤她。她不应答,只在临近瘫软的尽头,推出了他抚弄在自己身体里的手。大潮褪尽,仿佛被抽掉筋骨般软弱无力,她只想永远趴在他身上。“这回舒服吗?”他坏笑着敲敲小屁股。她仍然不说话,他却猛地翻过身来把她压下。“小乖乖”怀馨亲亲丫头烧得飞红的嫩颊,“哥哥伺候完你,现在该轮到你伺候哥哥啦。”

红轮渐西,薄薄冬雾缭绕漫生,长安宫殿宇高台飞甍鳞次若隐若现,恍如天境。南书房内尤为肃静,青龙吐珠纱窗通透,日晖淡淡仍能照见御案间棋局纵横。如彬斜倚在朱缘海涛纹锦靠上,闲执云子于手,瞧着面前搏杀有致的迷局,深眸有如纹枰黑白分明。怀殷虚坐在对厢的小杌上,偷偷瞄了眼父亲,小心翼翼地又将一颗棋子收入近前玉盒。如彬掠下袍袖,君王盛气之下倒微微露出平日里少见的赞许容色,“收了吧,终是要输于你。”怀殷陪笑,可语声郑重,“父皇多才复多艺,万几余暇尤翻棋势。对面千里、海底取珠,二阵皆为御制,世人皆知。今日您无心再教导儿子,儿子也明白,您可是牵挂着殿外的二哥与四弟呢。”如彬目光在他脸上一转,长指悠然叩案,“贫嘴滑舌,并不是你的长处。”怀殷稍怔,急忙起身垂头告罪。如彬不曾理会。他觑着无事便稍稍靠得父亲近些再次进言,“父皇,天晚清寒,二哥他们跪候旨意也快有半个时辰了。”重影星瞳内流光灵动,摇摇曳曳的,有恳求更有期盼。如彬眼中泛起笑意,“你们总在私下里传说馨儿在他府中如何地作威作福。怎的,如今竟落到被女人劈颊的境地?居然还敢佯病不值早朝欺瞒朕。”怀殷一时辨不清父亲的喜怒,只好小心应对,“父皇,真不干锦瑟的事啊。”

如彬摇摇头,不急不忙地拾起蓝田玉嵌金丝雕山水棋盘边的一本折子。怀殷被宣来对弈时便注意过那道折子,只是父亲不说,他便不敢多问。此时见如彬翻看,怀殷忙陪侍一侧分好御笔研磨朱砂。如彬很快提笔,饱润赤色也不过数言辄止。只是如此随意之后,竟又亲取密印钤盖后封缄。怀殷只在心中纳罕,还是垂手立着。如彬扶案而坐,幽邃目光投向窗外,“殷儿,扶谒国的颍东可与你交好?他父王上表请旨废去他的世子之位,意欲改立幼子昭垣。”怀殷闻言一震,盯上那密函,“父皇,颍东去岁于京中游学,我们交往颇多。与当年同在太学听讲经论的诸侯国王族公子们相比,世子年长稳重,话不多说,心思十分敏捷,虑事也比他人周密,对天朝对父皇更是忠心拳拳。叔逊国王废长立幼定是受了旁人蛊惑。儿臣也略闻那小王子昭垣不过七岁,其母如今已是扶谒国正妃,年轻貌美宠冠王庭。”如彬向身后椅背靠去,面色清缓,“朕已驳回叔逊奏请。与其说是为扶谒,不如说是为北戎。正是要断了某些人以效其法的念头。”怀殷见父亲早有分寸,且将自己两位挚友安排妥当,彻底放下心来,躬身道:“颍东与楚烈俱是有志良材,必成大器。他们亦感慕父皇庇护,假以时日拥国为王,更为吾大璃守壤助力。”说着,他又瞧案面,“父皇,儿臣去唤宫人们添茶。”如彬轻淡一笑,“茶不要紧,先让那两个业障进来。”

晚风细密,大殿长窗金帘璎珞拂落有声。怀酘与怀馨并排跪在殿中央澄亮的金砖地上,眼见着召总管在长案前跪下奉上山枫丹露,怀殷先接过茶再曲身递到父亲手上。如彬徐徐啜饮,突然间停住咳了几声。怀殷立时驱前,边询问边替父亲顺背,又赶着扭头命人去掩好雕窗。怀馨皱眉,撇撇仍挂着淡青的嘴角轻蔑地与二哥对下眼色。怀酘也嗤笑,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极快地捅了那人肋下。二人举动隐蔽,却依然被如彬看在眼里,冷哼了一声,肃颜雍容凌人。怀殷垂目退到一旁,一时不敢贸然说话。怀馨被父亲盯得惴惴的,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父皇,儿臣知错了。”“你还能有什么错?”如彬已然微闭上眼睛,仿佛要凝神静气。怀馨俊面微红,“儿臣,儿臣不该因为头疼如此的小疾便疏懒朝政。”如彬再睁眼看着儿子认真模样不由失笑,“你竟是头疼。朕还当你是脸疼。”怀馨不敢抬头却仍欲分辩,“儿臣真是病了。”如彬在此时起身,一直走到两个儿子近前,“瞧瞧你此时的狼狈模样。便是你想上朝,朕都不许。真是丢尽了朕与你母后的颜面。你自己说说看,该受如何的教训?”怀馨被骂得唯有叩头请罪。怀殷担忧弟弟想着说话却被怀酘用眼光止住。怀酘修眸轻动,稍加思量,膝行向前一步,“父皇息怒。此番风波皆由儿臣所起。是儿臣昨晚与四弟饮酒时嬉闹不慎误伤其面。您若要教训,也该儿臣来领。”如彬闻言瞧过去,想是临近出宫,儿子早已换过惯穿的淡紫色散云纹蜀锦长袍,风流贵气之中更添温文练达。他是越看越爱的,可偏又着恼,“你们竟敢将欺君视作儿戏一般?”怀殷也在原地跪倒,“父皇,二哥所言为真,是儿臣亲眼所见。”话刚出口,他又忙修正,“二哥并不是真得要掌掴四弟,是他们二人玩笑时不小心碰到的。”“是的啊,父皇。”怀馨比谁都要急切,贯插金簪的束冠乱颤,“二哥没想打我,他不过比划一下,而我正巧凑过脸去了。”怀酘差一点便要笑喷,可看到脑顶上透白隐怒的面容还是死死屏住。

三个儿子都慌忙俯下头去,收回目光的刹那仿佛错觉,父亲眼中若有柔软而又宠溺的神色浮现。“你,并不曾想掌掴弟弟,却偏偏扇肿他的脸。你,明明知道哥哥不会打你,还非得硬凑上去挨着。还有你,眼见哥哥与弟弟玩闹过火,也不相劝。”如彬将儿子们一一点数。他们当然没有应答,都假装驯顺地趴伏。如彬再不理会,平静回头向召黔颁下旨意,“传了刑凳进来。”召总管早被骇得禁声,此时又禁不住想要为几位小主人拖延。如彬不会容得他如此,陡然加重语气,“还不快去!”“是!奴才领旨。”召黔不得已,小步疾行后退。

不过一柱烟的功夫,朱漆长凳便已置好。如彬挥手,将宫人们都打发出去。广殿还未燃灯,阒寂静然,唯有一炉龙涎香沉幽焚烧,暗香袅远。“父皇,儿臣领罚,并不关旁人干系。”怀酘最先仰直身子。“父皇,这不是二哥的错。”“父皇,儿臣亦有错。”怀馨与怀殷也要争抢。如彬双手负后,指尖在腰际镶嵌的碧玉龙鳞上轻轻滑过。他只看向怀酘轻唤,“酘儿。”“儿臣在。”怀酘跽而应声。如彬与儿子对视,缓缓开口,“你是哥哥。”怀酘再次叩首,“儿臣明白。儿臣请示父皇赐下家法。”

第五十一章:今日尔应知

“二哥。”怀馨刚刚被父亲训斥狼狈,此时还真得露出惜惶相。“我来。”怀殷于对面长跪更是不知所云。怀酘稍锁眉头,可见俩弟弟都直勾勾盯着自己,小孩子似的依赖神态,心内渐软。他极快地使眼色,薄唇翕动,无声递过两个字。“放心”,他与他们说的是“放心”。如彬仿若无视孩子私下交流,以拳抵口又轻咳几声。儿子们都跪直身子看向父亲,一个比一个关切。怀酘俯首至深,“都是儿臣不孝,有违家法,还要操劳父皇训诫。”如彬真得发笑,“不想操劳朕,那你想操劳谁?又打算作践小召?休当朕蒙在鼓里。”怀酘愣了一瞬,迅即叩头,“父皇亲赐规矩,正是疼爱深护,儿臣求之不得。”哥哥随口敷衍的话无意间却捅了弟弟的心窝子。因为疼爱,方才严厉,这是怀殷如何也绕不过的死结。那人俊面立时便耷下,竟还无意识地冷哼出来。怀酘与怀馨暗道不好。如彬果然轩起长眉,“在这里跪得舒服了是不是?没提如何发落你,便赶着心急。”“父,父皇。”怀殷眼瞅父亲发怒方醒过几分,习惯性地汗透重衣。那两兄弟还思忖着该如何解救犯傻的太子。如彬却已肃声发话,“出去!到玉阶下的盘龙台跪着。若敢沾到半点砖地,仔细你的皮肉。”

口喻颁下,不只怀殷,便是怀酘、怀馨都跟着肩头一懔。长安宫历经两朝百逾载,兴数十万民役而筑。殿宇画栋雕梁,直耸云天。遍铺地面的由崆峿山顶开凿的绛红、赭黄和天青三色的石砖,有的平整光滑端显庄严,有的楔刻祥云灵兽以求福兆。若是跪在平常砖石,不过冷硬些,还算好过。可如彬口中所指的盘龙台颇为特殊。该台设在御书房外九级陛阶之下,七尺径的白玉砖面取自东极深海,上面又用五彩琉璃圆石密密凸嵌成龙腾跃舞图样。人若置身,膝头胫间必然体尝刺痛入骨折磨。如彬不许儿子跪地,而去跪台,实为训教。吓过怕过,怀殷很快领悟,更生暗喜。其实他所企盼的只是父亲顾念教养而绝非简单的家法抽打屁股。父亲肯将他如哥哥弟弟们一样责罚便好,至于是什么样的皮肉之苦,他倒不十分计较。更何况前些天挨得那顿荆杖还记忆犹新,想想都臀上生痛,加之瞧得出父亲累了,若揍完哥哥再揍自己于心不忍,因此与这罚跪相较,怀殷更中意后者。想明白道理,他也一头磕下,“儿臣领旨,自是不敢忤逆。”说完再不等催促,撩衣起身,欢快小跑着出去。

怀酘和怀馨两个被那痴人傻颠颠的模样逗乐,互相看着,挤眉弄眼嗤笑。如彬实在来气,快步过去,照着二人腰下腿上狠狠便是几脚。怀酘他们哪有个怕的,不过忍住笑假意呼痛讨饶。如彬仍绷着面容,指向一旁高橱,“去,取了你的家法来。”“遵旨。”怀酘假惺惺扮着愁苦起来。怀馨仍跪着,却没等来父亲对自己发话。挨惯打骂又是祸根所在的他实在觉得反常。不过,他可不是怀殷,绝不会主动讨打。见父亲似乎没正眼瞧自己,更悄悄缩缩身子隐藏。怀酘熟门熟路地打开橱门。虽说是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可对于三样家法工具,他还是早做了打算要取乎于中,想想不过挑了藤条便算是够重的惩罚,谁知事与愿违,橱屉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柄戒尺和一根荆杖。怀酘心知不好,这才忆起藤条已被父亲赐给大哥。如今只剩上与下,他真犯起踌躇。戒尺显然过轻,可将手握到荆杖上,又一阵子头皮发麻,臀间火烧火燎。思来想去,他还是咬牙捧了戒尺回来,再次曲膝而下,“请父皇教训。”

如彬果然冷笑,“这便是你选的?”怀酘仰头,微红了脸,“父皇就心疼心疼儿子吧。”怀馨在一旁听着都泛起浑身的鸡皮疙瘩,更暗忖若论撒娇的功夫**谁也比不过二哥去。如彬接过戒尺,指指刑凳,“趴上去!”怀酘像是无比困窘的模样,可在起身的同时还是极快地剜了弟弟一眼。解下腰带,脱掉外裳,怀酘只留一身浅紫的宽身里服。他又将长凳身父亲近前移了移,慢慢地趴了上去,双手将上衣襟角往腰间掖好,这才抱紧凳头,蹬直双腿候着。如彬似乎不想耽搁,也无意训话,抡了戒尺便抽到儿子臀峰。檀木的板子,由高处而落敲到隔了薄薄丝帛的皮肉,传入众人耳中的竟是“噗”的一声闷响。如彬手腕处也感到震动。他立时停下来,将戒尺交到左手,伸右手向儿子腰间。怀酘双足一撑身子拱向一侧,手护到屁股上边躲边慌慌张张开口,“父皇,儿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深殿之内,龙涎入暮添暖,如彬的面容却是深邃透寒。“好大的胆子!”父亲怒喝爆响,怀酘的身子也微震。他不能再动,只贴着凳子边上歪住。“二,二哥……”怀馨隐隐猜到缘由,心早狂跳到喉间。“你闭嘴!”那人竟还有闲情呵斥弟弟。如彬更加忍不住心中火气,咬牙扬手,多年生极密实的紫檀板子挂了风朝着儿子的胯上、腿上抽去。足足砸了十三四下,怀酘依旧侧身躺着,曲臂夹紧头脸,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怀馨疾速膝行过来,一把抓住父亲的龙袍垂角,可怜兮兮地哀求,“父皇,您饶了二哥,您罚我吧。”如彬低头蹬开缠在身上的这一个,再回过脸来却看到横到凳子上的那一个竟掩口偷偷在笑。怀酘也知道此时此刻绝对笑不得,父亲正在气头上,可他就是没能忍住。怀馨的模样实在是太滑稽了,猛得被踹倒,四脚朝天,活像他昨日里陪着扬扬和小五放生到液池的那只金钱龟。

如彬停下手默不作声,他需得阖目屏息才能让自己稍稍镇静。怀酘与怀馨衬着空当又极快地对下眼色。弟弟眼中满是自责忧惧,哥哥面上却不变淡然随意。“褪下你的裤子。”如彬的声音冷而低沉。怀酘与父亲酷似的修眸上挑,隐隐闪过惶恐。如彬像是懒得理会,握着家法在儿子臀上敲敲,“快点儿脱。倒是让朕瞧瞧,你今日又穿了什么护具来。”这回忍不住笑的换成怀馨。他极力往后缩缩身子,咬唇抑气,俊脸都憋得抽动。怀酘耷拉脑袋拖延了一会儿,父亲虽未再催促,可眸色越等越不好看。他再无法,蹙眉挺起上身,没有动手去衣,而是直接跪在刑凳上。“父皇。”他的声音也像父亲,不过明显要轻要暖。“啪”,如彬忍不得再一板子挥到儿子腿上,“你还敢抗旨不成?”虽然就一下,却是结结实实揍的,怀酘只觉得从骨子里往外泛疼,如同戏台上的长调,一波三折,绵长又悠远。此时的他,规矩倒是守得严,不敢呼痛,也不敢揉,双手贴在裤缝处,跪得笔直。这姿势可是打小父亲用藤条一鞭一鞭教出来的。

日影更沉,金帏之内光线幽暗。如彬仿佛越来越有耐性,不再动手笞打。怀酘跪得膝上发麻,微微垂首,“父皇,儿臣都十九了。”如彬并没有理会。他便接着低声嘟囔,“儿臣下个月便要纳妃了。”那父亲也在静心比较,若是怀殷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早就脸红到脖子根上,而眼前这位瞧得出来不过装着羞赧。“哼”,如彬禁不得冷嗤,“你的意思是为父如今教训不得你了?”“不,不,不。儿臣不敢。”怀酘这才显出真实的慌乱,玉白俊颜激起一片绯色,“儿子先前便说过。我们兄弟从未畏惧过父皇您亲掌家法惩戒。不仅不怕,还常常暗生欢欣,视为荣耀。请恕儿臣不敬。**越是您罚得狠,打得凶,我们越是觉得父皇心中有儿子,疼儿子。所谓‘爱之深,方才责之切’,父母苦心孤诣教训,子女倍加悔痛至极。如此道理儿子们再是愚钝,也绝不会不懂。尤其太子,更是体悟颇多。只不过三弟他有些偏激而已。”

怀酘突然把话题扯到怀殷身上,如彬一愣,惊诧之余,自有难以言表的伤怀。见到父亲面露黯然,怀酘又迅速扭转。他故意将绷得紧紧的身子沓软下来,更是涎皮赖脸,“父皇,儿子不是稚童了。若在您面前脱光裤子挨板子,冒犯不说,也实在觉得难为情。如果,今日裭衣受罚的事被外人知晓再传到裴大人耳朵里,可让裴府上下如何看侍我这新婿,岂不是湘儿都要陪着我一起脸红么?”明明是他在下衣中偷藏遮挡忤逆家法,却偏偏要说成父亲想扒光裤子揍他,更搬出未婚妻家来。如彬气得无法,继续将戒尺抡上。知道那屁股保护得严实,他只瞄双腿使力,抽得儿子一阵一阵地哆嗦。怀酘觑着父亲的火气像是消得差不多,仍咬牙规规矩矩坚持。如彬也见不得儿子满脸冷汗,一幅讨人怜的模样,终于还是停住家法。怀馨在一旁早便看得心悦诚服。想来这后宫之内,他与二哥是从小挨打最频的两个,算来那人挨的狠揍以至屁股开花的光景似乎比他要多。他挨揍多半是惹祸生事。而那人挨揍却分两种原由,要么替母不平故意耍性子顶撞,要么便如今日一般不过为了讨打而讨打。可不论为何而罚,罚得多惨,二哥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却从没有哪个儿子可以超越。怀酘从刑凳上下来依旧跪好,先瞥眼怀馨,再向上叩首,“父皇,请恕儿臣等欺君之罪。四弟颊上带伤,有碍颜面。但不论成因为何,想来定是无心之过。儿臣与太子私下商议,由我们担下这过失来。对外而言,兄弟嬉闹失了分寸,总好过内闱相恼乱了纲常。您既已责罚了儿臣和三弟,还请一并宽赦四弟和锦瑟。”怀馨含愧跟在哥哥身边磕头,只说不出讨饶的话来。如彬挥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又吩咐,“叫了殷儿回来。”两个人忙领旨意,怀酘还多传一道王令唤御前伺候的宫人准备漱洗所用。

怀殷强忍膝腿麻木刺痛,装作轻快便捷进殿,本想着先谢恩,正看到哥哥弟弟们服侍父亲,赶忙也跟了过去。怀酘执匜,怀殷捧巾,待等如彬浣过手,怀馨躬身奉上香茗。父亲落座宝位,怀酘再领弟弟们跪听教诲。如彬瞧着一个个杉树般挺拔俊逸的儿子,心里欣慰无限,却依旧威肃声音训示,“你们三个从来一处,该是同心其力,见善则迁,闻恶则勉,哪有一个学着一个淘气的道理?更应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弟弟有错,作为哥哥的,首要之责是告之以有过,再禀报慈严,可代为教导。谁像你们一般互相包庇,编罗谎言在父母面前欺瞒?这绝非爱护,实为溺害。”怀酘最先俯身应答,“儿臣受教,自当谨记于心。”怀殷和怀馨刚要跟着附和。怀酘却又出言,“父皇既说为兄者可以代父母教导,那您便允了儿子与三弟将四弟带下去施罚,也让他记住此次的教训。”怀殷闻听,立时笑晏晏转首,“二哥所言正合父皇圣意。只是咱们该请走哪件家法合适呢?”怀馨先是目瞪口呆,跟着便哭丧了眉眼,“父皇,父皇,还是您来揍吧,千万别把我交给他们两个啊!”如彬倚背而坐,眸光淡淡看着儿子们。怀酘并未理会怀馨,而是朝向怀殷抬眉,“代掌家法那是长兄之责,你我如何能行?”怀殷颔首,“二哥指点的是。我们总不能越过大哥去。”怀酘还算满意,跪着身子冲弟弟点点头,“请不得家法,并不防碍教训他。王宇天阙浩瀚,难道还找不到一两样称手的家什了?”怀殷早忍不住笑,“全凭二哥做主便是。”怀馨跪在最边上,眼瞧那两个人一问一答,咬牙切齿,“没完啦?你们还没完啦?”如彬换作以手抚额的姿势,思忖着若是现在起身,将那地上跪着的挨个剥光了揍一顿,仿佛得耗尽力气,可是不揍他们,心中又实难压下火去。刚刚还训斥不要淘气,话音尤在这一群熊孩子便敢在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地调侃戏谑。

儿子们也发觉父亲面容渐沉,他们自然懂得点到为止。“若想挨打便留这里继续胡言乱语,若不想挨打就抓紧离了朕的眼前。”如彬自信还算平静,止住发作的方式仿佛只有轰了这一群讨债的出去。怀酘兄弟当然不敢再胡闹,如蒙大赦叩首逃离。牟平不知何时进殿,悄悄靠上前来,低声叫了一句:“皇上。”如彬半阖双目,喃喃言道,“宽心,朕还没被气死。”南向长窗,帘影深深浅浅的,落在主人的眼角眉梢,幸福与无奈绞缠映照。牟平抖抖手中氂尾,呵呵轻笑着,“刘大总管是奴才的师傅。以前奴才还在东宫当差时尝听他言说,每每顺天候和楚王闯祸惹得上皇动怒,或传板子或请家法教训,一样会生出感慨抱怨。只是来日那殿下阁下的躲着不敢再上前了,上皇又记怀挂念,立时便要招到身边来,抚慰赏赐不迭,御书房之内复现笑语欢声,其乐融融。所谓君父,正该如上皇与皇上,既受君君臣臣之礼,又享父父子子之乐,方足以显见吾主慈悲圣明。”如彬依旧抚胸自嘲,“朕不敢与父皇相较,只细想想眼前这几个,若论起淘气来仿佛还真赶不上他们那俩叔叔。如此,朕也该懂得满足。”

第五十二章:依旧红尘满眼

斜阳似火映入高檐,再无密荫遮扰,长安宫最旷达的美景便在这甫入初冬的黄昏。“轻点儿!轻点儿!”刚刚离开御书房殿阁不远,怀馨便被哥哥们推倒在白石步道边的梧桐树下。黄叶瑟瑟飘坠,惊起数只飞鸟,暮色中九重宫阙宁定不在。四周全是金灿灿的日晖,怀酘一袭淡紫色的身影长曳更显出尘。“沈清。”他向着身后的近侍招了招手,“去折根粗树枝子。”沈清正和商末、连天避在稍远处瞄着他们兄弟,不想竟被安了如此的差事,一时踌躇起来。“怎么?还使不动你了?”怀酘口气颇冷,目色却不变儒雅暖人。沈清如何不懂得主人深意,稍稍躬了身子似应非应。怀殷倒显着急,也瞟向随从,“他不去,你去。怎么也得寻了法杖粗细的。”商末是耿直性子,唯太子旨令是从,还真得答喏欲走。小天再瞧不得热闹,一把拉住递上眼色,再快步过去站在怀馨身前。“太子殿下、淮王殿且慢。”少年侍卫伸臂一挡,多年习武练就的矫健身躯还真能将人护住。怀酘不由得恍惚,实在记不起,那个瘦瘦弱弱整日里粘在弟弟身后的小尾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高拔俊朗起来。他也是故意要刁难,含谑笑意凝在唇畔,“小家伙,赶紧躲开。你可救不了你那赵馨哥哥。”小天早习惯他们逗他,可仍被那声“小家伙”和“赵馨哥哥”打趣得面上发烧。他也眨了眨眼睛,“殿下莫要吓唬连天。这里除了您们,哪还有什么哥哥弟弟的。”他是话中有话,回头望望仍靠树坐在地上的怀馨。那人正忙着自保,并未留心他们说了什么。他见他盯着自己,只是开心地笑笑,“千万别走。咱们俩斗他们俩,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连天对怀馨懵懂的反应似乎有些失望,更生出莫名火气。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慢慢转正身子,依旧是素日里憨憨的模样,“两位殿下,饶恕我家王爷吧。他昨晚刚刚被媳妇扇了耳光,今天再挨哥哥们的大棍,岂不成了天下最为可怜之人?”

“噗。”“哈哈哈。”怀酘与怀殷都禁不得爆笑。沈清和商末想装着没听见实在很难。“臭小子,皮痒欠揍是吧?”怀馨也笑骂出来,使力伸直右腿,一下子便将近前的小天蹬倒。怀酘摇摇头,朝侧向抬抬下颌。那俩侍从领会,立时过去,一人一个,拉了地上的主仆起来。怀馨不算完,蹿上去揪住小天的衣领,“啪啪啪”地狠拍他的屁股。怀馨的力道并不算轻,可小天自认不再是孩子了,身上未必在乎这皮肉之苦,面子上却着实捱不住。“干什么?放开我。”他不敢十分愤懑地挣脱,唯能小声嘟囔摆动肩膀反抗。谁都当他俩在玩笑,连怀馨都是逗趣,只有靠得最近的沈清看出那人真得恼了。沈内侍装着要为赵王拂掉领襟上的几片树叶,巧妙地隔到他们中间来,“王爷快整整衣裳,小心落进灰尘去。”怀馨当然就势收住,只是他不曾在留意小家伙低头掩饰住的通红俊脸。

“好了,都散了吧。”怀殷瞧瞧天色,仿佛意兴阑珊。怀馨早便走到哥哥们近前,“急什么。出去小酌几杯可好?我做东,全当酬谢。”“要去你们去吧。我可不去。”怀殷皱着眉头拒绝。“切。”怀馨仿佛十分不屑,“这才成婚几天,你便软了耳根子。女人的毛病惯不得,将来再想扳过来可是艰难。”怀殷早料到他会如是说,只是不愿意纠缠,“刚领了父皇教训,我们便去喝酒?亏你说得出口。”怀馨见劝不动,求救似地看向怀酘。那人倒像心情不错,“散散心,也未尝不可。”“二哥说得极是。”怀馨紧跟着附和。怀酘回望来时宫阙,“去是要去。不过太子方才的话也有道理。我们还是该谨慎些。今晚别只咱们兄弟三个,看看还有谁在呢。都凑到一处坐坐,显不出谁挑的头,父皇便无从怪罪了。”怀殷听得出再推辞不过,也只好点头,“大哥这几日都带着老五,怕是早便出宫回府了。江承昨儿个值夜,想来还走不了。”怀馨又笑,“怀祋肯定在。父皇刚夸了他在水司办差用心,这些天正乐颠颠卖力表现呢。只可惜怀鏧没有回来。”他是故意要提到那个人。怀殷冷冷剜他一眼,“怎的,管他回不回来,我还怕了不成?”怀酘见着他俩又斗嘴,赶忙劝和,“老四多事。不在京里的,惦记什么?倒不如,叫上貌陵和楚烈,他们想来此时正闲。”哥哥不过信口说说,怀馨却不乐意,“貌陵可以,楚烈不可以。你们明知道我最烦弃他。”怀殷像被提醒,“二哥你不提,我还要忘了。咱们正该劝劝楚烈呢。”怀酘缄默一瞬,微露难色,“关于父皇给楚烈和充华郡主赐婚的事,我们真得是想劝又无从劝起啊。”

“倒可惜了充华妹子,沾上楚烈这灾星,好端端的美人儿落下一脸的麻子。”怀馨金冠锦袍慵然一笑,眉峰眼角掩不住的轻蔑。“你如何也作此讲?兹事体大,竟还怀私怨。”怀殷气哼哼斜睨。怀酘摆摆手示意随从退得远些,这才稳重开口:“老四,再不可孩子似的口无遮拦。”怀馨被哥哥们训斥得讪讪的,“还真当人不省事?我就在你们跟前嘲笑而已。前儿个我还领了父皇旨意到闽王府探视抚慰。不论当着影王叔、婶婶,还是充华,我可一句闲话都没讲过。难得是闽王一家忠顺。尤其充华,面遮细绢,病恹恹地躺在榻上,还硬要支撑起来叩头谢恩。真是让人不忍相看。”怀殷负臂身后,长叹口气,“谁料想会成这样。父皇与母后最先为楚烈选定的是新安郡王家的长宁。刚刚卜过八字将下旨意,长宁竟在闺房中投缳以死抗婚。父皇震怒,虽也明白终身之事逼迫不得,到底还是将新安王兄申斥罚俸,更褫夺了长宁县主封号。儆告之下,闽王对和亲一事平和应下,只未料充华又突然染上凶险痘疹,发疮头脸及身。太医院那般尽心,也只救得下人来,面容却毁。如此哀惨情状,父皇怕是再难下决心将充华远嫁。楚烈的婚事……”他不想往下讲。怀酘思虑相近,也是摇头,“如今朝中反对和亲之声又起,更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天煞’、‘灾星’。宗室有适嫁女子之家莫不诚惶诚恐,父皇左右为难,更苦了楚烈。”“苦了楚烈?”怀殷剑眉微垂,并非喃喃重复,而是质疑反问,“如今,我最看不透的两人,一个是楚烈,一个是颍东。便是我们大家都为楚烈忧心,偏生他自己不见丝毫困顿。父皇看重他,常常召见,可那人从不于御前提及和亲之事。更别说在东宫,往往是我挑起话头,他倒故意岔过。想来,与天朝结姻,是楚烈最稳妥的自保之法,却偏偏看不出他有一星半点的主动。还有便是颍东,世子之位岌岌可危。我好心去信劝他提防继母幼弟早做打算。他竟回我‘命数由天’,还声言心甘情愿让位于昭垣。”

风声过耳,枯枝簌簌。一派萧瑟之中,怀馨却笑得轻松,“楚烈狡猾,谁能猜得透。你说的颍东世子,我更一早视作奇葩。哥哥爱护弟弟不鲜见,难得如他一般爱。据传,小王子从来与长兄吃住在一处,竟是颍东一手教养的。世子在京里游学一年,为幼弟采买运回的吃穿玩物没有百车也差不多了。如今连夺位之事都可以不介意。这哪里是当弟弟来疼的?分明是儿子啊!更听闻昭垣的娘亲虽为正妃,年纪却比颍东这继子还小。又有说王妃在闺中时便与颍东青梅竹马早有私情,是那扶谒王相中娇人儿,硬生生夺子所爱,一枝老梨花强压了海棠。所以说,所以说……哈哈哈……”他自己都讲不下去了,那俩哥哥更是忍不得要踹他。怀酘本算是擅于辞令之人,此时也欲说无言。他只曲指敲上他的头,“老四,行行行,实在是服了你这隐事通。”怀殷更为不屑,神情恢复澹然,伸手推了推哥哥,“快走快走,少听他胡沁。”怀酘也止住笑,“你们先走。我还得回澹兮馆换换衣裳。”怀殷不解其意,“你这不是早换过了么?”怀馨撇撇嘴,使坏似的在那人身后拍了拍,“他需得把臀上的护胄卸了。不然,如何坐得下椅子。摸着像那块水牛腹软甲,我没猜错吧?”怀殷立时明了,竟有些吃味儿,“弄这些把戏都多少回了?父皇可真是娇惯你。”怀酘冷笑着,一左一右,一人踢了一脚,“你们两个,一个是过河拆桥,一个是眼热妒嫉。”

天刚近晌,锍离殿外修竹郁郁,幽致和宁。怀酘止住宫娥通传,敛息步入内殿。屋中亦是一样寂静。沉水香脉脉轻燃,细烟沉缈,在衣袂间弥散沾染,让人心思定之外,无端又生萧索。玉玦声动,怀酘已至软榻之前。“母妃。”他轻轻相唤。斜倚着身子正是似醒非醒的尹妃这才睁开细目露出笑容。“散朝了?”她稍稍扶正发簪,又拿开身侧的一卷经书。怀酘跪下请过安,立时便靠着娘亲坐下。“天冷了,您要小憩也要搭件薄毯。本来就常手脚冰凉的,更不该由着那些个服侍的奴才偷懒。”他微微折眉。越是这样薄嗔的模样,越是像极了那人。尹明珠强抑动容,拍拍儿子的胳膊,“本来是在读经,谁知竟打起盹来,实在是人老不中用。”怀酘双眸一瞬,笑得依恋,“母妃老么?儿子如何看不出来?”她听着也喜,挽住滑落到腕间的缠臂纱,将长几上摆放的几样点心向近前移移。“儿子自己来。”他拦住娘亲辛劳,随手拈起一块马蹄葡萄双色糕放入口中。“咦,不像是您这里小厨房做的。可是父皇御膳房送来的?”怀酘赖着娘亲更近,侧首试探问道。尹明珠抽出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掉儿子唇边的细渣,“还不是你为馨儿受罚,皇上怕我多心,特为赐下的,巴巴打发了牟总管送来。”怀酘吐吐舌头,又吃了一块,“明明是他多心。”说着,他瞄一圈碟盘,“不过,都是母妃您平日里爱吃的,父皇也算是有心。”尹明珠轻轻一哼,“毕竟打小一起长大,又为他生养子嗣。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如何会不晓得?”抱怨完了,她自己也发笑,“昨日便送,今日又送。想来明日再送一次也该差不多。要不然,恐怕我这里未多心,皇后娘娘倒该多心了。”怀酘先未言语,调皮地抠出面点中的一颗葡萄干弹到一边,这才冲着娘亲挑挑眉稍,“母妃,好酸啊。”

远远似有鼓乐声传来,在这寂寂午后,自然清晰可闻。“定是尚仪局在为吾儿大婚操演仪曲。”尹明珠温和而笑,轻搭儿子的手背。怀酘稍稍转身,正对上娘亲满含春风样的细眸。心中似有“叮咚”一声,晕开折折涟漪,他只低下头,却无从言起。尹妃依旧是爱怜的模样,“身上还疼吗?昨日刚挨过打就跑出宫去,寻都寻不着。你是不记挂为娘的,为娘可记挂着你。”怀酘这时方笑,“打完就不疼了,又没破皮破肉。儿子早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还惧怕这几板子么?”尹明珠气得拍他,“如何生出你这样厚脸皮的来?”骂完,她又含忧,“以后再不许浑说,仿佛你父皇有多苛待你。宫内宫外谁人不知,皇上可是心疼你。”怀酘最听不得如此絮絮劝说,又垂了头,无聊似地捋一捋娘亲浅米黄无华裙围上的细皱。他只敢在暗中叹息,依稀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娘亲最喜着水红带金的颜色。出身名门显族,她尤讲妇容,从早到晚妆扮得美丽工整,一丝不苟,仿佛随时随刻都在准备迎候圣驾。只如今时过境迁,朱颜相伴心气而改,日日简衣素裳的她,最虔诚之事便是侍奉内殿里那尊无知无觉的青玉佛像。

“母妃,我知道父皇他疼我,他对我好。可是,他不疼你,他对你不好。”怀酘脸上闪过歙云似的黯然与失落。尹妃却不变容色,“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不要总是庸人自扰。”怀酘竟突然生恼,“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如果不是由我而起的那场横祸,母妃你断不会落得……”他还是理智忍住,不曾说出那句“失宠”来。尹明珠似笑非笑,闲闲拨弄儿子袖口的一串蟒纹,“信言不美,美言不信。酘儿你最不该是刨根问底的人。”怀酘极力想抚平心绪,可还是露出凄然,“儿子总也想不明白,母妃你究竟犯下了多大过错?便是曾经对母后不敬,以下忤上,那也是因为婴孩儿的我骤而遇险才情急失控。父皇他再怒再恼,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将你疏离冷对这十数载。到底你还算不算是他的女人,焉能做到这般绝情?”

尹明珠双靥淡白如瓷,只是眉间眼角已现隐隐细纹。她仍端详看着儿子,语气不见丝毫委顿,“你的父皇,女人当然不少,只是能被他放到眼里心里的,都只有她一个。至于为娘的罪过么?‘或在诸司,辩论业果,审定之后,据业生受’。只这‘未测之间’,才‘千万愁苦’,还不如早早‘堕于诸恶趣等’。”她并不常修《地藏经》,更不曾以如此戏谑的口气来讲经文。怀酘恨不得能捂上娘亲的嘴,“旁人未论你的是非,你倒给自己安上莫名重罪。还‘堕于诸恶趣等’,凭什么?”尹明珠也被儿子怒火中烧的模样吓了一跳,可她还是握紧他的手,“酘儿,其实,不论为娘错与不错,迟早有一天,皇上都会为了她,为了她的儿子,冷淡下所有生育过皇嗣的妃嫔,彻底绝除这些女人的妄念。而恰恰又出了那件事,皇上可不只看透了陈芷莫的野心,也一样看透了我的野心。曾几何时,刚刚诞下娇儿,夫君又百依百顺,为娘竟笃信,不管是我争后位,还是为你夺嫡,都颇有几分胜算呢。”“母妃!”怀酘直是惊叫出来,惊慌失措瞄向门口窗外。尹明珠轻轻笑着安抚,“莫怕,莫怕。没有什么杂人在此。为娘母家也算宗室外戚。从小到大,自是什么逆事没听过,什么逆人没见过?天家才最无情。所以,酘儿你千万别再胡乱揣测父母之间的种种。不管旁人,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才要紧啊。”“不管。”怀酘无奈悲叹一句,恻然闭目,“也罢。我再不想管你们的事情。可你们也不要管我和湘儿的事情。”

皇城内宫,又至黄昏。彩衣女使翩跹两列娴熟挑起盏盏赤晶琉璃灯来,映照得御书房主殿阙阁琼光雾暖,一片祥圣谐和。内侍通报之时,玲珑便已挥退身旁宫人,仇鹏上前挑帘,她独自走入内殿之中。如彬正与怀馨评讲一篇策对。赵王听闻母后进来,早已迎到门口处伏跪请安。玲珑先看到如彬坐在御案后含笑相视。她也一样笑对,边笑边又指了儿子起来。自打脸上挂彩,怀馨躲着快有两日未敢去见母亲,此时正巧碰上也只得装作无事般粘到身侧。玲珑停住未动,伸手小心点点儿子的嘴角。怀馨下意识要躲,“母后,儿臣没事,没事的。”玲珑微一垂眸,早收起笑意,“便是我这当娘的,都不曾动过儿子的脸面。”怀馨双手在袖底向内缩紧,再次埋头跪下,“母后,都是儿子的过错,您千万莫要怪罪锦瑟。”

第五十三章:总是凄凉意

指尖漫上来的不抵心揪的痛,怀馨生生怕,母亲也会说出“那个女人”来。玲珑一袭暗紫色配乌金翔凤滚边儿的裙裾长曳于地,低头间软丝珍珠的步摇如帘垂落偏侧,“锦瑟打了你,为娘便要去怪罪人家。那你打她的时候,谁来怪罪你了?”母亲看似认真在问,怀馨却辨得风头已转。再仰首,他嘴角笑意难禁,更显顽皮,“谁能来怪儿子?谁敢来怪儿子?她家早没人了。即使有人在,儿子也断不会怕的。”说着他更洋洋得意地起身。玲珑气得抚胸,挑眉看向御座,“表哥,你怎么不揍他呢?实在是养了个祸害啊!”如彬闻言,只轻蔑笑斥,“早干什么去了?便是平头百姓人家都晓得‘教妇初来,教儿婴孩’。可你呢?从来朕要管他,你都护着。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如今祸害已成精,哪是揍上一顿两顿能扳过来的?还是省省力气吧。”

父母的语气皆有责怪之意,只那怀馨非但没有肃然敬听,竟还不服不忿起来,“父皇还惜力?儿子挨的狠打可是不少了。”如彬盯上他,目光锐利。玲珑担心,推下儿子的胳膊,“正该打嘴!”骂完了,她又要哄,“哪会都是我一个人娇养的?表哥才最宠你这‘宁馨儿’。”母亲如此费力弹压。那人反而牢骚更多,“父皇如何会最宠我?姊姊妹妹们不论,单说兄弟。从来在父皇心中,二哥都是第一位的,老五排第二,接下来是大哥。原本我总比太子强些。可如今他也开窍,后来者居上,馨儿怕是只能呆在末等了。”如彬气得甩开手中奏章,直接拍上案面喝道:“来人!”殿外伺候的宫人哪晓得原由,召黔领了两个小内监急匆匆进来。“去,给朕传板子!”如彬语声不善。召总管更是惶恐。他先不敢应旨,暗中偏头瞧向皇后。玲珑微不可察地摇头,递过无事的眼色。召黔伶俐领会,立时带带宽袖引着随从们出去。

大殿深处的烛火被透过窗棱渗进的细风吹得有些摇晃。父亲着恼,怀馨又跪下。玲珑瞪了儿子一眼,“哪天要不挨上几下打,你就过不舒服日子。”他只朝向母亲,依然是乐淘淘满不在乎的模样。玲珑本想扮作懒得理会,可偏偏没忍下一声轻哼,终还是露出宠溺来。她先抛下那惹祸精,袅袅走到夫君身侧。她也推了推他,“刚还说要省省力,那便省省吧。”如彬凝面不语。她靠得再近些,娇颜于摇红烛影之下俏皮而动人,竟低声揶揄,“谁也别装。你和我,咱们都惯着他。”如彬被气得咬牙,瞧着那人快要贴到身前的翘臀,手掌差点儿举起。玲珑发觉了,含笑再皱皱眉头。“父皇,儿臣知错。儿臣这就回府思过去。”胡言乱语一阵,怀馨不过是想挑逗着爹娘拌几句嘴添些情趣。此时眼见着心愿达成,他可不愿再没眼色地杵在大殿里。如彬极不耐烦地要打发儿子走。玲珑倒唤句“馨儿”将人拦住。母亲的声音忽然间郑重,怀馨哪敢造次,立刻跪直身子。“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如彬早怕妻子劳累,拉着她依靠到自己身畔。玲珑于案下握住他的手,两人姿势娴熟,十指交缠会心一笑。她与他对视后,才深情讲与儿子听,“妻者,何谓?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下至庶人其义一也。嫁娶者,何谓?嫁者,家也,妇人外成,以出适人为家,更应怜而稍从之。夫妇宜将心比心,各尽其道,不轻诲人,亦不为人诲。若偏要反向而行,必启不和之渐,难复琴瑟和谐。馨儿你能明白吗?”

母亲的笑意温暖如春日清晨映在初开海棠花瓣上的露光。怀馨心中猛得一喜,只是不敢轻动声色,“母后,儿子明白。我再不会欺负锦瑟。”玲珑颔首还要打趣,“你不欺负人,谁能信?快别装样子了,起来吧。”怀馨稳住身子未动,迟疑开口,“母后刚才说,锦瑟是儿子的妻子?”玲珑依旧笑盈盈的,“你的事涉及前朝,不该来问我,我也说不得。”她故意瞟一眼儿子,再瞟一眼夫君。如彬实在忍不住,在她腿上掐了一把,“说不得,你也说了。”玲珑依赖更近,“我们总不能让儿子看不到希望。”怀馨似乎还有些不能置信,愣了阵子才重重叩下头去,“儿臣谢过父皇母后。儿臣也替锦瑟谢恩。”如彬正端了香茗在品,闻言道:“你这恩谢得太早。”怀馨也不争辩,跪得笔直,临风俊面溢满欢喜,“馨儿今儿个一并求下。待等父皇下旨征西,儿臣愿追随太子麾下,亲为锦瑟一雪国仇家恨。”如彬心情甚好,只是瞧着烦躁,“行了,下去。左一个锦瑟,右一个锦瑟,心思只在女人身上。你就这点儿出息。”怀馨连挨打都不怕,更不在乎父亲训斥。他轻松起身,也想着告退。玲珑瞧着眼前的父子却若有所思,“一个是这样。两个是也这样。你们都替殷儿瞒着。我若不要来东宫起居注翻看,还真想不到,这些个日子,他竟然和那筱安住在瑶光殿里。吾朝后宫,循典成礼绝非虚文。殷儿他如此做法,欲置来日册立的太子妃于何地?”

如彬只是一笑,略歪身子倚住御座扶手,半握玉盏徐徐啜饮。“表哥,殷儿在储位,深惟国本,更应严加豫教。”玲珑声音清浅,可口气透出急切。如彬的容色渐渐转为深沉,“你还要劝我省省力,我也一样想劝你,省省心为好。”他与她情深意笃,在私下里几乎从不自称为朕,可是于人前,便是当着儿女们也向来稳重严谨。此刻,口指“你我”,如此谆谆劝说,也算是用心良苦。玲珑当然明白,他是不愿见到自己与爱子之间生出嫌隙隔膜。可她还是觉得有说不出口的失落。如彬放下茶盏又握柔荑,“朕对殷儿的管教还算不得严么?他难道不清楚,他的举动蔑矩逾规会触怒父母?他什么都想到了,他也不是不惧怕。只是你看到,他想做的,他要做的,还是去做了,不留丝毫余地。”“殷儿才该挨顿狠打。”玲珑说的是气话。如彬听得明白,交叠的龙袍凤裳之下,他用掌心亲昵地按抚她的手背,“千万不要打他。他便盼着一顿打。如今在你那‘乖儿子’的小心思里,仿佛只要挨了打就等于付出代价。曾经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咱们同意的还是不同意的,他都理所当然地认定被默许。所以,朕一早便知道此事,只是不想生气,更懒得去理会。不打他,不骂他,反而会让他提心吊胆,兴许还能迫着他收敛一些。”玲珑认同此说,只是耐不得冷哼。怀馨隔在较远处垂手而立,试探相劝:“父皇、母后,太子初识人事,好奇心胜,仿着民间纳娶之俗图个热闹而已。虽住了几日瑶光殿,并未置正妃方可享有的椒房丹地。筱安是三哥他看中的第一个女人。三哥对她宠爱有加,但也拿捏着分寸,不过给了个七品司寝御侍之职。那丫头既为司寝,就该服侍太子燕寝,掌床帏茵席洒扫张设之事。三哥想睡到哪里,她就得伺候到哪里。所以瑶光殿么,只是太子想要去住,又与平日所居的长明殿有什么区别呢?若细论起来该算不得逾制。”

云夔金彩宫灯烨烨。玲珑瞧着儿子也笑得雍容,“馨儿倒真会替哥哥开脱。”怀馨依然陪着小心,“母后,三哥何用儿子为他说话。于我们兄弟中,太子最为温雅清朗,动止进退应对从来皆合法度,也最得您们欢心。哪像我,就只知道胡闹淘气。”玲珑听着摇头,“馨儿你自有你的好处,殷儿他也有能气死人的本事。至于你说到筱安不过做了东宫女官,这可不是为娘与你父皇压制。殷儿不向我们讨要封册,原本是怕我们赐下的品级低了,委曲他的美人。他竟觉得父母看不透他,可真是糊涂。”如彬边听娘俩絮语,边亲手从蓄满鹅毛的釉变金丝明漆茶桶内提出越泥玉壶为妻子斟了一盏。“歇歇吧,说了那么多话,你也不觉得口干。”听着他在嘲笑,深眸之中却饱含温柔笑意。怀馨本欲上前服侍,瞧这光景低头止步。玲珑一样上挑丹唇,接过茶来不喝,依然先问:“我说的总没错吧?”不远处一面落地铜镜璀璨生辉,正映妻子绰约身影。如彬也是随口感慨应承,“既然看得透,就更该想得通。殷儿表面上敦本尚实,其实计虑深远,更是九牛不回的倔强个性。如今他不讨封也确是在静待时机。真若等到他独掌乾坤之日,怕是你这太后也再阻拦他不得。”

“表哥,你在说什么?”玲珑遽然变色。怀馨被唬了一跳。如彬却立时明了。“我不做太后!我一早便对你讲过,我不做太后!”她本来平静的容颜汹涌起难以言说的哀伤,长睫微潮,扑扑闪闪,如同淋湿翅膀无法飞舞的蝴蝶。怀馨似懂非懂,怔怔看着竟也想落泪。如彬早顾不得儿子在眼前,一把揽过那人削肩,“真是的,儿子们都长大了,你还要耍小孩子脾气。”玲珑缓缓抬头,风雪般清华神色悠悠洇开,“可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你要永远陪着我。”他伸手抚上她依旧如缎的青丝轻叹,“可是,我们之间,毕竟相差了八年。”她再难保持如仪端坐姿态,直是扑进那银龙腾海华服,“我不管。你说这些也无用。”镜中清影已成双,她朝向儿子竟微微带笑,“馨儿,你便替母亲做个人证。我璟玲珑此生绝不受太后册封。”“母后。”怀馨刚一启口便沉默。她转过脸来,仿佛想从那人眼中寻找肯定的承诺。如彬不得已闭目,实难隐藏激荡难平的心绪。“好好好。答应你。你便霸着这皇后之位吧,永远!”他咬着牙说出话来,传入她耳中,却轻柔缱绻无比。

日月青铜高鼎内龙涎烟香渐淡。“皇上,宁郡王求见!”是召黔在殿门外通传。“鏧儿回京了?他知道不知道……”玲珑展衣坐直身子,想问却又仿佛知晓答案。如彬一样恢复容色,抬手指了指儿子,“馨儿,你去引鏧儿进来。”“儿臣遵旨。”怀馨迅急躬身出去。殿门口汉白玉石陛之下,怀鏧团云纹紫蟒朝服在身,金冠金带挺背直跪,气度卓然沉练,根本看不出已敬候多时。“鏧弟回来了。父皇命我迎你进去。”怀馨快步过去,伸手扶起堂弟。“有劳四哥。”怀鏧不变谦谦地与兄长行礼。怀馨更显热情,“知道你此去太平府多有辛苦,可要好好歇息几日。”怀鏧闻言振袖拱手,“奉皇上旨意劳军赈民,唯恐有负圣意,鏧不敢称辛苦。”他见他这般认真持重的模样,再说不出旁的客套话来。怀馨在前,怀鏧在后,兄弟同步迈上高阶。便到靠近朱红金彩大门之际,他突然在他身后唤了一声,“四哥。”怀馨转首,怀鏧早停住。“怎么了?”他问他。他也很快回答,“四哥,我想一个人进去。”“唔。”怀馨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点头。怀鏧深黑的眸子轻轻一挑,举步前行,在越过那人的一瞬又道:“弟弟是想让四哥给三哥捎个口信。”怀馨不问,只静待他说。怀鏧唇角逸出冷淡的笑容,“烦劳四哥去与三哥说。人么,他抢得去,我也一样夺得回来。”

风不知自何时又起,无聊撩拨冷月帘笼。落叶萧萧飘尽,仍有暗淡菊香入夜,隐隐是琵琶声萦绕深苑锦堂,流水般低吟袅轻袅,想来这便是杞王宅第不同寻常人家之处。怀鏧归来,严总管已立府门处候着,小心提醒,王爷于璟侧妃房中等他,大爷也在。“好大的阵势。”他只在心中轻嘲。实在想不明白,闹到这般田地了,伯伯、姨母,还有亲爹亲娘外加亲哥哥,居然可以继续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难道他们真以为自己远在太平府便能将诸事瞒住。怀鏧脚步促急,朝着另外的方向。他手中攥了一枚婴孩手掌般大小的血翠罗汉眼,红光晶莹,剔透玲珑,皇伯伯刚刚赏下的,据说是岄氏国朝觐贡品。御书房内,他们一如往常疼爱,他也一如往常乖巧,孩子般欢天喜地谢恩。罗汉眼,护身辟邪,更含平宁安远之意。他要先送这御赐宝物到螓月阁,离京前母妃就病倒在卧榻,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正房的院落里总是这样的静静的,晚来如是,其实白日里亦如是。廊檐四周挑了宫纱的风灯,不多的三两个宫人在离门很远的地方垂手侍立。为首的太监看到世子过来,刚刚打千行礼想提尖嗓子通报,却被挥臂拦住。怀鏧将那一起子下人打发得更远些,这才踱上台阶。殿中漏声清晰,掩住他穿过中堂的脚步。母妃宿在东暖阁里头,怀鏧的的手都挑到内殿珠绫夹棉的帘子上了,忽听得里面传来母亲温和还羸弱的声音,“绵容,别那么急着灭灯。鏧儿今晚可是要回来了。”他鼻中无缘由地酸涩,刚想直接进去,又听到一句,“哎,想孩子回来,又怕孩子回来,鏧儿的脾性,实在……”母亲的话并没有说完,怀鏧听住,竟立在那里未动。

正是十五,满月洁如玉盘,映上淡霞色的窗纱,清水似的通明。肖王妃从来好独处,寝殿内只有贴身的绵容一人侍候。终是陪嫁进王府的晓得心思,绵容麻利收拾好服药的碗碟,再搬了把四方凳紧挨床榻坐下,双手轻柔慢捻为半倚枕靠而卧的主人松泛小腿间酸乏的皮肉。想是惦记着儿子,肖嫦精神还好,略显稀疏的长发只用錾金直簪绾在脑后。寝衣雪白,她的脸色更白,倒显得颈子上的青筋血脉一根根突兀出来。“小姐……”她私下里总是这样相唤,此时欲言又止。肖嫦从窗间收回目光瞟了那人一眼,“怎么了?”绵容仍有些发愣,稍沉吟才开口,“奴婢是想说,小姐正在盛年,还是要好好保养为宜。”肖嫦略显苦笑,“哪还算盛年?已经是望四的人了?”“望四又怎得?璟侧妃也不过小了您两岁而已。”绵容觑着主人竟有些发急。肖嫦再次透过长窗眺望渺远天际,“我如何能与她相比。旁的都不论,只这病歪歪还无用的身子就生生磨死人。女人可比花儿凋落得快,谁禁得住这般摧折。我也不是没心气过,只是看得明白,再好的容颜有时也全没用的。”她的话前后矛盾,可她却听得明白。绵容在那枯瘦的腿弯处慢慢捶起来,“小姐也该宽心,世子总是最孝顺您的。”

肖嫦一样感叹,“鏧儿才是支撑。”说着她又游走起思绪,“鏧儿如今大了,倒不如小时候那般酷似他娘亲。曾经他在怀中依偎着抬头看我,娇憨还认真的眼神,真是与我在母妃宫中初见晓棠弹曲时是一个模样。她便用如此的眼神盯着王爷看,一边看一边弹出《白头吟》来。‘闻君有两意,顾来相决绝’,如此直白,怪不得王爷听完便恼怒地带她离开去了蓠菊馆,一夜不曾回府。可我却丝毫也没有觉察到他们两个之间会有情。”“您初进宫庭正是新嫁,想来璟侧妃也没入东宫。”绵容约摸着猜测。肖嫦神色转淡,“当然没有。那时她还是南苑乐班的琵琶伎子,不过也就是同年仲秋,晓棠被父皇赐给皇上做了东宫良娣。”“啧啧”,绵容摇头,“奴婢算是肖府的家生子了。从小到大只听老嬷嬷们说起姐妹可以共嫁一夫的,真不曾想还会有兄弟同娶一女。”“快别混说。”肖嫦急喘着打断她。绵容被唬住,跃身起来端过汤药热茶。肖嫦只抿了口水略稳住神,“在这府上,哪容得你胡说这些个。可是不要命了?”绵容倒还镇定,“外间的人早让奴婢都支使出去了。不过陪着您,咱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肖嫦仍抚住胸,“也是说起被送走的筱安,才翻腾出这些个旧事来。真不想父一辈为了女人纠葛,到了子一辈,居然还能出现同样的状况。”绵容仍端着药碗,“筱安那丫头可是在收房前送走了才好。不然真像侧妃一样,先嫁兄后嫁弟的,放下皇上怜顾开天恩不提,怕是于谁而言也是难堪。筱安若真闹到那个份儿上,世子颜面上才不会好过。”肖嫦缓缓阖目,“我也就敢对你说说,咱们才是想到一起去了。筱安走了正好,去掉心病。就是我那可怜的鏧儿回来不知得闹到什么地步。”

绵容深静的眼珠微微一转,“您才刚提到世子的脾性。要是深想起这脾性,仿佛半点儿都不像王爷呢,竟是丝毫不逊皇子气势,真不枉被皇上打小宠着。”肖嫦睁开眸子再次打量门窗,细眉都蹙起,“这话断不许再讲。”绵容却靠得近了依旧温言,“小姐您不也一样存过疑影。侧妃初入王府便有了身孕,世子是七个月上早产,可刚下生时比怀殸王子那足月的都壮实,这是府里里人都眼见着的。”肖嫦摆摆手,疲惫还犹豫,“皇家血脉之事容不得混淆。更何况,皇上是如此得器重鏧儿。”绵容顺一顺锦被边缘刺绣的金蔓妆花,“小姐,皇上器重才是世子的福气,更是咱王府的福气啊!”

主仆两个渐渐沉寂。忽的,“丁泠泠”一声,门帘外竟有硬物坠落石地的脆响。绵容拔腿跑出来,却只看到一角紫蟒衣襟快闪而去。她已经吓呆了,浑身抖如筛糠。“是谁?是谁刚在外头?”肖嫦趴伏在床头急问。绵容哪敢与主人对视,迟疑片刻,才战战兢兢回头,“小姐,是,是世子啊。只怕是咱们的话,全让他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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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重回首往事堪嗟

月明光满,落入怀鏧眼中却是深苑如海,晦暗得一片模糊。待等双足迈入菊苔阁的院门,晚菊正幽香绽放,暖雾氤氲缭绕,融融宜人。怀鏧只觉烦燥,也不容通传,推帘而入。寝殿内,悬明珠,焚椒兰,高壁彩绘绮丽,入目皆是父母素日里钟爱的菊与苔花。他一步一步走近,仿佛踏着自己的心潮澎湃起伏。“世子。”晓棠看到儿子进来,立时从如彰旁边站起关切相唤。怀鏧闻声咬下牙关淡然相望。竟像刚刚发觉,娘亲真得好美,素丝罗衣挽遮轻裘缠臂,肌肤依然宛如少女般雪脂净白,更衬一弘绾梳齐整的墨色长发光滑得都能折出烛火的光亮来。父王便在她身侧,家常暗绿松枝夹袍,闲淡如风的面容,缓缓将手中的薄胎瓷盏放到右厢蕉下覆鹿的小几上,这才和暖地问他:“鏧儿,你回来了?”

怀鏧一味立着,并不答言。对过的怀殸蹙眉过来拍拍弟弟的肩,“走急了不成,没听到父王问你话?还不快些请安。”怀鏧转头,面无表情地开口,“大哥,请你出去。”一时间,父母兄长皆愣住。怀鏧还是不变口吻,“请你出去。”“啪!”如彰的手掌重重拍到几案上,再无温润笑意。“你这是发的什么疯?”他高声训斥儿子。怀鏧竟微微一笑,清俊的眉眼,神态却转为冰冷。“我让你出去!”他故意将腔调拉长,也更加放肆。如彰陡得起身,却被人挡在前头。“彰,别,别……”晓棠不知道该如何相劝。倒是怀殸不想看着他们为难,稍稍躬身,“父王、侧母妃,儿子去殿外候着。”

大哥真走了,还驱离侍从,紧闭上房门。殿内三人更静。晓棠强拽如彰坐下来,这才带了薄怨规劝,“世子,你先歇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如彰实在懒得理他,摆手示意儿子退下。怀鏧竟像钉在了那里,目光透过金绡灯火泠泠投来,“为什么要把我的女人送去东宫?”如彰只觉避无可避。他尽量平缓口气,“鏧儿,那不是你的女人。筱安与殷儿才是两情相悦。你若真心爱护,便该大度放手,让有情人圆满。”晓棠眸色凝暗,瞧瞧儿子,再瞄夫君,无奈与惊惶尽显。怀鏧神色清冷依然,沉默一瞬忽而抚掌,“父王训示感人肺腑。只是儿子还想再问一事。”他的眼风扫向娘亲,“只不知,当年侧母妃是与您相悦,而令皇伯伯放手?还是她与皇伯伯相悦,而令您放手?你们兄弟又究竟是如何才求得的圆满?”

简单一言惊得骇浪滔天。晓棠被儿子阴冷的眼神看得周身生寒。一种迫压的感觉透体而出,双手抖动胸膛风箱似地起伏,却依然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如彰早就面赤过耳,长臂挥下,身旁茶盘坠落,飞散一地碎瓷。怀殸始终紧贴门根处听着,发觉声响不对狂跑进殿。“你,你……”如彰不知道该如何发作。怀殸弄不清缘由,也只能先扯弟弟,“快出去,别再胡闹了!”怀鏧狠狠甩开哥哥,瞳心的亮芒更加危险,“我有哪点说错了?父王你抢了兄长的女人,便要用我的女人赔给人家的儿子。这公平吗?公平吗?”如彰面色由红转白,神情戾色尽显。晓棠快要咬破嘴唇才能抑住哭泣,可即便是羞辱与折磨正撕痛寸寸肌肤,她还是扑过来挡住冲向儿子的丈夫。“孩子,你别说了,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真不是的。”心底溢出无边恐惧,于她而言仍抵不过担心儿子受到伤害。怀殸越发糊涂,不敢深想,更不想追问,唯能死命捂住哪张逼人的利口。怀鏧竟先流泪,只是脸上未褪的愤懑令他看上去越发张扬狠厉,“做了,还不许人说。你究竟是如何想的,居然能够嫁给兄弟两个?”

寒风夜,院外琴台檐铃急动。晓棠终于呜咽出来,素面埋进手心,髻发凌乱,步摇璎珞散荡。如彰再顾不得安慰妻子,甚至还抬手将她拨开。任谁也阻拦不住,杞王狠狠一掌便将儿子劈倒在地上。怀殸慌张跪下想要扶起口鼻见血还泪流满面的弟弟,父王的怒喝已从头顶清晰传来,“去,请家法。今日,我定要抽死这个逆子不可!”“父王!”怀殸一手托着弟弟低颓的肩,一手撑在地上不住地叩头。“严翎!”如彰早便气炸了心肺,哪还听得进长子的劝说。严总管哆嗦着进来,头都不敢抬,只停在殿门处。“取家法。取了家法来!”主人的命令一声高过一声。严翎汗如雨坠,脚下软绵绵如踩云朵,“王爷,您息怒,息怒啊。”瞧着眼前跪的跪,僵立的僵立,如彰凌厉双目圆睁。“反了,都反了!”他急愤转身,直奔内室,再出来时,手中竟握了一根尺半长、浅铜色、光硬如玉的藤条。父母房中如何会存了执罚的家法,怀殸瞧着眼生,可那物件握柄处包裹的纯银雕花分明已经磨损得瞅不出纹路。哥哥怔愕,怀鏧根本辨不清是惊是恐。如彰马上便到儿子面前。又是晓棠冲撞过来拦住,“我求你,求求你,别打他,别打孩子!”妻子哀声颤颤,实在可怜。如彰且叹且恨,语气森绝无情,“孩子?这逆子可曾视你作娘亲?”他再次将人推开。她哪还站得稳,轻飘飘便要掼倒。“侧母妃。”怀殸顾不得弟弟,起身向前接住瘫软的庶母。怀鏧眼睁睁看着,一阵刺痛蓦然入内,齿心断肠。

“跪起来!”父王气息湍急怒吼。怀鏧茫茫然抬头,鲜红指印挂在脸上,鼻下口角的血痕都不知道动手去擦。“孽障!”如彰以为他还在强硬,提脚狠狠蹬上去,带起一阵风来踹翻眼下身子。“嗖!啪!”“嗖!啪!”……藤条高举重落,发出破空之声后才落到臀间。怀鏧是摔趴到地面的,腹下青砖坚硬冰凉,臀上肉块隔着衣衫却很快被抽打得灼炙难耐。“儿啊!我的儿啊!”晓棠挡不住丈夫,又扑向孩子。怀殸也匍匐跪倒,“求您,别这样打,会把弟弟打坏的。”怀鏧身后已爬满了小蛇,噬破皮肉,引出决堤般的裂痛。忽而竟有苔花清芬覆住肩背,他能感觉到滴滴热泪淌进自己的脖颈里。“我不让你打他,不让!”晓棠身软心硬,紧紧抱住儿子。“你给我躲开!”如彰一样用力撕扯,不减劲道地狂抽狠打。下半截身子处处承受针刺刀割,也辨不清是哪里先破了,粘粘的还湿热,糊住裹体的丝帛。“娘。”他的声音太过微弱,混着惨叫生生压回喉里。

“王爷!王爷!”肖王妃扑门而入,踉跄跌倒在如彰脚下。“你饶了他,饶了鏧儿!”肖嫦面上清泪如注,蜿蜒滑过惨白带皱的面庞。她的手吃力抓牢他的袍角,挣扎着支撑,“你若要打死儿子,不如先打死我啊。”“王妃。”绵容随在后面瑟瑟发抖。如彰咬着发紫的下唇,勉力摇头,“这里不干你的事。问世间谁能容得下羞辱爹娘的子女?”肖嫦眸中更凉,凄苦如霜,“那你更该打死我。是我,是我,对鏧儿说了所有不该说的话。”“你,你,你疯了?”如彰狂怒,眼光爆出火星。“王爷,我家小姐……”绵容下意识要护住身前主人,还未说完便被一掌推开。晓棠不知何时迫近,泪也漫在眼眶。“是你,居然是你?”她根本压抑不住痛苦,更不掩饰嫌恶森冷,“我已经把亲生儿子给了你。从没想过要与你相争。在孩子的事上,我处处忍耐避让,这么多年来甚至不敢在人前喊他的名字,不敢与他亲热。我狠下心肠疏远曾经娇养的骨肉,只为了他能从小依赖你,换得你对他好,不伤害他。可你,可你,居然能想出这么狠毒的法子来离间我们母子,挑唆他冒犯他的父王。我被羞辱,孩子被狠打,这于你有什么好处,你又存的是什么居心?”句句质问如刮骨利刃。肖嫦本是虚透的身子,此时摇摇欲坠,只有仰面大口大口喘气才能发声,“晓棠,我绝不想害鏧儿,他也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案间明烛烧得久了,泪滴堆累挂满鎏金烛台。怀鏧双唇剧烈地颤抖。他很想喊一句“母妃”,可又辨不清心中要喊的是眼前的哪个。如彰清矍的面上阴云更重,目光掠过眼前的女人再投向殿门,“严翎,将王妃与侧妃都请出房去。”严翎乍惊,不知该如何应对。怀殸试探着膝行上前,还未开口,肩头便挨了一记藤鞭。“都出去!谁再敢求情,就把他与这逆子一起轰出王府,我说到做到!”如彰话音不高,却让殿内空气冰封。怀殸再无对策,招过严翎来,半扶半拽将两位母亲带走。“呯”,大门在他们身后被重重推上。“哗楞”,紧跟着门栓也扣合。“王爷”、“彰”……门外又传来揪心哭喊。门内却是好一阵子沉静。怀鏧僵直着跪起身子。如彰隔着几步距离看向儿子,冷冷命令:“趴到案上去。把下衣褪了。”

居然锁起门打。怀鏧在心里苦笑。仰头相望表情淡然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父王,他静静跪着一动未动。还记得小时候,从没想过要学琴,却偏爱在睡前听琴。稍稍耍赖便可以腻进那暗蕴菊香的温实怀里,耳边丝弦叮咚,催他甜甜睡去。总会在惺忪朦胧中被抱回床上,小手小脚都要被摆弄阵子才盖好被子,有人清凉的额头轻触自己的额头,留下千瓣菊的芬芳浸润夜夜梦境。笑过叹过,怀鏧又差一点儿落泪,恐惧的绝不是眼前的藤条,而是绵容口中那个疑影。如彰已经走近,根本无视地上儿子悲哀的神情。他只将家法威胁似地压到他的肩头,“不要让我抽到你想脱都脱不下来。”这话说得实在森冷,倒激起怀鏧叛逆的傲性。他咬牙也站起身,回头便是雕着八珍兽角黑檀硬木的几案。生拽似地卸下腰间镶金嵌玉的鞶带,看都不看随手抛向远处。“呯呯”,想是扣扭撞到石地又弹飞,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彰的震惊只是瞬间,面颊颤动了几下,很快僵硬。怀鏧又抽掉内束的腰封。外裤根本不用脱,转眼滑落到脚底。只是里裤难缠,抽破的伤处半湿不干粘糊着丝绡与皮肉。怀鏧先扯了一下,立时感觉一阵钻心的撕痛。他迟疑停住,不想说祈盼,只希望能多多少少引起身后的怜惜。

“嗖啪!”静静等来的竟是毫不留情的一鞭。疼痛像烧沸的毒液滚过臀峰再蔓延进心里,他的喘息也沉重。“快脱。”如彰停下手中的藤条没有再打,可眼中腾起稀薄的雾气却让人探不清底色。冷汗流淌到腮边,怀鏧用手背狠狠地抹去。如彰的太阳穴陡然一跳,这个动作实在像极了他的娘亲。他横心闭眼才褪下的贴身小衣,只觉屋内一阵明又一阵暗,可仍伸直了双臂将身子撑伏在案间。“儿子请罚!”他故意大声说话,是为了掩饰撅起身体后伤处拉扯开而滋生的苦楚。如彰先未动手,只盯着儿子光裸的屁股。刚刚究竟抽了多少下他也没数。现在看上去精健坚实的臀腿上深红浅红的笞痕交错叠加接连成片,即便是未曾落鞭的地方也受连累浸成了淡淡的粉色。最醒目的当是右臀靠下的地方,两条交叉成十字状高高隆起的红檩子,中心点上正狰狞地渗着血。如彰的表情渐渐复杂,握住藤条的右手也沁出滑腻腻的汗水。“请父王责罚!”怀鏧竟然又叫嚣起来。

北窗下,炭盆内燃烧的瑞炭咝咝窜起微小的火花,像是燃进了如彰的眸子里。他一把揪起儿子的脖领,强扳过他的脸来。英气面容没有血色,通红的只是咬到裂开的双唇还有撑到发酸也不肯落下泪来的双眼。“打呀!我可是您的亲儿子!”怀鏧颤着声音就说出这些。他仿佛有诉不尽的委曲,最难受的是,自己的恐惧绝望,根本无人想要体谅,或是能够体谅。如彰真被气疯了,丝毫没有觉察儿子另有深意。他直接将他按倒。铺天盖地地狠劈。腰上、臀上、腿上,处处噼噼啪啪爆响。藤条都弯成弧形,深深地陷进皮肉里,仿佛随时会断裂。落点最密集的依然是那两瓣屁股。臀峰受尽笞打胀得太快,高高撑起脆弱的肌肤,一股股青色暗流从深处翻涌出来,替代了先前的红肿,再迅速地变紫、发乌。双丘一塌糊涂,经脉却渐渐清晰。更多又细又深的伤口崩开,微微小小的血珠子破壁,凝聚得密了才顺着大腿缓慢流淌。

怀鏧一直认为可以挺得住,却没想到疼痛让自己如此之快地丧失了理智。先还只是臀腿痉挛剧烈颤抖,紧跟着又是喉管收缩抽搐着干呕。早就无力自主趴在案面上,完全是被牢牢按服。皮开肉绽的屁股不受笞打也停不住地哆嗦,再掠过呼啸的藤稍,仿佛冰面迎击支离破碎,而冰棱的锐刺可根根扎进骨缝。他往日里受罚极少讨饶,因为父王从来都打得太轻,而兄长也不曾揍得过重。终于,疼痛还是疯涨到如何咬住舌尖也阻止不了示弱屈服的惨呼。“啊!”“啊!”……叫得尖利才渐渐发觉,弄出点儿声音来,仿佛还能分散开受虐的神经。“你是爹爹。你是我爹爹。”他开始反反复复地狂喊这一句话。如彰被儿子嚷嚷得心烦缭乱,可看着他如此纠结倔强,又有种疑惑和不安涌上心头。

藤条依旧起落,并不给人缓冲。怀鏧的身子,由腰至膝弯,皮肉血痕斑驳,翻卷着瑟缩,再无一块好处。他的双臂软沓沓地垂下,头颈也快失去支撑。“爹爹”两个字已说不清楚,微弱而含糊地拖开极长。外头的哭叫一声比一声激烈,仿佛还有人在用头撞击着大门。忽然,像是一下子杂乱。跟着便传来怀殸失却往日沉静风度地叫喊,“父王,嫡母妃,嫡母妃她昏过去了!”如彰闻听立时甩掉沾血的藤条,转身就往外跑。怀鏧只懵了瞬间迅速醒悟。“母妃。”他嘶哑着声音呢喃。顾不得身后伤口的血肉模糊,摸到束带勒上裤子往门外扑。臀肉剧痛,双腿麻木,不长的距离却几番摔倒。当他满头大汗,从台阶上滚落到院子里时,正看见众人匆忙赶着离去的背影。

“母妃!”怀鏧昂头痛苦地呼唤。晓棠最先转身。肖嫦被怀殸托在怀里,气若游丝再也不能回应。“儿子。”晓棠哭到声音劈裂,扭身要去扶孩子。“不许管他。”如彰一把便将晓棠拽得趔趄。他再次走近他。“啪!”又是凶狠的一记耳光。这次热呼呼的东西是顺着嘴角涌出来。他头朝下扎在地上,很快伤臀上挨了一脚。“起来!跪好!”如彰眼见着血迹渗出了儿子的绢裤,还是严酷又坚定地喊道:“就跪在这里。等我回来再打死你。”

想走的,不想走的,一时间都走了。只剩下怀鏧一个人双手撑地跪着。夜早就深了,阵阵北风凛冽沁骨。他的脸色惨败,伤处先经汗渍又受寒侵痛苦如猛兽般肆虐汹涌。垂头咬着嘴唇,他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昏倒。“二弟。”怀殸不知何时赶回来。在他的身后,大腹便便的韩汐牵着依依的手。怀鏧知道,嫂嫂早过产期还未见任何征兆,如今全家都小心看护根本不让她离开寝榻。他觉感动,更有愧疚,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音。那姑嫂可是被眼前惨状惊住,距离一步之遥也没敢靠近。“快些起来,先处理下伤处,我这就送你入宫去。”怀殸使力去扶弟弟。“母妃如何?”他还惦记着。“传太医了。现在有值守的姚大人看着,脉相已经无碍。”怀殸越是用力,仿佛那人越是沉重。“我为何要入宫?”他依然不离地面。“你说为何?难道真等着父王再回来打死你?”那兄长也有几分恼了,“侧母妃已安排严翎去皇上和娘娘驾前报信。我送你过去,便安生了。”“我不去。”他居然笑出来,却是无限凄苦的模样。“二哥,你是不是因为筱安才闹,才挨的打啊?”依依终于来到哥哥身边,瞳仁黑若墨玉,此时也含了楚楚的泪,“二哥,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是我把筱安弄丢了。”她伤心地摸他的脸。怀鏧仿佛这时才想起那个人来,痛苦得卑躬捂面,清泪再次潸然而落。

“走,快走!”怀殸蹙紧眉头去拉扯。怀鏧极别扭地躲开了,“我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父王来。”“你!”怀殸被激得高抬手臂要扇下。“干什么?”韩汐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能够生生将夫君推开。她艰难地蹲下来,将受惊小兽一般的怀鏧团团抱住,直到伏身贴住他的发冠才缓缓哀求,“弟弟啊,你便听听话,听听话吧!”

第五十五章:眼前红日又西斜

金轮偏坠。长安宫,蓠菊馆。一棵秋海棠亭亭直立。曾经繁密而油绿的叶子凋零了,只是那柔韧的枝条依然恣意舒展,享受般的姿态,仿佛默默蓄养生机等待万物萌生的春日。

怀鏧已经在海棠边站立许久,双手扶在棕黄透白的树干上。天空中,鸦雀归鸣,焦急如斯。他忍不住要抬头去看,正有人将一袭披风搭在肩头。“世子,傍晚时天转清寒,您这身子才好些,还是回房去歇着吧。”召黔微曲项首相望,笑意中透出和暖的浮光。怀鏧转过身,轻声道了句谢,“有劳总管。”话说完,他人未动。召黔自然知道这小世子的脾性,不再劝他进屋,而是点指院内的几个内监,“都是些不长脑子的。就知道木头似的杵在这里。还不快去尚食局那里找刘司药问问,今日按陈太医和明太医给世子新下方子配的汤药可得了。过会子邸下便要去凤仪殿用晚膳。去时的衣裳,晚时回来要添的衣裳,你们备好了没有?事事都得咱家催着赶着才能动。到时于皇上、娘娘面前要是瞧出半点儿伺候得不周来,**得仔细你们的皮肉。”一起子下人哪经得住总管吓唬,立时奔东奔西的没了影踪。顾成是怀鏧贴身的内侍,他没敢躲开,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召黔瞧见他更气,“最数你该打。仇首领有事先走,我这紧赶慢赶地才到。就差前后脚的功夫,你这没眼色的奴才居然能让世子单衣单裤的站在外头吹风。我这阵子天天都能碰上你家严管事,回头可得好好说说,看他如何收拾你。”

顾成吓得腿直哆嗦,就差跪倒。怀鏧紧紧披风的袢带,兀自也笑,“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嫌穿得多了累赘。”召黔不好再训斥。怀鏧却稍稍叹气,“养了十多天,我的身子早便无碍。哪还用得仇首领和召总管你们劳驾轮番守着。两位在御前或是中宫殿的差事才是要紧。”召黔稍正容色,“仇朋也好,奴才也好,都是皇上与娘娘特为下喻旨指来伺候世子的,如今这便是最要紧的差事。”怀鏧有些赧然,沉默不语。虽是主子,终是眼见着长大,召黔沉下心思直言,“世子也听奴才一句劝。将养身子自是越小心越好。您便是不愿体恤我们这些个下人,也该想想皇上和娘娘。您总是知道的,那晚您被送入宫,两位上殿在这蓠菊馆内可是怎样心疼来着。诸王连夜急召入大内。太子、赵王跟随顺天候被派去您府上。楚王始终就没放开那群太医,不论外敷内用,研定的方子一张一张过目。齐王与淮王又要顾着您,还得反复劝说皇上和娘娘歇息。劝来劝去,所有人仍是守了整整一夜。”

怀鏧披风上立蟒白狐尾的领子凌风而动,根根油亮,像青松的松针。他示好似地扯扯眼前之人的袖筒,“我听您的,再不如此随意便是。”召黔欠身,“该是奴才听从世子吩咐。”怀鏧不再分辩,瞧一眼顾成,“你到御书房那里打听着,若是皇上见完朝臣得了闲便过来告诉我。”顾成正愁没理由脱开身,听见这话立马打千小跑着出去。召黔仍想拦,“皇上晚膳时也去凤仪殿,您这会儿还过去面圣?”怀鏧没接话头,而是另外问道:“总管,严管事日日都进宫,可是陪着我母妃?”召黔答得爽利,“杞王妃想来还于沉疴,不曾得见。”怀鏧轻轻摇头,“我说的是我娘亲。”召黔静了一瞬,难掩怜惜,“璟侧妃确实每天都进宫,只是去了凤仪殿。”怀鏧眸光一亮,很快又暗淡下来,“我听四哥说了,父王还怒着,根本不许家里任何人来看我。可是父王他……”话未说完,人已沉默。召黔怕那孩子再陷怅惘,他先含笑,“父子天性。世子不必担心。”

远处更漏声声,夕阳映下,楼台殿阁沉浸于一片金玉之色。怀鏧本来垂着脸,忽然又抬头,“召总管,您能说说我母妃么?我娘亲,我娘亲的曾经。”召黔显见着迟疑,“璟侧妃为贵戚之女。奴才哪知道什么曾经。”怀鏧并不放弃,“您说也无妨。本来姨母这几日也与我讲了许多。”召黔抬头竟似拭汗,“便是皇后娘娘讲得,奴才也讲不得。世子,您还是进殿歇着吧。”怀鏧面上带笑,却耍起赖来,“你不讲。我便不走。就在这风口上站着。”“世子。”召黔真是懊恼。怀鏧伸双手,再牵那人衣袖,“好,好,好,总管。我不提娘亲。你讲讲曾经东宫的耿良娣吧。那个在韶华之年‘香消玉殒’的女子。”召黔实在被逼得无法,苦笑几声,“您们这些小主子,根本不给人活路。”怀鏧也笑,欢畅又惬意。召黔怜爱地帮他系好外衣风扣,边动作边言道,“在奴才眼中,曾经的耿良娣是一位冰雪聪明又绝世独立的女子。才能于当时的东宫独得太子与太子妃的爱怜呵护。”“是么?那是如何的聪明与独立呢?”怀鏧心急得竟有些气促。召黔倒慢慢诉说,“毕竟时过境迁,许多过往谁也记不得了。我只讲一事。有回在东宫的家宴上,良娣为了维护太子妃,出言冒犯了一位尊主。”“是皇伯伯吗?”怀鏧思索不清。“当然不是。”召黔摆手,“接下来,奴才讲什么,您都不要问。若问,奴才便不讲了。”“好好好。我听您的。”怀鏧赶忙点头。“那位尊主火气不小,立时便要传杖施罚。执掌律令的太监听命进来。荆棍刑凳齐备,煞气腾腾,吓得殿内众人个个腿软。”召黔说出来,仍像身临其境。“谁敢?是谁敢打我的娘亲?”怀鏧又没忍住,双拳都攥出声响,“皇伯伯呢?皇伯伯在哪里?姨母又在哪里。”召黔不得已还得回答,“当时,娘娘不在东宫。皇上又刚刚离席。”他拍拍他的手臂安抚,“只是旁观的都怕。唯有耿良娣不怕。提着荆杖的就站在她身边,她还在喝汤。一勺又一勺地喝汤,旁若无人一般。他们抻手要去拉扯,她登时怒目而视,冷傲凛然,根本不似柔弱女子。”“娘亲。”怀鏧紧张地呢喃。“世子毋庸担心。”召黔长眉舒展,“便在这危急之时,皇上,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殿下赶了回来。严斥生事之人,句句不留情面。训完又去安抚饱受委曲的小人儿。而奴才们此时再看耿良娣,哪还有先前一丝半毫的张扬硬气,早不知于何时哭得梨花带雨,孩子似的可爱可怜。瞧得太子更为心疼不已。”“这是我的娘亲。这绝对是我娘亲。哈哈哈……嘶嘶……”怀鏧终于痛快笑出来,只是扯得嘴角伤处都生疼。召黔神色恬然,还似追忆,“于韶华中结束,才能于韶华中开始。若可求得眷顾,一切便皆有天意。”“世子。”顾成躬身进院,“皇上正在看书,此时无人相扰。”怀鏧止住神游,仍含笑意,“总管,我这就更衣,您先帮我到御前通传,就说鏧儿要求见皇伯伯。”

天色转暗,渐上霜华。御书房东殿宁和静谧,怀鏧微躬肩背轻声缓行。支窗映入碎金般落日余晖,又沾染初明的烛火,他一步步走近,迎面正前方鎏金广案之后,伯父身着云白色团龙轻袍手握书卷细观,面容越来越清晰。“鏧儿给皇上请安。”怀鏧撩襟跪倒。如彬合上书卷抬头,“起来吧。赐座。”殿中是牟平领着几个内侍服侍,听到喻旨小声提醒左右取了加厚的椅垫来铺上。怀鏧直身,瞧着下人们忙活,面上稍稍见红。他垂首谢恩,又冲牟平眨眨眼睛,“有劳大总管。鏧哪还敢坐。不罚跪着便好。”“世子啊。”牟平尚能忍住笑。如彬可勾起唇角,向身旁略摆手,沉声道:“都下去。”

大总管带人即刻退下,东殿内只剩叔侄二人。怀鏧一身烟灰色白虎纹常服,面颊仍露淤青伤痕,到底掩不住少年郎挺拔修立,飘逸无忌的风姿。“过来。到朕近前来。”如彬细了眉目瞧着,端是又怜又恨。怀鏧答喏,迅急过去。如彬扶案而坐,眸光幽邃却还温暖,“跑过来做什么?你姨母那里晚膳早已备好。今晚殷儿也在,想是都在凤仪殿内等着了。”听闻太子,怀鏧悄悄撇下嘴,将头埋低语音含混,“伯伯,伯伯,我想回家。”如彬仿佛并不在意他的话,闲在执起茶盏,“太医说你身上的伤需得再养几日。”怀鏧浓眉轩起,“太医都是怕事的,总要将病症说得吓人些。侄儿不过就是皮肉伤,早便结痂愈合了。倒是整日里让趴在床上养来养去的,身子越发酸懒无力。”他边发牢骚边试探着与如彬目光相触,黑黑瞳仁轻动愈显出恳切真诚。“您让我回家。您下道旨意让怀毅大哥送我回家可好?”他越说越恣意。如彬佯装不解,笑得漫不经心,“鏧儿你若想回去便回去,作什么要讨朕的旨意,还劳动毅儿送你?”怀鏧无奈再度垂首,“侄儿是怕,是怕回家接着挨打。”

他不敢抬头,掌心腻汗,只盯着眼下踏云朝靴与素金滚边的袍摆。如彬阴沉了面孔,冷哼一声,“知道怕,你还要回家。”“便是再怕。侄儿也要回家。母妃见不到我,想来寝食难安。”他低眉耷目,已然显出凄苦。如彬轻叹,“你如今下得了床,可你母妃仍缠绵于卧榻。”怀鏧眉头揪得愈狠,“侄儿有两位母亲。嫡母妃为我所累。而被我这逆子伤得最重的却是娘亲。她日日都到凤仪殿,只是……”喉中发涩已说不下去。刻意也要分清的“嫡母”与“娘亲”称谓却让如彬听着心疼。但是他仍恼侄儿,“真不知道你这孩子到底是聪明的还是糊涂的。此时记挂养了你的又担忧生了你的。只是那一晚上,怎么什么样的逆言逆事都说得出又做得出呢?你总算知道自己是不孝的逆子了。那么你就来告诉朕,若依族规律法,不孝罪中‘诅詈父母者’该受何刑?可是打一顿屁股便能了事的?”“《大璃律斗讼》‘詈父母者绞’。”他流利接口如同背书。如彬拂袖,清冷垂眸,“你明白便好。”怀鏧看着老实,其实暗暗松气,“以恶言相向曰詈。侄儿没有。侄儿只是初闻如此旧事,深感震惊,一时不能接受,想当面问个究竟。”

如彬抬手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掌,“十几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君子应知‘为尊者讳耻’,而你竟能生生去撕父母的伤疤。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羞耻。晓棠当年尚少,又无所生,改醮异门,也是礼仪常范。朕愿成全,你父王愿娶,哪里轮得着你来‘震惊’,你来‘问究竟’?朕看着,若不治罪,还真是扳不了你骄妄的脾性。”明明龙颜震怒,怀鏧却神态轻松,“告忤逆生父不得,须得亲母、娘舅。侄儿知道,娘亲是不会告我的,舅舅也不会告我的。”如彬连揍人的心气都没了,烦躁得推了他一个趔趄,“出去!没气死你父王,想到这儿气死朕?”怀鏧摒住笑跪好,恢复驯顺的姿态,“伯伯,鏧儿当然知晓此番罪大,愧疚得日日心如刀绞。我悔不该那晚因为筱安被送走便失却理智。我想回家。我情愿被父王他打死。您也好,姨母也好,还有叔叔、兄长们,谁都别再护着,便让我去死。”“死什么死?小小年纪,就这么犟。谁舍得打死你?还真以为你父王狠得下心来?”如彬没能忍住,又踢了他一脚。怀鏧规矩跪直身子,难掩沉痛自责,“父王若狠得下心,也不会夜夜来蓠菊馆看我。还都是在我熟睡以后。打在儿身,痛在父母心,鏧儿自然知道。”“你竟察觉了?”如彬实在吃惊。怀鏧已湿润双目,“父王身上有千瓣菊的清香之气,透入肌理。凡是他停留过的地方,菊香也会沾染,我从小就分辨得出。”“唉。”如彬长长叹息,“鏧儿放心。朕这几日也劝过三弟,不许他那样打你。明日便让毅儿送你回王府。只是归家后,你也要诚心悔过。人各有偶,本就不可强求,再不能拿着此事向爹娘撒气。”他伸手想扶侄儿起来,那人却坠了身子未动。“皇伯伯。”怀鏧一头磕下,“父王越是疼我,我越是想弄清一事。”“什么事?”如彬听闻疑惑起来。“鏧儿想知道。”他停顿一瞬没敢抬头,咬咬牙才艰难问出口,“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您与父王谁的儿子?”如彬的手臂重重落在御案上,神色间多了几分肃冷。他也沉静了一阵才发话,“那么,你先来告诉朕。于你心中,更愿是谁的儿子?”

第五十六章:凯风自南

有风入殿,扰得灯火明暗不定。四下阒然,怀鏧垂目品味伯父的问话,唇峰下耷隐隐若似苦痛。“这由得鏧儿作主么?”他开口,方抬头,明眸轻转。如彬容色清远,语声平静得另人琢磨不透,“孩子,你亦为男儿,可能舍下女人再搭上骨肉?”怀鏧略怔,下一刻便吁出长气来,“鏧儿明白了。”他的眼底深处星芒晶莹,如被点亮。如彬若有所觉,有气又有疑惑,“你好像很高兴?”“没,没有。”怀鏧急忙收下飞扬的眉稍。如彬袖扣金腕,龙袍襟角便近在那人眼前,“你并不想是朕的儿子?”“鏧儿的确不想。鏧儿只愿是父王的儿子。”这回他答得极为干脆。“哈哈!你倒实在。”如彬难得在小辈儿面前朗朗而笑。“伯伯,我不是实在而是实际。”他更无顾忌,“您已有五子,即便添得我,又能分到多少宠爱?而在父王膝下便不同,我们兄弟三人,无论长兄、幼弟,他们谁个比得上我在父王心中的地位?鏧儿可是做宠儿惯了,根本受不得委曲。所以,我不愿意。”

怀鏧还自顾自地摇头晃脑得意。如彬早被气得咬牙,探起身来将跪在地上的孩子拽进怀里,仿佛怒冲冲地朝他屁股狠狠抽了几下。怀鏧疼得跳脚,双手都捂在臀上蹦出好远去。如彬并未发话。怀鏧生出慌张,在心中不情愿,人还是抓紧回到近前来。“皇上。”他本来就不敢多问。谁知话音甫落,又一巴掌挥下。曾经破开过的皮肉敏感脆弱,牵扯得心肝俱颤。“您别生气,别真生气。”怀鏧强撑胆量轻轻摇动伯父的胳膊。如彬没有立时拂开那人。他马上便觉无事,歪头一笑年龄也像减去不少,根本瞧不出素日里深沉干练的风度,“伯伯若要教训,鏧儿再不触逆,这就伏身去衣受罚。只是还要求您稍稍体谅,多少减些力道。若是屁股再被打坏,明日便回不得家去了。我想父王母妃,我太想他们了。”

如彬略斜些身子倚到御座扶靠上,长眸微睐打量眼前轻笑浅浅的少年。本来修峻的眉目,却带三分娇憨,衬着那簇云织绮的白虎纹锦袍别有一番高贵风流。“你便和你娘亲小时候一般的顽皮。”他像无奈,更显宠爱。怀鏧长长的睫毛扬起,“真想知道我娘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金案前炉中龙涎香轻烟如云。如彬目光微凝,片刻后方舒展,“这个你不该来问朕。你娘是你父王一手养大的宝贝徒弟。谁能比他更懂得她呢?”笑意含暖的君王,神情掩不住三分清倦。怀鏧跪安告退。如彬先挥手,后又停住,“还需嘱咐你两件事。”那人忙俯首恭听。如彬徐徐言道,“一是不许再猜忌父母。朕对你娘亲几无男女之情,不过同情她身世孤苦。而你父王他们才是灵犀互通的知音眷属。二是你与殷儿之间为了那筱安的纷争必须就此而止。日后,不论谁再生事端,朕都严惩不恕。”怀鏧并不抬头,敛去莫测的目光,“鏧儿记下了,绝不敢违旨行事。”

不知不觉之中,又过晌午。暖樱色薄绒锦被从窄窄的贵妃榻上垂下一角。晓棠拥被斜卧,幽眸盈忧,面容素白如雪。岑寂沉静的寝殿,忽闻步履声慢。晓棠心动,猛得坐直身子。能听到帷帘被拂开,光影中衣袂飘似行云,风姿迢迢、玉树琳琅的人儿已转过菊绣屏风停在了她的面前。“世子。”她的儿子,她却常常不知该如何唤他。数日的惦念,数日的牵挂,晓棠忽觉气息凝滞,泪也漫上眼帘。她急着要从榻上站起,滑滑的丝被跟着坠落。怀鏧皱着眉跟进,一只手扶住她的肩阻止她起来,一只手撩起地上的被子重新搭到她的膝头。“世子,你怎么回来了?你的身子……”晓棠牵挂儿子伤处,却不曾发觉那人渐渐变得僵硬的表情。“世子。世子。我没有名字吗?”怀鏧极无礼地打断了娘亲的话,“对大哥你从来都是‘殸儿’、‘殸儿’呼唤得亲切,更别提对小弟。偏偏就与我总是一幅生分的模样。我难道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么?是不是啊?”他比她还先落泪,不寻丝帕也不沾袍袖,只用手背抹去。“儿子,我怕……”十数年隐忍惯了的,此时听得孩子含泣诘问入耳,却似有薄薄的尖刃生生剜在心头。

“母妃,别怕。不用怕。”怀鏧突然揽紧娘亲。儿子沉缓的呼吸和脉脉温情曾另她朝思暮想,这才是安心所在。“鏧儿。”泪眼朦胧里,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已然挑唇笑了,黑漆漆的眸子暖如初阳,“谁都以为我忘了。其实,我从不曾忘记。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您日日夜夜抱着我。日日夜夜这样轻轻唤我。”临窗有风,引起镂空缠金铜炉内的香烟轻摇。晓棠的思绪亦沉浸在缥缈的意境,直怕自己恍然梦中。“你是最磨人的。依依和磬儿都不似你赖皮样子。”她仿佛在抱怨,随手轻抚儿子腰间玉佩绦穗,丝丝缕缕纠缠,眉眼间早掩不住留恋与享受。怀鏧目光微凝,语声放得极轻,“孩提时,我最盼着外祖父与外祖母从东都返京小住。父王总会让您带我一起归省。于璟家老宅的日子里,再不是王府中您所忌惮的人前。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撒娇,您也会毫无顾虑地疼我宠我。”“你竟然都记得。”沉香弥漫雕梁,晓棠湿润的长睫如染云烟。怀鏧低头看着娘亲,“怎么不记得呢?太子与四哥也在,还有淼淼。那时我年纪小,身子胖,跑不快。他们都哄着淼淼,嫌弃我。尤其四哥,玩着玩着便要使坏丢下我。每每受委曲,我就坐在地上哭。可不管是在园子里还是其他地方,从来哭不过三声,您就一定会赶到我的面前。姨母和舅舅都揍四哥。他倒从不记恨我告状,只是羡慕我。羡慕我的娘亲心心念念都在我的身上。”

“皆是一样的。不论谁的娘亲,心心念念都会在孩子身上。”晓棠已然站起来,纤指爱抚儿子的脸庞。怀鏧更显得意,迷人的下颌上挑,“一样之中又不一样。姨母偏疼太子,四哥再是嫉妒也无用。只是我,从来都是您与父王最钟爱的孩子。”“嗯。”晓棠低低应了一声。再次垂头,只为噙住眼泪。此时此刻,安静的殿宇中无人打扰这一对母子。怀鏧含笑,却又叹息,“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只能在心中明白你爱我。我也再受不得你叫我‘世子’,受不得你对我若即若离。母妃,你肯定不知道,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不够乖不够听话,你才不喜欢我不要我了,你才把我送给别人的。长大后终究懂些道理,可每当看到你抱着依依,抱着小磬,亲他们、哄他们,仍感觉心底眼底地泛酸。为了平复,我会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在我婴孩时,娘亲也是这样抱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为娘怎么会不喜欢你,不要你呢?”晓棠修挑的眸子里流淌漾漾湖波,“你一样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恨我自己。人若贪心,便合该受苦。人若不知满足,便注定失去所爱。将你送予旁人抚养,起始是父皇圣意。可当时正逢宫乱,也算保全之法,并非不可更改。倒是后来,我也好,你父王也好,存了私念,想要我们的儿子做嗣子,才狠心承下旨意。其实,把你抱给王妃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你哭得那样凄惨,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不放,我的心都仿佛被人生生摘去。无数个夜晚,我以泪洗面,怨你父王,更怨自己。作什么非要你做世子?若能一直抱着你长大该有多好。”

裙褶轻颤,幽香流离。再没有掩饰与顾忌,哭的说的**切切。怀鏧手臂蓦然收紧,再拥娘亲入怀,“您与父王,如何做都是为了我好。”晓棠依旧无言哽咽。怀鏧却已显露轻松之态,“时势无常,弦无定音。今日早非昔日可比。母妃,还是儿子那句话。再不要怕。不论人前与人后,我们都不需刻意疏远彼此。嫡母妃本是贤婌之人。她不会真得在意我们母子亲近。就是在意了,也无法阻止我们母子亲近。”母妃与嫡母妃,称谓上泾渭分明。晓棠当然心里受用,只是面上还要提点,“鏧儿,王妃养育你一场,疼爱呵护不输亲生。你到何时也不能辜负。”怀鏧调皮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母妃放心。儿子想明白了,也自有办法,再不会让您们二位母亲因我为难。”晓棠宠爱端详他的神色,淡声笑问,“如今为娘只牵挂你身上的伤。还疼么?可好些了?”怀鏧眼中露出委曲来,“皮肉算是长好,只是挨在硬物上还能觉出隐隐的疼来。父王可真舍得,差点打死我。”“舍得?为什么不舍得?”如彰稳实的声音突然从殿门处传来,惊着了晓棠母子。怀鏧望着屏风后父王的身影便已端端跪下。晓棠则直接挡到儿子前头。如彰负手进来,面沉似水。晓棠前行一步,握住夫君灿金的袍袖,“彰,儿子刚刚回来。”她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如彰含笑,又蹙着眉头,“儿子?谁的儿子?你可知道他在宫中都问过皇兄些什么?”

“鏧儿?”晓棠的眼底闪过疑忌,笑意却不变慈和。“母、母妃……”怀鏧说不出口,声音像是发于极远处,轻轻飘飘得辨不清楚。“别问了。打死这业障,都了了心事。”如彰已后悔,只为难该如何转圜。晓棠目光起了深意,明眸寒澈在那父子面上逡巡了一圈,“再听不得的,也听了,难道还差这一句?”怀鏧簌簌发抖,非是害怕,全因愧疚。如彰看在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怒意更盛。他稍曲身伸臂揪儿子的胳膊,“走!去书房。”怀鏧极敏捷地躲开了。他蹿起来闪在晓棠身后,“母妃,母妃,父王又要打我。”儿子双手扶在娘的肩头。晓棠心疼,亦有些怨,“你这孩子又做了什么惹你父王生气?”她并没有回头,怀鏧看不清脸色,似是思忖片刻,才不觉低头道:“我想知道母妃您,和父王、还有皇上的过去。”

晓棠心头一抖,侧转过来,长长的裙裾拂过地面。怀鏧勉力带笑,仿佛振作精神,“母妃,儿子不知道该如何求得您的宽恕。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弄个明白。”晓棠意味深长目视,“你想明白什么?”“我是谁的儿子?”他也朝向娘亲,抿紧了薄薄的唇。“住口!”如彰差点儿忍不得动手。怀鏧躬身却正色道:“父王请您让儿子把话说完。”“原来问了这个。”晓棠忽而笑得清婉,“那为娘倒想知道,你是介意你自己,还是介意我和皇上?”怀鏧迅即接口,“我只介意我自己。”晓棠眸光垂落,仿佛略带惋惜,“皇子、世子,天差地别,可不是委曲了?”怀鏧澹定不变,“伯伯说,他对母妃您不过怜悯而已。而我从来只愿做宠儿,做父母恩爱诞下的娇生。所以这其中没有什么委曲,更没有人觉得委曲。如此才是上天庇护,皆大欢喜。”如彰暗暗吁气,却仍愤懑皱眉,“都给本王闭嘴!”晓棠很想掩饰不应有的惬意情绪,可又做不到。她靠到夫君的近前来,“皇上间出一语辄中肯。世上除了姐姐,谁都不会在他眼里。”如彰气乎乎拂开她意欲贴近的身子,“我不想听这些个。”晓棠已经握住他的手,掌心暖意点点滴滴蔓延,“其实,我想说。皇上对姐姐,与你对我是一样的。”如彰这会子任她握着,微低下头。晓棠不想让他开口,忽而轻声问道:“你也好,鏧儿也好,可曾视我在东宫的过往为耻?”她先看他,又看他,纠结多日的,总要弄个清楚。

香鼎内烟雾缥缈,轻霾般笼上人心。如彰反握住娇人儿,往日里温然的眉目阴翳渐重,“居然还敢问这样的话?你们娘俩皆是一般讨打的脾性。是不是嫌那藤条疼得太轻?”当着儿子的面,晓棠不想脸红也脸红了。怀鏧将手指支在额头,方能遮住偷偷的笑,聪明如他立时明白伤得自己皮开肉绽的家什曾经有如何的用处。声气相求,知音眷侣,篱菊馆内一树海棠相伴满园菊香该是怎样得旖旎如画。他笑过之后方觉痴醉,却猛得听到一声暴喝。“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出去!”,如彰仍在怒中,呼吸都粗重。怀鏧从不曾真正畏惧过父王,便是挨了痛打也怕不起来。他恭顺地垂着眼眸,神情像是揣摩犹豫,其实已有打算,“母妃有问,儿子还没有回答。您也没有回答。”如彰一时无语。怀鏧扬面,俊秀的脸庞笑容薄薄如霜,“母妃,儿子也痛失所爱,对父王孤寂时日的苦自然感同身受。”晓棠烦恼摇头,“不一样的。鏧儿,不一样的。”怀鏧“呵呵”几声转了神色,“您说不一样便不一样。那儿子说说一样的。如果此时此刻,太子肯把筱安还给我。我哪会去探寻她在东宫的什么过往?她只要不嫌弃我的软弱不争就好。”说到此处,他竟也倾身握住娘亲的手,“筱安无福亦有福,能深受太子与世子的青睐眷恋。只这福气还是不能与母妃您相比的。试问天下可有尊贵过皇上与父王的男子?他们兄弟一个呵护您,一个珍爱您。想来姨母她母仪天下,也会在暗中生妒。”儿子大胆抑扬话里有话,晓棠正触心肠更被逗得发笑,“你还不争?还要怎样争?王府快给你掀翻了,搅得宫中都数日不宁。”娘亲容颜明丽促狭。怀鏧得意,再翻翻眼睛,只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全盘打算。

虽被儿子揶揄,可看着眼前俏皮的娘俩,如彰的心情早如淋漓过春雨般舒和畅然。他随意掸掸袍袖,“藤条抽的是你的屁股,可你的脑子竟开窍了?”平日里如彰只是温和的爹爹,却有威严,更谈不上诙谐。听得如此逗弄稚童似的玩笑,怀鏧先还不适应得发窘,很快又放松。“您不止打了儿子的屁股,还扇了我的脸。”他故意将头向父王近前探,突出唇角边青淤伤处。晓棠瞧着心疼,又怕儿子再挑事。她在他发冠上拍了一记阻拦,“一点规矩都没有,才是该打。”受了娘亲的训教,怀鏧更要撒娇,“你们若早告诉我,早讲你们的故事,我如何会被惊到?”晓棠正享受儿子的亲昵,不过随口笑斥,“谁成想你会听进那些闲话,傻得连亲爹都认不清。”怀鏧多了个心眼儿,生怕牵扯养母惹娘亲不快。他再攀住晓棠的肩,笑盈盈地引开话题,“母妃,以后儿子有错您来教训。父王下手太狠。”如彰像是受不了这两人腻歪,挥挥手要打发儿子下去。怀鏧识趣,乖顺屈膝,“父王,母妃,儿子告退。”晓棠还未嘱咐。如彰抢先开口,“皇兄的旨意,你这几日先在府中养养身子,不用急着上朝。”他忙叩首,金冠伏下,折闪透窗的日光,耀目又刚硬,“鏧儿领旨。只是还要求父王应允,明日儿子要出府一趟。”如彰立时提起心来,“你要去哪里?”怀鏧并不抬头,只说得轻松,“儿子要去东宫,要见筱安。”

第五十七章:靡不有初

响晴天日,层层光晖透过帘帷融入东宫长明殿西室宽阔的空间。人,杵立的不少,大殿却静如空谷。怀殷居主位,怀鏧东向坐。商末和顾成小心翼翼低头站在主人身后。筱安正对西墙的窗牖始终没有落座,因为依依自打一进来便环住她的腰,紧紧搂着不肯松开。除了初见时行礼寒暄,谁也不再有话。哥哥们都不出声,小妹妹更加胆怯。筱安于心中黯然,忍了许久,还是微微笑着轻语,“郡主,这些天来都是谁在服侍你?”“明姬,还有澜蕊她们。”依依乖巧地答话,可说着说着眼睛却渐渐迷蒙。“我不喜欢她们。她们都不会像你那样哄我睡觉。”边说,依依边回头,瞄瞄太子和哥哥清雅又深邃的眉目,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道:“筱安,是因为我太小,太烦人,你才要离开王府,离开我和二哥的么?”

圆圆的眸子水洇洇的,小丫头仰起脸,下颌却恋恋不舍地依附在那人平滑的裙裳上,“是么?筱安,是么?”这便是小人儿心中百般纠结的谜题。“依依,筱安不再是昔日的筱安,你也不许再胡说。”怀鏧开口打断妹妹的话。怀殷转眸看了他一眼。怀鏧平和对视,忽而轻挑薄唇,分明是一丝清傲的微笑。依依真得息声。她并非害怕哥哥,而是惧了这室内冷凝。筱安扬袖,纤纤的手指轻抚孩子团团的发鬏,“郡主,你长大了。也正是因为你长大了。我才放心离开,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依依听着她这般暖柔的语气,心中明白些可依旧改变不了难过,又怕惹恼哥哥们,强忍着点头没有哭出声。怀鏧突然起身,冲向怀殷拱手,“殿下,半日多有叨扰,臣弟与小妹告退了。”怀殷内心缓缓落实,缄默一瞬方道:“不必如此着急。”怀鏧竟直接抢过话来,“三哥,弟弟还有几句话想与筱安单独一谈。”他还是微躬的谦卑姿态,语气却如剑锋般刚直不折。筱安闻言愣住。怀殷眼梢微微一扬笑得随意,“有话你们便说吧。我早先答应要送依依几盆紫薇,正好得空带她去云生苑挑挑。”说话间,他离座过来。依依不想走,嘴巴嘟了又嘟才将小手放到太子的掌心。筱安半蹲下,亲亲孩子耷拉着的小脸蛋儿,“如今正在冬日,什么花都不开,光秃秃的。你堂哥也喜欢紫薇,他给云生苑的紫薇起了名字,还绘了画册。所以啊,你要向他讨来画册再选,便一定能挑中最美量心宜的。”“嗯嗯。”小丫头终于转出喜色。筱安再与她亲昵地贴贴额,正听到头上传来那人辨不出赞许还是威胁的低语,“你最懂我的。”

旁人都出去了,殿内空落了不少。筱安依旧垂头立着,不知何时,怀鏧来到面前。“世子。”她很想说声对不起,可偏就嚅嗫得吐不了口。怀鏧倒像极为平静,不变的倜傥笑容,“你没有等我回来。”理不顺愧疚还是感怀,筱安缓缓地抬起头来,正看清他面上的伤。“可别再闹了。”她说完咬住下唇。他也抚抚自己的脸,语带讥诮,“太子一定添油加醋在你面前编排了我的惨状。父王打死我,他才乐呢。”“胡说什么?伤成这样了,还嘴硬犯犟。难道你不知道疼么?”她是真得有些生气,双眸中似有火影簇簇跳动。怀鏧却颔首,些许满足轻藏睫下,“你是关心我的。这便足矣。”“世子。”筱安烦乱起来。他再展颜,霁月风朗,“不用恼。不关你的事。便不为了你,我也会同父王和娘亲闹这一场。早挨揍,晚挨揍,都是一样的。”她仿佛能够理解,眼梢流过清莹的微光。怀鏧的手忽然搭到小人儿肩上。筱安心想着躲开,身子却未移动。“我知道,你对我的情谊并不像我当初想得那样,但是,我对你却是认真的。”他说话拗口,目光也幽深得一眼望不到尽头。“好啦。”她终于要拂开他。怀鏧却更加几分气力,“筱安,我们以后想要再见怕是难了。有一些叮嘱必须讲与你听。”她已禁声。他靠得愈近,“早几日养伤时我便对三哥提过让暮翎来东宫伺候你。三哥也同意,今天我就把她带来了,想是已经在你的寝殿中候着。东宫予你仍算是生疏之地,身边总要有一两心腹之人才好。”筱安乍惊乍喜不知该如何答对。他仿佛也不需要她答对,语速更急,“身处宫庭,心思务必缜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你总聪明不过三哥去。而且女人太过聪明往往执拗还敏感,这并不是男人乐见的,尤其像三哥那样心深似海的男人。以后若遇到什么变故,怕是便会吃亏。所以要告诫你,‘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绝非难事惨事,而是生存之道。三哥从小不喜热闹,脾性又傲然,等闲事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你与他认识时短,还要多揣摩,更一定收敛些性情。”她极想平静地答应,却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怀鏧低头见小人儿哭得桃腮流晕,心中憧恸,手臂一收,竟是紧紧将她拥进怀中。筱安顾不得挣扎,怀鏧愈发霸道有力。痴恋短暂,他还是松开,沉凝容颜交织宠溺的柔情,牢牢看着仿佛告别又仿佛要铭记。最后,他满足地点点她的鼻头,“人生如初见,知己一擦肩。至此,便不后悔了。只是,刚刚我说的话,做的事,你都不能讲给太子听。”

仿佛是皆大欢喜,再争无可争。筱安都忘了自己是何时送走客人,又是何时移步窗下的。微风动摇,北地初冬早有寒意。四处那样静,倚靠在贴满蟒纹金饰的楠木窗台边,小人儿轻阖双眼,阳光正无遮无拦地挥洒下来,有如薄薄的明纱,将她笼罩在如梦如幻的光辉里。殿门吱呀响起,地上落下一个颀长的影子。那人的衣袂滑过青金色的石砖,绵帛细簌声近。筱安还是一动不动,淡施胭脂的小脸儿微仰着,斜绾发髻的玳瑁梳子堕堕欲坠。龙涎香气浮动,衣摆也拂过脸颊,怀殷低下头来静静看她,越靠越近,温热的呼吸触到彼此肌肤。“居然可以站着入睡。”他的语声带笑,笑中亦有缠绵。最是那纤长的手指灵巧,已然直直挑入小人儿交襟的领口,再探入内里的薄绢,摩挲起那一片腻滑如玉的肌肤。“做什么?”筱安再绷不住,佯怒蹙眉推开他。不知是受了挑逗,还是她呼喝得声急,雪腮染上嫣色,胸口也微微起伏。怀殷闲适一笑,揽得软软香躯入怀。“你的世子终于走了?”他将身子挨得紧,声音却低沉,温柔之中隐隐透出倦淡。“净胡说。谁的世子?”筱安白他一眼,再费力抽出臂膀勾住他的脖颈,“早便走了。难道他不曾去向你告辞?”怀殷耐不住轻哼,“他若如此恭顺守礼,便不是三叔府里被宠到天上去的那个怀鏧了。揍个半死,也是不长记性。”云白色绣团螭外袍舒展,露出底下素绫单衣若雪。筱安有意岔开话题,“怎得这一会子功夫还换了衣裳。”怀殷心下明白,手指收紧再松开,依然带笑,“刚刚在净颐斋见了几拨朝臣。”说完,便牵了丫头转身向书案处走。眼见着便到案边上,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注视,笑痕渐深。“我放在案上的奏折呢?”他瞟了她一眼。

“为什么问我?”筱安很是淡然。“不问你问谁?这殿中便没再进来过旁人。难道怀鏧他人走了,把折子也带走了?我想他总没那个胆量。”怀殷边说,边抬手要打屁股。筱安灵巧躲闪,“别问了,我藏起来了。你是找不到的。”小人儿容色侧逆日光,唇薄而软咬得泛白,颊上却是红透。“不许胡闹。”他与她四目相对,重瞳流波,清眸辉转,谁和谁都不肯移开。静默之后,还是筱安先委下身子,贴上他的胸膛,“我就是想让你多陪陪我。不要回到家还忙个没完。”怀殷双手交叉覆在她的腰下,半挑起眉峰,“看来宠你宠得真是有些过了。正事如何能耽误?性行合谐,贞专化下,为夫君寤寐求贤,供奉职事,这方是后妃之德。”他说得拗口,她更是头疼。小手伸到他脸前挥舞,筱安一字一顿曼声道:“请你闭嘴。我听不懂。”

“我闭嘴?”怀殷亦是一字一顿。本来环抱的姿势突然之间改为夹到肋下。筱安的腰被那人的臂弯死死箍住,被迫塌背、低头,只有小屁股翘得极高。“你你你你……”她想不出该骂他什么,许是本来也不敢再骂什么。怀殷却笑出声来,还不可抑制。“安安,早上晨训的那十板儿是不是打得太轻了?”他说着就开始撩她的裙子,“让哥哥看看你的屁股红不红,板子印儿还在不在?”筱安立时张牙舞爪起来,双足交替地踢蹬,小手也努力扳到身后撕扯。“啪啪啪……”他先抽她的手,再抽她的屁股。“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兴许哥哥还能少打几下。”他仿佛在劝,可口气咄咄,眸子里又是春水漾漾,隐然含情。“别打我,你怎么又打我?”筱安说不清恼怒还是迷乱,口中气息竟渐渐甜靡,哭叫拖长的尾音似悲吟又似嘤咛。怀殷的手便揪在她的衣带上,拨动几下像是犹豫,“说吧。是扒光了打,还是不扒光了打?”“你能不能正常点儿啊?还是堂堂储君呢。恶趣味,你懂么?”她头垂得很低,本来失血,却羞得发烧。怀殷玩心更盛,越发笑得欢畅,“我不懂什么是‘恶趣味’。但是太子也要有闺房之乐。”他故意不解裙子,却将手滑入她衣内。肉鼓鼓的臀肉,怎么揉捏怎么舒服。他不由发出啧啧赞叹,“女人最重要的部位应该是屁股。打女人,也只能打屁股。”“嘤嘤嘤……”她可真哭了,夹紧双腿都抑不住阵阵湿滑泛涌上来。逗得小人儿身子发颤,怀殷仍觉不足。他的手就抚在她的臀上,很认真地商量,“晨训十板子,晚诫也是十板子。可看来对安安你仿佛不起作用。要不,咱们再加上归家后的十板。一日三揍你身。哥哥不嫌累,总归能教导好你的。”

“哈哈哈……”小丫头真被气乐了。人前总是高冷的主儿,不知为何到了自己这里便成了顽皮的孩子。筱安攥起粉拳在那人腰上捶了一气儿,“放开我!听到没有,快放开我!”她以为他会褪光她的衣衫继续再闹阵子,谁知他竟没有。怀殷很平静地扭过头来,“请说‘求求你,放开我’!”他明显在学她的口气。她更难憋住笑,小脑袋快要扎进他的袍摆里,“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加上称谓。”他还有要求。筱安低垂着头,眸光却轻转,“太子殿下,求求你,放开我!”他听了,一样微眯修目,面上笑意盈盈的,手下却狠狠扇了一掌,“说错了!”“啊!”她疼得高呼出来,臀肉在丝帛遮蔽下瑟缩着乱颤。“知道该说什么吗?”怀殷居高临下发问。筱安可正在气头上,也不言语只挣扎着去拧他的腿。

怀殷根本不觉得疼,却佩服她逞勇。“啪!”他从来循规蹈矩,依然从左边屁股抽起。小人儿咬着牙使劲跺脚,手还是从他腿上滑下。“啪!”又一下掴打右屁股。声儿轻脆,手感还好,怀殷从心里往外得享受。本来他回到殿中是有点儿累的,谁知折腾这阵子,竟然身心都舒畅。“宝贝儿,想明白了吗?”他人轻松,劲道也加重。“啪啪啪……”兴高采烈不间断地打,明显感觉到手下的小屁股开始慢慢发热。“我疼,疼啊!”筱安不敢再拧那人,却扯紧他腰上垂坠的丝绦。屁股上烧麻起火,可蒙了层层叠叠的裙裳,竟像是隔靴搔痒,越搔越痒,根本触不到欲望的源头。“说好的扒光了打呢?”她只能在心里质问他,总是知道羞耻的,就是控制不住这莫名其妙的快感。

怀殷越打越上瘾,越是上瘾越是暗暗告诫自己该停下来。丫头的裙带早便松松垮垮了,想来不必费力便可以剥出那个鲜鲜嫩嫩的粉白屁股。爱上这摧折,就好比堕落,有了第一次,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她的臀肉有多红多肿,他的分身就有多挺多胀。她痛苦的呻吟甚至哀号,在他听来仿佛妙音天籁,让人沉醉痴迷。此时,只敢打她,却不敢褪她的衣裳,若看到那裸臀裸背,肯定就耐不住抽插起来。白日里行房易倦,而倦极若眠,这一天便真得过去。温柔乡虽好,奈何总有更多的事要做。怀殷苦笑着摇头,好心提醒,“抓紧叫声‘哥哥’,我打累了。”筱安听到这话,心便沉了。她也有气无力,“累了,请你放开我。”那人还真听话,立时松开手。丫头装着气恼,急等挣脱开。怀殷偏不顺她意,再次环住。他咬咬她的鼻尖,再啄啄她的唇峰,“别生气,别生气,这会子不得空,晚上一定好好满足你。”筱安羞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啐他一口,“胡说白道。”怀殷也不计较,搂得更紧,“‘弄晴莺舌于中巧,着雨花枝分外妍’。你那里肯定湿了,我知道,也喜欢。”筱安舌根儿处都发紧。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击他了,越恨越要坦然,“再说一遍。你那些个‘才思’在这里白费。姐姐我听不懂。”怀殷黑睫眨眨扬起,略显懵懂地惊诧偏头,“姐姐?你是谁的姐姐?”

缕缕轻烟,丝丝如云。那人带笑的气息如此温暖,筱安终是明白什么是媚人的桃花眼。她刚要冷哼,他却稍正眉目。长长手指滑过她的娇面,在那俏丽的尖下颌处停留,“我说一句你听得懂的好不好?”她就俯在他的胸口,头上柔柔的呼吸吹拂发畔。她不拦他,他便徐声道:“这句话是从一本奇书上见的。书还是从怀馨那里抢来的,都快翻烂了。”筱安嘴角撇起来。果然,他更不怀好意了,手又探入裙下,“我的心肝,你达不爱别的,爱你好个白屁股儿。今日尽着你达受用。”

第五十八章:晚风凉落院之清

那人言罢,筱安羞得小脸儿烧红,默默一瞬又蓦地转眸为笑,“‘达’你个头啊,‘达达’。不乱伦么?”她咬着贝齿擂他一记。怀殷并不躲闪,只攥住使力的手,“‘达达’乱伦,那‘哥哥妹妹’就不乱伦了?”筱安似更得理,靠在他肩上挑动眉稍,“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叫不出口,你别再逼我。”她也调皮起来,手指化作小人儿双腿,从他的胸口走到脖颈,再到下巴,最后停在他的唇上。怀殷目中淡淡的,却突然张口咬住挑逗纤指。“哎哟”,筱安登时尖叫。他随即松开,直笑到弯腰。丫头跺着脚抱怨,可那娇娇嗔语温柔到醉人。怀殷再直身,满含兴味俯视,“不过夫妻床第间的昵称,偏你矫情。”她斜斜睨他一眼,“我们仿佛算不上夫妻。”怀殷都懒得警告,直接掐上她屁股的肉。丫头也没喊疼,雪雪吐气再握住他的手。“别人是三天不打不行,你是三刻都等不及啊!”他的态度不变温文,语气却不善。筱安真是随口说的,意不在激怒谁。她稍用力推开他,再低头揉着,“逗你玩的,你不也矫情。”她如此退让的姿态,倒让他含了愧意。怀殷抚摸起娇人儿的秀发,“安安,有个事想与你商量。”

筱安睫光微抬,正对上那人白袍湛雅的身姿。她不问,只等待。怀殷稍稍近身,说道:“我想安排下几个师傅,单在东宫为你设一西席。”“西席?”她好像迷惑。“就是……”他刚要解释又被拦下。“殷。”筱安已然清明,“你知道吗?我此生幸事便是不用再上学了。每每想到,做梦都能笑醒。”怀殷的手在她耳畔停住,太阳穴的青筋一跳,眼里也似闪过什么,“你上过学?”筱安极平静就改口,“想是我话说得快了呢。我是说‘此生幸事便是不用上学’。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被拍花的拐了,也有拐了的好处。生在小门小户的还安生些,要真是官宦家的女孩儿,少不得打小请了西席教训,累也累死了。”

她与他相对,肌映日晖,云鬓翘翠,饱满光洁的娇靥一颦一笑明媚又天真。怀殷耐不住想去吻,可还是耐住。他松松自己的眉心,再点上她的眉心,“你知道么?我总惦着有一日。把你剥光了,再在长凳子上捆结实。然后多备下几件家什。什么竹板子啦,木棍子啦,还有藤条和革带。一样一样,轮着番地狠揍你的两瓣屁股。多早晚你把藏在这小脑袋里的秘密都吐干净了,多早晚停手。”他说得跟真事儿似的。她却一丁点儿都不害怕,委身环住那人的腰,故意埋头在他胸前剐蹭,“不好,不好,那些个东西都太暴虐了。”怀殷宠溺地敲敲她的头,“我说的东西不好,你倒是说出好的东西来。”小人儿婉转看他一眼,跟着摇头,耳垂上一对粉紫色珍珠坠子曳动生光。她仰头望着他,忽而一脸诚挚,“我喜欢你的手。我最喜欢你的手。男人女人肌肤相亲,原来还有如此的黏腻欢好的妙途。”怀殷含笑,重瞳如暗夜里的星光璀明。“想得美。”他嘲讽她,可又真动手去拍她的翘臀,“作用力必有反作用力。光你的屁股疼,我的手就不疼了?”“呃。”筱安被噎得说不出话,最惊讶于那句力的作用。她反复按压心绪,还是诘问出来,“萧怀殷,你,你,到底是谁?”那人依旧笑吟吟地睇着她,“肖安然,你,又是谁呢?”

筱安愣住,默默不语,只举目凝视。怀殷摇摇头,光影深浅交替,他的容色俊逸胜过平日。“安安,你对我的了解要远多于我对你的。”他依旧浅浅笑着,眉宇间含宠蕴暖,只是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本来还要探询旁人,却被旁人探询。筱安强力按压迷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把她轻轻抱住,若有所思的神态,“安安,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可又不好意思开口。”她略显躲闪只依依低言,“我真是不记得了。病好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怀殷将手抚住小人儿肩膀,颊上发红,带了羞赧,“我不是要问你的身世。我是……”筱安还迷惑着,就被他牵着走到桌案后。怀殷先坐下,再把她搂到膝上。“我想问你个事,你千万别生气。如果你实在不想说也可以。”他的语气温软得如春日煦煦。筱安似有所悟,可仍装着糊涂,“那你先说出来听听。”怀殷觑着怀中之人神色,小心翼翼地问:“怀鏧都同你讲什么了?”

桌上有一尊错金螭兽的香炉,细烟笔直升腾。筱安无聊似地伸手去撩,篆烟立时便乱了形状。“我没有旁的意思。”怀殷还在耐心解释。她幽幽叹了口气,复又带笑,“你不必这样委委曲曲地装模作样。”怀殷闻言挑眉,“别找揍啊!信不信哥哥立时让你屁股朝上。”他边说边真要动作。筱安装了样子挣扎,“又闹,又闹,还能不能正经说话。”怀殷像是安静下来,微曲颈子握住膝头的一双纤腕,调皮地用她的左手去打她的右手。筱安由着他摆弄,稍稍靠紧拥上的胸腔,“其实,我已想好。只要你问,我便会说的。”“噢,是么?”怀殷还是不抬头。筱安也不介意,窝在他怀中,絮絮言道:“也没说什么。世子只是劝我收敛性子,多顺着你,别触逆你。还有就是提醒我在宫中过活要谨慎些个。”她就记住这些要紧的,全都说了。怀殷将信将疑,口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就这么几句话,还用背着人说?”筱安支起身来,与他面对面,“怎么背着人呢?是你答应的,让我们单独说话。如果你不高兴,当时别理会也就是了。”怀殷冷冷笑着,“你少替怀鏧粉饰。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他么?他心里惦着你,好意规劝你不假。但他说的肯定不止你刚刚讲的那些。他必是在你面前诋毁我,说我冷傲难测,让你别招惹我,以图自保。”“哎,外边起风了。”筱安假意歪头查看窗棱上垂地的明黄软帐,以掩住嗤笑。怀殷推动她,又在那小屁股上扇起巴掌,“我猜对了吧?”小人儿再忍不得,颤着身子往他怀里拱,“哈哈哈,你们可真是堂兄弟,亲亲的堂兄弟啊。”怀殷似是越揍越气,越气越揍,“说,他都污蔑我什么了?”

铜漏声音,滴滴清亮,只搅不得这绮色缠绵。筱安愈疼愈要搂紧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讨饶,“我坦白,我坦白,我全说,你别再打了,好不好?”怀殷还真收住手。小丫头顺着胸口想歇歇,谁知身子都没调稳,一个急转,竟被按翻。“干什么?”她明明知道还是要问。怀殷熟门熟路地掀开裙子,再褪衬裤亵衣。白白的屁股上已经错落些许粉红的印记。绵绵软软,正是可爱的时候。他细致地摸一圈再拍一下,逗得那两个屁股瓣儿羞羞怯怯,还一抖一抖的。“你怎么又来了?”她拖着哭腔,看向地面的眼色却迷离。“别管我干什么。你接着说,老老实实地说。”他忽然扬手照准左屁股蛋儿最厚实的地方狠狠掴了一掌,粉白的嫩肉先凹再凸,清晰的印子留下,引得身下惊声尖叫。

“干嘛打我啊?又不是我污蔑你。”筱安脸烧到滚烫,屁股上麻酥酥地燃起快意。“他污蔑我,你就听着?他该打,你也该打。”怀殷一门心思要调教嫩臀,随口说出什么来仿佛都是理由。“呜呜呜。你轻点儿打。求求你,轻点儿打。”筱安的哭求根本不起作用。怀殷揽住她的腰按牢,手掌结结实实地抽上右边臀尖,“说吧,快说,别拖到屁股开花。”丫头往前蹿蹿身子,想着稍稍躲开些痛处,“他真没说什么啊!”“啪啪啪……”一阵子疾风暴雨,快又连贯,却不乱章法。整个屁股都被扇了个遍,热热的红透。他甚至还强行扒开她双腿,抽了好几下湿漉漉又毛绒绒的私处。

香汗顺着发根沁出,筱安早便开始哭哭啼啼地倾诉,“他就说你脾性傲然,心深似海,真没有旁的了。”怀殷只图眼下的香艳,根本无心计较堂弟的事情。他也不应她的话,一门心思地欣赏自己盖下的巴掌印如大花似的一层又一层覆满屁股。打着打着身下就顶到不行,实在忍得辛苦。他终于将手停在那两片嫣然丘埠上揉捏,“宝贝儿,我们还是上床吧。”皮肉疼得轻了,心思就清明了几分,筱安被抚摸着伤处,既舒爽又痛苦。听到他的话,盼着他的话,可她还是替他筹谋起来。自是明白,若只顾眼下欢好,今晚那人又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小人儿握住滑到腕骨处的翡翠镯子,任那点点清凉传入手心,“忘了你自己的话了?正事如何能耽误。”怀殷听了便泄气,怔了怔,无奈而笑,“我这太子,若论起轻松随性,哪比得上怀鏧。”筱安低俯螓首,瞥眼得见明镜砖石地上她与他交叉的身影,心底里疼惜,想引开话题劝解,“我想如今世子是真地放下了。”他不过随口相问:“如何说?”她未加思考接言,“世子走前抱了我一下。很有如释重负的意味。”怀殷正在臀上的手忽然便垂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让他抱了?”

头脑中有丝弦拨动,“铮”地一声。中衣高领处镶的碎钻滚边磨蹭在腮下,一时更比一时冷硬。筱安没有言声,只候那人的反应。他的手又回到臀上,她禁不得打了个激灵。“怀鏧居然敢抱你?”怀殷神色已变,不过矜着身份强装平静。筱安看不到头上的情形,也不敢去看。她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他好大的胆子!你也……”怀殷实在说不下去。筱安心中委曲懊悔,趴伏的姿态不变,怆然竟要落下泪来。他忽然极粗鲁地扯动她滑到膝弯处的衬裤。筱安恐极,双拳不由人地紧握,青筋蜿蜒成细蛇。“我们没做什么。”就憋出这一句话来,她突然间竟受不得再继续裸露身体。“你们还想做什么?女子许嫁,不入其门。兄弟弗与同席而坐。”他几是含着恨意吼出来。筱安伤怀摇头,又实在佩服某人于任何时候都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静静望一眼外头明亮的天光,小人儿归于缄默。怀殷仿佛无视她所想,胡乱予她提上裙裳,又揪着背襟,将人从膝上推下来。他也同时直立,转身便向门外走。筱安先发愣,后便追上,探双手拽住,“你要做什么?”怀殷挥臂便把她拨开。“你管我做什么?”他的眼底全是冷冷如冰屑的恨意。筱安顾不得驱赶再纠缠过来,“你理智些,别将事闹大好不好?”她已是苦苦哀求。可她越是愁苦,越要惹他发怒。俊面含厉,怀殷恨极反笑,“我闹?你可真是维护你那旧主。萧怀鏧已然羞辱人到如此境地,你居然还敢拦着?”他又推她。这次气力实在不小,筱安再难站稳,一连踉跄几步,仍禁不得身子后仰的惯性,直撞到长案边畔歪倒。她惊慌间手臂抓扯推下案面上的笔砚和香炉,“叮噹、悉簌”之声一时刺人耳膜。“你。”怀殷本想过去搀扶,却见她倚着桌脚半伏在地上仍泠然对视过来,本来稍含愧意的心瞬时冰冷,身子也似钉在原地不动。

“殿下。”“筱安。”殿门外服侍的人忽地闯进来几个。怀殷扭头,奔在前面的是明海与商末,跟在后面的宫女却十分面生。待等觑见殿内光景,明海方觉唐突。他一把拦住商末,却没来得及阻下那女孩儿。“筱安,你,你怎么了?”她显然被吓到,声音都颤抖。“暮翎,谁让你跟进来的?出去!”明海眉头皱起。暮翎也知失礼,不敢抬头只约摸着太子站的方向曲膝叩首,“奴婢该死。”怀殷还未发话,筱安轻轻出声,“暮翎,你别走。”怀殷不悦,可瞧着这一番撕扯后小人儿发髻蓬乱半跪半伏的狼狈模样,再不忍将那不识眼色的依傍轰走。“太子。”明海和商末战战兢兢地跪下来。怀殷依旧铁青着面孔,平静一瞬方吩咐,“备舆。本王要去杞王府。”“你不能去。”筱安强忍眼角酸涩,明知阻不得,却还是要阻。“你住口!”怀殷血红上脸,一股子火气直蹿脑门。他狠狠拂袖便走。明海极快地向商末使了眼色急步跟上。直到快近那朱漆嵌金的大门边上,怀殷才停住。他没有指明对谁,只是发话,“看着她。”说完便出去。

殿门敞开,再紧闭。屋内阒寂骇人。商未并未离开。他先起来,再稍靠近筱安相劝,“姑姑,您……”只吐出这几个字来,他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筱安还痴怔怔地盯着大门,目光未移动只挥手,“商公公,你先去吧,我这里不用。”那人竟如解脱,低了头退出。暮翎已然托住近旁的身子,“还是起来吧,地上太冷也太硬。”筱安未应,兀自坐直。她的手轻抚长案支柱,上面雕刻的云蝠勾连花纹,皆以海棠为中心,五蝠衔宝而飞,美则美矣,却纷乱扰目。“筱安。姑姑。”暮翎已然改口,不知从哪里寻了个加厚如意锦的靠垫来放下,“懒怠动便坐在垫子上吧,总舒服些。”

筱安刚刚脑子里空白一片,此时总算反应过来。她扶着她的手重新坐好,长别初见原想笑笑,泪却先沾湿了睫毛,“你刚来,便见识这样的场景。莫怕。”暮翎薄唇深目本是硬朗的眉眼。可此时她正用自己的手团住那一双手,柔声劝慰,敦厚如长姊,“我怕不打紧,只要你不怕就行。虽是新婚燕尔的小两口,也难免有拌几句嘴的时候。”筱安又静了一阵,许久才像自叹,“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暮翎微红了眼圈,又立时摇头,“你说的话并不应景。我想你最终跟了太子,必有他好过世子的理由。”筱安咬咬贝齿,忽而轻声问:“我记得你家是行医的,你也粗通药理。”暮翎迷茫点点下颌。她已带了澹澹笑意,“如何调理女人的身子,你可懂?”暮翎像是放下心来,“这个哪还用着我这半吊子。太医院自然有的是助孕的妙方。你若能及早怀上子嗣,地位当然巩固。”筱安稍稍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又换成一脸淡然,“我何时说过要助孕。我向你说,可是为着避孕啊。”

第五十九章:嗟吁不足日云暮

正是秋冬交替时节,杞王府外梧桐碧影渐渐褪尽。主人业已归来,十数名仆役正忙着于阶前官道上洒扫。忽然有伶俐的小厮举目瞧见,不远处一派碎金贵气闪耀,正是东宫仪仗迫近而来。二门处的掌事被唬得一愣,稍清醒些忙踹了身旁的黄衣内监报信,又急匆匆吩咐大开正门。待等太子降舆,严翎已然小跑着出来。众人伏跪一地,怀殷直往前进,连后侧相随的明海都按不住袍摆飘动。“奴才参见太子殿下。”严管事觑着来者脸色青白骇人,立时心起惊异。他边迎边行礼,又悄悄瞥向明海。那人不敢言语,只蹙眉又稍稍摇头。怀殷虽未放缓步子,倒是肯开口相问:“三叔呢?三叔可回府?还有怀殸兄长。”严翎垂头垂手跟着答对,“回殿下,王爷正在府中。此时……”话未说完,太子已展袖背臂,“本王便直到银安殿见三叔。烦劳管事将你家世子也唤来。”他说得仿佛客气,眸色却深不见底。严翎颔首应下,再一迭声地指使人去通传。

进了仪门,改乘辇轿。东宫侍从与王府家奴乌泱泱相随疾行。西风骤紧,镀金铜蹲龙顶青饰朱髤上的如意滴珠被吹得丁泠泠作响。怀殷跨步入殿,如彰一袭赭绿宽袖长袍已候在里间。杞王一时猜不出太子因何而来,只思度着未必有好事。怀殷礼数周全,迎面撩衣跪倒,“侄儿给三叔请安。”如彰和蔼笑着,俯了身去搀他,“寒日里别跪在地上,快起来说话。”怀殷道谢方直起,神色不变恭谨,口气可不软,“天已过午,侄儿本不该搅扰三叔。只是有几句话需得当面问问怀鏧。”如彰目光变了变,面色兀的沉下,“鏧儿他又作了什么怪不成?”怀殷唇角勾得冷切,只闭口不言。正当时门外已传通禀,世子、礼郡王进殿。怀殸一样面带疑惑。怀鏧却沉静无波。他不靠前只跟在兄长后头,单膝跪下见礼开口招呼,“三哥,你来了。”怀殷淡淡笑了。二人目视僵持刹那。忽地怀殷疾步过去,朝着堂弟当胸就是一脚。怀鏧哪受得住,呻吟着仰翻摔倒。那人腿才放下,又抬起欲踹。如彰怔住,怀殸先惊后怒。礼郡王伸手欲拽太子袍袖。怀殷敏捷闪开。怀鏧扶地刚撑起身子,迎面竟又有重拳击来,直捣肩胛。“唉呦!”怀鏧坐在地上都后跄出一尺有余。“鏧儿!”这回是晓棠尖叫着冲进来。怀殷已然不管不顾,再跟进双手揪在那人襟口,重瞳逼人刺在他脸上,“知不知道,为什么打你?”

“太子!你够了!”“儿子!儿子!”怀殸和晓棠一前一后,一人隔挡,一人维护。只是,怀殷不松口气亦不松手,他们也不好强扯。如彰还站在内里,愤然瞪着,面色早已恻恻透寒。怀鏧却是从未有过的乖觉。刚挨了踢又受拳,虽不至伤重,也一时气喘湍急。他作深呼屏息数次,方能连贯答话,“三哥,我知道。”怀殷愣了一下,想放开又没有立时放开,“你若敢说出去……”怀鏧迎上那喷火的眸子,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挣着胆子定定相望,“我绝不敢。三哥,我绝对不敢。”窗外日头正被流云遮扰,殿内一时光线暗沉,每个人的神色都似隐蔽下来,谁也看不清晰。怀殷终于肯甩下那人。他扬扬眉扭转身形俯跪,“三叔,侄儿告罪,这便入宫去向父皇请罚。”

怀殷跪得端正,话也说得钢硬。如彰僵了僵,目光如椎,自侄子脸上移过,又扫向儿子。待等回转过来,他方冷哼,“殷儿你先回去。只是此事必须得有个所以然。”怀殷立即叩首却未作任何答对。他迅速起身,向姨母与从兄施礼后便快步出去。一家人怒的怒,怔的怔,只有怀殸想着送送太子,谁知步子都没迈开便被人牵住了袍摆。“哥。”怀鏧不知何时改为跪姿正眼巴巴地瞧向兄长。怀殸自然明白弟弟的畏惧。他是又生气又心疼,先朝门口处撩一眼见着严翎已机敏跟上服侍客人离开,这才忍不住踢了那人一脚,“真是不省事的。没完了你们?”晓棠瞧着如彰紧锁的眉头,猜度那当爹的怒气不小。她终是偏袒儿子的,前移几步将人挡在身后,“彰,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化解。”如彰不置可否,只冷冷看着。怀鏧此时被娘亲与哥哥维护,竟大着胆子低声嘀咕起来,“太子实在是嚣张。”他的话音甫落,如彰突然厉声斥问:“说,你去东宫都做了些什么?”本想勾到旁人身上的怒气竟波及自身,怀鏧一时冷汗齐出,抿紧了唇深深低头。如彰依旧面寒如冰,“看来不动家法,你就只会硬挣。”

虽是意料之中,怀鏧仍觉背上臀间一股子凉气蹿上蹿下。藤条还未上身,皮肉倒提早警醒。他苦着脸开始哼哼。怀殸懒得理会弟弟,先与晓棠对望,再走到父亲近旁,“父王,侧母妃提醒得对,还是先顾及太子那头方好。”晓棠忙跟上,“殷儿便如此火刺刺地进宫去了,别再挑起皇上的怒气来,可是难以收场。”如彰听着儿子、媳妇的话,神色稍稍起了变化。他又沉静半晌,方开口,“殸儿你随为父入宫去。”晓棠显出迟疑,冲向夫君低眉温言,“你先去不得。”如彰不解,她却莞尔,“你都耐不得要动手。若是此时面圣,不是等于逼着皇上教训儿子给你这叔叔看么?”怀殸也笑出来,“正是,正是。还是儿子先进宫,酌量着在皇伯伯面前替太子解释求情。”如彰无法,烦燥地挥挥的手。怀殸行礼告退顺带着提溜起跪在地下的弟弟。他仿佛怒气冲冲地训他,又偷偷眨眼睛,“还不跟我出去,回你房中好好反省。”怀鏧当然知道哥哥要救他,只是父亲不发话,实在没胆子离开。他将膝盖挪动几下缓解酸麻,再求助似地望向娘亲。晓棠此时已背转过身去,正牵了如彰的手臂向南窗下的长椅处走。原来父母也懒得理自己,怀鏧差点按捺不住窃喜。他忙磕了个头,根本不敢再说什么,蹑手蹑脚地跟着哥哥溜出殿去。

如彰坐下,又拉住妻子靠近身旁。这几日王府里忙乱得很。只是庆幸那母子俩嫌隙尽释,虽不曾大张旗鼓,可如今也全由着那亲娘照料亲儿子。晓棠累却幸福着,衣袂间淡淡的苔花芬芳沾染杜若清香,饱满蓬勃更添活力。如彰的心情在渐渐平复,只是不想表现出来。他回望略显空旷的殿宇,神色仍是阴阴欲雨。晓棠略起些身子,帮那人缓缓按揉太阳穴,这时她十来岁时便会做的哄人把戏。如彰乌墨般的眸子里缓缓有柔光闪烁,“你再护着也没用。屁股上的伤怕是还没长好,又急着找揍。我绝饶不了他。”晓棠并不停手,美目微眯再挑,“作什么非说这气话。是谁教训完儿子,心疼得睡不着来着?再说,我们的儿子被人家打了。你这当爹的不拦阻也就罢了,还要替旁人出头。”如彰一样斜睨着看过来,“你儿子可是省油的灯?如果刚刚他对殷儿还手,我倒有心回护。可你也瞧见他那幅唯唯诺诺的模样了。平日里仗着受宠,张扬跋扈的劲头都哪去了?我们总得静下心来想一想,他能够如此老实,一定是因为理亏。还不知道在东宫里作下什么祸事呢。”晓棠早看得明白,只是嘴上不认,还故意在手指上加力发泄,“我儿子,我儿子。鏧儿可是我一个人生的?”如彰受不住,“呵呵”轻笑着将那一双小手按下,再揽入怀中宠溺地摩挲她莹润如玉的面颊,“皇兄说得一点儿都没错。鏧儿完全随了你的调皮。实在恨得人牙痒痒。”

上有画栋雕梁,旁有金灯玉镜。红尘人间,无边富贵,仍抵不过这姻缘欢喜,无尽温暖。那人低沉的笑意含谑,却能将人的心弦融解其间。晓棠也极为享受这惬意时刻,靠紧他的怀里,又不服气地翻翻眼睛,“就我调皮,你便老实么?”如彰极有耐性,低头轻吻她宛若垂缎般清冶的发丝,“我不是老实,而是太老实。打小在宫里父皇面前,被哥哥们嘲笑。在宫外师傅面前,又被师兄师姐嘲笑。总是那个可怜的。”他在诉说委曲,却一点儿也不伤感。晓棠最是清楚,他忍耐冷落时短,享尽宠爱时长,虽然性子定格于沉稳,人终究还是潇洒自得的。她缩缩肩依偎得更慵然些,“别总想骗人。我师傅早便对我说过,你才不老实。你最会用那无害又无辜的眼神儿撒娇讨宠。她爹爹被哄得可是最疼你一个。她和她那宁康师兄没少因为你挨骂受罚。所以说,现在再看看鏧儿闯祸后可怜巴巴小模样,就知道是得谁真传了。”如彰倚在椅背的软靠上,细细听着娇人儿讲完,揪下她的鼻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谁是你的师傅?是我,不是佟婧。”晓棠被逗笑了,捶他一下,又赶着点头。如彰态度虽然温文平和,可口气十分不以为然,“如今宁康与佟婧在鄯鄯双双对对过着神仙眷侣似的日子,本不该讲他俩的闲话。只是你此时说起旧事,我总得解释解释。”她抬头瞧着他认真的神情,又忍不住想笑。

虽是成婚多年,子女绕膝,可如彰在晓棠面前仍有威严。他戳戳她的额角示意她听话,方絮絮诉说,“其实是佟婧与宁康一直在欺负我。他们大我几岁,两人情窦初开,我还天真懵懂。当年师傅把佟婧交给宁康管教,也是看好了二师兄严厉有法。佟婧生来娇娇女,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初落到那人手里,三天两头地挨打。我把佟婧当成亲姊姊,她也总是哭哭啼啼地躲到我房里,我便拼死拼活地护着。师门之中,没有什么皇子、世子,只论入门先后。宁康是师傅早年在南疆云游时收下的弟子,序位在我之前。他每恼起来,常常连我和佟婧一起揍。只是没成想,他们越打感情越深,而我还傻傻地插在中间添乱。他俩也不说破,可都看我不顺眼。本来佟婧受罚我救,后来竟变成这师兄师姐联起手来收拾我。我总会看明白的,当然要去师傅面前告状。若论起鏧儿哪点像我,那就是还懂得反击,至少没有白白让人欺负。”晓棠扮作饶有兴趣听着,忽而眨眨眼睛,“真想知道我们的儿子在东宫是如何反击的。只可惜他不肯说。”怀彰眉心也动,曲颈沉思一瞬,再扬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玩味身前人儿好奇的容色,“现在是不说。等我打他的屁股,他就说了。”晓棠听了摇头,“不会,儿子不会告诉我们的。咱俩可以打赌。”如彰噙笑对望,幽幽一问:“真赌么?”晓棠稍稍省味,又有迷蒙,“赌。赌什么?”如彰修长有力的指尖在她唇上轻轻一抵,“当然是赌一顿藤条。你的藤条。”

日耀帝都,却近黄昏。御书房内,阔长金案上,黄帛锦卷,丹书朱墨皆被扫落一边。如彬端坐宝位,冷眼凝视案前,额上青筋隐隐突起。怀毅与怀殸惴惴不安地陪侍在两侧。齐王几欲张口,都未发出声响。怀殷僵跪在大殿中央,日暮金辉透过长窗点点洒满云白的衣衫。本是闲逸和暖的辰光却在他身上投出一抹孤傲凝峻的色泽。如彬面色静沉,瞧着下跪许久的儿子分毫不见动容,“朕再问你一遍。究竟为了什么?”怀殷略抬头,似乎想要对上父亲寒澈的深目,又似不想。“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不论如何被逼问,他就这一句话,说完便紧紧闭上双唇。雪衣素袍的少年,不弯不折,辨不清岑寂还是骄慢。如彬越看越气竟至发笑,“明知是错,你也要去做?居然可以跑到王叔家里打人,朕的太子实在是威风。吾朝百年未见。”怀殷金冠触地,一字一顿地回答:“儿臣惶恐。”“三弟!”怀毅实在发急,眼见着父亲垂在身侧的手紧攥九龙玉佩,拳头绷实不见血色。“皇伯伯,事由未明,想来错多在怀鏧。”怀殸垂臂而立,伺机进言。“你们都少来护着他。”如彬语声平静了不少,只是更加清漠。

怀殷拔起上身,眼皮下耷,专心瞧着金砖地上自己绰绰约约的影子。殿内又肃静一阵。如彬转头朝向怀毅,“去,到高橱内取了家法来。”那人愣下,唇角都轻动,“父皇,父皇。”怀毅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求情。怀殸小跨一步,“伯伯息怒。”如彬已离座。“快去取!”他的催促沉稳隐含威势。怀殸也微微摇头。怀毅知道再耽搁不得。他尽量放慢步子,拖拖延延地从东壁间橱子里捧回一柄戒尺,走到父亲身旁俯身奉上。如彬冷眼看着,根本就不接。怀毅端尺端到臂酸,父亲未理会,他心中如擂鉎鼓哪敢放下。如彬目光扫过一立一跪的兄弟俩,眉心蹙紧开口:“长为幼谋,幼未必从长听。你以为处处偏护弟弟,便是真为他好?”怀毅不抬头,却知晓父亲恼在何处。他大着胆子将戒尺再往前递,“荆杖伤身,三弟他,三弟他受不得。”“呯!”尖锐的声响刺耳。是如彬狠狠将儿子手中的木尺打落。“父皇!”“伯伯!”怀毅、怀殸慌张跪倒。“再去取!”如彬手臂又挥下,五指箕张一掌便扇到大儿子的肩上。怀毅被打得上身摇晃,可饶是这样,他仍跪着未动。怀殸也害怕,偷偷瞄过去,眸光戚然。

两相僵持,冷凝渐盛。终听袍摆唏簌,怀殷不发一言撑身而起。旁人都盯着他,他却不看旁人。快步奔向高橱,取了紫荆手杖就折回来。几乎挨着父亲的脚尖跪下,将荆杖双手齐额平举,“请父皇教训。儿臣没有什么受不得的。”他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可明明能够听出赌气。“老三!”“太子!”怀毅与怀殸守在近旁都暗恼那人发愚。如彬长眸微垂,意味深长地看住儿子,“你再讲一遍。”怀殷暗自里深吸一口气才扬头,“请父皇责罚。儿臣该受家法,也能受家法。”怀毅跪不住,几乎瘫在地上。如彬早已扯了荆杖,“知道该受,你便受。”

余音未消,“呯呯呯”几杖精准砸在臀峰。怀殷疼得连打冷战,瞬时没挺住手臂下意识戳地支助身子,掌心拍得过猛竟失了知觉。儿子险些扑倒,如彬也看到了。他不见心疼,荆杖轮得更高,抽得更狠。又是十来下密集还散乱的笞打。腰上,臀上、腿上,都爆出“呯呯”、“彭彭”的声响。疼似决堤之水,痛也似决堤之水。一样儿在肉上,一样儿在心里。怀殷居然想喊,可就有那么一口气堵在喉间。“弟弟。”怀毅脸色惨白,发间沁出细汗。他耐不住要跃身过来,却被近旁的怀殸死死抱住。“你敢再护着他试试!”如彬用杖头指向大儿子呵斥。便是这极为短暂的停顿,却有一阵阵疲惫裹挟着胀痛从骨子里细细泛出来。怀殷合上双眼,他无法说出真相,父亲便不同情,哥哥也不可以施救。仿佛只能幽幽叹气,原来,他们都偏向怀鏧。

心神仍松散着,荆杖再抡上。这一轮只打屁股。刚才疼在各处还均匀些,而此时都集中到那两片上,如同滚过插满密麻麻银针的木板,先刺后拔,锐痛与热辣翻涌。父亲是越打越狠了,每一杖劈下来都要剜肉。刚开始在苦痛中挣扎他还绝望过,而此时适应了神经时紧时松的痉挛,倒抑不住胸腔内越来越气闷胀鼓。“既是要打给堂兄看,那便看吧。”怀殷靠腹诽为自己磨时间、谋出路。轻抚凌乱却纤尘不染的白衣,他忽而撑臂离地跪直了身子。微侧首冲向两个哥哥,湛若深潭的明目于阳光下淡淡一闪,仿佛还笑了笑。这看似洒脱的举动不止哥哥们看到了,父亲也看到了。如彬刚刚还生出些许悔意,怕自己打得过急过重,却瞅见儿子一幅满不在乎的轻狂模样。心中的疑惑与怒意不打一处来,他只瞄准一块皮肉,荆杖追着紧咬。“嗖!呯!”、“嗖!呯!”“嗖!呯!”……这才是雪上加霜,火间泼油。“啊!啊!”怀殷依赖的自尊和理智终于压制不住惨呼。可不论身上多疼,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此时就势乖顺地趴下来挨打,拼上这身血肉,父亲也打不了几下,一定会放过自己。

可犹豫来犹豫去,怀殷竟突然坐下,臀腿紧贴于地,只将脸面和胸腹朝向父亲手中的家法。荆杖擦着儿子的肩臂落空,如彬先还不能相信,跟着便怒意升腾。他黢黑的瞳仁急急收缩,抖动的龙袍上精美的金丝绣线也像燃起火,“传大棍!拿绳子!把他给朕捆上!”

第六十章:最喜小儿无赖

分明是怒如雷霆,怀殷却丝毫也不觉慌张。他还无赖似地坐在地上,头是不能再抬,只为掩下眼底深深沉沉的目光。如彬呼喝声急,牟平与召黔早便冲进殿来,匍匐在门柱处,戚戚不敢奉诏。这回怀殸最先起身。他就跪到伯伯与堂弟中间,什么求情的话也不说,磕头如捣。父亲未再发话,火气却烧得旺盛,怀毅瞧得分明。冷汗顺着脖颈流入后背,人也像坠入深水浮落不定。“父皇。”怀毅竟站起来,唇角紧紧绷起,停了一瞬才高声道:“您讲过儿臣为长子,可以代父教养诸弟。如今藤条留在煦涵馆,那口喻还算不算得数?”他是豁出去了,面对着父亲威而凛切的神情,语声融有几许低暗颤抖,却依旧清晰分明。如彬没有立时答对儿子。怀毅也不等待。玄衣金袖后甩,他一把就薅住弟弟领襟,“出去!跟我出去!。”怀殷当然明白大哥的用意,只是担心再殃及他受罚。他不想起来,拧着下沉身子。怀毅更显烦燥,也不择地方,照着那人身上“咣咣”就是几脚。怀殷疼得呼吸都受阻,眼前金星乱闪。他再挺不住,就被哥哥连拖带拽推出大殿,掼倒在台阶下。“下去候着。过会子再传你去煦涵馆,一定要揭了你的皮。”怀毅负手而立,颧骨处两团潮色,仿佛秋日里凝于红叶之上的薄霜。怀殷轻轻应了一声“是”。怀毅像懒得理会,折身回返,还皱眉吩咐左右关上殿门。当值的宫人们哪辨得清缘由,都胆战心惊地跪在滴水檐下。怀殷坐在地上瞟了一圈,见着没谁敢抬头。他稍稍松下腰身,再瞅瞅紧闭正门上云升龙腾的描金彩绘。歇得差不多了,他才起来,掸下衣摆上的浮土,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廊外风静,贴金双龙藻井天花反射点滴光晖,更衬一室幽然堂皇。如彬回坐雕龙长椅,面容沉在纱帘遮蔽的暗影里,道不出喜怒。怀毅小步进来,稍摆头示意牟平领着宫人们下去。他的手凉如冰雪,却壮着胆子走上前为父亲换掉冷茶,重斟香茗。怀殸并未动弹,就在案边不远处跪着。怀毅忙完这些也躬身后退,与堂弟挨到一起。如彬身上重锦纯白底平绸海龙纹便袍一抖,似是极不耐烦道:“糊涂。不成个体统。”他这话显然是对那两人说的,然而目光却瞥向窗外。父亲不似震怒,怀毅心下宽了几分,“儿臣坏了家法规矩,还请父皇责罚。”如彬并不理他。怀殸拔背镇声,“孝子事亲,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便是太子意愿委身侍君怒,可大哥也好,侄儿也好,断乎不能容他。”堂弟所说正是心中所想,只这话方得外人说来才妥帖。怀毅跪正身子,旁侧里铜鹤细吐云烟,如玉俊面在那袅袅轻烟之后渐渐隐去波澜。“父皇,对三弟,儿子自会细细教训。您还是保重龙体为要。”他小心翼翼进言。怀殸眸中仿佛浮起一丝委曲,“伯伯。父王让侄儿赶着进宫可是下了严令要我护好太子。您若真得施杖,不如先许了侄儿也躲到篱菊馆里。王府反正不能回,父王饶不了怀鏧那挑事的,更得箠楚我这不成事的。”他话说得可怜还讨巧,再看不出平日里深得圣心辖理宗族的深沉模样。如彬明白孩子们的孝心,眉峰略动,无奈地敲敲茶盏,“都起来。”怀毅与怀殸谢了恩方直身。兄弟俩又一左一右地守到皇上近旁。

如彬垂目盯着浮茶,片刻过后才问:“鏧儿究竟做了什么?”怀毅同样疑惑,目光投向对面。怀殸此时是真无辜,“伯伯,没有人知道啊。父王也逼问过,可他一心咬口不提。”如彬面容更加冰冷,“想来不会有好事。”怀殸顿了顿,低声回道:“看着怀鏧挨了打还恭顺的模样,一定是他先招惹的太子。侄儿猜度着与筱安……”话未说完,如彬已冷切发笑,“这还用猜度?除此因由,他们哪能动手,哪敢动手?”怀毅再次单膝跪下,“父皇,今日之事最好到此为止。对三弟、鏧弟,各领各的教训也就罢了。毕竟涉及东宫声誉,于谁也是失了颜面的。尤其……”他先停住,压住声息,“尤其不宜惊动母后。”如彬瞥过一眼,忍不住又叹气,“儿子总是没错的。错都在媳妇。”怀毅闻听忙站好,还呵呵笑了,“父皇如何做此想?母后宽仁,为天下女子垂范。儿子其实担心,母后教导太子犹严,如此是非若惹得母后生怒责罚三弟,恐劳累凤体。”如彬听不下去,“行啦,你不必维护如此得周全。朕都揍不了他,你母后一味惯着,哪里会舍得?”怀殸陪笑跟言,“侄儿才怕事情闹大。怀鏧更禁不起狠打了。”

桌上茶汤碧色如玉,眼前儿子侄子便是曲颈垂首,也不失翩翩风采。如彬从心底里满意,扫尽前时怒容,笑意尽显亲热赞许,“幼尊而长护。你二人做得极好。”那兄弟俩忙谢过褒奖。怀毅语声淡然又极为诚恳,“这是儿臣的本分。”怀殸同样曲背拱手,“‘嫡为先,子论贵’。侄儿从不忘皇祖父与伯伯教诲。”如彬话音蕴着疼爱,“毅儿是长孙,殸儿不过小了岁余。父皇对你们两个年长的孙儿才最为钟爱,也最为器重。”提起祖父,怀毅心中立时有温热滋味涌起,“儿子更是感怀,四五岁时祖父隔不了一两日便会召我和殸弟入宫,或指点书大小字,或讲些浅略经史与我们听,常至夜间。最高兴被祖父领着去供奉历代先皇画像的永年殿,喜欢听祖父讲授每个先帝的贤名伟绩,赫赫功勋。让我这稚气孩童都禁不得血奔心驰。”怀殸亦不住点头,“我也记得,只是比大哥要模糊些。仿佛有一回,就是在永年殿,我被皇祖父抱在怀里,大哥你立在地上不住地拽我衣角笑话我。”怀殸半是追忆,半是模仿,“你这小豆丁能听懂么?小殸何时才能长大呢?”

深殿之内并无侍从,父子、叔侄似也无意尊卑,皆是闲散自如。如彬满面是笑点指儿子,“毅儿看着老实,暗里没少欺负弟弟们。”怀毅刚还轻松愉悦,可听了堂弟的“抱怨”周身僵了一僵。他忽然怔怔的,心念迂回飘转,本想刻意掩饰却又掩饰不得。如彬察觉,看住他,“怎么了?”怀毅冲父亲笑笑并未回答,而是直接朝向堂弟,“怀殸,你记错了。说话的人不是我。”怀殸倒不解了,“不是大哥你,还能是谁?”怀毅眼里如漫浮云,又有轻亮的光影忽闪,“还请父皇恕罪。”如彬更疑惑,“要恕何罪?”怀毅眸子微垂,“儿子想提一个人。”如彬静思瞬间,温言吩咐,“你说便是。”怀毅再看怀殸,语气似慨似嘲,“殸弟你那时终究小了些,记不清事情。当日,在永年殿内,祖父领着的不止我们两个皇孙,还有王姊乐平。而逗着你,哄着你的,正是乐平。”怀殸惊到瞠目。如彬容色不改,只是再无任何笑意能够漫至眼底。他的手指在御案间轻叩,“天家森严,永年殿非帝子皇孙不得入。而帝姬、宗女、子媳拜祖不过伏跪于祭殿门外而已。更可见乐平所得宠爱再无旁人可及。”

日向西,云光淡。天边浮岚逸彩,正为烟波掠影的太液池涂抹出层层递递魅丽如幻的色泽。怀殷独自一人,不过信步而行,竟无知无觉地走入御苑深处。宫中路径四通八达,此时却临尽头,目光所及是望不到头的一片浩淼,茫茫与天际相接。他停住脚下,犹豫着要到水边去,又嫌枯燥无趣。刚刚回转了身子,隐约听到稍远处乌颜朱柱下一色的朱红墙内似有小孩子的嬉闹之声。

“还有比你更笨的么?火燫都不会用。”“你怎么不说是你的火燫不好用呢。什么破东西,花架子货。”“江恩你敢摔我的火燫试试?”“都少说一句。我来点,我来点。”“叔叔们别吵了,我要玩天灯。”……怀殷本还焦灼的心头微微一动。稍偏斜些走向,他绕过一排修竹后的曲廊影壁,里头玲珑周转,正是一处临水而建的圆顶亭子。四个小孩儿就在那亭子里蹿蹿跳跳地争抢着什么。怀殷已走近,竟无人察觉。“咳咳。”他只得清下喉咙提醒。“三哥。”怀殳最先回过头来。接着璟鑫与江恩也看见。弟弟们规规矩矩地伏身请安。怀殳还极敏捷地扫一眼江恩,那人领会,扭了扭似要将某个物件挡住。“三叔,三叔。”小昊桐不管旁人,天真无邪地从台阶上蹦下来,手舞足蹈地扑进叔叔怀里。怀殷并未理会几个弟弟,而是先抱起侄子。他亲了亲小孩儿嫩滑的脸蛋儿,更觉轻松。昊桐感受到叔叔高兴,越发赖得紧实。“三叔。”一双小手都揽在怀殷的脖子上,他既小心又兴奋地诉说:“他们在玩火。桐儿乖,桐儿没玩。”“切切。”怀殳和江恩忍不得地咬牙。怀殷仍是淡然地模样,瞥了那几个一眼,缓缓走了进去。

想是为了遮寒,亭子靠湖的三面都垂下了暖帘。本来也就能容下四五人大小,怀殷落坐于亭中小石台正后的圆凳上,空间更显局促。“都干什么呢?”他把侄儿抱稳在膝头,才开口问话。仨弟弟已经垂手侍立在一旁。怀殳一幅恭然的模样,“三哥,我们没干什么,一起说说话。”怀殷又看旁边那个,“江恩,你身后藏了什么。”“什么?什么?”江恩越被盘问越往后躲。“行了,快拿出来给三表哥吧。”璟鑫眉头都皱起,面容端正,只略有些老成。小桐儿将头垂在叔叔肩上,“他们在玩天灯,都玩儿半天了,笨得没有点着。”怀殷换了姿势将侄儿夹护在胸前,“半天?你们今儿几时放的学?”怀殳缓缓扬脸,“今天,我们没上学。”“啊?你这胆子。”怀殷一掌就拍在石台上。昊桐吓得身子一抖。倒是怀殳不慌不忙地走近,“三哥,你先听我说完。”他与侄子比着向哥哥身上赖赖,“昨晚父皇查问功课来着。我都答得很好,父皇很开心,便许了我休息一日,我也为璟鑫和江恩求了假。”怀殷低头一笑,又揉揉弟弟的头发,“就你是那受宠的。”说到此处,他目光忽而复杂莫名起来,“如何我们小时候便从没有这样的好事?学得好那是应该的,学不好就得挨打。除了节下,也就自己的生辰能放一天假。便是年里回东都,上书房的师傅们都跟着同行,除夕当天还得上课到巳时方歇。本朝家法之严,即皇子读书一事,已迥绝千古。”他明显是在抱怨。几个小孩儿全听出来了,根本不能相信这话能出自太子之口。怀殳小心隔开些距离,交叉着双手问:“哥,你今天遇到什么变故,还是吃错药了?”怀殷抡胳膊便要揍他。小弟弟跳着脚躲开。江恩早就笑塌了腰。璟鑫多少矜持点儿,可也捂紧嘴巴,弯弯着眉毛。昊桐觉得奇怪。他不笑,很认真的模样,“三叔,你有病么?吃什么药?”“哈哈哈……”对面的三人立时喷出来。

怀殷依旧沉稳。他抬起桐儿胳膊,很有气势地挥过去,“有病的是他们。该吃药的也是他们。而且药不能停。”“噢。”小小孩儿终于像是明白了,也学着叔叔一拍桌子,“传太医,给他们治,治他们。”那仨哪还忍得,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怀殷赶忙紧紧地侄儿护在怀中。小桐儿更开心,就在叔叔腿上蹿来蹿去,“咯咯”笑着躲避。终于闹够了,怀殷指一指角落,“拿过来。”江恩再不怕,捧了那灯过来,放在圆桌上,也挤进怀殷怀里,“三哥,你看看,我这灯能飞起来么?”怀殷圈着两个小家伙,努力伸长手臂提起灯。那是一盏细蔑竹编制的天灯,灯罩是硝得薄如蝉翼的火鼠油皮。阳光一照能泛出晶晶亮亮的蜜蜡色,上面还细腻描绘了一树粉樱,灼灼妖娆,显得格外精美。

四个小脑袋都快凑到灯上。怀殷将灯放好。他先点头,又摇头。“啊,放不起来么?”江恩心急,显出失落。怀殷拍拍他的脸抚慰,“灯是顶好的灯,当然可以飞。只是,你们还小。不该独自在这里玩火。若于宫中走了水,谁也担待不起。”江恩吁出一口气,“那便好。能飞起来就行。三哥你可空闲,帮我们放好么?”小弟弟满眼的恳切,怀殷倒不好拒绝。他瞄瞄帘外天光,语声犹豫,“天还没黑透,放了这灯也瞧不出意味。”怀殳就立在一边,慢声提醒,“三哥,你可别让他缠上。今儿放不起灯,他怕是睡不着觉。”江恩更显嚅嗫,“是欢欢想看放天灯。我总得学会了,才能放给她看。”怀殳直接从鼻子里哼气,“我家妹子想玩灯,有的是亲哥哥陪她。你这里白装什么辛苦?”江恩不高兴被奚落,可还努力忍着,“五哥,我没有妹妹,我待欢欢就像亲妹妹一样。”“真得么?”怀殳的表情惊奇到夸张。他也不等他回答,越笑越冷,“皇祖父不过玩笑一句‘萧家欠了江家一位公主’,某人可就上心了。怎的,袭不得你家爵位,惦记做粉侯了?”江恩哪受得如此奚落。朦朦胧胧似被戳中了心事,他更要反驳,“某人该想想自己。便是有一百亲妹子要出嫁,也轮不得幺子来说三道四。”

“你给我过来!”怀殳一把将江恩从哥哥臂弯里薅出来。那孩子也不甘示弱,胸脯挺得极高,“过来就过来,你能怎样?”璟鑫迅急过去,一手撑开一个,“如何又闹起来?太子正在呢,还懂不懂规矩?”就连小昊桐都从叔叔膝上蹦下来。他学着璟鑫,在人身下双臂岔开,“不许打架。打架的都不是好叔叔。”怀殷歪头看着,实在哭笑不得。在他眼里心里,这几个孩子都该如张张白纸,怎么也想不出会有那么多曲曲折折的小心思。他盯着他们看了好一阵儿。看得那俩斗气的心里发毛。怀殳放开江恩。江恩也不再梗梗着脖子。直到这时,怀殷才冲他们勾勾手指。他极少有这样戏弄的动作。只是平日里的威严在,两个小的不敢违背。他们移得近些,又不想挨得太近,便低头站住。怀殷终于开口,却是漠然的一句,“转过身去,躬下腰,撅起你们的屁股来。”

是的我值班啊。刚刚在贴吧更了文,就来搬楼了。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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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楼最快,只是从第六十九章起的。

潇湘汐苑原贴被删了。现在重新搬楼也不顺利。以后,还靠这里。

潇湘汐苑原贴被删了。现在重新搬楼也不顺利。以后,还靠这里。

存稿也就剩下十来章了,有兴趣的亲可以慢慢看。

我的脑回路简单。只有他妈和他姥姥。

第六十一章:饮酒之饫

本来难得和煦的晚风让人沉醉,只是此时,怀殳与江恩小兄弟俩却硬撑着面上的羞赧,连耳根后都一阵赶着一阵的蹿凉起来。他们常被怀酘和怀馨逗弄,不是揪脖子就是踢屁股,打来打去的也从不真正担心,可如今对着喜怒难辨的怀殷,却有着说不出的慌慌然。“三哥,我们再不敢了。下,下不为例。是吧,江恩?”怀殳赶紧捅捅身旁的小孩儿。江恩更机灵,竟紧紧握住怀殳的手,“太子,我和遹王很好哒。我们平日里从来不闹别扭。”昊桐没有再回到三叔身边去,靠着璟鑫腿侧,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小嘴儿比谁抿得都紧。璟鑫犹豫着该如何替好友求情,无奈一时想不周全,就开不了口。怀殷略略吃惊,料不到自己还能将弟弟们吓住。平日里,他几乎没怎么收拾过他们的皮肉,遇事顶多训斥几句,从不刻意让谁畏惧自己,可瞧着他们害怕,倒觉得十分有趣。

“照我说的去做。听到没有?”怀殷手肘杵在桌台上支住下巴,重瞳的眸子轻闪辨不清是笑是谑。怀殳没动,江恩也没动。他们疑惑地对视,心中都纠结着一个问题,“三哥何时被四哥附体?”眼瞅没人答应,怀殷不等了,轻松指指璟鑫,“小鑫,出去给表哥拾根竹棍子来。”他再瞄向那两个,唇角勾得严厉,“本来挨巴掌便可以了事,偏偏要吃竹笋烧肉。看我不敲肿你们的屁股。”如此威胁之下,亭子里头的小孩儿彻底慌了。“三哥”“三哥”“三哥”……一时间叽叽喳喳地叫唤声不绝,仿若满窝争食的刍雀。

“打老远就听到你们吵吵。”淡青色轻袍一闪,怀馨急步生风进来。怀殳、江恩竟像寻见救星,平时看见都躲着跑,此时却一左一右扎进哥哥的臂膀间不肯出来。怀馨也被吓一跳,极不适应弟弟们如此依赖。他瞥一眼对面怀殷泠泠的面容,绷住笑再低头斥问,“作祸呢,是吧?干了什么惹三哥生气?”怀殳耍赖似地箍紧哥哥的腰,“四哥,快帮我和小恩求个情吧。三哥要用竹棍抽我们的屁股。”“是啊。”江恩配合地开始挤眼泪。怀馨就快被逗乐了,忽然小昊桐走过来。他先不紧不慢地掰开两个小叔叔缠人的手,接着就把自己紧紧贴上去。“四叔。”侄儿极乖巧地仰头望着。怀馨当然受用,摆脱那两个将小家伙抱起来,“桐儿要说话?”“嗯嗯。”昊桐使劲点头,“侄儿劝四叔不要管。”怀殳恼了,“你才是欠揍啊!”够不到别处,他直接去拍那小“叛徒”的脚丫。“诶诶。”怀馨眼风扫过,再搂住侄儿稍移下身子。昊桐不怕,依旧很认真地说道:“三叔要罚五叔和恩叔。他们竟然敢不受规矩。”怀馨点头,目光更为亲和,“究竟为何要罚?”昊桐的小手一指,“他和他刚刚要打架。父王说过,兄弟就像身体和影子一样亲,哥哥和弟弟绝不能打架。”怀馨先不言语,只以眼角余光缓缓从怀殷面上滑过,停了一瞬再回到身下,“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大哥的教导,不只小桐要牢记,我们也要牢记,知道么?”怀殷脸色变了变,旁人并未留意。怀殳和江恩可是面红耳赤。那小叔叔扮了笑,讨好地摸摸侄儿脚上齐踝的靴子,“桐儿最乖了,桐儿最懂事。”说完,他再向怀殷欠身,“三哥,我们知道错了,也知道该打。可桐儿还在这呢,能不能容我和小恩改日去你的紫云馆领罚?”江恩挠挠头,往前凑了凑,“反正,反正三哥你哪天打五哥,就哪天打我好了。”怀殳听这话说得实在不像,气哼哼地踩他拦住。

怀殷未置可否,那小哥俩的心便悬着。怀馨放下侄儿,迈近一步,“大哥在煦涵馆呢,让我来叫你。”怀殷“嗯”了一声忙起身。怀殳觑着无风无波了,跟着挤过来,“大哥可是忙完了。我和小桐也过去吧?我们该回家喽。”说完他学着哥哥们的模样高高兴兴地抱起昊桐。奈何侄儿小,他也不大。桐儿上身在小叔叔怀里,脚可耷拉到地上。怀馨当即赏了弟弟一记暴粟,“添什么乱?你回家,回哪个家?缠上大哥不放了。”怀殳极委曲地揉着头,“我现在还不想回宫里住。父皇和母后答应了。”怀殷和怀馨懒得理会,一前一后往亭子外走。怀殳仍在原地磨叽,“我们不会打扰你们的。我们在院子里等着就行。”怀馨边走边回头瞪他,“再敢废话就踹你屁股。”怀殳的小嘴儿快撇到耳根。璟鑫伸手拍拍他的胳膊,“表哥们肯定有正事要商议。”“正事?”怀殳若有所思,忽而又笑吟吟的,“看来,今日要领规矩的人,可真是不少呢。”

竹叶临风,簌簌而响。弟弟的话说得含糊,却字字清晰传入两人的耳朵里。怀馨跟在后面,故意放慢脚步掩口偷笑。怀殷不曾理会,绕过临湖回廊走得远些才偏头,“老五如今还住在大哥府上?”怀馨忙跟上来,“没错,快有一个月了。母后记挂,又怕扰着大嫂那双身子的人,问过几回,奈何小家伙就是不肯回宫,父皇也是一味纵着。”白衣澹澹,怀殷笑笑,“都不愿意住在宫里。”怀馨淡淡相看,略显沉吟,“只有你愿意。可是……”怀殷正过身去疾行,仍接住那人的话,“我愿意,可是父皇不许。当年我们与怀酘一起离宫独居,咱俩还不到十三岁。你也好,老二也好,稍微有些头疼脑热或是懒得动弹,只要母后或是伊母妃说句话,便可以留宿宫中守在父母身边。而我呢,那一次都病倒在床上了,父皇依旧叫人把我从紫云馆里抬出来送回东宫。”

他们从竹林中穿行而出,身后碧色如海,眼前殿宇嵯峨彼临不连,暮色之下更显幽缈。怀馨抻手搭住哥哥的后背,“怀鏧究竟做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听总不妨的。”怀殷明白他有心转过话题,轻哼一声,“对你我也说不得。总之,这事我还算理智,若换作你,怕是要把他打成猪头。”怀馨笑得戏谑,“你还敢说理智?打到人家府上,人家父母兄长面前了。殿下您做事能不能低调些,聪明些?或是把那小子单独唤出来揍,或是安排下人暗地里截住他揍。又解气,又不落把柄,该多好。”怀殷极为不屑地甩动肩膀,“君子坦荡荡。吾无隐乎尔。”怀馨负手走到前头,“君子,你可以继续坦荡荡地讨打了。”怀殷瞄他后影,沉思片刻方问:“殸哥呢?也去了大哥那里?”怀馨转过身来倒行,面对面看着,“当然,当然。不过,父皇可以当着殸哥揍你,大哥可不会。所以,你不用再担心大哥手里的藤条。”怀殷冲那张极不怀好意又始终坏笑着的脸比划着扇了两巴掌,再超过他去,“我根本就不担心。大哥才懒得修理我。”怀馨也认同,“没错。大哥只对他大儿子上心。”“哪个大儿子?你说小桐?”怀殷仿佛听不明白。怀馨更显揶揄,“笨啊你。没瞧见大哥每日里抱着小儿子,领着大儿子来来回回的有多开心?”“你说老五?哈哈哈……”怀殷边笑边捶他,“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呢?”怀馨仿佛更加得意,“人各有倚仗。你有母后,老二有父皇,小五有大哥。”怀殷歪头瞧着,“那你有谁?”“我?”怀馨故意卖了个关子才回答,“我有外祖父和舅舅。我是璟家的传人。”怀殷差一点就啐他脸上,“你说这话,璟鑫知道么?”怀馨才不理会,“小鑫也算璟家人?他会淘气么?他打小闯过大祸、挨过狠揍么?告诉你吧,如果没有我,璟家就断了传承。”怀殷探身摸摸他,“弟弟,你这脸皮该有多厚?”

二人走的是小径,并无宫人相扰,天地皆茫茫清净。遥遥可以望见煦涵馆殿顶的脊兽了,怀殷却放缓脚步停下。怀馨仍记恨刚才的嘲讽,翻翻白眼才凑上来,“一会儿大哥骂你,你就老老实实听着,然后呢再去父皇那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告诉你啊,老二一门心思等着看你挨大棍,刚让大哥给轰走,可别让他得逞。”怀殷修眉略收,“他想看,你就不想了?”怀馨诚恳点头,“我想看。可我说不出口。”怀殷倚住一棵梅树,眸子也缓缓眯起,“大哥骂便骂吧。只是父皇那里我并不想去。不只今天不去,这两天我都不打算去。省得再惹父皇生气。”怀馨闻听顿时沉下面孔,“你怎么又耍小孩儿脾气?当心父皇怒了,真传下大棍揍你。”怀殷仿佛并不在意,随手折下一根枯枝来把玩,“揍就揍呗。最近父皇哪闲着了,我就没断了挨打。”怀馨还在苦劝,“你是懂事的,你是孝顺的,别跟我和老二一般。”怀殷看着弟弟撇撇嘴,深眸之中蕴含让人捉摸不透的色泽,“我哪能跟你和老二比?你们吓唬召黔拒不受杖,没事。你们往屁股上垫牛皮,也没事。而我不过挨打时躲了一下,父皇便下令传大棍,还要拿绳子把我捆上。”怀馨就要无计可施,“父皇那是气话,是说给殸哥听的。难道你不明白?”怀殷隐约笑了笑,“当着外人的面打我,我更受不了。”怀馨退后一步,打量他半晌,忽而叉腰点指,“萧怀殷,你可真是聪明啊。我才看出来?你这不是跟父皇赌气呢,你这是向父皇撒娇呢。你你你,霸占了母后的宠爱还不够,现在连父皇都要抢走。你哪能这样做呢?走你自己的路,让我无路可走?”

“滚!能滚多远滚多远。”怀殷一脚就蹬过去。怀馨先笑着躲开,再涎皮赖脸地回来。他又揽住哥哥的肩,“好啦,好啦。怀鏧那里你打也打了,踹也踹了,差不多就行了。他可是咱弟啊。”怀殷细下眉目,“他真是咱亲弟?”怀馨摇摇头,“这我可说不准。不过,他不是亲弟也是堂弟。反正不是咱爹的,也是咱叔的。但凡有第三个男人,小姨都活不到今天。”怀殷终于被逗乐,“我本来也没想再与他计较。”怀馨神情悠闲,“那就好。怀鏧还被吓得不行。你刚离开王府,他就遣身边的顾成找怀酘和我替他说情。今日他被三叔禁足了,不过明天他会想办法跑出来。他让我们把你也请出来。他做东兄弟们一起坐坐,他自会当着大家的面向你端酒赔罪。”怀殷极不耐烦地挥手,“要去你们去,我可是不去。”怀馨小心地替哥哥顺气,“别别别,你一定要去。”怀殷也学着那人叉腰,“萧怀馨,我的心得多大,这就能喝下他端的酒去?”怀馨继续谄媚陪笑,“太子你不是心大,你是心胸大。”怀殷推开他,“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怀馨还真扭身走了,快有十步的距离才回头,“二哥让我转告你。他已经答应怀鏧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是你自己走着去,还是我们绑着去,你选择吧。”

怀殷低头想寻块石头抛他,奈何那人跑得太快,转眼便没了影踪。怀殷再懒得理会,独自去见兄长。煦涵馆外直溜溜站着一排侍候的宫人,院子里面倒空荡得很。下人伏地叩安,怀殷只点点头也不多问。他其实也惧着再被骂上一通,过门而入脚步放得极慢。人还没迈上台阶,已听到正殿内隐隐传来争吵声。怀殷更小心,一阶一阶地走上去,话音也越来越清晰。

“大哥,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乐平的事我一定会禀明皇祖父。”“怀殸,你疯了,若是把祖父气出病来,你要担待?”“如何是我气祖父?再说这样的事本来也不可能瞒得住。”“父皇和大伯他们已经瞒了这些年,总有他们的顾虑。”“顾虑。顾虑。天啊,气死我了。乐平大姊她居然委身于草民为妾。这不只是大伯家的耻辱,而是整个皇族之耻。若不将那霍家依律问罪,我在宗正院的差事也不必再干下去了。”

第六十二章:云去山如画

风吹暮薄,金灯如晦,东宫长明殿内一派岑静。怀殷步履踯躅,在寝殿大门前踱了阵子,还是扭头穿过织锦回廊直入书房。麒麟重帷畔,阔长的桌案显然被收拾过,先时不见的数叠奏章又原封不动出现在原处。他只凝神静立,连随手翻动的兴趣都无。疲惫阖上双目,还是那小人儿轻暖的笑色、微挑的朱唇更勾魂入心。“筱安在做什么?”怀殷不回头只问身后。明海瞟一眼旁侧的商末示意他回话。那人先将眉头皱起,“回殿下,从午后到现在姑姑只留了暮翎在身边。”“可用了晚饭?”他的手指戳在案面上,极有节奏地哒哒作响。“没有。如何端进去的,又如何端了出来。”商末无法只能老实作答。“她还耍性子。”怀殷冷哼,旁人觑不见的眸色之中蕴含嘲弄滋味。“殿下,要不要传暮翎?”明海试探着相问。怀殷已回身,“让商末去吧,叫了她来。”商公公领命躬身快步出去。怀殷又问:“叫你加紧挑选筱安近前服侍的人,如今可有了?”明海忙趋前,“名单已拟好,人也都细细查过,昨日里就想着呈上。只是筱安姑姑说是喜欢昌露殿的芊昔和菱娥伶俐,点了名要那两个丫头。奴才还未来得及访问。还有宁郡王送过来的这个暮翎,要不要……”

怀殷摆手,“怀鏧的人大可放心。至于昌露殿的,你要再留意问问。便是都选好了,需得让她过目。看好谁,就是谁,那样的脾气,咱们可惹不起。”他自己说完都想笑。明海不敢有所表露,语声还是透出轻松,“奴才已吩咐准备点心、汤水。是送来书房还是东殿?”怀殷轻嗤,“便是你亲自送去,她也未必肯吃。”明海倒认真,“殿下这样说,奴才更要亲自给姑姑送去。”怀殷嘴角扬起,“你这是要先替本王探探路。你不成,我再上。”明海再掩不得眼底笑意,“姑姑平日里爱惜身体,兴许奴才劝上几句能有些用。”怀殷显出牵挂爱怜,“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筱安的口味喜好。最多一起用晚膳,她总是吃得那样少。”明海陪着点头,“奴才们也费脑筋。好在来了那个暮翎。商末说今晚安排下的宵夜皆是由她指点。其中的熝木瓜,厨房里不常做,怕味道不对,特为安排人出宫上东华门外的丰乐楼去买,这会子总该回来了。”“熝木瓜?丰乐楼?”怀殷背负双手,腰间明黄的吩带压在指下,“她在王府时竟然常常吃到市井的小食点心。看来怀鏧待她果然要比我好。”明海琢磨不好如何进言,“呵呵”轻笑想化去尴尬,“殿下说的话奴才不懂。奴才只觉得筱安姑姑可是一等一聪明的人物,她做的选择定然不会有错。”

主仆还在笑言,商末又垂首入殿。“让你去唤暮翎,人呢?”明海瞧着商末身后空空,便料着不好。果然,那人不敢回答,只将头埋得更低。“怎么回事?”怀殷俊颜侧映灯火,白皙而清冷。商末老老实实地传话,“姑姑不让暮翎来。说是离不得她。”“不让婢女来,那你去唤了她亲自来。”怀殷扶案落坐,如此才能压下些火气。商末像是早知有这道旨令,“姑姑让奴才转告殿下,她已歇下了,有什么话都明日里再说。”“你住口。快下去。这等小事都办不来。真是无用。”明海气冲冲截住那人的话。怀殷当然明白他们是怕自己发怒。他又站起来,“吃的喝的,都送到东侧殿。本王还就不信了,如何治不了这个小丫头。”

寝殿内只留了门口处的柱灯,光影朦胧。筱安本来也未入睡,只脸朝内里躺着。她知道隔着纱帐,床前床后围了一圈的人,其中便有他。龙涎香的味道根本遮掩不住,无孔不入地沁入肺腑。本想屏住气,可偏就贪恋似地深深吸了几口,她有些暗恼也更小心提点自己要保持住清醒。“把五斗柜上那盏琥珀双鸳灯点上,你们退下。”怀殷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宫人们也都答喏离开。他走得更近,与她只隔了一层沙帘。“起来吧。吃些东西。”怀殷很是耐心。筱安还没动,却紧紧抓住温软滑腻的郁金香红锦被。他亲自动手勾起绣着银丝百合的帘帏,“谁把那海棠春睡的帐子换了?”“是我,怎么了?”她终于肯转身,“海棠是皇后娘娘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没怎么。你喜欢什么就换什么。”怀殷轻笑,一字一句咬重了说道。“哼。”她又扭回去。他挨着床边坐下,伸手拍拍那覆着被子的圆屁股,刚想继续做小伏低地劝上几句,却猛得被她推开。“还穿着外头的衣裳呢,别碰我的床!”筱安支臂半撑身子,眉眼紧皱像只发怒的狮子猫。“你怎么那么多毛病?”怀殷眸中升起怒气,神情也显出尴尬。“我提醒过多少回了?不换寝衣就别沾床。”她说得极为认真。“我又不睡觉。我换哪门子寝衣?”他简直没法与她交流。“我不管。穿到外边去的衣裳不能挨着我的床。”她再躺下,仰头看着床顶上童子牡丹团花的图案。“你给我起来!这是我的床!”怀殷最受不得小丫头的无理取闹。筱安竟将四肢都展开,尽可能地占多空间,“曾经是你的。现在是我的了。”“好好。有道理。”怀殷边说边点头,开始解扣子与腰带。筱安仍然镇定,“你要干什么?”怀殷低低笑了一声,眉梢眼角竟生出一段妩媚风情,“等哥哥脱了外裳再告诉你。”筱安不能直视,用双手捂住眼睛,“原以为只有赵王才雌雄同体。现在才知道,你们兄弟俩可是一对儿妖孽啊。”

他直接扑上去,重重压在她身上。“你如何要说老四‘雌雄同体’,难道见识过?”怀殷随手把玩小人儿散开的丝发,一缕缕缠绕在指尖。筱安仿佛厌烦地别过脸去,“又来了,又来了。先是疑堂弟,如今连亲弟弟也不放过。”怀殷目光微凝,接着使坏似地咬一口她的耳珠,“他们都是我的弟弟,都是亲的,但多亲也不能惦记我的女人。”“嗯?”筱安未留意后半截意思,却被那句“都是亲的”惊住。“什么?你说什么?世子也是你的亲弟弟?”她瞪大一双眼睛,身上杏花沾雨薄绸睡裙微微抖动。“你就对这些个事情上心。根本不是老四雌雄同体。是你们两个同体。”还没骂完,他已经把她翻了个个。“啪啪啪”一阵子乱打屁股。筱安仍在琢磨,只背过手去虚挡。怀殷揍完了,便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慢慢闭上眼睛。她先观察了一阵,再一点点趴到他身旁。那人连装睡都俊美到惑人。筱安自卑得想哭。可就是哭出来,她也忍不住地摩挲他身上簇云萱草纹的宽衣,还有床顶夜明珠光辉映下,他清绝妖魅的面容。“起开,别乱摸。”怀殷一把打掉那恼人的小手。“呜呜呜……”筱安真哭了,“我,我忍不住。”她太恨自己没出息,明明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偏偏又被男色迷住。

夜已清静,宫人侍卫都远远地停在殿外。怀殷也放松,目光侧处,唇角极快地掠过笑痕。他托住她的腰,把那香软娇躯拽到自己身上。筱安温柔起来,嘤咛一声,假意躲闪在他腹间扭了扭。“不行,不行,你还是下来吧。”怀殷又把她小心放下,“你压着我,我后面疼。”他其实是说伤处,她却想成那里。小人儿脸蛋儿通红,在他胸前捶了一下,“整天就想着那点子事。”怀殷也不解释,“呵呵”笑着翻过身去改成趴伏。他扯过靠枕来埋住脸,“我就睡一刻钟。然后,你叫醒我。”她明知故问:“我为什么要叫醒你?”他不用看,也能精准地打到她,“叫醒我,我们一起吃些东西。”“这么晚了,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吃。”她又慢慢找到了怄气的感觉。“我吃,你也得吃。”他还是慢条斯理的。“我就不吃!”她盘腿坐起来。他趴着没动,只伸手去挠挠她的脚心,“都必须吃。我不吃,没劲揍你。你不吃,没劲挨揍。”

“我叫你揍。你敢揍姐姐我试试!”丫头叫嚣着扑过去,双手卡上他的后颈。怀殷那里最怕痒,手脚并用地去推她。也分不清谁在笑、谁在嚷、谁在讨饶……双喜纹的枕靠、软垫都乱抛到地上,筱安腕子上十八籽的珊瑚珠子差点儿被挣断。她再无力,被那人紧箍在怀里。灯火幽幽跳动,正映这床弟相伴,风流欢喜。他勾低头颈,贴着她的香腮亲吻。她已冷静下来,抚着他的脸问道:“作什么要去打人?”他停一下,仍细细啄着,“他该打。”她露出不安,“我再三地问,明总管只说你教训了世子几拳。旁的便不肯说。我很怕。打了人岂能无事。”他将她团团抱住,“我不止打了几拳。我还踹了他一脚。”她立时开始挣扎,“你还这样说?如何就不计后果。”他扳过她的小脸儿来,“说,你是心疼他,还是担心我?”小人儿睫光漫漫扬起,“我当然担心你。更怕你们兄弟因我而起嫌隙。”他解恨似地拧拧手下的小屁股,“还算你机灵。”

筱安转过身来,俯在他的胸口拥住他,“你没事吧?”怀殷含笑的重瞳流连于光滑的青丝之上,“自然有事。只是过去了。”“杞王教训你了?”筱安慌张抬头。他点点她的鼻尖,“三叔不会。是我父皇。”她左左右右地打量,“皇上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他有些脸红,躲闪她的目光,“都说了没事。过去了。”她的心缓缓落实,只是又起了好奇,“皇上打你,都打你哪呢?”他跪坐起来去捂她的嘴巴,“不许胡说。”她已经笑弯了腰,“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被爹爹打屁股?”他的俊脸像燎起了火,赌气推开她,“都是因为你。自打遇到你,我就再没有一件好事情。”他像是真生气了,筱安也有些怕。她又主动把他抱过来,轻轻拍着,“乖啊,你才十八,还小呢,挨打不丢人。”怀殷差点儿就要把她按倒了,她竟利索地蹦下床。

筱安光脚站在地上,努力绷住笑,“刚才谁说要吃饭来着?”怀殷倒到阔榻中心,“要吃你吃。我是不吃了。已被气饱。”小人儿越发娇俏,“暮翎说出去买了熝木瓜。一会儿我都吃完了,你可别抢。”怀殷半侧过身子,“曾经谁常常给你买爊木瓜,是怀鏧吗?”筱安不想回答,只自说自话,“我一直喜欢吃木瓜。”怀殷淡淡睨她,“木瓜味道很怪,有什么好吃的?”筱安扬了扬细眉,“你懂什么?木瓜丰胸,对女子最好不过。”怀殷听了,腾地坐起,“你说什么?怀鏧他买木瓜,是为了给你丰胸?”筱安快要崩溃,拼命跺脚,“跟你这种人,再没办法说话。”怀殷点点头,撸胳膊挽袖子,“跟我这种人,你最好就别说话。麻利点儿,把裙子脱了,光着屁股上来。咱们是得见点颜色了。”

“嘤嘤嘤。你人前推,人后打。我的尊严呢?”丫头明显在装哭,干抹眼泪不见雨,只是那鲜嫩如水仙的容颜真得微微扭曲,看得出是有些怕了。怀殷瞧见这样威慑的效果便心满意足,可脸色还是越嗔越寒,“快些脱。你肯定明白,是自己脱,还是我来脱,结果大不相同。”筱安目光一缩,娇羞地低头,“不,不用脱了。”怀殷不明白,只醉心于此时小人儿面上的旖旎晕红。她睇他一眼,想说又不说,跳脱而慧黠的笑意有趣更动人。怀殷也从床上下来,双臂交叉揽住纤腰。她盈盈抬目,额头刚能触到他的鼻下,“为什么总想打我?”他不理会,一只手便撩起裙摆。“啧啧啧。原来你还真够乖,里面果然是光溜溜的。”怀殷注视片刻,更觉心旌动摇。

殿内熏着绿梅香饼。暖炉旺盛一烘,香气清雅幽然,闻者欲醉。两瓣儿屁股都露在外边,筱安再是习惯仍会发窘,只是眼波横流,“是你说的。不许我上床多穿衣裳。”怀殷抿唇笑吟吟听着,“我说十句话,你也就能记住一句。不过是这一句,甚好。”他说完,便将她打横抱起。两个人重归卧榻,谁与谁的眸子中都是晶光潋滟。筱安以为这就要挨打,有意隔得那人远些。怀殷倒是意态闲闲,只拽了她的双脚将人困住。“安安。”他摆弄着她的脚丫很是散漫。越是这样,筱安越是紧张。“你想做什么?告诉你,你要是打我的脚心,我就跟你急。”她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怎么?脚心也可以?你是在提醒我么?”他把她的一只脚抬起来,故意扭给她看。“哥哥,殷哥哥,你饶了我吧。”不到万不得已,这样的称谓她绝叫不出口。怀殷目光清亮,“今夜很长。你要挨的打,也很长。不过需得分成两段。第一段呢,是要罚你,原由你自己清楚。打完,我们便用宵夜,然后穿好衣裳去后山的松波亭走走。待等夜深了,我们回来,继续第二段。再打,就是要爱你。我们好好地爱一次。”他仿佛兴致极高,这样打又那样打的,说得她也一阵一阵地小腹转筋。只是多想多盼,筱安依旧没勇气说出来。她还是装作委委曲曲的模样,“你看看我这小体格,能禁得住你那第一段又第二段的么?”怀殷忽而探身捧起她的脸,深深对望情意流转,“其实我如何打你都是爱你。我不会真得惩罚你的身体。你千万放心,若生你的气,我会躲开你自己去开解。我只有不生气的时候,才会回来打你,打你的屁股。当然了,你若还喜欢手心、脚心或是其他地方,我一样可以满足。”她实在羞得慌,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他改为握住小人儿广袖下露出的一截凝脂皓腕,“我想说出心里话。你也应该说出来。”她如受蛊惑,极小声道:“我其实很矛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病?每每你说要打屁股,我的身下就有莫名如流水般的快感。”怀殷听了好奇,“什么是‘快感’?”她想了想才解释,“应该是快乐或快意的感觉。”他也点头,“这样说很是贴切。”筱安还纠结着,靠过来追问,“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有病?”他已笑出来,“我觉得不算是病。女人若都生这样的‘病’,才是有福。”她仍不信,“那你呢?皇上打你屁股的时候,你有快感么?”怀殷抬手就给她一巴掌,“你就忍不住胡说。”她极委曲地揉着身后,又快要抽嗒,“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有病。”他心疼了,把小身子抱进怀里来哄着,“我揍你,和我爹揍我,肯定不能一样。说实话,每每父皇一棍子下去,我真魂都出窍,没有‘快感’,只想‘快跑’。”“噗”她被他逗笑了,“皇上有那么凶?让你说得好吓人。”他也跟着笑,“你才不用怕。我父皇只对儿子凶。对女儿或是儿媳都宠得很。这是我们家的传统。”

筱安听着“儿媳”两个字刺心,稍偏过头去不语。怀殷并未多想,将小人儿裹住,抬眼处更添慵魅,“我细细思量过。我只喜欢打人,而且只喜欢打你。只有打你的时候,才会另我血脉喷张。咱们一样的。刚刚提到你的屁股,我的下身就胀起来,若是再看到那两团娇肉羞怯怯地一鼓一缩,就恨不得立时能从后面进去。”她的眼波翻漾,虚扇他一掌,“听你这样说,咱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怀殷不在意嘲讽,愈发恳切,“其实,我也很怕控制不住会真伤到你。所以,今日咱们索性说开。你告诉我,你的好恶,能承受的极限,我好心中有数。”筱安瞳心泛过一丝精光,心潮汹涌可又很快滑落,“我只接受你用手打,只能忍受打红不能打肿。而且就喜欢趴在腿上这一种姿势。”怀殷一愣,低头端详她,“你说的当真?”她咬咬薄唇,“当真。”他的眸光转沉,不动声色审视,“什么当真?你是当真没有一句实话。”她在心中跑起了马,“你让人家说,偏偏又不信。”他再轻笑,已是不耐,“知人固不易。可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呢,接下来,我会用绳子把你捆住,然后一板子一板子在你的屁股上试出你的极限来。”

第六十三章:爱屋及乌

风歇云淡,日光回暖,过午方是美好。怀鏧困于简轩斋一圈杂乱书卷中,明辉匝地,却映出清朗眉目间的几分焦躁。“世子,您在这里,让老奴满府的好找。”严翎推开房门进来。怀鏧放下手中的一本《医典》回头,“我一早便来书斋了。总管您找我何事?”严翎靠得小主人更近些,低头为他理理脚边的卷册,“王爷让奴才唤了您到书房去。”怀鏧咬着下唇点头,又忍不住要问:“我大哥回来了么?还有娘亲,刚刚差人送了点心来,该是也在府里?”严翎依旧陪笑,却不说话。怀鏧目视被翻开的满地医书,“我明白。父王又要揍我了。不让哥哥和娘亲管我。”他一再咬重“娘亲”二字,是为了让那人辨得分明。严翎稍侧些身子,让开通道,“世子还是快些过去。省得惹王爷更恼。”怀鏧略整袍服,仍然迈不动步子,“过会子父王动手,总管您快些帮我去传个信儿。”严翎觑他神色,也是心疼,“世子放心便是。有老奴呢。”

终是户外空气清心涤尘,怀鏧本来惴惴的,谁知一路穿行于菊圃竹林间竟莫名觉得轻松。严总管在书房门口处停下脚步。他向跟在后厢的顾成递了个眼色。那小厮机灵,立即上前推开双扇雕花木门。殿内静极无声,怀鏧这才醒悟父王还未过来。他硬着头皮迈上台阶,刚跨进右脚立时便看见屋子当中早已摆上了一张窄幅黑漆面的条凳,还有斜放在凳子上一根尺半长三指宽的青檀薄板子。刚刚放下的心立时揪起。思忖一瞬,他也退出来,招手唤过贴身的跟班儿附在耳朵上低语。“明白,明白。小的守在这里。”顾成不住点头。怀鏧终于肯进去,侍从们可没有敢跟着入内的,空荡荡的书房就余一人。随手关好房门,他无聊似地在屋里转了几圈。知道以自己的罪过,此时该是规规矩矩在刑凳旁跪好候着,可想来想去,他还是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随手抄起板子,怀鏧拍在掌心比划。青檀木贴于手上自带清凉,这家什许久不见,虽说那燎皮似的痛觉还记忆犹新,但掂对掂对总要比父母房中的藤条好过上太多。依稀记着三四岁或是五六岁时,偶尔撒娇耍赖过火也会被父王拽到膝头拍打几下。那真就是拍打,“悉悉索索”全是大手摩挲衣裳的轻响,他像上了岸的小鱼似地扑腾,其实身上一点儿也不疼。后来,再大些,进了学,父亲把训教都交给大哥。这块板子便是那时有的,哥哥怕家法沉重伤身,思量着檀木不会对肉皮有多大刺激,再着人削成薄薄的一指厚,分量适中正好可以达到训诫他这个小弟弟的目的。回想跟着哥哥的这些年,挨的打不算少也不算多。他还是乖巧的,只是与堂兄弟们玩在一处,难免有淘气闯祸的时候。打还是不打,由父王下旨令。而抽手心还是揍屁股,该挨多少都是哥哥来定。母妃和娘亲明里暗里地护着。父王甩手全推,不闻不问不理。哥哥最重孝道,从不敢违逆嫡母、庶母,可偏偏就在教训弟弟的事上认真。不管谁拦阻或是谁求情都没有用,无论拖到什么时候都逃不过一顿揍。大哥不是好性儿的父王,规矩极严,不许哭不许喊,更不许翻腾。小错一般二十板,大错一般四十板。再有就是像那回带着怀祋、江承偷偷上山赏雪,被困在山上整个晚上都没有回家的时候。直接也不用计数,他被揍得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双臀红肿发亮快沁出血丝,而哥哥挥板子使力太过,接下来的几日都举不起胳膊。

曾经痛过哭过的事情,现在想来却觉得十分好笑。怀鏧垂下目光,自己觑不到,晖影之下他面上的笑意清雅又谐趣,是多日不见的自在丰仪。“小的给王爷请安!”殿外顾成尖细的嗓音将声调挑到极高。饶是先头嘱咐下报信儿的,怀鏧仍被吓了一跳。他愣住,直到屏风后的大门响动才赶忙从长凳上出溜下来。“儿子请父王安。”怀鏧低头,眼前已扫到海水纹轻袍下一双苍赭色绣暗菊瓣便鞋。静候一会儿,未听到起身的旨令,他有意缩缩肩背,忽然间发现家法板子居然还握在手中。这时候放不是,不放也不是,如此不伦不类的姿态,让人更觉羞赧。“父王。”怀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彰眼瞧着儿子惊惶失措的模样,装作不理会,撩下袍摆在长凳正对的椅子上坐下来。怀鏧转过身子,还是不敢言声。如彰缓缓提起手旁的茶壶。怀鏧省事,立时扬脸殷切道:“让儿子服侍父亲……”如彰并不看他,只摆摆手,斟了茶放到方几边儿上。

淡淡的茶烟上升,散发出轻袅菊香。怀鏧头低着,胸膛可慢慢挺起,“父王如此恼儿子,若真气坏身体,儿子更是不孝至极罪该万死了。”如彰被这样软中带硬的一顶,不由得冷笑出来,“你听着算是负疚的话,为父如何能信。王府、宫中皆被你搅得地覆天翻。谁知你尤嫌不足,竟是连东宫也闯过闹过。只怕现在整个族中,吾儿名声在外,再没有谁敢气你恼你了。”如彰的话夹枪带棒,仿佛怒意在胸,又说得无比轻松。怀鏧面上心里皆被刺到,越发觉得委曲,“儿子在东宫什么也没做。是太子仗着身份尊贵欺负我。”他只图这嘴上痛快。如彰却再按捺不住火气,“你再敢说你什么都没做?”怀鏧有心死扛到底,稍稍改换策略,向前探身和软解释,“父王,我去东宫带着妹妹呢,哪能胡闹?”如彰丝毫不被迷惑,“还敢提到你妹妹?依依早便说了,你临走前提出与筱安单独说话。还是殷儿脾气太好,居然就答应了你这般无理的要求。”怀鏧瞧出瞒不过,立时便露出娇纵的本性来。他也顾不得还在父王眼前,咬牙切齿地嘀咕,“不讲信用的丫头,看我怎么收拾她。”如彰实在气结,几步过去,夺到儿子怀中抱的板子朝那条凳一指,“趴上去。还敢收拾妹妹,我先收拾了你。”

怀鏧下颌略收,眼盯着青砖石地面,偷偷一笑再拖出哭腔,“父王,您饶了我吧。”表情与声音丝毫不搭,这也是他的计谋。如彰只能辨出儿子的可怜,还是硬下心肠,“再说一遍,趴到凳子上去。”怀鏧假装踌躇,抓紧瞟瞟窗外,思忖着救兵何时能到。如彰则紧紧锁住眉头,板子敲到那人腰间,“脱了外裳,没耐烦总是提点你规矩。”父王的目光如锥,皮肉又被招呼,怀鏧也是心惊,“儿子一直在简轩斋里查医书,烦燥得早除去夹袍,所以……”他本是解释自己穿得不厚,想耍个赖免去裭衣。如彰留意儿子提到医书,深想一层倒被唬住,“你看医书做什么?”歪打正着,怀鏧耐不住窃喜。“我,我……”他略有些语促仿佛鼻子里发堵,“我想找出个验方来褪掉身上的藤条印子。”如彰差点儿要笑,对比着那娇人儿小时候也常哭哭啼嘀抱怨如此的事情。只是身为父亲的威严在,他依旧淡然眉目,“这样的事需得过问太医。你又不懂,乱查什么。”如彰话中隐有回护之意,怀鏧却更显窘迫。“才不要问太医。也不想再让人查看。挨这顿打,已是被四哥他们笑死了。”他越说俊面烧得越红。如彰还真以为儿子害羞了,心肠一软自然便静下声气。

燃香熏暖的书房,怀鏧面带伪装的苦楚。他是被堂兄弟嘲笑来着,可他根本不会在乎。打小一起长大,谁挨了揍,谁受了罚,根本瞒不住。从来都是你笑话完我,我又笑话你,口里说出来的尽是讥讽,关怀都掩在心中。这次他被打得狠重,从被抬进宫去的第二天起,哥哥弟弟们一下朝便成群结伙来篱菊馆“探望”。若有长辈长兄在,他们还能收敛些,只等到叔伯哥哥抬脚走,一屋人立时便跳将起来狂欢。江承恨不得趴到他身上探究他到底挺过多少下藤条。怀祋喋喋不休地提醒他保留好那条血迹斑斑的里裤。数得怀酘与怀馨这俩人最坏,又出主意又起哄,几次三番地想动手扒开他身后层层包裹的纱布,好让大家都瞧瞧他被抽到开花的屁股。只有太子总是安静地坐着饮茶,小伙伴们闹得过火了,便替他拦一拦,挡一挡,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宫人按时进汤进药。怀鏧抚着跪到发麻的双腿细细想着,真生出几分愧疚,都快要忘了昨日里那人还狠狠捣了自己一拳又踹过一脚。

“儿子保证,再不胡闹,再不与三哥为难。”怀鏧驯顺剖白,神情仿佛怅惘却隐有三分傲色。“为父该如何信你?”如彰将板子倒背于身后。“父王。”怀鏧愈发得意,大着胆子站起,“您信我便是。反正我想做的、要做的都做了,太子的火气不过如此。再说,皇伯伯已经发怒教训他了,他更不敢招惹我。当然,我也不想招惹他。”如彰凝视对面高颀挺拔的少年,在那清俊眉目间明明有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只是一双晶而亮的眸子不时慧黠闪烁,又似谁的神色。怀鏧试探着再进一步小声问,“您今天别揍我好么?或是改天揍也行。我今晚有事。真有事。”如彰摇头笑了。怀鏧略略失望,不过瞧着父王还算平静的神态,感觉也算得逞。自打有了妹妹弟弟,好像许久没在父母身前撒过娇了,忽然有些怀念。他恍恍惚惚将两手伸出来,孩子似地将父亲腰下半璧相对的璜玉握住,“父王您该歇歇。”

如彰屏息,半晌无声,然后再拍拍儿子的手背,“我若歇下,你便无事啦?”眼前轻袍舒展,耳中听到的气息却渐渐乱了,怀鏧意识到危险,本打算隔开些距离,谁知手腕已被牢牢捉住。“真是娇惯得你反了天!挑事窝祸,不思悔改,家法都不惧,眼睁睁瞧着呢居然想开溜。是打不疼你,还是打不怕你?”如彰眸中泛出火光,左手将儿子扯得更近,右手提起檀木板子照着皂纱袍下隐约的两丘高处狠狠就是几下。“啪啪啪……”怀鏧感觉精纺绸缎的中衣竟似磨砂纸似的刺痒热辣地陷进肉里。臀肌受虐的记忆被唤醒,肉块抽搐一阵跟着便蹦跶起来。“啊!”他直接尖叫,脖子后仰,仅能活动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护到屁股中央。“父王。父王。”怀鏧腹诽娘亲和哥哥还不来搭救,面上却要作足痛楚形状好让父亲心疼。如彰不见怜悯,越是遮挡越要敲打,“把你的手拿开。”怀鏧几近无助,手也被抽得哆嗦,“父王,儿子现在禁不住打。”他哭诉的半实半不实。倒不是真就打不得,而是愈合没多久的皮肤痛觉较完好时灵敏得多。这样的话对如彰有些触动,曾经儿子血痕干涸还一处处露出鲜红嫩肉来的屁股的确让他心疼懊悔到夜不能寐。

父亲眼中流露温情和慈爱,虽然掩得极深又转瞬即逝,仍被怀鏧察觉。“父王,您最疼我的。”依旧是儿时管用的一招,他不再闪躲反而靠将上来,吓到发白的面颊复又沁出两团浅红。如彰却越看他娇气,越抑不住怒火,“到凳子上趴好。为父早该好好疼你,现在都有些晚了。”怀鏧愣住,喉头涩到发堵。再不能讨饶,聪明如他,立即明白了父亲此刻的喜恶。先前跪得久了,膝盖隐隐发酸,可他还是利落跪下,“父王训示得是,儿子该受教训。”他并不似那回一般赌气,恭顺叩头又迅速骑到长凳上趴好。先将双手倒背,极快地揉揉屁股再摸索到腰间左右分开长衫别入绫带。裹在淡绿色丝裤里的长腿无奈抖动几下,他还是咬住舌尖扯开了内里的汗巾。束缚倏忽一松,下裳便要滑落,本来已屏息静候身后清凉再炽热的时刻,谁知裤子竟被人提回到腰际。怀鏧回头嗫嚅,“儿子再不敢有违家法规矩。”如彰冷着脸,不理他也不看他,手中板子已经高高举起。

“呯呯呯……”总有十来下一鼓劲儿地砸在大腿上。算是有所准备,怀鏧仍疼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没能完全压抑住音量,轻轻“诶呦”了几声,半是舒缓紧张的神经,半是试探父王的反应。如彰仍未理会,继续照着那两截大腿使力。怀鏧老实趴在凳子上集中精力体会,看来这顿揍是动了真格的,只是打法还算寻常,并没有像上回那般狂暴到难以忍受。“干嘛光拍腿呢。膝弯上处肌腱紧绷,挨板子比刚刚愈合的屁股都疼。”怀鏧只敢在心里嘀咕,下巴紧紧抵住交叉的手腕,微阖双目调息撑过一波又一波地灼痛。“少在这里耍小聪明。快些说你都在东宫做了什么?也省得皮肉受苦。”如彰突然间问话,手中挥动的板子也加了几分力道。怀鏧暗暗叫苦,仿佛能够感觉腿上一段有热辣辣的棱子肿起来。他抿紧唇,更深地低头,“父王,不是儿子不想说,是三哥他不让儿子说。您总听到的,那可是太子的旨令。”“你……”如彰被顶得眉头蹙紧,也不去喝他,再扬起板子,改为冲向臀根儿处重重抽了五记。“啊啊……疼,父王疼,太疼了……”怀鏧再难趴得端正,左扭右摆,双腿也一上一下地踢蹬。“老实些。”如彰正在气头上,硬起心肠伸左手将儿子的腰按紧。感觉并没有再全力打他,可眼下裹在薄薄绫罗内的臀线腿肌却一抽一抽地越绷越紧。板子敲在肉上试着发硬,那当爹的略有些迟疑。挥来挥去,家法也选不准落处。如彰还犹豫着,怀鏧睁大一双水样的眸子,怯怯回头。“父王,我这里的伤没好。”他大着胆子背手够到身后,指点屁股下端,又立刻缩回去。“是么?”如彰静冷地问。怀鏧只点了点头,再不敢说话。如彰将视线从儿子的脸面移过,松开按着腰间的手掌,勾起指头来扯下松垮的中衣里裤。

怀鏧试出下半截身子温度有变,面上却开始发烧。自己脱裤子不害羞,被父王像教训小孩儿似地扒光了多少会困窘。如彰倒没想要变着法地折磨儿子皮肉,只是听见喊叫才生紧张。他把他的下衣扯到膝弯审视。眼下两片发育得饱满挺翘的屁股恢复能力超强,刚刚也未受苦,除了些许暗淡的细长道子交错,看起来还算白皙完好。他嚷疼的地方其实一样,只是有先前的藤条笞痕未褪,又摞上几板被震得稍微发肿。不过那两条修长的大腿瞧着惨些,红一道、白一道,落满板印子,几处浮起的檩子颜色更深,突兀得发亮。如彰思忖接下来打还是不打,那光屁股趴着的小家伙却开始烦躁。怀鏧不满意父王这么半天盯着自己看。他先扭动了一下身体,把屁股绷起,跟着交替踢脚,想把裤子带上来。“你还想做什么?”如彰依旧冷冷叱问。怀鏧正试探着鼓捣,受惊吓更乱了分寸。阔腿的丝裤光滑,稍不留意使力的方向,裤子竟被甩出一只脚腕,另条裤筒也只是象征性地挂在靴子上。如此,真是下没条丝了,怀鏧懊恼到想哭。

第六十四章:遮莫少年自得志

当爹的分明窥破儿子的窘,却隐隐生出笑意。如彰从不信服所谓蒲鞭苇杖威慑,但明白教子离不开这些。小家伙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分毫,便是与那孩儿娘打过赌,他也无意再探究下去。之所以还要打,只为看看他究竟藏了多少小心计。板子再落光肉,“噼里啪啦”爆出脆响。这回实实在在地臀峰遭殃,怀鏧额头处沁出一圈细汗。他起先不信娘和哥哥都不管他,结果他们真就不曾露面。方才思忖裤子被褪父王能可怜腰下那花瓜似的屁股,结果依旧没逃掉捶打。板子不疾不徐,可每一下都打得挺重,鲜艳的宽印子齐刷刷从高丘排到腿根儿,要烧起火来的感觉根本没办法忍受。怀鏧又开始扭动着向上蹿身体,很快震耳的训责便从头顶传下。“趴好了!再敢乱动你今天就别想起来。”如彰心下平静,面上怒气冲冲。怀鏧耐不得,根本看不到这顿打的尽头。刚刚他是每挨一下隐忍着低叫,这时候却不管板子上没上身都没规矩地大声呼痛。如彰又快被气着,手中家法追上儿子起伏的屁股抽打,新伤旧痕重叠,两片皮肉很快被浚染成深红。

“啊呜……”怀鏧一声哀号还未落地。殿门处环珮泠泠,罩着金丝羽缎对襟褂子的晓棠,裙袂翻飞而入。“儿子!”当娘的自是被那揍得红灯笼似的双丘惊住。眸光蒙被洇雾,她顾不及旁人,指尖试探着游移到儿子臀上腿上。其实这阵责打停住,伤处便缓歇灼烧,不过略有些发热。倒是怀鏧有意哆嗦几下,仿佛娘亲摸过的地方有蛇虫蛰咬。“您怎么才来啊?”怀鏧悲天恸地,还不忘双脚齐动极迅速地挑上裤子来盖住屁股。他明白,娘亲来了,便是父王没发话,也不必再光溜溜地示众。如彰果然没搭理他,随手撂下板子,回到方几旁的高椅上坐住。晓棠总觉儿子的伤不轻,可觑着那人神色又不能有太多抱怨。螓首颤颤,她转过头,“不是说打几下吓唬吓唬,做什么又下这么重的手?鏧儿再有不是,终归身子没完全养好,哪禁得起狠打。”如彰仍不理会,晾着那母子自顾自地饮茶。

殿内不得静谧是怀鏧趴在凳子上矫情,“母妃,父王一直抽儿子双腿,现在疼得动都不敢动,是不是折了啊?”他这样说着却利落起身,一边系衣裳一边靠到娘亲身侧。晓棠心疼,全信了他的话。“儿子,哪儿折了?你说哪里折了?”她慌乱到口唇微张,高髻上的多宝簪子颤抖得眼看就要坠下来。如彰淡淡地瞧,实在懒得嘲讽。怀鏧已整好装束,调皮笑着单臂拢住娘亲。他刚要开口抚慰,抬眼处大哥进来。“父王、侧母妃。”怀殸曲身行礼。晓棠等不及如彰发话,一把拉住那人,“鏧儿的腿折了,他说他的腿折了!”怀殸登时也冒汗,扳过弟弟的身子打量,“折了?怎么就折了。先别动,哥立刻让他们去传太医。”怀鏧不敢接话。如彰更是看不下去,“一个人傻就够了,怎么还都跟着发昏。腿折了?他的腿要是真折了,哪来的本事杵在你们面前胡说八道?”怀殸省过味来,掩不住宠爱地揉揉弟弟的头,“真是该打。”晓棠还半悬着心,一味心疼地盯着儿子看。怀鏧冲哥哥翻眼睛,“就算腿没断,筋也扭了。我不能老在家里圈着,须得出去走走,活动活动。”晓棠终于明白。怀殸则直接揪住弟弟揍他的屁股。怀鏧再向娘亲身后躲,“别打,别打,已经肿了。”

如彰将茶盏往几面上一顿,“你去哪?还想去哪?敢走出王府一步,真要打折你的腿!”怀鏧不领训示,扭股糖似地腻味。晓棠自然要替儿子求情,“彰,你就让孩子出去散散心。他总不敢再闹事。”怀殸也在一旁帮衬,“父王,让小鏧去吧。一早儿怀酘和怀馨便找过我,晚上他们几个小弟弟要在一起坐坐。太子仿佛也答应了。再有什么隔膜嫌隙,兄弟们能说开总是好的。”怀鏧不敢插言,可怜巴巴地望着父王。如彰不置可否。以他素日的脾性,这样沉默便算是答应。怀鏧暗吁口气又得意忘形,“太子可是二哥四哥三催四请地才勉强说去。本想今晚多敬几杯酒哄哄他再赔个不是,把这一番纷争了了。可您非得揍得我站也不便坐也不便的。”

怀殸蹙眉想拦住弟弟胡说。如彰肃朗面容间倒露出隐约笑容,“吾儿还要给太子赔不是?这可真如日从西升。”父亲明明白白地讥讽,根本就不相信。怀鏧缄默一瞬,黑白交翦的眸子里晶光暗淡复又粲然,“父王还真看儿子是那轻狂糊涂的。我当然知道自己打小宠眷优渥只因是您与母妃的孩儿。现在皇祖父与皇伯伯都宠着我。可总有一天,我会是太子驾下之臣。哥哥深得伯伯倚重,迟早得个缘由晋为亲王分府另过。而您这一脉,这个王府、这个家,儿子总有该担的责任。打归打,吵归吵,三哥还是三哥。于纲常、于亲情、于私利,我都不会傻到去得罪他的。”如彰放心。怀殸却笑话弟弟,“你啊你,一会儿什么都明白,一会儿又什么都不明白。不打你,真咽不下这口气。”怀鏧对着哥哥更没个大人样,“哥,晚上你和毅哥也去吗?”怀殸摇摇头,“老二请我们了。我不去,大哥也不去。谁跟你们一帮小家伙胡闹。”怀鏧吐吐舌头,“不去才好。你们去了,便热闹不起来了。毅哥还能强些。咱们可是都怕你。”怀殸作势又要揍。怀鏧跳着闪开。他向父母行礼告退。如彰挥手打发,晓棠仍在絮絮嘱咐。怀鏧眨眼听着,忽而抱住娘亲。他附到她耳旁以只有她能听见的语声说:“我在东宫就做了这个。”晓棠初时糊涂,立刻便明了。她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儿子,你,你……”怀鏧已松开娘,拔起轩昂身形,“儿子从来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的就是我的,哪怕曾经拥有。弥不有始,鲜克有终。我要用自己的方式,终结这段感情。并不是只有太子才爱筱安。我也爱她,可惜没有被接受和认可。只是过了那一日,我明白自己必须放下。”

孩子们一前一后退下。殿宇安宁,晓棠长睫半垂,笑意始终浮在嘴角。如彰早过来,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一只手将她的纤腰大力圈紧,“儿子对你说了什么?”晓棠还在笑,眉眼幽幽含情,“我不告诉你。这回你赌输了。”如彰迫得更近,目光犀利,吻住她呢喃,“怎么是我输了。明明是你输了。”晓棠被他箍紧快不能动,“儿子并没有对你说。”他也将唇贴到她耳边,“我们只赌儿子说不说,可没赌他向谁说。”千瓣菊气息袭掠,温暖霸道缠绵惹得人情欲纷乱。晓棠拗着最后一分力量挣扎,“怎么总是你得理?”如彰将她狠狠勒在胸前,语声又温柔入骨,“还是那句话‘谁让我是你的夫君,还是你的师傅’。”

玉榭楼台,清月如波。怀祋下马跨进府门,正有夜风穿堂,他随手紧紧身上哆罗呢的披风,还是禁不住打了个轻战,眼中醉意忽闪,脚步也见踉跄。贴身的随从单光忙跟过来,“世子,奴才先扶您回房歇下吧?”怀祋一把甩开,“糊涂东西。出必告,反必面。还未去后院请安,哪有先歇下的道理?”骂过几句,怀祋走得更快。单光跟在后面摇头,“您这都带了醉态,还去请什么安?没的又让王爷刺哒,连带我们这些个奴才也跟着挨骂。”怀祋从来都是好脾气的,听到抱怨也不真恼,回过来抬脚佯装要踢他。单光打小跟在主人身边更知晓脾性。他并不躲,反而越要搀扶,“您快省省力,黑灯瞎火的再摔着。”怀祋顺势倚住那人,“今晚懒得收拾你。”单光忍不住笑,“还是您小心点儿,别让王爷给收拾了。”

一径引入“关雎堂”,院口处是常青藤花障编就的月洞门,院内山石点缀,游廊相接,朱楼画栋外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崇光泛彩,一派富贵吉祥。值夜的宫人上前行礼,怀祋示意他们退下。单光也跟着止步。正有璎珞身边伺候的灵儿打内殿出来,“世子您回来了,公主刚刚还念叨。”远离故国这些年,也只有她对主人未改称呼。怀祋更上一步,“姑姑我回来了。父王、母妃可安置了?”灵儿侧转挑帘,“还没有。见不着您,公主如何能歇下。”怀祋点头进去。重帘隔却寒气,雪墙夹壁中已设炭格,阔朗居室烘得暖如仲春。仆从都候在外头,只有如彧和璎珞夫妻在里间对坐着说话。怀祋挨身而入,俯低问安。璎珞笑着向儿子招手。灵儿服侍小主人除去外裳捧了退下。怀祋几乎是跃到娘亲身边,挨紧才坐。璎珞将孩子拉住,用手背轻贴他微微泛红的面庞:“我的儿,你这是喝了多少酒?都有些发烧。”怀祋也摸摸自己的脸,“烧倒不觉得,只是头好昏。”他更发懒,枕到娘亲的肩上。璎珞摇摇儿子,“没事哒,没事哒。这就叫厨房给你压白萝卜汁再煮些姜蜜水来去去寒气。”怀祋松开头上抹额,“母妃,儿子什么汤水也喝不下去。您让他们端上些绿橘或是温柑的果子来,我吃几片清清口,就去睡觉。”璎珞仍想劝他饮剂醒酒汤。坐在一旁始终冷眼瞧着的如彧早忍不住,断喝了一声,“熏得这一屋的酒气,滚出去!”

这样大的声响,璎珞也被吓一跳,扭头白了那人,她再回身宽慰儿子。怀祋有酒壮胆正是说清醒还不清醒的时候,稍稍坐正些压低声音嘀咕:“您哪次半夜三更喝醉都跑到房中去逗弄我。不是掀我的被子,就是打我的屁股。我可从没嫌弃过您。”璎珞拧下他的手背示意他别多说话。如彧已然冷笑出来,“你还真以为喝了点儿酒挨揍就不知道疼?”怀祋不服气却老实地低下头。璎珞改为劝和当爹的,“过会儿让孩子吃些东西就打发他回房去。”如彧没耐烦,“祋儿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娃娃。你不能再这样没有节制地娇惯着。”璎珞点点下颌,粉白耳垂上一对羊脂玉的茉莉花坠子闪出细润流光,“是是是,王爷说得都对哈。”说完她笑,他也笑。夫妻俩脸对脸望着,俱是眼角生风。怀祋见惯这场景,可不知为何心下跃动。定了定,方扰开痴怔,他故意挑剔,“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存在。你们的儿子的确不是三岁两岁啦。”如彧更要骂,“所以才让你滚。偏在这里碍眼。”璎珞不理会,唤进宫人吩咐煮水取果子。怀祋胆小,被训了几句便不敢再多说。如彧其实最见不得小家伙委曲,儿子沉默下来,他便没话找话,“不是你做东,更不是人家请你。就是陪客的,怎得还喝成这样?”问的正戳怀祋委曲,他将下人都打发了方道:“还不是四哥一个劲儿地灌我。他们总这样,专挑我欺负。开头江承还替我喝了几杯。不过他那酒量并不比我好多少,也担心醉醺醺地回家,良伯伯骂他。”璎珞把一碟柑橘向儿子近前推推,“良哥哥对承儿总是凶巴巴的,也不怕把孩子吓住。”怀祋听了摇头,“江承才不怕他爹。我们其实一样,只是懒得回家听絮叨。”如彧敲敲桌子笑得坦荡,“儿子,你过来,你坐到我旁边来。”怀祋就差扎到娘亲怀里,“我不去。我知道您想干什么。我不傻。”如彧指着他发狠,“还懒得听絮叨。那咱们就不絮叨。咱们直接动手。”

璎珞笑着拦住他们,“又是馨儿欺负人。祋儿等着,回头娘去骂他替你出气。”怀祋吃了些甜物头昏得强些,只是脸上还滚热。他认命似的抚住额头,“您每次都骗人。说是替我去训四哥。可他那张巧嘴儿最得瑓姑父真传。三句两句一哄,您乐得跟什么似的,早把正事忘了。”璎珞承认儿子的抱怨不假。如彧在一旁轻轻哼了几声,“若不是得你瑓姑父真传,怕是还哄不了你娘呢。”璎珞被那人醋劲儿酸得更要发笑。怀祋听过几回这样的话,今儿个迷迷糊糊的,他也放开胆子问:“父王您总说什么意思?究竟是嫉妒瑓舅舅他会哄女人,还是担心我娘她容易被瑓舅舅哄?”璎珞玉白的面容漾起一轮红晕,被这爷俩气得没办法,“都出去。都给我出去。再不想见到你们两个。”妻子半是娇怯半是嗔恼的模样看着愈发可爱,如彧不说话,改为闷头趴到胳膊上偷笑。璎珞顾不得儿子在,攥拳便去捶他。怀祋更开心了。瞧着娘亲狠打了几下,他才去拽,“母妃,母妃,您歇歇。儿子给您讲个好玩的事吧。”

第六十五章:问着无凭据

烛火明暗微动,璎珞似嗔还喜的容颜在簇影摇红间格外明丽动人。怀祋一厢里拽着娘亲,璎珞却顾不及儿子。如彧埋头笑了阵子,忽而擒住妻子的手。他把她细而滑腻的指尖抵在唇上轻轻啄吻,本还叫嚷的人儿立时便息了声。静谧不过瞬间,璎珞忍不住抽回手来,“做什么,祋儿还在呢。”如彧放过她,并不答言。怀祋笑嘻嘻地,却又嘟起嘴来,“原来还知道有人在啊?若是再这样漠视我,就将失去你们的儿子。”如彧横了他一眼,“我们原本就没打算得到你。”小家伙立时变脸,“又说这样的话!又说这样的话!”儿子恼了,璎珞赶快哄劝,“别听你父王的。快说说,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事。”怀祋当然不敢真生气,转头便开心起来,“您们肯定不知道,二哥和四哥为什么要招呼我们喝酒。”

夫妻俩根本没兴趣知道孩子们的事。“你们就是找揍。”,如彧嘲笑完儿子就自顾自地喝茶。璎珞还是装作很好奇的样子。怀祋只盯着娘亲,“其实不是二哥他们请客,是怀鏧。怀鏧要请太子,他想赔不是。”璎珞糊涂了,“为娘怎么隐隐听得太子从你三伯府上讨了个小丫头去。为何鏧儿还落了不是。”如彧被挑上兴头,他也看向儿子。怀祋摆摆手,“您这说的都是旧黄历了。被三哥讨了去的是筱安。本来还真是怀鏧的心上人。不过今儿这又是另外一桩。”如彧先被逗乐,“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怀祋也笑,“好不好的,我们这些瞧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呢。”璎珞恨恨拧他一下,“要说便快说,别学得跟某人似的啰啰嗦嗦。”怀祋冲父王扮了个鬼脸儿,抓紧再讲,“本来他们口风很紧。总是多喝了几杯才露出些来。儿子和江承听了半天,也就明白个大概。仿佛是昨天的事。昨天怀鏧去东宫见筱安,没人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反正他前脚回到王府,太子后脚就追去了。就当着三伯、棠伯母和殸哥的面,太子把怀鏧给打了。虽说算不得太重,却也是结结实实的拳脚。”“啊?”如彧和璎珞听着难以置信。怀祋便是想看父母惊诧的模样。他兴奋得又道:“热闹的还在后面。太子打了人便入宫去向皇伯伯请罚。伯伯当然被气得够呛,直接就赏他一顿荆棍,把人都打趴下了。然后,今儿早上,怀鏧也挨了好揍。他不像三哥那么面皮儿薄,他明白说自己屁股肿了,大腿也肿了,所以只能站着喝酒,谁也别劝他坐下,他根本坐不下。哈哈哈。”

怀祋乐得手舞足蹈。璎珞恨得敲儿子的头,“你们就不能老实些个?”怀祋还笑,“母妃,我很老实啊。”如彧轻叹,“这都一年大似一年的,却越来越不让人省心。尤其鏧儿,怎么闹个没完了?上次被教训成那个惨样子,居然还敢挑事。”怀祋眸子晶亮,“父王,大家伙都瞧出来,肯定怀鏧先招惹的太子,真猜不透他与筱安究竟干了什么。不过最近三哥真是倒霉。先前没人知道,今儿都喝多了才听说,他可是被皇伯伯收拾好几回了。从前我们这些小兄弟看太子,简直是神一般地存在啊,哪受过什么打骂。皇伯伯也好,伯母也好,对他除了夸就是哄。可现在呢,两天一小揍,三天一大揍,用四哥的话说,混得连他都不如了,整个一个人下人。”璎珞又忍不住拍打儿子,“胡说什么?不许如此编排太子。”怀祋不在乎,“谁编排,是真事。三哥后来也承认了。当然是快喝晕了的时候承认的。”

焚香大鼎在外间,间隔或能听到轻微的“噼啪”声响。瞧着茶碗内上升的袅袅细雾,如彧嘘一口气,“殷儿如今怎么也不稳当。还敢喝晕?让皇兄知道,怕是又要恼他。”怀祋倚着娘亲坐,支着腮,思忖片刻,“实在怪不得三哥。无论换成谁,怕是都需得借些酒劲迷醉。”如彧与璎珞扬眸注视。怀祋面上的笑意微有悲悯,“怀鏧说是要赔罪,可除了开始时给太子端了几杯酒,便再未提及旧事。整整一晚,他都在讲筱安,讲筱安到王府的由来经过,讲筱安日常间的性子喜好。这该是托付吧。把他曾经喜欢的女子托付给她如今喜欢的男人。我们还都怕三哥会恼。只没想到三哥自始至终认认**在听。怀鏧在兄弟中算是个高冷的主儿,虽说知道他待筱安不同于寻常的婢女,可打眼瞧着仿佛不过尔尔。本来大家伙儿多多少少都是向着太子的。毕竟筱安死了心跟着三哥,三哥也是搏了命似地守护红颜。谁都觉得他们俩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谁知,直到今晚,听到怀鏧对三哥说的那样一段话,才是知晓他对筱安用情原来如此之深。儿子总算明白,什么才是真爱了。”

璎珞托着腮瞧儿子,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彧坐在明灯下,手执茶盏闲闲问道:“这话如何说?”怀祋并不在乎父母的态度。他有难以名状的心绪,似乎是一种羡慕,“怀鏧对三哥讲,他痴恋筱安那么久,却始终没能将她看得清楚。他总觉得她落在众人眼里的样子都是幌子。甚至猜测在她沉静安宁的身体里应该还遮掩着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他想讨好她,让她高兴。可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真得高兴。因为她聪明到几乎可以让你看不出她有任何特别的喜好。他常带着她出去,四处游玩。那是因为他发现,只有在远离王府,没有身份束缚的地方,才能看到她露出些许轻轻浅浅却是发于内心的笑容。所以他提醒三哥,筱安就像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千万莫要折了她的羽翼才好。”

璎珞本来平和的脸容,有一瞬的惊奇,“因着皇后娘娘的缘故,谁都不大敢提起那个筱安。倒是听儿子你这样说来,竟觉得不是个寻常的人物。”如彧依旧淡淡的,“祋儿你也常见那女孩儿,你怎么看?”怀祋盯着父王手中天蓝红斑的钧釉杯,“说实话,筱安的模样长相并不出挑,不过中上之姿,常日里打扮得素淡平宜,又罕言寡语,仿佛安分随时。只是,只是,一但她遇到信任的人,绝对是别一番模样,真像怀鏧说的,是另一个人,再不见丝毫藏巧守拙,说出的话简直惊呆你。怀鏧那样喜欢她,也恼过好几回。”如彧平视过来。怀祋停阵子才道,“我们兄弟从没想过筱安和太子,都瞧着她对四哥更像别有深意。每每怀鏧带了丫头出来,常是她与四哥说的话最多,怀鏧总不乐意。有回,我们路经一处桃园歇脚。四哥站在桃树底下,随手摘了个桃子啃了一口便递给小天。小天接过就吃起来。那主仆打小亲近旁人瞧惯了的,偏偏筱安事儿多。她走到他们近前,问小天怎么能吃别人咬过的。傻傻的连天傻傻地回答,说是他家王爷觉得那桃子甜才给他的。小天絮叨叨夸四哥最会挑桃子。他甚至劝筱安,让四哥也给她挑一个。四哥还真摘了递过去,不过没咬。大家都笑到岔气,怀鏧也快变脸。那丫头竟没眼色。她不但不躲开,又问了一句……”怀祋乐得说不下去。

夫妻俩并不催促,都瞧着儿子开心。怀祋静一静,瞄瞄父母,才小心言道:“她问四哥,小天是不是他的男宠?”“什么?”璎珞叫出来,发上垂落的细晶钻飞珠贴近隐隐泛红的面颊两侧。如彧忍笑不发话。怀祋怕母妃听不得,赶忙解释,“他们小声讲的,旁人都各玩各的,并没留意。”璎珞要打断儿子。如彧却怂恿,“馨儿又是怎样答对的?”怀祋显得十分犹豫,“四哥说,小天不是他的男宠,不过他盼着能当小天的男宠。也从小养着,从小哄着,招不得,惹不起,就差支个案子供起来了。”“哈哈哈……”如彧耐不住。“你们这些个主子,就如此逗弄个小丫头?若是一味胡闹,祋儿你以后也不许再跟着出去疯。”璎珞可是真有些恼了。“母妃,母妃。”怀祋急着要劝。如彧倒和缓,“馨儿什么时候有过正形儿?不过玩笑而已。只是,咱们的孩子并不是没分寸的,也可见他是看得上那个筱安,方会如此谐趣。”

璎珞板着脸不理会。怀祋轻轻抱住娘亲的胳膊,“父王说得正是。筱安绝不是一般庸俗的婢子。不然,三哥也好,怀鏧也好,才不能为了她闹出如此的风波。我与筱安接触,也试出她有意内敛英华。那样低微的身份,待人接物从来不卑不亢,眉宇之间总有三分傲色,怪不得太子会抢,怀鏧会舍不得。”说着,他又抿唇而笑,“光说四哥了。其实,我也喜欢和筱安聊天。小丫头谈天说地,每每有独到的见识。她还常夸儿子可爱呢。”璎珞更不乐意,“用得着一个小丫头来夸?她才几岁,又见识过什么?”如彧斜睨嗤笑,“痴儿。女人若明说你‘可爱’,其实认为你‘傻’。”怀祋不敢反驳,暗里翻翻眼睛再向娘亲身上靠,“母妃,他又说你儿子傻。”小家伙故意压低声音。璎珞也悄悄安慰,“别理他。他才傻。他最傻。”母子俩头凑到一处偷笑。如彧眯起眼睛呵斥,“滚回你房中去。多大了,还恨不得赖在爹娘怀里。”

怀祋越挨骂,越是一幅天真模样。他笑得浓眉弯起,深褐瞳仁里宝光澹明,“父王,您不是说曾叔叔一家入冬就要回京。怎得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如彧闻言与妻子对视一眼,又要笑话儿子,“祋儿你究竟是关心你曾叔叔,还是惦记着缈蒽?”怀祋愣住,竟面红过耳,“您说什么呢。我就是问曾叔叔,就是问……就是。”如彧倒不理会,碰一碰璎珞的手背,“咱们玩笑几句,这傻小子还当了真。”璎珞也忍俊不禁,摇头笑看父子二人。怀祋发懵,紧紧盯在父王的脸上,不敢放过他丝毫神情变化,“您说什么?什么是玩笑。”璎珞刚想说话,如彧先平静开口。“也算不得玩笑,只是认不得真。”他将眼尾略挑,俊雅抬目间仿佛担忧,“儿子你与缈蒽的事,不过是两家宴饮时的几句笑谈,并无婚书媒凭。你曾叔叔外任这些年,为父与他也常有书信来往,人家从不提儿女婚事,咱们也没办法催促。”怀祋心下里忽而明白,口中却不愿认同,“如何便不再提?”如彧隔着妻子无法抚慰儿子,只好温言相劝,“祋儿,你先别急。有些事情呢,需得看得开些。缈蒽还长你一岁,早该到了适嫁年纪。曾家至今不急,想来另有缘由。若按常理女孩子当然都是钟意情哥哥的,真是很少会有人喜欢小弟弟。”怀祋迟疑还欲反驳。璎珞握住孩子的手,“那日里为娘也是多饮了几杯,跟着你父王的口风瞎转,倒没想吾儿如此上心。”怀祋敛下眉目不言不语。如彧将口中香茶徐徐咽下,“祋儿你也稍安勿躁。毕竟蜀地遥遥,曾家或是缈蒽没有相中之人最好。若是人家孩子已有……咱们……”他还在那里斟酌。怀祋却已拔起身子,“那我便等着看。我看她敢。”

玉兔沉下,金轮未升。广榻间,怀殷侧身而卧,展开玉白色的寝衣将锦被下团团缩缩的小身子裹紧。“安安,安安。”他温柔的声音如同朝露般清新醉人心神。筱安紧紧闭住双眼不作任何回应。他稍等片刻,便开始动作。左手伸入枕下,右手抚弄起两团柔软的娇肉。小人儿柳眉含怨,扭过头来幽幽瞥他一眼,“你就不能让人睡到自然醒么?”怀殷重瞳轻闪,略带霸道的口气另人怦然心动,“先露出屁屁来挨板子。等哥哥走了,你完全可以睡到自然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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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鸡声漫唱五更钟

半透明的霞影纱账子内,那人已经生龙活虎起来。他把她翻了个个,再将四肢扯开,然后按着手脚趴到她身上。“你快压死我啦。”筱安努力昂头,鼻尖刮蹭着明黄色银线百合的滑丝被。怀殷梆硬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地越抽越紧。他极力压制着亲了亲小人儿的耳垂,“我怎么一到早上就耐不住呢?现在起床实在是困难。”筱安也被他身上滚热的气息沾染,困倦与躁动在头脑里矛盾着交替荡涤。“你晚上也耐不住。”总是她先去招惹他。他果然腾出手来在那肉屁股上狠狠拧了一下,“我看到你就耐不住。全因为你。知道么?”她猛得扼下牙,最恨挨拧,没快感不说,还死疼死疼的。

“回来看你都睡着了,便没舍得再动板子。”怀殷越趴越舒服,真不愿下来。筱安直觉得自己快要被挤进床褥里,仍是管不住小嘴儿,“知道我睡了,还鼓捣我,那么大半天,以为你不行了呢。”“啪啪啪……”一连串尖脆的巴掌声登时在身后爆响。白皙娇弹的圆臀被扒出来,转眼间便印满了“五指山”。他又坐到腿上扇屁股。筱安立时呼叫着侧转颈子。正是五更时分,离晨起还有些辰光。寝殿依旧很静,她与他促急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啪”再一下掴上。右臀瓣向左边碰撞。“还敢不敢混说了?”怀殷紧盯着屁股训斥。“你给我下去。”小人儿挥胳膊去推,显然是徒劳。“还敢反抗?”他的手势更用力。“啪啪”,反手然后正手,两片臀抖动着挤到一处。

眼前能看到床头拦帷上翠蓝结络的穗子。筱安一根一根地数,仍压不住心头的欲火。两腿间又起变化,只能暗暗咬住舌尖调息。“你怎么不说话了?”他打她,也观察她。小人儿转头,烛火微明映在那人身上,渲染勾勒出清朗修拔的轮廓。尤其是他开散的寝衣露出掩襟处碧金细绣的一对戏珠行蟒,精绮华丽又光彩流离,真如鲜活的一般。她又被这美而帅,高贵还妖冶的男人迷醉了。风姿迢迢,还是玉树琳琅,真得挑不出最合适的词藻来形容。看着那目光痴怔仿佛快要留下口水来的丫头,怀殷也发懵。他拍拍她的屁股,“宝贝,你睡着了么?”筱安终于清醒。她要藏起脸来才能开口,“该叫人进来侍奉你更衣洗漱了。”怀殷瞄一眼钟漏,嘿嘿笑着,“还早,还早。快把板子递给我。咱们抓紧晨训。”筱安拧着胳膊摆摆小手,“你先从我腿上下去。”他却故意坐得更实些,“你先拿板子来。”“我不喜欢你骑在我身上打我。”她似乎真生气了。那人立刻顺从。

怀殷平伸双腿在床榻上坐好。筱安知道躲不过,也不十分别扭,只任着他摆弄。怀殷最喜欢这样,把那小肉身子趴伏着打横摆在膝头。睡裙早被剥下,他从颈子上一路往下亲吻。筱安将双拳垒起托住下颌。一阵微醇的淡香随着那人细致的动作飘盈开来,自己如同置身于出岫的轻云。怀殷并不安静。他的唇触到她软缎般的皮肤时,已经感受到一簇簇绯色艳娆的小火苗在彼此的血液里燃烧。“昨天回来得晚些,没来得及揍。”他戳了戳她的屁股。她大腿根儿一跳,引得他笑出声。“谁知你这身子不挨几下板子便活泛不起来。累得我好一番揉捏才总算沾出些水儿来进去。哪能怪哥哥磨蹭。是我担心太过着急你里面会疼。”他已吻到高丘,便贴紧在上面,陶醉闭目。筱安轻轻叹气,“再提醒你一遍,注意时间。耽误了早朝可是不干我的事。”怀殷仍不理会,又露出白牙来,“早上是紧迫些。不过我还想验证一下。”“验证什么?”她费力地回头。他坏坏笑着,唇畔挑开轻浅的弧度,“我想验证,咬你的屁股能不能生出快感呢?”

听到他的话之前,她正享受他的吻。不想说明白,是因为怕羞,可又实在是依赖于如此地肉身相贴。每每独寝必定难眠,无梦却睡得轻浅,总会断断续续地清醒,非要候得他归来,兜头兜脑地从背后被裹入怀中,才觉得天地一派肃静安宁。他会像小孩子一般吸吮她的脖子,发出轻微得类似于满足地哼哼。她很想转过身来投进那温热的胸膛。可他总也不让。他就让她的屁股冲着自己。他将小腹贴上。还有他的那活儿。一凸一凸顶在缝中。然后,他便前前后后地摩挲起来。直到她再不能装睡,“呵呵呵”地轻笑出来。

“宝贝。让我试试可以么?”怀殷还在纠缠。筱安总算清醒几分。她把手背到身后去推他的脸,“不可以。”怀殷有些失望,下巴用力抵住那红润润的屁股,“为什么不可以?”她实在觉得可气,“小心肝儿,你长牙啦?还想咬人。”他立刻揍她屁股,“你才长牙。”正是想挨巴掌的时候,筱安笑得开心,“我明白告诉你。你拧我、咬我,我都没快感。”“你只喜欢打,对么?”怀殷悄悄咽咽口水。筱安支腮扭头,“对啦。我只喜欢打。”说完,她先不好意了,迅急埋下头去。“噗。”怀殷更乐,却又报怨,“你就是个磨人的。不能让我省点力。”他将那两坨软肉揉捏,然后再要板子。筱安明白耽搁不得,也就半情不愿地递过那捶肉的家什。

怀殷先将竹板平放于圆丘,“这回得揍二十板儿。”筱安听得心花怒放,面上却显恼怒,“为什么?凭什么?不是说好了早晚各十下?”怀殷含着温意絮絮解释,“昨晚哥哥累了,偷懒了,所以才要补上。”“不要,不要。”她还撒娇。怀殷端然坐直,“行啦,别装啦。就这二十板子,根本满足不了你。你得体谅我一早上急迫。”翻了好一阵子白眼,筱安才平息下被人揭穿的羞恼。那人的板子再不容情,“噼里啪啦”地挥落。“啊啊。啊啊。”想挨打是一回,挨上打又是一回事,小丫头被揍得狂扭屁股躲闪。他立时抽手按上下塌的腰窝,稳、准还狠地随着那肉峰抖动的节拍,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竹片挤压肉片,弹压、勾起,再弹压、再勾起……两瓣屁股上扑扑棱棱地支腾起一道又一道红肿印子。她哭叫得凄惨,可听起来很像唱歌,娇弱而慢长。配上清脆的击打声,渐渐把他送进一种快要抛却开肉体的迷茫快意之中。

“哥哥,别打了,屁屁受不了。”这时候也是她最忘我的时候,什么幼稚不齿的话都说得出口。怀殷便喜欢这样,威风还满足。他体贴地抚摸她发热的皮肉,“放心,小屁股没事,只是开满了红色的板花,很漂亮的颜色。”她生气地踢蹬,淡淡的粉白荧光珊瑚配素色珍珠的脚链发出细碎声响。“早上打屁股,能不能保证一天都听话?”他揍得十分起劲。筱安开始努力加紧双腿。“打就打,别再说啦。”她醉心于他的板子,更受不得如此调情,实在害怕体内的热流会势不可挡地倾泻下来。他看到她那里湿了,愈发使坏,“听话,哥哥轻打屁股。不听话,哥哥打烂屁股。”小腹处狠狠一搐,牵动着四肢百骸痉挛,她眼前帐子上的朵朵百合忽然就串连起来好像无数条银蛇狂舞。不被牢牢按着,她也要升腾了。便在这情急时刻,那人灵巧的手指竟伸向那汩汩涌冒着的泉眼。他依旧是先分开花苞,再钳住花芯。夹一下,揉捏,又夹一下,还揉捏。下面如此轻巧的动作,配合着上面几近疯狂地笞打。顷刻间,娇软的蕊尖充盈成硬核凸起。他感受到了,右手抡高了板子急拍,左手敏捷下滑。该吃痛的地方吃痛,该麻酥的地方麻酥,小人儿不禁颤声叫起来。春水满溢的甬道紧张闭合,他刚好探进食指去。湿热壁层如海绵般触碰包裹。松松紧紧,紧紧又松松,顶头处似乎还有什么在搏动,让那人抽插得兴味更浓。浪潮攀过峰头便渐渐褪却,筱安无力地去推身下的手。怀殷实在舍不得把指头拔出来。他再趴到她背上,讨好地问:“舒服么?昨晚光顾独自快活了,现在补偿你。”安安红晕满面,闭目弯下雪白柔婉的颈,“你洗手了么?就摸我。”

怀殷翻了个身,慵懒靠到床柱。“你的事儿可真多。”他将笑容稍敛。筱安却似并未觉察他神情的变化,仍一径追问:“说,洗没洗?”怀殷无聊地闭上眼睛,“洗了,昨晚上床前洗了。”小人儿身上早无丝罗蔽体,就那样赤裸裸地依进那人的臂弯,“昨天洗的?过了这一晚呢,肯定脏了。”怀殷摸过来掐她一下,“我始终在床上。除了抱着你什么也没干。”她仍耍赖,“你哪是光抱我了。你还拿了板子。”他气得推她,“我右手拿的板子。用左手摸的你。”安安转眸一笑,改为委婉口气,“以后呢,我们欢爱之前,你必须洗手,而且要用活水洗手。”怀殷微微蹙眉,“什么活水?”丫头托着下颌趴伏,“活水呢,就是活动的水,流动的水。不能是水盆中静止的。”怀殷听着都笑,双环般的瞳仁愈见幽黑,“怎得,为了与你闱间一度,我是先去掘眼深泉,还是寻个瀑布,要么直接等着老天下雨?”“不是的,不是的,没有那么麻烦。”安安似嗔似娇,“你呢不要直接在水盆里洗,让旁人或是我,舀了水浇着你的手来洗。而且一定要抹香胰膏。用玫瑰味的,桂花的也好。”怀殷直接冷下脸来,睁眼淡淡直视她,“我这厢越是温存,越是迁就,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没完没了地给我定规矩。你可明白何为‘进御侍寝’?是你该服侍我,还是我该服侍你?”

已有叫起的宫人按着规矩在寝殿外击掌三下,接着是值夜的明海总管沉沉喊着“时辰到了”。重重垂帘被缓慢收起,虽没有朝晖映入,可暖阁内总是明亮起来。筱安扯过揉成一团的长衣盖住胸下,忿忿地侧头装睡。怀殷起身,坐在榻边趿上睡鞋。“先送我,你再睡。”他仿佛和缓了些,手指挼过小人儿丝缎般的长发。筱安蹙眉别扭向里侧,“你该走走,别折腾人。”怀殷的手向下顺滑到她腰间,先叹气再开口,“我和怀馨小时候每晚都会陪着母后在中宫殿等父皇归来。常常我们熬不住都睡了,母后还在灯下看书等待。次日一早,她又必是亲送父皇登上御辇。如此同居共寝,朝夕相伴,方是情深意长。而你,看看你。晚上,我回来时,你就睡得死,早上我走的时候你还睡得死。”安安忍不下,腾地地起身,“再说一遍。不要把我和你那‘十全十美’的母后相比。”言及此处,她心头委曲,神色却带了孩子气的倔强,“想骂人家是猪,你就明着骂,别总是拐弯抹脚的。”怀殷已披上明黄的轻袍立在床前,目光熠熠显然带笑,“你就是猪。一只不贪吃却贪睡的小懒猪。”

他身后,一盏落地琉璃宫灯淡淡晕下米黄色的光圈,更显四下静宁。不远处精描彩绘的炕桌屏风边,半杯川贝冰糖水闲搁在案几上。这些日子天气转冷地龙烧得旺盛,她夜里总会喉嗓发燥干咳上几声。他体贴地准备了甜水,只要听到她辗转翻身的响动便清醒,立时下床端过来哄着她喝下。刚刚还填了满腹的怨气倏忽消散。在这个莫名的时空里,她自从醒来无时无刻不是小心抑人鼻息,诚惶诚恐地过活。可唯有遇见他,在他面前,她越来越骄横跋扈,完全可以不讲道理。她心中是明白的,她知道,他一定也明白。只因他是这里唯一爱她、疼她、保护她的人。即便恐惧,即便患得患失,可她仍然一步步坠入这暖暖的满是宠溺的温情中,再无法自拔。

“我不是懒。”筱安低头,泪珠扑簌簌地滴落,“我每晚也在等你。我也不想在床上等。我想去你的书房陪你。可是,我不敢。我怕会打扰,会让你分心。你总是那么忙,休息的时间那样少。我情愿装睡,好让你安安静静地抱着我也快点入睡。早上,我更舍不得你走,害怕这空荡荡的长明殿就丢下我一个人。可我不能说。我也不愿比你早醒,不愿引你动情。就像刚刚,你满足我,我当然飘飘欲仙,极为享受。但是,也极为愧疚。因为你为我少睡了半个时辰。这是没有必要的,哪如你能多眠会子。”

不想,不愿,不敢,话从她口出哭诉出来,如此可笑又可怜。怀殷的心还是柔软起来。想要立刻安慰,又一时想不出恰当的语言。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庞,让她婉转氤氲的眸子对上自己柔和深邃的目光,“莫要有那么许多的顾忌。生活的美好在于创造。我知晓身上的责任,但也不能一味埋首于故纸堆里。我情愿不眠不休,也要与宝贝你一起享尽人间极乐。”筱安擦擦眼泪,跪坐直身子俯在他的胸口轻声浅笑,“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的责任,我懂得。虽是不能为你分担,却想始终陪伴你左右。你永远也不能嫌弃我。当然,你嫌弃不嫌弃的没关系,反正你想甩掉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他轻吻她的额头,满目赞许里又透出无奈,“你的话总是只有前半句中听。听到后面,又想扒光了打你。”安安自己也羞羞怯怯地笑了,“你这人脾气不好。”“我的脾气还不好?”他果然没耐住,手挥下,“啪啪啪”拍打光裸的屁股。如此调情,让人不忍躲避,便在这绵绵不绝的巴掌中,她的身体软软地依附更紧。他勾下头,含着谑笑在她唇畔亲吻,“你说不好便不好吧。那你就记住。哥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揍’,听到没有?”筱安挑起下颌,目含兴味,“你只能揍我的屁股。对别的女人不行。”怀殷又发堵,“能不能不逼我动板子?”筱安沉默片刻,深深吸口气道:“对别的女人,你可以打她们的脸,抽她们的背,敲她们的腿,但是绝对不能动她们的屁股。”怀殷目瞪口呆,“安安,我们俩究竟是谁的脾气不好呢?你说的话太吓人了。”

感谢亲们的支持。啥也不说了哈。

第六十七章:以德服人者

初冬时节还不太冷,日影遥遥向西,暮色中的九重宫阙格外宁静。怀馨急步跨上紫云馆内红柱金顶的回廊,解开带子稍稍展肩褪下石青貂绒排穗风氅。夕阳映下,一袭江牙海水四爪双蟒朝服长摆走动如波,顶上赤金簪缨亮翅王帽与腰间碧玉红玛瑙鞓带相衬,更显得他面若春花一般,清贵秀丽无两。早有随从跟上,接住氅衣低头捧了侍候。怀馨摆摆手,示意旁人都离得远些。他独自走到暖阁门前,先不进去,侧头透过窗棂所嵌的玻璃格子往里望。隐约可见殿主人着了素白锦衣,端坐于于书案之前,正认真书写着什么。怀馨省去通禀,推门而入。暖阁服侍的商末急急伏身向王爷请安。怀殷不言语,更不理会。怀馨唇角带笑,眼光却向案侧的侍者淡淡扫过。商末省事,招呼左右宫人悄无声息退下。锦帘垂地,怀馨再跟上几步靠着几案站到兄长身旁。“你在干什么?”他胡乱翻动桌上一摞雪缎宣纸。那人手中不停,提笔润墨透不出分毫情绪。

“我问你在干什么?”怀馨最受不得这无聊似的安静。怀殷若无其事地一笑,“你没长眼睛?”怀馨甩甩袖子叉起腰来,“还是太子呢,竟这样对待弟弟?”怀殷终于扭头看他,重瞳之中现出戏弄的神色,“知道自己为臣为弟却不守本分。宣你进来了?进来问安了?谁许了你可以如此颐指气使地于我面前讲话?你这是找揍,还是讨打?”哥哥沉了神色,眼底也有锋锐,可怀馨并不害怕。他更放肆地拿起手旁胎盏,将半碗残茶一口喝下,“找揍、挨打,这二者有区别么?只是,殿下,您这是恫吓臣弟,还是提醒你自己呢?别怪我没告诉你,刚刚大哥说,早朝散后父皇可是问过,太子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你总得想一想,算一算,已有多少天没有去父皇那里请安了?”怀殷仍是不动声色写字。怀馨推推他,“你也见好就收吧。闹得太僵,于谁都不好收场。”怀殷长叹一口气,“我哪有闹。是父皇罚我思过。又没有旨意宣召,我怎敢随随便便到御前去。”怀馨气得直翻白眼儿,“你是不挨上顿狠揍就不罢休呗?”怀殷也生怒意,狼毫重重拍在桌子上,“用得着你来管我?省省心吧。”怀馨嘻嘻笑道:“谁管你?我才不管你。煽风点火都来不及。我和老二只是心急,你这顿打什么时候能挨上,我们千万别错过才好。”

怀殷再不说话,狠狠踹过去一脚。怀馨可早有防备,侧身便跳出三尺开外。“你打人还打上瘾来了?”他躲在远处叫嚣。怀殷再接着提笔埋头。怀馨无法,涎皮赖脸地又凑将上来,“是老二心急。我不急。我真得担心你。”怀殷冷哼,“你俩如一丘之貉。”怀馨气闷还无奈,咬牙低声嘟囔,“你怎么就听不进劝去?”怀殷这才转身,对着弟弟扬了扬眉毛,“怎得,为兄曲解了你的好意?”怀馨故意不看那人睫光散漫的双目,“懒得理你。打死再不干我事。”怀殷展颜轻笑,“老四,我问你一件事。”怀馨装作爱搭不理的,“什么事?快说。”怀殷拍拍他,压低声音问道:“你从小到大整日里挨打。不知道,可曾有被打出快感的时候呢?”怀馨迷惑,却生几分兴趣,“什么是快感。”怀殷显出鄙夷,“蠢材。连这都不知道。快感就是快意、快乐的感觉?”怀馨圆口张得极大,表情近乎夸张,“你是问我有没有越挨揍越高兴的时候?”怀殷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是,也不算是。”怀馨仍在思索,“你是娇宝儿。父皇哪舍得真打过你。你如我一样被揍得屁股开花、双股淌血试试,看你还能不能快意、快乐得起来。”怀殷略有些窘,“我说的并不是简单的高兴。是那种发自于内心身体上的快乐。”“什么?”怀馨先惊怔,渐渐却回过味来。“我懂了。”他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太子你不学好啊。”怀殷顿时脸红而过。怀馨含笑伏到他耳边,“别告诉我,你挨打时能生快感。”怀殷推开弟弟,恢复淡然,“我当然不会。”怀馨戏谑不变,咧着嘴挠头,“我信你一回。”怀殷烦躁摆脱他,“该上哪上哪。该干嘛干嘛去。”怀馨却杵着不动,“你问我了,我也得问问你。”怀殷根本不搭理,怀馨也不在意。“你打人有快感么?”他逼近他追问。怀殷手中笔峰微抖,跟着又止住,“我不打人。”他总是一本正经。怀馨再费力解释,“我不是说打别人。是打女人,打你的女人。你会动情么?”怀殷与弟弟面对面看着,瞳仁纯净仿佛天真无邪,“我更不打女人。女人如何能打?女人是用来爱,用来疼的。”怀馨越心急,越是牢牢盯住他,“当然要爱要疼。只是,只是……”怀殷依旧温言絮语,“没有只是。没有。”怀馨直抓耳根,“那要是她不听你的话,惹你生气呢?”怀殷故意顿了顿,语声更加平缓,“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怀馨终于苦笑出来,“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也什么都明白了。原来筱安跟了你这些日子,竟是守了活寡。”

怀殷听了,竟轻轻叹气。他从他身前转到他身后来。怀馨不曾多想,又开始翻动字纸。“为何写这许多的大字?”他仍存疑惑。怀殷贴着弟弟的背立着,“为了让筱安练字。”怀馨撇撇嘴巴,“筱安说过,她认字,但不会写字。她觉得只要不做‘睁眼瞎’就行,能不能写的无关紧要。”怀殷低头看着,“这世上就不会有只识字,写不得字的人。”怀馨回头瞄哥哥,“做你的女人,可真是辛苦。”怀殷低低轻咳,“你心疼了?”怀馨垂下目光,“很心疼。安安是我好朋友。”怀殷略显出吃惊,“你叫她什么?”“‘安安’啊。”怀馨自在挑眉,“丫头说,曾经,她的亲人都这样叫她。”怀殷略显诧异,“她有家人?”怀馨将身子倚住桌案,唇边露出嘲讽的笑意,“没有家人?难道安安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许你再叫她‘安安’。”怀殷竟恼了,重瞳灼灼蕴火。“她就是‘安安’,如何还不许人叫。”怀馨半坐着,手臂抱在胸前。“啪。”怀殷照着弟弟的头扇了一巴掌。说疼也不算太疼,可怀馨还是被打得发懵,下意识攥拳杵到那人肩头,“你也太霸道了吧?”怀殷嘴角微动,细密的睫毛覆落,停了片刻才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道:“我不许别人对她太好。”怀馨冷哼,“你真有病。”说完他拧身便要离开。就在手肘随步态挥动的的刹那,那人五指微曲闪电般地抓向他的曲池穴。那可是怀馨身上的一处死穴,只要触碰必然又痒又麻,笑到失控。他自是熟稔轻功身法,折腰带背柔柳般后掠。怀殷仍不放过,跟着变招丝毫不乱。他见他护臂护得紧,柔中带刚的一掌又向腹上击去。“你再打,我真恼了。”怀馨多少看出哥哥已是在做势玩笑。可怀殷并不笑,出手越来越快,而且专挑他躲避不及的地方攻击。“你打疼我了。”怀馨实在绕不出那人拳风。怀殷仿佛逗弄弟弟起劲,忽然虚晃一式,胸口前门户大开。怀馨机敏,以为寻到机会强攻,可又犹豫那人使诈,出手缓了半分。怀殷方笑出来,脚步飞快趋身向前,左手抓腕,右手掰肘,上身凌厉压下,怀馨再挣扎不得被死死按伏在案面。便在鼻子尖撞到桌子的瞬间,他又要反击。腰塌下,足下内力透出,猛得分到极处,正将那人的双腿别开。“啊!”怀殷真未防备,收手收身都再来不及,踉跄滑倒,整个人都扑到弟弟背上。“哇哇哇……”怀馨干嚎,直是觉得肋骨怕是撞折了几根。“哈哈哈……”怀殷却越笑越开心,故意趴在他身上,越压越狠,就是不肯起来。

“你们俩成什么体统?大白天的!”一声喝斥,唬住叠在桌子上的兄弟俩。他们同时转头,正看到身着淡紫色织金软袍的怀酘负手立在大殿门口。商末高挑着锦帘,那人停在槛内。北风紧,阳晖明,屋里屋外交错的光线之下,他白皙的面孔、俊美的眉目,如同冰雕玉琢,只是淡淡透出倦意。“二哥,你快救我!”怀馨呼救都受压抑。“你怎么也来了?”怀殷终有心事,看到兄长略有些惊慌,更懒得起身。商末觑着主子们仪态不雅,着急向身后使眼色,不让旁人再跟上。怀酘自顾自进来,寻了椅子坐下。“沏壶好茶去。就没个干正事的。”他拍着扶手催促,仿佛极不耐烦。商末巴不得离了这是非之地,勾头便要跑。怀馨还在哭喊:“叫小天来!把小天给本王叫来!”怀殷直接按住弟弟的脖颈。只是他未发话,身后可传来奚落。“让小天来?你们俩大男人纠缠还不知羞,非要再裹进一个。”怀酘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那“几个男人”的讥讽却让桌子上趴着怀殷与怀馨胀红了面孔。

怀殷终于肯起来,先瞪身后,再理搓皱了的衣裳。怀馨伏在书桌上耍赖,“我要告到父皇那里去。”怀殷不再理他,陪在兄长身旁坐下。怀酘像是缓过几分容色,语气淡淡的,面上终究见了笑纹,“让我说你什么好。教训人都不会,也怪不得这帮家伙一个一个地挑事。你趴在他身上还怎么打?早该寻了绳子捆结实,然后操棍子照着那皮糙肉厚的地方猛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招惹你。”怀殷颔首笑叹,“二哥所言极是,弟弟记下了。”怀馨仍旧没有动,只是偏过脸庞,“谁是一丘之貉?你们才是一丘之貉。”商末执壶进殿。怀馨不能再不顾,这才起身。他坐到怀酘的另一侧,盯着盏中渐渐见涨的翠色,幽幽问道:“你也赶过来,是不是父皇发话了?”怀殷心尖处立时抖了一下。怀酘平常,打发下去宫人再开口,“你就是那坏事乐。”怀馨得意晃动脑袋,“是谁,是谁说要等着看某某人挨揍的?”怀殷隔着哥哥高傲举眸,落落一拂袖,“某某人挨的揍还少么?”怀馨冲他吐吐舌头,不再接话。怀酘一本正经起来,“太子,你如何还不知错?”

殿内薰香飘渺,怀殷谁也不看,只是眼中无奈之色流露无遗。怀馨仍不肯放过,“你说的话,他可听不懂。我们的太子殿下正等着父皇传召呢。不然,他不敢到到御前去。他在思过中。”怀酘转头,缠进银丝的长缨从束发玉冠上垂下,缓缓摆动。“你竟如此大胆。”他极少以如此郑重的口气对三弟说话。怀殷也紧张,重瞳变幻离聚,“二哥,我有我的委曲。”怀酘脸色更加冷凝,挥手便打断他,“你口中的‘委曲’可不是我指之事。”怀殷错愕。怀馨也听不明白,“不是这事,还有旁的什么事?”夕阳漫过窗棂,照得怀殷面色泛红。“我不知道什么事。”他还在嚅嗫。怀酘目中透出淡淡精光,“你让大伯着人到西海噜密国去盗取噜密铳和谱纸。这样的事,可曾向父皇禀报过?”

“哇哇,大伯?琅琊王?”怀馨耐不住惊呼。怀殷却神情淡定,依旧微笑应对,“这事你如何知道?”怀酘理理袖腕,“你管我如何知道。你该思忖父皇如何知道。”怀殷略想一想,“父皇如今知道了?”怀酘侧转面孔与太子相对,喜滋滋的模样,“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怀馨将手臂搭到二哥肩头,“好戏,好戏,比咱们想得热闹。上大杖,这回必须得上大杖啦。”怀酘打掉背后探来的手,再不言语,只细细品味盏中清茶。怀殷正怕他静下来,又不想被旁人瞧出心虚,“我哪有让大伯去偷?本来也没想瞒着父皇,只是这段日子事杂忘了回禀。”怀酘手停于口边,若有所思,“你是何时见到大伯的?怎么又交付了差事?”怀殷略想想,“还是夏日里。父皇召大伯进京商筹海事,唤我相陪。聊了半个晚上遣我送大伯父子出宫。便是在离宫的路上,我与大伯提到噜密铳,算不得什么差事。你们也知道,我中意火器。噜密国善制铳,以噜密铳最为精密机巧。和神机营中配使的火铳相比,用药大大减少、射程却远出许多。去年噜密掌管火器的官员朵思麻处作为使者进贡留居京中时,貌陵曾在他那里见识过噜密铳的威力,回来还详细与我描述过。只可惜噜密将此铳奉为守国神器,哪肯轻意示人,更是不可能纳入岁贡。我是想着大伯家的商船常常深入西海诸国,说不一定就会有些办法。大伯当时并没有应下,我就没放在心上。”

怀酘还未答言。怀馨又抢话。“大伯父子?是那个萧怀……”他卡住,想了想才说,“萧怀殿。大伯的儿子是这个名字吧?”怀殷摇头,“不是怀殿,是林楚。大伯的养子,也是女婿。”怀酘这才拍手,“对,就是林楚。父皇提起,便是那个林姐夫为你搞到了噜密铳。他还给你举荐了一位神人。”“什么神人?”怀殷听得双目闪光。怀酘也不抻着,“仿佛是叫‘赵仁桢’。此人祖上也曾做过官,打小长在泉州,聪慧多才,常随父兄出海贸易。海上凶险,时有海岛倭寇相扰,他便发奋钻研火器,自己筹集钱财先后制成十数种火绳枪。他见过噜密铳还曾仿制过,据传等闲人根本辨识不出真伪。如今他受大伯资助正在撰写《神器杂说》和《防虏车铳议》,光是各种火器的图谱便绘集二百多幅,什么掣电铳、鹰扬铳、旋机翼虎铳的……父皇提到的颇多,我只记住这几样。”怀殷喜出望外,“当真?”怀酘望着他,“我诳你作甚?谁让你整日里躲着父皇,不然早便知道了。”怀殷急得快稳不住身子,“那我这就去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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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黄昏日暮清

怀酘拍拍那人胳膊,一张临风玉脸上关切之中隐有戏谑,“去是去的。只是要想好来言答语。”怀殷嘴角略动,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怀馨改作双手托腮,坏笑盈盈,“你闹这阵子先不论。单是越过父皇让伯父为你效力,还是那样一位伯父,这可是犯了储君大忌,的确要妥妥地想好应对之词。”怀殷透过明窗看了看天色,轻轻合目,“懒得理你,整日里胡说八道。”怀酘却轻叹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有大伯。明明是你求了他,可为何事成之后他先寄书信予父皇,而不是先告知你呢?”怀殷的目光依旧投向遥远缥缈的天际,“当日,我并没有说父皇知不知道此事。大伯更没有问过。”怀酘略一抬头,“琅琊王果然不一般。”怀馨也似了然,“大伯装作糊涂,其实他内心里必然知晓这是你的主意。父皇一如皇祖父,从不在火器上上心,神机营早不见当初太祖父初建之时风光。他这个亲哥哥如何会不明白。所以才答应你在前,再合着规矩奏禀父皇。于谁,都是既留余地,又挑不出过错。至于你该如何向父皇解释倒是不必担心。在咱家,父子不相疑,大伯自然看得出。”怀殷向身后软垫上靠去,“大伯也喜欢火器。送别时,他对我讲‘有精兵而无精器助之,是谓徒强’,恰合我意。”怀酘急着摆手,手底的茶险些自盏中溢出来,“你可别再害人了。父皇不疑你,却疑旁人。大伯喜欢海事,你也喜欢海事,大伯看重火器,你也看重火器。哪有叔侄比父子更像的道理?忘了苏太傅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根本见不得你与除他以外的人亲近。”

“噗。”“哈哈哈。”这回怀殷与怀馨同时笑出来。怀殷还故意瞄瞄不远处的铜镜,语声一扫深沉自是说不出得轻松得意,“我有那么可人疼?还用抢的。”怀馨将一双女子般明丽的眼睛微眯,“你是可人恨,我恨恨恨啊!父皇怎么还不召见你,还不打你屁股?”怀殷竖起指头来冲向那人,“我告诉你,若是换作你起逆,我绝不让你活得如大伯一般自在。”怀馨故意摇头晃脑,“你能将我怎样?”怀殷冷笑连连,“我赐你三杯鸩酒自裁。”怀馨直接一口啐到地上,“三杯?浪费是可耻的。我一杯都喝不完。”

怀殷起身,自已动手往镂花炉中添了两片熏香,殿内顿时弥散开如雨后初霁般的清雅味道。怀酘忍不住柔捏额头,“你俩能不能说点正经的?真该都按倒,扒光了再往死里揍。”怀殷拂拂手,终于说出心下思虑筹谋之事,“党项诸部祸胎已萌,内犯之势必不可免。胡人骁勇,只是刀甲再利却难敌铜火熘炮。唯有大力发展火器,方能挫凶锋,张国威。我正待时机向父皇请旨。我要亲统神机营,创设机器局,优待铸炮造铳工匠,擢选智勇良将精训射手,裁减无能之将和无用之兵。到时,二哥、老四,你们都要助我一臂之力。”怀酘扬了扬眉梢,“你这话都是多余,我们何时不是全力支持你?不过,制研火器,所费国力颇重,朝中定有非议。况且便是父皇也尝言‘骑射乃军中根本’。所以,你要成事,阻力断不会小。”怀殷漫拢衣襟,目光平淡而坚定,“我都知道。并不畏惧。”怀馨探身问道,“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可有回报?”怀殷又愤懑点指,“真找着我扒光你揍呢?”怀馨似乎极为认真,“我要一支虎豹骑。”那两人却根本懒得理会他,不过抛来一句“虎豹骑没有宗室亲王统领的先例”,便该饮茶的饮茶,该赏景的赏景。怀馨似是省得哥哥们如此反应,喉咙处轻咽,忍下了要说的话。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怀酘重新垂下眼帘开口,“我寻到这里,本是有件烦恼事要对你二人讲。”怀殷和怀馨同时看过来,他似乎又踌躇。便在这犹豫与等待之时,殿外商末叩门轻唤:“太子殿下,召总管前来传旨,皇上宣您到御书房见驾。”

怀馨张目,怀酘息声,两个人都面露惶恐。怀殷转头向殿门,脸上依旧从容,“知道了。转告召总管,本王这便过去。”他随意整理袍服,手腕处海蓝宝的串子颗颗流转,闪过幽亮的光泽。怀酘起身,靠得更近些,“要不要我和老四到母后那里……”他本来就说得犹豫。怀殷更是摆手,“千万不可。母后至今还不知晓我教训怀鏧的事。”怀馨也过来,“瞒着最好,免得又惹出筱安的麻烦。”怀酘仍叹气,“不行就再找大哥过来,总能劝上一劝。”怀殷随意笑笑,“上回大哥还因为护着我挨了父皇几下打。总是没脸再拖累了。”怀酘见他这般放松,竟无从劝起。怀殷忽然扶住哥哥的肩,“你若真疼我,便把那护臀的软甲拿来应个急。”怀酘当然听出这是玩笑,明白弟弟只是不想让旁人担心。目光故意在那人身后逡巡一圈,他也显得轻松,“不是我舍不得给你。你的屁股大,我那护甲怕是盖不住。”

兄弟三人中,的确老二身材最为细挑。怀殷气得捣他,“便是你怪话最多,最气人。”怀馨一时笑不出来,依旧忧惧,“父皇若真恼,你如何受得了?”怀殷抚抚弟弟的头,“你能受得,我便受不得?难不成你的臀上真生了可以抵挡荆杖的厚茧子?”怀酘也拉那婆妈的,“他盼这顿打不是一天两天了。等着揍的都不害怕,你这瞧热闹的操心什么?”怀馨终是被他们引逗得褪去愁容。怀殷用手撑了撑额头,“与你俩淫浸久了,如何能不堕落。明明知道父皇那里怕是早传下刑凳、板子。可我仍然是脸不变色、心不跳。怕是再识不得‘羞耻’二字。”怀馨长眸斜挑,“二哥,他好象是在骂我们。骂我们不知‘羞耻’。”怀酘抱臂倚身,冷声道:“哪有‘好像’?他就是在骂人。好好好。便让咱兄弟也瞧瞧,过会子薄面皮儿的太子殿下被扒了外裳按在红膝凳子上挨屁股板子,该是如何的‘羞耻’模样。父皇早就该结结实实地收拾他。看他还敢谈什么‘羞’、论什么‘耻’。”

那两人一味发狠,怀殷却越发得意。广袖飘飘,如轻云徐落,他冠上精美的朱缨折射明窗映进的夕照投下悠荡浅影。怀馨快憋不住笑,“少在这里装,快过去吧,耽搁的时候长了,没的得多挨几下狠的。”怀殷举步便向外走,眼见着挑帘而出却回头。“你刚刚说有什么烦恼?”他问怀酘。那人沉吟片刻,“这当口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怀殷点点头再要走。他又把他唤住,“倒是有个事,最好与你先讲讲。”怀殷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身。怀馨也被勾起兴致。怀酘淡淡言道,“我刚刚是从父皇那里过来。怀祋先我一步在御前。小家伙正在磨父皇为他赐婚。”怀殷眼底精光微闪,“赐婚?谁与谁?”怀酘翩然倒背过手去,“便是这个蹊跷。我进殿前,怀祋仿佛说得恳切,只见了我,立时含糊闪烁起来。父皇也不大高兴。我从一旁听着,竟像是怀祋瞒了四叔来求旨意。”怀馨眉心忽地皱起,“他可是好大的胆子。”怀酘摇头,“我们的小宝儿撒娇哄人的本事谁能比得过?又讲阵子旁的闲话,父皇便消了火气,虽未应下他所求之事,可也显出几分通融的意思。”怀殷仿佛闲闲地看着,只是踩在金砖地的双足却在暗暗使力,“他想要求娶谁?淼淼?”怀酘点头,目光并未看向旁人,“我猜度着该是。”怀馨目中满含兴味,“除了淼淼再不会有旁人。其实我早还知道一事,只是从前不敢告诉你。你说过,淼淼是老五生辰那日找你摊的牌。便是头一天的七夕,淼淼和怀祋在一起,他们玩到大半夜,四叔还怕舅舅、舅母不悦,亲自送小丫头回的侯府。”怀殷剑眉微剔,语气里掩不住火气,“还说什么‘一心一意’,非要逼我表态‘爱与不爱’,早该知道是幌子。他们若情愫早萌,有什么必要在我面前演戏。”怀酘移步上前宽慰,“终究在长辈们眼中淼淼是许了你这太子。那俩孩子心中畏惧也是常情,你是兄长,总不必与弟弟妹妹们置气。”怀殷忽而发笑,只是唇角冷酷一勾,“置气当然不必。但总要给些教训。莫当我是好欺哄的。”怀馨慵懒舒展腰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立着,“你可别再打到四叔府上。这事便交给我。肯定能为你出气。”

水墨绘兰草的帏幛垂在身后,怀殷很是落落大方,“四叔肯定揍他,的确用不着我。”怀馨作不经意,“我帮你去煽煽风,点点火,效果会更好。”怀酘回过头来瞪那人一眼,“都不许胡闹。我说这事,只是想提醒老三防备父皇问起他对淼淼、对立正妃之事的态度。”怀馨忽而抬眼相询,“若是父皇和母后重提立淼淼为妃之事,你还真得有个打算。”怀殷玉白面上闪过一丝阴云,“父皇母后不会。只是皇祖父与皇祖母那关不好过。一想起年下里回东都,我这心里便惴惴的。”怀酘见他黯然忙安慰,“你也带筱安回去,说不定能有机会觐见。”怀殷无奈一笑,“还不到时候。”旁人再无从劝。怀殷又道:“正有事要说与二哥。我准备奏请父皇母后恩准,纳几房侧室入东宫。肯定在你大婚之前,只是规格从简,断不会抢你风头。”怀馨乍听略惊,“这么快。筱安知道么?”怀殷眉宇间有些萧索,“还不曾说过,想来她有所察觉。”怀馨只“噢”了一声算是答对。怀殷已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过些日子我要离京去徐州太傅家宅接梓瑶回来。老四你无事时到东宫陪陪筱安,开解开解她。”怀馨缓一缓气,“你还是不给筱安位份?”怀殷直截了当,“再等等吧。丫头放在我身边更稳妥些。”怀馨不以为然,神色勉强。怀酘拦住他们,“哪有什么风头不风头的,谁在乎这个?虽是无法,但东宫选些新人也好,省得筱安总在风口浪尖上。”怀殷听了颇为感激,恭顺答了句“是”,随即便出去。

冬日里黄昏短暂,长空归鸟寂寂。怀殷已至御书房外。自下仰望碧阁龙楼层檐叠嶂,稍稍静下心思才在玉阶之上跪倒,“儿臣叩见父皇。”话音还不曾落,召黔从内殿出来,想是走得急些,身上暗赭色衣摆都被晚风吹得翻飞,“殿下可是到了。皇上刚催促过。”怀殷起身,稍带歉意地笑笑再往里走。召黔小步跟着,并不敢靠得太近。殿内也只有牟平在服侍。九龙鎏金御案之后,如彬神色平和正批阅奏章。怀殷肃然再拜,“儿臣给父皇请安。”如彬执笔书写,沉沉撂下一句,“太子还想着向朕请安?”身旁不远处,盘螭青铜炉中香烟缈缈。怀殷前额接触织毯,蓦然失笑也不会有人察觉。“儿臣知错。”他的声音努力透出惶恐。牟平躬身更低请示,“皇上,奴才这便带小召到外头候着?”朱笔又书写几行,如彬摆手,“小召下去吧。”跪在最远处的召黔忙领旨意。牟平靠上前,执壶往主人手边的薄瓷盏内添些清茶。眼见着细微水气中嫩芽成朵漂浮,他方垂首,直退到内殿门口长长的玄龙玉屏后悄然停伫。

“啪”地轻响,如彬合上一本奏折。怀殷早已跪直身子,还不敢抬头。“这几日在做什么?”窗外天光淡淡,如彬的问话也宁和。怀殷本以为来到父亲眼前必是暴风骤雨一顿好打。他提心吊胆不说,身后皮肉都抽动,未成想除去刚开始的诘问,会如此迅速地平静下来,倒让人百般不适。“朕问你话呢?”如彬眼见着儿子低头不语,只疑心他胆怯,不觉叹了口气。怀殷再不能默默,忙将文华殿内众师傅所讲之书以及处理过的几件政务择精要回禀。如彬认真听了,不时点头,待等儿子说完便吩咐他起来。怀殷紧张过后,有些迷茫。他没有动身,目光幽幽探寻父亲,“儿臣不敢。”紧咬下唇只憋出这一句。“你不敢?你还有何事不敢?”如彬摇头笑笑,虽然越来越琢磨不透面前的儿子,可又觉得他渐渐有趣。怀殷心中萌生暖意加杂愧疚,“儿子是来请罚的。”“是么?”如彬的面色微微沉下,儿子迟疑神情都落在眼里,令人生出玩味,“那你便说说错在哪里,该如何罚?”怀殷已经口中发干,喉咙缩紧。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过错,更不是想逃避惩罚。从小到大,仿佛父慈子孝惯了,却也透着别样的疏离,在他心中再明白不过。

层层微光透过长窗融入,温度与光芒都在慢慢收敛,过不了多久便该掌灯了。“儿臣不该……儿臣应该……”脑子里谋划得好好的,嘴上却打结,怀殷实在委顿。他努力把自己幻想成弟弟,如何不屑也明白,若换了那货跪在这里肯定早就哼哼唧唧避重就轻地陈述完过错,再厚颜无耻地讨打了。“我不该胆大耍性子。我该趴下来挨家法。”这么简单的一句,口将言又嗫嚅。怀殷深深绝望。曾经还举过骇人的荆棍叫嚣,只因为一时的愤懑委曲冲昏了头脑。如今躁动已过,心平又气和,理智再不许他如那两人一般“堕落”。父子二人相对。如彬长眉略轩,盯着儿子倾颓的背脊,静冷之中显出莫测,“你上次闹这样的脾气是几岁?”地龙透过毡绒氍毹缓缓送暖,可怀殷还是觉得殿内骤然冷了下来。“十二岁。”他当然清晰记得,不敢不认真回答。如彬呵呵闷笑之后开口,“那顿打被你母后拦着拖了这许多年,如今你竟敢再添上一桩。”怀殷根本接不上话。如彬仿佛也不想再听儿子说什么。他冲向殿门口处扬声,“引太子下去,就到院子里领二十杖责。”

第六十九章:为愁亦何尔

口谕宣出,怀殷抬眸,迎上父亲深邃目光也就一瞬,他垂头,掌心已渗出微汗。惊不是,惧也不是,更谈不得羞。他陡然间落寞,情绪复杂难言,想着自己还曾经求过不到外头人前挨打,许是父亲早便忘了,或是根本不曾留意。牟平转出屏风,匍匐于地,犹豫着该如何承旨。如彬神色归为泰定,“侍亲失敬乃大过,你是太子,于孝义之上断不能错。此番罚你只为那日里胆敢躲避家法。”父亲如此体谅,怀殷更说不得话,唯有伏身肃听。如彬将手一挥,“不过小惩大戒,外裳不必去,你就站着领受吧。”御案后踏云朝靴上金龙于飞正在眼前。怀殷瞄着那图腾圣兽叩头于地,“儿臣谢父皇宽责!”他起身便走,再无半分拖沓。牟平促急跟上,快出殿门了却被主人唤住。“交于小召,你不必管。”如彬声音平缓,长眉下一双深目澄明又蕴机锋。牟总管似是领悟,“奴才出去安排妥当便回来。”如彬再不理会,重拾起案间的折子翻看。

御书房外,汉玉云母砖阶之下,怀殷身形笔挺正立,面容喜怒无痕,一袭素色锦袍端垂,浴于淡金日晖中,便似尊俊冷而华贵的玉塑雕像。召黔在太子后厢却是惴惴不安。更莫提那两个怀抱了刑杖的内监,脸色早已惨白如纸。似有香气于微风中缈缈送来。那是殿宇窗牖壁带所用的百年沉檀散发的芬芳。这样的味道,最易让人安心,旁者不察,怀殷本来发僵的身体渐渐转软。他暗中提气回头,“开始吧。”淡漠的语气发出,旁人辨不清是询问还是下令。召黔仍旧为难,稍向前蹭了一步,“回禀殿下,这站立施罚总有些难度。袍服轻缓,本就腰臀难辨,若再有移位,奴才们实在是怕板杖落下会有偏差。所以,所以……”他吱吱唔唔再不能言。怀殷沉默了极短的刹那,竟笑出来,“你们是怕本王会躲,然后打不到正地方?”召黔根本不敢去看眼前那人眸底的一片幽深。这冬日里,他竟以手拭汗,“殿下,若有误伤,奴才百死不能谢罪。”

一阵急风吹散流云,遮避日影纷乱,在怀殷白衣之上飘洒不定。他的口气莫测,“总管放心。本王守得规矩。”“是。”召黔答喏,无奈抬手示意。怀殷也转正身体。便在这满院肃然便要执罚之时,院门处竟传来讥笑。“他说不躲,就一定不躲了?谁的肉疼,都会有应激举动。人可是长着腿呢,不躲不避,不是呆子便是傻子。”太子要挨打,没有额外的旨意,这里的闲人也早被清了干净。怀殷不看都猜得到冷嘲热讽的是谁。他显得很烦燥,冷冷凝眸,“你们怎么就阴魂不散呢?”诘问未落,怀酘与怀馨已走到近前来。怀馨围着哥哥转了一圈,回望大殿,下颌微微扬起,“父皇把儿子玩出新花样了。还有站着打屁股的?”怀酘将拳头掩在口鼻处轻笑。怀殷则恨不得能踹那人一脚。他也是不顾威严,手叉腰驱赶,“滚滚滚滚滚!”怀酘隔到弟弟们中间再劝,“你急什么,老四真是担心你。”怀殷冷笑,“用不着。”怀馨真有些生气。怀酘却还在安慰,“你恼我们作甚?我俩是来帮你的。”怀殷望着他们,一时说不出话,只有那漆黑的眸心时聚时散。“你才挨过几顿打,哪比得上我们有经验啊?”怀酘说着也笑,再指指身后的怀馨,“他可是被父皇扒了下裤捆在凳子上揍过。所以你这穿得齐齐整整又傲然而立,便是受罚也不失体面,实在是父皇偏爱维护了。”怀馨咬牙,捣到那人腰上,“就知道掲我的短,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仿佛你没有脱光了挨过打似的。”怀殷就看着他俩眉飞色舞相互挖苦仍不作声。怀酘也察觉弟弟面上淡笼的寒意依然如雪似霜。他先止住嘻笑,拍下那人的臂弯,“父皇让你出来便是舍不得打你。我已安排下了,找个下人替你挨着。”怀馨也靠近召黔低下声气,“还得有劳总管担待。”召黔面无表情垂着脸,回话却不迟疑,“奴才省得。王爷放心。”

日暮四合,高峙殿宇峨嵯入云,红檐金顶已渐渐笼入叠彩交织的霞光之中。怀殷迎着斜阳合目,有显见的疲惫使他不想多说什么,可是又不得不说,“你们都回去吧。心意我领了。只是父皇赐下的家法再忤逆不得。”怀馨只当他胆小,怀酘却多想了一层。“怎么都要挨打了,还闹别扭?”他趁他闭着眼睛,才敢与他对视。怀殷再看过来,洒然而笑,“我闹也是那样,不闹也是那样。父皇便是如此对我,最‘慈爱’不过。”怀酘已失却和煦,身子前倾,目光深亮,“非得父皇把你绑起来打,吊起来抽,才是爱你?”怀殷看似闲闲向侧一瞥,“我不曾说。况且,什么是‘刑’,什么是‘家法’我还分得清。”这回换了怀馨按住两个哥哥。他依旧调侃凑趣,“吊着打也可以是家法。你们都可以试试,若是反手吊,双脚也固定,会让臀部高翘且突出,打屁股就又准又省力了。父皇要想让我站着挨打,一定会把我吊起来。因为我可比不得三哥,我是控制不住身子不躲的。”他这里描绘得活灵活现。怀酘忍不住斥骂弟弟胡沁,怀殷却莫名其妙地心动了。

怀馨额头微抬,晶眸之中满是兴味,“想要学习的,我可以手把手地教。”怀酘再不能忍,一巴掌照那人脸上呼去。怀馨灵巧地躲开。怀殷趁着他未防备就近往腰下踹了两脚。怀馨捂住屁股,吵吵着喊疼。那两个哥哥可是越看他难受,越是笑得开心。此时暗暗叫苦的唯有召黔。他不住地回头往大殿偷瞄,眉心收紧心神阵阵发虚,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相求,“三位殿下。三位殿下。”那兄弟几个也算是闹够了。怀酘先肃静下来,“究竟用不用找人来替你。”他还是惦记弟弟。怀殷微微一笑,“谢了。不过二十杖,挺挺也就过去。”怀馨稍加思索,“有召总管照看着,倒也无妨。”怀酘无声低叹,复又澹明相望,“你愿意挺便挺。我和老四这就去紫云馆候着。你再端着身份架子,可挨了打也要敷药散淤。反正有我俩呢,总不会让闲杂人碰你。放心便是,只不许矫情。”

他俩絮叨完还真走了,头都不曾回,就是怕那人再说出推脱的话来。怀殷当然明白,深眸微眯着,瞳心已漾起一丝暖融的神色。召黔再次轻声请示。怀殷点头,看起来彬彬有礼,“不能再耽搁,已误了总管的差事。”召黔引领掌罚的宫人跪倒,“太子殿下,奴才们告罪。”怀殷只抬下手,便背转后身去站好。他还仿佛随意般紧紧螭形玉带的束腰。云色的长袍,广襟宽袖,收紧在腹上,于那飘逸身姿中更添几分英挺。皇上并未明示用何种刑杖,召黔自作主张命人备好小杖。四名内监于前后左右侍立,持杖的两个已将手中圆头黑漆荆木的棍子举起。依宫中规矩,若下人被处笞刑,要左右臀同时受杖方为一数。而责罚皇子并不按此律,一杖一杖击打,一杖一杖计取,宽泛许多。终是停当,右厢的刑杖先落。怀殷本来有所准备,杖头也算是精准地敲击在臀峰多肉之处,可仍比预想的要急要痛。他仿佛没能忍住,右腿不受控制地迈出去小半步,喉咙里发出“哼哦”闷响。“殿下!”召黔急步上前扶住小主人,“要不要先停下,传了太医来……”话还没有讲完,那人已然含笑摇头。怀殷淡淡细了眉目,声音也透出轻巧,“总管莫怕,殷怎会如此虚弱。”召黔赶忙告罪,再转首朝向那伙施杖的却是极不耐烦,“尔等也算是精通笞道。板子该落在哪儿,不该落在哪,要持力几何想是不用费心来教。咱家便在这里看着,若敢沾到太子殿下腰脊或是双腿半点儿,可要拈量拈量你们的小命。”所有人被总管目光扫过,任谁都是周身一个激灵。怀殷也打量他们几眼,再站定垂下眼皮来,做出开始的手势。

“二!……三!……四!……”

“啪!……啪!……啪!……”

掌罚者再想控制节奏与力度,奈何这是在御书房的院子中,皇上便隔着殿门居于室内,想来听不到任何响动总是说不过去。怀殷能够感觉到身后两人的确配合默契,左一杖右一杖分头打下来,落点匀称不说,连痛觉都平衡相当。他没留意听唱罚计数,只是渐渐觉得腰下的肉疼由尖厉转为热麻再归于厚重。双股如被炙烤,荆杖顺次击打,哪片都没有许多休息的时间,受于体外的苦楚其实是在皮肉深处一波一波地积蓄,再绵延不绝地迸发。怀殷努力调匀呼吸,跟上杖头的起落收腹、放松、再收腹、再放松。两脚虽不能挪动,却是以腰带腿,小幅度地前挺。屁股上痛依旧很痛,只是已经没有开始时那么难捱。

适应之后,思绪便要神游。怀殷忽然想到筱安提到的“快感”,好奇兴起也试着静下心来体会。正有几板子打在双臀偏上的位置,不知是那里皮薄挨骨还是有经脉汇集,竟疼得他连腿及背都晃动不已。宫人又被吓住,抓紧调下半寸落点。怀殷得以稳住身体,暗下里纠结,挨打如此痛苦,为什么那小人儿总会憋不住透出享受来。想着想着,他差点便要笑,正好爱死了那两丘讨打的小臀瓣儿。他觉得自己的手算不得有多宽厚,可盖住她半个屁股大部分的肉肉还是绰绰有余。很喜欢把她扒光下裳箍在臂弯下打,上半身牢牢按住,放任她扭腰动胯小腿交替屈伸,受苦受难的光屁股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见着雪白鲜嫩的臀肉一片片覆上泛红的掌印是很诱人的过程。当然,伴着那伤痕越添颜色越重,臀浪翻飞间她再忍不得苦楚,于响亮而羞耻的责罚中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叫,更是足以击穿他快要升腾去极乐之境的心灵。怀殷自诩体贴,总会在击打得最得力之时突然歇下来怜惜地揉捏手下的肿肉。她也受用,止住哭泣乖乖趴着任他抚弄。只是他不敢告诉她,自己行事从来都有目的。看似为她着想,其实是为了自己。借着她被打得老实,他才好悄悄地扒开她的臀缝,先欣赏那颤巍巍如同受了委曲一般吞吞吐吐的小菊花,再摸一摸戳一戳另一头上,蘸足了鲜汁蜜露正渐次挺立高胀的撩人花苞。

只是如此的趣味,满足起来实在不易。那小人儿可是厌烦得很。动作再隐密轻巧也会被识破,到时她加紧腿来不说,还一定哭哭啼啼地叫嚷抱怨,且得哄阵子才能劝住。所以,怀殷才动心怀馨口中所说的“吊起来”。他甚至已经设想着在家中床顶安一幅玉质的垂环。当然不能用来系挂双手。他对他提的什么“正吊”、“反吊”,实在嗤之以鼻。他鄙夷他恣意粗暴地对待深爱的女人简直有辱闺房净地。怀殷想的是把宝贝儿的双脚吊起来。让她平躺在床上,却只以腰背着褥,而将诱人的屁股悬空。当然,双腿也必须分开。他期望着能够边抽打她,边欣赏,让那最为心宜绝美绝艳的隐秘之地暴露无遗。

怀殷越想越孟浪,心下里一刹那胡乱,奈何欲望挣扎便是四周幽香暗雅也依然安抚不平情绪。他将双腿夹紧,改为抑气屏息,努力压下胯间支撑。召黔从旁侧里觑出不好,眼前的小主人面如寒玉却沁出湿漉漉的潮色。“殿下?太子殿下?”他几是蹿上来扶住那人的左臂。可怀殷根本不敢看向边处。他已经挺不住脊背,躬身垂头双手杵到半曲的膝头。从脚尖到发根,渐次漫过忽强忽弱如遭雷电般的刺激。他当然知道这便是丫头口中的“快感”。只是如此快乐而又快意的感觉来的太不是时候。召黔的手指用力过猛,隔着衣裳也快嵌进皮肉。怀殷被掐得清醒。竟有几滴汗从额头滴落到双脚之间的地面。他就势抹一把脸,再推开臂膀间的钳制。召黔也意识到失态,双唇磨了磨,想不清该先道罪过还是问伤情。管事的都被吓成这样,更别说那几个小太监。一伙人围扰中心跪倒,任谁都是战战兢兢地再难抬头。

“打完了么?”怀殷总算平静开口,试探着直起腰身,精神重新集中,这才体会出下半截皮肉又刺又胀又麻说不出的苦楚。“回殿下,早便打完了。您现在可好些?吓死奴才了。”召黔讲的都是实话。人分三六九等,屁股自然也有高低贵贱,宫中最难办的差事莫过于伺候皇子挨揍。怀殷暗中算计该是还差两三杖才对,不过人家掌罚的都不说破,他更没有为难自己的必要。一时间个个念头纷乱,肃静中牟平稳步从深殿走出。大总管本来是惯常的不卑不亢淡淡神色,可来到近处长眉梢处极不自然地抖了几下。“殿下!”牟平快步行至太子身边,也顾不得礼数,从袖中取出丝帕来为小主人拭去额上汗水。怀殷面容缓过来些,因气促而留下的胀红依旧明显。牟平再将掌心在太子后背上推揉。怀殷表情极为依赖享受,私下里可腹诽那人抚错了地方。召黔小心陪侍立。牟平却不肯放过。“实在无用。先前交待的话全都白说了。”冷冷呵斥传下,召黔听着刺耳。心中有百般委曲,总想着好歹分辨几句,可瞧着含怒的师傅,带伤的太子,他终于还是忍了回去。

怀殷略显疲惫地按动眉心,“大总管莫迁怒。”他不能明说自己被罚得轻了,那可是给这帮人招来欺君之罪。牟平当然明了,也不再为难徒弟。召黔移上前来一小步,“太医已在紫云馆候着。”怀殷未发话。牟平缓声劝,“让小召扶了殿下乘肩舆过去。”怀殷缄默过后,恭然道:“我该是要向父皇谢恩。”牟平像早便知晓小主人的打算。他抬目看过来,“都是奴才误事。奴才出来便是要传皇上的口喻予您。”怀殷眸色宁静,“父皇传下如何的口喻?”牟平更为泰定,“皇上许您不必谢恩,先去疗伤要紧。”怀殷眯了眯眼,不应不答,再越过众人去,径直到玉阶下跪倒。晚风吹动素袍,如云舒展。他挺直颈背,金冠嵯峨,一时间容光夺人,“烦劳大总管通传。殷要进殿谢恩。”

第七十章:扰扰复翻翻

大殿内实在空荡,金帷帘幔徐徐轻拂,龙涎点点消散也化作丝缕暗香。怀殷立在御案前侧有些时候了,叩头谢过恩,父亲只简单命他起来,依旧埋首于叠叠奏折之中再无旁的旨意。他留也不得也走不得,只好紧紧绷着唇角屏息不语。如彬扫遍眼见的一卷黄帛,丹书朱墨就差行龙金印。他把锦轴收到旁侧,这才抬头。儿子恰巧也望过来,四目相对,那双重瞳最先忽闪,仿佛惴惴地慌忙垂了眼帘。如彬始终冷眼在看,终是瞧到孩子低下头才挥手一指,“去吧。”父皇的声音听起来温雅清和,怀殷也并未留意手势,虽然有些恍惚,还是曲颈俯首,“儿臣告退。”说完,他握紧贴在身侧的手移步要走。如彬把盏静坐,竟轻轻笑了,“你要退到哪里?”怀殷发愣,还不忘赶着答话,“儿子回紫云馆。”他其实想先去中宫殿,受杖之事肯定瞒不过母后,更免不了担忧挂念。只是此时此地,他哪敢说出实情,少不得搪塞糊弄。如彬还在笑问,“朕许你走了?”怀殷彻底糊涂,“您,您刚刚说‘去吧’。”如彬稍侧肩再指,“朕让你去那里。”怀殷这才顺目看,父亲示意的竟是安置家法的高橱。

眉心间跳动一下,怀殷将舌尖微舐唇畔,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儿子不明白。”他当然明白,偏要佯作不明白。“去,选件家法出来。戒尺、荆棍,任你。如此,可明白?”如彬显得极有耐心。怀殷装都装不下去。平日里,他很喜欢偷偷看父皇的眼睛,狭长的眸子细睐如刃,深处又似有火焰跳动,凛凛威威风华傲然。他暗地里在学,总觉自己架势不足,更难兼具那浩然无挡的正气。可现在,父皇的形象却有明显变化。高冷之下,笑痕隐在眉间竟带三分不怀好意。怀殷知道自己敢作如此想都算大逆不道,只是实在忍不住。平日,家人尝言怀馨形神皆得舅舅真传,如今再细细分辨,才明白那家伙的邪魅劲儿到底出自何处。怀殷也无主意,继续扮傻充愣,反正他觉得自己没理由再挨上一顿揍。如彬却先肃下面容,“心存侥幸,于你讨不来便宜。”怀殷手不敢松,忽然单膝跪倒,“父皇,儿臣想不通为何要受家法?”他这是存心顶撞。父母赐罚,绝没有子女诘问缘由的道理。如彬冷哂,“刚刚牟平传旨让你走,你不肯走。如果不是急着讨打,你非要进殿做什么?”怀殷脸上发烧几乎灼起火来,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却小如蚊呐,“儿臣只是想全礼数。”如彬竟不顾儿子面红耳赤,起身踱去他近前,“那朕便成全你这礼数。”怀殷仰头向上看。少年羞赧的容颜,根本改变不了父亲锐利的目光。如彬照着儿子腰下踢了一脚,“快去!不然你再没有机会挑选。”

落日晖光映进深殿明暗不定,恰似父亲的情绪,戏谑难辨。怀殷本就臀上带伤,又挨了踹,连羞再疼怄出一层汗来。他突然想起,怀酘和怀馨在讨饶时都曾紧紧搂住过父亲的腰。可于他也就是想想,又飞快地摇头。如彬显然渐渐失去耐性,没有喝斥,直接扬起手照准儿子背心全力抽了三掌。“啪啪啪”,纵然隔着衣衫,发出的声响也慑人。热与钝痛交替传来,连续又持久。怀殷竭力保持身体不动,还是有几丝呻吟从喉间溢出。回忆小时候再是调皮犯错也不过挨几句骂、罚会子站而已,可如今长大成人了却三天两头地挨打,他实在有些灰心。也就三下,如彬再不动,双手背负到身后,好笑地看着那人痛楚的表情,“你没得选了,去拿……”谁知话音都未落地,儿子已然经蹿起来像阵风似地刮向高橱,再像阵风似地刮回来。

“请,父皇责罚。”怀殷高捧戒尺跪倒,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如彬先没有接,又用脚踢踢他,“你还不算傻。”怀殷仍不习惯与父亲如此地相处方式。“您一直觉得儿子傻么?”他低下头来嚅嗫。如彬勾勾唇角瞄向腿前仿佛无辜懵懂的儿子,语气一字重过一字,“你在有些时候,有些事上,不只是傻,还可恨,更是常常大着胆子算计。”怀殷转羞为惧,甚至不敢思忖父亲话中之意。如彬已转为平淡,指指周边,“也不必麻烦传凳子。你想趴在哪儿,就趴在哪,为父全依你。”如此体恤迁就,怀殷却如坠深水之中憋得无处换气。“父,父皇,我能就跪在这里么?”他的心高高悬起,双腿一阵打颤。再怕也得哀求,被父亲拎着尺子揍已是羞人至极,实在受不得如三尺孩童一般趴在桌子、凳子上撅起屁股挨打。如彬似是犹豫,拿家法轻轻触到他的肩,“不是不让你跪,只是防不住你躲,怕伤到你。”怀殷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腹诽。他不觉得非得趴着人才会老实,也不是没见过那俩货各种滚落于地闪避责打的奇葩姿势。可这样的想法只能压在心底,最终还要忍羞含愧保证,“儿子再不敢忤逆。”如彬点了点头,“那便信你一回。早前许过你,不必去衣,此时还有效。只是你若再敢犯犟别扭,就自己动手褫衣受责,也别怪为父不予你这太子留什么颜面。”怀殷越听神情越狼狈,咬牙叩首算是应下训示。如彬也不逼儿子多说什么。他推着他转过身去背向自己,然后才讲规则,“先抽二十记,然后问你一事。若答得老实,且听着有道理,便停下。若是硬强着不说,或是无理,那你今日可有得受了。”

怀殷僵跪在父亲身前,一边听训一边下意识攥紧衣摆间垂下的麒麟玉玦。玉质凉寒,在这冬日里更是如冰蚀骨。掌心受冷,头脑便渐次清醒。还要问及一事。他听着也战过激灵。来不及细心思索,头上高悬的家法已凌厉挥下。“呼呼!”“啪啪!”戒尺仿佛挂了风,重重抽到腰下四指的地方。尺子肯定不及刚刚那板杖宽,钝痛却迅速弥散整个受责的身体表面。怀殷不用回头,凭着感觉也能知道,这一尺追着一尺地,臀肉被撞得凹陷进去,甚至得不到弹起的缓歇机会。刚刚在外头,不论是那俩内监长于掌刑,还是留了力道。总之进殿之前,疼痛消散很快,只有些许热涨的感觉在身后两丘蔓延,让他简单地以为再挨上几下打也没有什么可惧的,谁成想父皇亲赐的责罚会是如此不留情面。怀殷额前青筋隐隐突起,不知在何时低下了高昂的头。家法只罚屁股,闷闷地木尺和着肉声,一点儿也不清脆。臀上燎过一道又一道刺痛,也是打得多受得惯了,挺过开头时的惊惧羞涩,此时心底又渐渐安定。他身下里里外外好几层的衣裳。父皇总在强调不必去衣、不必去衣,听着极维护他这太子的体面,可细细琢磨又抱憾每每的笞责都仿佛有名而无实。当然这也就是想想,怀殷绝对不能接受脱光了挨打。可他却很痴迷把那小人儿扒光了再教训。怀念打得狠的那些时候,她哭嚎着拼命躲闪,偏偏小屁股一撅一翘地主动迎合起巴掌或是板子。再有便是眼下两片娇肉,中心处颜色重,越往外圈越是浅淡。故意拍拍打打再揉揉捏捏,圆润的双丘有肿块,有檩条,摸上去凹凸不平极丰富的质感。如此秀色若被丝物遮挡岂不是可惜。只是他想得美好,可那小人儿却总说是受难。更时不时地提出尊严来叫嚣。怀殷挨着打思绪飘远,谋划起安排尚衣局专门做出几条刑裤来。料子得考究,不怕柔不怕软还要不怕透的,撸起扯下务必方便,最好能将两个屁股蛋儿的圆心处镂空。

一思及屁股,他又差点燃情。走火入魔前,怀殷急急止住脑中飘忽。耳后“呼呼”之声仍不绝,他撑着胆子用眼风斜扫,父亲手臂大开大合,扬得高也落得快一气连贯,戒尺撞到臀上直透肌肤敲筋击骨。重点在臀峰,左完再右,两片交替着火刺刺得疼。即便那凶物每每都陷进皮肉里,却丝毫不会被携去力道,依旧疾回急下,挥洒流畅。怀殷疼得暗吸冷气,又是没骨气地弯腰以手撑地才能跪好。如彬瞧着总生出几分心疼,体谅这孩子老实,躲也不会,求饶也不会,只一味傻傻地挨着。可越见如此,如彬越觉得无趣,更烦弃儿子没事生事讨打。戒尺握得久,手心都僵硬,他微松肩膀身体向前一合,想是惯性的缘故檀木板子破风发出呜呜声响重重落到眼下的屁股上。尺子接触肉体的一瞬间,怀殷本来低垂的头猛得仰起,口中根本抑不住一声惨呼。“啊!”他叫出来,立刻就咬唇,瞟一眼父亲,羞得满脸通红,什么都不说只是颤颤地再低头。如彬本来还惊觉失手,此时却受不了这小家伙百般委曲又百般隐忍的模样。他把戒尺蓦地抛到他手边,没憋住火又狠狠一脚踹上,“还喊起来了。真像带了多重的伤。”如彬指的是才刚那下戒尺。怀殷被踢歪身子,连惊带吓脑子发乱,以为父亲质疑自己在殿外领的杖责有蹊跷。他也是伤心也赌气,忽然就直起身来朗声道:“儿子从不敢欺君,二十刑杖是实实在在受的。”旁人放不放水没法论,但至少没找人替罚,怀殷便理直气壮。这所答并非所问,如彬却听明白了儿子所指。他是挨过棍子的,不比那哥哥和弟弟眼皮底下也有胆子作假。如彬退后一步,望了儿子一眼,冷冷点指他,“很好。那你便褪下裤子来,让朕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欺君。”

怀殷素来在父亲面前便胆怯,刚刚顶撞不过是一股子气涌上来。如今听了要去衣验伤的旨意,仿佛有明晃晃的杀威棒祭下,他这里脱与不脱,都是一样的羞愧难当了。如彬实在懒得理睬儿子,甩袖折身坐回长案之后,神色间添了些许疲惫,“你退下吧。”怀殷转正跪好,无可奈何叩拜,“儿臣知错。谢父皇恩典。”正有夕阳光暗淡的光影从窗棂间漏进来,将儿子原本颀长的背影拉伸,灰蒙蒙地映在铺地金砖之上。如彬多少敛却刚刚的讥诮,转为几分体谅,“你不必总是如此自责。你能有什么错。”他的话并非诘问,只是传到那孩子的耳中竟又生刺。怀殷依旧不抬头,只用手臂杵着地面,“儿子错处太多,都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如彬刚生疼惜,这话听着十分不耐,再次沉下脸。怀殷却刚好抬头,觑着父亲的面色,神情更加萧索,“父皇,儿子总是怕您会对我失望。可偏偏越是怕,您越失望。”

如彬真被噎住了,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他些什么才好。天色拖延着虚弱不堪的昏黄,便如同这父子间疲沓沓的拉锯修磨。如彬又瞄向丢到一旁的戒尺。他很想重拾起家法来,真正结结实实地收拾那小家伙一顿。最好是依着家法规矩褪光衣衫施罚,最好是揍得儿子屁股开花哭天跄地求饶。如彬寻思着发狠,目光也专注。怀殷很快有所察觉。他顺着父亲眼色一扫,喉咙处动了动似是干咽几下。如彬略略舒展筋骨真要起身,儿子却先他而动。本来那笞肉的凶物就摆在自己左厢不远处,怀殷迅速拾起来紧紧抱在怀中。“父皇。”他长长的睫毛轻巧一眨,“儿子这就去将家法收好。”

“你过来!”如彬吼出了声。怀殷吓得真哆嗦。那父皇反而宽下几分心怀。的确瞧不上来着,总在暗自里嘀咕如何生出养出这般一个“乖宝宝”。倒是眼见着半晌来的种种,呆还是呆了些,但明白得也快,总算寻得见他娘亲身上的那股子机灵劲儿。怀殷从不敢有违父皇的旨意,硬着头皮也支撑趴起走上前去。如彬再次起身。其实坐了也就片刻功夫,只惦记着熊孩子还得收拾,体力精力瞬间便充沛起来。他向他伸手,示意家法。怀殷太懂了,懂到死死攥着那家什不放。如彬连讲道理的耐性都没有,直接就夺过戒尺。他不再给人反应的时间,薅着儿子的领襟儿一把按倒在桌案上。怀殷打小儿也没被父亲如此粗暴地对待过,鼻尖撞到光滑坚硬的镶金乌木桌面,疼且酸涩,眼泪不由得冲上眼底。孩子都趴下了,如彬竟停住。他并不急着开打,有意晾着,漫不经心提起戒尺来敲敲案头,“怎么不请罚了?”怀殷被问得心惊肉跳,什么话都不敢接,满脑子中只剩下“后悔”两个字。如彬仍不放过,低下腰随手一撩直接将儿子素袍中衣都揭起,又探前去解他内系的巾缚。怀殷查觉,登时着慌。终究打了这许久,再挺些时候也禁得住,只是要露肉受罚太羞,他无论如何都难承受。

第七十一章:人生有新旧

时刻仿佛静止,从未有过的漫长。怀殷伏在案上,勉力才扭过上身,左手用力拽住裤子。他刚刚慌乱得紧,差点扼上父亲贴近腰间的腕子。可也就是一抬眼,明见着父亲深深沉沉的眸光比那冬夜里的月光都难融化。他吓得不轻,当然不敢再挡,只是羞耻心炽热,拼死拼活也不肯松掉臀上遮物。如彬竟然放开儿子,戒尺仍搭在桌面。“父皇……”怀殷都觉得自己可怜。如彬却静然目视,语气清漠,“家法你受得少,但规矩不该不懂。刚刚也给你留了颜面,奈何你并不知足。”怀殷满脸绯红,跟挨过耳光似的热辣辣发烫。再羞再愧,他依然护着身下不放。如彬懒得呼喝,抡起板子照着那碍事的手就砸。“啪!啪!啪!”刺痛混着灼涌,连带指头手背,怀殷全都忍住,痛呼将出未出封紧在牙关里。儿子心下惨然,快要没了主意。如彬冷眼相看,不急不恼,更略带戏谑的笑痕。“还真等着朕把你拉出去打呢?”他问得相当随意,却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怀殷在极小的时候曾做过这样的梦。被父亲剥光裤子按在膝头掴打屁股。梦里挨打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只记得在那华美的虚空里,父亲和煦的微笑和掌心徐徐的暖意,与梦醒时分,髹金漆宝座上下父子间若即若离的情状有太多不同。当下,夕照正落于襟前,清幻如再陷梦境,可是他心头却难抑惊悸惶恐。此一时彼一时,再不是小孩子,自己都开始动手教训媳妇,想来容他费心收拾的儿子随时可能孕育降生。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如何还能追回弥补?怀殷先还有些怔忡,后又垂眸静默。便在这沉寂里,戒尺被甩落桌案,“呯”的震动爆响。紧接着,又传出一声怒喝。“来人!”如彬丢开家法遽急转向古檀屏风后紧闭的大门。“皇上!”牟平守在殿外迟疑不定又不敢贸然入内,斗胆提了声音相询。怀殷迅捷从案间起身,光线流离将零乱的影子映上云水画屏,“谁都不许进来!听到没有,谁都不许进来!”

如此相驳的旨意从皇帝与太子的口中传出,骇得门外宫人冷汗淋漓。召黔为难地望一眼牟平,低声唤“师傅”。牟总管抖抖皂蓝锦袍,神色安然泰定,目光却寒意冷洌。他绕过小召扫视,忽地喝示,“都给咱家退下。”众人急慌慌要走,后颈处仍传训诫,“谁敢吐露出分毫,立时用粗针麻线缝了他的嘴。”任谁听了这话都要哆嗦,纷纷喏喏应了,散得更快。召黔拭下汗,勉强带笑,“料得无人有那胆子。”牟平并不理他,依旧紧盯大门,仿佛可以看穿。召黔再凑得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要不要去中宫殿传消息?”牟平这才回头,撇着的唇角略显放松,“老子要教训儿子,我们添什么乱?”召黔心中明白,总是眼见着皇子们长大,免不了挂念维护,“太子十八了,算是成年了。”牟平呵呵笑出来,“十八又如何?他便八十了,不也一样是皇上的儿子。”

殿外如何的纷扰,怀殷无力思及。他只能意识,落日余晖收敛,高窗相映天台重宇,已渐渐转为一片混沌。如彬未发话,怀殷的心早凉了半截。父亲要唤人进来,他竟喊出不许。如此忤逆情状,该是立毙杖下。无力僵持,唯有缓缓振衣跪倒,“儿臣知错。”如彬眯眼注视儿子,“知错、知错。你还会说别的么?”怀殷抬头回望,表情静到发呆,“最会这一句。”如彬被顶得差点儿扬手扇过去。怀殷刚刚还红着脸,此时却恢复皙白。他叩了头,扭身取了戒尺捧起,“儿臣罪该万死。”如彬心念俱灰,想打死他又不想打死他。怀殷仿佛看不到父亲竣严神容,语声愈发淳和,“父皇,也许您并不知晓,儿子在小时候曾盼望过挨打,略长些又羞于挨打,而现在是盼、是怕还是羞,已经混乱不清了。不过,仍担心您身体。教训人总是劳累的。”儿子难得说出心里话。如彬对如此的情形纵有百般预料,也想不到。他将眸光向下,正对上那双重瞳内不加掩饰的羞赧还混杂着热切的神色。气咻咻地抄过戒尺来,他照着他胳膊狠甩了两下。怀殷吃痛,却咬紧牙关。如彬再指,横立起眉目,“趴回去!”怀殷早明白没有什么余地。他起身,告了罪才敢背转过去。仍有被父亲审视的感觉,心里高高低低地起落。规矩明白,不得不守。他将外束的五彩丝攒花结宫绦上垂系的珩铛佩饰收拢,再把袍摆撩起来统统掖进腰带里。下面半露松花色锦边弹墨绫棉袷裤,怀殷又显出迟疑。右手摸着腰内勒小衣的汗巾,滑腻腻地生出湿意。再解就光屁股了,他当然不情愿。但比去衣更不情愿的却是要扯出腰上的私密之物。那石青洋绉汗巾子本来一宽一窄两条。是他与筱安从东宫的库里挑出来,双双对对系上。绉用南洋纯生丝织成,因为经纬捻向不同,产生自然褶皱,又打茜香国远道舶来,精美名贵不必细说。可那娇人儿尤嫌不足,交待下绣房用薄银线绞了蔷薇金的细丝在巾角处绣了交叠的两颗心还贯穿一根利箭,更诡异地在前心与后心里并头绣了“殷”和“安”两个小字。他思量许久也看不明白如此凶煞又暧昧的图案。正寻着理由将她箍在膝上剥出粉团子似的肉丘来结结实实一顿揍。不过,打归打,吵归吵,他还是贴身系了,快有半个月不曾换过。怀殷低头一脸犯难。如彬盯着呢,显然没有很好的耐心。那当爹的已经懒得再去催促,直接抡尺子抽儿子屁股。仍然不过两三下,怀殷疼得几乎跳起来。

暮色终于在眼中落下深沉的暗影,隐隐作痛的臀上还不嚣停,肩头又被戒尺尖厉厉地杵过。“你这裤子便褪不下来了?”如彬稍进一步,仍是沉脸瞅着。怀殷本来也不存幻想,如同调教小孩子的话这几日听习惯了,再没多少羞耻感。他像是想也不想,乖顺地趴到桌沿边。腰弯得够深,只是那下衣还穿得齐整,英气少年臀部包裹绫罗更显得挺翘。如彬真快气乐了。自是明白君子不重则不威的道理,才能憋住笑意。他也不再急着揍他,只把家法往那并紧的修长双腿上敲敲,“你这是要成心与朕作对啊!在等谁伺候你去衣?”怀殷伏稳身子,才扭脸,眼睛对向南窗闪耀出明澈的光彩,“您别急。正解着呢。”他有些不高兴,隐好面容撇嘴,双手的确在鼓捣。如彬只当儿子扭捏。他体谅他,想来若换作那两个,怕是早几板子撂上,再凶恶恶扒光了。怀殷的心思都在腰间,仿佛下了很大地决心才扯开那汗巾子,又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团丝帛压到肚子底下藏好。如彬眼前青色一晃。他也没多想,当是儿子被吓得麻利。怀殷暗吁口气,这才褪松垮的裤子,脸上再发烧,头也埋得更低,“请父皇按家法规矩处置孩儿。”裸着身子可真冷,他在努力夹腿,仍抑不住轻轻打颤。

儿子脱下裤子,如彬有些吃惊。眼下本该光洁的臀丘上青红交错,起伏不平。几条明显发红的棱子该是自己刚刚抽打后留下的。顶峰处还有近十道杖痕接连成片,不但皮肉明显肿高,且隐隐泛出淤紫来。“还真是牛心实在的,竟撑过了这许多板杖。”如彬在心中嘀咕,既觉得儿子傻气,也佩服他的硬气。怀殷趴着,根本受不了以如此的姿态晾臀。父亲迟迟不见动手,他心急催起来,“父皇,父皇……”憋了半天,絮叨叨的,还是羞于说出那句“您快打我吧”。如彬正在兴头上,哪能那么轻易放过。他举起戒尺来故意甩甩,似乎挂了风又仿佛很随便地在儿子臀根上依旧皎白的肌肤上拍了几下。仍旧是鲜亮的宽印子留下,他才以和缓口吻询问:“殷儿你刚刚受了几杖?”怀殷也算挨过三两顿揍了,套路谈不上精熟,总不至于懵懂。屁股上又燎火,但退烧也快。教训明显还未开始,正是需要提起心神来应对的时候。父亲的旨意是二十杖,他绝对没有挨够。实话不可说,欺君的话更不可说。怀殷以手为拳,抵在自己的下颌处,“回父皇,儿子净顾着反省过错,并没有细数笞数。”他不想与父亲对视,怕心中的慌乱掩饰不住,也有担忧为召黔等人惹上祸端。如彬听了儿子的回答,只简单“嗯”了一声。怀殷吊起的心缓缓沉降,还未落得稳实,耳边又传来“叮当”的音响。他悄悄偏头看,原来父亲解下腕间鹡鸰香念珠来放到桌面上。鹡鸰木便是棠棣木,纹理细密,气味也淡雅宜人。父亲身上浓郁的龙涎香下便隐含此木清馨。老四那儿也有串相似的,只是珠子略小些,不过颜色却呈现少有的深褐。那可是父亲年少时的爱物,怀馨常常戴着,便也沾染了与父亲相通的味道。怀殷微阖双目,想抑下嫉妒。他是真嫉妒。折腾了这许久,才算是在挨打的事上平等了。但若论起疼爱来,他明白,与那老二和老四实在是差了太多。板子还未落,怀殷心气却显出颓丧,好在皮肉依旧敏感,紧紧绷起候着。如彬什么也没觉察到,还用戒尺点点儿子,“把双腿分开!那么紧张作什么。朕还真能打死你?”怀殷清俊面上绽开若有若无的笑容,像木偶一般劈开腿,再于心中提醒自己,“串子都摘了,撸胳膊挽袖子开揍,可不是得打死了么。”

此时怀殷的心境正如那伏中的天气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可稍稍放松些,转眼就是晴天。刚刚害羞脱光了挨打,这会子又拈酸哥哥弟弟们得宠。父亲那厢里还没理睬,胡思乱忖的,腿便撇得有些发僵。他想往上蹿蹿身子,忽然间惊觉如何会直接就撅屁股趴在桌子上,依着素日里的脾性怎么也得以手支案端阵架子才好。脑子里拈来倒去,怀殷犹豫着要挺起上身。如彬拎着戒尺站在背后正琢磨怎么才能让儿子长长记性,猛得竟发觉小家伙一扭一扭地越来越不安份。“想干什么?”他边呵斥,尺子也砸,屁股中央再隆起一道肉痕。怀殷半起不起地皱眉回话,“儿子,儿子习惯撑着身子挨打。”这算是他对父亲剖白到极限了。如彬却“嗤”地一笑,“便是撑起来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要被揍趴下。你如何就那么多装模作样的毛病。”打,躲不过,还白挨上顿奚落。怀殷咬着牙不敢叹气,再老实伏稳。

如彬无名火起,打人的欲望更盛。其实儿子到现在领得教训已算是不轻,从腰往下通红通红的,他这当爹的瞧在眼里不是不心疼。可再有疼惜总抵不过恼怒去。看得太清楚也想太明白,这孩子真是你越按捺退让,他越得寸进尺,憋着股子劲儿讨打,就觑你到底会不会动他。如彬想来更气,又退后半步,高高举起家法抽下去。“啪!”一声爆响,尺子落在儿子左边屁股靠近腰际的位置。尖锐地疼,以落点为中心迅速扩散到四周。怀殷嘴唇都跟着颤抖,靠舌尖抵死牙根忍痛。如彬不想拉长惩罚的节奏,紧接着便挥第二尺,还打在同一处。“啪啪啪……”精准利落的十板,被抽打的那条子皮肉先由鲜红瞬变惨白,再凝成深深的血红,终于透出青紫斑驳,还明显比旁处高出足有二指厚。尺子越挥越急,几乎没有了间隔,怀殷就快要疼疯。他哪还顾及先前父亲让摆好的姿势,双腿早就搅成麻花似地踢蹬,面颊紧抵桌面,恨不得像弟弟曾经哭诉得那样啃下来几口木头。如彬根本无视儿子的狼狈模样,仍是狠狠地在揍,更是板板都压着原来隆起又变硬的地方。怀殷开始疑惑戒尺是否燃起了火,劈到臀肉上烫得肌肤仿佛要破绽开来。更苦的还是钻心的疼痛就在一小片方寸之地东击西突却寻不到出路。尺头每回落一次,好像是拿刀拿剑正刺剜自己的神经。痛苦的呻吟还是从喉咙里被挤出来,谁还顾得上脸面,怀殷翻身便从桌子上跃起,直接就跪到父亲的脚下。他一手捂着身后伤处,一手牵住眼前素金团龙袍角,心中焦难如焚,偏又自持身份,说出口的话竟丝毫不像在讨饶,“父皇,您这样打,我受不了。”

第七十二章:露华凉人怯衣单

露华凉人,夜风渐寒。如彬的目光往狼狈跪伏的儿子身上一落,仿佛并不显得意外。想想如此刁钻凌厉的打法,那从来娇生惯养的小家伙,能生生忍到此时也算难得。怀殷依旧躬着背脊,只是松手放开了父亲的袍摆。他还没想好再怎样开口相求,又有嗤笑声从头顶处传来。如彬手中还提着骇人的家法板子,面容却已恢复沉稳。笑过之后,他的语气淡淡的,“殷儿你剖白唯恐为父对你失望。可你做下的种种又让朕不能不失望。常日里训诫的话你总不听,随手打几下,你还叫喊受不住。究竟该如何教导你这太子,可是难为人了。不然便作罢,以后你诸事好自为之,莫要再让朕管了。”怀殷低着头,越听眉峰越锁。他根本无言可回,仿佛只能默然以对。如彬的眼底露出几分嫌弃,“你跪安吧。”怀殷都不用看,从父亲的口吻中就能辨得清晰。他未叩头,直接起身,没有遵旨离开,急转身体猛得又趴回御案。刚才人扑倒,上衣垂落掩盖了下身。此时再伏低,他重新整理,重露光臀光腿。动作不慌却乱,指头不小心掠过那片僵痕炙热到烫手。脸始终都俯着,时青时白,他舔舔嘴唇才张口,“您接着打吧。”如彬仍觉得这孩子总归乖巧,倒也生出不忍。他先未动,只冷着脸,“你这样倔强又何必?”怀殷已将头埋进臂弯,半清不楚地回答:“都是您逼的。”

如彬见儿子的身子团得紧凑,辨不出他究竟是心虚还是想顽抗。怀殷则是莫名其妙地进入一种忘我状态,不知道羞,不知道疼,甚至不知道惧怕为何物。头前光帘筛影,仿佛金銮殿上父皇顶上庄重的旒冕闪耀。他在揣摩身后,想像着那一贯讳莫如深的脸孔,突然觉得此时的平静简直漠然到无情。其实,如彬威严眉宇间的神情始终清逸含暖。他不再与儿子多说什么,并非懒怠理他,而是想不出那小家伙还会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答对来。训儿子、打儿子都是为了让他怕,可现的情形明摆着言语警示早失去了效用。如彬咳嗽一声,眼下伏着的身体也跟着轻抖。他故意不掩叹息,重新举起手中家法。实木板子在空中挥动,搅得风声骤起。怀殷敏锐地缩紧臀上的肌肤,痛击却迟迟未落。半是皮肉绷得疲累,半是心也难总揪着不放,他只能先放松。正是在腰下疲软的瞬间,凶物突然猛砸而下。臀峰凹陷,肌肉向四周蔓延,深及骨头的痛楚如冰冷的绳索将人生生缚住。板子离身还算迅速,转眼又悬高。怕极了责打放不开刚刚肿起的地方,怀殷再次咬紧牙关等候。依旧有尖锐的破空之声在耳,依旧是再绷不住屁股时才落板。好在没有只折磨一处,痛意在不经意间爆开,如此的打法简直就是逗弄。

汗水模糊地滑落到睫毛,仿佛黄梅时节阴沉欲落的湿雨。怀殷能够感觉到父亲挥动板子的力道始终保持得极好,每板下去,都在精光臀上发出既响亮又清脆的“噼啪”声。前前后后的笞打已超过了一百下,想来隆起的青红肉痕早从腰间一直排满到大腿根处。怀殷发觉自己的双臂变得软绵绵的,这才庆幸自己选择趴伏实在有英明远见,不然哪里还能撑得住快要散架的身子骨。牙齿像遇冷一般微微打颤,他依然窝着头,可本该胆怯不安的重瞳却隐含精光。现在比任何时候都佩服父亲,不为别的,只为那花样繁多的打人技巧。让人永远猜不着板子何时落、如何落,肉上有疼,经神上一样不得放松。

头脑被疼痛折磨得昏昏沉沉,一颗耐不住想要学习的心却越来越清明。怀殷渐渐有了与灵魂出窍相近的感觉,可以用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父亲的一举一动。屁股上红棱青痕纠缠,皮肉被击打得不时泛起抽搐。如此刺人眼球的惨状,怀殷竟看得津津有味。类比联想的欲念又生,他早已化身为父亲,而那具趴伏的身体自然幻变成长明殿内鸳鸯衾内再熟悉不过的娇躯。清凉坚实的戒尺握在手上,怀殷笑得近乎狰狞。从来就喜欢以硬物掴打柔软的皮肉。本是细腻如瓷的小白屁股根本禁不得几下轮圆了胳膊的猛抽。火刺刺的凸痕像蜿蜒的小蛇爬满又红又亮的双丘。她叫喊得尖厉又凄惨。可不论相像中的声音还是颜色都能衍生出极大的刺激。怀殷终于忍耐不住。欲望让他的面皮发僵,就是努力侧过脸来也无法阻挡。腹下的肌肉刻意绷紧如岩石一般,可那根活物依然裹挟着放诸到旁人身上的痛楚蠢蠢欲动、蓬勃昂扬。他口中低沉又短促地“诶呀”出来,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体也开始有节奏地抽动。下面已经挺起很高了,他必须趴稳了才能遮掩。痛苦之中又有愉悦,更多还是羞愧,他失态到不停地用手捶击桌案。如彬这才发现儿子的异状。他吓了一跳,当然不能再打,放下戒尺多少带了慌张地抚摸儿子的头,“殷儿,你如何了?”分身没有压伏,怀殷还在克制两腿间的颤抖。他冷汗热汗混杂着摇摇头,“我,儿子没事。”如彬转身想着唤人。怀殷机警,再次扯住父亲的龙袍,“求您,求求您,不要让外人进来。我就在这儿趴一会儿。只要趴一会儿便好。”

眼底有显见的担忧和心疼,如彬的手伸向儿子肿起一楞一楞板子印的臀部。还未及触到,怀殷几乎横弹了身子就躲。当爹的体谅孩子害羞,改为向上再次理理那汗津津的头发。怀殷不敢犟,竖起汗毛来勉强接受“爱抚”。如彬能够感觉抵触,也懊悔自己下手重了。他将他踢蹬到脚腕的长裤拽上来,又把束进腰间的衫子放出虚掩臀腿。怀殷根本不习惯父亲如此亲近地为自己整理衣裳,能坚持一动不动只因为那里还暴露不得。如彬更显温情慈爱,和缓言道,“冷硬的案面上如何歇息?还是唤进稳妥的人抬你回紫云馆去用些药。”怀殷心下里清楚,这点子皮肉伤防碍不到走路。他不能说出真实的窘迫,只好东攀西扯,“父皇,我趴一会子便无碍了,用不着人抬。”如彬此时并未气恼孩子的倔强,一门心思为他着想,“你听些话,难道脾气还没有耍够?”他觉得这就是在哄了。儿子听着却是吓唬。怀殷偏过头向上望,“我就想歇歇,您也不许?”如彬以手覆额,口气显出不悦,“你可见过有谁趴在御案上歇着?”从来没有像今儿这么长的时间与父亲如此近距离的单独相处,怀殷心中的触动引出回忆如潮水上涌。他缓缓运息平复腰下的同时,也低声倾诉,“小时候怀馨上学捣乱被您揍了,他就耍赖。您抱着他在这御书房哄了小半天,召见朝臣时都不曾放下。”如彬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见父亲未发话,怀殷又提醒,“就是怀馨把舅舅送他的祁连山石笔都磨成粉撒到地上滑倒好几位师傅那回。”如彬根本懒得去想,耐不住拍上案头,“即便你说的都是实情,馨儿可是在桌子上赖着半天不动?”

时至黄昏,暮色更深,只剩下一痕余晖映入广殿。光影游弋间,怀殷渐渐恢复白皙的面上笑意沉沉,“怀馨当然不在桌子上。弟弟始终被您揽紧在怀中。”如彬像是本来就明白儿子在计较什么。他再凝视他半晌,终于到对面坐下,给儿子平视的目光。怀殷依旧无所顾忌地趴着,有短如歙云般的伤感浮现,转眼便敛入阒黑重叠的瞳仁里。如彬倒不动生色反问,“所以呢?你也攀比着弟弟耍赖?”怀殷一时还起不来,正好拿话来搪塞,“父皇,我如何能攀比?曾经比不了,现在更比不得。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儿子吐字咬重“过去”,刺耳又刺心。如彬眉目一肃,侧转过头,眼角唇梢仿佛泛起些深敛的涟漪。怀殷把压在胸口的右手腾出来抹把脸,汗意除去,神骨显出清羸疲惫。如彬再瞥儿子一眼,不似动怒,也不温和,“穿上衣裳,出去。”怀殷没敢答话,缓缓抬动身子。刚才如电穿击的高潮劲儿被生生压灭,那活儿终于肯老实些,这时才感觉腰下疼到酸乏。他更想早离了这里,只是打小养成的稳当性子,眼见身前的父皇面寒如霜,收拾起衣衫来还是不急不忙。裤子提到腰上,才记起那根汗巾子。挨打前小心翼翼藏到肚子底下,此时舒展着摆在御案上。脑子发慌,他暗道“不好”。目光扫去,那一箭射透的双心映着西窗的日光,明晃晃刺眼。最可怕的是,父亲居然也在专心打量。

如彬真怒了,矍然变色,简直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训斥熊孩子。普普通通的腰带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是那不同寻常的图案勾人火气。玲珑从来古怪灵精,这样又是心又是箭的花样儿她绣过不只一回两回。便是自诩博古通今,也看不明白,那小女人说来说去的同样讲不清楚,可就是没缘由的喜欢。他顺着她的意将那两颗串联在一起的心结在络子中,描在香囊上。他们夫妻还在东宫时,都曾贴身带过,倒真生出心心相印的寄望。后来登基临朝,儿女们还小,若日夜佩戴出入各处免不了担心威仪有失。他们便商定下做了个黄地儿金花紫彩的福袋。用米珠、珊瑚、红宝装饰,卷草缠枝花纹的正中,小人儿巧手巧思,使了通经回纬的织法,如雕琢镂刻一般绣出交叠丹心与利箭,还特为添上两个人的名字。如此精致更满是爱意的东西,他们悄悄收在寝殿龙凤御榻的福寿枕下,云雨情欢之后时不时地拿出来赏玩,后来日子久了才渐渐遗忘。此刻忽然又看到如此相似的,哪能不生疑惑。如彬便咬定,这一对双生子不只会趴门偷听,还摸上过父母的睡床。他再难忍耐,猛得弹身,眼中带了一抹厉色喝道:“混帐!”

怀殷吓得差点儿扑倒。亏得挨了这半日揍,不只屁股麻木,心思也麻木,不然早便软膝跪下。他双手还提着裤子,不敢多问旁的,嘴唇蠕动也发不出声来。如彬已将那汗巾子扯起,脸色极难看,“这是什么?”怀殷垂头看,根本无法回答。他猜测父皇该是恼那“两颗心”,可仍觉不过稍有春意而已,于他这样的新婚少年郎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不曾拿出来示众。怀殷坦然到无话可辨,如彬却当儿子默认。他实在懒得训斥,拎起家法再揍。这回也不按倒,也不扒衣裳,只一手抓住儿子的肩,一手挥动尺子,照着屁股和双腿,一口气抽了十几下。怀殷被打懵了,想不通系个汗巾子都能系出错来。好在还留有几分清醒,没胆子顶嘴硬挣,他的手不离裤子,身子老实得躲都不躲,唯有那委委曲曲的小眼神,恍惚瞧着竟像是要汪出泪来。“父皇,我再不敢了。”即便不清楚自己应该不敢什么,但他却懂得老实求饶不会有错。如彬又打了几下狠的,眼瞧着儿子死死咬唇,才终于松开手。怀殷杵立着不动,心还吊得紧,怕那板子再落下来,皮上肉上真是承受不住。“父皇,儿子错了。”鬓发沾湿粘在脸上,他更显得无辜可怜。如彬抛下手里的板子,已然是装出来的冷硬,“你们这两兄弟,还不如早打死了早解气。”怀殷喉间干噎,如何又牵扯到怀馨,愈发得莫名其妙。可他还是不问,俯头忙不迭地称“是”。

儿子身上衣袍松垮裤子斜坠,就那样半提半不提地呆呆候着。泯却外人常常称道的成熟风采,如彬倒觉得孩子就是个孩子,至少在父母眼中永远如是,无论什么“过去”或“曾经”。他拿起那根石青的汗巾子递过去,小家伙竟不敢接。如彬不禁又好笑,轻叱他,“怎得,还等着爹爹给你系裤子?”怀殷愣了片刻,没有适应过来如此温情的口吻,可他如何也不肯再错过。低着头强抑住鼻隔内的酸涩规整衣裳,也许因为激动,也许因为丝滑的锦缎摩擦伤口,他在轻轻发抖。如彬也不禁动容,感慨逝去的时光,实在舍不得这个儿子还未曾亲近够就已经长大。他扶住他的背,为了让他有所倚仗。怀殷转头,望着父亲像是和缓下来的脸色,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羞赧地唤了声“父皇”。如彬神态如常,指尖在儿子背上压力,“这几日你便宿在宫里。也有段时间忙乱,不曾留意过你的功课,正好腾出空来一并考问。若学得还好便罢,若学得不好……”他未把话讲完,又冷冷淡淡地瞧过来。怀殷的思绪紧跟着父亲的问话跳动。他听着自是心头一凛,可还算平静接口,“若学得不好,您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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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同居长干里

龙椅宽大,如彬已回身坐下。怀殷拂衣跪倒,青金冠缨垂落,单色宫锦透出细密金线的双环四合如意云纹。他低首先唤“父皇”,心中想着谢罚的惯常说词,偏偏话到口边又软了声音,“您别生儿子的气。”如彬瞧着膝下胜雪白衣和那试探着微露的隽雅容颜,无奈含笑,“总是你自讨的吧?”怀殷更羞得慌,下意识扭臂揉揉身后,苍白面颊晕出两团红意。如彬正觉得有趣,“且不用怕,便是功课问得不好,这回也不打你。”怀殷才难认同,喃喃仿佛自语道,“儿子从不敢疏懒学业。”如彬当然知道儿子脾性,再不逗弄略挥下手示意人下去。怀殷叩头后起身,仿佛不舍得离开,又上前一步,“你曾说过要问儿子什么事。”如彬愣了片刻才想起来,“亏得你提起,朕都要忘了。”怀殷愈发认真,静静聆听。如彬带了几分迟疑开口,“本来是想问,鏧儿究竟在东宫做了何事冒犯到你。”“啊?”怀殷真没想到父亲要问这个。他本有心将那“屈辱”烂到肚子里,可此时此刻怕是不得不说。端然面容浮上阴霾,他仍觉愤懑,“怀鏧抱了我的女人。”如彬吃惊不小,“是当着你的面?”怀殷摇头,“他不敢。也都怪我许了他与筱安单独说话。”如彬若有所思,目光透出探寻与戒备,“这样的事鏧儿自不会说,可是那筱安告诉你的。”怀殷并未留意父亲态度,只按自己的想法回话,“怀鏧的确不曾说。筱安无意间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如彬越听眸色越深邃,“你便断定她无意?”怀殷才觉出意味,忙替那小人儿剖白,“安安绝对无心。她最怕儿子与怀鏧起纷争。当时一怒之下我要去三叔家找怀鏧理论,筱安拼死拼活地阻拦还挨了我好一顿教训。明海他们一起子奴才都是看到的。”他的话算是实情也有演绎,终归要维护那不省心的丫头。如彬自有考量,看着儿子小心还紧张的神色暂且停下话题,只将食指缓缓敲击桌案。怀殷明了,立时唤了宫人奉茶。召黔独自进来,怀殷移身接过,亲自斟茶。小召退去无声,静室之内还是父子二人。

如彬接过茶盏不过轻啜一口便闭目沉默,良久之后方道,“若是她着力挑拨你们兄弟的关系,那么这样的人断不能留在身边。”“父皇,不是的,她不是的。”怀殷怕的便是父亲作此想法。如彬摆摆手,“朕只提醒。你信不是,那便不是。”怀殷刚刚高悬的心得以落下,生出感动,“谢父皇体恤。说来儿子与筱安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她的性情如她的身世一般叫人琢磨不透。只是旁的不论,善与不善,儿子还能看得分明。”如彬淡淡而笑,“想来便是这份琢磨不透才得吾儿欢心。”怀殷又显羞赧,却也极珍惜与父亲的坦诚交流。一双剑眉纠了又纠,他仰首看向上位,“筱安行事的确与旁的女子不同。便是怀鏧如此莽撞,可她笃定信他只是释怀和告别。儿子虽然气得没法,却不能想得出格,倒显得自己气量不足。”如彬关最心儿子与侄子和睦,更要顺那话头,“也算旧日主仆,总归情有可原。”怀殷听着又觉父亲偏袒旁人。他也是胆子大了,竟凑到御座边上轻笑,“儿子一直有件心事,不知当不当问?”如彬没想太多,便冲他点点头。怀殷根本不怀好意,可一双透亮闪光的眸子又极为纯净,“父皇,怀鏧究竟是不是您的儿子,我们的弟弟?”如彬正饮香茶差点儿没呛住,“这是谁与你说的混话?”怀殷更像瞧出端倪,被揍了半下午他已然什么都不怕,“您先别计较谁说的,儿子只想知道‘是’还是‘不是’。”如彬又想把眼前的熊孩子拽过来打,好不容易才能忍住,“鏧儿他对你说的?”他猜的,果然儿子也摇头。如彬忽然间明了,气得直拍桌子,“把那业障给朕找来。”他边说边捡起案间横放的戒尺,只拈了拈就抛下,“去,取荆杖,今日非得打折他的双腿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再胡说。”

怀殷扬起头,脸上还是天真的浅笑,根本看不出心下里正思虑期待着某人能挨一顿狠打。不过,他不能由着父亲在此时发作暴露自己。慢悠悠踱到长案前,他拾起家法来极熟稔地送回到靠墙的高橱子收好。如彬努力平息怒意向身后软垫靠去,他也没气力再揍一个,可口气依旧不见和缓,“叫你去找你弟弟来。难道没听见?”怀殷回到父亲近旁,“您便饶了四弟这遭吧。”如彬心中落实,还未置可否又听那人道:“怀鏧打小受宠,儿子们看在眼里难免寻思。”如此调侃,如彬气得发笑,“难不成在你们眼里,朕心疼哪一个,哪一个便是朕的孩子?”“哎。”怀殷轻轻叹气,“其实不为别的,兄弟们谁不想是您最疼爱的孩子呢?”他存了这样的心思许多年,倒不曾想竟是如此自然地说出来。目光微有一停,如彬轻动眉头,却没有说话。仿佛很长时间的静默,他才缓缓开口:“以后不许再胡说。”怀殷很想问父亲,所谓“胡说”是指怀鏧身世还是自己争宠,不过最终还是俯首领训而已。最近这些个时日,该是打孩提记事与父亲最为亲近的一段时光,可越是亲近越会觉得父亲的态度总会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怀殷从来笃信父亲对自己另眼相待,虽有掩饰依然会流露出一些欣慰赞许的情绪。常常不过是细不可察的一瞬笑痕,已足够让他思潮澎湃,激动不已。但令人不解的是,与此同时不论从前还是现在,父亲又刻意保持与自己的距离,就像有某种顾虑,不肯让他如旁的兄弟姊妹们一般亲昵到放纵依赖。

钟漏声迟,如彬重新拾起案间的珠串。深褐色的鹡鸰香念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把玩,静静闪过淡金色的光泽。怀殷已敛下心中起伏,乖顺俯身,“父皇,儿臣告退。”如彬微一摇头,“殷儿你先不要走。为父还有事要说。”怀殷看得出父亲面容郑重,忙拔身静候。如彬却略显犹豫,“你抓来的那个略买人牟平审了多日。”“您是说拐了筱安的罗殇?”怀殷立时来了精神,心急到失礼打断父亲的话。那歹人交到内宫许久,他很想知道况况,可偏偏牟大总管得了口喻不许旁人过问。如彬瞧出儿子紧张更加耐人寻味地道:“几乎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啊?”怀殷实在想不通,父亲早许了用刑。如彬执了玉壶自行添茶,“四十二道刑罚施尽,那人只吐露说多年前有人拐了个小女孩儿半卖半送地给他,他把女孩儿养大以图赚个好价钱。仅此而已,再如何问,也是这几句,分毫不差。”“也许,也许这就是实情吧。”怀殷立在御案前,方才还熠熠的目光泯去,显出一脸倦容。如彬当然不相信儿子作此想,他认真地望着他,“你若认可,便不必再问。本来也是罪有应得,这样的人无需留着,牟平自会办妥当。”怀殷心生沉重,以他这般缜密之人,怎会瞧不出这其中的蹊跷。受遍四十二道重刑,莫说一个草芥不如的小小刁民,只怕就是大罗真仙都保不齐胡乱攀扯出不知多少说法来,哪会意志坚定地死咬一个讲都讲不圆满的故事。“筱安、筱安”他默默地唤她,辨不清该忧心还是该困扰。如彬瞧不得儿子为难,只想把他打发下去再了结此事。怀殷静了半晌缓过些精神。他略收下颌,轻描淡写地开口,“父皇,左右儿子这几日要留在宫里头。还要请您的示下,我想亲自审问那罗殇。”如彬闻言先颔首,又显迷惑踌躇,“还有一事需得告诉你。罗殇竟是个阉人,而且似乎是天阉。”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算不得大,可忽而便有了亮晶晶的雪花,虽未披靡山野,总是在这无尽的天地间,勾联起洁白的颜色。有风挟雪扑上脸颊,连天顾不得低头闪避,正掠起身上石青驼绒三色缎子的披风,为紧拥在怀间的小人儿遮挡。车马随从都被留在山下,小天引着雪晴一步步攀上锦秀峰。本来肩并肩走得顺畅,正因这阵子急雪,脚下迟缓些,却给了某人惜玉怜香的绝佳机会。只是山风来得猛去得也快,雪势忽而便减弱,连天臂下不得以要松开。小晴儿竟似才发觉刚刚的亲昵,心下里扑通扑通的,好像御苑里奔跑的小鹿。连天只胳膊卸力,手并没有撒开的打算。雪晴终归羞涩,团得紧紧的柔荑微微挣着从那人掌心里抽出。她还有些怕他不高兴,粉白纤细的手指拂到抚到那人披风内穿着的貂颌满襟暖袄上,没话找话,“是用貂头最软的那一点子毛做的吧?你这一件袄子不知要多少貂皮才能制成。”连天寻得机会,正把小手按在自己的襟口。晴儿想躲。那人却一派天真坦诚,“你的手冰冰的,这里捂着才暖和些。前面便是处亭子,我们进去歇歇脚。”晴儿脱不开身,气啾啾嘟起小嘴巴。连天瞧着她更觉可爱,再顺过话茬儿,“除了这袄,还有件海龙皮的雪褂子,都是王爷才赏下的。本来是皇后娘娘为他这宝贝儿子准备的冬衣,他穿都没穿转手就给了我。王爷和姐姐生怕我在军营里受寒。其实我哪有那么娇气。再说,如此奢靡金贵的东西,也不是我这样身份的人消受得起的。就是为陪翁主你上山赏雪,防备冻着,才头回穿上。”他那样近,声音泠泠在耳边,偏又是一句“翁主”的称呼似乎要隔离开彼此。雪晴有一刹那的失神,围在髻下额上银鼠大毛的昭君套子箍得人头皮发紧。她的睫毛细密如蝶翅一挑,“我们打小认得。你那些个好衣裳从来便穿得不少。”小天眼中笑容忽闪,跟着垂目下来,“啧啧,你这说话的口气,实在是不善啊。”

风又刮起来,雪晴还是急躁。她推开他,“你吓唬谁?”连天挺身立着,“翁主,我没有。”“还这样叫?”她恼了,极力正色。他竟无视,转身向前跑。“喂,你,你去哪?”周身有透寒的湿气裹挟,雪晴顺着脚下一条碎石小径追赶。小天边跑边回头,总与小人儿保持四五步的距离,“我不吓唬你。山上有只大狗熊,专爱舔漂亮丫头的脸。”说完,他还真做了个吐舌头的动作。如此帅气的眉眼,配上这般黠趣的表情,瞧得晴儿唇边禁不得飘出浅笑。“坏小天,看我抓到你的。”她提起白狐狸里的氅衣,脚下更快。连天却明显缓下步伐,像是在等她。晴儿终于赶上“坏人”,攥紧一双粉拳捶他的胸口。小天老老实实地挨了五六下,忽然便抬手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打完,他就收住。晴儿粉脸已发红,柳眉微剔横过一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连天仿佛憨憨在笑,只是慵懒舒展腰身的姿势又显出无赖来。“你捶了我几下?我揍了你几下?究竟谁该气谁?”他问得理直气壮。晴儿可像要羞恼出眼泪。连天赶忙凑上去,圈住她再劝说,“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自己俏丽的身影正映在那人阒黑的眸中,雪晴又被他老实憨萌的假象迷惑。她没忍住再狠擂一下。那人的双眼立时轻漾起幽深的眼波,“就这么点子事儿,也值得生气。人越大心眼儿越小。”晴儿未及等反驳。小天却转过身子,双腿微曲,双臂后张,轻盈又利落地把小丫头背到背上。

“你做什么?”她明明极高兴,偏偏别扭性子。连天目视前方,脚下使力,“你走得太慢了,我等不及。”小人儿很想伏到那坚实的肩背,却有些犹豫,“我们这样总不太好。”他并不在乎,“天寒地冻的,十里八里的也遇不到什么人。”说着,说着,他悄悄撇嘴,“你小时候不愿意走路,老大了还总让王爷背着抱着的,也没觉得不好。”雪晴盯着那人后颈,别有意味地一笑,“可他是我的哥哥,而你并不是。”小天侧头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又止住。雪晴颇不甘心,只是舍不得这暖绒又强劲的身体。

路不算长。半山腰处,斜崖边上,就伫立着一座绿顶赤柱的八角亭。连天把丫头轻轻放下,仍牵住她的手,步履轻快拾阶而入。雪晴不声不响地打量亭子。地方虽简陋,可摆放的形似桌凳的几块石头却是未经雕琢的天然山岩。历经风霜雪雨,被不知多少人坐过摩挲过,石面泛出古拙又莹润的光泽。总要有人打破沉默,晴儿仰起头来,“这里便是松涛亭么?”小天一直自睫毛底下偷偷打量丫头,这会子迅即接话,“不是。松涛亭在山顶。离着还远呢。”雪晴又不说话了,寻个石凳打算坐下。连天一把将人拉住,“先别坐。”她还愣着,他已脱下身上的披风叠成坐垫大小的方块铺到凳子上面。晴儿登时嗔怪,“快穿上,哪有在风口上减衣裳的。”小天光听不动作,“男人活得糙,不要能像小女子般精细。更别提冬季里营中操练,哪一日不是趴冰卧雪的。谁要敢哆嗦一下,教习手中的藤鞭便挥下来了,身后的袍子都能抽成碎布条,更别提皮肉。”他按着她坐,她却抓紧他的胳膊,“他们也这般对你?”连天仿佛浑不在意,“只要身在军营,谁与谁都是一样的。侯爷当年在雁门关跟在国公爷身边时都没少了挨军棍。我这等微末之人又算得什么。你可是上官家的女儿。‘慈不掌兵’的道理,不该不懂。”雪晴还不松手,“人家是心疼你。”吐出这一句来,她又娇羞细声,“四表哥作什么非要送你去那样的地方?”连天轻轻拂掉山风吹落在小人儿肩头几片枯叶。他心中感动,话却说得轻松,“辛苦磨练不必说。那样的地方绝不是什么人都去得的。不过,晴儿你也放心,我不常受罚。并不因为我是赵王殿下送去的人,或者侯爷对我有多偏爱器重,是我不给旁人挑错的机会。倒不因为畏打,从来我都咬紧牙,绝不在人前失了我哥哥的颜面。”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哥哥”是谁,若换作从前,她少不了要哂笑。只是这个时候,他正环护着自己,面皮虽然皴黑了许多,可除下外衣露出内里一身窄裉箭袖又紧束革带,更显蜂腰猿臂,鹤势螂形,竟比家中几个封了游击参将的堂兄还要英武威风。他早不是那个呆呆瘦瘦闷头闷脑的小男孩儿。正是在他身上,她见识了男人的成长,有那么一点儿奇异,更多的还是惊喜与赞赏。一路行来,她觉得他很像这山上自生自长的白杨、箭竹,出尘的素净,却远比喧哗皇都林圃内以曲为美、以欹为姿的阴柔苗木健硕挺拔得多。

这样目不转睛地被瞧着,小天总有些害羞。他推推她,“晴儿,在想什么?”“嗯……嗯。”雪晴终于有一点儿回神,“快些起身吧。到山顶还有不近的路程。我们可不是要去松涛亭?”连天摇摇头,“晴儿,就到这里了。虽不是最高处,却也有些风景。我们坐坐便回,总要在天黑前将你送到公主府。”晴儿忽然间失望,忿忿跺脚,“不行,不行。你打着四表哥的旗号把我接出来,早一会子,晚一会子的,又不打紧。”连天双手都抚到小人儿肩上,慢声细语地哄,“你也知道我不过打了王爷的旗号。连接你去的暖轿仆妇,都是从王府祁总管那里诓来的。如此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就为了把规矩仪制作足好骗过公主和驸马。惦着跟你说几句心里话,我可是冒了大风险,你总得让我把这个谎平安圆过去。”丫头开始故意气人,“那不是你哥哥么,能把你如何?”小天嘴巴微微鼓起,“他能把我如何?他能揍扁了我。”雪晴明眸上挑,“你可说过你不畏打的。”小天的头快要垂到胸前,“得看谁打啊!你表哥是什么个刁钻难缠的人,你不知道么?”晴儿很满足将那人挤兑到无路。她努力掩住眼底得意,瞄瞄四周再悄声相问:“你有什么心里话,快说吧。”

第七十四章:和乐且孺

雪未停,却有日头浅浅的边缘透过铅灰色的云彩,柔和的光晕毛绒绒抚过小人儿薄薄胭脂粉黛下俏丽的容色。连天瞧得神情怔怔,又微垂了脸,不知是否作答。雪晴挪动身子,让过半边铺垫,“你也坐下来。”小天立着不动,“我该去拾些枯树枝子,点堆柴火取暖。”晴儿紧紧鹤氅上紫貂的围领,“咱们在一起的时光这样短,不要为那些无用的事情离开我。”她说这话,眼里竟涌上泪,又怕那人看到,假装揉揉眉心含笑偏头。连天目光直视,一瞬不瞬地望着,“好,我不走。有我在,总不会让你受冻。”丫头却不敢瞧他,仍斜拧身子,“可别再脱衣裳。怪你自己。好歹带几个下人,挑了炭盆、手炉的也好。”小天只顺着她的话说话,“不得瞒着么。都当王爷在山顶上候着你呢。我便是如此对祁总管说的。若是让旁人瞧出纰漏,日后祁善怕是也不肯再听我的了。”雪晴才将心绪抚平,这会子又生讥诮,“还真是有本事,连赵王府的祁大总管都得听你这小小侍卫的。”连天抬手往她脑门上弹去,“整日里气我。”小晴儿仰头斜睨着,“是你自己趾高气扬。”小天还要敲,晴儿抱头躲闪眼见着落下的大手。那人正趁势坐下,紧紧挤在小丫头身侧。彼此呼吸声可闻,微妙得尴尬。连天却一本正经,“我又没骗你。是祁善自己说的,我能当王爷半个家。他可聪明着呢,更是自小陪着比猴儿都精的主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总差不了。”“你敢说四表哥是‘猴儿’,看我回头不告诉他。”晴儿粉脸微红,可是越说越兴奋。小天倒明显懒洋洋的,“去就去呗,谁怕。我说他是‘猴儿’,的确抬举猴了。我哥哥是猴精,是孙悟空。”雪晴啐他,又搡一把,“你得收敛些,看都娇成什么样儿了?”连天与小人儿相对而笑,“这不是与你说么?正经时候,我哪有没大没小过。”

相聚不易,更生期许。雪晴目光投向烟岚般雪雾笼罩下的山景,“不该瞒着四表哥。他最疼我,不会拦着我们见面的。”连天眼底意味略深,根本不似寻常表情,“那还真是未必。”晴儿生出诧异,“什么意思?”小天悠然抬目,面态也略作调整,“我是说这几天不是时候。”晴儿奇道:“这几天怎么了?”那人已摇头失笑,“你怕是不知道,前儿个晚上,我家王爷让皇上揍了。”雪晴闻言圆瞪了眼睛,“怎么回事?打得重么?”连天倒似不在意,捧起身边的一双小手又是揉搓又是呵暖。晴儿心思都在哥哥身上,没顾得如此亲昵情状。她用肩膀挣挣他的胳膊,“快说啊,四表哥怎么样了,又为了何事?”连天轻嗤,“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从旁听着王爷与太子、淮王他们诉苦,皇上不过嘴上训斥得凶些,也没把人拉倒动板子棍子,不过让他撑在桌子上,用戒尺抽了几下屁股。他可好,仿佛受了多大的委曲。这两日里怨天怨地,搅得宫里府上都鸡犬不宁。可苦了我们这些个身边人,不知要加多少小心才不被迁怒。”丫头抽回手来捂住小嘴儿,“表哥挨了打当然可怜。尤其他都这么大了还要被打屁股。不过,我想总有个缘由。”小天叹了口气,“便是这缘由不知道,以王爷的话,完全莫名其妙、祸从天降。”晴儿拧着眉头摇头,“那可怪了,难道舅舅他不曾说?”小天憋住笑,“皇上让他自己回家去想。”晴儿快要歪倒,“表哥可想出来了?”小天还能保持正经,“他已经想了两天。奈何该揍的事实在是太多,确定不了是哪一件。”“小天。”晴儿一幅极为好奇的俏皮模样,“你在背后如此嘲笑人,你家王爷他可知道?”那人仿佛思考一瞬,也歪头相看,“知道又怎样,况且他的事不好笑么?”晴儿无奈摊一摊手,“我为四表哥感到悲哀。”

眼前飘过如此一双曼丽娇娆的笑眸,连天竟未按捺住,两手拢肩,手掌贴到小人儿背心。“喂喂。”雪晴发现自己快要被他拥进怀中,顿时满面生霞,待要挣扎着脱身,偏偏依赖着不愿使力。连天自然瞧得出她又羞又喜的模样。他臂间松力,脸却贴得更近,“若说起这教训儿子的体力,我只服皇上。不怕再告诉你一件隐密事。王爷晚上挨的揍,白天是太子。”雪晴被人这么抱着,心跳早如潮水,不过随口应对一句,“白天是太子什么?”连天压低了声线,“当然白天是太子挨揍。”晴儿这才捶他的前胸,“别胡说。”连天不服气地扬头,“我自然不会骗你。太子可被打得重多了,这几天一直留宿在紫云馆中休养,都不曾回东宫。”雪晴有些担心。小天仿佛习以为常,“男孩子都不怕打。也就刚被收拾的那个后晌,太子被淮王和王爷按着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昨儿个再见到,他早就脚下生风,跑东跑西地不知忙些什么。不过论将起来,太子与王爷这一胎同胞的,可真是大不相同。”这回换作晴儿嗤笑,“你才知道他俩不同。”小天一手揽着丫头,另一只抠弄眼前石桌面上露出来的紫色石英,“太子就不会四处宣扬自己挨了打。竟连皇后娘娘都被瞒住。每日里该上朝上朝,该调理身子调理身子。虽然隐约知道他情愿住在宫里,可也没听人家发过牢骚或是吐过怨言。天天陪着皇上、娘娘用膳,一心一意地哄父母开心。可你再看看我们那位,没挨几戒尺,到中宫殿哭诉得却比谁都凄惨。然后便是回家各种找茬儿,毫无道理的拿媳妇撒气。早上我又看到姐姐眼皮肿着,肯定昨晚上被欺负过。本来我前天便该回营,就是放心不下姐姐才悄悄地向侯爷告了假。”雪晴有些失神,身子也发僵,“原来,你不是为了见我才留下来的。”“啊,什,什么?”连天尚未回神。晴儿抿紧了薄薄的唇,勉力微笑,“其实早想说。总觉得你对四嫂要比对我更好。”

亭后植松布石,互为遮掩,只不衬心境。小天倒情愿遥望半山之下,深有底,杳有岸,雪雾茫茫却映射出冬日明明灭灭的光影。“那是我姐姐。”他拍拍身旁的手,再吐出这句话。雪晴猜得到,仍摇头,“她不是你姐姐。你没有姐姐。”连天看她一眼,小人儿也挑起眸子相望,“我说错了么?”连天收回手来放在膝头上,“你可知道为何王爷会对我这般好?”雪晴并不说话。连天也没想听到回答,他还继续他的絮语,“同样,你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对王爷一片忠心。”雪晴听到这句才转念,“因为他对你好,所以你对他忠心。”连天俊面如水,不见赞同,“晴儿你看人看事太简单。”小丫头愣了愣,猜不透那人是从何年何月起已变得如此自信成熟。连天起身踱步到亭柱外,负手环望群山,“王爷对我好,是因为姐姐离开时曾嘱托他照顾我。而我听王爷的话,国为姐姐夸我是有福的,私下里告诉我一定要跟着赵馨哥哥。”雪晴只能看到他的后背,正好不用顾忌自己含酸的表情,“你同四表哥一样,都与四嫂缘分不浅。”连天这才转头,淳朴的笑容依旧,黑沉沉的眸中有种宠辱不惊的平和,“一样的缘分,却又不一样。”他回到她身边来,闲靠案几,手指拈住她耳坠子上的猫儿眼把玩。“做什么?涎皮赖脸的。”雪晴正烦着,一把便打开。他很听话,躲开些又站直了,“我就喜欢有特殊纹理的小石头。”“喜欢找你姐姐要去,这样的‘小石头’她肯定有的是。”雪晴气呼呼抱起臂,扯得内里的洋锦袄袖发紧。连天乐呵呵的,“你这算不算是吃醋?”丫头气得咬牙憋不出话。他这才坐下来,硬挤着靠到最近,“我不逗你了,乖乖听我说话,好不好?”她假装不理,小手绞着衣带上的珏环,绷着脸可又暗暗觑他。

鼻前盈香,最惬意的时刻,连天心中滋味难言。“有些话,早该对你说。”吐出这一句,竟沉沉半晌无语,再开口时他的目光更加澄净,“我、姐姐、王爷相遇时,都只是孩子。他俩算是略长些,也不过十一二岁。后来,我和王爷得知姐姐‘死了’万念俱灰,不只一次因为想念姐姐抱头痛哭。所以,我曾经认为,我们对姐姐的感情应该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直到那一日,从香车上认出她来。我如目睹至亲之人死而复生,欢欣雀跃。而王爷却只有一个念头,娶姐姐为妻。”雪晴盯住他的眼,“怎么,你后悔了,自己醒悟得晚?”小天侧首,目光在她隐约含怒的容颜上瞄过,“我从不相信,王爷会在十二岁时便爱上一个女人。他对姐姐的情意只可能是分别经年朝朝暮暮的积淀。”“那你呢?不也是一样日日夜夜思念着锦瑟。如今,她对你有多心疼,你对她有多维护,明眼人可是都看得出来。”雪晴说话有条不紊,其实心里早便乱了。连天却将唇角的笑容收敛,“你若再如此,我便真要生气了。”她还未回呛,他先转软的眉目,“能不能让人把话讲完?”雪晴别过脸去,盯那依山而开缓缓曲折的羊肠小路。连天还是慢悠悠道:“王爷说出要娶姐姐,我亲耳听到。那时那刻,虽有惊诧,但更多的还是欢喜,没有丝毫嫉妒。曾经我们年少,可再聚首时,谁与谁都已通人事。只不过,我视姐姐为亲人,他视姐姐为爱人。而这其中总有缘由。”雪晴的额角一跳。小人儿明知还犹豫要不要故问,而那人已将双臂交叉环护到她的腰上。“乖晴儿。”这是他小时候哄她的昵语,“命运早有安排。在姐姐之后,王爷始终孤孤单单,从不曾有谁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而我呢,一路行来,一点点长成,必是老天垂怜,让我与你相遇相伴。只是今后”他说到这里,忽而截断。

初听那人的话,丫头眉间盈喜,目中与心中一般波动,待等他提到“以后”忽而落寞,小脑袋也楚楚垂下。“晴儿。”连天将丫头强扳过来对向自己,“我只知道我对你的心。今日,我拼得一顿打也要与你单独相见,便是,便是,我也想知道你的心。”雪晴抬头看他,笑得半真半假,“原来你只知道你的,从不知道我的。”冬日再被蒙蔽,幽暗光线下雪山寂静,氅衣漠然垂地,更显得小人儿容颜苍白无依。连天深俊的眸子要将那冰澈的瞳心锁在其中,“莫要怨我。我有我的苦。身份有别,相阻犹如天堑鸿沟。”“所以呢?”一人心中之苦,亦是一人心中之忧,她慢悠悠地问。“所以,我要你对我说,你也一样爱我。”他正为这剖白一搏。晴儿睫毛微颤,高贵如她,曾经以为天下无事不可为,谁知时光流逝,倏忽间长成,终究明白女孩家不论如何的出身都是一样由不得自己。连天见她沉默,消沉了声音,“我觉得,我在逼你。”晴儿只挑唇角,“我刚刚又回想过去。”

明亭高崖,风雪满襟。她的话音却明快,“忘不了,那日里被歹人欺哄,是你远远地跑过来。”“哪一日?”他思绪纷乱听着便有些糊涂。她用纤纤玉指点上他的心口,“我险些走丢的那日。你追上来,紧紧抱住我,大声地哭喊……”“晴儿,你要听话,求你,再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他追忆说过的话,字字不错。雪晴缈然转眸,“便是从那时,我于心中起誓,只要与你在一起就绝不离开你的视线。”连天深吸一口气,说不出喜还是悲缠绵于肺腑。“只是,这一天天长大了,我却越来越恐惧,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与你在一起。”她的语色清潋,咬着下唇说话,泪水还是夺眶而出。连天抬手轻抚她的眉头,“不要哭。你我之间女尊男卑,会有如何的了局,我们谁都清楚。只是情不由已,才如此一日一日挨过。”雪晴听他这般颓然,心中更难过到极点,“你是男子,十六七岁算不了什么,可我呢,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以等待。”连天却淡定,“缘生缘灭,本不按人意打算。发生的既然发生,总有它的道理。”雪晴目光微动,“你可有打算?”连天垂眸沉思,稍后才道:“如今虽知天命,但情之所至,总要拼一拼人事。”漫天雪光透过山峦,晴儿含一缕清冷笑意点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皆是寻常人的打算。于我上官雪晴而言,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死死,只想与你相依相伴。”连天听得心惊,攥紧她的双手,“事关生死,我绝不许你妄言。”小人儿已换作微微浅笑,“若天不作人愿,你欲如何?”连天将修眉扬起,“我将真心予你。得不到,我终身不娶,一生一世虔心为你祈福。”他的声音格外柔和平静,却饱含无人知晓的执念。她再盯紧他的眼睛,“没有了彼此,我们何福可言?”目光萦绕细雪,不知不觉间,她已不是那个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雪晴。”他轻呼她的名字,“如若相爱,必不相害。纵使我得不到你,也不能毁灭你。除了我,你还有那许多爱你的父母亲人,你不可能毫不顾及。今日相聚,不为共约生死,而是要许真心再谋今后。”

小人儿粲然一笑,“我其实就在等你这句话,我要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决心去谋今后。”雪过发稍,在她的呼吸间化为氤氲雾气,像极了幼年时温泉边上的模样。连天不言不动,渐渐地眼底那片阒黑的色泽湍急变幻,忽而便低头,向着那温软的红唇迅即一触。便是一触,他就弹开,轻咳数声也压不下狂躁的心跳,他的目光他的人都向外侧躲。晴儿却根本不容他闪避,伸臂揽上他的颈子。“晴儿,我们……”他其实找不出言不由衷的借口。“连天,我也想对你说,我爱你,从小便爱,现在更爱。我只爱你。”唇齿间轻柔的呢喃却极坚定。她说出这些话来,便心满意足,什么都不愿再想,曾经的美好,今后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他已落泪,狠狠将她拥住,内心深处澎湃的情感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挚恋,可以为彼此耗尽光阴,可以为彼此折损生命,哪怕下一刻天地尽毁,只要是与她抱在一起,一切便皆为欢喜。

连天又靠近爱人唇畔,用或深或浅的啄吻生疏地回应她的依偎。雪晴阖目,享受他霸道的舌尖沾染着炙暖的气息浸润到自己口中。他寻到她的耳朵。香雪清泠,他的言语暧昧,“晴儿,我极想与你做一件事,做一件夫妻才做得的事。”她揽着他的手臂蓦然抽动。霰雪随风,一片琉璃世界里,俊朗的少年裹挟住娇羞的少女。他一字一句问上她的心尖,“宝贝,我想打你的屁股,好么?”

第七十五章:常存抱柱信

“小天,你敢!”雪晴顿时面若红枫,咬牙瞪他。连天清明的眸子飞扬,还故意扫一扫静谧的四周,“我有什么不敢,也不是没有碰过。”他越说,身子挨得越近,双手渐向下滑。小丫头曳眉蹙额,“你,你不能这样。刚才还好好地说话,怎得一转眼又,又”她轻下声气,吞吞吐吐,“又要打人家的屁股。”“这也算不上是打。不过我们难得相聚,总要有些亲密的举动,就像夫妻那样。”他把她整个环进臂膀。留给小人儿活动的空间不多,她仍装作生气又无奈的模样,“谁听过夫妻间亲密都打屁股,怕是只有你那奇葩哥哥和受气的姐姐。”她撒娇低头,几缕青丝婉转垂下,一点樱色染上朱唇。那人瞧着更爱,挑目流笑,“夫妻间亲密的事情多了,只是我们还小,做不得。”他的语意带了促狭的气息。“坏人。”丫头侧开脸闪避。连天学她耍赖,“你要想想,将来咱们若在一起方好,若不在一起,总得有个脸红心热的事来追忆,也不枉自幼的一番情谊。”她被他说得真是脸红心热了,胸口内如擂小鼓,“凭什么非得你打我的屁股,我打你的屁股就不行么?”连天漫然向身后歪歪,“也不是说不行。只是有些不妥当。”“哪里不妥当?”小人儿又想拖延,又有期盼。“说到不妥。”连天捏了捏手下软而腻滑的小下巴,“一处不妥是你没有气力。不只是打人没有气力。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根本禁不住我。”“诶?”晴儿听不明白。他便耐心解释,“你趴我腿上,我抱得稳。我趴你腿上,你受得了么?”雪晴被气得直翻眼睛,“你干嘛非得趴别人腿上,又是石桌又是石凳的,哪儿不能趴?”连天撇嘴,“真不知道心疼人。趴在那些个硬石头上,得有多冷。我舍不得你,你倒舍得下我。”说完,他自己也笑,“现在我哥哥都很少揍我。我稍微使劲就能把他的大腿压抽筋。”“你你你”丫头一幅极嫌弃的模样。连天却点住那不不愣愣的小脑袋,“还有一事最重要。虽然你贵为翁主,我家不过芥豆之微。可是我们在一起,你须得尊重我。”雪晴推开他的手,强笑道:“是你吵吵着要打人。我们到底谁要尊重谁些个?”

阶前冷雪潇潇,迎面刺上脸颊。连天将怀中的小身子略作调整偏过风向。“晴儿,我喜欢你的家人。喜欢上官驸马和公主。”他忽而转了话题,“还记得小时候曾经跟着王爷去府上接你出来玩。我们在外殿候了许久也不见人。王爷急躁领着我进了后堂。屋里没有几个侍奉的宫人,公主正给你梳头。你爹爹在一旁欣赏插瓶内的梅花。几枝都是洒金的,朱砂般艳丽的颜色上点缀了若有若无的星星线线,别样的清奇幽香。驸马手拈花枝逗你笑,眼睛却始终瞧着公主,满满都是宠溺的柔情。你娘也一样不时相看,目光明媚,别有一份默契缠绵。仿佛从那时起,我便生痴念,有妻如玉,有女如花,这方是人生赢家。”

晴儿正思忖那人的话,忽而唇上再次沉重,他的舌搅起一股凉意传入嘴中。小人儿哪禁得起,心中起热,不由得娇喘出声。耳鬓厮磨间,两个人都受用,总奈何胆子虽大,年纪却小,终是雪晴强挣住意乱情迷,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咱俩不能……不好……”她说话气吁吁的。连天并不见恼,帮她整整衣裳,“你情我愿,什么好不好。”晴儿眼神中带了些许恍惚,“终是于礼不合。”连天用手摩挲贴在胸前的小脸儿,“若亲不得,你便从了我。”丫头愣住,更害吓,“从你什么?”小天拧住她的鼻尖,“打屁股。这么快就忘了?”雪晴没忍住笑出来,一双秋水分明的眸子眨了又眨,“你就惦着欺负人。”

山间落雪如花,纷乱人的眼睛。连天只安静看着怀间欢颜娇美的女子,目光无比专注,仿佛要将她一颦一笑深深烙记在心中。雪晴也瞧出那人异样,环住他的腰轻晃,“你怎么了?”连天渐渐缓下神情,亦带出欢愉,“我打小在书画上偷懒,不然就可以描摹下你刚刚的笑容,日日夜夜藏在身上,便是以后见得少了,甚至是不得再见了,总不空落。”晴儿将脸埋到他颌下,暗紫的貂裘映着昏沉的天光,透出清冷的风姿,“你今日说了许多让人不高兴的话。”连天平静接口,不似先前玩笑,“那我以后注意,再不说不高兴的,只说你高兴的。”小人儿抬起头来,手指像他刚刚一样,轻轻滑过那挺拔的眉,明亮的眼,温厚的唇,“连天,我以前没有对你说过,只是总在心中想,你就像我身边的太阳。虽然我从来不缺少温暖,却也期盼着可以与你天长地久永远地陪伴,莫错过生命中每一寸光阴。”白雪无尘,彼此间一言一笑**切切。“天长地久,对于你我何其遥远。”小天似乎轻叹口气。“你又……”她还未埋怨出来。他竟覆上她的眼睛,“我只有诺。一生一世,为卿守护。”她在他制造的黑暗中重绽笑意,低声细语娇怯,“我便从了你。”

四域山野茫茫。连天竟未醒过神来,还是小丫头半斜半伏地趴在他身上。“呵呵。”连天微微点头,“宝贝晴儿,你准备好挨揍了?”雪晴扎进那人怀里还用手捂脸。她是真怕他看到自己满是羞涩不安还带着甜美的表情。连天摩挲小人儿脖颈,“我不会打疼你的。”雪晴越发攒紧身子,可语声却透出满足,“我当然知道。”“你知道什么?”连天突然调皮地笑,“是你穿得太多啦,我根本打不到肉。”“你太坏了。”晴儿边踢蹬,边捶他的腿。连天浑不在意,坐稳身子,让爱人完全趴伏在膝上。她总会有些扭捏,可别不过那人的力气。头与脚垂下,只有腰身高高地拱起来。连天一圈圈抚摸撅好的小屁股,便是隔着数层遮挡,仿佛也能试出那两丘娇肉的柔软。揉揉捏捏,自己腿间那活儿竟开始胀大。他可吓了一跳,止住胡思乱想,抬起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拍落。“噗、噗、噗……”极沉闷的声音在亭子间回荡。雪晴本来满心紧张,一阵子挺过来,试不出疼也试不出麻,不过略略发震。她竟先懈怠了,无力贴在那人腿上。“是不是没意思?”连天先发问。“你要打的。”丫头只能如此回答。连天又开始用掌心沿着翘臀的轮廓摩擦。“你说男人为什么都想打女人屁股呢?”他皱眉的模样极天真。她的脸面垂得太深开始充血,气息也不畅快,“并非所有男人。不过你和你那赵馨哥哥罢了。”

“哼哼。”连天已从欢快转为冷峻,“你是个不听话的丫头,所以要挨揍。”雪晴知道那人是装的,简直啼笑皆非,“你姐姐听话吧?不也一样挨揍。”“嘿。你管旁人作什么?”连天努力憋住笑,“今天可得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不然将来娶回家也治不住你。”他越说,越不安分。左手叉住纤腰,右手竟拽松束缚没轻没重地硬往小衣里探。“你,你,你,别闹……”晴儿这才慌了神。“你该别闹。不然哥哥生气,真剥光你的屁股。”连天口中连吓带哄,心下里早陶陶然,分身都兴奋得坚挺。“唔唔唔。小天哥哥。”丫头浑身发颤,咬着银牙乞求。她当然不相信他会在冰天雪地里扒光自己,可也真猜不透他想如何做。“乖啊。只有乖女孩儿才不挨打。”说话间连天已经触到那片暖暖又软软地所在了。女人的屁股他看不到,却终于感受到,太滑太弹太润,实在是宝地。他下定决心,指尖戳动丰腴。“嗯嗯。”小人儿竟发出轻微呻吟。她羞臊得恨不能一头扎进雪地里。他再把她的氅衣扯扯,盖住他越扎越深的胳膊更确保不透进风去。“长痛比不得短痛。你忍耐些,也会记得牢些。”连天说完也咬牙,食指与中指弓成钳状,全凭触觉夹起一块块嫩肉揪拧。酸、麻、且疼。雪晴从不曾受过如此苦楚。“啊啊啊!你,你放开我!”她尖起嗓子呼痛。他有意放缓节奏却不住手。指头应当比巴掌轻,却透着狠,移动又快。本来那两团屁股捂在裘服里只试着温热,经过这一阵子摧折,连天已明显感到手下的皮肉好像蕴了火。

“记住我!无论如何也要记住我!”风吹雪落像软软的幔帐委地,周遭里静得仿佛不在人世,只有那少年的呓语痴狂得如同嘶喊。雪套子的锦缎太滑,俯身紧紧贴上,连天面部肌肤激起一层又一层麻粒。“我记住了。小天,我记住了啊!”晴儿根本受不得那具略带了僵硬的躯体重压,更何况还有那只手毫无停歇地在钳扭臀上的嫩肉。他根本不理会她的哭求,随心所欲一般,用娇软的屁股点旺自胸膛内灼烧的烈火。她已经被控制得软弱无力,他正好可以从腰上拧到丘峰,又从丘峰掠下大腿根处。手指好似漫无目的,除了掐和扭,还随性滑转于皮肉间,便在这痛不可挡的窒息间隙,小人儿的心渊深处竟被激起一些酥酥的快意。她辨不清这是如何的一种感觉,明明知道身体是自己的,痛楚是自己的,可偏偏越痛越堪忍受,恐惧悲伤与怨恨里竟然掺杂了不该有的奢望和期盼,于这折磨之中,萌生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快乐。连天同样在近乎邪恶的欲念中挣扎。他听到她的尖叫,也能想像两瓣儿屁股该是怎样得惨不忍睹,却很难罢休。这样绵软滚烫还肿胀不平的臀丘勾住人魂魄,他能做到的就是不再用指间的力去夹她,改换成张指为爪,包紧一大块肉,抓起按下,再抓起再按下。鼓囊囊的屁股努力想从大手中挣扎出来,受身子带动水样的上下左右恣意横流。

“啊啊啊!真不行了!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喊人啦!”丫头呛出一大口鼻涕眼泪。她是**忍无可忍。疼不能忍,莫名其妙的快意更不能忍。连天也知道,这算是“游戏”也好、“胁迫”也好,都到了尽头,需得适可而止。他像断了线的提偶,软沓沓裹住还兀自颤抖的纤纤背脊。手当然不能再停留在女孩儿家的裙子里。拍几拍,揉几揉,总是得舍下那圆溜溜的屁股肉。“晴儿,晴儿,宝贝晴儿……”他不知道该先说些什么才好。雪晴终于可以扭转上身,立刻将双拳都挥动,不分头脸,能够到他哪就捶哪儿。连天灵活,只别过脸面,胸啊,臂膀啊,任着小人儿撒气。晴儿揍人也揍到手疼,半是赌气,半是撒娇地要离了那人怀抱。连天当然不想放,又拍又哄再作揖,这才重新揽好。雪晴算是消了气,只是虚坐着的屁股仍生疼,嘴巴便撅得老高。连天咬着嘴唇偷笑。丫头可是看到了,狠狠掐一下他的耳朵,“你根本就是占人家便宜。”小天摸摸痛处再摇头,“当然不是。我不过为了,咱们都记得牢些。”“记什么记得牢?记你修磨我记得牢?”她太生气。少年展展胸怀,疏通筋骨,“别提什么修磨。我对你,只有满满和深深的爱。”雪晴也无奈,“以后可别这样了。真心受不了。”连天貌似郑重,“绝不会再有。”她面上松口气,可不知何处里在隐隐失落。那人静静直视,娓娓道:“再不用手指头夹你的屁股。真得很疼,还是连续不断地疼。我小时候,我娘就总拧我,揪起来再拧,比我爹打都难受。”“去去去。”晴儿瞧他一眼,又窘了。立刻有声音逼近小人儿耳后,低沉的笑意,“将来跟了哥哥,咱们趴在床上剥光了衣衫用巴掌打屁股,‘啪啪啪’地打屁股。”如坠羞赧与飘飘然的云端,丫头还是迅速捂上自己透出迷离的眼睛。连天扳过娇软的身体,下颌抵住她的额头,“也不看看哥哥我是谁教出来的。晴儿你既说不过我,也绝逃不出我的手心去。”雪晴脸更低垂,含含混混地问:“不知道那个教出你的人正忙什么。会不会已经知道你与我上山的事情呢?”“哦。”他显然被挫败些兴致,报复似地抽几下腿上左扭右翘的小屁股,“你就咒我吧。咒我回家挨揍。”

们,聊一发吧。

大猫群里的良良是新娘纸,最近很忙。

凑趣的我最近也要在文中提到良良了。

当然还是通过我们的楚王殿下揭良良小时候的短。

其实也不算是小时候吧。如彧十三四岁,良良十六七岁。正是现在风流子们的年纪。话题从何而出呢。是如彧一家子闲聊。如彧想套儿子的话,探寻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祋祋是晚熟那种,在女人方面的心眼,开化程度连小天也不如。祋祋也说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没啥成形的目标。但是小祋祋却向父王说,他知道江承喜欢什么样的。如彧好热闹,当然很想听听儿子说说孩子们的小心思。祋祋故做神秘,他像是爆大料一样。他表示,江承喜欢的,谁也想不到。如彧并不信。在叔伯们眼中,江承是那种极稳当大气的孩子。所以如彧觉得,江承在口味上也应该中规中矩。祋祋笑得很诡异。他告诉如彧与璎珞。江承的眼光独到,喜欢成熟丰满的女子。越丰满,他越喜欢。其实,他不敢说得太明了。毕竟是江承私下里透露给他这个“好兄弟”的。江承喜欢有胸有臀的女孩。璎珞有些吃惊。但如彧不吃惊。如彧并不是说江良也喜欢胸大的。他对媳妇与儿子讲,江良绝非他们这些外人看上去那么道貌岸然。然后,他又揭了江良的一次短,他俩少年时候的一段往事。这便是良良这个番外的由来了。

下面言归正传。咳咳,分割线。大猫开讲了。

皇室子弟鱼龙混杂,什么样的货色都有。如彧提到一个人——城川郡王,就是个极不着调的主儿。这个人的不着调其实没什么大过错。不过就是年轻点,风流点,游手好闲,不好为朝廷社稷出力。享乐派的混子而已。但萧靖衍极看不上这样作派的人。只是这人的辈份不低,与萧靖衍同辈,年龄要小许多,二十五六的年纪。萧靖衍拿这样的族弟没什么辙,但他不许自己的儿子与混子在一起。尤其对江良和如彧两个小的,更是提点过不只一次两次。萧父皇看不上的人,不代表儿子们看不上。城川郡王能玩、会玩可是出了名的,又善交际,在宗室的年轻子弟中,人缘与口碑都不差。他还就喜欢攒个局招呼一帮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族兄族弟,甚至是侄子、孙子的一起。如彦也好、如彬也好,包括如彰都私下里与这个小王叔有交往。萧靖衍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那三个儿子毕竟成年了,总有定力,想学坏也不容易。但萧父皇却是严防着江良与如彧。可越是防,江良与如彧越是对小王叔充满好奇。他们也知道哥哥们偷偷地去城川郡王府上喝酒行乐。他们更想去。最是江良意愿强烈。因为如彧还不到十四岁,懵懂着,但江良快十七了,很想加入到成人的行列中。可巧有那么一次,江良与城川郡王遇到。

城川是个机灵的,当然知道江良是皇帝心尖上的宝贝。他对这个小侯爷极客气,又显爱护。江良很受用。身边没什么外人,两个人便多聊了几句。分别之际,城川象征性地邀请江良下个沐休到自己家里来坐坐。他真得就是客气一下。他当然知道皇帝不待见自己,防着自己与孩子接触。江良却认真,一口就答应。城川骑虎难下。不过,他的性子促狭。越是皇帝防着,他才越是要要耍耍他的小儿子。城川乐陶陶拍上侄子的肩,笑得极暧昧,“良儿你来便是。叔叔再不叫旁的人,就我们乐一乐。”江良眼睛转了转,“您要是觉得方便,良还想带上楚王。”城川更笑成一朵花,“四殿下来更好,叔叔从今儿起就安排,定然不会让你们失望。”他可是寻着机会把这俩小的一窝端了。

江良别过城川,就去找了如彧。他得说服他与自己一起去。江良是个心眼很多的人。他知道,他的行踪瞒得过谁,也瞒不过如彧去。那人的一双眼睛恨不得能时时刻刻盯到自己身上。江良见到如彧,直接问,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城川郡王府上耍耍。如彧就是装着胆子大的,其实极胆小。他先愣住,思考片刻才问,“我们能去吗?”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就后悔。后悔自己又在江良面前显得弱势。果然江良极不屑地瞥他,“愿意去,你就去。不愿意去,我自己去。”江良话说得理直气壮。如彧受不得这轻视,立刻抬出萧靖衍来,“父皇说了,不许你我与那样的人交往。”江良连白眼都懒得给他,“那样的人?哪样的人?殿下你这么小懂什么。”如彧是真火了,他最恨江良嘲笑他小。可他就是小。如彧眼见着脸红脖子粗。江良却和软下口气来劝慰,“不用担心,我们悄悄的。城顺郡王也说了,就招呼你我两个,再无其他杂人。”如彧见好就收,只是他还犹豫,“若是被父皇知道,我们可就惨了。”江良有担当地拍拍小弟弟,“漫说十有八九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便是真知道了,我强拉了你去的,自是与你无关系。”如彧自幼和江良一处长大的,从内心深处极依赖他,可就是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表现出来。这时候,江良完全是一副大哥哥的作派。他明明感觉暖暖的,偏偏撅起嘴巴来别扭,“你现在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谁又能知道犯了事后,你还会不会守诺。再说,你现在长大了,搬离宫里独居侯府,和哥哥们一样,就是犯了错,父皇顶多骂几句也不会打你。我可不同,还总是挨揍。”如彧说的话与表情都显得委曲之中透出可爱。江良也觉得他可爱。

若说谁对谁好。仿佛是如彧对江良更好些。而江良对如彧却真是时好时坏的。两个人都算是小儿子,在争宠与吃醋中相伴成长,当然是年龄大的算计也多。江良便是那个算计多的。就像他这次非要叫上如彧,不过是怕他被撇下会坏自己的事而已,并非真心想带着弟弟出去玩。可就是说了这阵子话,又见着如彧娇气还憨憨的小模样,竟滋生出哥哥对弟弟的喜爱与维护来。他难得揽住他,“莫说那些个无用的。我既带了你,就一定能保护你。”说完他又讥笑,“你还没出生时,我就开始挨揍了。你现在多被揍几年,我们不就扯平了么?”如彧哪能认可这样的话,他使劲要挣脱,“我没出生时,你还抱着呢,父皇哪舍得揍你,你真会骗小孩儿啊!”

江良也不跟那人耍嘴皮子。他再告诉他一件事,“听说,城川郡王年下里寻得个奇人名叫‘甄昌’的,最善驯养斗鸡。王府内治鸡坊里,养着金毫、铁距、高冠、昂羽的长安雄鸡没有千尾怕是也有数百。说是在上个月的群鸡会上,本来赛赛夺冠的沛王府几尾长胜将军都被比了下去。”如彧年纪小,正是好玩好热闹的时候,听着那人诉说,双眼都放出光来。兄弟俩一拍即合,这便兴冲冲谋划着到小王叔家大玩一场。

转眼到了休沐,江良果然带着如彧去了城川府上。一径到了府门口,早有人报给主人,城川也真客气,亲自出来将两个晚辈侄儿迎接进去。江良本来提了小心,生怕城川还请了旁的皇族中人,直到入了侧殿,行完礼又吃上茶,也没看到什么外人。如彧着急,一门心思地想看斗鸡,连那上等好茶也顾不得品,先开口相问,“小叔叔,听江良说,您年下里得了个奇人。”城川当然知道孩子惦记什么,擎茶笑笑,“四殿下,小王这里有什么奇人,不过是个驯鸡养鸟的,我看着还算老实本分才留下的。稍歇一会儿,我带你们兄弟逛逛我的园子,顺道让那甄昌选几只调教好的雄鸡添些乐子。”

正因为萧靖衍好静雅致,所以对儿子们的教养也是摒弃嬉游靡乐之风。只是皇族之人,他便是皇帝也不能禁管,像城川郡王这样,日日以熬鹰、斗鸡、玩蟋蟀为乐的纨绔子弟,也是没有一点办法。自然,便是他的儿子们也并不都与父皇一般清高,都多多少少爱好些俗世的游艺。如彧很喜欢看斗鸡,只是玩得少。江良当然知道,免不了递过个眼色去,意思是,带你来这里,正合心意吧?如彧冲他点点头,极真实的感谢。城川也无意耽误功夫,携了两个孩子的手出门。殿外早就备好了轻车,叔侄三人登车而上,直奔后园的斗鸡台。

到了斗鸡台,不论如彧还是江良,才真明白小王叔哪里是随便耍耍,可下了功夫,精心做了准备。宾主在正位上落座。台上跪候一人,叩拜施礼。城川摆摆手,示意人起来,再向左右客人介绍,“这便是甄昌。”江良与如彧抬目打量,也是佩服王叔家的作派,怪不得族中都传什么“鸡王”,那人的打扮虽夸张,却极有模样。镶金点翠的高冠,绫罗锦绣的襦裤,左手执铎拂,右手拿玉哨,绝对凛凛威风。有宫人跑过来请示示下。城川便吩咐开始。甄昌信步走到台角,利落地打开一排蒙着黑色帆布的高大笼子。他吹出三声短哨,又将手中铎拂一挥。说是像变魔术的,倒不如说更像是另类的将军,一群斗鸡跟着他的指引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走到赛台中间。别说如彧好此事的,便是江良从不喜此乐,也看得目瞪口呆还兴致勃勃。如彧忍不住,拍手叫了一声“好”!这绝不是奉承。上台的一群鸡个个不是凡品。一水儿的青、红、紫、皂上色,前胸宽,羽毛紧,身架利落,最勾人的是鸡头,眼窝深大,冠小而正,嘴尖而利,纯净得只见黄白,两眼咄咄,锐利有神。满台的好斗鸡,算得上是千里挑一,万里也不见二三。偏生城川仍是一副家物鄙陋,拿不出手,怠慢了客人的表情。一个劲儿地让两位侄儿多担待。江良抿着嘴笑,如彧恨不得讨几只回去,却开不了口。大家各存各的心思,台上已开场好戏。不过是家里看台小斗,完全为了观赏,自是不比私下比赛真金白银好勇斗狠的血腥紧张。甄昌也真是个能人,为讨台上一帮主子的欢心倾尽了心力。一群鸡接受检阅一般,个个使出了看家本领。有头势昂着,高头大咬的;有乍开翅膀,平头平身死啄的;还有掐几下就跑圈,掀起气氛的亢奋得斗到一处,不啄到对手鲜血直流,绝不罢休。转眼便有一个多时辰。江良目不转睛,如彧手舞足蹈。场上的鸡也不知换了多少拨。悠闲稳坐的城川忽然向贴身伺候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人立时便明了,又向另一个跟班的咬了几句耳朵。后一个小跑着去了斗鸡台。再没过多久,一群鸡斗罢,甄昌跪下来叩头。城川点头,那人又是挥铎拂,咬得血淋淋却不失斗志的群鸡竟列好队,整齐划一地走回笼子里。不论如彧还是江良,都有些意犹未尽,但不能拂了主人的安排。两位小王爷、小侯爷要打赏,城川也没拦着,甄昌过来磕了头便退下。城川拍拍如彧的手,“殿下若是喜欢,走时挑出几只好的来,你带回宫里去。”如彧非常想要,可又不敢,只嘟着嘴摇头。城川很是体贴,“若不便宜,养在我这里也是一样,什么时候你用,便带着甄昌那奴才去给你支场面。”如彧极是感激。城川只笑慰,“马上抱鸡三市斗,袖中携剑五陵游。别小看这嬉戏,也别有股子侠义之气。”江良与如彧,更是看着这小叔叔钦羡不已。城川已起身。江良、如彧也赶忙站起来。两个小孩儿还以为游乐结束,主人这是要送客。谁知城川竟与他们面对面站好,笑意别样舒展,“两位好侄儿,我们换个地方,还有更惬意的呢。”

江良与如彧兄弟俩听着小王叔说还有玩的,喜出望外。城川瞧着他们笑,“既是说过要玩个痛快,怎会光是斗一场鸡就草草了事呢。”终是江良年长些,朝向主位躬身,“全凭邸下安排。”城川已然过来,搭住两个孩子的肩,“什么殿下、邸下的。你俩这金枝玉叶,我也是高攀了。旁的不论,我是叔叔,你们是侄儿。到叔叔家里来,自是要让你开心满意。”江良与如彧忙道“不敢”。城川改为一边一个拉住他们的手,“下一个去处离这里算不得远。咱们也不需乘车,溜达着过去,沿路正好看看景致。”都在兴头上,谁也不觉得累。仆从们一概跟在后头,城川领着江良、如彧一路说说笑笑前行。

时日秋初,林木犹青,一派高爽天色。也是主人偏好,城川郡王的府邸并不像寻常皇族宫室那般庄重威严,尤其这园子,粉墙乌檐迤逦,精巧闲雅又显舒适。绕过一弯月牙池塘,他们走进一处题写着“照月阁”的亭子间。说是亭子间,因为这间居室三面长窗落地,正可观塘间水景。便是那淡淡的秋萍水草香气也隐隐可闻。江良与如彧跟着小叔叔同步进屋,从窗子里影绰绰的看到似是已有些个人在房中,他们初时还未在意,以为是事先安排伺候的下人。可真迈脚进去,在门口处,四位笑眸灵动的娇娇女子已是伏下身子,齐齐口道“万福”。

两个小孩儿略显吃惊。江良眼明,看出这几个女子的装扮绝不是王府使女。城川只是示意女子们起来。他仍先引着侄子落坐。如彧年纪小,胆子更小,根本看不清这屋内的架势,自然也就猜不出是什么乐子,无端添了担心。江良看起来面无波澜,只转过脸来看着小叔叔。城川不紧不慢,略作介绍,“刚刚算是武戏,现在换换‘雅玩’。叔叔我专门请来了京中四大茶社中顶尖茶使。便在这照月阁内来一场茗战。她们斗茶,我们品茶。这里视野开阔,赏赏秋景,也瞧瞧秋——色。”城川仿佛是故意,“秋色”两个字拉得极长。那四位娉婷女茶使捺不得掩了俏面轻笑。如彧还不习惯被一群不相识的妙龄女子环伺,他头都垂下,俊脸也有些泛红。江良镇定依旧。他瞟了一眼如彧,神色略显不屑。如彧就是低着头也发觉了那人在嘲笑他。又羞又气,脸也更红了。城川将小哥俩的举动看进眼里,不动声色,只是吩咐茶使们速开茗局。

茗战就是斗茶,听着高深,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参与斗茶的人各自献出所藏名茶,轮流品尝,将那烹茶的汤色、汤花拼一个上下高低。一般的文人士绅顶多选一家较大的茶店斗。而像城川这样,一下子便召集了京城四大茶室,如此规模并不常见。这既显示主人气派,更烘托客人的重要来。四家茶舍本来也没个排名先后,有贵主凑了这个局,为了自家店面的名声,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四位美女精心烹茶,更是细致介绍,从茶、到水、到器具拼得是一家更比一家强。比起先前的斗鸡,江良对这茗战更感兴趣。多年长在宫庭,养母璟琪深谙茶道,耳濡目染,他的眼界极高。每有茶使奉上茶来,对于那汤色是否纯白,汤花是否咬盏,他都会与小王叔简单品评上几句。想来也是难得带着如彧出来,也想摆摆兄长的姿态,有一搭没一搭地还教导那小孩儿几句。城川对江良颇多赞许,如彧却是忍都忍不住的愤懑。

品过几轮,宾主意兴舒展。忽而闻听沁欣居茶社的茶使透出惊骇的“诶呀”一声。众人好奇,都寻着望。那位着了碧衫的小女子蛾螺紧蹙,目视着刚刚烹好的香茶,又是愧又是惧。“怎么了?”城川略显出不悦,仿佛微恼有人扰了气氛。碧衣女子已然跪倒,口里不停地道着“罪过”。城川有些疑惑。正是一旁相近的另家茶使强掩着幸灾乐祸回道:“郡王邸下,琏姝茶使刚刚烹出的茶仿佛有些小差池。”她咬着“差池”两字发间颇重。那个叫琏姝,咬紧银牙将头埋得更低。“什么差池?”城川神色愈见凝重。“邸下。小女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扰了茶局,还请您赐罪。”琏姝越说越显可怜。城川素来怜香惜玉,见佳人如此,他倒不好发话。“王叔,侄儿去看看。”江良闲至茶案前。本来跪坐的另三位茶使立时跽立,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更是小心打量起眼前清俊无双的少年侯爷。江良目不旁视,只盯着茶壶内的一汪蒸水。“算不得什么。”他说得极轻松,“只是汤色黄白了些。”“黄白?”城川也显吃惊。

在斗茶时,茶色纯白的方是上品,青白的稍次,其他的更次。如此高手云集的茗战中,烹出次色来,不算落败,也是失手了。琏姝已然落泪,“今日带来王府的几种香茶,都是东家精心挑选的。竟然出现如此状况,实在是”小女子哽咽难言。“别别别”城川还未想出该如何安慰。倒是江良手点一方紫玉金丝的雕花茶盘,长眸微睐,笑得赏心悦目,“茶使莫急。这并不与你相干。你纵有天大本领也改变不了茶叶本质。”众人目光立时都集聚到那长身玉立的少年身上。江良却从来都一幅淡然模样,“汤色以纯白为上品。青白,说明蒸茶稍欠火候;灰白,则过了火候;泛红,是焙炒过力;而黄白的理由简单却隐蔽,全因茶叶采摘晚了。今年南地春后雨多,茶农再是辛勤也有未及之地。这样的情况,宫里也出现,实属天意”大家这才释然,一时称赞之声不绝于耳。城川不易察觉地向地下使了眼色,然后才发话,“既是老天爷的安排,琏姝你也不必过分自责,快快起来吧。”“小女子谢过邸下,谢过侯爷。”琏姝道了谢便要起身。想是身子弱或是跪得久了,猛一抬头眼目俱花,微微喘息着竟再歪倒。她这一倒也倒得巧妙,江良正欲撤身归坐。那女孩儿绵软的身体可不是就靠到了少年的腿上。

琏姝大半个身子都靠上来,饶是这样,还要歪倒。江良眼疾手快,及时弯腰扶住她,顺带着试了试她的脉搏,“不妨事,想是茶使起急了。”江良虽未完全放手,却也稍稍离开些距离。琏姝又羞又喜,缓缓起来,略显娇弱地俯身道谢,只是不敢抬头看人,声音也小如蚊呐,“头回在侯爷面前献技便丢丑。实在有负郡王抬爱,**是无颜再留此贵地烹茶。”身后其他几位茶使瞧着她病西子一般的模样也是强抑着不耐烦。如彧此时倒显得沉寂,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女子与江良。城川笑声爽朗,“琏姝你太过自责。本王又不曾怪罪。你难道非得要四殿下与顺天侯出言相劝才罢?”

如彧听了这话,只“嗤”笑一声也不接言。琏姝则脸红得更加厉害。城川依旧热络,唤过随侍的奴几将府上新制的菊花饼和几样精致细点奉上。江良泰然自若,只是仍未归位。他瞧瞧身旁的女子再回首茶盘,“汤色也不是不可调转。”众人闻听都带惊讶。江良负手立着,白衫轻逸,唇角从容勾起,“欲使茶色显白,宜黑盏。建安所造黑瓷兔毫盏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可滤茶色,斗家最为要用。”“黑瓷兔毫盏?”城川将信将疑。“正是。”江良显得极为笃定,“良曾亲自试过。果有奇效。”城川点头,马上吩咐手下开府上的库房去找。不一会儿的功夫,内侍小跑着捧了一套绀黑的茶具来。城川示意江良先过目。江良也不客气,两指轻拈了一个小盅,“啧啧”称赞,“王叔家果然存了好东西。这兔毫盏并不易得,入窑时火薄则色紫,黑瓷上品可遇而不可求。”城川听着这夸赞极为受用,又不敢应承,只一味地摆手,“良儿你可莫要如此说。叔叔这里哪有什么好东西。这套黑瓷还是皇上初登大宝打赏宗亲时赐予我父王的。父王一向最疼我这幺子,才将如此宝贝留到这府上。本来日日珍藏,并不曾用,只时时感怀皇恩浩荡。”说着他转头看向如彧,“四殿下亦是皇上最宠的小儿子,想来得到的好东西更是旁人不能比的吧?”如彧不置可否,淡淡而笑,“叔叔,彧如今算是小儿子,来日里谁说得好呢?我可盼着再多一些小弟弟,哪怕分宠,也情愿的。”他是盯着江良说的,所答并非所问。城川并不像深想的样子,只一味附和,“皇家开枝散叶,子嗣繁盛,方是社稷之福,我宗室之福。”江良根本不理睬旁人在说什么。那琏姝机灵得很,已然从侍从手中接过茶具重烹香茗。

果不其然,沸水入盏,先露的微黄颜色转瞬便见清澈,几不可察。汤色纯白已是喜人,竟连那汤花都起变化。斗茶中汤花比的是时长。琏姝本就手法精湛,茶碾成粉,注水搅拌都恰到好处,再有这佳器相辅,汤花均匀,咬着茶盏经久不散。琏姝惊喜交加。周围的茶使则是一片赧色,想是自愧不如。江良业已归座,琏姝婷婷捧茶上来。座上的主客都瞧出不同。这回,小女子并没有如先前以茶盘奉众人茶,只用柔荑小手轻捧了一杯。城川不作声,眼见着女子走到江良座前。琏姝不说话,半福下身子,把茶擎高于眉上相敬。江良停了一瞬。他知道不只是叔叔在看,那小弟弟眼神剜得更深。女孩儿离自己极近,体香混着茶香可闻。他忽而觉得可笑。只是,他并没有笑。仿佛不轻意,他低下头来,不是接茶,就从那一双小手间,已将香茗品完。城川静视不过一瞬便抚掌而叹,“果然风流在少年。”

已近傍晚,城川又留两个侄儿用饭。安排在离这亭子间不远的一处居室。因近仲秋,殿中花瓶多插着新鲜折下的彩菊金桂,一室清芬盈盈。城川命那位琏姝茶使伴在一边陪酒。说是饮酒,城川只道如彧年纪小,吩咐下人们给楚王备的桂花酿,而他与江良则饮的颇有些度数的兰陵春。琏姝话不多,却很殷勤。眼神时时刻刻也未离小侯爷半寸,斟酒布菜唯恐不周。江良似心情舒爽,也未有什么避讳,任着那小女子服侍,还不时并头交谈几句。旁人听不大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少年温存,女子娇媚,旖旎如画。城川视而不见,一心都在如彧这小侄子身上,呵爱备至。

直到月挂梢头。主人才将玩了整整一天的客人送出大门。江良与如彧都是骑马来的。城川却不能放心让他俩再骑马回去。本来套好两驾车,如彧已经自顾自地登上其中一辆,江良却唤了一声“楚王”,说是要同乘。如彧见他已显几分醉态的模样,更是嫌恶,只冷冷看着,都懒怠拒绝。江良不对如彧多说,只向城川解释,“这么晚了,四殿下一人回去我不放心,还是先陪他回宫方好。”城川不住点头,“良儿你想得周道,有做兄长的样子,不枉皇上教导。”江良揖别王叔,不管那人乐不乐意,他都挤进了车里。车轮声辘辘,兄弟俩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发话。江良疲惫靠窗小憩。如彧忍了许久,才转过头来,“你今日的作为十分有失体统。”他是咬着牙说的。江良却连眼皮都没抬。如彧等了一阵,又捅那人,“你不用装睡,我知道你没有睡。”江良这才睁眼,跟前粉白玉像般的小孩儿不知为何已然气得面泛潮红,眼底都升腾怒意。他并不在乎,斜倚住车壁,“失什么体统?谁失体统?”如彧更见不得他这幅无所谓的模样,探身更近,“你和那个叫什么‘琏姝’的女子”他是说不下去。江良却从鼻子里哼笑,“琏姝是京内驰名的茶使,正经人家的清白女孩儿。我们不过切磋一些茶道而已。”“正经清白?还切磋?”如彧高高昂起头,“她几是坐到你怀里给你灌酒了。谁家的清白女孩如此大开风化。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与庶民闲聊还搂搂抱抱?”“你夸张了。”江良再阖上眸子。“是你喝多了。真丢脸。”如彧竟拍到他肩上。江良被这一掌拍恼了。他面上淡漠不变,越凝越冷,“良在饭局上,怀里有美女心中才有美女,现在回家,怀里没有美女,心中也没有了。而殿下你呢?直到现在,仍反复叨念,说明心中还有存妄念。做什么假道学模样?谁丢谁的脸才说不清。”

“你?如彧终究小了这几岁,实在说不过那人。他又气又急搓手,“我也是为了你好。”“谢谢,不用。”江良就这样冷冷地回答。只是话一出口,他心中已有几分后悔。如彧的表情辨不清懊恼还是沮丧,手便抓在坐垫的穗子上,拽了又拽,“我要把你今日的所做所为全都告诉父皇。”江良木然到底,“随便,殿下。你愿意如何便如何。”说完,他别过身去。车窗上拉着帘子,他却像在静静观景。江良知道那人必是仍在恨恨盯着自己。可他就是不愿意回头。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脸色是怎样的冰冷。他懊悔了,不懊悔今日的作为,懊悔刚刚那样对如彧。他有哥哥,从小到大跟在如彬身边,哥哥再是生自己的气或是恼自己,打骂过也吵闹过,却从不曾漠然相待。可是,他对身旁的这个人,这个像弟弟一样陪伴自己的人,却时不时地摆出一幅毫无表情与感情的面孔。江良知道,如果此时说几句和软的话,也许如彧就不去告状了。他们俩也不用再别扭,此时便可和好。话到嘴边,他竟什么也没说,依旧是沉默。如彧觉得脖子都挺僵了,那人也不看一眼。他愤愤偏头,与他背对背地相恃。忽然间委曲。小孩子想安慰自己,他想了许久才对自己说,“江良不是我的哥哥。”

江良辨不清自己在这御书房的长绒毯上跪多久。隐隐觉得对面里,皇上身后镂花长窗中映进的阳光绚金还明亮了许多。刚刚撑着胆子抬头看,皇上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秋日的光影里,威严不变,仿佛又添了和暖,似乎与此时他们彼此的心情并不相合。江良倒不觉得有多累。可能是昨晚睡得太沉的缘故。他把如彧送回如意馆没有回侯府,依旧留宿在宫里。早起时还看到床头一碗金桔卤汁调的甜水,才知道夜里皇贵妃专门过来瞧过,特意吩咐下人煮的甜汤为他醒酒。

一想到养母,江良便从心内萌出笑意。他知道,皇贵妃最舍不得的便是自己。如彬哥哥被立为太子后便搬去了东宫。他过了十六岁生辰也心急着想出宫独居。早几年,是皇上与皇贵妃都放心不下。好不容易挨到长大,皇上不再阻拦,皇贵妃却总会挽留。他是今年出了春才住进的侯府,只是这小半年来稍有些头疼脑热,甚至是在养母面前咳嗽一声,便被禁止再出去住,非得呆在宫里调养。他面上看起来烦恼抵触,内心深处还是暗暗藏了不愿表白的感动。

今日,江良上书房到得极早,却没有看到如彧。他装作不在意地问了问一向与如彧形影不离的侍读曾品阁,听到的回答是“楚王病了”。他可不相信他会病。他肯定是装病。而装病必有目的。江良当然知道这目的。而且这目的那么快的暴露出来。早朝刚散,他就被宣到御书房来。皇上的脸色沉沉,请完安到如今,快有小半个时辰都没理他,就让他跪在面前。江良又想起如彧,还佩服他。要知道每日里皇上卯时便从寝宫出来。那人定是起了大早儿,才能在皇上上朝前把自己告了。江良没有亲耳听到如彧向皇上告状,他能猜到那小家伙说了些什么。他知道他一定还在赌气。可他现在却不想赌气。他甚至暗暗发誓,今后要对那小孩儿好一些。就好一些,一点点。

萧靖衍始终懒怠搭理江良。作为父亲,他当然生气,可也不是暴跳如雷。气愤之中,他也疑惑。疑惑江良究竟想干什么,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不该那般轻薄。而听到如彧讲述的一切,又是如此矛盾。思及如彧,更觉得奇怪。两个小的算不上和睦,争吵斗气不断,却很少有互相告发的时候。他们仿佛在一点点长大。可是越大却越难琢磨,甚至是惹父母烦恼。孩子头不敢抬头,身子跪得笔直。萧靖衍思忖时间不短,总是累的。当爹的有恼怒便有心疼。他没有叫他起来,却长长叹了口气。江良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罚跪是到头了。他还是一动不动。果然,皇上先发话。

萧靖衍思考了颇多。他并不觉得孩子犯了多大的过错。他觉得他是长大了,许是对女人有了兴趣。他该高兴,却要管教。因为他要指导他走条正路。说远了是为了好兄弟江弘的托付。说近了,是为了女儿瑾月,这是他的私心,也是琪琪的私心。江良的想法却简单得很。他只揣摩着皇上定是错会了自己意图。他没想过对那个茶使如何。他也不会对那个茶使如何。他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定力。感受下女人究竟有多大的诱惑。仅此而已。

萧靖衍深长的眼眸扫视下来如同这秋日里清凛的风,“知不知道朕为何从学里把你召来。”“良儿知道。”江良回答得很是恳切。萧靖衍最气孩子这点,打小被娇惯得仿佛什么都不怕。你要骂他还是打他,他该听着听着,该受着受着,从来也不紧张。倒不像那个小的,虽然常常轻不起吓唬缩成一团,却能让人觉得打骂至少还有些效用。萧靖衍的怒气立刻便提升了几分,“你知道便好。”当爹的不想再多说些什么。那熊孩子跪在地上还敢嘟囔,“您总信如彧的话。”这是江良敢说的,心里想的才大胆。他也委曲,他抱怨父皇偏信亲儿子的话。当然,这抱怨,他绝不能讲出来。孩子不说,不代表当爹的不懂。萧靖衍什么都明白,“朕倒是不想信彧儿的话。你若是能告诉朕根本没有其事,岂不更好。”江良抬头,稍稍有些愧色,“楚王说的应该都是实情。”萧靖衍气得好悬没拍上青玉桌案。他自己劝自己息怒,却又息不了怒。“你如今长了几岁,便以为朕再教训不得你了。”萧靖衍瞧着这孩子倔又别扭的性子,恨得牙根生痒。江良却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这样想。他的眼神极为无辜,“良儿从来没有。”他多想能提醒皇上,不过一个月前,因为和那位高中状元的季表哥断绝关系还挨了好一顿揍。他哪里会是教训不得了呢?的确长大了挨的打少了,但不意味着不打了啊。江良也巴不得别再受皮肉之苦。可这不都是皇上说了算么。江良腹诽不少。他还想到如彧的话。那句“他只挨骂,他却挨打”拈酸的话。忽然觉得这父子俩仿佛记性都不太好。可悲的是,他还没办法提醒。

萧靖衍不知道孩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只是瞧不得他那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儿子一装可怜,他就容易心软。对两个小的,他心软的时候太多。萧爹爹只按惯例进行,阴着脸吓问,“你自己说说看,该如何?”江良像是很是认真地回答:”您教训我吧。”他说的是心里话。他就是这样想的。倒不是他有多愿意挨打。只是他很认可这样的过程。他觉得爹爹就该这样管儿子,儿子就应该这样让爹爹管。他越长大,越觉得这是天经地义。江良甚至寻思着他当爹也这样。扳着脸,然后再训教——“说,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说,你该不该打?”、“说,你以后还敢不敢了?”然后,就随心所欲地打儿子。想着想着,他对自己将会成为的那种渣爹逗得想笑了。所以他的神态愈见轻松,他真不是赌气。萧靖衍却十分肯定地认为儿子在赌气。敢和他这父皇赌气的儿子不多。仿佛就只有江良一个。他已经气得快要忘了小儿子一早告发的事了。他发现这个孩子真快要管不了了。但是,萧靖衍还在努力压抑怒火。

孩子是真得长大了。长大了的孩子自然要有长大了的管法。于是,萧靖衍给儿子机会,也给自己机会。他很平静地开口,“去取家法来。”江良一颗心落到腔子里。这是他最想听到的。他不想听到什么呢?有两种。一种是轰他出去,根本就不管他。一种是传杖进来。像上回那样,让两个掌罚的太监揍他。这都是这个傲娇的少年不能接受的。江良知道为季状元的事,皇上并不真想教训他。皇上也知他的心意,却不纵了他的心意。传板子明着打,该是打给旁人看的。念及此处他又释然了。

“还不快去。”萧靖衍快耐不住性子。江良撑了身子起来。边揉膝盖边往橱子那里移步。有几样家法摆在哪里,他与如彧一样熟门熟路。想都不想他就拎了戒尺回来。萧靖衍盯着儿子只是冷笑。江良也瞧出来了。可他还是极恭敬地将戒尺摆到案间皇上的手边。萧靖衍把戒尺向一旁推推,平静发话,“把藤条也取来。”江良眉头打皱嘴也嘟起。他最怕那个东西。“取来。”萧靖衍平静得像日常间对孩子讲话。江良站着不动。他一不高兴就这样。谁说了什么,他都装着像听不见。

年少时的萧靖衍在外人的眼中看来胸无大志。他自己也常对人讲,生平结交几个与富贵前程无关的“闲人”,学一些生计衣食无关的“闲趣”,便是有味清欢,便是人间大自在。话还有后半句,他留在心里,即有这样的“闲人”挚友,有这样的“闲趣”傍身,什么艰难坎坷,什么悲欢离合,不会轻意被夺取,不会轻言便放弃。江弘对于曾经的赵王萧靖衍,便是难得的“闲人”挚友,就像从骨子里痴迷的乐事一般,是他这个无宠的皇子在那些个无比贫瘠的日里子,培在窗台上的一枝青苗。想到江弘,看见玉笛,心便是明的。他不管自己算不算江弘人生中的“闲人”。他总相信,他们结交之初,该是谁对谁都不存目的。不过,江弘应该猜到,他娶不到他的妹妹。但是萧靖衍却不可能先知,他最终会养了他的儿子。

忖量着这些“闲思”,萧靖衍已然站起了身。他是明白的,他再吆喝上三遍五遍,那小家伙也不一定会乖乖取了藤条了。养父做这个份上,算是失败的。萧靖衍还能够宽容地自嘲。他要亲自取了趁手的家什,再亲自动手揍他。这样更好出气。只是与孩子掠身而过时,懒得看他可还是发现,曾经被好友送到身边抱在怀中的乳儿,如今快高过了自己眉际。这么大了,还不能让人省省心、省省力气,萧靖衍不由得又生出火气。江良目光始终怯怯跟着皇上。说是“怯怯”的,还有些刻意。此时的他谈不上有多怕。倒是有些许失落。单纯还多心的少年觉得爹爹不想再和自己说话了,才亲自拿家法。若是外人知道了,他这可是大不敬加大不孝,简直十恶不赦了。

父子俩各揣心思,各想各的。萧靖衍拿了家法回来,再没坐下,把藤条与刚刚那柄戒尺一起并排放好。江良小脑子动得飞快,忽然有了最不好的预感。聪明的孩子迅速回忆曾经挨过的揍,都是皇上扲了家伙就动手的,像这样慢条斯理地把两样家法都摆好,太让人生疑。他很想问一问,“两样都用呢?还是只捡一样?”萧靖衍先发话,“还等着什么?等着朕叫人进来,给你脱衣裳,再扶着你趴下?”江良使劲摇头。小孩子白玉般的脸色透着润润的红色。他是又害怕又害羞,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萧靖衍对两个小的,一般打完了再可怜,所以他直接拾起戒尺来敲了敲桌子。江良终于放心,原来就是要用两样。怕都没用,只能先悼念自己的屁股。

“皇上。”他总得央求央求才好,虽然一般都没有用。“裤子脱掉,趴过来。”萧靖衍皱着眉,声音又冷又重。“皇上,您听良儿说,不都是像楚王说的那样的。”江良胆子极大,眼见着皇上恼怒,依旧挣扎分辨。萧靖衍并未立时理会,他赶忙再跟言,眉间明着是委曲难过,暗藏的却是慧黠观色,“良儿不是小孩儿了。”“所以你便可以为所欲为。所以你也用不着朕再教训了。是吧?”萧靖衍又把戒尺放下,话音也舒缓平静。江良只觉头顶都起了冷风。察了半天言,观了半天色。终于瞧出来皇上是动了真怒。戒尺放下容易,拿起来可难。皇帝不止一言九鼎,还言出必果。今天不打,以后也绝不会再打。皮肉想来轻松,可情份上却大有不同。只是这小娇生还暗暗地赌一小口气。他没有按着规矩请罚,而是扮作老实乖觉的模样,挪动在青玉案前,撩起长衫来,褪了里裤趴到桌子上。

不论孩子做过什么,此时的样子还是驯顺地伏身准备挨打,也是挺可怜的。萧靖衍说不出自己是忍心还是不忍心。不过,不论是忍心还是不忍心,他都要打他。秋天了,脱了衣裳比穿着衣裳略冷。江良忽然想起如彧曾经念叨的话,“常挨打的好处是,脸皮会越来越厚,穿衣裳、不穿衣裳,慢慢就试不出区别。”那家伙不只脸皮厚。估计屁股也厚,所以试不出区别。江良愤愤在想。刚开始时不大恨他告状。现在心情变化,恨得咬牙切齿。江良胡思乱想个没完。萧靖衍已经高举着家法打了下来。厚实的木板落在光臀上,发出短促又尖厉的声响。钝钝的疼钻破皮肉深处,缓缓地上涌。江良极重地吸了口气,提心吊胆一夜又半日的惩罚就此开始了。萧靖衍极少边打边训斥,这次也不例外。他只愿意把气恼通过家法施加在小家伙身上,让他疼到想忘都忘不掉。戒尺极有规律地从腰下开始,经过臀峰,一路狠抽,直到膝弯,再寻着原路回来。板子落下去得疾,抬起来的也快。皮肉的反应都赶不上。孩子细白的臀腿一条条被打得凹陷下去,总得缓一缓才是一道红色的棱子肿起来。正是手法敏捷遇上感觉迟缓,江良体尝着前一下的疼刚刚爆发,后面一下的重击却已经追随而至。板子咬上皮肉的一瞬间,他原来梗着头总会控制不住地上抬,而冲口便要出来的惨呼却还能紧紧封入咬紧的嘴唇里。他算不得多守规矩的孩子,只是惩罚漫长,远还没到哭天喊地的时候。也许他曾经哭叫得会早些。但今天,他忽然想试试自己的耐力。

整个大殿内只有尺子砸在屁股上的“噼啪”声和渐渐粗重的喘息。江良是难得的老实。萧靖衍也深感欣慰。孩子想拼拼耐力。爹爹却以为他长大了,有了羞耻心。欣慰归欣慰。萧靖衍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他从来如此,教子与治国一般都极讲章法。不打便不打。只要打了,便是狠的,总归让孩子痛过哭过才罢。这几年受的罚的确少了。不过才挨了二三十下,江良已经疼得冒出冷汗。他的脸色更见苍白,发冠前散下一缕头发贴到额前,挂着水珠滴进眼睛里刺得眼窝处发痒,本来握着桌边的手也腾出来撩开碎发。热麻且尖锐的痛一下一下传递。少年微生不满。他的嘴角翘着,又极轻地墨迹一句,“就打我一个。”他想不出如彧是如何保全自己而告倒旁人的。对于与那人的纷争,凡事辨不明白因果的,他总是会归结到那是亲生的,而他不是。当然,这是他最不面对的事实。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偶尔会钻进这样的牛角尖中,像深陷泥沼不能自拔。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可怜,可越是可怜想找如彬哥哥哭诉一番,往往又会被骂上半天。“不识好歹。”这是哥哥对自己的评价。他需得从牛角尖里钻出来,才能认同。哥哥终究疼他,教给他一个自我劝解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想皇上对亲生的儿子都做了什么,又对自己做了什么。如果都一样,那么他与他们就是一样。如果缺了什么,也只好认命。这个法子极灵验。他也不与旁人比,便瞧着如彧。怎么对怎么比,皇上对他与对如彧几乎挑不出差别。都是一样的疼着宠着。若说稍稍不同,就是俩人一起闯祸时,仿佛他会多挨几板子或是几下藤条。皇上总训教,让他记住自己是哥哥。虽然他极不愿意是那个小家伙的哥哥。只是这多挨几下打他还能接受。毕竟多比少好。比亲儿子得到的多,可不是显得他更亲。每每挨打。江良就会在心中如此碎碎念。又能提振精神,又能舒缓疼痛,实在一举两得。其实最重要的是,通过挨揍,他还更深刻地明白,自己在皇上心中绝不只是好朋友的儿子,或是区区下臣。本朝虽也设有威慑朝臣的廷杖,但总不用皇上亲手执杖教训。不是骨肉,没有亲情,不相干的人根本就不配。

江良改为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背,想入非非间,小脸儿上竟毫无察觉地扯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这笑意偏偏就让皇上看到了。“给朕专心些!”萧靖衍被孩子气得也要发笑。他将手中的戒尺抡得更高些,“呯”一下削到那身子的臀腿相接处。“哎哟!”这回江良可没忍住,伴着喊叫眼泪差点流下来。这便是屁股的耐受极限了。偏偏爹爹保持如此力道继续打起来。臀面和大腿再肿起一层僵痕。江良很想动动身子,可又动不得,试出屁股开始发硬,稍变体位都会让伤痕挤压,痛得钻心抓肺。他没功夫想东想西了。头埋进胳膊,小声啜泣。知道大声哭喊更能缓解痛苦。可是殿外肯定有人。不只是下人,还有候着觐见的大臣。他这个小侯爷也算不得小了,再也丢不起那样的人。

抽了总有七八十下。眼见着孩子的屁股肿得不轻。尤其是臀峰处,两小片青间紫红的凹凹凸凸。萧靖衍终于放下戒尺。江良的心可不敢放松。一边哭一边用余光瞄着。果然,皇上撂下尺子便拈起了藤条。拇指粗细的黄藤就在自己的耳边被甩动几下。凶物带起的风声听得小孩心脏与嘴角同步抽搐。而屁股和大腿则像打起了摆子。“老实趴好!”萧靖衍不愿按着打,所以还得不厌其烦地提醒他。凉丝丝的藤条已经停留在屁股上。江良天真地想,如果就这样放着,不抽就再好不过了。“四十下。”萧靖衍一般不会在处罚前明确数目。这回说出来,也是想让孩子有个盼头。只是听到这样的数字,江良几乎崩溃。平日里他都挺不了二十下,此时肿胀不堪的屁股和大腿如何才能受过四十记藤鞭。“皇上!皇上!”他顾不及颜面,也管不了殿外的旁人。扭着身子趴在案间叫唤。萧靖衍的眉头快皱成墨黑的云子。这个没规矩的小孩儿真是自己一点点娇惯出来的。那爹爹再不说话。藤条如疾风暴雨似地招呼上屁股。先挨过戒尺,由里往外肿胀的皮肤已然高高撑起。藤条的梢头尖厉如刃。萧靖衍再是拿挰着力度,可依次绽起的细细的棱子还是随时都有绽裂的危险。肿屁股挨抽,滋味就像是过油。江良呼吸都不顺畅,需得从牙缝处吐出一口口大气来。正有一鞭,从左屁股斜着带过右屁股,几乎横贯了臀峰上疼得最狠的几处伤口。“啊!”江良大声惨叫,想就势从桌子上滚下去。偏偏一只大手牢牢地箍在了自己腰上。他动不得了,马上便要开花的屁股翘得更高。

藤条划破空气的声音都能吓得孩子哆嗦。萧靖衍也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大的火气,竟是鞭鞭都狠辣有力。疑惑归疑惑,却没有让他软下心肠来结束笞罚。言出必行。在儿子面前说到的事情,他从来都会做到。为君如是,为父亦如是。江良只觉得整个颓软的身子都被皇上向上提起,又牢牢按住。桌面坚凉被不断摩擦着捂热。他的双手努力向前探着把住沿边,偏头间只看见一条挨着一条的鞭影闪过,潇洒流畅,根本不因为曾深陷进皮肉而受到阻隔。他哭到可以不酝酿情绪也止不住的落泪。这是真得痛到极处,无关坚强或软弱。“皇上!皇上!”他叫喊个不停。这是嘴里发出的声音。心中是另外的呼唤:“爹爹!爹爹!”江良从不明说。其实,他心中的爹爹就是皇上。

这样的想法也算不得不孝。与他不到两岁时被亲爹舍弃,或是十岁、十五岁时远上敦煌都被拒之门外无关。生与养。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自然是后者最为重要。他不敢叫出来,叫那一声“父皇”。这样光溜溜地挨打,怕是迟早都会阖宫尽知,至少此时殿外候旨的朝臣装不得聋作不得哑,没什么颜面可言。但是君臣之仪高高在上。便是皇上像亲爹一般发火,他却不能像亲儿子一般讨饶。江良在心中咀嚼,这才是他对如彧始终存着芥蒂的原因所在。他是赤裸裸地嫉妒他。

与刚刚那阵了戒尺的抽打略有不同。先前是连臀带腿成片的猛抽。而这一阵子的藤条的落点只密集分布在从腰线到臀峰的区域。这片皮肉才是江良身上最为敏感的部位。每挨一下,他疼得心都抽搐起来。不过手掌宽的肌肤,来来回回被收拾几遍,再看不到什么檩子或凹凸,完全肿成了一块深红带紫的肉板。萧靖衍再是沉稳也起了犹豫。只是执掌的家法并不见缓和。也是稍一分心,落点略为密集了些,受到击打最重的右臀向上部位深红加剧,隐隐像是要绽裂开。

便是不停地呼喊呻吟,江良也疼到憋闷窒息。“皇上,求求您,别打了。”他再也忍受不住,没有娇气或赌气。腰背以上都被桎梏根本没有多少躲闪的余地,他像不管不顾一般把双手背过来,平摊着护到屁股上。“你想做什么?”萧靖衍收住挥动的家法,戳戳孩子的身子。江良带着哭腔尽量拖延时间,“皇上,你抽我的手行么?屁股,屁股受不了了。”他边说边喘息,哽咽得都有些口吃。为了能够帮助皇上作决定,心眼多的少年还有意把手掌努力平展开。这样一举两多。如果打手,就方便打手。如果不打手,就多遮挡屁股。萧靖衍极为平静地看着孩子,“打过多少了?”江良觉得很有得逞的可能,赶忙回答,“二十七下!”他记得极为准确。从来挨打,不论重还是轻,他都没乱过数目。萧靖衍并不怀疑。看着孩子屁股上伤痕累累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有说谎。自然,他也不敢说谎。“继续趴着。把手展开。躲了,就打屁股。”萧靖衍眼中闪动疼惜,正好孩子看不见,还能保持威严。姜总归老的辣。江良心中是大写的“服”。手在屁股上。手躲了,露出屁股。便是这两处肉。一处不疼,疼另一处,还不都是一样的么。“啪啪啪藤条继续招呼,不变的强悍力道。掌心肿道先白后红,此起彼伏。“啊啊啊”江良叫喊得更尖厉了。他当然忍不住会收手,那样就豁出屁股。手躲开再回来,挺几下再弹开。来来回回,团团的手掌和圆圆的屁股都变成红得透亮的肿球。

“起来!”萧靖衍已经放下藤条。江良小心地收回手,捂在自己的脸下,他还得哭一会儿才想动。对这个娇娃娃,萧靖衍气归气总也没有办法。他真等了孩子一阵子。然后才敲桌子催促,“提上裤子起来!”皇上的口气已经不耐烦了。江良识趣地扭动身子支撑。挨打前脱裤子简单。挨完打穿上裤子可是困难。勉强系上腰带,已有汗珠子从发间渗出来。萧靖衍早便坐回御座看着。直到孩子算是穿戴齐整了,他再发话:“到墙边上站着去!”江良听到皇上还要他到墙根下站着的训话,恨不得能嚎啕出来,更怨自己起身太过利索,要是能再多趴会子该多好。萧靖衍并不再盯着孩子,转脸看看窗外的日影,侧颜棱角分明。江良在几个孩子当中,的确是最会撒娇耍赖的,但他也一样害怕,尤其是现在余怒未尽的时候。再不情愿,再磨蹭,良良还是移步过去规规矩矩地面壁站好。大总管刘永这个时候才进来,想来是一直守在殿门处听动静。刘总管垂头道:“皇上”他的话被截住。萧靖衍仍显得不悦,“都谁在外头?”刘永就是来通禀求见的,赶忙回答:“太子殿下、琅琊王”“好了。”萧靖衍又没容人讲完,“让他们两个先进来。”刘永立刻躬着身子退下通传,临出殿门前不无担忧地瞥了一眼那个耷拉着小脑袋罚站的少年。如彬与如彦一前一后进来,伏身施礼请安。江良当然知道是哥哥们,他有些羞,但还是偷偷偏过头来看。小孩儿撇着嘴巴,显得极为委曲可怜。如彬在跪倒的同时也极快地瞭过去一眼。他本来恨恨的,可看到弟弟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还是没耐住心疼。刚刚那殿里扯着嗓子叫喊的声音他也听到了,便是知道小孩子该教训,也替他痛得慌。如彦对旁人视如不见。眉眼淡漠如常。两个儿子伏身于地。萧靖衍不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如彦直身站好。如彬却跪在地上未动。“父皇。”他心中犹豫,语气也犹豫。他想替弟弟求个情,又打算为自己教导不力请罪。敢说的不敢说的还都没有说,萧靖衍的脸色却又难看了几分。如彬低头跪着没有留意。如彦似是无心还像有心地轻咳了一声,正拦住二弟开口。萧靖衍瞧着他们冷哼,如彬吓得愈发来大气都不得抒出。“朕将两个弟弟都交予你。他们每日里都做了些什么,你这当哥哥的究竟有没有上过心?”呵斥兜头而下,如彬除了叩首认下过错,仿佛什么都不能做。他解释不得,也无从解释。他的确不知道弟弟们去王叔家的事。两个弟弟哪个都不省心,他们要想瞒着他做事,他上哪里去知道呢。如彧告了江良的状,像是出了口气,心下里还是不自在。他也听说父皇发火召了江良,这才担心事大,又跑到二哥那里讲了一遍来龙去脉。如彬差点被俩熊孩子气死。刚想揍那小的几巴掌,又有刘总管派来身前的人报信,说是皇上生怒要教训小侯爷。如彬顾不得旁人,急匆匆从紫云馆赶到南书房。父皇打得极凶,根本不许人进去讲情。如彬就站在殿门外头,心急火燎。

父皇的诘问,如彬也无从回答。萧靖衍本来也没想让儿子回答,严厉不变,他再训斥,“若是还有下次,教训他们两个之前,朕先打你。记住没有?”如彬辨不清此时此刻的感受。他无意识地应下父皇的话,违心地说自己该受教训。其实,他才是对那个两个小家伙没有一点办法。如彬极少被厉声厉气地训斥,便是就骂了这几句,也多少显出灰心丧气。萧靖衍当然看得出来。他生气归生气,可也知道二儿子受累算是无辜。“下去。仔细想着朕说的话。”萧靖衍打发了他,也是免得那哥哥再替那小的求情。如彬当然体会得到,多么担心,也无奈告退。临走前,他又看向弟弟。江良却不敢再看哥哥。小孩儿愧疚得更加抬不起头来。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让哥哥担了罪名,他的心中难受极了。

如彦始终作壁上观,未发一言。直到太子走了,他才唤进宫人来重新为父皇奉上热茶。大殿重归肃静,如彦开始回事。他也是奉召而来的。南海诸国遣了贡使朝觐,如彦负责贡使与贡物护送进京事宜。萧靖衍发了这半日的火,也渐渐稳下心神来处理政务。刚刚如彦亲自为父皇斟茶,又呈上了禀文和一些贡品图样。想是为了回话方便,他便守在御案边上,靠着父亲较近。江良站得身子发木,极快地回头瞄一眼皇上,发现根本就看不到,全被琅琊王挡住了。他觉得那人站得位置极巧,完全阻隔了皇上的视野。江良盯着如彦的后背,略略发愣。他猜不出他是有心的,还是碰巧如此。江良极小心地又观察了一阵儿,感觉如彦短时间内还没有移动位置地打算。而且听得出他回话极细致,甚至有些啰嗦,仿佛与常日里不大一样。江良终于放心。手心肿着还疼,他便蜷起拳头用手背一圈一圈揉屁股。跟刚刚挨打时的火剌剌不同,现在屁股闷闷还硬硬的,摩挲一阵子虽不能完全止痛,却可以舒缓不少。腿更站得酸麻。他大着胆子曲曲膝盖,再无声地捶几下。总是看不到,他又斜着身子,倒换着两个脚支撑,轮番解乏。如彦回了多久的事,江良就放松了多久。直听到请示退下了,江良才赶忙站好。如彦告退离开。江良便盯着那大哥哥看。他突然觉得很感谢他。虽然他从来没对自己好过,但他还觉得他该是有心帮他。江良很盼着如彦能看看他。哪怕就一眼。也可以证明,他的猜测。如彦径直出去,就像他进来时一样,丝毫不曾理会被罚站着的小孩儿。他从来都不会给自己好脸色,更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还是自作多情了,江良苦笑出来,什么哥哥弟弟的,哪会有那样容易呢。

殿内再安静下来。萧靖衍头也不抬,蹙眉看着手边一册册堆如小山的奏章。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江良又站不住扭过半个身子来,战战兢兢地轻唤,“皇上。”孩子的声音可怜得很。萧靖衍也瞧过去,“作什么?”江良心生希望,面上可不敢放松,依然皱皱着鼻子嘴巴,“皇上,皇上,良儿的腿都要失去知觉了。”萧靖衍甩下手中的折子,淡淡地问:“你站不了了?”江良努力在察言观色,还是分辨不清。小孩儿只好犹豫地点了点头,口中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试探着“嗯”了一声。萧靖衍将手一拂,“站不得,你便跪着,自己掂量吧。”说完,他便叩案。江良明白,皇上开始传召臣子。他再不敢耍赖,当然也不会傻傻地跪下。身子如何得肿痛疲惫,也重新按规矩冲墙立好,敛声息气,巴不得能隐了身形方好。

前面进来的是如彬与如彦,总是哥哥们,江良有愧却不觉得羞。这会子,一拨又一拨的外人,他的小脸渐渐得便烧得通红。御门听政,诸臣会齐,入署奏事者众。来得早的,都知道皇上刚刚教训了小候爷,还没有发落。他们埋首进来,便是能够瞧见墙根下的江良也装作看不见。只是迟迟后期,再来的那些人,有的经过前面提醒知道些情况,有些则是紧赶着被宣入,猛然间看到少年瑟缩又狼狈的模样,不能不说被吓了一跳。江良其实也没忘悄悄打量旁人。他很在乎旁人的反应。开始时,是真难过。觉得所有人都会笑话他。可半晌午都瞧过来,小孩儿竟有些得意起来。那些个人,那些个与他身份无异的下臣们,竟是没有谁敢直视于他。他们要么装作不察,要么就是瞟上一眼便紧跟着错开目光,生怕被自己发觉。竟然在怕他。江良于心中发笑。他本来是怕他们看见,原来他更怕看见他。这说起来矛盾。可想起来却分明。他们对他忌惮。因为见到了他的窘相,而怕被他记恨。渐渐的,江良再懒得去打量那些人。他还故意拔直了背脊,昂了头,实在是掩不住得意。还有便是皇上醇厚的声音。他一字一句认真倾听。谈论的朝政,有些能懂,有些不懂。只不论懂与不懂。他都开心。他就在皇上近前。这暖暖的,有所依仗的感觉,便是子对父的依赖吧。江良思忖许久。

这会子觐见的是枢密院的副知事赵翼。萧靖衍选用臣子,最恶纸上谈兵、尸位素食的书呆子。赵翼便是深得赏识,着力提拔的一位重臣。他年纪轻,办事干练,与僚属一处,数语即辨其才,又毫无骄汰之状。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然职同副宰。赵翼回事,正合皇上所问所想。君臣相谈甚欢。江良察觉皇上心情似乎舒畅了些许,便也动了心思。赵副知事曾在教导皇子们的上书房里任过学监。那还是如彬他们读书时的事情。待等江良进学,仿佛没有几日,赵翼便提升调任了。江良实在好记性,竟是记起这样的一段旧事。他耐下心来等了又等。终是听着赵知事的奏事似乎要结束,眼见着要跪安告退。小良良从墙边上幽幽说了一句:“老师,在皇上面前给良求个情吧!”

赵翼方才回头看看那孩子,没有答话,面上带了明显的笑意。这笑意不只对着江良,也对着皇上。终究是近臣,才会有如此随性的表情。萧靖衍初时未不答理。见着赵翼始终看,才略带薄嗔的口气,“你不用管。”赵翼“呵呵”轻笑出来,边笑边又深深揖首告罪。待等萧靖衍面容也见松动,一样显出笑纹。他才赶着开口,“皇上,顺天侯唤臣一声‘老师’,臣都不敢答应。”他的语焉不详,听着不似求情,却是求情。萧靖衍瞪了小家伙一眼,“你是不知道你那‘好学生’都做了什么。若是让他说出来,怕是他没脸喊你‘老师’。”江良听了这训斥,再低下小脑袋,更悄悄撅起嘴巴。赵翼不探缘由,一心只做和事佬,“皇上,时间不短了。”他比谁都清楚顺天侯不是皇子,却比皇子都受宠。不管小孩子如何惹下圣怒,他便从旁提引那慈父心便可,两边都讨好处。

果然,萧靖衍注视孩子,目不转睛。赵翼见此,更加大着胆子作主,直接击掌唤人。还是刘永赶在最前头。萧靖衍没发话。江良一动也不敢动。宫人便守在门口处。赵翼移步上前,拍拍小侯爷的肩,“可还走得?”他说得极亲切,不似同僚,颇有些前辈照顾后辈的关切。江良当然走得。站了这许久,腿麻木,可伤处却已歇得缓解不少。只是江良的小脾气如此,总爱做个受苦的样子出来。他略显不支得微靠住赵翼,咬着嘴唇不答言,像是颇痛苦。赵翼知晓孩子刚挨了打,眼瞧有几分信了他羸弱的状况。赵知事一边揽住江良,一边再恳求,“皇上……”

萧靖衍拦住那人的话,指了刘永过去。江良的小模样如何装也骗不过皇上。手下轻重,萧靖衍自有惦量。不过他也担心,看着孩子站这许久,脸色并不太好。刘永麻利上前,双手都扶上小主人,一叠声地吩咐身后跟的宫人去抬藤屉子来。江良再装不下去。他坚决不能趴在藤屉子上被抬出去。那样**是颜面扫地,忙不迭地推脱摆手。刘永不知该依了谁,却是皇上远远地发话,“也站了一阵子,腿僵怕是有。你们先扶了良儿到东侧殿歇下,过会子再传太医进来瞧。”

口喻一下。所有人都愣怔。东殿是皇帝的寝宫。莫说下臣,便是皇子也不能僭越,想歇便歇。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旻王靖衡是皇上的亲弟弟。一次进宫向太后请安时跪在了太后座边矮金裹脚的小杌子上,便犯了皇帝大忌。因为那个杌子是萧靖衍平日请安跪坐的地方。旻王自请其罪,也被罚俸半年。“仪节僭妄”于臣下是大过错,可以抄家灭族。刘永期期艾艾地不知该如何做。赵翼也是犹豫。江良才是该承旨的人。他转头看向御座。皇上宁静平和,惯常的凝重,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关怀。少年心里漾过暖流,却又酸涩。如此爱他的父皇,他却从来不知该如何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情。寝宫他本来去不得。若算清醒,该跪下辞过。他早变得小心谨慎得近乎卑微。尤其是在人前。他知道自己得到的眷宠太多,实在超出身份应得。他不愿招惹猜忌妒恨,他总不想皇上与皇贵妃因他为难。

去与不去。这种挣扎远比决断痛苦。萧靖衍却冲孩子招了招手。江良乖乖上前,静静跪在皇上脚下。萧靖衍似笑非笑。江良却又撒娇,“皇上您心疼了。”萧靖衍拍了一下孩子的头,“别以为这就混过去。书房里人来人往,保不齐又有谁来求情袒护。老实到东殿候着,过会子忙完,咱们再接着算帐。”江良叩首于地,动作极利落,其实是想掩下眼底滚落的热泪,“良儿明白。良儿过去。”他再起身。刘永已放下心来搀扶引行。他们便要走到殿门。正听到萧靖衍与赵翼闲闲而谈。

皇上的口气颇为踌躇,“朕也知道该如何教导儿子,也不是教导不好儿子。只对这两个小的,总有几分无可奈何,说不出的心软,真不晓得算不算溺爱了。”“皇上。”赵翼依旧展眉而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您方是圣明君父。”

第七十六章:凡今之人

从清晨雪落到日暮,早已四域茫茫,尽被一片白色笼罩。连天悄悄从西角门进了府,乜斜倦眼只想着抓紧回自己的卧室里去。他这里脚步沉沉,才刚转过回廊,就见不远处屋帘之下负手站立一人。小天立时便觉不好,正是祁善脸容含怒直直盯着他看。他不傻,还不到自乱阵脚的时候,赶忙小跑几步到近前陪了笑方道:“总管何时来的?快上屋里请。”祁善冷笑,并不发话,点点头跟着一起进了屋。连天房中不缺伺候的下人,只是他依旧喜欢凡事亲力亲为。有两个伶俐的小厮上前服侍,他让他们点了灯又拨热炭盆便打发出去。祁善稳当坐着,随手接过连天捧上的茶抿了抿。连天挨在边上也坐下来,“今日里冷,要有功夫出去喝几杯烧酒可好?”祁善仿佛极为好奇地打量他,“连小爷,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连天先发笑再试探,“祁哥,不是有你罩着我么?”祁善重重将茶杯顿在几上,“我罩着你?谁来罩着我?你可知道咱们爷在王府发了多大的火?”连天略微显出惧意,“王爷如何想到回王府。他都知道了?”祁善却像淡了怒气,改换缓声,“总有个把月不曾露过面,谁知道为何突然回去了。前脚下了朝,后脚就进了王府。看见哪哪都不顺眼,回禀什么都没个畅快的。”连天又笑,“他心情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祁善睨他,“你也知道,怎得还火上浇油!”连天昂昂着头,“你不会说漏嘴了吧?”祁善抬手就差抽他,“你怎样与我说的?究竟是王爷的旨令要接翁主,还是你自作主张要接翁主?”连天丝毫不为所动,“我以为你能猜得到,不用点破。”祁善恨恨地点指,“我也昏了头,偏给你充了垫背的。差点儿被王爷骂死不说,还白白搭进去三个月禄银。”连天这才见慌,“别心疼你那点子钱了。我怕是快没命了。他从哪修炼的未卜先知的道行。”祁善黢黑的眼仁微微一缩,“小天,我说与你,你也别上火。”连天试出总管话里有话,稍稍向前探近了身子。祁善下颌微抬遥示门外,“小也子多问了句主人何时去锦秀峰,这才挑出事来。”连天浓眉都竖立,“他这哪里是多话,分明有意为之。那小子一贯的抓尖卖乖,我老早便看着不顺眼。”祁善随手执起茶壶来,斟了两杯,“未必。他算是聪明的,当然知道你在王爷心中的地位,绝不会傻兮兮地招惹。”连天一口就喝干了热茶,“不论有心无心,我都不会饶过他。”祁善眸中笑意渐增,“果然是半个主子,谁也比不得你这气势。”说着,他再劝,“今日王爷吩咐小也子到这边府上听差,算是入了眼的。你便是要收拾,也敛些脾气,或是拖几日,最好等我回来。”连天正不服不愤的,忽而再转脸,“回来?你要去哪?”祁善掸掸袍摆已有起身的意思,“去趟武夷,明早就出发。”连天像小孩子似的满目兴味,“那么远的地方啊。你带着我呗。”祁善奈不住弹他额头,“又不是游山玩水,带你作甚?”连天捂头争辩,“山高路远,有我保护你多好。”祁善哂笑,“可不敢劳动你大驾。”连天仍似关心,“祁哥,你这样的身份离京怕是有违内制。”祁善以目相慰,再压低声音,“太子安排的差事。用旁人,主子们不放心。”连天疑惑,“究竟什么隐秘事?”祁善截他话茬,“不用让你知道的,你也别问。”连天叹气失落。祁善再拍那孩子肩膀,“去年订下的货物,我去验验看。”说完,他又正肃面容,“我不在家的时日,你也老实些个,别总淘气。”连天真不舍,偏嘴上不认,“该游乐就游乐去。我哪里还淘气。你也不管我了,让他打死好了。”祁善无可奈何摇头,“你就是那蔫气人的。凡事莫急,王爷为你计虑深远,你自己千万别乱分寸。”连天已经站起来,恨不得依靠到祁善身上,“哥,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南地湿寒,多带几件冬衣。”祁善笑着推开他,“别叫我‘哥’,我也不是你‘哥’。你哥在堂屋拎着板子正等你呢。”连天搓搓手更显惬意,“他没板子了。板子让我藏起来了。”祁善气得跺脚,“就知道是你使的夭,偏在王爷面前胡沁我给弄丢的。”说完他起身就走。连天乖巧地跟在身后相送。快要到门口,祁善又停住,“过会子去王爷跟前认个错。就是打几下,骂几句的,也别顶撞,终是有夫人在呢。”

雪后初霁,忽而流霞满天,却只是余晖而已。连天也不用人通传,径直进了后堂的暖阁。昭玉本来引着几个小丫头立在里间的门外头伺候,见他来了笑笑又福了一福,便领众婢子下去。连天点点头,眼见着都走得一个不剩,这才挑了红绸门帘迈步。屋内一股子甜香细细,让人由不得的心神舒缓。连天不敢抬头,却能看见怀馨执了卷书册斜躺在阁内的软榻上悠闲翻看。榻边上支了张紫檀木高腿金漆的细牙桌,红彩玛瑙盘子里摆了几样果子还有茶点。他需得确定了姐姐也在才安心。锦瑟正坐在夫君外侧作针线,斜绾着简单的偏髻,莤红石榴连株的棉袄配绫子裙,蜜灰亮银二色的比甲坎肩,领口处小朵的攒珠樱桃宝石花流光浅浅晃人眼睛。“王爷、姐姐。”连天放开帘子便行礼问安。怀馨理都未理,又翻过页书去。锦瑟稍停一下,撂下手中绣到半拉的团锦香囊,起身走到那人面前。“飘这一天的雪,天寒地冻的,你疯到哪里去了?”许是暖阁地龙烧得旺盛,小人儿脸色微微泛红。“我,我,我出去走了走。”连天下意识地要往后撤,还不忘偷偷瞄了眼那边榻上。怀馨不知何时放下的书,已盘腿坐正身子,拣了几枚无花果蜜饯放进口中。小孩子退,锦瑟更进上一步,秀眉蹙得紧张,“可是几日没理会你,闲着闲着就玩野了心。谁许了你老窝在家住?营里不知道去了?”连天垂头垂手怯怯的模样,“我明早就归营。”锦瑟并不理会他的可怜,神色肃然,不变的严厉,“**是没了规矩。现在就回房去。我已经吩咐下谁也不许送吃的给你,饿上一晚,看能不能长些记性。”

连天紧绷的身子在缓缓松懈却不敢表现出来。他还是臊眉搭眼的模样,“嗯,姐姐,小天知错。天也晚了,不搅扰您和王爷安置。”锦瑟早忍不住使眼色催他快走。连天拔腿恨不得立马离了这里。“站住!”怀馨吹着盏里的热茶喊出来。连天含肩带背地一凛,再不敢动。锦瑟转过脸,笑得极勉强,“茶味怕是淡了,我让她们换新的。”怀馨只摆摆手,“揍完他再添茶也来得及。”连天团皱起眉目,极快地牵了下姐姐的袖畔。锦瑟当然知道弟弟怕了,其实她也怕,可再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去。“王爷。”小人儿回到榻边微微曲下身子。怀馨极快地从榻上下来,向她伸手,“你做什么?”锦瑟就着那人的手与他面对面对站好,“你从不喜欢我唤你‘王爷’,其实,我更愿意你永远都是‘赵馨’。”一如旧日的说笑,从不曾减淡的情怀,怀馨忍不住点上她的额头,“不带你这样惯着他的。”

西窗外落日燃尽,屋中人听着檐角积雪飘落的簌簌轻响,心中更难宁静。连天最是不敢说话,只眼巴巴地望着。怀馨瞟过一眼,瞧见小家伙吓得缩头,却依旧压不住心中怒气。“过来!”他又喊。连天连思索的功夫都没有,本能地趋身上前。锦瑟也牵人衣袖,“馨哥哥。”怀馨握住她再劝,“若是旁的事我都能依你。只是这回不行。再不好好管管,他非得闯出大祸来。”锦瑟说不得什么,一颗心仿佛被揪拽起来。“去取掸子。”怀馨冷凝着俊脸发话。连天瞧着憨萌可爱,人却机灵,看明白今天这顿打如何也逃不过,姐姐在与不在都救不得。与其别别扭扭地讨回狠的,还不如顺从些早发落完早结束。咬咬牙,跺跺脚,他利索地直奔香几平案,从那铜錾莲瓣宝珠纹的银错高瓶内抽了根长把的鸡毛掸子回来。“王爷,给您。”连天躬身捧上“刑具”。怀馨顺手便抄过来。“立着,给我站好。”他先抽下他的肩膀。夹袍轻陷透出“啪”的一声闷响。锦瑟眼皮跟着轻跳,偏了脸不忍再看。连天稍稍调整好姿势拔直身形。怀馨还算满意,缓缓踱到他后头,“你也老大不小的,你姐姐又看着。我这里给你留足面子。不用趴下,不必去衣。该打多少我心中有数,你便老实受着。若敢坏了规矩,真要揭了你的皮。”

连天最不喜欢听这些冷冰冰威胁的话。他不再答应他,就苦兮兮地等待挨打。怀馨并没计较,高举起掸子来开揍。“嗖——啪——”、“嗖——啪——”一记记抽打应声而落,全打在左边屁股中心处。也怪这孩子多年习武身段长得匀称,两块臀肉结实还挺翘,掩在长袍子里都能让怀馨瞧得准确分明。连天被打得直晃。鸡毛掸子虽比他原来那块板子轻巧不少,一记下来不至于震得人发懵,但这细绺子似地咬皮陷肉,更是生疼。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偷懒图省事,怀馨连着十来下抽打都落在一边屁股。笔管条直挨着的连天可不好受,痛意若不匀称最折磨人神经。他觉得他是有意刁难,肚子里的怨气随着半拉屁股上炸裂般地撕痛越聚越鼓。气不过,也疼不过,连天大着胆子趁那凶物将落未落的瞬间挪动身子向前。半躲不躲的精准技巧,于他这个虎豹营调教出来的练家子实在算不了什么难事。怀馨很快便察觉,一忍再忍地追着小家伙才能打到他屁股。连天仗着有姐姐明着护、哥哥暗着宠,根本不懂见好就收。站屋里头挨打,眼见着躲到门口了,还没止步。怀馨跟了他一路,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本来就是炮仗似的暴戾脾气再也忍耐不得,抬起腿来就是一脚。连天哪还站得住,踉跄着扑倒在青石砖地上。

胸腹着地的同时,连天迅捷以双臂撑住。王爷怒火喷发得实在快,他才知道不能在眼皮子底下过于地投机取巧。只是心中明白是一回事,老老实实地接受又是一回事。连天稳当好身子,犹豫要不要马上起来。他真不想趴在这里挨打,十有八九还是一轮暴打。怀馨的想法可要简单得多。他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倒下才打得便宜,正要往狠里收拾。怀馨探过空落的左手,连带着小家伙外袍还有里头穿的玉色青驼绒夹袄下襟都一气掀起,完全露出了束在鹿皮高靴中弹墨锦边的袷裤。“你干什么?”连天真慌了,回脸回臂阻挡,语气强硬再没丁点儿规矩。“还敢问干什么?”听到连呼带喝的诘问,怀馨如何能忍耐如此无礼。藤条挂着风势挥下来,狠狠落在连天刚扳到背后的胳膊上。声音不响,劲道可重。小孩儿在军中练的是长弓,最是前臂的肌腱强劲。可这猛然击下的藤条,还是带着尖钻的痛透过层层衣裳直达血肉深处的经脉。“呃。”连天呼出一声惨叫,口中立时便沁出腥甜的味道。“小天!”离他们不远处的锦瑟,眼睛生生瞧着只哆嗦着迈不开步子。连天许是被打傻了,胳膊断了一般地疼,却只反别着丝毫不敢动。怀馨还在气头上,根本顾不得许多,弯下腰一只手把那碍眼的手臂扭到最高在背上扣紧,另一只手则高扬了鸡毛掸子不分上下地朝趴在地上的身子打去。虽然没有真得剥光露肉,可细竹竿子抽到仅隔了薄薄衬裤的臀腿上,啪啪啪得显得声音格外响亮。连天没余地躲也没余地再挡,还气闷闷地不肯再出声呼喊或是求饶。整个背后从腰往下就像被人点了火,燎完一条子又一条子。另一只胳膊埋在胸口下,每挨一记抽打,脖子抬头昂,两条腿也是不由人地收紧还踢蹬。

“真以为管不了你了,是吧?”怀馨累得都有些气喘,小家伙只一味强忍着根本也不吭声。他是最受不得被打的人不反应。也算不清抽了多少下,反正一鞭挨着一鞭没有减力的时候。眼见着鸡毛都散了一地,小孩儿那样结实的身板儿被抽得臀肉乱颤,止不住的发抖。“你这屁股硬,嘴巴也硬。硬到底了?这些日子可是把你惯舒服了啊。”他正怒火攻心,呵斥都咬牙切齿。又是一竹竿抽下来,带着丝帛一起嵌进肉里头,痛到难忍,小天只用手抓地,腰也弓起来,分不清是要迎还是要躲。暖阁里虽暖,却憋闷到另人窒息。“别打了。赵馨,我求求你别打了。”他俩的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哀求声,是锦瑟边哭喊,边扑了过来。小人儿两只都抓上怀馨挥舞掸子的右臂,“馨哥哥,够了!”怀馨其实也觉得够了,但被揍的孩子还没有屈服,他总不想就这样没啥收获地结束。“你少管。都是你一日日宠坏了的。”怀馨嘴里说着还佯装着虚推一把,把被纠缠的胳膊挣脱出来。锦瑟也试出那人没真用力气。她不过歪了下身子,并没错步。姐姐还是执意护在弟弟身前。可弟弟却不肯配合这求情。笞打停下这短暂功夫,连天转过脸,冷冷瞧着,也冷冷地说:“姐姐,你真别管。你便看着。看着他。这些年你不在的日子,他就是这样欺负我的。”

第七十七章:得失到头皆物理

金垂锦,玉勾镧,雪绒长毯上精美的棠梨纹路映着暮色斜晖,如同火烧般耀目。怀馨那双妖冶不似男子的眼睛一瞬间细如冷刃,深处幽幽有隐焰跳动,仿佛囚住躁动不安的小兽。一把便拨开身前碍事的小人儿,“我打死你!”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再挥起的掸把并不计较落处,“咻咻”而下,一记狠过一记,不容人喘息。连天出言也后悔,后悔激怒那人,更后悔伤到那人。这样的错早不是初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少年将双臂夹耳趴伏,只护住头脸。剩下的肩背臀腿,全当豁出去了。如此劲道地狂抽,不掀开裤子,也能想像落点密集的地方,怕是都要被揭去条条绺绺的油皮。怀馨却仍不解气,甩开鸡毛掸子,再次起脚猛踹。靴子尖像是能戳进身体里,连天侧翻着滚动,一叠声地惨叫。先前锦瑟被吓傻了,这时候再无可顾。她哭叫着扑过来,并不思及自己,半跪于地抱住那人还要高抬的右腿。“赵馨,我求你,求你!”她要阻止他,小手紧抓着不放。怀馨并非抬不动脚,只是舍不得伤到爱人,许是也舍不得那个。“姐姐,你……”连天停下打滚,腰和屁股上的皮肉疼到上下牙都止不住乱磕,却仍有倔强。“闭嘴!”锦瑟真得恼了。她隔在他们当中,转过脸怒斥:“行事莽撞,险些闯下祸事来,丝毫都不知道悔改。馨哥哥是如何地疼你护你不记得了?谁许你用那样不敬地口气说话?”怀馨已弯腰拽起小人儿,“你与他说这些有用么?他如此地拱火气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刚才蕴在眉宇间的暴戾之气不见,他还是一幅翩然自若的模样,只是隐约有掩不住的失落与无奈。锦瑟全都看得明白。她就着他的手起身,指尖在掌心里轻轻一转,还是回头,“别辜负了馨哥哥的一片心。你的事除了馨哥哥再无旁人可以担待。”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连天当然不是蠢笨的。眼见姐姐被拥着归座,他也强忍浑身酸痛挣扎着从地上趴起来。所谓“挣扎”,不过三分难受,七分都在装。这个时候,需要这样的效果。玉步轻移,锦瑟脱开那人的臂膀。她亲自动手为他添茶,既为消却火气,更是不想有旁人打扰,挨了打的弟弟还有话想对打他的哥哥诉说。连天就立在对面。刚刚寻过被甩到门口处撸得半秃的鸡毛掸子,他双手捧着欲言又止。“出去!”怀馨扫了一眼喝斥。少年唇角微一搐,手上又紧握几分。锦瑟拿这兄弟俩无法,又想笑,又叹气,水样的眸子流光。她靠到小孩儿的近前来,“寻这个做什么,没挨够?”“王爷还恼着呢。”连天垂目,并不是赌气。“你若聪明,以后便别惹我。”怀馨脸上略不自然。他这话并不像训教,寥寥几个字,猜不透包含着如何的深意。连天极敏感,终于抬脸对视,“王爷,我并不敢惹您生气。是我想,是我需要……”他有些语无伦次。“小天,慢慢与馨哥哥说。”锦瑟极为随意地叮嘱,关切之意流露无遗。“嗯。”连天似有依侍,顿了一顿也攒起勇气,“王爷请您帮我。帮帮我和晴儿。”“少要胡说。”怀馨皱起眉想岔开话题,目光躲闪着飘向不远处已显出暗沉的窗外。“我没有胡说。”连天又焦急起来。这个极隐蔽的秘密,印刻在他沉默的心间早不是一年两年。“还敢顶嘴。”怀馨眯得修狭的眸子正与那人眼中的亮光碰撞。屋内突陷沉默。连天双瞳心有失望的雾气漫染开来,还隐含雨意,“我真得只有你可以……”那一个“求”字他没能说出口。怀馨把握茶盏在手,似乎轻叹了口气,“切莫痴心妄想。”“于我这样的人便是‘痴心妄想’?”连天霍然拔直了身子,寒眸凛冽,更委曲至极。怀馨冷然不过一瞬,再次凶道:“还想讨打?”

众生痴业,无非眷恋纷流。连天低得下放肆的眉目,却咽不下喉头一股子酸涩。“你先回去。回头咱们再说。”锦瑟牵着弟弟衣袖劝他走。连天血色上头,紧抿唇峰,似乎想要隐忍,却堪堪一幅拒人千里的模样。“莫要胡闹。”那当姐姐的担忧了。怀馨猛得拍上手边高脚小几,震得水晶流苏的桌围子折闪得冷光如冰碎溅。“我看他敢。再闹,便打折他的腿。”这可真是气话,说的人都未走心。少年却咬到牙根僵木,“喀吧”一声,生生撅断了手中的掸子,“我让你打!我便让你打!”他也不顾人瞠目,再进一步直到怀馨眼前,断竿就被掷在脚下,“不管我,凭什么打我?”说着狠狠跺脚,他转身而去,厚锦双面绣的冬帘被披甩得许久呼扇不定。

一天一地的雪再落无声。愤怒无知无觉,唯有一阵子怅然若失的空落疲惫席卷而来,怀馨恨不得能立刻再歪到榻上。锦瑟犹犹豫豫地靠近,“馨。”她轻轻唤他。怀馨眼底并无反应,只两弯长且卷曲的睫毛垂下影影点点,仿佛沾染了窗外的寒气。锦瑟将窈窕香暖的身子,一点点挤进那人怀里,“你别动气。小天还小,说话做事不防头。他绝不会是有意的。”怀馨杵臂支头静听,等着她说完后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方抬目相视,“我还得揍他。绝饶不了他。”边说,他边摩挲嫩颊。小人儿如玉琼颜在爱抚下愈发明丽,还隐现朦胧不清的谑意,“你要如何揍他?你拿什么揍他?”她故意瞟眼地下散乱的鸡毛掸子。怀馨眸心骤生变化,再轻黯一笑,“来,宝贝,趴到哥哥的腿上来。”丹唇如珠,轻启发声,柔媚过天边烟霞,“我不要。你不讲道理。”如许妙音,风情万种,怀馨便要骨软筋折。他轻缓地抱起她来,神情却陡然生利,“我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你那弟弟不听话。当然要打你这姐姐的光屁股喽。”

几丝云光飘渺窗前,快要点灯了。小人儿被拖拽着趴伏,轻轻嗤笑,仿佛已是不耐,“失了颜面便要从我这里找回来,王爷可是好大的气量。”怀馨一边忙着调整那肉肉的还香香的软身子,一边悠然地回答,“我在你们姐弟俩的眼中哪里还是什么‘王爷’。你们若有半点敬畏之心,我也不至于被活活气死。”“死啊死的。从不知道忌讳。”锦瑟对一些个字眼儿本能地排斥。怀馨嘿嘿笑着开始撩裙子。里面的胫衣夹棉松松垮垮裹着细长白腿。想是刚刚挣扎得厉害些,腰上的带子都松了,他扒得格外顺利,圆圆翘翘的小屁股,三扭两扭地便露了出来。“又这样。”她扳过胳膊来气哼哼地推他。他把她的腕子折到背上去,抬手给那光屁股一巴掌,“老实呆好,听哥哥说话。”疼倒算不得疼,但声音清脆,多少震慑。锦瑟不作声故意把身子抬了抬,双丘的靠下边还有几块紫印子,她得让他看到。这几天可是没少遭罪,那活阎王故意照着小屁股根处狠抽,就是让人坐不好凳子。怀馨不知道丫头的打算,错以为她乖巧,大手在弹性十足的两团肉蛋子上摩挲。他这里光摸不打,锦瑟还有些不能适应。她总不能催他开揍,只好没话找话,“我能不能穿上衣裳。说不定小天还回来。”她扭着的小脸儿白净透粉,让人忍不住地想亲一口。怀馨还真俯下身去那下鼻子头。“你做梦吧。”爱抚归爱抚,讥笑归讥笑,“三天之内,那小子绝不敢出现在我眼前。过了三天,他一准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粘着我,推都推不开。”怀馨的语气厌弃之中又有宠溺。“你哪会真得恼他呢。”她痴恋于此时这个温暖的大哥哥。他却不承认,“我才懒得恼他。我得打他。往死里揍,揍到皮开肉绽。得避开你,省得添乱。”说着他手上竟使力,长指内收,竟是揪起一块屁股肉来。锦瑟顾不得琢磨那人话中真假,惊叫着要躲。怀馨再度安静,“你能不能别再惯着他?”

锦瑟身心跌跌撞撞的,忽上忽下,“惯着小天的人是你。根本不与我相干。”她猜度他不会生气,才敢反驳。果不其然,怀馨手下力度放轻,不过是享受雪肌腻滑,“这便是那小家伙的本事。这些年来,但凡我身边的人,便没有不疼他,不护着他的。尤其我刚刚把他寻了来带在身边的时候,父皇也好,母后也好,生怕他会被我欺负死。”锦瑟禁不得回想小孩子曾经骨瘦如柴的孱弱模样,辨不清感慨还是赞叹,“你把他教养得很好。”怀馨手不离凝脂一般的白肉,“只因你对我的托付。”锦瑟突然间想哭,吸着鼻子,费力才能说出话来,“不论谁对谁的托付。既管了他,就得有始有终。”怀馨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你不用探我的口风。打他归打他。我已有盘算。”锦瑟坐不起来,只好环住他的腰,贴得更紧,“我猜到了。只是……只是这身份相隔实在悬殊。雪晴可是公主与驸马的爱女。”她想着都为难。怀馨淡淡转眸,盯着眼下小人儿,“其实,我心中藏有一事,早惦着与你商量。”爱人暂不接话,他便直接说,“是时候,让小天离开我们了。”锦瑟听得明白也想得明白,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垫着他的胳膊抽噎。怀馨先沉默,手指缓缓埋入她的发间,想要理顺轻愁。“丫头,别哭。”他终于开口,“除却夫妻,其实太多的爱最后都意味着分离。那孩子初入王府时,胆子极小,如何提点规矩,总是忍不住想要拉我的手,或是紧紧的抱住我的腰,便是骂他吓唬他也改不了,因为那时的我几乎是他的一切。只是,现在,人高马大的他常常与我并肩而行,我们相视而笑,偶尔想拍拍他的头,或是抚抚他的脸,我都要思量,他愿不愿意。小天真得长大了,就在不经意间。而咱们是他的兄姊,与他的父母无异,总要替他的将来打算。他留在我身边一日,便是一日的奴仆。想与晴儿在一起,也许千难万难。但第一步,需得从改变身份开始,还是送他走吧。以后的路,当然要扶持,只是先放手。”

“我全听你的。”小人儿安静趴着,不动亦不回头看,“也许前生前世,我们三个人真是亲兄妹、亲姐弟。”“胡说。”他淡声反驳她,面现微笑,目光可是熠熠锁视于两瓣胖胖的光屁股,“你们许是亲姐弟不假。而我们绝不会是什么亲兄妹。我们是夫妻。三生三世都是夫妻。这都不知道么?”他再轻冷一笑,手向下滑,就在那肉丘根底的伤痕上狠狠掐了一把。锦瑟身体猛然发颤,娇容微侧,还有点子轻泪挂在腮窝,“哥哥,是我说错了。”“哦,卿卿也知道错了。”怀馨似满是怜惜,紧紧怀中小人儿,扯落裙裳将玲珑起伏的身段裸得更多,“刚刚护着你那宝贝弟弟的事可以不论。这说错话,总不能再轻意宽恕。”锦瑟呼吸徒然频促,发间珠钿摇摆如丝。“哥哥……”讨饶的娇语被闷在口中,巴掌已如疾风暴雨般挥落。五根指头也赛过藤荆,狠狠咬合细白的臀肉,转眼留下一片参差的红印。这跟板子、棍子是完全不同的痛觉。带了施虐者的体温,还有戏耍的心情。一掌下来,指腹、手心、包括腕根处都是落点,也是痛点,或是由前到后,后是由后到前,麻胀且刺的感觉迅速汇集,横行在整个屁股。

“疼,哥哥,疼。”锦瑟脸朝着地下,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想再挤出些眼泪。怀馨眸子里尽是邪魅的趣味,“哥哥疼什么啊?哥哥不疼。疼的人是你。”“啊啊啊……”这会子她被气哭了,扭屁股拧腿反抗。怀馨最受不得揍没反应的“僵尸”,这可正中下怀,起身夹着丫头便往榻上拥。小人儿哭得更大声了,只是根本没用。依旧是颜面深垂,被强迫着跪趴在床边上。里里外外下衣不知道被扒光甩到哪里去了,那人的大手恣意摧折,柳腰塌得过狠,双腿也分得太开,臀缝间门户大张,“嗖嗖”地都能钻进风去。怀馨已解下腰间象牙劈丝编织的束带,折了一折握在手中试试轻重,然后便恶声恶气地发话,“呆好了,还要报出数,今儿个哥哥揍屁股可得揍到高兴才行。”

谢谢枢机长

第七十八章:越间阻越怀忺

雪后的第二日是格外好的天气。午后暖阳挥洒在书房的明窗上,温煦得如同潺湲的春水。大紫檀雕螭案后,怀馨一袭浅青色的外袍亦被沾染了淡淡的金晖。此刻,他手下正忙。三四位今秋榜上题名的旧友都在初入冬时被指了差事放到外省州府郡县里历练。全是一腔子为国为民热血抱负去的,忽然间见识到最底层官场里的明捧暗压、阳奉阴违。一时难以适从不说,这帮公子哥们竟被一些粗鄙的乡下富绅勾结着衙内的小官小吏们多方掣肘。年少气盛,偏是如何的拳脚落到一摊烂泥里如何也施展不开。都知道他们京里的爷老子厉害,哪个不是绯袍加身,只可惜这天高连皇帝都远,光靠家世根本撑不住场面。免不了心中愤懑,又不敢更不愿向家里的父兄诉说,生怕被小看了去,再挨顿“吃不得苦、做不成事”的数落训斥,想来想去的都只好向打小混在一处的赵王抱怨。怀馨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好友。信札攒了七八封,这才动笔回复。他劝他们的话基本都一样,不外乎先沉下心来观察,务以收回实权为要。权柄在手,再将治下诸事一件一件打点清楚。当然,最重要的,他劝他们还是要常写写家书请教。谁的爹都是心疼儿子的,骂得再狠、打得再凶,该帮总是会帮。姜只有老的才辣。他们一筹莫展的事,爹们总有办法。

闲闲散散地也消磨了半晌午的光阴。怀馨便要停笔,房门忽然被人小心翼翼推开,发出了极轻微的声响。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除了那小家伙,没人喊在主人面前不经通禀便开门直入。连天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来,再悄无声息地靠近桌案。他不在乎那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用手碰了碰桌边填漆茶盘中的小盖钟,很是殷勤地开口:“王爷,茶有些冷了,我去沏些滚滚的来。”怀馨仍未撩笔,“茶滚不滚的不打紧。你滚。”少年先趁人不注意翻了个白眼,然后再凑得近些,“哥,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他下了极大地决心才这样唤他。怀馨却回答得极干脆,“滚!”连天咬着牙再喊:“哥!”怀馨把手中的笔重重拍在桌面上,“滚!”他瞪着他吼的。满是期待的笑意瞬间被击碎在氤氲的瞳仁里,连天竟也拍上桌子,“你太伤人了!”说完他甩手便走,革靴蹬地,“咚咚咚”直响。

“给我回来!”怀馨气得眉目移位,略显倦怠的眸中又有清辉。连天就在不远处停住,别别扭扭地转身。不算是听话回来,可也没走。怀馨不知是何时站起来的,负手冷笑,恢复了那副散漫模样,“昨个揍得轻了,是吧?就不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怕’?”连天听得极仔细,像是慑于威势,向后退了一小步。“您怎么知道揍得青了?真青了。不只青了,有的地方都紫了。还破皮了。”他边说边往前,终于回到桌子边上。“我没骗人。青了一大片。不信,我脱了裤子给你看。”实在的少年这就动手,眼见着便解了腰带。怀馨脸都侧过去,仿佛极为嫌弃,“脱裤子干嘛?谁让你脱裤子?青天白日的,这屋里又没人。”连天脸红不过一瞬,又翻白眼,“你少羞辱人。”说完,他自己先笑,“我终于知道你怕什么了?你怕我脱裤子。”这回换成怀馨跺脚,“你要点脸,要点脸行不行?”连天依旧天真得可爱,“我要脸?我在你面前要什么脸?”怀馨是真绝望了。他隔着桌子伸过手,像是极为惋惜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小天,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把你给带坏了,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孩子啊!”连天拨开他的手,眉稍微挑,“最烦你说这样的话。跟了你不一定会学好,不跟着你也难保不学坏。”怀馨就势在他脖子上抽了一巴掌,“真是欠收拾了。跟谁说话呢?你啊你的。揍都白挨了。”连天也习惯,任着那人打骂,“小天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见他这个样子,怀馨生出几分不忍,只是还得摆架势,“赶快回营去。少在眼前晃荡。瞧着就烦。”连天有些懒洋洋的,“不用总催,我再歇两天就走。”怀馨听出蹊跷,“怎么还歇两天?舅舅手下军纪竟弛废到如此地步,你这是多久没回去了?”连天瞄了眼桌子上平摊的写了一半的书信,觉得没啥感兴趣的,这才极简单地回话,“昨晚上我就向侯爷告假了。他准我在家休养几天。”怀馨又有些按不住火,“你有什么需要养的?”连天随手从书桌摆着的数十方宝砚中拈了个小巧的把玩,“我得养伤啊。你把我打坏了,你不知道么?”怀馨拼命忍耐,“原来你是到舅舅面前告我的状去了。”连天眸中笑意再起,清清亮亮的如窗外光影一般,“我哪敢啊。我只是让侯爷验验伤,免得以为我躲在家中偷懒。”怀馨想戏弄人,“你脱了裤子给舅舅验的?”连天嗤笑出来,“脱裤子怎么了?先不提我也算是侯爷看着长大的。您没在军中呆过,自然不懂军中的规矩。从来侯爷下令行罚动军棍,便没有谁是穿着裤子挨的。我的屁股还怕给侯爷瞧么?”怀馨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连天却没完,“我不止脱了裤子,上衣也脱了。你抽我胳膊,肿得不轻。侯爷心疼极了。平日里靠右臂挽弓,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侯爷说了,我现在是他的人。你打我的屁股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管,但你动我的胳膊不行。再有下次,他绝不饶你。”“好好好。”怀馨双手一击合十到胸前。他笑都笑到目眦尽裂了,“小弟弟,你现在就脱了裤子趴到桌子上来。让我再打一遍你的屁股,解解气。”

明亮的日光之下,连天本来憨直可爱的面容轮廓隐隐透出几分狡黠,“你打人屁股上瘾是吧?”左右眼下无事,怀馨索性凑到小孩儿近前,“你才知道我喜欢打人屁股。”“有病啊?”连天没好气地弹开半臂距离,“和着你就拿我跟姐姐过瘾。”怀馨伸手搭住他肩头,“你总算明白了。整日里吃我的,喝我的,不是有所图,白养你们姐弟作甚?这世上哪有什么活菩萨。”连天终于忍不住,笑到垂头,“你实在是没得救了。我们怎么就落到你的手里了呢?”怀馨也发笑,扭那孩子的背,朝着腰下狠扇了一巴掌,“既然醒悟,就别废话,以后让你怎样便怎样,皮肉也好少受些苦。”连天疼得呲牙咧嘴揉屁股,言语倒恭敬起来,“王爷您过会子再动手,我还有正经话要说。”怀馨本来也是逗着他玩儿,半真半假便松开桎梏。连天双手还捂在身后,调皮地挑了挑眉梢,“我悄悄去打听皇上揍您的原因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明显是冷嘲热讽,怀馨气得直接扬手。“别打别打。”连天用两只手去抱那人的一只手,眨巴着眼睛乞求。“你不气死我不罢休?”怀馨说得发狠,却是满目兴趣。连天当然看得出,好不容易扭下他的胳膊,微生感慨,“您受了苦,我也难过。”“滚一边去。”怀馨略略有些羞臊,可还是禁不得要问,“打听出什么了?”连天诚实地摇头,“什么也没打听出来。”怀馨咬牙都差点咬到舌头,“逼着我抄大板子呢?”连天“啧”了一声再开口,“没打听出来,可我分析出来了。”怀馨实在懒得理会,只琢磨着怎么把这个烦人的小家伙轰出屋去。连天围着主人开始绕圈,“我说得是真话,我很是怀疑一个人。”怀馨看都不看他,“抓紧从我眼前消失,不然你屁股还会更青。”连天总算站定身子,“我觉得是太子害的你挨打。”

厚纱隔断的日晖仍旧刺人的眼睛。怀馨双目微睐,“这话从何说起?”连天来了精神,“我问您几个事,您边答边想自然明了。”怀馨笑着又揍孩子一巴掌,“能耐得你。若是讲得没道理,看我怎么收拾你。”连天不在乎威胁,“旁的都不论,您只回忆下以往被皇上教训了,太子都是什么态度。”怀馨思忖并不言语。连天先忍不住,“我这外人都看得**的。您若挨了揍,太子大多时候冷眼旁观,偶尔还会摆出兄长的架子来训斥你横生是非,惹父母着恼。唯独……”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住。“唯独没有关心过我,没有说过嘘寒问暖的话。”怀馨静静地接下后半句。连天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气得怀馨剜他一眼,只是语意开始犹豫起来,“这次我被教训,太子的确热络得反常,又问我的伤,又嘱咐我静养。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在我前头挨了打,我挺照顾他的。”连天笑得泠然,“怎得你的亲哥哥,你都看不明白?向来你对太子好,在太子眼中都是应该的,若你不好了,他绝对狠狠收拾你。”怀馨更显疑惑,“可我最近没有招惹他啊。”连天仿佛成竹在胸,“谁说你一定招惹他。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绝对是太子在皇上面前说起你什么不是,才惹来的这顿家法。”怀馨剑眉紧蹙,“那他无缘无故地做什么要到父皇面前乱嚼舌根子?”连天取过桌上的银签子从玛瑙碗中扦了两片糖渍雪梨,递过去一片,自己咬住一片。怀馨哪还有心情,挥手推开,“就知道吃,说正事。”连天故意津津有味地把梨都吃完,小孩子似地抹抹嘴巴,“您想多了。我猜度太子绝非故意。他向来一到皇上面前就腿发软,脑袋发懵。被皇上云里雾里地问话,你们之间那点子隐密事一时说走了嘴也是有的。您也好、淮王也好,这样的祸少摊了?”“究竟什么隐密事被父皇知道了呢?”怀馨仍然耿耿于怀。连天早已意兴阑珊,“您自己想去吧,或者直接问太子。”怀馨勃然现出怒意,“是得好好问问,他若不承认,我也豁出去,闹到父皇母后面前又如何?打小坑我来坑我去,还没个完了。总之,拼着再挨顿戒尺,也绝不让他好过。”

那人跺脚攥拳,好一阵子发狠。连天却偏过头去瞄向窗外。难得的天高舒阔,静滞的团云连绵如重山,掩映了尘世的喧嚣,让人心境平和而宁远。“过会子,你同我一起入宫,太子还留宿在紫云馆。”怀馨并未留意小孩儿的心情起落,躁动地催促。连天忽而握住他的胳膊,“有个亲哥哥多好。哪怕他只是欺负你。多少人想着盼着被哥哥欺负,常常也不能够。”几只耐寒的麻雀在屋檐下嘀呖唱和,打扰了书房内极短暂的静默。怀馨臂膀不动,笑得幽深,“你这话里有话啊。”连天有些失落地放开手,还不忘轻轻抚平那莲青色缂丝缎袖口上的几痕褶皱,“我多想也有个哥哥。很小的时候就想。您是知道的。”“哼。”怀馨猛地从孩子手中抽出袖管,滚了三层淡金色镶边的水波绣纹都跟着颤动,“你才不盼着有个哥哥欺负你,你是想有个哥哥好让你欺负。”连天面颊先是一红,跟着又瞪圆乌澄的一双眸子,“我就是想要哥哥,不管他欺负我,还是我欺负他。”小孩儿的话半是玩笑,半又认真。怀馨心底却似有激流漾过。彼此相伴数载光阴,这不是头一回触动,只不过他总不情愿去思索。

怀馨还是沉下脸来,“就不会好好说话。有哥哥没哥哥,是你能定准的事么?身为家中长子,更该有长子的担当。”自从被带到王爷身边,不论是在宫中还是王府,连天这个穷人家出来的苦孩子始终不善于和旁人结交,更谈不上处事活络,因着深受宠爱,也无人敢明着计较,倒让他纯真又恣意地成长。只是他对那个人超出主仆之情的深深依赖,总会时不时地徒增些烦恼。“行了。甭总教训人。我都懂得。”他看出他不高兴,仍打不起精神应对。怀馨却不计较孩子略显不恭的语气,“你真不小了,别总淘气让你姐姐担心。”他还絮叨。他闭上眼睛,就差把耳朵也捂上。怀馨难得好性情,抚抚孩子的颈子,“我对你早有打算,只是你要听话。”连天似被惊醒,“什么打算?”怀馨温然相望,“我会安排好你的前程。断不会让你一世于我身前为奴。”连天眸光显出痴怔,身子也一懔,“你是说,你是说你不要我了?”

第七十九章:敬之终吉

怀馨眸中依旧泛着笑意,轻亮得如同春日里的光影,“竟说小孩子话。什么要你、不要你的。你懂如何才是‘要你’么?”他总这样,说话便只有前半句中听,后半句不知要拐到哪里。连天垂了颈子木然沉思,许久才抬头,“我问你呢?你回答我。”怀馨瞧出孩子的痴性子又要上来,赶忙拍一下他的后腰,再摸摸头,“我回答你什么?该干嘛干嘛去。”连天唇角有浅浅的纹路皱起,看不出是悲是喜,“我想知道王爷要如何安排小人的前程。”他刻意卑微身份,本是常情,可听着却刺心。“你这脾气,以后真没法子好好说话了。”怀馨强忍着不发作。连天依旧怔怔的,心念飘转,人只杵立着不动。怀馨也是无法了,不看那孩子,只透过高窗眺望雕楼华台,“我与你姐姐商量过,想给你寻个差事。”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犹豫,“算是个差事吧。”“噢。”连天淡淡应了一声。怀馨瞧得小孩儿不似勉强,觉得是个谈开的机会,“楚烈的婚事虽然不顺,不过他总会娶个宗室家的女儿回去。”一下子扯出这么远的人出来,连天莫名其妙,更莫名紧张,“世子的婚事与我何干?”怀馨盯着孩子的眼睛,试探中透着小心,“我与太子商议过,楚烈的婚事定下来以后,想选你做个遣婚使,亲随北戎护卫和亲公主。”“遣婚使?”连天几是惊叫出来。怀馨立时吓了一跳,“小祖宗,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连天从高呼改为冷笑,“我还以为王爷为我选了如何的远大前程,原来却只是远远地打发了而已。什么遣婚使,糊弄谁呢,所谓婚使与和亲公主的随嫁女官无异,都是有去无回的,一辈子要呆在那蛮夷之地。”“胡说,哪里是蛮夷之地?让你姐姐听了还不吃心?看不打你才怪。”怀馨想吓唬孩子息声。连天用双臂紧抱住自己,再不说别的话。怀馨有些担心,手抚上他的胳膊,“北戎的形势你总是知道的。楚烈回去便身处凶险之境。父皇也好、太子也好,需得保住他这个世子,这是朝廷的需要、社稷的需要。”“与我何干?”连天的声音又尖又涩。怀馨咬一咬唇,“太子在找一个人,既做得他的心腹,又做得楚烈的心腹,方便于从北戎传递消息,身份家世还得不引人注目。我们都想到了你。遣婚使不过是个幌子。”

忽而有北风呼啸,吹断了屋外枯木断枝。连天转身仿佛在寻声,却是想抑下眼里上涌的泪水,“我为什么要做旁人的心腹?”事从隐密,怀馨并不能多说,耐着性子劝慰,“怎么是旁人呢?太子是我的亲哥,楚烈是你姐姐的表哥。你跟了他们,总有你的好处,也必有以后的前程。你需要为更多的人打算。”他咬重“更多的人”,所指自然明显。连天浑浑噩噩地也不探究,牢牢望定身前,“我早便对你讲过。我就是对皇上、对太子,也做不到像对你和姐姐一样,更别提什么楚烈。”“敢胡说?再胡说,我还揍你!”怀馨已经横眉立目。“你揍吧!你揍啊!揍死我也不去。”连天还是落泪,孩子似的哭喊出来。

近旁的博古架中格放置一方绣屏,屏上积着露水的芭蕉叶下有只长着洁白羽毛的小鸟。怀馨便盯着鸟儿相看。绣品栩栩如生,仿佛待等金灿灿的日光照下来,那小小的鸟儿便能冲上云霄。“我就不去。”作死的孩子仍然叫嚷。怀馨从雪白一色调转头来,心中突突,颧骨上的两团潮红隐现,“趴下!”怒吼震耳欲聋。连天喉咙发噎,眼泪一时收不住,声音可是没敢再出。“让你趴下,没长耳朵?”怀馨照着孩子腿侧狠狠踹了一脚。连天从来都是打着才能老实的,再没争辨什么,扭了身子向长案上伏倒。他多多少少还含委曲,身量又高,故意半跪不跪的,只将脊背搭到案边。“你的屁股呢?撅起来!”怀馨手脚都哆嗦。

泪眼还婆娑着,连天将俊脸贴紧清凉的鎏金青兽纹木案,仍然没有抑下轻笑。“撅起屁股来”,多么粗俗的话,那向来尊贵的人儿居然说得出口。他定是气坏了,小孩子得意地揣摩。怀馨真恼怒,根本没留意到笑,只瞧着眼下颀长的身子肉虫子似地乱扭。他把他使劲向上拽,再用力压下他的腰。“啪!啪!啪……”重重地巴掌裹挟着怒意砸到臀上。“啊!啊!啊……”连天咬紧嘴唇,闷住声音哀嚎。十来下挥完,怀馨开始抖腕子。用劲儿过了,手掌竟麻辣辣地厚重起来。停顿想来短暂,连天吃痛地踢蹬臀腿。“怎么没披件皮袍子。”小孩儿心中十分后悔。后悔自己非得讨好似地穿了那人前几日刚给的贡缎轻袍。宫里赏出的料子,绣房的手艺也精湛,量体裁衣,下边腰胯收得尤其紧。正所谓锦衣华裳,穿在他身上光彩照人,就是耐不得揍。太过轻薄了,跟贴在屁股上似的,多亏里面套着夹裤,不然下半身更得燎火。怀馨还在气头上,再探身,拧了小孩儿妄图揉屁股的手臂按实。“王爷、王爷……”他开始哼叽。怀馨根本懒得理会,扫视屋内,没有找到趁手的家什。脑子里灵光忽闪,他脱下右脚上一只家常的厚底镶鞋。鞋底子搁在屁股尖上,他开始威胁他,“你报个让本王满意的数,咱们就正式开始。”连天也发觉得身后多了什么东西,他扭过头去瞅,登时不满,“你怎么还把鞋脱了?”“为了教训你,我不嫌冷。”怀馨容颜肃静。“你不嫌冷,我可嫌脏呢。”小孩儿又没大没小。怀馨立时抽上一鞋底,“你爹也脱了鞋揍你,怎么没见你嫌脏?”连天觉得鞋下的皮肉滚烫,都能想象到半圈鞋底子印在屁股上浮肿的样子。“你不是我爹。”他又快哭了。“你爹早揍不动你。放心,有本王在,你不缺管教。”怀馨训斥得理直气壮。不过,他还是扭头瞧了瞧手中鞋底,然后再探下身子往那孩子的眼前比划,“看仔细了,你姐姐刚做好的新鞋,我才穿上,根本不脏。不耽误多与你废几句话。你姐姐也给你做了一双,我看根本用不着给你穿了。你不是把板子丢了么?以后就留着这鞋底子揍你屁股吧。”连天气得用没被抓到的那只手擂击桌案,“新鞋也不行,不行。我姐姐做给我的鞋,你凭什么不给?”

“屁股在我的手里,还敢说‘不行’,还敢问‘凭什么’?”怀馨的表情就剩下冷笑。再不用担心手疼,狠辣的鞋底铺天盖地挥下。缎袍掩住双丘,也能看出皮肉需得陷出个窝来才慢慢弹起。上顿打算是刚过夜,肿消得还不利索,想来越发紫胀。连天疼得暗抽冷气。他不算不耐打的人,只是从小到大挨得狠打并不如他嘴上说得那样多。小孩子没来由地生出感慨,渐渐长大,身后之人仿佛不再如先前一般疼他。脑子里被颓然的思绪塞满,又挨了多少下已然算计不清。怀馨看得出孩子疼得厉害,却恼他犯犟还嘴硬。又是一鞋底挂风打上屁股,连天都被抽直了身子,也只是咬紧牙关,只发出极轻微的闷哼。怀馨更火,手中凶物再不似方才拿捏着节奏挥动均匀,突然间变得快且狠厉,重叠盖到臀峰。连天实在忍不得,一连声地哎哟。怀馨咬着牙又抽了五六下,这方停下手,只是鞋底依旧威慑地贴紧孩子的肿屁股。“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他本来要骂他是“打不怕的”,话到口边多转一层心思,察觉了其中歧义。那孩子偏就只想到歧义。连天趴在桌子上笑得背后肩胛骨跟着起伏,“我以为自己是?我是什么?我根本什么也不是。”

连天盯着眼下的地毯看,毯子上是朵朵酡红的月季花。他想象自己脸上和臀上的颜色,怕是一样的鲜艳,只可惜此时此刻的心情,暗淡得没有丝毫光影。怀馨的火气越烧越旺,哪听得如此自轻自贱地胡说。鞋底呼屁股,力气猛了点儿,抽得小孩儿身子打晃,差点侧翻过去。疼到无法形容,单是那鞋子击打皮肉的爆音都震得耳朵里嗡嗡直响。饶是这样,挨过这一下,连天蹙着眉仍然依规矩再将身体伏好,吭也不吭,动都不动。怀馨实在没辄,边打边解释,“我是那个意思么?我说的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么?”连天这才回头,脸上红潮未腿,眼神精光,表情却木讷,“那你什么意思?”“还敢问我?”怀馨瞧着他说傻不傻,说聪明还不聪明的模样就来气。噼噼啪啪,左右开弓,一阵子狂揍。连天咬牙坚持,脖子扭到快转筋,屁股肿得怕是要撑破里裤。“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难道你的意思就只有打我?”实在沉默不住了,再沉默下去估计很快自取灭亡。怀馨听到来言去语,终究不用无声无息地揍人,心下里松快许多。他故意把鞋底在孩子屁股上有节奏地轻弹。这样不会很疼,却酥麻得不怎么舒服。果然,小家伙呲牙咧嘴哎呦。怀馨这才冷笑着开口,“我以为你有多耐打呢。”他仿佛是在嘲笑他,却不动声色地解释了方才说过的半截子话。

连天听得懂,愧意悔意掺杂着滋生。俊脸敷色更深,他又呛人,“我当然耐打。从小被你打到大。”怀馨从不惯孩子任性,鞋底再度高擎,“再顶嘴试试?再没规矩试试?你是谁?知不知道你是谁?”伴着诘问仍是乱揍。刚刚说开了的,现在再激便无所谓。连天当然没有误会,他太知道他是有意气人。小家伙上下左右地扭动屁股。他逗他,他也不示弱。“我是谁?我是你小舅子。人家姊夫对小舅子都哄着宠着。有你这样打着骂着的么?”难得屁股快要四分五裂,他说话却顺畅连贯。这回算是玩笑胡沁,谁知却戳了那一位的心窝子。怀馨于众人眼里瞧着豁达,其实最是个痴性子。在他心中,锦瑟是他的,连天也是他的。那两个姐弟归姐弟,却都属于他一个人。说白了,他们只能与他最亲,绝不可能有什么拐着弯的关系,再分任何的远近。而孩子把自己形容成“小舅子”,这显然是和姐姐更密切,跟他成外人。怀馨绝不许他和旁的谁好,他永远得和他好。便是对最爱的女人,也不能忍,也会嫉妒。

“你算狗屁小舅子!”怀馨直接骂起来。刚刚手上收了三分力道,现在改为多添五分。粗暴地薅着孩子的衣领把他再托上去,瞧着都快冒烟的屁股正好卡在桌案边沿上。“平日里对你的好,都喂了狗了,这回非得让你长长记性,明白自己是谁。”他已经没办法好好讲话,却可以好好揍人。鞋底子没命地盖,那人没有多么大的屁股,便是两块肉,愈打愈疼,愈疼还愈打,伤上摞伤,痛到骨髓。“王爷,我错了,我说错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连天大声讨饶,涕泪俱下,心底却是委曲里伴着甜蜜。他懂他为什么生恼,他知道他在吃醋。“别打了,求求你,求求你……”软的是不行了,就来赖的。连天拼命扑腾挣扎,终于顺利滚落到那人脚底。他不是说好心都喂了狗么,他就扮成小狗的模样,全当收下了他的好心。蹲在地上,连天两手捂住身后,“饶我这一回,一回,就一回,行么?”想来真下了功夫,孩子脸上的泪眼竟没断过。多久没把他揍到耍赖痛哭了,这种又解气又心疼的感觉,怀馨觉得恍然到生疏。他没有放下鞋,踢了小孩儿两脚,“我数到三,你给我起来。”“你数到三十,我也不起来。”连天什么脸面也不要,竟是抱住怀馨的大腿。怀馨仿佛无奈,忽而软下口气,“你听话,老实趴好,再抽二十下屁股,咱们就结束。”连天战战兢兢地半扬起脑袋,“十下?”怀馨弯腰,开始强硬地掰开孩子的手,“四十。”连天噌得蹿起来,“二十,你先说的二十,不能反悔。”他还真就趴好,屁股撅得不能再高。怀馨冷冷瞧着并不动手。连天又扭头,“王爷……”他越不急,他越没底。果然,那人开始哼笑,“把裤子脱了。”连天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红,跟着还咽咽口水,“王爷……”他很想骂他,又不敢。怀馨面容正经端肃,“本王的规矩全忘了?不打到肉上就不算是教训。”连天抺一把鼻涕揩一把泪。他不想再演戏,他得和他讲道理。“王爷,咱俩都不算小了,能不能别闹了。”孩子尽力把话说得诚恳。怀馨张大嘴巴,很是吃惊的样子,惊到手中的鞋底再次压紧翘臀,“闹?谁闹?谁和谁闹?反正我没闹。我要揍你,揍你的光屁股。”“哼。不让你揍。”连天嘀咕着把头转回去,下巴垫在相叠的手背上。“脱!”怀馨抽着孩子威胁。“不脱!”连天紧紧把住桌子。“不脱不行!”怀馨开始吼叫。“我就不脱!我就不满足你!”头一回,连天扯起粗厉的声音竟是高过了主人。

“咣当!”不知道是不是被两人的喊声震的,大门外发出响动,似乎有青瓷的花盆从檐下的台子上摔落。怀馨与连天猛地警醒,异口同声斥问:“谁?谁在外头?”

第八十章:一年今夜最新鲜

瓷碎连串激响,终是惊扰了屋内主仆二人。怀馨手中还握着鞋子也直起腰来,连天则是三两步便蹿到了门口。“王爷、王爷,是,是奴才”正是个青袍皂帽的小厮抖衣颤着撩帘子进来。“小也子。”连天愣了一瞬跟着便怒火中烧。“连侍卫”那人话音都未落。连天已然是窝心脚蹬了上去。小也子本来身子骨便轻薄,挨这下子就地滚了两滚,好不容易算是趴稳了,越发得缩成了团。“你真了不得了,原以为只是个好在主子面前调三窝四的,谁知还会趴门溜窗。可是抬举到这厢来了,总管不在,你以为凭你便能反了天?”连天新仇旧恨的一骨脑发作。小也子虽然害吓,头脑却还清醒。他早便知道因为多嘴锦秀峰的事得罪了连天,正是怕得要死呢,谁成想又碰到那屋内“脱不脱”的暧昧争吵。他并不敢多想二人的关系,他只知道于主人心中,两边府上数百僮仆都加到一起,怕也抵不过人家连天的半截手指头。好不容易才出落到王爷身边伺候,小也子容不得自身有失。收拾起慌张的情绪,他端正叩了个头,“来了客人,小的过来禀报。”大声回完事,他又带了几分巴结模样瞧向连天,“方才快到门口脚下雪滑跌了一跤正撞到花盆上。屋里那般安静着,倒是我毛手毛脚地惊扰王爷,还得烦请连侍卫您好歹帮我说句话,可别让王爷罚我。”他绝口不提听到什么,仿佛刚刚书房内便如他所讲的“静悄悄”。连天如何也不好再追问,干噎气没话说。怀馨如今常在这处私宅住着,日子久了,如彬与玲珑睁只眼闭只眼的算是听之任之。除了皇室中人还避讳,其他与赵王来往密切的朝臣或是士族子弟偶尔也有拜访,因此怀馨并没赶着相问来者是谁。想是刚刚揍人没少使力气,怀馨倚案而坐。连天背对主人,小也子却正可以瞧着上位之人还光着一只脚。他迅速找寻,很快便看到桌子上随手撂下的鞋子。“王爷,小的服侍您”他要跑过给主子穿鞋,都未曾起身,又被一脚蹬倒。“滚一边去。”连天居高临下呵斥。骂完了,他回到怀馨身旁,瞥过那只让自己屁股饱受苦楚的鞋,根本就没有拿的意思,却还皮笑肉不笑地凑得更近,“王爷,我帮您”“你也滚一边去。”怀馨咬着牙踹人,“臭小子,装什么装?”他低头自己动手穿鞋。连天揉着被踹疼的大腿,更恣意地伏到怀馨耳边上,“这会子有人,赶明儿找机会我一定脱了裤子满足你。”看着小家伙比自己还邪魅的神色,怀馨气都气乐了,再扇过一巴掌,“真是欠收拾啊。等着,你给我等着。”窗外日影流波,映衬着南向里的六扇锦色画屏雍容华丽。而这画屏之前,一站一坐的两位,骄阳般俊美,只那并头私语的一瞬却带了仿若潺潺春水般的旖旎。小也子瞧得头皮发麻,看都不敢再看,提着胆子拔声,“王爷,来的是东宫的人。商公公带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内监,急着要求见您。”“商末?”怀馨吃惊不小,“这几日明海跟着太子一直住在宫里,商末不是留在东宫侍候筱安么?”他仿佛自言自语。小也子听不明白。连天却省事,扭头冲地下的挥手,“你先下去。”跟着,他再正身,“不论什么事,我过去看看,引了人来。”怀馨点头,再肃声吩咐,“交待下去,东宫来人,见到的还是没见到的,都给本王把嘴封上。”小也子喏喏应着,脚下抹油似地往外退。连天跟着出去。怀馨则凝神思忖。没等上半盏茶的功夫,前领后随进来三个人。连天与商末在前,差点就挡住后面那娇巧的小人儿。“果然让我猜着了。筱安啊筱安。”怀馨唇畔泛出笑意。商末哭丧着脸跪下问安便不敢再起来。小丫头只福了一福,便扬了俏脸,“王爷不想见到我?”怀馨先未理她,直问那跪着的,“你竟带筱安到本王这里来。明海知道么?太子知道么?”商末已经流汗,“王爷,谁都不知道,是姑姑逼着奴才的。”筱安实在烦躁,“行啦,行啦。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旁人不带我来,我自己也能来。”怀馨抚额叹气,“你的胆子忒大。我这里可是想来便来的。”筱安嘟嘴就要分辩。连天插话,“商公公你先出去候着吧,我已安排好人陪你饮茶。”商末最不想停留,再行急急礼撤身。谁都不发话,屋里便沉静下来。筱安有几分心虚,只盯着眼前长案上一盏精巧的银灯。灯身镶宝点钻,未曾燃起,一样闪烁柔亮的微光。“让我说你什么好?”怀馨先和软。“你最好什么都别说我。”筱安细细的眉稍上挑,自然而然的娇憨无惧。“我们王爷是为了你好。筱安姑姑。”连天咬重“姑姑”的称谓,语气却带了调侃。他一直都觉得这丫头古古怪怪的,还总爱惹麻烦。筱安当然听得出来,偏过头来瞧那孩子,又生出戏谑的心思,“小朋友,没几日未见,你怎么像是长高了?”她还想拍拍他的头。他气呼呼地躲开她的小手,“谁是小朋友?你比我都小。叫一声‘姑姑’,你就摆起谱来了。”“小天,怎么说话呢?没规矩。”怀馨瞧着他们俩逗嘴,凑趣似的呵斥。筱安想打听的正事还没琢磨好如何开口,难得见到这俩活宝,自然不肯放过。

安安指着孩子,“小天,你的眼睛怎么了?眼皮又红又肿?是哭过,还是迷了眼?”连天哑口。怀馨便陪着小人儿绕圈子,他不追问她,一样逗弄连天,“这孩子不听话,挨揍呢,亏得你来,才救了他。”“王爷!”连天羞了个大红脸。怀馨更过分地揽人过来,“知道害臊了?小男孩儿哪有不挨打的。越打长得越快。”连天扭着劲儿摆脱,“放开,放开,放开我!”两个美少年撕扯着搂抱一处,这画面让筱安实在无法直视。“求你俩,求求你俩啦!”安安捂住双眼,腐女之心扑通通乱蹦。怀馨还揽着小天的肩膀,“求?求我俩什么?”筱安乐都乐出眼泪,双颧粉光融滑,“求你俩在一起吧!”“哈哈哈”怀馨爆笑,身子前仰后合。连天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尴尬地搔搔头发,“我们本来就在一起啊。”

怀馨瞳心映着穿窗的日晖,晶莹如琉璃。连天莫名伤怀,又想起他说要送他离开的事,六载相伴,光阴似水,竟像站在了道路的尽头。极短暂的静默,他很难收回凝视那人的目光,磨动双唇呢喃,“也许以后就不会在一起。”“噗哈哈……”筱安与怀馨笑得更欢。“王爷,你瞧他那哀怨的小眼神,也是没谁了。人家舍不得你,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小丫头弯着腰,显然已经撑不住上半截身子。连天这才像是听懂了他们方才所说的。“筱安!”小家伙气炸了肺,人没蹦起来,拳头却扬起来。怀馨正要出言相劝。安安柳眉微蹙,可眸中谑意不改,“怎得,你敢打我?”连天衣袖都在抖。他当然不敢打她。以前就不敢,现在更不敢。“你还不是太子妃呢。嚣张什么?”这是孩子能想出的最能刺激那丫头的话。“滚出去。胡说八道的。逗你几句便当真。”怀馨止住笑开始骂人。连天不服气却又胆怯,缩肩耷拉脑袋。筱安可丝毫不以为忤,“我嚣不嚣张真和是不是太子妃没有关系。”那两个一时哑口。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得见,掩于纤衣薄袖之下,她不常为外人所知的肆意之美。“懒得理你们。没一个正经人。”连天跑出去就差摔门。

绿窗人静,宝鼎香洇。怀馨动手斟茶,又指指高背圈椅,“进来还未曾坐下,你也不累。”筱安心中存着事,摇一摇头,“我就有句话要问王爷。你说了我便走。”怀馨仿佛明了的样子,却故意玩笑,“如今你是我的嫂子,你不落座,弟弟也不敢坐。”若换了旁的小女子听到这话,不知要如何地羞赧推脱。安安却泰然受之,走过去,坐下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王爷,杯中是什么茶?味道别有的清芬。方是沁人心脾。”她这样认真的模样,眸光湛湛如水。怀馨与她隔着高几同坐,慵然笑答,“茶是六安雀舌尖,倒在其次。关键在水。可是前日里锦瑟于后院白梅上收的晨雪。”在曾经的时空里,安安从少年时便读《红楼梦》,满纸华丽富贵,但让她艳羡的却是妙玉为宝黛捧出那几盏体己茶。小人儿是真心称赞,“赵王妃雅人有雅意。雪花落白梅本来便有白马入芦花的禅机。再化雪为茶,便是在这样梅花寒雪的日子里,也多添温暖。王妃有如此的心思,不畏天寒地冻,一定是想着与王爷你在这满室暗香之中,一起烹茶、清谈,相欢融洽。严寒不算冷,孤独才是冷,终要有人陪着,才叫人生。”怀馨心头微微一跳,“锦瑟并不是赵王妃,以前便提醒过你,如今你已入东宫,更不能信口再说。”筱安点头,“我知道了。以后只提赵王你的妻子好吧?”怀馨神态恢复慵然,“别总是‘赵王’、‘赵王’的,叫我的名字多好。我们俩从来便很亲近。”筱安明明媚媚的秀目挑起,“我其实很早便当你是好朋友。但说起喊你的名字,一时还真不太习惯。”怀馨不由探身,压低声音方道,“你在我眼中是极特别的女子。若不是与锦瑟结缘在前,说不定我会与怀鏧争你。”筱安比那人还要坦然,“其实你的性情最适合我。我知道你有锦瑟,所以我才没有喜欢你。”怀馨终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的性子绝对也适合我。只是咱俩这惺惺相惜可千万别让太子知道,我禁不住他的拳脚。”筱安怀想说什么,却让怀馨抢话,“今日里与你透个实底。你们总看不透,其实双胞胎是两人同心。说白了,便是一个人,我们神魂相通。怀殷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怀殷的。我既已看好了你,便不能便宜了怀鏧。是我撺掇怀殷抢你的。你注定要属于我们兄弟。”筱安像犯了恶寒似地打了个冷战,“你别说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什么一个人,什么是你们兄弟的了?邪门歪道的。你哥真该狠狠揍你一顿。”怀馨坐直身子,悠悠道:“还揍我?怀殷他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筱安听着话中有话,立时警醒,“怀殷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怀馨故意不紧不慢,“他当然出了事。难道他自己没有告诉你?”筱安已不见了方才的自若模样,轻抬起下颌却苦笑,“他已有五六日不曾回东宫。这期间只让明海传过两次话,只说于御前侍候,旁的什么都没提,问也问不出来。”怀馨又是一笑,“侍候?他可真能瞎编。”筱安紧张的手都握起拳来,“那他究竟怎么了?”怀馨目蕴调侃,“他只是想躲着你。”筱安听到这句,立时心头比手还凉。怀馨眯了眼睛饮茶,“怀殷的屁股被父皇揍开花了。他必须躲着你,他怕你见了会笑话他。”

“哦”听得小人儿既觉尴尬还十分想笑,“他干什么了,要挨打?”怀馨淡淡的,“你并不心疼你男人。”筱安一时哑然,许久才勉强回答,“他不想让我知道,必是不希望我心疼他。”说完,她帮那人添茶,再小心试探,“伤得真很重么?”她其实想不出如何算是“屁股开花”。怀馨撇着嘴,“这顿揍要是搁你屁股上就重了,搁他屁股上算不得什么。”“萧怀馨!”她终于可以利索地喊出他的名字。丫头发火的模样极为可爱,香褐色精织麻的内侍长袍宽松飘逸,很适合她娇小的身量,乌黑的长发紧束进亮莹莹的银丝纱冠里,映衬得那粉白俏脸更加熠熠有神采。被人盯着瞧,筱安倒不恼,她敲敲桌子提醒,“看我干么?再看也比不上你的锦瑟大美人。说正事呢。告诉我,怀殷为什么会挨打。”她不扭捏,他就坦然。怀馨不收目光,只向椅背靠靠,“虽然是老三自找的,却也说来话长。”筱安白那人一眼,“什么‘老三’?你最好尊重些。我的殷是太子,你的三哥。”怀馨差点被丫头煞有介事的模样笑倒,稍绷去笑色方接着说,“你的殷,我的太子三哥,因为上回收拾怀鏧的事被父皇当着大哥和殸哥的面骂了几句打了几下就耍起性子来,许多日躲着父皇不见。我父皇呢,忍而再忍,最后还是主动传召想给宝贝倔儿子一个台阶下。他们父子俩都说了些啥真没人知道。只是三哥被拉出去挨了二十小杖。再然后呢,三哥越挨打气越盛。父皇有旨意他受过杖不必进殿谢恩,他偏要进殿谢恩。父皇也没客气,据说按桌子上,抡戒尺一顿好揍。反正父皇不打儿子气顺不了,怀殷不挨打气也顺不了。这回父子俩都顺了,也都满足了。”筱安顾不上担忧那人的棒伤,她着急的是那人的脑子。“你说的云里雾里的。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怀殷他不正常。儿子也好,臣下也好,在皇上面前讨赏的好找,讨打的总不多吧。”小人儿说的是心里话。怀馨很是赞许,“你真是个明白人。他这是打小落下的毛病。因着怀殷是太子,父皇母后格外偏宠些。他从出生到遇见你之前,父皇都没动过他。若换了旁人,比如说我,肯定感激得叩天拜地。挨揍是件多痛苦的事啊,人身是肉长的,打哪能不疼?但怀殷偏偏不作此想。他觉得父皇那样做是忽视他、冷淡他。更极端点儿说,他认为父皇根本不爱他。小时候,他瞧着我和二哥挨打,嫉妒得四只眼睛都发红,恨不得能脱了裤子光屁股趴我们身上挨着。”筱安再听不下去,蹬腿踢了那人一脚,“你还能不能再说得粗俗些?”怀馨很不乐意,“除了我,谁还会对你把怀殷讲透彻。你先要弄懂一个男人,才能知道该如何爱他。”筱安被埋怨得略露愧色还有些动情,“你再说下去,我都没办法爱他了。欠儿欠儿的一个熊孩子。只不过……”小人儿歪着头又絮絮道:“只不过还忍不住要可怜他。便是父母与子女之间,教训,尤其动手教训,除却表面上的惩戒目的,于行为深处都掩藏着亲密吧,父母与孩子的亲密。切肤之痛,亦是切肤之爱。而所谓的‘不打不骂’、‘不动一根手指头’,在怀殷这样敏感的人眼中,怕是难以忍受的疏离。日积月累,肌肤饥渴演变成情感饥渴,也实在是难捱。”怀馨听得极认真,却又打断她,“这种亲密,只于父母和子女之间么?那夫妻如何?假如男人不揍媳妇,媳妇会不会觉得夫君对她无情无义?怀殷说过,他从不打你,算不算是对你冷漠呢?”筱安抡起小胳膊抽过去,咬着牙叫喊:“萧怀馨,你就是个辣手摧花的虐待狂,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怀馨躲过这样的花拳绣腿甚是轻松。他还故意学她张牙舞爪的模样,“你代表月亮,我代表星辰,咱俩单挑怎么样?反正大白天的,月亮啊、星星啊,就当我们做梦。”筱安可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说过眼前这个人,关键是谁也比不得他涎皮赖脸。小丫头暗自里顺气,准备一会儿就扭身走人。怀馨看出来了,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陪不是,满嘴淌着蜜似地哄。筱安本来也气不了多久,可却真是要告辞。总算知道了那人不回家的缘故,这处是非之地她再没必要久呆。怀馨不十分挽留,却犹犹豫豫地仿佛有话要说。这回改为小人儿一瞬不瞬地盯着瞧,“怀馨,你还有事?”亲昵的称谓便这样顺口而出,丫头还真有几分嫂嫂的模样。小叔子听着果然受用,再不见刚刚总是调侃逗趣的语气。他的俊眸里隐有精光,“怀殷怕是这几天便会归家,但似乎呆不了许久,他还会离开,是离开京城,去接一个人。”

隔着衣袖,筱安轻轻抚摸隐于其内的腕钏。那日傍晚,她与怀殷在东营瑶光殿前相拥观景,天边的流云与霞光正好,美得让人眩目,她忽然说要依彩云之色打只金钏。没有几日,他便将钏子套于她的腕上。她瞧见金钏上还刻了字,“比翼”与“连理”,正是他的笔迹。收下钏子的一刻,她明显恍惚,隐隐记得冒辟疆在送给董小宛的金钏上也写了这四个字,总觉不知哪里别扭。多心多思,她说不出口。他还当她没有看上,显出失落与愧疚来。她只得反过来安慰,笑话那用词虚华俗气。他并没有生气,将娇人儿拥得更紧。他同她讲,钏子搭在女子皓腕的脉搏处,白日里藏于衣袖,晚上又收于枕下,半遮半掩的灵动,却是日夜不离。正如那四个字的寄许,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她当然知道这几句诗,却不懂她与他哪来遐而不谓,明明是在一起,怎会有相隔而不能倾诉的距离。不过,她什么也不曾问,她总会劝告自己,活在当下就好。

小人儿沉浸在清远静美的诗经里。怀馨挥了手在她眼前比画,“怎得,还入了定?”筱安不好意思地笑,跟着又端正容色,“我知道殷要离京,去接他的梓瑶。在长明殿书房内,我看到过他写给他老师的信。并非刻意,却也不曾与他说过。”香炉里飘出淡淡轻烟,缭绕她安静的面庞,越发显出空谷清兰般的美意。“你知道最好。”怀馨讷讷得想不出接话。筱安却要问他,“东宫要纳妃了?”怀馨捏了茶盏在手,慢慢啜了小口,“太子请了父皇旨意,东宫纳妇在淮王大婚之前。”筱安低垂的眸子微微一颤,是旁人注目不到的波澜轻涌,“几个人?”怀馨想与她目光交换,“四个。司徒左相府的千金司徒姌、苏太傅的独女苏梓瑶、辅国大将军骆弈的孙女骆阮,还有大哥母族陈家的小表妹陈嫣。”筱安已换作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沉婉微笑,“谢谢你告诉我。”怀馨与人对坐,“我还能告诉你更多。她们已定下的位份,你想不想听?”筱安唇角上挑,“我真不想听。”怀馨叹一口气,“安安,谁也看不懂你。”小丫头只是挚诚道谢,“我晓得你的关心。然而我并不关心。知道与不知道都是一样的。我防不了谁,更没想过与谁争宠。”怀馨这才低笑,“我也没想让你防谁,你更不需要争宠。我只是提醒你,曾经东宫里,你与怀殷俩俩相守日子真得要结束了。”筱安嘟起嘴巴,“的确是一件应该悲伤的事。”怀馨却悠然自若地在高几上叩指,“用不着悲伤,要相信太子,他的心中,只有你。”筱安思绪万千,良久方嫣然盈眉,“刚还疑惑你如何比我都要自信。忽然记起来,你们兄弟不是同一个人么?”怀馨打了个响亮的榧子,“算你聪明。要记住我的话。不会有错的。”

长窗畔垂坠的金丝玉锦如云似月,上面沾染了熟悉的龙涎香华贵的气息。小人儿面墙靠窗都不知道被罚站多久,光着的一双细长玉腿时不时地便要打颤。于这清寒的冬夜贪看孤月,心中更有惦念。刚刚放下樱红的鸳鸯帐子,歪在榻上,她还似睡非睡。忽的便被人揪将起来,扯了五色浅梅的百褶睡裙和里裤,就留齐腰的短襦,赤裸着下半身被推到北墙角处面壁。她方才睡的牙床,换了他安安稳稳躺下。筱安攥拳都攥到手酸,终于愤愤质问出来,“没见你这样羞辱人的。”安静许久,怀殷才从雕花床围处露出半张脸来。他先瞄她肉肉鼓鼓的小屁股,再对上她喷火的眼,“哼。丫头。哥哥还没羞辱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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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此缘此乐真无比

夜色苍茫,月光却清亮。怀殷终于肯离开那具海涯纹帝王青色的卧榻。他抖掉刚刚搭在身上小人儿团宝纹的寝披,溜溜达达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无聊似地剪了烛花,又从梳妆台的首饰匣里挑了一根金簪子极慢极慢地拨动狻猊香炉里的炭灰。本打算再添上些龙涎香料,忽而看到一旁的青瓷小盒子便改了主意,舀出一匙水沉,那是她迷恋的气息。于他好不容易做一回富贵闲人,可无人旁观。安安仿佛气得脱力,头顶着墙,手扶着墙,偏生忘了光溜溜的小屁股高高翘起。她不看他,他却开始看她。一身的肌肤欺霜赛雪,尤其那褪了亵裤露出的两团白生生圆丘。他与她隔了好几步距离,可挥臂之间却仿佛能够体会到拍打一双小肉蛋子时腻滑又跳弹的手感。他想他恋上她时并不曾得见这羊脂玉似的肉身子。若是早便见到,更不知要痴狂到何种地步。

本来想再晾会子光臀,奈何怀殷自己忍不住。他凑到她身后去,右手开始在冰丝丝肉呼呼还紧绷绷的屁股上游走。“说,怕不怕我。”他以威吓她为乐。筱安头也不回,更不说话。怀殷极有耐心地弯下颈子,轻轻含住小人儿的耳垂,好一阵子吮吸,直到手上握的肉桃儿开始轻颤更于肉皮子上浮起细粟粒,这才难舍难分似地吐出来。“宝贝儿,你怕不怕巴掌,怕不怕板子?”安安闭着眼睛开口,“宝贝儿,你怕不怕廷杖,怕不怕戒尺?”怀殷极少掀眼皮子瞅人,跟着就是一掌。筱安整个人都撞到墙上,更别提那光着的两瓣儿肉,左碰右,右碰左,鲜红鲜红的巴掌印子恰好落在正中。筱安侧过半拉身子,如此别扭的姿势不过为了遮住私处。她不惧他俊脸如冰,轻抬起下颌,“想和你说个正事。”怀殷偏往人下半截瞟,然后再嘲笑,“光着屁股呢,你还要说正事?”安安随手轻撩披散香肩的发丝,别有一番微微愁苦的娇态,“以后不要惹皇上生气。打一顿疼阵子事小,消磨了君心恩宠事大。”他真没成想她要说的正经事是这个。再挥起巴掌来利落地扇她屁股,眼睁睁瞧着娇嫩无比的肉团儿随着掌风颤抖荡漾。“多爱人的肉肉。”怀殷没功夫思考那所谓的正事,他又有点儿心猿意马了。

筱安已经察觉自己越挨揍越舒服,这样的力度正好,屁股闲了几天了,比她还要寂寞。小脸儿迅速滚烫起来,被打通任督二脉无比酣畅的她偏偏要装出隐忍抽泣的模样,“我,我可是为了你好。”怀殷真烦了,揪起她的胳膊往床边上扯,“我的事你少管。能管好你自己就谢天谢地了。”刚刚可以摸到衾褥,他便把她推倒。安安趴着,怀殷立着,又是一阵子“啪啪啪”的打屁股声,在这安谧寝室之内听起来格外响亮。早不顾忌殿宇隔音或私密之事,她由着劲地哭喊,只是那哭音仿佛被闷在身下的胸腔挤迫,拉成细细地一线,怎么听怎么都能酥到人的骨头缝子里。那人只打了十来下,扭身就走。筱安初还未觉,直到听见门响才发愣。她就撅着白里透红的屁股,再是莫名其妙也无力起身。“刚撩拨到兴头上,人呢?”恨都恨到咬床,手却不由自主地摩挲起伤处。“好烫好烫。”丫头快要抑不住呻吟,身子也酥软,更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烛影摇红,安安埋在软缎中的啜泣低且断续。身边忽然便卷了冷气,一张临风玉脸凑了上来,尽是欢喜之情,“怎么还哭上了?想哥哥抱抱,还是想哥哥打屁股。”“我想你……”她理智地把那个“死”字咬在舌下,可他还是猜到了。怀殷极平静地将一只百合绣纹的彩锦袋子抛向床头,传来“哗楞楞”轻响。筱安寻眼望,目光尚未落实,屁股上又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哎哟”她忍不住呼痛。他已翘起二郎腿在床边上坐定,“今晚上打算怎么过,你给个痛快的。”如此发狠的话从他的口中吐出,语气依然温昫得如同山风起于云中。安安抑下心头层层叠叠泛起的花痴,抻手拽了个方枕过来遮住屁股。他只嗤笑却未阻拦。她便趴着对他讲,“你这么多天都顾不上回来,小别团圆夜,我们抱着睡觉可好?”她还记得他刚刚提到了抱抱。怀殷就势平躺,一只手搭在额上,一只手去抚弄小人儿的头,“可我现在不想抱,我现在只想揍。”筱安恶狠狠打开那人的手,“你自己挨了揍,有气没处撒,就来折腾我。”怀殷盯着桌案间烛台上的火苗跳跃几下,无奈又泄愤地咬了咬牙,“明天再去收拾老四。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背后胡说八道。”说完,他立落起身,一把掀掉丫头屁股上的枕头。“你干嘛?”她还想做样子挣扎。他按住她的小腰,照着软嫩饱满的丘峰处就是一阵子狠拧,“再动一下你试试,掐烂你的皮肉。”

眼泪和鼻涕一起流进嘴里,安安疼得眼前直冒金星,“我不喜欢挨拧,这样不舒服。”其实难过并不在于舒适程度,而是这种疼法深且持久还引不出欲望来,白白让人遭罪更惶恐。怀殷向来听得进小人儿的抱怨,再揉两下小胖屁股便收了手。“去,把袋子打开。”他指了指那边。丫头心中早有揣测,只是装着糊涂,“里面是什么?”他笑得正如他十八岁的年纪,新鲜又倜傥,“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总之是宝贝儿你喜欢的。”他一喊“宝贝儿”,她身上就起鸡皮疙瘩,果然男小女老,这个感觉不好。筱安并不十分抗拒,就这起来的机会拣过绫裙胡乱系在腰下。锦袋只以一根丝绦系着,轻松便可打开。她懒得摸索,口朝下倾倒。噼里啪啦,掉出五块板子还有三根藤条。

床外玉壁琼台水晶帘高挑,床内朱帛瑶栏夜明珠悬在当中,光线充足得很。安安还愣着,怀殷则仔仔细细地把家什一样样挑选。颜色深的浅的,幅面宽的窄的,径围粗的细的,齐溜溜码在眼下。“你想干嘛?”她装模作样吼出来,其实很庆幸刚刚遮上裙子。这些个闪着油光还散发木藤特有馨香的凶物一亮相,她双腿间再夹不住湿意流淌。怀馨敛敛白衣含笑看过来,“喊什么喊。我知道,你与我一样焦急难捱。”筱安有羞有恨,直直扑进那人怀中,“怎么办?我们是不是都有病啊?”怀殷宠溺地将她揽紧,温柔的声音暗香般惑人心神,“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安安半跪在他胸前抬头,“你说的我听不懂。”怀殷又刮她鼻头,“就是说我喜欢揍人,你喜欢挨揍,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定能享尽风流极乐。”她羞得再藏小脸儿。他可赶着催促,“还有几样皮质的小拍子小鞭子的没来及做完。这些个暂且试试,好玩儿便留着,不好玩儿便丢开手。抓紧时间,由着你挑。”她将他的颈子越箍越紧,“不挑,我不挑,都不好,都疼。”怀殷扯扯唇角,竟极快地将手探进小人儿裙裾深处,立时便有蜜汁黏在指尖。“啊!”她尖叫着差点弹跳起来。他却将她按伏在膝头。“你不挑,哥哥可以帮你挑。”其实怀殷的心也早不在腔子里头,下面更高撑得难受。可他偏要逼迫她,她愈困窘,他愈享受。屁股蛋儿再次赤裸,脸蛋儿上却不见羞涩。迷惘于心,只有肉体清明。她就是爱这个人,就是爱他掴打自己的屁股。爱到可以不辨是非,不问因果。她已完全放弃抵抗,任着他的手挟带强势在光臀上游走。“一定要你挑。你选,我打,如此方显意境。”他还在蛊惑。她已被蛊惑,轻轻侧转,俏面如红玉一般清莹剔透,“殷,我选藤条,最粗的那根。只是,你要用好力气,绝对不能把我的屁股打破。”

“藤条?”怀殷是低喝出来的,兴奋的呼喊含了隐隐暴戾的气息。仿佛有沸水兜头而下,浑身更烧得滚热,他再耐不住,大手狠劲地宣泄一掌扇上小人儿饱满的屁股。筱安强忍住身上酥麻的痛楚,用力咬住下唇,死死憋住那终极欢悦的来临。她已有快感,却不想太早攀上顶峰。“我自己都没吓到,你倒惊成这样。”安安小声埋怨。怀殷笑了笑手指留恋着她光腻的臀,“你的坦率的确吓着我。藤条算上厉害家什,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安安将半张粉脸掩于臂弯,“我不知道,不过一时新奇。”说着她又娇怯怯地歪头抬眼,“很疼么?”怀殷怜爱还哂笑,“所以说你是个傻丫头。不过,我也不知道有多疼,只约摸着不好受。”筱安生出悔意却不愿承认,信口而言他,“怀馨说你是父母的娇宝宝,肯定没挨过藤条。”怀殷脸上忽而闪过翳云,语声也低沉,“真正的娇宝宝是老二和老四,我不过被众人瞧着风光而已。”筱安眼波盈盈流转,思忖着相劝。怀殷却已恢复平和推推膝上的小身子,“下来吧,到床上趴好。”安安眉目含春,嘟了小嘴儿撒娇,“才不下去,趴在你腿上舒服。”怀殷摇头要把赖人儿抱下来。她还要别扭,挣来又一阵子巴掌拍打屁股。

夜风轻轻叩响窗棂。怀殷拈了长藤在手立在阔床边上,“你这样平趴着不便宜打。塞几个枕头到小腹底下,屁股还能翘得高些。”他此时秀目丰眉,只是面容略带女孩儿般的霞色,像是微微有些醉态。筱安从不会乖觉听话,她穿过他的人盯着他身后十二扇的琉璃立屏,“我有心讨打。可又觉不甘。”她这样怯怯寥寥的小模样总能撩起那人心底的温情。“有什么甘不甘的。小惩怡情,大惩才伤身。”怀殷说得也算恳切。筱安一凛睁目,“你对我,会有大惩么?”怀殷看住她,“我说不好。但会尽力克制自己。不论是‘怒’还是‘欲’。当然,你也要听话。凡事三思而后行。如果脑袋想不清楚的,就摸摸屁股。”他再露谑意,重瞳之中倒映小女人媚意又薄怒的娇颜。

怀殷只说他想说的话,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恍若未见。没心思再耽搁功夫,他强行将她的下半截身子垫高。藤条末梢点在裸袒的双丘上,她开始颤抖,他可满意地笑,“你与老四闲聊了那么久竟没有问问他光屁股挨藤条的感受,终是白白去了私宅一场。”如此没尊严地撅趴,安安身上麻粟粒泛起一层又一层。她听他所言并没联想到赵王的屁股,却莫名其妙思及被赵王筑金屋藏起来的娇人儿。“我不用问他,该问他的锦瑟。你们这对双生的兄弟,摧残起女人来,才是一个赛过一个。”她的神色越发柔魅,已是口不应心。怀殷漫不经心地笑,“连锦瑟挨打的事你都知道。不过别怕,我该是下不了老四那样的重手。”

金灯银辉相映,白衣皎洁如月华,怀殷探过左臂按牢小人儿腰肢。很快,黄灿灿的藤条破空呼啸而下爆出一声又一声的脆响,指腹粗的凶物狠狠咬噬粉白鲜嫩的肌肤,登时有一道道通红的棱子浮将起来。“啊啊啊……”安安越想忍耐越忍不住。这痛觉尖尖厉厉的,仿佛一刀一刀边挑皮边割肉,与板子巴掌有太大的不同。他很认真地在左半拉屁股打十藤,右半拉屁股再打十藤,全部从腰下起抽到臀根处回返。她细细体会,细藤带起的火舌舔烧皮肉由点聚线,再连接成片。不过三四十下,整个屁股已经全部沉浸在炙烤般的折磨中不得救赎。“不要了,不好,我不要……”筱安已喊不出囫囵话来。她恨死这藤条,拧了身子想躲。怀殷极轻松地就能将挣动的小人儿拽回来按牢桎梏。他顾不得她大口喘息加力再施一轮笞打。饱受蹂躏的两团肉肉嫣红成片,浮起的细密绺子,如同在漂亮屁股蛋上织出了团团绣纹。他打着打着便开始不怀好意。假意要罚她躲闪,使劲按塌她有脊背再分开她的双腿。两股开敞,她身上最诱人的密丛已夹不住,两处入口,一样的粉嫩嫩还湿漉漉。快意涤荡,他又抽上几藤狠的,眼见着那屁股中心由红泛白。小人儿筛动着尖叫。他没停下打她,却缓和语气商量,“想与你说个事。”她早被他揍懵,不论他要说什么事,她都只会哼哼。怀殷仿佛也并不在意丫头的反应,他把藤条停在她的臀缝中,然后再俯身靠近,“宝贝,这回,让哥哥从你后面进去行不行?”

新朋友好!三部曲真是写了很久。好多年了。现在《风流子》应该也是出过半了。老五没有反,但他是有故事的人。具体内容要到第四部了。如果我还写的话。方便加我Q吧。最新更文在我的空间。。

第二部就在论坛。

第八十二章:自此寻山水

才过午后,西风又起,霍霍如啸。长明殿东书房中笼着暖炉烧了地龙,清冷却明亮的日晖自帘间透入,拂过筱安发髻间翡翠蝴蝶的钗头,宝光摇曳平添几分暖意。翻过几页书便生倦怠,小人儿掩口打了个哈欠,一截白银条挑线缕金纱的袖管水样滑落,纤纤玉腕上的碧玉镯子与米钻手链相碰发出琳琅轻响。“可是困了?”不远处,麒麟案后,怀殷朗声发问,笑得高深。安安睨他一眼,“不用你管。”那人也放下手中的书,信步过来。“去西屋睡会子。到时我去叫你。”他立在她的眼前,迎就的日影正在带笑的重瞳中荡漾,宠爱与依恋的光晕交替令人心醉神怡。安安禁不住又靠到人身上,再环紧他的腰,“我不睡。我想在这里陪着你。”怀殷仿佛并不领情,使坏似地捏捏她的小脸儿,“你这样瞌睡连天地陪着,我也快要读不进去。明日里若父皇或是师傅们考问功课该如何是好?”安安眨动眉眼如水波潺潺,只是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话。她贪恋他衣间薰香,一时走了神,先是想起初见时他皎如明月的清逸容颜,后又思及枕席间他张狂肆意的风流气度。恍恍惚惚地,竟期许能与他朝夕相处,执手成契,想来便是岁月如梭,也不会索然无趣。怀殷并未察觉,已把娇人儿从椅子上拽起。他先拍她的小屁股,再低头近她发间轻嗅,“乖乖的,去歇息。”筱安于迷蒙间转醒,挡开他的手自己揉起身后,“别乱动。人家还疼着呢。”他更要笑,“是你选的藤条,怪得了谁个?”她欲恼无从,“这才叫‘好奇害死猫’。”他也帮着她揉,“太过胆小可体会不到极乐。”筱安扯了那人衣袖,“藤条以后不许再用。我不喜欢。”怀殷眼底有精光一闪,手臂也向内收,“打与不打,如何来打,你做不得主。”筱安反抗般地向后瑟缩,滑软柔荑也在他掌心挣扎却总是徒劳无功。“你欺负人。”她不怎么高兴。他将长眸一眯,“放心,欺负不死你,怕什么怕。大不了,你学乖点儿,屁股就会少挨些揍。”安安才不认可这话,“你是有这样瘾的人,以打女人为乐,我再委曲求全也没用。”怀殷不以为忤,“如果你想守住我,你便要满足我。不就是豁出屁股。”筱安已显迟疑,戳心彼此间不对等的地位。怀殷却捧起她幽幽低下的脸庞,“你总是不禁逗。”

西侧镏金立屏镜里淡影成双。筱安迎就那人探寻的目光,轻声叹息,“你曾讥笑过我们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妨坦白地对你讲,我的确迷恋你适度地惩罚我,我自己也搞不懂。其实我并不愿惹你生气,更惧怕你那些个舞动生风的家什。但矛盾的是,我的肉体与我的思想严重分离。明明知道光着身子挨打是耻辱的,可那种痛苦与羞赧混杂在一起的感觉却食髓知味,让人难以抛舍。我想的还更多,也许不只是我,很可能于众多女子身心隐密之处都多多少少暗存受虐情结。我可以投你所好,别人一样可以。所以,单凭任你捶打这招,我很难守得住你。更何况,我也从没想过要靠下半截子皮肉去守。我不知你究竟懂得我多少?床上床下,人前人后,或者我们所言的嬉戏内外,我的尊严,我的骨气都有所不同。我就是如此矛盾还多变的女人,你也许喜欢,也许不喜欢。这才决定了我们能相守多久。”

怀殷有瞬间的沉默,而后撤回揽在小人儿身上的手,改为抚在自己肚子上,“你不是吩咐暮翎准备点心,怎么这会子还没好?”筱安神色一黯,猜不透那人为何要跳转话题。“想必快好了。我出去催催吧。”本来便有些懒懒的,她回话不过强打几分精神。怀殷倒不变怜爱,“哪还用劳动你呢。”这话音刚落,殿门外头已传来明海的叩问声。怀殷笑着宣人进来。他还想领着她坐回书案。筱安未随他意愿,自顾自地走向门口。明海跟在暮翎身后进来,暮翎提着绘有大蓬淡红蔷薇的彩漆食盒。筱安顺手接过食盒。明海与暮翎知道这里暂不需伺候,行了礼便要退下。筱安忽而开口,语气颇为清刚,“听说昨日里总管罚了商末,不知为何缘故?”明海何等乖觉赶着回答,“这几日留下那小奴才没人管束,眼见他懒散得不成样子,打几下也是为了他好。”筱安手提食盒未动,玉齿轻咬并不动声色,“是我逼着他带我去的,便是要罚也该罚我而不是罚他。商末都被总管你打得下不了床了,哪里会是区区几下?”明海紧紧地闭着双唇,什么都不再说。怀殷在不远处敲敲桌案,“点心进上来,你却不让人用?”筱安扭了身去。怀殷就势打发下那两个。小人儿动手摆碟仍是气鼓鼓的模样,故意整出响动。怀殷皱眉,又觉好笑,越要逗她,“都有什么?”她头也不抬,“不会自己看?”“我要你说。”他这才显专横。她便生出惧意,“雪花酥、鸽蛋饺、山药糕,还有一碗梅花卤的小圆子。”“随便吃一些再回里屋歪着。”他又转为好脾气。筱安脸色仍有几分透红,“你先吃,我在这里伺候你。”怀殷一把便把人拽到身侧,“我不需要你伺候,你也用不着伺候。你不是我的奴婢,你是我的爱人。”说话间他眉眼间含上慧黠跳脱,“我来伺候你也行。小妹妹,要不要哥哥喂呢?”

筱安在那人怀里挣了几下便不动。被他如此暖暖地抱着,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唇色如朱。两下无言,略略有一痕尴尬。她仍希望他能解释那“满足”与“守住”的话,可他就是不说了,她也没有办法。终究还是小人儿脉脉垂首,“今早起来才知道商末因为带我去赵王那里而挨了打。是你下旨令打的?”怀殷将额头靠到丫头肩上,软滑的丝绸最适合歇息。“当然不是我。我只打你就够了,没必要迁怒旁人。商末更不会有撺掇你跑出去的胆子。是明海非要收拾他。他们师徒间的事,我也拦不住。不过也该打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背了我由着你的性子行事。”安安气得捶他,“整个东宫都是你的人,越发没谁会听我的了。”她那里娇口生叱,唇边却轻漾梨涡,娇媚得晃人眼睛。怀殷瞧得满足再微阖双目,口齿缓慢却不含糊,“我的人都是你的人。我让你做的,是保护你。我不让你做的,也是保护你。你一定要明白。”看出他的疲态,她很心疼,“你也躺下歇歇再学。”怀殷更加贴紧粉颈,“不用,我抱抱你便不累了。”安安扶起他来,“那就抓紧时间用了点心,集中精神看书。”她利落地分好糕食甜汤。怀殷眼里含了祈求,“你也别睡了,陪着我好么?”筱安笑吟吟越发温柔,“我本来也没想着要睡。刚刚那聂隐娘的故事才看到精彩处。”怀殷取了片糕嚼了道:“裴铏专好记神仙恢谲之事,偏你无聊愿读。”筱安盛了圆子递过来,再伴到一旁,杵着腮闲聊,“看到那隐娘我联想到自己。你说会不会我也是打小被什么高人虏去传授绝技,只因大病一场至今还未曾忆起呢?”怀殷举碗抿口甜水,再舀一匙喂入小人儿口中。见他不理会自己所说,安安懊恼,推着人再问,“你说啊?我会不会也是什么隐娘?”怀殷被逼不过,摇头摆手,“别做梦了。挨揍时屁股都躲不开,你能有什么绝技。”“萧怀殷!”筱安气得哭,抄起手边的书开始胡乱抽打。怀殷倒不觉得疼,只担心那书卷要散了,更怕累着娇人儿。他捉了她的小手夹紧在肋下,“逗你玩呢。宝贝,你有绝技,你肯定有绝技,一会儿吃饱了再认真想,赶明儿想起来了,你也用后脑里藏的羊角匕首杀坏人去。”筱安听得出他还在笑话她,可她已经没劲闹腾了。终于脱力般伏倒进他怀里,略有些郁郁然慨叹,“我多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啊。”怀殷抚向爱人的手便有些迟疑,“安安,拐了你的那个人被我抓到了。这几日留在宫里我也一直在拷问。只是我很犹豫,该不该让你见见他。”

被那人目光熠熠锁视,筱安却只将浓睫半垂,“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人。”怀殷见她不复刚刚开心的样子,改为温润含笑,“这样的人忘了也罢。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再存活于世上。”安安骇了一跳,即便知晓眼前的他高居人上,可也从不曾认认**想过他可以如此轻言旁人的死生。“怀馨提起你留在宫中甚是忙碌却又神秘,原来是为了如此缘故。”她说的轻描淡写。怀殷也随口解释,“涉及你的身世,我自然谨慎,哪能到处宣扬。”筱安有隐隐的担忧,不知为自己还是为了这具身体,“你都问出什么了?”怀殷微微摇头,“那家伙死过去好几回,却什么有用的都不肯说。”筱安听着都觉血腥,倒也暗暗松气,“也许,也许……拍花偷孩子自然要找不认识的人家。”怀殷墨玉般的双环瞳心漩过丝疑惑的縠纹,“我有些分辨不清,你到底想不想知道你自己是谁,父母是谁,家在何处?”筱安扬了头,水灵灵的眸子一转,通通透透照人心肠,“我总得与你讲实话。并不十分地想知道。不过偶尔思及人皆该有家才多多少少怅惘。”说着,她又像小懒猫似地蜷进他怀里,“其实有你就足够了,家世不知也就不知吧。若此时去寻什么亲,好与不好的,说不定赘累人。”怀殷唇角一弯,“该怎么思量你呢?总觉你够独,心也够硬。”看他说得认真,筱安“扑哧”笑了,“没想到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人啊。”他把她的小身子团再紧些护好,“咱们都别骗人,我也希望你只有我。”安安只以鼻子哼气,“名分还没给,倒防着外戚。太子殿下放心吧,想来不会冒出什么小朋友哭诉曾与我在驿馆沐发乞饭、生离死别。”怀殷越听丫头胡说眼中嘲讽的意味越浓,“你真会类比,孝文窦皇后都被你搬出来了。你若真讨如此名分,一时半会儿的为夫可给不了。”筱安并不在意他笑话她,突然抬了头问:“我能见一见那个拐子么?”怀殷想都不想便发话,“不能。”“为什么?”安安有些受不得被如此直白地拒绝。怀殷却已放开小人儿重执书卷。“唤人进来收拾一下。”他颇显烦躁。她浑不在意更觉气恼,“你别总是这样对人。你想说的话就说,不想说了立时就不提。”怀殷瞥过一眼,“你已经听出我不想说了,还纠缠什么?”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到冷漠。筱安在一瞬震动后有更难言喻的抵触自心底升起,“我凭什么要事事时时都顺着你?”

衣袍相牵,偏生隔阂渐深。隔着殿内渐渐幽寂的光线,他只盯着她看。筱安还是头一次想要躲避那人异样的瞳仁,“我本来就不是个低眉顺眼的女人,你也许还不知道。”“出去。”他的目光凉如冰雪再无丝毫暖意。筱安斜睨着听人说话,眸子里映出他隽冷的影子。“我让你出去,是不愿你打扰我温书。”他总不想愈吵愈僵。良久,筱安才曼声细语开口,只言词笃定,“若我此时出去,必不再回来。”殿外寒风转急,殿内依旧香烟迷离。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只余了他与她四目凝注,细听彼此的呼吸。“我又想揍你。”怀殷纠结地发现自己生她的气便想打他,可想到打她了又不再生气。筱安蛾黛轻跳几下,却在他身旁以手支颐,“你别做梦了。”怀殷向椅背上的软靠略歪身子,“的确不该在书房里动手。本是学经诵道的清雅之处,我们一味地活色生香肆意取乐,如何对得起大圣先师。若被父皇母后知晓降下罪来,更是承受不起。所以,这几日我也在东宫寻思地方,想是越僻静越好。好好地收拾收拾,布置布置,悬几处梁环,摆几幅支架,再将那些个竹的、皮的、木的、藤的……各色修磨人的玩意儿挂满墙壁。到时候,吊着打,还是绑着抽,如何调教你的屁股都可以称心如意。”

有暗火于瞳中烈烈跳动,安安快要辨不清身前这个紧裹在翩翩团福白衣之中的究竟是人是魅。她极为艰难地等到他说完才开口,“你把我肖安然当成了什么?”怀殷轻轻眯了修眸再挑薄唇,颧骨上两团摄魂般的颜色诱惑人心。小人儿心中“咯噔”一下,忽的便想到那个妖孽,暗自里揣摩他们兄弟难道真是两人同心。怀殷则慢条斯理地撩拨腕间一串镶金篆字的墨玉数珠,“你真还不知道?”安安早先深湛的眼中如今空余迷茫,“我不知道。”怀殷淡然坐好,忽而有了笑意,“我为何不给你名分?因为我要让你永远做我的奴隶。”

第八十三章:以梦为马

一室寂寂,光影都斑驳,她只想头也不回地离了这里。“筱安!”怀殷业已站起,挺拔身影映在画屏中央,胸口处起伏的襟怀留下鲜明的轮廓。安安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地走出去,谁知并没有。她不但在他的呼唤下停住脚步,竟然还缓缓地转过身子。泪水瞬间模糊双眼,全然分辩不清了,愤怒、心酸,还有悲与卑苦。小人儿很想只是哽咽,可抑制不住地要嚎啕。怀殷飞快绕过长案一角,几是扑到她跟前,本来沉郁的面色完全被她的悲伤沾染,慌乱得不知所措。“我怎么了?我说什么了?什么你都当真?”泪水滑下娇嫩的面颊,正溅在他的手背,心疼地想替她去拭,却被倔强地推开。筱安勉力眨眨双眸,努力抑住眼皮底下涌动的热流,“如果我全信了你刚刚说的话,那么算是我傻,可如果我完全不为你刚刚说的话所伤,那么就是我傻。太子殿下,我真心很难体会也接受不了你的幽默风度。像我这样愚钝且微贱的女人偏生存了执拗的傲骨,我越发觉得实在不宜在您驾前久留相扰,还请殿下开恩许了我离开。”

相望两汪泪眼,怀殷的沉默实在短暂。他很快便收拢动容之色,直越过她的身子向殿门处唤道:“谁在外头?”听命进来的只有明海。那人微一逡巡屋内的情形便迅即低俯。“太子。”明总管始终躬身。怀殷的语气平淡又坚决,“你陪筱安下去,让暮翎她们好生伺候。”明海赶忙应下靠近,一声“姑姑”都未叫出口,那小人儿已然脚不沾地似地冲了出去。明海心下里愕然却不敢于面上显露,只看着太子的神色,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寻问状况。怀殷眼底也有几分忿忿,“还杵在这做什么?”明海依旧未动,小心翼翼回话:“暮翎带了菱娥、芊昔两个丫头正在外面候着,这会子必是已经跟上姑姑回寝殿了。”怀殷眉间未宽,口气沉稳下来,“那你也得过去看着。我略收拾下要入宫去。”明海忙道:“奴才服侍您……”他话未讲完,怀殷已摆手,“带旁人也行,你需得留下。换了谁也不能放心,还不知道要别扭到什么时候。”明海情知自己分身无术,只得再进言,“那便让商末服侍殿下,总便宜些。”怀殷略显疑惑,“商末可不是伤得下不了床?”明海如常含了恭顺的笑意却也透出无奈,“不知道姑姑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奴才平日里是如何对商末的殿下定然知道。奴才气他胆大妄为不假,可不过是照着皮糙肉厚的地方揍了二三十几板子。若说皮肉青紫肿胀了奴才认下,若说伤了筋骨卧床不起,奴才实在不敢承担。”

怀殷眸中微微一亮,旋即哼笑,“她的话还真不可信。你也不用委曲,她并不是冲着你来的。只不过有气没处撒而已。”明海深知主人的脾性,麻利地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太子手边,“奴才没什么委曲的,自会去解释。姑姑宅心仁厚,对身边人尤为体恤,商末身受庇护才是福分,奴才真心羡慕。”怀殷一气把茶喝干,“该羡慕的人是本王才对。她那份好心、好脾气都对着旁人,对我……”他忽然就不想说下去了。明海略怔,跟着埋低身子打千,“奴才告退,这便唤商末进来。姑姑那里殿下也请放心,奴才自会与暮翎小心侍候。”怀殷已恢复温温然的模样,“旁的都不打紧,安排厨房进些可口的吃食。本王该是不回来用晚膳,她可不许赌气饿着。你就与她明说,白日里的事谁是谁非的都甭计较,若她敢再不好好吃饭,我绝不轻饶。”

“眉皱但嫌钿翠堕,臂销惟觉钏金宽。”筱安脱下腕上金钏的一瞬,忽而便想起这两句诗来。相对宝镜之中,索寞容颜,她竟觉得自己那比那诗文里描述得更加无奈与不甘。重帘层层低垂,暮翎早遣了左右宫人退下,静室里只余她与筱安两个。“你可真是什么也不吃了?”若无旁人在,暮翎的口气便私熟得多。这不只因那王府中年余的情谊在,更是安安特为交待下的。暮翎性子沉稳嘴上回馈得少,心中却是极受用。筱安无聊似地挑拨妆台上的红烛,再改为趴伏,才闷闷地搭话,“你还真被明海唬住了?”暮翎笑着为小人儿梳理披散的青丝,“我有什么可被唬住的?总管也不是劝我吃饭。”安安嫌冷似地紧紧大红羽缎便裙的襟口,“还不是他留下的话。就知道盯着人吃饭。仿佛吃饱了,便万事大吉。”暮翎转身去往暖炉里添碳,再回来时盯着她稍显尖削的双肩略略叹气,“也怪不得殿下紧张。看你如今瘦得,竟还不比在王府时圆润。”筱安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苗条下来。当时不论跟着世子还是服侍依依,整日从睁眼忙到闭眼,弄得一天三顿饭不吃到撑就像对不起自己似的。现在好了,完全无所事事,若再不加节制,就**糟践了这身好皮囊。”

暮翎从来也说不过旁人,便放弃不说。正有宫灯柔亮的橘光映照在她略高的颧骨上,暖融一色轻润,瞧着倒比白日里多添几争秀色。筱安看了半晌,握上她的手,“你五官略带男人硬朗线条。这女生男相与男生女相相类,都是福泽之姿。”暮翎垂头抿抿唇,仿佛并不在意,“你不用如此宽慰人。我知道自己不美,连肤色也不够白皙。反正是我娘亲容颜上的好处在我身上皆寻不到。”“你娘可是大美人?”筱安起了兴致。暮翎眼底红了一瞬却不想旁人看到,再抬头时又现老成,“这都过巳时了,让我服侍你睡下可好?刚还说当下人的要从早忙到晚,也请姑姑体谅些。”“好吧。”筱安虽有不甘却不再追问。

便要宽衣上床了却听外头有人求见,正是明海的声音。小人儿眸子中立时燃起亮光,暮翎自然看出来,忙拿过一旁红木架上浅米金累丝的薄坎肩搭到她肩上。明海小步进殿先告罪,“这时辰来惊扰姑姑,实在是失了规矩。”筱安面上极为平静,“总管有事么?”说到这里,她更盯住他,“若再提什么吃啊喝啊的,真得请您免开尊口。”明海抬目,极为难,“正是这事。刚刚太子殿下从宫中遣人送了宵夜点心。”筱安心下里怅然,偏要在眼中带笑,“他可真是疼人。”明海只当事有转圜,跟着陪笑,“那便让他们拿进来,姑姑多少用些。”筱安未置可否,只轻轻唤了一声,“总管。”明海稍趋前半步,“姑姑还有什么吩咐?”筱安此时才现真实的笑意,只是明显疲惫,“总管,我哪有什么吩咐您的。我就想问问,他现在何处?又什么时候回来?”人人皆有苦衷,于外也可道,只是外人常作不甚明白。明海口气缓和不变的谦恭,“正要禀明姑姑。殿下已传话让您早些歇息。今晚他仍要留宿内宫不回来了。”

长安宫暮时的轻雾起于御苑液池,缭绕轻浮于依山而建的琼楼玉宇之间,抬眼观望恍似天境。辇轿落在一幢宫殿之前,筱安被搀扶下来,眼见着朱红漆门洞开,里面却静如月宫声息不闻。后有随侍,前有引行,小人儿来不及细细打量,只隐约看到门额上有“紫云”两个字,略一思量才忆起仿佛是那人在深宫的居所。绕过影壁,沿着澄泥金砖的甬路直到五间正殿中偏西的暖阁。她一步一步稳稳踏上白玉石阶,宫人们已然俯首停在身后。商末先从殿内出来,高高挑起帘子静候。筱安略带关切地看他一眼,那人立时便低下头。“姑姑从东宫一路过来辛苦,殿下已吩咐准备下了茶点,您还是快些进去吧。”他说话的声音极轻缓,显得比常日要紧张。筱安琢磨着必是因为上回的事连累他受苦才让他对自己生惧。她也不再多话,微提起裙裾再往里头走。

依旧是悄无人声,这是一间安静的大殿。还未到掌灯的时候,光线略显沉暗,只有四周高窗重锦帏帘间透进浅淡薄蓝的天光。门近处有风,吹动窗上低悬的紫玉垂钩,外层缀以明珠宝石的鸦青色轻纱绡帐沿接饰以双麒麟纹的悬楣摇摆着拖曳到光洁明净的地面。筱安虽是第一次到此处,却无心多加打量。她停在殿中乌金蛟腾大鼎前,轻嗅鼎中焚着的水沉香。突然便觉得胸隔间的气闷减轻了不少,简单地就因为这熏香。这不是他素日里用的,龙涎才是储君身份的象征,旁人染指不得,他也舍弃不得。此时这里飘散的淡白若无的烟缕该是真心为她所选。他们相处的日子的确不长,她也在细细回想,该是他迁就她的时候多些。

氤氲香氛中忽而便沾染了熟悉的味道。筱安按捺着不转身,却仔细盯看映在地上那人长长的影子。“怎么站在这里发呆?”怀殷疾步走来,清素的云白披风未解夹挟着寒气。他靠近她便揽她入怀,“我与你说话呢。”筱安在他颇显霸道的拥抱中根本挣扎不得。“可我不想同你说话。”她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口。终于面面相对,怀殷轻轻展眸笑了一笑,“你还真生气了?”筱安又恨起他这幅清澈无痕的容色,仿佛过往无波无澜永远能够隐藏下所有情绪。她更恨自己如何就没骨气地顺从了他的旨令到这深宫来继续体尝委曲。“不知殿下觉得我不该生气,还是我根本就不配生气?”筱安只肯给那人绷得紧紧的侧脸,俏丽的眉目上挑皆是冷冽的痕迹。平日里他哄人都会把她的额头压到自己颌下,这会子却是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你烦不烦?”筱安做样子推人,明显地嫌弃。他耍赖似地就不离开,薄唇在她颈子上滑动,吐出温热的气息撩拨起肌肤的刺激。“安安,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怀殷闭着眼睛说话,极像梦呓。筱安也觉得这画风变得突然,一时辨不清谁是清醒的谁又在梦里。他还继续念叨,握住纤腰的手间又加几分力气。“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故意惹你生气,最不该说那些羞羞你的话。”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微带了犹豫。筱安快要被这男人突如其来的撒娇唤起本能的母性。她轻轻一嗤,“呃。还‘羞羞’。是你不会用词儿还是故意装着孩子气。”

水沉香细细,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怀殷是真得困倦。他强打精神趴在她耳朵边上叹息,“我若说‘羞辱’岂不正中你意,却并非我意。”说完,他竟开始轻轻咬她,还一个劲儿地坏笑,“我不敢告诉过你。我从小就喜欢惹人生气,别人越生气我就越高兴。自打有了你,我发现不止是挑逗你发火,每当我说出那些个所谓‘羞辱’你的话,看到你害羞窘迫的样子,我下面就立时高高挺起,别样的满足,别样的舒坦。”筱安已经火冒三丈了,“你真是变态啊,你知道么?”怀殷把头垂到小人儿胸口上,“你骂吧,反正你骂的我也听不懂。”筱安扯着他,“你想着我以后就受你这气,受你这羞辱了?”怀殷依赖不动,只将右手举起,“当然不会。宝贝,你不高兴的事情就不做,再有快感我也不做。”他实在太听话,她都没办法继续怒吼下去。刚刚腻歪他像个孩子,这会子她想到彼此的实际年纪忽而便起促狭之意。安安也环抱住他,臂伸向他腰下,“亲,你对以后的保证咱们得看行动。但这回呢?这回你惹着姐姐了,说说,该怎么罚。”怀殷猛地抬起脸,看向小人儿的眼,面颊不知何故显出醺红,“我没有听清。你能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么?”

这样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孩儿硬要装出厉害模样,只是那妙音如珠越发得动人,怀殷恨恨地磨牙却又真心地想啄她一口。安安未再言语。怀殷便抻手到俏面轻摇,“嘿,丫头,睡醒了么?”那丫头可真硬气着,“拍”一声打开他,“说,你认不认罚?”怀殷再看她一眼,甚是温柔,“你想怎么罚?”筱安摸着他披风内水银色嵌丝的长袍,“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趴下来让姐姐打屁股,可以允许你穿着裤子。要么卷起裤角来,抽打你光着的小腿。”她说得煞有介事。他可不想再笑。怀殷的眉头开始团蹙,“早便揍过你吧?你是谁的姐姐?”筱安也体尝到逗人发怒的快感,越发得胆大,“我完全可以做你的姐姐。我也对你说过。你十八岁,我二十六岁。你叫‘姐’,绝对不委曲。”怀殷的声音里已显怒意,“你干嘛不说你三十六岁,直接当我娘多好?”筱安显得极不乐意,“我哪有那么老?比起皇后来,我可是年轻多了。”怀殷摇头叹息,撸胳膊挽袖,“你兴许与怀馨才是双生。他觉得是我哥,你觉得是我姐。你俩也忒般配了。你们是上天派来气死我的么?”筱安这才发觉不好,拔腿往大门外跑。怀殷怎会让人逃掉,不过侧挪步子,探臂前伸,轻松便将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小人儿箍进了怀里。筱安虾米似的佝偻着扎在那人肘下,从背开始几乎都动弹不得。“嘤嘤嘤,你放开我。”跑不了,也只能装哭,这时她可后悔非得当什么姐姐惹火。怀殷把丫头的长裙撩起来卷到腰际,褪她胫裤前就开始拍打屁股。“腰下压,身子撅起来。”他对她最擅长的便是如此沉声威吓。安安也知道这顿打是躲不了了,索性任着性子对抗,“还要怎么撅,再撅脚都离地了。”怀殷懒怠计较这样明显不敬的口气,使力提了她的腰带纠正姿势,然后便打算彻底扒光。筱安被扭曲得只能把住那人的背。她回不过头来,却能想象自己的雪白的屁股下一刻便要献祭般悲惨地暴露在空气中任他蹂躏。“别脱我的裤子好不好,在这里别脱我的裤子好不好?”安安真哭了,流着泪攥着拳挥舞,他的屁股就在眼下,却碰都不敢碰。怀殷有些犹豫,只是不愿表露。他把手盖在她的臀上,“不脱光了我怎么打?”筱安狠咬下唇再说话,“这是宫里啊,不比咱们家,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

从来,怀殷都是把长安宫当作自己的家,而那象征储君地位的东宫在他心中从来不过是一处孤独冷寂的住所罢了。听着丫头哭诉,他方有触动,曾经的高寒天阙,已烙刻两人并立的身影。执子之手,与子偕行,是她与他游走于东宫汉玉雕砖、纤尘不染的广道或小径。哪里有彼此的希望与依靠,哪里就会成为他们幸美满的归宿。“我不要在这儿光屁股。”小人儿抽泣声低,更是羞红着脸乞诉。怀殷居然答应了。他没说话,可是已开始隔着下裳打她。巴掌毫不犹豫地下落,颤巍巍的圆丘立时便漩出浅窝儿。“啪!”“啊。”他每打一下,她就低喊一声。怀殷气头过了,总想发笑,“刚刚害羞怕人知道。这会子又大呼小叫的。”筱安闷着头回话鼻音很重,“我忍不住才哼哼。”她说得都是实话。被人夹在肋下教训,她能从地上映出的影子看到他大手降落的过程,还可以预见屁股上即将承受的疼,却根本不能躲避,除了像小动物似地呜咽,再无其它缓解的办法。怀殷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力道还不够重。他把她的身子再往怀里带带,照着圆臀下部特别是臀腿相接的地方连着劲儿地狠抽。

“殷,我错了,以后不胡说了,不胡说了……”筱安又被打哭,鼻涕一把,泪眼一把。怀殷仿佛极为体谅,听着她哭声紧了,便停下巴掌改为安抚似地揉捏已然透出热气来的臀肉。只是,一旦发觉她身子开始享受这种放松,他立刻抡胳膊再打。反反复复,怀殷什么话都不说,面容平静,瞳心处却流转四道星芒。一会儿是大手在揉,一会儿是大巴掌在抽,筱安的心随着屁股高低翻涌。天堂到地狱,地狱又到天堂。渐渐的,他越打越往两腿之间去打,越揉越往臀缝之下去揉。小人儿知道自己又湿润了,隔着亵衣绢裤都可能被那人发觉。她像起了寒战,紧紧去抱他的腰,“我不想在这里……”她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欢好。怀殷的手便停在她紧夹的私处。他也温柔缱绻起来,“你不想,哥哥也不会强迫你。只是现在还回不得家去。”筱安将小脸贴近,感受他身体的温度,“可是,我想回家了。”怀殷再轻轻拍打双丘,“是谁要见那个拐子来着?睡了一个晚上就什么忘了。你说哥哥该不该揍屁股?”

第八十四章:凤凰鸣矣

那人语声温存,拂动而来该是禁不得要酥软。偏偏话头忽转,筱安立时抬头睁大了眼睛。“你不是不许见么?”她的小模样怯怯的还有埋怨。怀殷已放开束缚,走几步宽去披风再坐下来悠然饮茶。屁股上微有些热算不得疼,安安却装模作样地揉了又揉。“问你话呢。总是这毛病。故作深沉,气得人不行。”小人儿浓睫半垂,款款移步过来偏要与他挤进一把椅子。怀殷就势把丫头抱到腿上亲亲,却又满脸嫌弃,“昨儿说不让你见,可不是立时便翻脸恼了。我哪还敢再拦着。”筱安听了极受用,“现在知道怕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我。”怀殷推推她,再往那嫩腮上泄愤咬一口,“你真厉害啊!忘没忘自己长着屁股?”筱安再变乖,“明明是你恼了才吓人,不声不响又走了。”怀殷低声笑,“你非要见那人,我不得抓紧进宫请示父皇。”筱安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她环住他的脖子,“作什么还要惊动皇上?”怀殷凝视小人儿双眸,“罗殇自打被押解进京父皇便让交给牟总管,根本不许我插手。后来还是刑谳司的人审来审去不见进展,才准我多问几日。”筱安靠到那人胸前,“皇上如此关注与我相关的人或事,难不成是因为我曾得罪过皇后娘娘的缘故?”怀殷只一味微笑,还带些许怜惜,“你想多了。父皇与母后在乎的是我。你如今已是我的女人,他们需得知晓你的家世出身。”听他这样说,筱安心头也未松快,“若是问出我的家世不好或是有什么不清白之处,皇上与皇后便不许我与你在一起了么?”

怀殷只用左手揽人,右手端起茶几上放着的斗彩雪花瓷碗,“母后小厨房里新做的桂花芝麻松子糖。我最喜欢吃了,他们刚刚送来,都给你留着呢。”筱安仿佛很顺合那人,并不推脱从碗中拣出一块启唇含了,立时便觉口中甜香无比,只是眼底却一点点汇聚起氤氲水气。怀殷看不到小人儿表情,想扭了她的小脸儿对向自己。筱安掩饰般抽抽鼻子,然后才转过来,“岁岁平安、岁岁吃糖。这糖王府里也做,我还跟着瞧过。桂花酱、芝麻、松子都是寻常物,要想做出不一般的味道关键是炼油炒糖。糖浆熬好了金黄透亮,若熬不好就发黑,吃到嘴里虽有甜味,可甜过之后却焦苦无比。”怀殷微有不快,“你想说什么?”筱安又拈了糖在手,“你需得回答我先前问的。咱俩互相气了这许久,就是为你不直截了当说话的缘故。”怀殷搂搂丫头的肩,“你恼我的,我都懂。我只想告诉你,我不说,有时是没有必要说,有时是无话可说。正如你刚刚问的,父皇母后若不许我们在一起怎么办?那你讲,我们该怎么办。”筱安低低苦笑,“我们就分开。”怀殷立时便在怀中的纤腰下捶了一记,“你就这点儿本事。”筱安极平静,“你曾讲皇上许了东宫的事由你作主。可你也明白,其实你什么都做不得主。”怀殷喟然,“大逆不道的话非逼着人说。有些事情他们让我做主我也不会做主。但有些事他们不让我做主我却必须做主,你能懂么?”如此,心里才稍稍安慰,筱安将薄唇贴上人脖颈,“我懂与不懂都需要你亲口告诉我。”怀殷再掐她一下,“女人就是麻烦。相当得麻烦。快被折磨死了。”

筱安这才发现身前之人眼睛里隐有血丝,略微发青的胡茬也显出憔悴。“你当真被我气到了?昨晚不曾睡好?”她心疼了。怀殷微阖目调息,“不全是被你闹的。”“还有谁?”筱安剔眉警觉。怀殷瞧着丫头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想笑,“干嘛你?跟要咬人似的。”筱安可不想笑,使劲摇他胳膊,“说是谁?还有哪个女人。”怀殷拈了糖吃,“是我母后,昨晚上我们一家折腾到后半夜。你放心了吧?”筱安更不放心,“你如何又惹怒皇后娘娘?”怀殷忙解释,“当然不是我,我还哪有那胆子,一次就后悔不迭。母后与父皇别扭来着。”“啊?”筱安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怀殷小心,轻点她的唇,“你听听就得了。”筱安“哧”一声笑,“我还没听到呢。快说,究竟怎么回事?”怀殷使劲摇头,“不说,不说,你就是坏事乐。”筱安如何也不会放过,“你必须说。不然我还生气。你不是怕我生气么?”怀殷哭笑不得,“你这个人太欠揍。”筱安一心都在八卦上,哪还顾得许多,“你就讲讲,讲讲吗。讲完了揍都行。”怀殷闻听眼中精光一闪,却故意耷了脸显出不耐烦的表情,“事情的起因在小五。昨日里小五惹了母后发怒。可父皇要打小五,母后偏又拦着。两人言来语去地争执起来。大哥犯糊涂,关心则乱。老二更是跟着添乱,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牵连。这一晚上,小妹早被乳母抱走。大哥、怀酘、怀馨都在凤仪殿外跪着。扬扬从来胆子大,也被吓傻,搂着哭个不住的小弟躲在角落里头都不敢抬。只有我一个人又劝父皇又劝母后,话说得太多,嗓子冒火,头围上疼得仿佛要炸开。”

夕阳西照,反在明纸窗上折起微金还剔透的光芒。小人儿的俏脸正映霞色,肌肤粉而嫩滑的容泽根本不需要胭脂妆点。怀殷没忍住再亲。筱安正听到兴头上,蹙眉推他,“你还没说完呢,我也没懂,怎么就添乱了,怎么就跪着去了?”怀殷绷脸佯怒,“与你念叨都是罪过,还听上瘾了。”筱安摇头拧身子耍赖,“不行,你必须说,我就受不了半截子事。”怀殷用指头捅捅她的小屁股,“你先下去。总得容我喝口水,活动活动筋骨再讲。”安安正坐在那人身上舒服着,根本不想下去,“你口渴我能理解。还活动什么筋骨啊,讲话动嘴又不动旁处。”怀殷手指一勾,捏住她肉肉小巧的下巴,“你总不听话。”浮香温存,又施蛊惑。筱安却假装要哭,“我不是孩子。”怀殷揉揉她的头,“你就是孩子。是我的小孩儿。”丫头气鼓鼓的,那人却再不理会。怀殷将人抱下膝来,自己也站起。“跪上去,用手把住椅背。”他拍拍椅子。筱安绝对明白,口不应心,“怎么又要打?”怀殷抬手贴着绢衣抚摸玲珑起伏的肉丘,“刚刚没打完。你没脱裤子,我得打上光屁股。”筱安立时就现泪眼,却又透出柔媚,“求过你了,不想在这里。”怀殷仍笑,“这里是我打小住的地方,也是咱们的家,没什么可羞的。将来,我们的儿子也会住在这里的。”筱安以手遮面,“儿子要住的地方,你却让当娘的光屁股。”怀殷用手拨开她的手,重瞳之中凶光尽露,“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做什么。家什哥哥都准备好了,绝对包你满意。”

他说这样话的时候语气狠到冷酷,筱安在一瞬畏惧之后偏偏有暖意自心底升起。直觉是无法触摸的真相,他们从未将彼此视作施虐或受虐的对象,只是在责与罚之中相互牵引相互指导,层层递近,一寸寸逼近身体隐密处蕴藏的无比迫切的欲望之源。望着小人儿长长睫毛落下的阴影,怀殷再刮嫩脸,“没揍就怕啦?”筱安笑意微深,“在想你又备下了什么家什。”怀殷侧头瞧眼不远处范金柱础旁的落地连橱,“你该是认识的,想来也用过。”说完他便过去翻找,再回过身,双手捧了青玉颜色的一柄藤拍。筱安多少有些吃惊,“你如何会想到这个?”她也蹦跶过来,用纤纤的手指好奇地触碰,“挺硬的啊。我还以为会有韧性。”怀殷颇为满意,“我也是忽然想到的,便让他们去找了个新的来。”筱安还在摩挲那拍杆,竟发现上面还雕刻了枝蔓相连的五茎莲花,“啧啧,太子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连这拍被子的家什都精雕细琢,无处不见微妙。”怀殷将拍子挥挥,“原来这是拍被子的啊。那拍屁股再合适不过。当然了,如果反手握着圆头朝下,还可以用这细杆抽屁股,一举两得。先拍出花来,再添上细檩子,这屁股上便算是作画了。”他说得双眼欲见明亮,兴奋至极。筱安假意蹙紧蛾螺,“作什么用的都不知道却想到了揍人。”怀殷又揽她肩,“我不知道无妨,你知道便行了。”筱安竟当他在夸她,略显出赧色,“其实我也只是晓得有这样一件东西,并没亲手用过。”怀殷听着竟多心了,“你如何会用这做粗活的家什。你不是你家世子跟前的红人儿么?”“你家世子。还你家柿子呢。”丫头被气得眼前直冒火星儿。怀殷赶忙开解,“我没恼你。我恼我自己。我是嫉妒怀鏧。老天怎么不让我先见到你呢?你病入膏肓被装上车的时候,要是从我身边推过去该多好。你也从席子下面伸出手来抓住我。”筱安听着都打冷战,“你打住,别说了,你们兄弟这口味太重。”

高大阔朗的沉香木长窗上悬着宝罗暖帐。微有风入,细绡鲛纱的挂帘轻轻拂动。怀殷眸中沉沉尽是重叠光华,“你受不得最好。你越受不得,我越瞧着着迷。”说完他扯了她便往堂后的一扇连幅雕花插屏里面拐。筱安脚跟着地反向使力,“你,你干嘛去。不是说了在这里。在椅子上。”她对他的举动本能地怀疑。怀殷捏住她的腕骨,“跪椅子上不好玩儿。那屏风后是我更衣的地方。里面有张窄榻,为了舒适两边特制了卷羽丝绒的扶手。不高不矮、不软不硬,正对我刚刚想好的姿势。宝贝,你的姿势。”他刻意咬重“姿势”二字,小人儿仰起脸来差点飙泪。“什么姿势啊?我不要。我说过的。我就想趴你腿上。”她只会假哭。怀殷已生欲望,唇都是干热的,“我哪能都听你的啊。咱们想到配合配合。绝对好玩极了。”

殿中暖得另人生汗。曾有小别,少年积蓄的热情浪潮一般涌动。他将她拦着腿弯处抱起,丫头软又温热的肚腹正贴到脸上。“我自己会走。”安安的声音轻而生脆。怀殷手中握着藤拍正好可以拍上屁股,“你走得太慢,我等不及。”筱安静静体味,也用力抱紧他,近处一对黄铜舞姬捧花的灯台,没有红烛高烧却一样濯然生辉。屏风后光线转为幽暗,似迷蒙的轻烟缭绕,别有一种恬淡静谧的气息。筱安的目光也沾染温柔,身子绵软得被缚紧好比天上的风筝困于细弱一线。她试探着挣挣,自然又讨来几下抽打。怀殷笑得随意,散漫还戏谑,“挨揍要守挨揍的规矩。”她不说话更不动,安静等待。他抱着她一起坐到榻上,她紧张得抓住他的衣襟。“乖,别怕,咱们在游戏。”怀殷环住娇人儿削肩,低沉的声音带着暗惑。筱安却僵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游戏也疼啊。你打屁股很疼。”怀殷俊美的笑容愈发迷人,裹着小人儿旋身。他已站在榻外,只把她按坐在弹软的扶手上。“咦。”筱安歪着头看人,略显吃惊。她觉得她该是趴在扶手上,拱起屁股来才对。怀殷看得明白,掀她鼻头,“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姿势哪能如此简单?”筱安趁着未觉痛楚坐得端正,“不喜欢你那些个花活儿。”怀殷注视眼下米色缎裙叠角上绣着的朵朵百合,“竟忘了先前为什么打你?”筱安眉梢微有怯意,“这么快就忘了?因为我去了怀馨家。”怀殷先冷哼再耐下性子轻声细语,“那里不是赵王府,可不能随便去。”筱安当然明白,只是不愿意认错。怀殷并不计较,弹一弹指甲,“你得听人劝。”筱安这才点点头,算是答应。怀殷满意,最后补充一句说教,“更要少招惹老四。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筱安绝对相信,却不忘揶揄,“你弟弟说了好多该揍的话,还管你叫‘老三’。有本事你去收拾收拾他。”怀殷闲适得很,“收拾他还用本事?踹倒了捶就是。可是,你却不同。收拾你要显本事。”边说他边抬头,乜斜着她,“哥哥要动手了,宝贝准备好了么?”

只觉得欢愉的时光那么长、那么长,唯愿好日子永远也不要过完。筱安一味在笑,恍若未闻。怀殷弯腰撩起小人儿的裙子再褪下里裤。她知道躲不掉,索性乖乖承受。怀殷忽而握了她的双脚将人仰面掀倒。筱安“啊”一声尖叫只喊出一半,刚刚伸向空中的两条长腿又被蜷起来牢牢摁到胸前。“你要干什么?”她憋得胸闷气堵。怀殷只用藤拍繁复编就的圆头一下又一下不停抽打光溜溜垫在高起扶手上的小屁股。“殷,哥哥,这样子我不舒服,我健身从不练臀桥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哀求才好。实在太过羞耻,屁股可以不怕露,只是受不过如此大敞门户。前面花园后厢庭院,两处小洞口都被刺激得一收一缩。怀殷竟然还不满意,又打又强掰,将她的腿分得更开。“哥哥,你饶过我吧。”筱安开始放肆得哭嚷。怀殷收回拍子,并不松按着人的手。“你为什么要见那个拐子?”他说得相当随意。她要吃力喘息才能出声,“我,我要问个事情。”怀殷微有沉吟并不显奇怪,“你要问什么?”颈上的细金链子滑落,筱安紧紧捂住正中的那枚金锁,“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怀殷愣愕,重瞳之中升腾阴翳,“你不是肖安然?”筱安看不到那人,目光却如新泉清澈明亮,“我什么都忘了。什么也不确定。我想单独问一问他。”怀殷望得见小人儿眼波,默默叹息一声,眸中清泠之色也微融。他用拍子盖住她的屁股,“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是需得看你能不能挨过接下来的一百下狠抽。”

在我遇到的所有人里,我最喜欢你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