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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

痛失亲人

学校的大门一开,解放了的同学们一个个像箭一样地急迫地冲出了学校。等人快走光了尹君翔才慢慢地踱着步子走了出来。虽然还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身上却散发着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成熟气息。刀削般的俊脸上淡淡的笼罩着一层忧郁的气息。忧郁中又散发着一丝让人不忍直视的压抑着的成长痕迹。硬朗的剑眉几不可察的皱着,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没有孩子的童真多了些大人的深邃。身边跟着的一个小个子男孩不知说了什么,他抿了抿薄薄的唇淡淡地摇了摇头就向反方向走去。

尹君翔走得很慢,甚至不想回家。母亲又带着弟弟出外旅游了,家里只剩下那个对他吝啬的一个笑都不舍得给的父亲。面对着对他百般挑剔的父亲有的只是痛苦。家也没了往日的温暖。冰冷的建筑堆砌而成的笼子又怎能称之为家呢?

可是走出没几步整个人就楞在了那里,眼睛中闪烁着兴奋和不可思议的光。虽然那张俊脸并没有变化可是周身的气息却将快乐传递着。还不知道要如何反应,马路对面的一位年轻漂亮、气质不凡的女子就向这边奔了过来。

尹君翔看着向这边跑来的女子整个面部瞬间柔和了起来。脸部的棱角似乎被温柔磨成了圆润的弧度。可是尹君翔还没来得及挑起嘴角,一声紧急的刹车声将还未来得及表达的幸福定格在了那里。

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像一只晶莹的白蝴蝶高高地飞了起来。之后狠狠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女子柔美、甜蜜、慈爱的笑容瞬间在空中定格。

即使再成熟毕竟还是个孩子。尹君翔被这突如其来的车祸吓傻了,呆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此刻待在马路对面的男子扔下拉着的幼子疯了一样地冲了上去。紧紧抱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女子撕心裂肺地喊道:“曼儿,你醒醒,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

男子呜咽悲伤的声音似乎起到了作用,怀中的女子虚弱地缓缓睁开了双眼,满眼深情地望着她深爱着的丈夫。眼中的不舍和依恋使得男子隐忍已久的泪像决了堤似的奔涌而出。

女子这时候缓缓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大儿子弱弱地点了点头。尹君翔三两步奔了过去一下子扑倒在女子身边痛哭失声。女子缓缓抬起虚弱的胳膊慈爱地抚摸着儿子满脸是泪的脸断断续续地道:“妈,妈,对、对不、对不、不、起你。好、好、照顾、照顾、你爸、和弟弟。”随后又抬起头柔情地注视着丈夫。“好、好、活、活、下去。好、好对、对待儿子。”说完之后又依依不舍地瞅了一眼远处呆呆看着这一切的小儿子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就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顷刻间撕心裂肺地哭声和喊叫声响彻云霄。男子一脚踹开趴在妻子身边的大儿子,缓缓抱起已故的妻子满眼仇恨地瞪了一眼被踹倒的大儿子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不远处的小儿子这才回过神跌跌撞撞地来到哥哥身边使劲摇着哥哥的手哭喊道:“妈妈,妈妈、怎么了。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尹君翔狠狠地抹了把眼泪缓缓蹲下来紧紧抱住拉着自己的弟弟柔声安慰道:“小昊不哭。爸爸去带妈妈看病了。哥哥一会儿就带你去找妈妈。”

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眨着大大的带着水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对着尹君翔张开双臂娇声道:“哥哥抱。找妈妈去。”

尹君翔收起所有的悲痛勉强对着弟弟笑了笑伸手将那个小人抱了起来。不知道父亲抱着母亲到哪里去了。尹君翔只好抱着幼弟回家。还只是个孩子的他不得不收起全部的稚嫩去帮忙支撑起整个家的坚强。

回到家并没有看到父亲。怀中的小孩子轻轻挣扎着要下来。尹君翔蹲下去小心地将弟弟放在地上。一落地小家伙就向父母亲的房间奔去。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并没有看见爸爸妈妈。小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地哭嚎起来。

听到弟弟哭尹君翔急忙奔了过去。他一把抱起坐在地上的弟弟轻声安慰道:“小昊乖啊,小昊不哭了。爸爸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此时尹君翔的话已经不起作用怀中的弟弟不停地哭闹。看着伤心的弟弟尹君翔的心似乎在滴血。母亲的逝世对于他来说也是无法承受的痛。弟弟的哭声不断折磨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极度隐忍的悲痛哪里经得起这种悲切的挑拨。

忍着心中的痛小心哄着不停闹腾的弟弟。小孩子似乎很容易疲倦闹了没多久就在哥哥的怀中睡着了。尹君翔轻手轻脚地将弟弟安置好,又仔细地替弟弟盖好毯子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父亲还没有回来,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个家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

尹君翔拿起电话不停地给父亲打,但是手机里不断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的声音。听着那温柔的女声尹君翔只觉得全身冰凉,母亲刚刚去世他再也承受不起失去父亲的打击。

此时此刻他都不知道要找谁帮忙。父亲的那些朋友都是些利益伙伴。没有谁会愿意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闲事。尹君翔将家里的佣人找来吩咐他们出去帮忙找父亲又留下一个在家里照顾年幼的弟弟后自己也冲了出去。

尹君翔将父亲经常去的几个地方跑完可是并没有看到父亲。城市这么大要去哪里找失踪的父亲。站在马路口的他是那么的无助和脆弱。整整一夜,尹君翔在外边找了一夜可是并没有找到消失的父亲。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的恐惧也在一点点的增加。可是那份恐惧无论有多深都没有时间去消解。

看着逐渐变得越来越亮的天空尹君翔的整颗心就像在火里烤似的。悲痛、担心、恐惧、害怕的情绪不断向他袭来。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都要坚持不住了。可是想起母亲临走时的话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撑起全部的勇气去接着找寻那个消失的父亲。

虽然已经报了警可是警方那里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父亲虽然对他很苛刻可是那却是他的整个支撑。这最后一点的支撑实在是不想再失去。他没有承受的力量和勇气。

因为放心不下在家的弟弟,尹君翔在天空变得如同白昼时急急地赶回了家。一进家门就看见弟弟坐在地上哭。旁边的佣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尹君翔快步走上前去紧紧抱住目前为止唯一的亲人。“乖,小昊乖。不哭了啊。爸爸带着妈妈去外面看病了过两天就回来。”

从小就被父母宠坏的小孩子哪舍得离开疼他的爸爸妈妈。一听说爸爸妈妈不在哭得更厉害了。“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听着那声声切切的哭叫声,尹君翔压抑已久的情感瞬间爆发。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毕竟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一切又让他如何承受。看着那个从未流过泪的哥哥哭得像个5、6岁的孩子。尹君昊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哭泣。过了很久才爆发似的又大哭起来。失去父母的兄弟两个抱头痛哭。旁边站着的佣人看着这心酸的一幕也是不停地抹泪。

尹君翔哭了一阵之后心里的悲痛和恐惧似乎淡了些。想起现在一团乱的家。尹君翔忙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小昊如果乖乖听话,爸爸妈妈就会早些回来了。”尹君翔耐心地哄着啼哭不止的弟弟。声音因为刚刚哭过还带着些沙哑。嗓子里似乎还带着丝丝点点的泪的痕迹。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听这话哭声立即止住了,抬起头眨着一双可怜巴巴的蒙着雾水的大眼睛问哥哥:“真的?哥哥没骗人?”

“恩,只要小昊听话。你很快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尹君翔不忍看弟弟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轻轻转过了头。

因为父母都不在尹君昊一定要在家等爸爸妈妈说什么都不肯到学校去。尹君翔没有办法只好向学校告了假在家陪着弟弟。

这几天尹君翔在弟弟醒着的时候陪着弟弟玩耍。尽心尽力地照顾年幼的弟弟。等弟弟睡着了仍旧去寻找消失的父亲。几天下来连眼都没合过。既要面对弟弟的哭闹还要提心吊胆地去寻找消失的父亲。整个人一下子憔悴了许多。本就属于清瘦型的他,变得更加消瘦,身上的骨头更加突显。炯炯有神的双眼中有着遮不住的疲惫。

五天后的一天尹君翔把哭闹的弟弟哄睡之后就又到外面去寻找父亲。又是整整一夜可是父亲依然没有一点消息。当尹君翔拖着疲惫的身子挪到屋门口的时候竟然听见了弟弟咯咯的笑声。他拖着累的快要动不了的腿急急地移了进去,映入眼帘的一幕使得他的一颗心彻底的落了地。

痛彻心扉

当尹君翔拖着疲惫的身子挪到屋门口的时候竟然听见了弟弟咯咯的笑声。他拖着累的快要动不了的腿急急地移了进去,映入眼帘的一幕使得他的一颗心彻底的落了地。

客厅内,消失已久的父亲正抱着年幼的弟弟在耐心地哄着。声音是那样的温柔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尹君翔仔细打量着父亲发现他瘦了很多。整个人似乎突然间苍老了很多。虽然对着弟弟温柔的笑,可是笑容里那抹不去的伤痛还是深深地刺伤了他。心里的自责和内疚在看见苍老憔悴的父亲和可怜期许的弟弟时又多了几分。

看到父亲的那一刻这几天的坚强瞬间崩溃。眼泪不由自主地奔涌而出。那一刻仿佛找到了所有的依靠。飘忽不定的心终于找到了停驻的港湾。虽然内疚可是见到父亲还是松了口气。这个家有了顶梁柱了。

尹父尹轩却只是仇恨地瞥了大儿子一眼就又重新注视着怀里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地小儿子。眼里满满的全是宠溺。那一刻,尹君翔的心就像掉进了万年寒冰之中,被冻得不停抽搐。本来还在向外涌的眼泪生生的被桎梏在了眼底。眼泪只是一种脆弱的表现既然没有接纳自己脆弱的地方又何必将它们放出来给人看。

尹君翔收起全部的伤痛虚弱地对着父亲笑了笑,恭恭敬敬地问道:“父亲,您这些天去哪了?妈”

刚说到这里就被尹轩狠狠地打断“老子的事情不用你管,还有,你没资格提你妈。不要让老子再听见你提你叫妈。你不配!”看向尹君翔的眼里全是凶狠和凌厉。

尹君翔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苦苦一笑。笑容里揉进了无尽的凄凉。可是他仍是倔强地继续挥霍自己的孝心“您在外面没出事儿吧?我真的很担心您。”倔强着自己的关怀;倔强着自己的不甘;更倔强着自己的奢望。

尹轩头都懒得抬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妈被你害死还不够。还想老子也被害死。”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凶狠和无情。

听了这句话尹君翔只觉得所有的坚强一下子轰然倒塌。虽是夏季身子却被冻得瑟瑟发抖。原来话语也可以比刺骨的寒风更冷冽。父亲的那些话要他如何承受。母亲的去世本就是他一直不敢碰触的痛。没想到就这样被父亲活生生的剖开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像被利刃一刀刀地割一样的难受。和着血的悲痛更显得凄凉。

看着尹君翔满脸的泪水尹轩只觉得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丢下一句“收起你那眼泪,老子看了恶心。”便抱着小儿子快步离开了。

原来找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等来的却只是伤害。那么这些天的艰辛又算什么?此时此刻尹君翔都不知道那颗心还在不在,在吗?为什么感觉不到疼呢?原来痛到一定程度心也会变得麻木。麻木了也好,这样的痛他真的再也无法承受。人没有心那该多好啊,那时候无论是怎样的冷酷和无情都可以一笑而过。可是无论你有多么渴望它都不会消失,痛就更不会减弱丝毫。

正在尹君翔疼得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弟弟在问:“爸爸,哥哥哭了。哥哥很难过吗?”

随后传来父亲温柔的似乎滴出水来的声音“昊儿乖,不用管他。爸爸抱你去睡觉。”

原来您的声音可以那样温柔虽然早已知道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心痛呢?尹君翔再也无法忍受狂奔了出去。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停下来看他。这一刻的他哪还顾得上是否成为了别人的焦点。他此刻只想跑,跑的一丝力气都不剩,最好是把那份伤心的力气也消耗完。

此时此刻他觉得坚强都是种奢侈品,他要不起。这一刻,他只想抱着脆弱痛哭一场。坚强在此时只是一种负担。

尹君翔一路狂奔来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巷子的角落放声大哭。在家里被压抑的泪水全部倾泻了出来。“妈,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希望您出事。妈、妈、妈、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一声声的妈吼出了所有的委屈和悲痛。这些天以来的担惊受怕似乎也找到了宣泄口。除了天上的母亲他都不知道这些苦,这些痛要和谁说。

尹君翔就那样躲在小角落里失魂落魄地哭,也许是隐忍太久那哭声中竟可悲的带着压抑的痕迹。

想想都觉得可悲自己竟然连个发泄痛苦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躲在这小角落里黯然落泪。独自一个人在角落里哭了个浑天暗地。如泉涌的泪水洗刷了心里的委屈和剧痛。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想回家,回到家里只会变得遍体鳞伤。

就这样哭过之后尹君翔没再回家只是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整整一天一点东西都没吃的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仍是无意识地在外面晃荡。虽然虚弱疲惫的已经快要走不动路了可是他还是强撑着往前挪动。他怕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勇气。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看着一个个急急忙忙地向家的方向赶去的人。尹君翔只觉得可悲。他只是个有家却没温暖的可怜人。家,曾经是一个渴望很久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他极力想要逃避的地方。

看着天色实在晚了尹君翔怕家里人担心还是决定回家。其实对于父亲他还是抱着希望的他希望那只是父亲一时的气话。失去至亲的痛他理解所以他并不想去恨。也许父亲只是一时想不开也许很快就想开了。到那时候父亲也许会对他好点。他乞求的不多只要父亲不再恨他他就满足了。

那个家即使很少让他感到温暖他还是眷恋毕竟在没有弟弟之前母亲还是很疼他的。虽然也经常被父亲责打可是有母亲的关心他还是满足的。即使有了弟弟母亲对他的关爱剩的很少他还会觉得幸福。毕竟有人对他好。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一点点的温暖都会让他迷恋。

当尹君翔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院门紧紧地锁着。他走上前去按了按门铃,可是并没有人来开门。他以为是门铃坏了只好大力拍着门,可是拍了很久都没见有人来开门。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听到了杨嫂压着嗓门的声音:“大少爷,您就别再敲了。老爷吩咐了不准给您开门。您要是再这样敲下去吵到了老爷就坏了。您还是明早再回来吧。”

听了这话,尹君翔自嘲地一笑:还怕有人会担心自己,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此刻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去呢?一旦离开自己就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了。

尹君翔走了一天再加上连日来的提心吊胆和不停歇的找寻整个人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门外,这时连心痛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只是觉得好笑。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想站起来离开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没办法只好在这里将就一夜了。没力气离开似乎是个很好的理由,心里多少轻松了些。

“老爷,大少爷好像是昏过去了。要不要。。。。。。”杨嫂从小看着尹君翔长大对于这个懂事的孩子还是心疼的。看着他昏倒在门外心里就像猫抓一样地难受。

“不用管他,你去睡吧!”尹轩头都没抬只是懒懒地吩咐道。

杨嫂没办法只好摇了摇头缓缓地离开了。作为一个下人她没有坚持的立场。她的话更不会起作用。

尹君翔正睡得迷糊的时候感觉身上似乎多了些重量,连忙睁开眼。一睁开眼就见杨嫂正把一件毛毯往他身上盖。尹君翔一把抓住杨嫂的手急切地道:“杨嫂,您不能这样。被父亲知道了,他不会放过您的。”有我一个人受着就够了何必再连累其他人呢。

杨嫂轻轻一笑,慈爱地道:“没事儿,大少爷您不用替我担心。我在家里待了这么多年老爷不会难为我的。”

尹君翔终究拗不过杨嫂只好将毛毯收下,眼里湿湿的。哽咽着道:“杨嫂,谢谢您。”这些天似乎特别容易掉眼泪,人脆弱的时候眼泪成了最好的调剂品。

杨嫂温柔地拍了拍他,扭过头擦了把泪。“和杨嫂客气什么。”

杨嫂离开后尹君翔再也睡不着了。一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都知道心疼自己。那个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不舍得给自己半点温情。想想都觉得好笑。

睁着眼睛发呆的尹君翔终究敌不过身体的疲倦。不久又缓缓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他被狠狠地一脚给踢醒了,当他睁开眼睛看见站在自己面前面沉似水的父亲时被吓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刚站好就又挨了父亲狠狠地一脚。“还知道回来?你倒是舒服啊,用不用老子再替你搬张床。”

无理责难

睡梦中的他被狠狠地一脚给踢醒了,当他睁开眼睛看见站在自己面前面沉似水的父亲时被吓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刚站好就又挨了父亲狠狠地一脚。“还知道回来?你倒是舒服啊,用不用老子再替你搬张床。”

尹君翔知道父亲在气头上吓得不敢回话只是规规矩矩的站着。低眉顺眼的样子就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尹轩看见儿子不说话更是来气一脚将他揣进门内吼道:“你什么意思?缩在门前给老子丢人显眼吗!”

对于盛怒中的父亲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讲得越多错的越多,干脆不说话。

尹轩看见尹君翔手里的毛毯又是一脚踹了过去:“毛毯谁给的?”

尹君翔哪能出卖对他关心的杨嫂只是抿着唇不说话。看见儿子那个样子尹轩就来气直接对着躺在地上还在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儿子拳打脚踢起来。尹君翔的挣扎,尹君翔的虚弱尹轩仿佛看不见。落下的脚和拳头是异常的凶狠。

杨嫂实在看不下去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含着泪道:“老爷,毯子是我给大少爷的。您就别再为难他了。”

尹轩瞅了杨嫂一眼淡淡地道:“到管家那里领了工资,收拾一下,马上走!”

一听这话尹君翔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紧紧搂住父亲的腿求道:“父亲,您罚我吧。求求您放过杨嫂。杨嫂她是无辜的。”

尹轩一脚将他踢出老远狠狠地道:“老子自然不会放过你。杨嫂也是非走不可。”

尹君翔顾不得身上的痛,嘴角的血都没来得及擦,就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次死死地搂住尹轩的腿求道:“父亲,求求您,求您放过杨嫂吧。所有的错儿子一人担。”

杨嫂看着拼命为她求情的尹君翔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哭着对尹君翔说:“大少爷,您不用替我担着。我现在就走。”

外面的哭闹声吵醒了睡着的尹君昊。他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一看见尹轩就张开双手扑了过去“爸爸,爸爸抱抱。”

尹轩看着急急跑来的小儿子一脚踢开大儿子就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小儿子柔声道:“跑那么急不怕摔倒。”面无表情的脸上甚至还闪过一丝慌张。

尹君翔看见杨嫂离开连忙爬起来一把抓住杨嫂的胳膊,“杨嫂,您不能走。”说完又哀求地望着尹轩希望他可以放过杨嫂。

尹轩仿佛没有看见尹君翔乞求的双眼直接对着他吼道:“昨天私自离家的帐老子还没和你算呢。跪下!”

此刻关系到杨嫂的去留尹君翔也不敢违逆。“咚”的一声就在门前的地上跪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杨嫂走进屋子去收拾东西。尹君翔膝行到尹轩身边抱着他的腿接着求:“父亲,求您别赶杨嫂走。儿子替她领责。”声音里都是急切和恳求。

尹轩直接将他的话忽略,可是怀里的尹君昊听了这话一时好奇抱着尹轩的脖子撒娇道:“爸爸,杨嫂要走吗?为什么啊?”

尹君翔趁着父亲还没说话连忙道:“对啊,杨嫂要走了。以后小昊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尹君昊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抱着尹轩的脖子哭道:“爸爸,我不让杨嫂走,杨嫂走了就没有人陪我玩了。”

尹轩狠狠瞪了大儿子一眼,然后转过头哄小儿子:“昊儿乖啊,昊儿不哭了。杨嫂不走。杨嫂不走。”

随后又给了尹君翔一脚,留下句“给老子在这儿跪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就抱着尹君昊进屋了。

保住了杨嫂尹君翔轻轻松了口气。刻意忽略掉身上所有的疼痛乖乖地在门前跪好。早上还好,太阳刚刚出来并不是很热。可是快到中午的时候那毒辣的太阳照得尹君翔头昏眼花可是想到自己要是昏倒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责罚就咬牙撑着。

餐厅里尹轩正抱着小儿子一点一点地喂饭。尹君昊瞄到院子里的哥哥眨着眼睛对父亲道:“爸爸,哥哥不吃饭,他不饿吗?”

“昊儿乖啊!乖乖吃饭。你哥哥他犯了错就没有饭吃。”

“那昊儿要是也犯错爸爸也不让昊儿吃饭吗?”尹君昊天真地问道。

“呵呵,爸爸的乖儿子怎么会犯错呢。”尹轩搂着小儿子柔声哄着。

屋内父子两个是温情款款,屋外的尹君翔孤零零地一个人在烈日下挣扎。连日的忙碌真的已经快超过了他的极限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杨嫂在门边望着那个摇摇晃晃的人不停地抹着眼泪。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尹君翔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天最终因为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尹轩直接一盆冷水就将他浇醒。大骂道:“老子让你跪呢,不是让你睡觉的。”

“对不起,都是儿子的错。请父亲责罚!”无论怎样错都是自己的。除了请罪别无他法。求饶的话只应该说给疼惜自己的人。

“我看是这样跪着太舒服了,要不怎么会睡着呢?来人,去捡些碎石子过来。”

听了这话尹君翔吓得身子一抖,可是却不敢求饶争辩。对于疼惜自己的人还有话可讲可是面对一个对自己没有一点温情可讲的人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跪在那坚硬锐利的石子上尹君翔觉得腿似乎都要断了。膝盖被那尖锐的小石子扎的鲜血不断外涌。疼在此刻已经成了贴身内衣。可是身上的痛比起心上的痛来说万分之一都只是个零头。

带着一身的伤、流着血又跪了不知有多久才听到可以起来的消息。一听到这消息尹君翔再也受不住的晕了过去。当尹君翔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还在院子里躺着。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周围一片漆黑。虽然还是夏天可毕竟已经到了夏末,深夜的风还是有些凉,在外面也不知待了多久了身子冰凉。

尹君翔挣扎着站起来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家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的苍凉不自觉地又多了几分。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睡了吧。怕吵醒家里人他都没敢开灯只是借着月光摸索着向自己的房间移去。

来到房间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有些洁癖的他挣扎着向浴室移去。可是身体哪里允许。这些天的折腾几乎使他体力透支。不能洗澡无论如何是不会到床上去的。床单弄脏了不但会给杨嫂他们增加负担父亲那里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没有办法尹君翔只好躺在木地板上,本还想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可是身子刚一接触到地板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尹君翔被难忍的饥饿给唤醒。他摸索着从地上站起来一看表发现已经上午九点多了。本还晕晕乎乎的他一下子被吓得清醒了。他连忙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拿起书包就向楼下跑。楼梯上碰见杨嫂被叫住了。“大少爷,您到哪去?”

尹君翔没停步只是迅速地答道:“上课去!”

“哎!上什么课!今天星期六。”杨嫂急急地喊道。

尹君翔这才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笑。“这几天过得都忘了日子了。”抬脚又向房间走去。今天起这么晚父亲看了又该不高兴了吧!

尹君翔来到尹轩的房门口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才小心地敲了敲门。那份小心似乎怕惊醒屋内的父亲。

尹轩一看见尹君翔脸立即沉了下来。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尹轩看起来精神特别差。似乎是一夜都不曾合眼。尹君翔看着疲倦不已的父亲心里的内疚又深了几分。如果不是要去看他母亲也不会出事。这个家也不会变得冷冰冰。

“父亲,早安!”尹君翔对着尹轩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

尹轩也不理他只是一个人对着逝去的妻子的照片发呆。尹君翔没有父亲的允许还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父子两个就那样别扭地待着。房间里静谧的可怕。那怪异的气氛使得尹君翔浑身不自在。

“爸爸,”一声清脆的儿音打断了父子间的冷寂。

尹君昊左右摇晃地跑到尹轩身边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尹轩看见小儿子脸上才闪过一丝喜悦。他将尹君昊抱起来稳稳地搂着。“昊儿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吃过饭了吗?”

“没有,爸爸。我不饿。不想吃。”向来吃饭靠人哄的尹君昊窝在尹轩怀里撒娇。

“不吃饭哪行啊!不吃饭会生病的。”尹轩抱着尹君昊直接绕过大儿子就走了出去。

看着离开的父亲的背影尹君翔痛苦地摇了摇头。看来父亲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尹君翔抬起身子用手简单地揉了揉腰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窝在房间里尹君翔饿得胃死命地疼起来。因为经常被罚,吃饭也是极不规律,他的胃早就变得异常脆弱。这么多天没有好好吃饭胃早就开始折腾。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倒是将它的痛抛在了脑后。如今被遗弃的胃开始死命地折磨他。

家里用餐时间有着严格的规定一旦错过了就只能饿着。特例向来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那随时备着的饭菜只是弟弟的专属。

情何以堪

尹君翔疼的在床上来回翻腾。伸手去够床边的水杯可是刚刚抓到就被突然袭来的一阵疼痛折腾地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杨嫂趁着尹君昊和尹轩在下面用餐的时间偷偷跑上来看那个一天没进食的孩子。刚推开门就被落地的杯子声吓了一跳,她快速走上前去扶住半个身子搭在床外的尹君翔。看着尹君翔满脸的汗珠着急地问:“大少爷,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胃有些疼。杨嫂,麻烦您帮我倒杯热水。我实在是使不上力。”尹君翔冲着杨嫂虚弱地笑了下,疲惫地道。

杨嫂快速地替他倒好水。端到他眼前准备喂他。尹君翔挣扎着接过水杯关切地问道:“杨嫂。谢谢!您怎么上来了?父亲他们已经回房了吗?”

“没有,正吃着呢。你还不了解小少爷,小少爷他哪会那么快吃完。老爷还陪着呢。”看着尹君翔黯淡的脸杨嫂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将话题转移开。

尹君翔弱弱地一笑,“杨嫂,您快回去吧!看不到您父亲会生气的。”

杨嫂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才慢慢地移了出去。

等尹轩和尹君昊吃过饭离开之后杨嫂收拾了一下,想起房里疼得满床打滚的尹君翔忙把剩下的一碗蛋奶鲫鱼汤热过之后悄悄地端着向尹君翔房里走。刚来到门口就被迎面跑过来的尹君昊撞翻在地。洒出来的热汤溅到尹君昊身上一些,小家伙立即哇哇大哭起来。

杨嫂也顾不得地上的汤和碎碗急忙抓过尹君昊查看。看着只是有点发红的胳膊杨嫂放了心,她轻轻帮尹君昊揉了揉小声道:“小少爷,揉揉就不疼了。不哭了啊。”她怕尹君昊的哭声招来尹轩又惹出事来不停地小声劝着。

可惜还是晚了,听到尹君昊的哭声尹轩和尹君翔一起从不同的房间冲了出来。尹轩还是快了一步,他一把抱住啼哭不止的小儿子着急地问道:“昊儿,怎么了?”

“呜呜,疼,疼”尹君昊指着被烫得胳膊大声哭叫。

看着小儿子胳膊上的几点红印尹轩心疼地揉着。“昊儿不哭了。爸爸帮你揉揉就不疼了。”

看着弟弟没事了,尹君翔就准备悄悄地离开。让父亲看见他又是一肚子气。可是才刚一抬脚就被骂了。“还有没有规矩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这是谁教你的。”说着指了指地上的汤碗大声问道:“这是这么回事?”

“这,这,这是,”杨嫂被尹轩吓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尹君翔一看杨嫂的表情也猜出个大概,怕父亲迁怒杨嫂急忙道:“我刚刚有些饿就让杨嫂帮我带了些汤来。”

“大少爷好大的架子啊!用不用现在再去给您准备一桌子饭菜啊!”尹轩狠狠地瞪着尹君翔冷嘲热讽地道。

这些话要他如何回答,只能狠狠地咬着嘴唇保持沉默。对于父亲他的话一向很少。少言寡语只因无人倾听。

尹轩还是不罢休抱着尹君昊站起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老子养那么多人不是来侍候你的。有口饭吃就知足吧!”

因为用力过猛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尹君翔急忙伸手搀扶住。尹轩一站好就厌恶地甩开尹君翔的手离开了。

尹君翔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愣愣地出神。原来不喜欢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杨嫂看着满地的汤无措地笑,“大少爷,这、这、对不起,是我害了您。”

尹君翔尽量温暖地一笑。“没关系。杨嫂,还是要谢谢您。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准备了。被父亲知道了会对您不利的。”

一天以来面对的都是父亲的冷脸和仇恨的目光。整颗心就像在辣椒水里泡着一样的难受。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角落里才有了归宿感。一颗心才真真正正平静下来。角落、黑暗真是个好地方在那里可以放任自己的悲伤、痛苦。只有待在那里才没了压抑的痛苦和小心翼翼。

尹君翔从小就是个坚强的人,眼泪一向被他视为软弱的象征。这些天的痛苦、委屈却逼迫地他一次又一次地默默掉泪。在这个家里就连流泪也要找个没有人的角落。他的悲伤、他的眼泪只要示人似乎就是一种过错。

在那黑暗的角落里不知坐了多久。正当他准备上床睡觉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借着月光他模模糊糊地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那个人竟然是一直对他怒目而视地父亲。

看见父亲的那一刻内心还是有波动的吧!可是父亲接下来的动作打破了他全部的幻想。尹轩晃晃悠悠地将灯打开看见墙角的儿子眼都红了。那种狼看到猎物的眼光吓得尹君翔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

尹轩晃到尹君翔身边,对着蜷缩在一起的儿子就是拳脚相向。“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和曼儿苦苦挣扎了那么久;如果不是因为你曼儿也不会受那么多苦;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失去曼儿。你还我的曼儿。”拳脚似乎都不能发泄那波涛汹涌的愤怒。尹轩抬起头在房间里搜寻,看见不远处的皮带毫不犹豫地就扯了过来。对着尹君翔就是一顿没头没脑地狠抽。

喝醉的人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喝醉且愤怒的人就更是没有任何理智。那邪恶的皮带根本不会避开身上的要害处。杂乱无章的皮带像雨点一样地砸落下来。背上、胳膊上、腿上凡是能够得着的地方都被招呼到了。

虽是个醉人可是那虎虎生风的皮带丝毫不显劲弱。那些凶狠的皮带砸下去之后身上薄薄的睡衣瞬间变成了条条碎布。那布满伤痕的身子显露无疑。儿子身上的伤丝毫没有引起那个喝醉了的人的注意。皮带还是密密急急地砸了下来。每一皮带都带着无尽的怒火;每一皮带都恨不得将躺着的人抽晕。疼惜在那一刻变得异常的廉价。父亲在那一刻只是一个称呼再也没有了实际意义。

血肉之躯又如何和那皮带相抗,被抽得实在无法忍受的尹君翔朦朦胧胧地喊着:“爸,求求您,饶了我吧!爸、爸”

一声声的爸叫出了所有的无助。可是那声爸只是换得了那个喝醉之人一刻的停顿。雨点般地皮带还是层层密密地落了下来。没有了依靠的人只得尽量蜷着身子希望那皮带能够抽到的地方再小些,再小些。

当新一轮的皮带落下时,那些原本就狰狞的伤痕即刻被血珠染成了鲜红。皮带都被那鲜血染红可是持皮带的人的心却没被染红。那颗心还是那样的苍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怜惜。

终于消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尹轩瘫软地倒在了地上,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根令尹君翔痛苦不堪的皮带,嘴里不停地嘟囔:曼儿,曼儿。眼泪布满了面颊。

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尹君翔看见父亲倒下一口气才缓缓地松开。整个身子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极其细微的一个小动作都会使他如临地狱。眼泪在此刻都显得苍白,那一刻,整颗心都碎了。父亲的一顿皮带将他带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身上没有移动的力气,那一身的伤只能就那样晾着。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想要将肺都呼出来。即使会牵扯到伤口也不在乎了,再不呼吸他怕他会疯掉。

当尹君翔被疼醒之后发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父亲已经不见了踪影。看着遍体鳞伤的自己尹君翔自嘲一笑。如果昨天还有一个他喝醉了的理由可以欺骗自己那么今早的一切将他全部的希翼都打断了。

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是幻想。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卑微的什么都不剩也不会挽回丝毫。

尹君翔从地上挣扎着起来蹒跚地来到浴室对着那个伤痕累累的身子猛冲。他不想看到那些血,那只会让他心寒。他要把它们全部冲刷掉。伤口浸水的痛都比不上心上的丝毫。

将身子冲洗干净之后他回到房间立即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这个身子本就没有人心疼丝毫。他不能再对不起它。所有人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他不能不在乎。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他依然要活下去。他向来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既然没有人爱自己那就自己爱自己。这虽然悲烈就很现实。

家庭医生来了之后看见他身上的伤被吓了一跳。可是对于这些豪门什么话都不说是最好的选择。家庭医生动作娴熟地替他将伤口处理好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当看到家庭医生那吃惊的表情时尹君翔只想笑。他没想到那个一向面无表情的人还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呵呵,还真是个讽刺。原来伤口也会吓到医生。不知道父亲清醒过来看见那满身的伤是什么表情。

一身的伤无论是侧卧、趴着、还是平躺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一身的伤早已由不得自己,想要下床只是一种奢望。整整一天都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他自嘲地笑,不知道自己死在屋里会不会有人发现。

迷惑重重

傍晚的时候杨嫂偷偷摸摸地进来。她将怀里的糕点拿出来摇醒昏昏沉沉的尹君翔。“大少爷,我给您拿来些糕点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吃点吧!”

尹君翔挣开混沌的双眼,勉强笑了笑。“杨嫂,谢谢您。我实在是吃不下。”一身的伤痛使得他没有一点吃东西的欲望。

杨嫂本还准备再劝被尹君翔一把抓住手腕,“杨嫂,您在尹家待了这么久了。对于我父母过去的事情应该很了解吧?”

杨嫂没想到尹君翔会问这些,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故作轻松地道:“大少爷,您怎么想起问这些了。老爷和夫人的感情一向很好。”

“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些我就只想知道我的父母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当年他们走的很痛苦吗?”

杨嫂脸上闪过一些不自然,甚至还有一些惊慌。“怎么会呢?他们一直很幸福。”

杨嫂的话与父亲喝醉酒所说的那些话有很大差入,看来这中间一定有问题。尹君翔轻轻一笑,“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您千万不要告诉我父亲,他要知道了肯定又要责罚我了。”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老爷的。大少爷。您先休息吧。我先走了。”话音刚落就急急地走了出去。

杨嫂的反常使得他更加坚信父母之间一定有着他不知道的秘密。这些秘密一旦揭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痛苦也许就有了原因。

父亲讨厌他也许就是因为那些被刻意掩藏的事实。父亲虽然喝醉了但是那些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酒后吐真言也绝不仅仅是一种猜测。

第二天,尹君翔早早的就到学校去了。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去上课反而是经过打听找到一家专门搜集各种情报的私家侦探所。

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交代给侦探所之后尹君翔才回到了学校。那里的负责人告诉他最晚明天上午就会将他想要知道的全部事情弄清楚。

尹君翔觉得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不管那个被隐藏的秘密是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释然。最起码他不用活得糊糊涂涂。

放学之后,尹君翔在街上来回转悠就是不想再次踏进那个家门。可是即使再不愿还得回去,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他不能弃之不顾。

当尹君翔回到家的时候杨嫂立即走上来着急地一把拉住他,“大少爷,您在外面干什么了?老爷现在正生气呢?让您一回来就到书房去。”

尹君翔拍了拍杨嫂的手安慰道:“杨嫂,您别担心。没什么事。”也许是今天没上课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不就是一顿打吗!

尹君翔打开书房的门刚走进去就被迎面飞来的镇纸擦伤了脑袋。尹君翔愣愣地看了地上的镇纸一眼。脑袋上的血珠都没擦不屑地一笑来到书桌前。虽然站得笔直可是眼里却是清冷和倔强。

看着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服气息的儿子尹轩更是生气他三两步绕到书桌前一脚就把尹君翔踢倒在地。“老子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咬老子的。老子的事情还轮得到你来插手。”脚仍然不停地向尹君翔的身上招呼。

“我没有,”尹君翔抬起头瞪着那个对他没有任何怜惜的被称为父亲的人。

尹君翔眼底的不服和愤怒彻底激怒了尹轩。他三两下就将尹君翔的皮带解了下来。对着他就是一顿没头没脑的狠抽。昨天的伤还没痊愈,每一下对于尹君翔来说都难以忍受。每一下下去都是鲜血外渗。

尹轩狠命地抽了一顿皮带后,一把将尹君翔的裤子扯下对着他的臀部就又狠狠地抽了起来。抽打臀部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尹轩抽起来就更是毫无顾忌。

尹君翔除了偶尔难以控制的呻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狠狠地咬着牙硬撑着,嘴唇早被他咬得血肉模糊。

尹轩又拼命抽了几十下才住了手,“以后再让老子知道你在背后调查老子。老子轻饶不了你。”说完又狠狠地踢了尹君翔一脚留下句“给老子在这里反省。”就快步离开了。似乎这个屋子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经过这一顿抽打尹君翔身上的伤又全部裂开了。鲜血正一点一点地向外流。尹君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挪到墙角处跪好。所经之处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印。在这个静谧的空间内他似乎可以听见鲜血外流的声音。那种声音在他听来似乎有些美妙。也许血流干了,自己死了这些痛苦也就结束了。

尹君翔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那样听话的在墙角罚跪。被他这样对待难道还抱着希望吗?似乎真的还没死心。去调查当年的事情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不恨他的借口。

拖着一身的伤在墙角强撑着,疼痛对于尹君翔来说已经没那么难以忍受。原来人真的有抗击打能力。呵呵,不知道自己一直被这样打下去会不会对疼痛免疫。

“警告一下那个侦探社。还有当年的事情如果再发现有人调查。直接处理掉。”说到这里尹轩的脸上展露出的是很久都未曾出现过的狠绝。

刚刚走出房间的尹君昊一看见父亲那狰狞的表情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听见小儿子的哭声尹轩脸上的狠绝立即消失殆尽,剩下的全是温柔的宠溺。“昊儿乖,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呜呜,爸爸的脸好可怕。呜呜。”小家伙抱着尹轩的脖子哭个不停。

“昊儿肯定是看错了。你再看看。”尹君翔温柔地笑着。

尹君昊眨着大眼睛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才破涕为笑。“呵呵,没有了。”

尹轩看着眼前的儿子幸福地一笑。他紧紧地抱住尹君昊喃喃自语地道:“还好还有你陪着我,还好还有你陪着我”

小家伙完全不知道父亲什么意思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尹轩。

尹轩向杨嫂挥了挥手,“去让他起来吧。”

不用问也知道尹轩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杨嫂立即向书房跑去。年龄大了,跑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可是这一点不影响杨嫂急切想要让尹君翔摆脱折磨的诚意。

杨嫂一边敲门一边喊道:“大少爷,我要进来了。”对于尹家受罚要去衣的规矩杨嫂还是清楚的。怕尹君翔害羞杨嫂还是先提了个醒。

一听杨嫂的声音尹君翔也不顾伤口撕裂般的疼痛,慌慌张张地将裤子穿好。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才冲着门口大喊:“杨嫂,您进来吧!”

杨嫂挪到尹君翔身边,一边搀扶一边说道:“大少爷,老爷让您起来呢。”

经过这一番折腾尹君翔也实在没了力气。借着杨嫂的胳膊勉强的站了起来。本还打算自己走可是才走了一步就差一点摔倒。杨嫂赶紧扶住他。“大少爷,您就别逞强了。在杨嫂面前有什么可顾虑的。”

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再折腾,尹君翔只好让杨嫂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向房间挪。快到房间时和抱着弟弟的父亲碰到了一起。尹君翔轻轻挣脱开杨嫂搀扶的手规规矩矩地问了声好。态度是说不出的谦逊,可是眼睛里却是清冷和倔强。

尹轩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就抱着尹君昊走开了。

回到房间杨嫂看出尹君翔的衣服上都是血迹着急地道:“大少爷,您受伤了。我现在就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尹君翔一把抓住要去打电话的杨嫂,“杨嫂,我没事。您帮我将柜子的药拿来就行。我自己可以上药。”

杨嫂将药拿来之后就被尹君翔以不方便的理由硬是请了出去。杨嫂一离开尹君翔挣扎着将能够够得着的地方涂上药换了件衣服倒在床上就再也不想动一下。

虽然被父亲教训了但是想要调查清楚当年事情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明天看来还得换家侦探所。那一家估计被父亲收买了。尹君翔趴在床上暗暗地想。

因为没有好好处理身上的伤口,第二天起来之后那些伤变得更加严重,疼痛也更加剧烈。尹君翔硬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今天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能在床上待着。

尹君翔来到昨天那个侦探所发现侦探所已经不在了。他自嘲地一笑: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父亲的实力。

尹君翔那天几乎跑遍了所有的侦探所可是当他们一听到尹君翔想要调查的事情时都是一口回绝。然后像是送瘟神似的将他请了出去。

一路的遇挫也激起了尹君翔的倔强,他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愿意帮忙的人。尹君翔只顾寻找各种各样的侦探所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一直有个黑衣男子跟了他很久了。当他走到一个小街道时那名男子迅速走向前去。

“你想要查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办到。”男子一把抓住尹君翔的肩膀快速地说。

尹君翔猛然转过头警惕地瞪着他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跟着我?”

男子神秘地一笑,“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能够帮到你就行。”

尹君翔摇了摇头,“你找错人了。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是吗?你母亲死的真相你也不想知道吗?”

男子的话震得尹君翔半天楞不过神来。随后他猛地抓住男子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男子淡淡一笑道:“你母亲的真正死因你也不想知道吗?”

尹君翔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轻轻一笑,“我没兴趣。而且我母亲的死已成定局没什么可说的。”

男子也不再坚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笔和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迅速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塞给尹君翔留下句“想要知道那些被人刻意隐瞒的秘密打我电话。”就离开了。可是走了没几步又折了回来向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找我的时候不要将那些尾巴带来。”

所谓真相

男子也不再坚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笔和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迅速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塞给尹君翔留下句“想要知道那些被人刻意隐瞒的秘密打我电话。”就离开了。可是走了没几步又折了回来向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找我的时候不要将那些尾巴带来。”

尹君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居然真的看到不远处的角落处有一片阴影。男子也不等尹君翔说话就又离开了。男子有绝对的自信:尹君翔一定会再找他的。

尹君翔一回到家就看见父亲尹轩坐在沙发上看报。他习惯性地走过去,躬身问了声好。尹轩抬起头瞪着他看了半天。“今天去哪了?找你的那个男人是谁?”

尹君翔倒真是被父亲的话吓住了,随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尹轩。“您居然派人跟踪我!”

尹轩直接一巴掌就挥了过去,尹君翔的脸被打偏在一旁。尹轩反手就又是一个耳光。“不知道怎么给老子说话老子教教你。”

接下来就是噼里啪啦地一顿耳光。尹君翔的脸上迅速肿了起来。那高高肿起的脸颊上全是巴掌印子。

尹君翔直直地盯着尹轩眼里满满的全是嘲弄。尹轩看着那样的眼神火气更大了。使出全力狠狠地又给了尹君翔一记耳光恶狠狠地道:“以后给老子老老实实的上学。再让老子发现你管闲事老子饶不了你。”随后又补上一句“居然敢给老子逃课,到你房间给老子跪着去。今天晚上不许睡!”

尹君翔淡淡地鞠了个躬就离开了。

想了一夜,挣扎了一夜尹君翔还是决定去找那个男人。有些事情他一定要搞清楚。

男子一接到尹君翔的电话就笑了。“我猜你会给我打电话。到‘黑色浪漫’咖啡厅找我。我想你已经知道了那些尾巴是谁派的。记住了,不要带他们过来。”

尹君翔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些跟着他的人甩开,当他进到‘黑色浪漫’咖啡厅的时候立即有侍者将他带到了一个包间。昨天的那位黑衣男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侍者将他带到就离开了。

尹君翔仔细地打量着那位男子。昨天因为男子用帽子遮着脸他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男子长的还算不错。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睛、鼻子、嘴唇都带着一种凌厉的硬气。整个人给人一种冷硬威严的感觉。身上更是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远。

男子也在打量着尹君翔,那专注挑剔的目光使他觉得特别不舒服。男子看了很久嘴角向上一挑,耐味地一笑。“果然像当年的‘黑玫瑰’。”

尹君翔被他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他。男子眉毛向上一扬,“可惜‘黑玫瑰’脸上不会出现那种表情。”

尹君翔没了听他胡扯的耐心,抬脚就准备离开。男子倒是不急向身后的沙发上一靠在尹君翔手握住把手时才开口道:“你不想知道黑玫瑰是谁?从这里走出去你会后悔的。那些事情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你。”

尹君翔还是犹豫了,挣扎了半天还是又走了回去。他坐到男子面前的沙发上一脸平静地瞪着他。

男子呵呵一笑,“‘黑玫瑰’就是你的生母。”虽然语气轻松脸上却是说不出的郑重和认真。

只是一句话使得尹君翔脑子一片空白,他愣愣地看着男子浑浑噩噩地道:“你骗我,你骗我。我的母亲是荣梦曼不是什么‘黑玫瑰’。”

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想到‘黑玫瑰’的儿子如此愚笨。荣梦曼只是你的后母。你的亲生母亲被道上的人称之为‘黑玫瑰’。原名好像是叫林纹。那可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直到现在想起那个惊艳神秘的女子还是会心情澎湃。曾经的她可是所有男子倾心的对象。当年道上多少男人为了她几近疯狂。

“不,你胡说!简直是胡言乱语。”尹君翔被男子的话深深刺激到了。他不想再听下去,男子一定是骗他的。他的亲生母亲怎么可能是黑道上的人。

看着尹君翔大受刺激的样子男子脸上的轻视更是明显。“黑玫瑰那样的女子居然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太让人遗憾了。你要不是怀疑又怎么会找人调查当年的事情。不用自欺欺人了,嘴上不承认有什么用。你的心才是最诚实的!”

“不、不、我的母亲是荣梦曼。这是改变不了的。”尹君翔虽然对男子的话很好奇但是他还是不敢相信。那个世界离他太遥远,太遥远了。

“这都受不了那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岂不是会将你打垮。你了解你的父亲吗?你知不知道当年曾显赫一时的杀手‘血离’就是你的父亲——尹轩?”

这句话就如一记闷棍将尹君翔彻底打懵了。还没等尹君翔开口男子残忍地一笑“你知道你的亲生母亲‘黑玫瑰’是怎么死的吗?”

“‘黑玫瑰’是被你父亲‘血离’亲手杀死的。”男子的话就如一颗炸弹,顷刻间将尹君翔的心、尹君翔的思维炸得支离破碎。尹君翔拼命地摇着头,无助地大喊:“你胡说,你胡说。”那一刻他就如同一个失去父母的幼儿,是那样的无助和脆弱。

男子也不说话直接掏出一叠照片扔到了尹君翔面前。尹君翔愣愣地拿起照片迷离地看着它。第一张照片上一个英俊冷酷的男子正拿枪指着一位美的炫目的女子。第二张上那位女子胸口一片血红。那些照片从不同的角度将那一切呈现了出来。

仔细看不难发现那位英俊冷酷的男子和他的父亲尹轩长得极其相像只不过那位男子更年轻。那位女子他倒是没见过,可是看着有些眼熟。

男子呵呵笑着将照片抽走,他指着照片上的女子道:“看见了吧,这就是‘黑玫瑰’。是不是觉得眼熟,和你长得像吧!”

尹君翔眼睛红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不,不,不”声嘶力竭的喊叫中有着说不出的沉重。嗓子里全是哽咽。

男子像是没有看到尹君翔的痛苦仍是继续往下说:“呵呵,还真是好笑啊。为了荣梦曼‘血离’杀了‘黑玫瑰’。‘黑玫瑰’的儿子居然将荣梦曼当作母亲。”

男子抬起尹君翔的下巴道:“你说死了的‘黑玫瑰’看着自己的儿子叫仇人妈她会怎样想?她在地下能够安息吗?知道‘血离’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是他背叛爱人的证据。知道吗,‘血离’将翔宇60%的股份都给了荣梦曼的儿子。你在他心里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旦荣梦曼的儿子长大可以独自经营翔宇你觉得还会有你的容身之地吗?”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尹君翔疯狂地摇着头。男子的话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他一把甩开男人的手飞快地冲了出去。看着尹君翔离开的背影男子阴森森地一笑:‘血离’好戏要上演了。

尹君翔在路上疯狂地奔跑,他拼命地摇着脑袋希望可以将男子的话甩出去。可是男子的话就像无所不在的空气一样充斥着他的耳朵,他的脑袋,他的心。那些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荡。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颠覆了,活了15年原来一直都活在欺骗中。

尹君翔就那样一路狂奔硬是跑了近2个小时,一路跑回了家。当到家的时候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地颤抖不已。他拖着快要失去知觉的腿慢慢挪到院内到处寻找杨嫂。终于在花园里找到了正在整理花草的杨嫂。

尹君翔那一刻浑身充满了力气,他一下子冲到杨嫂面前几近疯狂地大喊:“杨嫂,您告诉我,我的生母是谁?”

杨嫂被尹君翔的疯狂吓傻了,只是呆呆愣愣地看着他。尹君翔急切地摇着杨嫂。“杨嫂,求求您,求您告诉我。”

杨嫂一脸为难地看着尹君翔,“大少爷,您胡说什么呢?夫人就是您的亲生母亲啊!那些话千万不要再说了让老爷听见就坏了。”

“杨嫂,您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了。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叫林纹。是不是,杨嫂。”尹君翔使劲地摇着杨嫂希望她给自己一个真实的答案。

杨嫂听到尹君翔的话被吓傻了,只是喃喃自语:“您怎么知道,您怎么知道了?”

不用再问下去了,杨嫂的失神给了他最好的答案。尹君翔放开杨嫂就向宅子里冲去。杨嫂这时才回过神来蹒跚地追赶尹君翔。“大少爷,您去哪?您回来。”尹君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他要去找父亲问个明白。他已经糊糊涂涂地活了16年他不能再糊涂下去。

尹君翔直接冲到二楼书房,门都没敲就推门冲了进去。尹轩被突然冲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尹君翔时拿起桌上的书就狠狠地砸了过去。“老子的书房都敢闯了,滚出去!”

尹君翔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直直地瞪着尹轩一字一顿地道:“我的亲生母亲是怎么死的?她是不是被您杀死的?”

尹轩被尹君翔说的话愣在那里。等回过神来,狠狠的一巴掌就挥向了尹君翔。尹君翔被打得倒退了一步,嘴角鲜血外流。他站稳之后,又向前走了一步。依旧倔强的道:“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您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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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轩从书桌后走出来,抬腿就踢向一旁梗着脖子质问他的尹君翔。那一脚带了几分内力直接将尹君翔踢了出去。尹君翔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还没等尹君翔站起来尹轩就又甩过去狠狠地一脚。尹君翔被踢得滚出老远。身子撞到身后的墙才停了下来。

尹君翔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轻轻地咳了一声。才抬起头倔强的瞪着尹轩将问题又问了一遍。

尹轩的回答依旧是凶狠的一脚,这一脚明显比前两脚力气大。尹君翔重重地撞到了墙上又慢慢地滑落到地上。“记住了,你的母亲只有一个。再让老子听见那些混账话就给老子小心点。”

话虽然说的凶狠但是尹君翔还是捕捉到了尹轩面部的细微变化。尹君翔直接掏出那些照片扔了过去。看见那些照片尹轩满脸的震惊是再无遮拦。他走过去一把揪住尹君翔的衣领大声吼道:“这些照片是哪来的?”

尹君翔嘴角带着笑,眼睛锐利地盯着尹轩。苍凉地一笑,“怎么?您害怕了?照片上的人您熟悉吗?看见这些画面您害怕吗?”

尹轩一把将尹君翔摔到墙上,抡起胳膊就给了他狠狠地一耳光。“老子问你话呢,这些照片是哪来的?”

尹君翔只是盯着尹轩笑,笑容里七分悲凉,两分嘲弄,一分绝望。尹轩被那一分绝望给震慑住了。那样的眼神像极了那个人,当年她也是在那样在绝望中缓缓地闭上了眼。

尹轩像触电似地一把松开尹君翔。他走到书桌旁拿起电话召唤家里的保镖。

“将大少爷给我关起来,没我的命令不准他离开房间一步。”尹轩对着上来的保镖命令道。

被拖走的尹君翔凄凉地看着那个父亲。什么都不用问了。从他父亲的那一系列的表情变化中他已经看出了端倪。那一刻,他觉得心都死了。这个家最后的一点温暖也被剥夺的干干净净。

被关在房里除了不能出去,其他倒是比先前还强。每顿饭都会有人来送饭,送过饭后就离开。连续几天一直是他一个人。除了送饭的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这些天来的变化对于尹君翔的打击太大,整个人就跟失去知觉一样。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送来的饭也只是被他忽略。胃也曾闹过几次可是他就像感觉不到一样仍是那样静静地躺着。几天下来人瘦了整整一圈。因为缺水,嘴唇上都是裂开的小口子。白色的皮一层层地翘着。

看着他憔悴虚弱的样子,送饭的下人被吓得不轻。跑到尹轩那里将尹君翔的近况如实地报给了他。尹轩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尹轩想了半天蹭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向尹君翔的房间奔去。他一脚将门踢开。冲到床边一把抓起尹君翔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似乎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补了一脚才大声骂道:“跟老子装什么死。老子不养你这种懦夫!”

尹君翔还是没动就那样躺在地上眼里一片茫然。直直地看着前方却没有焦距。尹轩看着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又狠狠地踢了几脚才停了下来。

尹君翔这才抬起头仇恨地盯着尹轩,“是不是因为荣梦曼你才杀了我的母亲。”说完这句话尹君翔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自己也会变得如此冷血。

尹轩听了尹君翔的话一把将他提起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死命的巴掌。“那是你母亲,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再让老子听到那三个字老子将你的嘴抽烂。”似乎还是不解气对着尹君翔肿的老高的脸颊就又是一顿猛抽。

尹君翔也不挣扎只是任他打,多打一下,多折磨几分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父子情就少一分。等那份情被抽干了他也许就不那么累了。

看着那个变得淡然冷漠的儿子,尹轩再也下不去手。他揪住尹君翔将他狠狠地摔在床上,就快步离开了。

“小浩,马上到我这里来一下。”尹轩挂断电话使劲地揉着眉心。脸上是说不出的苦恼。他用手撑着脑袋,双眼紧紧地闭着。紧皱的双眉显示出他此时的为难。

秦浩很快就赶了过来。门外站定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轻轻地敲了敲门等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才稳步走了进去。

秦浩快步走到尹轩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尹叔”声音沉稳低沉,敬畏之情显露无疑。

尹轩早在秦浩敲门之际就将自己的苦恼收拾妥当,他轻轻挥了下手示意秦浩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等秦浩坐定尹轩才开口道:“最近风云盟还太平吗?”

“自从处理掉李堂主后帮里就稳定了很多。除了和烈盟的摩擦其它倒是一切正常。”秦浩认真地看着尹轩恭恭敬敬地答道。

风云盟是由秦啸天创立的一个黑帮帮派。现如今在T市算得上是个大型帮派了。秦浩天在一次火拼中受了伤到美国治病去后就一直在那里养伤,将风云盟传给了23岁的儿子秦浩。

秦浩接手风云盟以来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整顿。仅仅半年就因其卓越的智慧、过人的胆识、狠辣的作风赢得了整个风云盟的认可。如今年仅23岁的他也算得上是威震一方的霸主。

尹轩淡淡地点了点头,“还记得曾经给你提起过的易鹏吗?”

“记得,风云盟曾经最大的对手易鹏。不过当年火拼的时候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刚听到易鹏的名字时秦浩还是有些吃惊。虽然当年风云盟和易鹏的祈盟火拼的时候他还不到九岁但是对于当年的火拼他还是有很深印象的。因为那次火拼帮里死了很多人。其中就有一直很疼他的纹姨。

当年她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是林纹一直抚养着他。林纹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是林纹给了幼小的他母亲的温暖。让他的童年没有因母亲的逝去而失了色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还没死。你曼姨去世后的第二天我曾经看见一个长得极像易鹏的人。当时被你曼姨的死弄得心力憔悴没来得及细想。可是这些天出现的一系列怪事让我不得不怀疑。

当年林纹的死只有极少人知道可是我今天居然在君翔那里看见了当年她死时候的照片。这些照片的存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易鹏没死。那时候在场的人除了他没有人会将林纹的死传出去。”

“尹叔,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说到这里秦浩瞥见尹轩淡淡地挑了挑眉吓得不敢再往下说。作为杀手尹轩的身手和枪法自是不用说。秦浩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尹轩学功夫和枪法。尹轩也算得上是秦浩的师傅。那时候可没少吃苦头。对于尹轩秦浩还是颇为忌惮。虽然过去很多年了可是对于尹轩的畏惧仍旧颇深。

尹轩听着没了声音,抬起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秦浩。秦浩壮了壮胆接着道:“纹姨真的是您杀的吗?当时除了死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这个问题令秦浩纠结了很久。对于当年尹轩、林纹、荣梦曼的那些恩怨他还是很清楚的。就因为太清楚才会怀疑。林纹的死一直是他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

尹轩听了秦浩的话狠狠地皱了皱眉头,秦浩立即觉得自己的心脏负荷严重加重。就在秦浩浑身如针刺般难受时尹轩开口了“虽然我也恨林纹对曼儿所做的那些事情但是我不会去跟她一个女人计较。”

看着尹轩那一脸沉重和认真,秦浩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尹叔,我。。。。。。”

尹轩挥手打断秦浩接下来的话。“怀疑也很正常,毕竟当年对林纹还是有恨的。”对于当年的事情尹轩实在是不想多说转移话题道:“易鹏这次回来定是来报仇,你要小心了。一定要做好应对的准备。还有,派几个身手好的人跟着君翔。”

提到尹君翔秦浩还是有些好奇的自从林纹死后,尹轩带着荣梦曼离开风云盟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记得最后见他时还是个粉嘟嘟的小娃呢。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不知道和纹姨长得像吗?因为林纹他对尹君翔一直有着一种无法言状的亲近感。

尹轩一看秦浩的表情也猜出个一二。“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君翔。”为了保护荣梦曼和两个儿子,尹轩早将自己黑道的身份销毁。一切可以探听到他往昔的渠道全部封死和秦浩的联系也是秘密进行。这还是秦浩第一次到这个尹家来。

尹轩带着秦浩到尹君翔房间的时候尹君翔还是以尹轩走时的姿势躺在床上。他们进来尹君翔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将头扭了过去。

秦浩并没有看清尹君翔的脸但是尹君翔眼里的孤寂、绝望、苍凉深深地刺伤了他。想要保护他的欲望充斥整个大脑。

尹轩并没有注意到秦浩细微变化,看见尹君翔那副样子就来气。他向前跨了一步一巴掌就挥到了尹君翔脸上。“没规矩的东西!”

尹君翔扭过头仇恨地瞪了尹轩一眼就又将头转了过去。仿佛身边的人是空气。尹轩本还准备再动手被秦浩死死地抱住了。“尹叔,我还有些事情要和您商量我们先出去吧!”

尹轩这才气急败坏地走了出去。秦浩没敢耽搁急急地追了过去。临走时深深地瞥了尹君翔一眼。

离家

尹轩这才气急败坏地走了出去。秦浩没敢耽搁急急地追了过去。临走时深深地瞥了尹君翔一眼。

尹轩走回书房往沙发上一坐,不耐烦地道:“什么事?说!”他还没有从刚刚的事情中将情绪唤回。说出的话更是带着几分怒气。

秦浩也被他的火气给吓了一跳,“尹叔,易鹏的事情,您还是小心些!他直接找翔估计是想报复您当年的那一枪。”情急下的措词没想到尹轩竟当了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找借口了。

“恩,这我清楚。你记住了,你只负责君翔的安全就行。其他事情不要插手。有需要我会找你!”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尹轩说这些话时脸上除了坚决竟会有一些犹豫。

秦浩没想到像尹轩那样干脆果断的人也会犹豫,可想而知这次的事情很为难。“尹叔,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保护翔的人很快就到。”

尹轩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秦浩打过招呼后才慢慢地走了出去。路过尹君翔的房间时停下来犹豫了很久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那些保镖就慌慌张张地冲到尹轩房里。“老爷,大少爷他不见了。”

尹轩淡淡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离开了。那些保镖一离开尹轩挺直的腰杆立即塌了下去。他冷冷地盯着门的方向看了好久。眼里溢满了不舍和伤痛。

此刻尹君翔正在街上流荡,从家里逃出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就只是无意识地走着。无论到哪去只要能离开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就行。在那里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他怕再待下去会窒息。他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家里太过压抑。

早晨的阳光温柔和煦,置身在阳光下才有了真实的感觉。可是那无孔不入的阳光无论如何到不了心底。心的最底层是一片漆黑,不知道何时会被那个黑洞吞掉。

落魄萧索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苍凉,尹君翔就那样无意识地晃荡着。突然一辆银白色的跑车停在了眼前。车门打开,走出一位眉清目秀的俊逸男子,脸上的淡笑似乎能融化整个世界。可是明明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人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尹君翔略微皱了皱眉头,只当没看见他径直向前走。可是无论他走向哪个方向都会被拦阻。尹君翔生气地抬起头,气愤地道:“让开!”

男子也不恼只是温柔地一笑,“年少气盛!走,跟我回去!”

尹君翔懒得再理那个男人,直接向后转,向反方向走去。男人三两步走到尹君翔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就向车的方向移去。

尹君翔拼命地挣扎,可是却挣不开丝毫。只得跌跌撞撞的随着男子向前走。“如果是他让你来的,那么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我不会回去!”

“这由不得你,做人儿子就要有做儿子的自觉。”男人打开车门将尹君翔硬塞进了车里。自己也随着一起上去,坐在尹君翔身边压制住想要逃离的尹君翔。

“你是谁?我和他的事儿不用你管。”尹君翔挣脱不开只好大吼,以此来抗议,表示自己的不满。

“你记住了,我叫秦浩。是你哥,这个身份你要记一辈子。”话虽然说得没有多少温度可是眼底却是掩藏不住的疼惜。

“呵呵,好笑。谁不知道我尹君翔只有一个弟弟。哥,哈哈哈,这玩笑开大了。”尹君翔笑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刚刚的一刹那他被秦浩眼底的温柔和疼惜震撼了。除了杨嫂他很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了。可是他不能接受只好用刺耳的语言去隔绝那份疼惜。

“那天在你房里我见过你。至于为什么会有个哥我自会跟你解释。可是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你要跟我回家。”虽然对尹君翔接触不多可是秦浩觉得自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对于这个男孩他就像是了解自己一样的懂他。他不想他日后后悔。

听了秦浩的话尹君翔愣了愣,原来那天的陌生人是他。随后自嘲地一笑,“家?我没有家。”现在提到那个字他的心就像被刺穿一样的难受。

秦浩不由自主地展开双臂抱住尹君翔低声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想哭就哭吧!”既然伤心又何必强颜欢笑,和着悲伤的笑不是成熟那只是一种悲哀,一种无助的绝望。

尹君翔像被针扎了一样,立即从秦浩怀中逃离,那样的温暖似乎要将他灼伤。太阳虽然温暖可是离得太近还是会被烫伤。他不想去接受,不想去感受。既然注定会失去又何必给自己希望。不是拒绝关怀和温暖只是拒绝悲伤。

秦浩看着尹君翔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的恐惧心里一疼,不过还是又伸出手将尹君翔拥在了怀里。他知道尹君翔此时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尹君翔本还想挣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没有挣脱掉。既然无法摆脱就只能被动的接受。

“我不管你现在有多恨,心里有多少委屈。我还是希望你跟我回去。逃避是最懦弱的表现。家里只要还有亲人它就是一片天。少了它你只会更痛苦。”秦浩看着不再挣扎的尹君翔轻轻笑了下。

对于秦浩的话尹君翔心里是一百个排斥可是他却不想反驳。本就是陌生人何必表现的那么亲近。他心底的话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开启,更何况还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没多久就又回到了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秦浩没有给尹君翔任何思考的时间硬压着他走进了那个家门。可是刚到院子里就被尹轩拦住了。

尹轩冲着秦浩轻轻一笑,笑容是异常的温柔。秦浩被尹轩那种笑吓得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以前跟着尹轩学功夫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尹轩这种笑。尹轩每次这样笑后都会给他留下惨痛的记忆。

“现在大了,我的话可以不听了。”尹轩盯着秦浩一字一顿地道。

“小浩不敢。”即使再大对于您的话也不敢不听。

尹轩也懒得理秦浩,冷冷地道:“一边站着去!”

秦浩抬头看了看尹轩又看了看尹君翔,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听从命令。以尹轩那火爆的脾气他还真怕尹轩在这里就教训他。

等秦浩走到旁边去尹轩才将目光投给尹君翔,“尹家的门哪是你说进就进的。当初站着出去,想回来就只能躺着进来了。怎么,站着干什么?自己请家法去;要不就滚出去永远不要回来。”尹轩不屑地盯着尹君翔似乎料到他舍不得离开。眼里是胜利的得意。

尹君翔恨恨地瞪了尹轩一眼,倔强地道:“尹家的门,从此我不会再踏进一步。”说完转身跑了出去。那个人对于自己还是那样的绝情。尹家的规矩他哪会不知既然决定走就没想着再回去。要不是秦浩硬逼着,他决不会再回来。回来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秦浩一看尹君翔跑走连忙去追,刚跑了两步就被尹轩喝住了。“站住!”

秦浩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他转过身子乞求地望着尹轩。

尹轩走上前去对着他的腿就给了狠狠的一脚。“很久没教训你,你皮松了。不急,今天我就替你紧紧。”说完就伸手去解秦浩的皮带。

秦浩灵活地一闪就躲开了尹轩伸过来的手,抬脚向门口跑去,边跑边回头对尹轩道:“尹叔,晚上回来我任您罚。但是现在我必须去把翔追回来。”

秦浩的功夫还是跟尹轩学的呢,在尹轩面前想要逃走哪有那么容易。刚跑出门就被尹轩给抓了回来。

“臭小子,胆子大了。挨揍都敢跑。”尹轩一边说一边动手去解秦浩的皮带。这次有防范的尹轩哪还会让他轻易逃开,三两下就将秦浩的皮带扯了下来。尹轩放开秦浩用皮带指了指对面的院墙道:“去,摆好你的姿势。”

秦浩愣是没动,他抬起头望着尹轩焦急地道:“尹叔,以翔现在的样子出去会出事的。我把他追回来后您怎么罚都行。”

“我看是你小子皮痒了。我警告过你不准插手君翔的事儿。你竟有胆子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你记住,路是他自己选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该由他自己承担。”要不是看在秦浩已经是一帮之主的份儿上,尹轩绝对不会和他讲理,皮带早就招呼上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翔。。。。。。”

刚说到这里就被尹轩落下的皮带给打断了。尹轩上去抓住秦浩就往屋里拖,到客厅将他一把摔在沙发上皮带就落了下来。

大概打了十几下停了下来,尹轩用皮带指着秦浩道:“快点!趴好!别等着我动手。”

秦浩也知道这顿打躲不过去,早点打完好去办事。因此也不再反抗乖乖在沙发上趴好。因为是在客厅尹轩还是给他留了份面子并没让他脱裤子。

尹轩下手一向重,仅仅十下就抽得秦浩直冒冷汗。双手死命地抓着沙发,牙齿被咬的嘎嘎响。尹轩打人干脆利落只是为了让你疼,让你记住教训因此从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只是打。从头到尾没一个字,没一个多余的动作。

等打了大约40来下尹轩才住了手,将皮带扔到秦浩旁边严厉地道:“滚吧!记住了,再让我知道你插手君翔的事儿我饶不了你。”

秦浩一边丝丝地倒抽凉气一边轻声道:“是,尹叔。小浩记住了。”当他从沙发上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身后的伤,痛呼像脱了缰的马奔腾而出。

尹轩连忙过去扶住他道:“别走了,上完药就在这里住下吧。”带着伤折腾回去还不知道会严重成什么样子。

秦浩勉强一笑,“谢谢尹叔。我还是回去吧!一大推事儿呢。”尹君翔的事情还没解决他哪能在这儿待着呢。

步入黑道

尹君翔从家里跑出来刚走出别墅区就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挡住了去路。车门打开,车中的人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尹君翔身子一轻就摔倒在车中的后座上。等尹君翔爬起来才看清抓自己的人。一看清男子的相貌立即挣扎着要下车。

男子伸手拦住还在挣扎的尹君翔,“怎么,我告诉你那么重要的信息连句感谢都没有吗?”

尹君翔气愤地甩开男人的手,大声喊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痛苦。你找我到底是什么目的?还有,你是什么人?”

男人不屑地瞅了尹君翔一眼,嗤笑道:“懦夫!这点事情值得你半死不活的吊着吗。你,连一个女人都不如。至于我嘛,我叫易鹏,相信你也能猜到我是做什么的。”

尹君翔宛如没有听到他的话,直直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这些天来的打击使得他的精神一直是惶惶忽忽的。

易鹏也不等他回话就继续道:“是个男人的话就不要沉溺在那些已经逝去的往事中。打起精神来做你该做的事。”

尹君翔这才转过头盯着那个慵懒的男子不屑地道:“该做的事,现在的我没有任何需要做的事,更没有该做的事。”

“哈哈哈,真是好笑。没有需要做的事。那只是你懦弱的逃避。你是不敢去做。对于‘血离’你始终是下不了手。即使他是你的杀母仇人。你连在他面前证明你不是个懦夫的勇气都没有。”易鹏看着尹君翔就像在看垃圾。眼中的不屑和鄙视使得尹君翔如刺在脊。

尹君翔微微地挪了挪身子避开易鹏刺目的眼神陷入了沉思中。

易鹏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热打铁地道:“我给你两天考虑的时间,我可以给你提供舞台让你去证明。让‘血离’知道他的儿子是个强者。放弃你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易鹏不断地用语言去刺激处在迷茫期的尹君翔。

尹君翔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许了易鹏的提议。易鹏见解决了尹君翔转过头对前面的司机道:“开快点将后面的尾巴甩掉。”

尹君翔这才注意到车的左后方一直紧紧地跟着一辆车。因为离得远看不清楚车里的情况。

秦浩从尹家出来立即拨通了那些保护尹君翔保镖的电话。“情况现在如何,翔他现在在哪里?”

“盟主,对不起。刚刚我们将翔少爷跟丢了。”保镖歉疚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进了秦浩的耳朵。

“马上怕人去找。”秦浩心里虽然吃惊还是迅速地下达了命令。“对了只准秘密进行不准让副盟主知道。”自从尹轩离开风云盟后副盟主的位置就一直空缺。帮里的那些老人还是尊称尹轩为副盟主。秦浩所安排的保护尹君翔的人全是秦啸天时的人,他们的身手在帮里可算得上是顶级了。

秦浩放下电话心里一阵烦躁他总觉得这次事情异常怪异。可是具体怪在哪里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

秦浩秘密派人打探尹君翔的消息可是两天来一点线索都没有。让他倍感奇怪的是在他的人打探过程中一直有两路人在阻拦。可是更奇怪的是那两路人又形同水火。既然不是一路人又何必有如此一致的目的。

一处偏僻的别墅里,尹君翔正站在斜靠在沙发上的易鹏面前。“你说的事情我答应了。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

易鹏听到这话从沙发上站起来,使劲地拍了拍尹君翔的肩膀道:“呵呵,不愧是‘黑玫瑰’的儿子。我。。。。。。”

“不过你得告诉我当年所有的事情。”易鹏的话被尹君翔坚决的话语给打断了。

听了尹君翔补充的话,易鹏轻轻挑起了嘴角。“这没问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一次问个清楚。以后不管想要知道什么就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你为什么会帮助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就这两个问题,没了?机会难得啊!”易鹏似笑非笑地盯着尹君翔问道。

尹君翔头都没抬,闷声恩了声。静静地等着易鹏的答案。当年的事情这些天来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无论如何放不下心来。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帮你只是为了帮我自己。当年她的死一直是我心里抹不去的痛。对于她我已经无能为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他的儿子,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执着吧。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和你说的话吗?她是一个令男人痴狂的女子。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尹君翔听出了易鹏话里的悲伤,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沉浸在痛苦中的男人不由地想: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什么会令这个强势的男人如此伤感。

“可是当年那么多优秀的男人她都懒得瞥上一眼。偏偏对那个一无是处的‘血离’爱的痴狂。为了他,她宁愿断送自己在道上的前途放弃自己拼杀了很多年的地位。可是‘血离’不爱她,对于她的爱没有半分回应。

要不是一次醉酒,要不是那次醉酒中有了你。‘血离’都懒得看她一眼。可是因为有了你‘血离’觉得是背叛了他的至爱。因此对于你和她就再没有一丝感情的付出。就算付出也是疏离和伤害。那些年原本魅力的她变得异常憔悴。很多男人为了她疼碎了心。

当年‘血离’听信传言认为是她派人杀了荣梦曼,硬是用枪结束了两个人长久的纠葛。她的死曾经震撼了很多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就是为了那么可笑的理由失去了自己。”

尹君翔只是愣愣地盯着易鹏,对于易鹏的话他不知如何应对。易鹏的话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见证。他父亲这么多年来对他的冷淡和严苛以及那夜的醉话似乎都讲述了一个这样的事实。现在他只是迷茫不知道前方的路应该怎样走。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不要再犹豫,既然已经作出了选择就要抛弃掉所有的顾虑。不要让你的母亲看不起你。”易鹏拍着尹君翔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尹君翔抬起头瞥了易鹏一眼就不再说话。似乎还没有从刚刚听到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第二天,易鹏的别墅来了个陌生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男子一看见厅中央的易鹏立即快步走了上来。

“大哥!”一声恭敬的大哥之后就来了个90度的鞠躬。

易鹏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来哈哈大笑:“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今天让你过来是想跟你介绍个人。”说完朝着尹君翔挥了挥手。

尹君翔虽然疑惑可是并没有迟疑迅速走上前去。易鹏一把拉住尹君翔的手对男子道:“这位就是尹兄弟。前些时候曾经救过我的命。”说完也不顾尹君翔一脸的疑惑指着那个男人道:“这位是烈盟的盟主康宸。以后你就跟着他吧!”

还没等康宸说话尹君翔立即开口道:“我不是要跟着您吗?”尹君翔一直以为他会跟着易鹏。虽然和易鹏接触不多但他知道易鹏在黑道上一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虽然不了解易鹏的为人但是他那种霸气却是一览无遗。

康宸不屑地切了一声,“就你,能跟着爷就不错了。还想跟着老大。你小子心可够野的啊!”

尹君翔只是瞥了康宸一眼并没有说话,他转过头一脸恳切地望着易鹏希望他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易鹏伸手阻止了还准备说话的康宸对尹君翔道:“我只是个不能露面的幕后者。你还是跟着他会更好。好了,你先下去吧!”易鹏对着尹君翔挥了挥手。

尹君翔在家里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当然注意到易鹏和康宸有话说因此也不再多留,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等尹君翔一离开,康宸就迫不及待地道:“大哥,我怎么不知道您出过事还要靠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子救。那小子到底是谁?”

易鹏邪魅地一笑,玩味地道:“呵呵,他是‘血离’和‘黑玫瑰’的儿子。这小子可是有大用处。”

康宸听了易鹏的话嘴张得大大的,一副吃了生鸡蛋的衰样。过了老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道:“那、那、您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不怕、不怕、出事吗?”

“放心吧!我从来不打无准备的帐,那小子我已经彻查过了。他早就和‘血离’闹翻了。以他的性格他不会将你我的关系说出去的。”易鹏的脸上散发着异样的光彩似乎已经看见了光明般兴奋。他已经等了整整15年。现在终于看到希望了。

康宸似乎也被易鹏的兴奋所感染,一个劲儿傻笑。“大哥,那我如何安置那小子?”

“简单,现在帮里和风云盟不是磨擦不断吗?你派他去对付风云盟。”易鹏边轻轻地吹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边漫不经心地道。

“啊?这不合适吧!用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去对付风云盟那我们不是自灭威风吗?”

易鹏恨不得将康宸的脑袋剖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当年让他做烈火盟的盟主是否正确。“笨蛋!以秦浩对‘黑玫瑰’的感情你觉得他会伤害‘黑玫瑰’的儿子吗?”

听了易鹏的这番话康宸本就有些狰狞的脸因为坏笑变得更加丑陋。

初露锋芒

烈盟,一个在T市存在了很多年的小型帮派。几年前的帮主易人使得它开始迅速崛起。短短几年就成长为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帮派。在T市也算得上是一方龙头。烈盟控制着T市的东部地区与风云盟的地盘交错相应。

这些年烈盟虽然一直在吞并周边的一些小帮派可是对风云盟还算客气。一直以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烈盟和风云盟频频发生小规模的火拼。两个帮派之间的斗争也在不断地升级。

就在康宸到易鹏那里去的时候风云盟又夺取了烈盟与风云盟交接处的一个中型赌场。康宸接到消息后立即召集各堂堂主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召开之前康宸先将尹君翔介绍给了大家。当然刚入道也只能算是小弟。黑帮这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没有实力和功绩想要有个一官半职也只能是痴人说梦。不过幸运的是康宸并没有将尹君翔分到下面的堂口去而是要尹君翔跟着他。

“盟主,风云盟欺人太甚,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我们烈盟的地盘也不是说占就占的。既然他们有胆子吞就要做好吐出来的准备。”明堂堂主尧爽是个急性子。听说风云盟占了他们的地盘早就是气愤难当。

“盟主,我赞成。这口气无论如何不能咽下。要不然以后在道上还怎么混啊!”明堂堂主高敬接口道。高敬虽然长了一副老实人的脸可是肚子里都是些花花肠子。

康宸眯着眼听着下面七嘴八舌的议论,等到下面人越说越激动眼看要爆发之时才缓缓地开口道:“这口气我们一定要出。可是要如何出,哪位有好建议?”对付风云盟不是靠一时意气就可以解决问题的,这件事情如果不事先想好对策会吃大亏的。以往在这方面没少吃亏。经历的多了也就摸索出门道来了。

听了康宸的话下面一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激愤过后似乎没有留下多少智慧。康宸也不急右手放在桌子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子。厚重的撞击声在静谧的房间内变得异常清晰。

“盟主,我想风云盟一定有了充足的准备如果贸然去攻一定会伤亡惨重。我们需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样以来夺回赌场就变得简单多了。”高敬若有所思地道。

“恩,有道理。那么高堂主的意见是。。。。。。”康宸说到这里止了话音深黑色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高敬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高敬玩味地一笑。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狐狸似的笑容是说不出的怪异:“先派些人到附近的酒吧弄出点动静,吸引赌场那些人的注意力。当然这个动静一定要大。”

康宸点了点头,用手摸了摸下巴。“很好,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人就会分散开来。风云盟的人上当还好要是看穿了我们的预谋那岂不要坏事。”现在的康宸完全没有了在易鹏面前的愚笨。当初易鹏的选择也不见得是错误的。虽然烈盟的发展离不开易鹏背后的支持和辅助不过康宸本人的智慧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这个。。。。。。”高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易鹏这时候注意到身后的尹君翔,见他一脸的深思,淡淡一笑,抬手指了指尹君翔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尹君翔正在全神贯注地想事情根本没有听到康宸的问话。康宸看尹君翔不回话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尹君翔旁边的小弟连忙用手轻轻推了推尹君翔小声道:“盟主问你话呢。”

尹君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歉:“盟主,对不起。我只是个新人还是多听听的好。”尹君翔根本不会想到在这种堂主的会议上康宸会问他一个刚刚进来的新人。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康宸不悦地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让你说就说哪那么多废话。”

尹君翔看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再惹康宸生气。“我觉得刚刚那位堂主的话很有道理。不过这个动静不应该在风云盟的地盘上弄,而应该在我们的地盘上。”尹君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康宸的反应。

康宸正听得认真突然之间见没了声音,不悦地道:“继续!”

“我们可以找一些帮内的兄弟扮作其他帮派的人,让他们去我们所管辖的地方生事。这样一来就可以麻痹风云盟的人。趁着闹事的时候派大量的人手悄悄潜入赌场附近。等他们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迅速出击。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拙见。相信盟主早已想到。”尹君翔这么多年来早已养成了默默无闻的习惯,最后的谦虚当然不可少。

听了这席话所有的人都抬起头看着那个被康宸引进来的人。当时康宸介绍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去注意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小弟又有谁会去注意呢。倒是当时被康宸在这种场合的特意介绍疑惑了几分钟。

现在多多少少能理解康宸了。原来是个有料的人。这招反其道而用之果然高明。

尹君翔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了头。康宸呵呵一笑,“果然妙!”随后话音一改严厉地道:“看在这次出奇招的份上饶了你。下次再在会上走神就到刑堂领责去。”

尹君翔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看了康宸一眼,低声道:“是,属下记住了。”有些东西似乎是天生的。尹君翔觉得自己似乎对于黑道有着很强的相容性。

“高堂主,布置下去。晚上7点开始行动。”

“是,盟主!”高敬连忙站起来,恭敬地答道。

康宸扭过头看了看尹君翔指着他又对高敬道:“高堂主,今天晚上的行动带上他。我可把人交给你了。记得给我带回来。”

“是,属下一定将他毫发无伤的带回来。”高敬也看出康宸对尹君翔的厚爱顺着他的心意走。

“好了,散会!”等其他人都走出去之后康宸叫住了高敬,轻声道:“他你要给我看好了,还有,两帮对战时可以让他也上去。不必当作花瓶。”

对于康宸这前后矛盾的话高敬是心里直嘀咕:又让保护又要参加。这还真是为难。心里再嘀咕面上还是一脸受教的表情。

高敬安排一部分人去吸引风云盟的注意力然后将自己的人一点点地安插到赌场附近。为了避免风云盟的人怀疑。每次只是3、4个人。一点点的渗透。

等自己的人差不多都到位之后才带着尹君翔赶去。己方其他赌场被袭倒是真的引起风云盟的疑惑。不断有风云盟的人去现场查看情况。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风云盟的人离开的也在逐渐增加。

等赌场所剩的人开始三三两两聚堆儿聊天之时。高敬立即带人冲了进去。风云盟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一看见有人闯入立即做好了迎战准备。高敬身手也是十分了得,带着人横冲直撞地往里闯。虽然风云盟的人做好了准备还是难以阻挡越来越多的人。

尹君翔也只学过一些基本功不敢硬拼只能尽量避开那些凶猛的人。双方打斗越来越激烈。不断地有人倒下。看着躺着地上不断吐血的人尹君翔只觉得喉咙里不断有东西上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吐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他避开打斗的人群扶着一旁的桌子不断干呕。第一次看见死人那种恶心比吃了很多苍蝇要强烈的多。

尹君翔干呕的声音引来敌人的注意立即有人拿着刀冲了过来。尹君翔一看敌人来势凶猛下意识地抬手格挡。两刀相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尹君翔只会一些基本防身术可是灵敏度极佳。两刀一接立即抽刀回防。一个侧步避开了那人的正面攻击。趁着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立即将抽回的刀向对方腰侧刺去。

可是刀还没接触到对方,对方就横着倒下了。尹君翔是一脸吃惊这才看到男人身后站着一个人,他的刀还插在那个男人背部。

那个人只是瞥了尹君翔一眼就快速离开了。尹君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赶过来的高敬一把拉住。“走,往里冲!他们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说完也不等尹君翔回话就拽着他冲了进去。

不到20分钟整个打斗就全面结束。风云盟的人除了逃走的几个就只剩下被俘的人和死人。高敬很有实战经验打斗一结束就立即派人收拾场地。应付警察的检查。

高敬拍着尹君翔的肩膀大声道:“好小子,这次你可是立大功了。你这条计策可使得我们减少了很大伤亡。”

尹君翔还没有从刚刚的打斗中回过神来。第一次见那么多死人,心里堵得发慌。高敬看着尹君翔苍白的脸嘴角向上一挑,“小子,不错啊。第一次居然没有吐出来。”

尹君翔虚弱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突然之间就像失语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有些东西想象和实际确实是相差甚远。

高敬将赌场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就带着尹君翔回去了。他还要回去给康宸交差。这次可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心里美滋滋的。

尹君翔一边跟着高敬往回走一边想刚刚的事情,刚刚突然出现的那个帮助自己的人不知为什么消失了。他曾趁着高敬安排事情的时候找过他,可是并没有找到。受伤的和死去的兄弟里面也没有。一个活人难道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再次相遇

这次的全胜使得康宸异常高兴。高敬自然被大大奖励了一番。作为首要功臣尹君翔自然也是被大加赞扬虽然实际地位没有改变但是尹君翔在帮中弟兄心中的地位有了很大提升。原来的不屑和猜疑也少了很多。康宸对尹君翔也是另眼相待。初次见面时的不屑也随着尹君翔这次的立功在逐渐消失。

康宸在事情结束的时候就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躲在幕后的易鹏。易鹏听了康宸的报告,无声地笑了下“这我已经料到。‘血离’和‘黑玫瑰’的儿子又会差到哪去。尽量给他提供机会,让他在帮中尽快占有一席之地。不过一定要将他盯紧了。以防被咬!那可是一匹不宜驯服的狼。”

康宸略有不解,本打算问个明白,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几分。“呵呵,大哥果然高明。这父子相残的戏码,小弟我可是期待不已啊!”康宸由易鹏一手栽培而成,对于易鹏有着很强的依赖性。当年所发生的一切他算是一个间接的目击者。

“哼,我父亲的血也不能白流。我要‘血离’血债血还!”杀父之仇又岂是死可以化解的,他不但要尹轩死还要他生不如死。

虽只有16岁,可是尹君翔已经是老道很多。为人处事一点不比成年人逊色。他明白这次的立功一定会招致很多人眼红因此就更加显得低调。在帮里对所有人都是毕恭毕敬。因为尹君翔的低调倒是一直相安无事。

尹君翔也暗中查了很久可是还是一无所获。救他的人还是没有一点点的线索。他也曾向帮里的兄弟打探过可是没有一个人见过他所说的那个人。越是向下追查就越是疑惑。不明白是什么人在暗中帮他。有些事情不是短时间之内就可以解决的。因此尹君翔只好默默留意。不再执着去找救命恩人。

风云盟自那次大败之后竟然没有任何行动。烈盟的人担心风云盟的人报复。时时刻刻都紧绷着一根弦。可是3天都过去了风云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康宸实在是猜不透秦浩的想法不敢轻举妄动。帮里的人也不敢放松丝毫。和风云盟对抗一丝一毫的大意都会陷入难以自拔的深渊之中。

尹君翔这几天一直跟着康宸,康宸明显对他依赖很多。很多事情都放心的交给他做。尹君翔虽然是初次接触黑帮事务可是做起来也是有板有眼。康宸对他更是满意。

这一日,尹君翔又跟着康宸跑前跑后地忙了一天。晚上康宸他们几个到帮里的一家舞厅去消遣快活。尹君翔以年龄还小硬是推掉了。那些花花世界,那些欲望横流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厌恶那样的生活。

康宸虽然最后同意尹君翔的请求但是要求他只准在附近逛不准走远。尹君翔本就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当然也没有离开的必要。他一个人躲在舞厅外面的角落里静静地发呆。自从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以来他特别喜欢一个人发呆。

帮里的很多人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对着天空看,每次都是全神贯注似乎魂魄也随着升上了天。可是很多人又都不理解,一个在帮里走红的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孤独。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身上总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正在尹君翔想得出神之际,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这时候从黑暗处走出几个人。领头之人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低声对身后的人道:“动作迅速点儿,将周围的眼线都解决掉。”说完径直走到尹君翔身边弯下腰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看着昏迷中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的人,那人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哎!愚蠢!话虽然说的是毫不留情手上的动作却是极其轻柔。

那人虽然怀里抱着个大活人可是步速依旧,步履如飞。他快速走到不远处停着的车那儿。将尹君翔小心地放到车里才回过头对着不远处的手下点了点头。刚点过头那群手下就闪电似的消失在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那人看着手下消失在夜色之中才打开车门走了进去。车子立即像箭似的飞奔而出。夜依旧是那样静,那样深邃。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

这一切只发生在2分钟内。如果不是有心人怕是很难发现角落里发生的这一切。因为太快,快得仿佛只是一场梦。只是眨眼间就已是另一番天地。

当尹君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很大的房间内。房间里除了床和墙壁全是黑色。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房间虽大但是因为里面家具和电器等样样俱全因此并不显得空旷。反而因为秩序井然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尹家也算得上是个豪门。但是看见房间里那些昂贵的摆设尹君翔还是吃了一惊。原本以为自己家已经算是豪华没想到和这里比起来也就是小巫见大巫。

尹君翔虽然置身陌生的坏境中却没有少年面对此境的慌乱。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内的一切。就在尹君翔左右打量之际房门被打开秦浩稳步走了进来。温文尔雅的气质随着踱着的步子倾泻而出。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尹君翔看清来人后,生气地道:“又是你,你将我抓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浩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床前站定。望着尹君翔看了很久才轻声道:“没礼貌,你应该喊我哥。”

尹君翔每次面对他似乎都会变得异常急躁,原本的稳重在他面前似乎只是一层可有可无的薄纸。只是简单的一个字或者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都会使得那层纸被刺穿。“我说过我没哥。”说完从床上下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就向门口奔去。

秦浩一把抓住要走的人,稍微一使力就将他拉倒在床上。“没我的应允,你只能待在这里。”

尹君翔一把甩开秦浩压着他的手,从床上跳起来不满地大叫:“我说过了,我没哥。我的事情更不用你来管。”尹君翔毫不示弱地瞪着秦浩喷火的双眼昭示着他对秦浩的不满。

相对尹君翔的火爆和愤怒,秦浩倒是显得异常镇定。看着那个就快要喷火的人秦浩轻轻地笑了笑。笑容就像春日里的阳光一样。瞬间将尹君翔的怒火平复不少。“不管你是否承认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既然是你哥就不能放任你再胡闹下去。”

尹君翔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霸道的人,明明一直在强调他没哥可那个人还是自以为是的以哥自居。话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尹君翔无法逃脱只好将脸侧过去不理身旁的人。

沉默本就是一种分量十足的拒绝。可是在秦浩这里似乎变了味“既然没话要说那就乖乖呆在这里。学也不用去上了,我会给你请家庭教师。相信以你从小受的精英教育去学校也只是浪费时间。”秦浩也不管尹君翔如何想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安排。“还有,黑道上的事情以后不准再插手。那不是你该涉及的领域。”

“我说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一直都是个无人在乎的人突然之间多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为你付出,为你挂心的人,是说不出的别扭。尹君翔趁着秦浩不注意一个滑步就离开了秦浩的控制。拔腿就向门口冲去。他不是个冲动的人,做事情自然有他的坚持和理由。他不想让任何人来干涉。

可是手还没接触到把手就被似乎是从天而降的秦浩抓住了双肩。秦浩双手摁着尹君翔的肩一字一顿地道:“我再说一遍离开黑道,以后也不许再插手黑道上的事情。”

尹君翔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像是要被捏碎了般,剧痛从双肩开始迅速向身体各个方向扩散。尹君翔忍着剧痛抬起头对着秦浩不屑地一笑。依旧倔强地道:“你的理所当然只是我的负担。我不会改变的,你不用白费心机了。”恨着你理所当然的霸道却又依赖着你理所当然的付出。没有了被施舍亲情的羞耻怕迟早会沦陷,只好用坚决隔绝犹豫。

秦浩听着这番似乎是宣言的话,温柔地笑了起来。笑容带着飘渺不定的模糊感却是异常柔和。虽然那样的温柔似乎可以融化整个世界可是尹君翔却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连直视他脸的勇气都没有,尹君翔选择了逃避,眼神四处游荡。身子的轻颤也泄露了他的畏惧。尹君翔不由地从心里开始鄙视自己不就是一个笑容吗!干吗怕成这样。可是身体却仍是不受控制的乱抖。

秦浩打开身上的通路吩咐道:“将书房的藤条拿来。”说完双手顺着尹君翔的肩膀下滑,摸索到腰间一使力就将尹君翔抱了起来。尹君翔此刻也明白了秦浩的意思开始拼命地挣扎。秦浩简简单单就化解了尹君翔杂乱无章的挣扎。

秦浩抱着尹君翔三两步来到床前一把将怀里的人扔到床上,一手摁住还在不停反抗的尹君翔另一只手伸向尹君翔的腰间。皮带立即缴械投降。秦浩一把将尹君翔的外裤拽了下来,还没等尹君翔反应过来内裤也脱离了身体。

下身吹过的丝丝凉风使得尹君翔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挣扎地更厉害了。不过也只限于上半身,下半身现在是□哪还敢随便乱动。“混蛋,你放开我。你不能这样对我。”除了被父亲尹轩这样教训。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脱了裤子打。尹君翔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恼怒。

正在这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秦浩一把拉过床边的被子将尹君翔裹了起来。确定尹君翔身子确实被裹得严严实实后才沉声道:“进来!”

一位下人双手托着一根半米长的藤条走了进来。秦浩接过藤条就让他离开了。尹君翔看见秦浩手里的藤条脸气得更红了。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大喊道:“你不能动我!”

秦浩伸手就去拉尹君翔身上的被子,“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动你!”两个人相遇变得又岂止是尹君翔。

责罚

看着那个脸憋得通红身子不由自主向后蜷缩的人,秦浩竟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再问最后一遍,离不离开?”面对尹君翔秦浩总是不忍心,看着他害怕的样子话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这样的犹豫反复也只有在面对尹君翔的时候才会有。

可惜尹君翔也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即使害怕还是坚持。“不!”字说得是异常坚决,完全没有表现出来的恐惧。一点点的颤音都没有。

那决绝的回答彻底激怒了秦浩,本来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尹君翔机会就已经是他的最大让步没想到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秦浩一把拉开裹在尹君翔身上的被子,无意间碰到尹君翔的双手时清晰地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尹君翔的不安和战栗就像一盆冷水瞬间将秦浩心中的怒火彻底熄灭。动作没有了先时的粗暴和不耐。

秦浩丢掉手中的藤条,贴着床坐了下来,侧过身子伸手一捞就将尹君翔桎梏在双臂之间。借着床将他拉倒在自己的腿上。尹君翔像个小孩子似的趴在秦浩的腿上,脸早已被羞耻染成了深红。

秦浩托起尹君翔的身子将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左腿上,右腿借机压住他不断挣扎的双腿,左手牢牢地将他的双手压在身后。尹君翔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量,身子除了轻微的扭动再也移不了丝毫。

“滚开!你放开我。”这种失去自由的无助感使得尹君翔脏话不由地脱口而出。

秦浩抬手就给了趴在自己腿上的人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吓到了两个人。一时间都愣在了那里。尹君翔很快反应过来。即使知道挣脱不开还是死命地扭动。骂人的话不间断地从口中溜出。由于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骂人对于尹君翔来说还真是件难事。虽然是不间断地骂可是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字。

“哪学来的这些臭毛病!以后全都替你扭过来。”打人一向一言不发的秦浩忍不住斥责还在试图逃离的人。秦浩一点不客气,尹君翔骂一个字他就毫不留情地落下一巴掌。虽然留心不伤害到尹君翔可是毕竟使了七分力。一连串的巴掌下来,尹君翔也有些吃不消,只剩下大口喘气的力气。

秦浩看尹君翔住了嘴才停了手。“以后再让我听见你骂人就没这么简单了。”秦浩那个活宝弟弟萧然当初脏话连篇最后还是被他给矫正了过来。他就不信尹君翔会比那个霸王更难搞。

尹君翔没有力气去反驳秦浩的话只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对于这种霸道的人来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我今天罚你只是因为你将自己的安危不当一回事。”伴随着话音而落的是厚重的巴掌声。此时的巴掌没有了先时的急促,每一掌之间都有一个短暂的停顿。

刚刚只顾骂人的尹君翔完全忘记了自己像孩子一样被揍的羞耻感。此时的安静和有序的落掌使得尹君翔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尴尬的处境羞耻感使得他无地自容。这种暖意的打法也使得他倍感陌生。从小到大也被罚过无数次可是从没有一次是这种打法。对于尹君翔来说巴掌似乎比棍棒更难以忍受。他怕他会妥协。

秦浩也不管尹君翔在想什么巴掌还是一如既往地落着。每一巴掌都力道十足,每一巴掌都使得趴着的人身子一颤。一旦陷入黑道那就难以自拔。黑道,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又有谁会愿意去过那刀尖上的日子。没想到他这个弟弟会选择走这条路。真是该打!

尹君翔难耐地移动着身子希望可以躲开那凌厉的巴掌。身后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身后的火舌不断吞噬着尹君翔的感官。可是还是倔强地不肯开口求饶,走上那条路有他的无奈更有不得已的理由。

看着尹君翔逐渐由淡红变深红的臀部秦浩有想要转移地方的念头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现在他的妥协就意味着前面的巴掌都白打了。狠了狠心还是继续落掌,他希望这次的教训可以使尹君翔学会爱护自己。

屋内除了落掌声和尹君翔大口喘气的声音就只剩下静谧。由于疼痛尹君翔的脸上渗出了汗水。秦浩握着尹君翔双手的左手也感觉到了尹君翔身后的潮湿。冷汗似乎已经渗透上衣。秦浩又打了20多下才停了下来。这大概100下的巴掌打得尹君翔身后一片青肿。

秦浩将尹君翔放到床上,快步走向浴室很快就拿着湿毛巾走了出来。秦浩小心翼翼地替尹君翔敷上。用手轻轻地将尹君翔额前湿透的头发拨开看着尹君翔的眼睛道:“离开黑道你没得选择。明天早上就开始你新的生活。一会儿我将你在这里的时间安排给你。以后就按上面的安排进行。在这里就要按我的要求生活,犯了错直接趴那挨揍!”

虽然和尹君翔接触的不多但是秦浩也了解他的倔强。在真正的动手之前秦浩也想明白了与其用棍棒逼他离开倒不如直接截断他走向误区的道路。

康宸他们从舞厅出来一个个喝的是醉醺醺的。平坦宽敞的路在那些醉鬼眼里成了坑坑洼洼的小路。无论怎样努力都走不出一条直线。

康宸虽然走路已经开始左摇右摆不过意识还算清醒。“看见尹君翔了吗?”康宸随手抓住一位看门的兄弟问道。从舞厅出来左右张望了很久并没有看见在外面等候的尹君翔康宸心里一阵恼怒:臭小子,说了不准乱跑还给爷消失。

“没有。”小弟一脸迷茫。他哪里知道尹君翔是谁?看来盟主是真的喝醉了。

康宸掏出手机眯着朦胧的眼睛,晃晃悠悠地拨打尹君翔的电话。可是始终没有人接。康宸生气地将手机塞到口袋里。“都回去休息吧!对付风云盟还要靠各位的协力相助。”

又客套寒暄了一番,那些堂主们才离开。康宸以为尹君翔只是有事情要办也就没在意只是在心里抱怨:臭小子,回来之后看爷怎么收拾你!

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康宸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尹君翔会被风云盟的人带走因此也没太担心。晃晃悠悠地晃到车里就让司机离开了。

那边秦浩已经替尹君翔上过药。尹君翔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真的想通了。反倒平静了下来也不吵着要离开了。只是趴在床上侧着头盯着墙壁发呆。

康宸打电话时秦浩一把摁住尹君翔让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去替他拿衣服兜里的手机。秦浩拿出手机无意间瞥见来电者就直接将手机的电话卡取了出来。“这个电话卡以后不要用了。我一会儿让人送个新的过来。”秦浩是下定决心要切断尹君翔和烈盟的一切联系。

尹君翔已经充分了解了秦浩的霸道和不可理喻也懒得在和他争论。不管心里如何不愿意仍是一言不发。为了没有任何结果的事情花费口舌倒不如明智的选择沉默。这也许会使自己少生些气。

秦浩看了一眼在床上趴着的尹君翔确定他没事之后吩咐他好好休息休息就离开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秦浩又走了进来。他手里多了一张电话卡和一叠纸。

秦浩走到床前替尹君翔将电话卡安装好后将电话放到了床边的小桌子上。随后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了尹君翔。“这是你的作息表。我希望你能严格遵守。”“还有,这是家规。想要在这里轻松生活就将这上面的东西刻到你脑子里。”秦浩将当初给萧然定的那些规矩给了尹君翔。虽然秦家也有所谓的家规但是秦浩认为那些并不适合萧然因此在萧然跟他没多久的时候就专门为他重新制定了一份新的家规。

看着趴在床上死气沉沉的尹君翔秦浩心里一阵心痛。这个年龄不应有的沧桑和凄凉使得秦浩也有些无措。虽然知道他需要的是亲情是温暖可是还是没底。他秦浩一向自信没想到也会有担忧怯弱之时。

尹君翔不屑地瞥了一眼秦浩放到他眼前的所谓家规。嘲弄地勾起了嘴角:这种东西还真是阴魂不散。

以秦浩敏锐的观察力又岂会注意不到尹君翔的不屑和鄙视。“那些往事已经成了过去我希望你能强迫自己去遗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铭刻一辈子的。我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我都希望你放弃。按我的原则生存这是你以后无法回避的。”

尹君翔仍是用沉默来对待秦浩的霸道。有时候沉默是最有利的武器。秦浩这时候倒是觉得先前那个火气冲天的人是可爱的。既然现在谈什么都是多余那么就没必要再自说自话下去。

秦浩也不再说话只是坐在床边默默地陪着尹君翔。尹君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只是呆呆地一动不动。尹君翔即使已经很累可还是不想闭上眼睛似乎一闭上眼睛就代表自己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失去了主导。

秦浩看着尹君翔不停地眯缝眼却又硬撑着不肯倒下心里一阵好笑。秦浩又怎会不知道那个别扭的人在计较什么,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不会安心睡下。秦浩替尹君翔拉了拉被子就走了出去。留给那个死撑着不肯服软的人一份儿自我体谅的空间。

新生活

凌晨一点左右秦浩忙完工作又来到尹君翔的房间看那个让他挂心的人。怕吵醒睡着的人秦浩灯都没敢开摸索着来到尹君翔的床前。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见那个睡着的人微微蜷着身子,眉头似乎有些紧。不过倒是没有了醒时的冷淡和木然。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尹君翔的身子缩得更紧了,伴随着身子的颤抖泪水悄然而落。

看着默默流泪的人秦浩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生疼生疼的。他立即不假思索地就将那个伤心的人抱进了怀里。秦浩轻轻地顺着尹君翔的背希望他能够睡的安稳些。也许是换了地方尹君翔无意识地挣扎了下。也似乎是秦浩的轻抚起了作用,怀里的人仅仅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了。

看尹君翔安静了下来,秦浩才松了口气。伸出左手轻轻地替他拭去了面颊上的泪水。比起尹君翔的冷漠他的脆弱更让秦浩无措。当秦浩接触到尹君翔脸颊上的泪水时甚至都觉得有些灼手。

尹君翔也感觉到了秦浩的温暖,下意识地向着秦浩的怀里缩去。秦浩的温暖怀抱使得那个睡的极不安稳的人变得安静了,眉头也舒展开来。秦浩看着尹君翔的面部变化无声地笑了: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

虽然秦浩从小也是被严格教育,很小就养成了稳重、内敛的性格。可是他还是希望尹君翔能够像他那个活宝弟弟萧然一样能够活得随意些。能够更像个孩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要压抑自己的情感。随心所欲些。

“爸,求求您,饶了我吧!爸、爸”尹君翔猛然间发出的吼叫声使得秦浩吃了一惊,费了好大力才按住了那个死命挣扎的人。尹君翔被按住之后奇迹般地也不再动,又像先时那样安静了下来。可是身子却几不可察地颤抖着。秦浩也不知道除了拥抱还能给予他怎样的安慰只好继续轻柔地顺着他的背。

秦浩虽然对于尹轩和尹君翔的关系有所了解可是还是没想到尹君翔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如果不是伤害太深也不会梦的如此深。对于他们父子两个冰冷的关系秦浩也曾劝过尹轩可是却被尹轩一顿臭骂。严厉警告他“不准插手!”

对于尹君翔选择步入黑道秦浩多多少少也猜到几分,心里不由得暗骂他的痴。不知道是不是在面对感情时人都会变得痴傻。在不在意有着太多的阻挠因素。如果尹轩真是有不可言的无奈那么尹君翔步入黑道也就没有了意义。

踏入那个自己都讨厌的道路,仅仅只为了证明父亲的在乎有几分怕这样痴傻的事情也只有怀里这个别扭的人做的出来。尹轩在尹君翔心底终究是个不可抹去的存在。那份父子情更是他难以割舍的牵挂。因为少才显得弥足珍贵,因为少才会为了它不顾一切。

虽然理解尹君翔的痴可是却不赞成他这样无意义的做法。因此白天才会不得已的打了他。对于尹君翔秦浩有些无奈。但只是打是无法让他放弃那份儿坚持的。也许只有温情才能够打动他。

这件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慢慢地融化掉尹君翔心里的坚冰。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的帮到怀里的人。如果使用棍棒相逼怕会适得其反。白天也正因为想明白了这些才会放弃用藤条逼着他退出黑帮的想法。

秦浩静静地盯着怀里慢慢平静下来的人,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

温暖亲情对尹君翔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安全的他在被秦浩紧紧抱着的时候才变得安静。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尹君翔再也没有闹腾,安安稳稳地睡着。

第二天早上尹君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身子似乎被人拢着急忙睁开了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秦浩的怀里。尹君翔顾不得思考急急地向外移希望离开秦浩的怀抱。本还奇怪为什么今天睡得会如此香甜现在总算知道了原因。这让他有些恐惧,他害怕这样细水长流的温暖。他怕会不由自主地沦陷。不行!他得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他怕待久了会无法自制。

尹君翔的挣扎吵醒了睡着的秦浩。秦浩睁开眼看了怀里那个想要逃离的人就松开了手。“既然已经醒了就起来吧!洗漱完毕后就到下面进行晨练。课程安排按昨天给你的表进行。”说完也不等尹君翔说话就走了出去。离开黑帮需要温情润化,生活需要的却是一切如常。

令秦浩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到达体育场没多久就看见尹君翔走了进来。虽然走路略有不便可是一点儿不影响他的正常行动。秦浩原本以为以尹君翔那个别扭的性子不会按他的话做可没想到尹君翔又给了他一个惊喜。

尹君翔面无表情地走到秦浩身边,停了几秒才开口道:“我想跟你学功夫,还想和你学枪法。”尹君翔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将周围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在他周围有很多潜在暗处监视他的人。想要逃走只是个奢望。既然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法子那么他只好选择暂时的退让。与其在这里和秦浩闹别扭倒不如和他学点儿有用的东西。虽然在黑道只有短短的几天但是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好身手的重要性。

秦浩听了尹君翔的话没有开口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看,尹君翔总觉得秦浩的眼睛太过透彻仿佛可以见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和秦浩对视会有一种将自己剖开了给人看的无助感。尹君翔不自在地转开视线盯着不远处的运动器械发呆。

“学功夫和枪法那可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我不想你日后悔,我再给你一晚上的思考时间。”“现在10圈,10分钟。”说完也不再看面前站着的尹君翔低头盯着手上的秒表开始计时。想要学功夫没有良好的体能那是痴人说梦,他倒是要看看尹君翔的体力有多强。

“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答应。”尹君翔并没有立即去跑步而是盯着秦浩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秦浩头都没抬“一秒钟一下,你要是想被揍的站不起来可以继续耽搁。”

尹君翔被秦浩的霸道弄得一阵恼怒,直直地瞪着眼前那个一脸镇定的人恨不得给他狠狠的一拳。

“已经过去30秒了,你所剩的时间可是越来越少了。”秦浩抬起头一脸好笑地看着一脸憋闷的尹君翔好心地提醒道。

尹君翔恼怒地瞪了那个看好戏的人一眼,极不情愿地开始跑步去了。虽然和秦浩接触的不多但是他还是清楚的知道那个人说话一向算数。既然说了超一秒一下就绝不会两秒一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可不想一直在床上趴着。

看着那个在操场上发泄般猛向前冲的人秦浩默默地笑了。无论表现得有多成熟始终还是一个孩子。会发怒、会耍性子要比死气沉沉强上百倍。

由于和秦浩赌气尹君翔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疯狂地跑着。可是人的体力毕竟有限哪经得起他那样折腾。大约跑到第6圈的时候尹君翔就有些吃不消了。步子明显慢了下来。可是一看到操场边一脸云淡风轻的人尹君翔就仿佛又有了力气。他不能让那个人看扁了。

由于跑得太过疯狂当跑完十圈的时候尹君翔已经没有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愿动弹。秦浩走过去用脚轻轻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尹君翔道:“不错啊,不过可惜的是还是超了十秒。别在这儿躺着,蛙跳十圈。50分钟。”

听了这话原本躺在地上的尹君翔差点没直接从地上跳起来。“你不要得寸进尺!”

秦浩一点不把那个气愤的人放在眼里。“给你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优待了。规矩一样一秒一下。”

尹君翔的妥协是有限的,这次就算被他打死也不会再听话的去蛙跳了。尹君翔直接转过了头不再看身后的人。

秦浩看尹君翔躺着不动轻声道:“还想和我学功夫这点苦都吃不了?”

这句话倒是起了作用尹君翔腾地从点上站起来,走到跑道上开始蛙跳。刚刚跑了4000米的尹君翔本就双腿发软再加上身后的伤。蛙跳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种非人的折磨。可是对于较劲中的人来说即使再困难也会坚持下去。

秦浩看着艰难前进的人心里暗叹:体力果然不错!看来尹叔也下过一番功夫。

当蛙跳完成之后尹君翔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尹君翔刚躺到地上秦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超了20秒,加上先前的10下,一共30下。晚上我们再算总账。不想数字往上增的话就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去做。现在去洗个澡然后去吃早餐。吃完早餐后会有专门的老师来给你讲授企业管理的相关知识。”

没等尹君翔开口抗议秦浩就转身离开了。将尹君翔的不满和气愤抛在了脑后。

强势的老师

当尹君翔洗完澡的时候秦浩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他了。尹君翔看着那大大的餐桌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随后不动声色地在离秦浩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坐这边儿来!”秦浩看尹君翔离得老远心里一阵不爽,命令的语气自然而然地就流露了出来。

尹君翔不悦地挑了下眉头,他很讨厌秦浩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完全将秦浩的话忽略掉了。

秦浩看尹君翔坐着没动又重复了一边不过这次语气明显好了很多,本就没有刁难尹君翔的意思话自然软了几分。

尹君翔还是坐着没动,也不是赌气就是单纯地不想离秦浩太近。似乎与他接触的越多就越容易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不过令尹君翔没有想到的是秦浩居然站了起来,踱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尹君翔显然没有料到秦浩会妥协,吃惊不已地看着秦浩。

第一次看见一向淡然的尹君翔露出那么孩子气的表情秦浩心里直乐,带着几分调侃道:“怎么,嘴巴合不上了要不要我帮忙?”

尹君翔这时也回过神来,连忙转过头去不再看秦浩。秦浩刚刚的举动确实让他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那个从头至尾霸道不已的男子会妥协。

秦浩从小就受过良好的教育,就连吃饭也是优雅高贵。如果不是了解到他性格里那霸道强硬的一面单只看外表很容易会被欺骗。温文尔雅就像是他的一层贴身外衣,丝毫不显得突兀。尹君翔一直在纳闷秦浩是怎样将温柔和霸道统一于一体。

当尹君翔刚看到那一桌子的饭菜时还是有些吃惊的。那一桌子菜都是他喜欢吃的。他很早的时候就养成了喜好不外漏的习惯。现如今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喜好,也不知道秦浩是怎么知道的。那一刻尹君翔感到一阵恶寒,那个男人太过可怕。自己的一切似乎都成了透明。这种没有任何隐私的状态让他感到恐惧。他一定要想办法离开。

秦浩看着尹君翔只是坐着发呆,也猜到几分。不动声色地替他夹了些有助于保护胃的菜轻声道:“不必害怕,对于在意你的人来说,这都是应该的。你只要安心接受就可以了。”

尹君翔没有做出将秦浩夹过来的菜扔出去的幼稚行为,虽极不情愿还是强逼着自己吃下去。尹君翔快速地吃完饭将筷子一放说了句我吃好了就准备离开。

秦浩不急不慢地看了他一眼道:“胃不好不要吃那么快!到你房间去吧,8点的时候你的企业管理课的老师就到了。”

尹君翔没有说话抬腿就向二楼他的房间走去。尹君翔回到房间才有了安全感。和秦浩待在一起让他倍感恐惧。秦浩太了解他,这不是一种好现象。他一定要想办法改变这种劣势。

就在尹君翔胡思乱想之际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随后秦浩推门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名男子。当尹君翔看清男子的面貌之后心里吃惊极了。如果他没认错的话那人是有名的跨国公司寰宇的总裁——董煜轩。

董煜轩很少在媒体上露面,他和他的寰宇就像一个谜。很多记者都千方百计的想要挖出他的详尽资料可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得到的都只是些董煜轩已经公布的信息。董煜轩就像一个传奇,他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就将一家快要倒闭的公司发展成了闻名于世的大集团寰宇。在T市甚至整个国家董煜轩都是赫赫有名。

董煜轩和秦浩不同,他的霸气贯彻内外。离很远就可以感觉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霸气。董煜轩长得异常英俊,五官都带着凌厉和硬气。仅见一面就知道这是一个惹不起的人物,他身上的气势太过摄人。在他面前似乎会不自然的矮上半截。

董煜轩也打量着尹君翔,他凌厉的目光使得尹君翔心颤。原本想要拒绝秦浩上课的话也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煜轩,这就是你要教的学生——尹君翔。翔,这位相信你并不陌生寰宇的总裁——董煜轩。”秦浩为两个人互相引荐。

董煜轩冲着秦浩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秦浩了然地瞅了董煜轩一眼,又转过头对尹君翔说了句“规矩你清楚就离开了。”

等秦浩一离开董煜轩立即转过头对尹君翔道:“别站着了,坐吧!”

尹君翔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董煜轩显然没有多好的耐性。他淡淡地瞥了尹君翔一眼,沉声道:“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忽略我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尹君翔偏偏又是那种顺毛摸的性格,吃软不吃硬。一听董煜轩的话原本想要坐下的念头被抛到了脑后。站在那里就是不动。

尹君翔忽然觉得双臂一阵疼痛,整个人就被拖着离开了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摁到了椅子上。董煜轩压着尹君翔的肩膀冷冽地道:“我可没有秦浩那么好的耐性,不想吃苦头就乖乖听话。”

尹君翔心里一阵气恼:秦浩耐性好,这还真是好笑。这还真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董煜轩像是知道尹君翔在想什么,抬手给了他个爆栗“不用在心里嘀咕,有话就说出来!虽然我猜得透可是我讨厌去猜别人的心事。累!”

尹君翔倒是绝对奉行董煜轩有话就说出来的原则,“你讨厌的还真多!”说完不甘心地用手揉了揉自己被敲红的脑门。董煜轩的力气和他人还真像。一样的霸气一样的凌厉。

董煜轩倒是没有恼怒,他松开压着尹君翔肩膀的手,轻快地道:“这多好啊!话憋在心里也不怕憋出病来!”说完就在尹君翔对面的座位上松散地坐了下来。虽然看似散漫可是却带着警惕。只要有一点点的异常都能够迅速地做出反应。

董煜轩不经意间瞥到了书桌上的管理类书籍。立即像看到病毒似的冲着尹君翔喊道:“把它们拿走!这种事情也就秦浩做得出来!还有,别指望我像一个正儿八经的老师那样。我讨厌任何束缚!”

看尹君翔坐着不动董煜轩眉毛不悦地向上挑了下,极度不爽地道:“你是第一个不把我的话当回事的人!”一向被服从惯了的人突然看见一个将自己当透明的人董煜轩心里说不出的恼怒。

董煜轩这次倒是奉行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不要让我再重复!惹恼我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起得!”董煜轩眼神的杀伤力果然慑人,尹君翔只是被他盯着就有一种冰一样的刺骨感。

在董煜轩眼神的压制下尹君翔选择了妥协。屋子里的冷谧让他觉得他的心脏承受力在不断地减弱。尹君翔无奈地拿起桌上的书将他们放回了书架上。回到座位上还没坐下就听到董煜轩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我都来这么久了,连杯水都没有吗!”

尹君翔不悦地瞪了对面一脸惬意的董煜轩一眼,不耐地走到饮水机旁帮董煜轩接了杯水。本就带着不甘自然不会客气到哪里去。尹君翔直直地将杯子一手递了过去“给!”

董煜轩似笑非笑地瞅了对面一脸不爽地尹君翔一眼,“最基本的礼貌都不知道吗!”

看着明显是故意刁难的人尹君翔强忍着怒气双手托起杯子恭恭敬敬地将水递到董煜轩面前,“请喝水!”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尹君翔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不礼貌,因此虽然不耐烦还是改变了先前的无理。

董煜轩这才慢悠悠地接过尹君翔递过来的水杯,慢慢地抿了一口立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将水杯往桌子上一放不悦地道:“烫死了!换一杯!”

尹君翔虽然很想将整杯水都泼到那张看了极度不爽的脸上可是考虑到两个人力量的悬殊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退让。他气冲冲地捞过杯子,极度不甘地又换了一杯温水。

董煜轩这次更是过分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尹君翔递过来的水,轻飘飘地道:“太凉!换!”

尹君翔心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他将水杯往桌子上一扔气愤地道:“想喝自己倒!我不奉陪!”

董煜轩看着桌上洒出来的水滴,淡淡一笑。尹君翔只觉得眼前一黑董煜轩就已经从座位上到了他身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身后一凉,尹君翔脸就像被冲了血一样的红。他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敢这样对他。

“啪。。。啪。。。啪。。。。。。”

连着十下强劲的巴掌没有任何迟疑地招呼到了尹君翔的裸臀上。还没等疼痛散开他的裤子就被董煜轩给提了起来。

“今天教你的第一课就是在你没有足够能力去夺得权利的时候要学会忍耐!否则,像刚刚那样没脸的教训都只是皮毛而已!”

清算总账

由于昨天的醉酒使得康宸早上醒来头一阵阵地胀痛。康宸甩了甩脑袋撑着从床上站起来。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就赶到烈盟总部去了。

“今天怎么没见到尹君翔?”康宸转过身子问跟着他的另一位小弟李笑。昨天的醉酒使得他对晚上的事情没有一点儿印象。

“昨天晚上他就不见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李笑也很奇怪,尹君翔一夜都没有回去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尹君翔和李笑被安排住在一起。李笑是一个人来熟,很容易和陌生人打成一片。虽然尹君翔待人冷淡但是李笑丝毫不在意还是热心的对待他。尹君翔的一夜未归他也是颇为担忧。

“恩?昨天就不见了?”康宸感到很奇怪。尹君翔自从进了烈盟除了睡觉就一直跟着他。更让康宸感到奇怪的是尹君翔的手机也打不通。

“多派些兄弟去找找。在老子的地盘上一个大活人难道会凭空消失!”康宸越想越觉得蹊跷,以尹君翔的性格来说应该不会做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人既然是易鹏交到他手里的现在人丢了他总要给易鹏一个交代。

当康宸驱车到达易鹏的别墅时与一个陌生男子擦肩而过。因为那人走路极快使得他并未看清男子容貌。不过从背影看似乎有些眼熟。可是一时半活儿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康宸疑惑地摇了摇头就快步走进了屋。

“怎么到这儿来了,发生什么事了?”易鹏一见康宸进来急忙开口询问。如果不是有重要事情康宸是很少主动到他这儿来的。他和烈盟的关系毕竟还是一个未公开的秘密。

“大哥,那个姓尹的小子不见了。”康宸的话里夹着抑不住地焦急。

“什么?怎么会不见呢?”易鹏也是一惊。身子因为惊讶不自然地向前移了几分。

“昨天我们几个从舞厅出来就没再看见他了。大哥,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总觉得把那小子留在身边不安全。”康宸心里隐隐地觉得尹君翔的出现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呵呵,怎么会呢!留着那小子才是最安全的。第一,我们可以用他来对付‘血离’和风云盟;第二、留着他,‘血离’和风云盟都会有所顾忌。虽然‘血离’不喜欢这个儿子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他会不顾及他的安危。‘血离’虽然不喜欢‘黑玫瑰’可是他毕竟对她有所亏欠。他不会那么绝情的。还有,就凭当年‘黑玫瑰’替秦啸天挡的那一枪,风云盟的秦啸天、秦浩也不会不顾及他的安危的。你呀!太小看那小子的价值了。到关键时刻那可是个保命符。”易鹏眯着眼睛斜靠沙发上,那样子就像一匹慵懒休憩的狐狸。

“大哥您说的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对于易鹏的整个计划他并不了解因此严重缺乏安全感。

“将找人的兄弟都撤回来吧!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易鹏慢吞吞地掏出手机迅速按了一串电话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你什么时候放人,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都做完了。为什么我还没有看见我的儿子。”虽然隔着电话但是对方的怒火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

易鹏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道:“着什么急啊?你儿子在我这儿作客我可没有亏待他半分。我只想为问你一件事。尹君翔有没有回尹家?”

“你答应放了我儿子我就告诉你!都是因为你,我现在就连做梦都会被惊醒。”

“呵呵,是你胆儿太小了。也没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不过是让你帮忙收集消息,你又何必胆怯。”易鹏左手轻轻地点着沙发,眯着眼睛思索着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这是最后一次。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不在,他自从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尹家。”那边的人说完也不等易鹏说话就将电话挂断了。

易鹏也不在意扭过头对康宸道:“听到了吧!尹君翔不在尹家。尹君翔他既然已经加入烈盟就不会轻易离开。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可能他在秦浩那里。除了风云盟的人还没有人敢在烈盟的地盘上劫人。”

“那人可信吗?大哥,我们就别再管姓尹的那小子了。没了他,我们烈盟也能灭了风云盟。”康宸虽然有些欣赏尹君翔但是他始终认为尹君翔的存在是一个隐患。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清楚了。尹君翔还是要救出来的。而且一定要快,慢了怕就成了秦浩的人了。”易鹏一点儿不怀疑秦浩的能力。虽然和秦浩没有正面接触过但是通过几次烈盟和风云盟的较量也不难看出秦浩的出众。比起秦啸天来丝毫不逊色,怕再过几年更是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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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董煜轩松开后尹君翔才感觉到臀上火辣辣的痛。又不好意思在董煜轩面前做出揉屁股的丢人事情只好强忍着。

董煜轩像是没有发现尹君翔的尴尬,又重新坐了下来。抬头瞥见尹君翔还是站在那里不动,调侃道:“怎么?坐不下来?”

尹君翔被他说的一阵脸红,倔脾气也上来了,也不管身后的伤强撑着坐了下来。刚一碰到凳子疼痛立即铺天盖地地袭了过来。

即使掩饰地很好还是被董煜轩看出了端倪。“死要面子活受罪!小子,你还嫩的很。记住我刚刚说的话,现阶段你需要做的就是忍耐!你那个臭脾气趁早给我改了。要不然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

董煜轩一向奉行雷厉风行的准则,讲授也是言简意赅。这种冷静理智的授课方式反倒很容易被尹君翔接受。现在的尹君翔讨厌一切夹杂着感情的劝导。董煜轩的理智倒是符合他的口味。因此,效果异常好。最后董煜轩离开之前不仅感慨:“你要是一开始就配合也不会自讨没趣了!”

一句感慨在尹君翔听来却是嘲弄,收敛起的脾气又再次出现。董煜轩看着像一只倒竖着毛的猫的尹君翔狠狠拍了他肩膀一下。留下句“别找不痛快!”就潇洒地离开了。

一天时间基本上被秦浩给安排的满满的。各种各样的课程紧紧相接。这样高密度的学习倒使得尹君翔没了胡思乱想的时间。整整一天脑袋都是被知识填充的满满的。

吃过晚饭本准备回房的尹君翔被秦浩叫住了。“回房休息半小时后到一楼书房去。”

尹君翔没有回答仍是继续向前走。“站住!”秦浩冷冷地一声断喝使得尹君翔一愣,下意识地止住了步子。

“我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还有,以后只要是我的问话就必须回答。”

尹君翔虽然没有转身也能感受地到来自秦浩的压力。犹豫再三还是生硬地答了声“是”。今天白天董煜轩的那翻关于忍耐的话多多少少起了些作用。他尹君翔虽然倔强也不是那种水火不进的人。

当秦浩到一楼书房的时候发现尹君翔已经到了。整个人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秦浩走到尹君翔面前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道:“那些规矩已经给你,别逼着我像检查小学生背课文那样强迫着你去背诵。现在该怎么做还用我提醒你!”

秦浩的眼睛里一片澄澈,可是却使人莫名地感到恐惧。两个人对视良久还是尹君翔选择了退让。他极不情愿地走到角落里拔肩张背以标准的军姿要求站好。尹君翔都不由地鄙视自己,他干什么那么听话的将那一堆破规矩从头至尾老老实实看了一遍。

秦浩看尹君翔乖乖去罚站心里也是一惊,他没想到尹君翔会选择妥协。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呢!秦浩走到屋子西面墙壁处的柜子处拿起一把暗红色的戒尺走向了墙角的尹君翔。那把戒尺在秦浩手里就像是有了生命迅速准确地击向尹君翔的颈部、肩部、双手、膝盖处。“标准军姿的要求我想你很清楚。别逼着我从头教起。”

看尹君翔摆好了姿势秦浩就在附近的床上坐了下来。因为是第一次,秦浩格外在意。他坐在床上紧盯着那个挺立的人。军姿只要有一点点的走形都会招来凌厉凶狠的几下戒尺。一小时对于坐着的人来说不算很长。可是对于站着的人尤其还是站军姿的人还说就变得异常漫长。尹君翔的脸上早已是汗水满布。整个身体酸痛难忍。

就在尹君翔在努力和疼痛作斗争的时候终于听见了秦浩温和的声音:“转过来!”那一刻尹君翔第一次觉得秦浩的声音好听。

尹君翔移动自己僵硬的身子转过去后就看见秦浩正注视着他。头不自然地低了下去。

“在这间屋子里除了挨揍其它时候都要保持标准军姿!我希望你记住!完事之后一个小时军姿。下次再忘了你看着办!”秦浩淡淡地瞥了一眼重新将头抬起来的尹君翔又接着道:“今天都犯了什么错,一项一项地说。”

尹君翔一听这话立即像炸了一样,冲着秦浩吼道:“你太过分了!”尹君翔觉得像是受了很大的侮辱眼都气红了。

秦浩完全无视尹君翔的愤怒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这次尹君翔没有那么快妥协。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最后还是秦浩先动了手。尹君翔一看秦浩站了起来撒腿就往门口处跑,可是刚走出一步就被秦浩抓住了双肩。秦浩一把将他推到旁边的墙上,对着他的臀就给了狠狠地十下。

“这十下是罚你逃避责罚的。”尹君翔还没有时间消耗那突如其来的痛就又被打了十下。“这十下是因为你对我命令的无视。”

刚刚还没来得及感受的痛和现在重叠的痛加在一起使尹君翔觉得自己的臀部像裂开了似的。尹君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等呼吸顺畅之后大声吼道:“你放开我。”

“欠揍!”秦浩话音刚落就将尹君翔抱了起来,随后一把将他按在床上。尹君翔的裤子像秋天的落叶一样飘落而下。秦浩拿起手边的戒尺就招呼了上去。

又是没有任何间隙的十下,尹君翔无论如何挣扎秦浩的戒尺还是准确地落在了他的臀上。十下全部落于一处并没有因为他的挣扎而打偏丝毫。很快尹君翔的臀上就在不久前的巴掌印上肿起了一条红痕。

“这十下是罚你无视我的问话。”

尹君翔听着那一系列理由,心里的火是有增无减。他觉得秦浩就是在找茬。因此即使臀上撕裂般地痛还是挣扎个不停。

“对老师不尊敬的帐因为煜轩已经罚过了我就不再和你算。但是早上那30下的欠账一下都别想少。你今天的态度问题我不给你算,但是从明天开始所有的错都要受到惩罚。”秦浩在面对尹君翔有了太多的第一次。面对尹君翔总是硬不下心来。要是按他以前的性格,就尹君翔这态度早被他打得站不起来了。

“嗖啪”

一戒尺狠狠地砸了下来,仅仅是一下就将尹君翔打得身子开始颤抖。

“嗖啪”

大约隔了3秒第二下又挟着风落了下来。力道是有增无减。比起刚刚的那十下要强烈很多。惩罚的意味是不言自明。

“嗖啪、嗖啪。。。。。。”

戒尺以相同的速度落下却以不同的力道袭来。力道随着数目的增加在不断地加大。尹君翔早已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是趴在那里被动地接受着秦浩给予他的惩罚。

既然是惩罚就一定要起到他应有的作用。秦浩手中的戒尺没有因尹君翔臀上越来越严重的伤势而减弱丝毫。每一下都让尹君翔觉得似乎到了极限可是下一下袭来才知道原来极限只是个未知数。

师兄弟

尹轩一个人开着车沿着宽敞开阔的马路缓缓地向前行驶。路上熟悉的景色让他的心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曾经的点点滴滴。整整二十年了自从当年因为不得已的苦衷离开灵门后这还是第一次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灵门,一个令无数人闻之变色的神秘组织。灵门的黑帖就像是来至地狱之门的催命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个人接到灵门的黑帖还存活于世的。除了黑帖灵门还有一个令所有人忌惮的地方。那就是它信息的通达。在灵门不存在信息盲区。你可以从那里获得任何想要知道的信息。只要你有做够多的钱就可以从灵门那里得到满意的服务。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灵门的真正所在地。它似乎分散在任何地方,却又似乎不存在。它就像空气一样看不到摸不到只是隐隐地能够感觉得到。

看着近在眼前的别墅尹轩还是犹豫了,这个地方一旦踏进去就再也没有了回头的机会。他逃避了二十多年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了丢弃的权利。

虽然已经二十年没有来了,可是脑海中的记忆却依旧清晰。像是知道他要来尹轩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进到别墅里面才发现这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样。这里的一切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似乎连花草都是原来的那一个。

来到门前还没有摁响门铃,门就被自动打开了。开门的人显然也是刚回来不久,身上的西装还没来得及换掉。男子在看见来人时凌厉的眸子里闪过了一道异彩的光芒。

“师兄!”声音里都夹杂着抑不住的快乐,男子磁性的声音加上轻快的调子倒是有说不出的魅力。

“恩”尹轩倒是没有男子那样的热情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

尹轩冷淡的态度将男子的兴奋一下子熄灭了。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去拉站在门边不肯进去的尹轩。

尹轩像是触了电一样飞快地甩开男子伸过来的手。男子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哀伤。“师兄,别站着了。进来坐。”

尹轩也没想到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男子略有不悦的俊脸,歉意地道:“煜轩,对不起,我。。。。。。”

董煜轩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没关系,这么多年没回来了难道不想进来坐坐。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竟没有一点怀念吗?”

尹轩没有再犹豫快步走了进去,“师傅他老人家的灵位在哪儿?”

“在师傅的房间内,我领你去!”董煜轩边说边准备带路。

尹轩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用了,我知道在哪儿我自己去就行。”

等尹轩从师傅的房间出来就看见董煜轩已经换过了衣服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身家居服的董煜轩显得温和了很多。白日里的凌厉似乎都随着那套西服消散。

“你今天去看他了?”尹轩站着看了很久看董煜轩没有睁开眼的迹象,不得已开口道。

“谁?”董煜轩并没有睁开眼只是疑惑地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不用装糊涂!”尹轩的语调一下子严厉了很多。

董煜轩这才睁开眼睛冲着尹轩哈哈笑道:“师兄的脾气还是那样大啊!是,我今天去看他了。我去看看他有什么魅力值的师兄为他付出那么多。”

尹轩被董煜轩瞪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沉声道:“我不管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但是你决不能伤害他一丝一毫。”

董煜轩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尹轩身旁紧紧地盯着尹轩的眼睛道:“我还没傻到要去动你的宝贝儿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知道你这次有什么打算,但是你要是为了你那宝贝儿子将自己的性命都算计在内的话,我会杀了他!”

“你!”尹轩气愤地瞪着董煜轩,眼里的怒火似乎要将对面的人灼伤。

“师兄,你了解我的脾气。这不值得你去冒险。”董煜轩看着尹轩生气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这父子两个生气的样子还真像!

尹轩也了解董煜轩的脾气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转移话题道:“我让那你帮我查的人查到了吗?”

“朝阳路59号。你变了,儿子的作用还真是大。要是在以前你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背叛你的人。”董煜轩贪婪地望着眼前的人。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来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他。原来人真的会变,还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再也不是那个自己整天追着缠着的师兄了。

“人总是要变的,一层不变的那是死人。”尹轩不喜欢董煜轩过度炙热的目光,眼神躲躲闪闪,来回飘荡。

“易鹏找的那些杀手已经被我解决掉了。你可以把你的宝贝儿子领回家了。”董煜轩发现时隔二十年两个人之间竟然没有共同话题。唯一可以谈论的居然是他最排斥的。

尹轩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沉思,似有不舍却又带着迷惑。董煜轩实在看不下去了。“舍不得就领回家。趁着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当初的选择也是迫不得已现在还犹豫什么。就当是让他去渡了个假。混了黑道你居然连个人都不舍得让他杀。做了父亲的人果然是心软!哪还有半点冷面冷心的样子。”

“双手一旦沾上鲜血就再也洗不清了,我不希望他将来活在不尽的折磨中。”尹轩望着前方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平直直的飘着。他这辈子手上沾上了太多的血梦里都会被那无尽的红色淹没。

“你把翔他接到你这里来吧!只有待在这儿才是最安全的。在小浩那儿两个人都会有危险。我相信你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尹轩想了很长时间还是觉得待在董煜轩这里是最安全的。有灵门的保护他可以放下心来去解决那一连串的麻烦。

“你放心把你的宝贝儿子放在这儿。你就不怕我置他于不顾。”董煜轩心里一阵气闷,明知道他的感情还让他帮忙照顾儿子。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你要是真讨厌他,当初易鹏找杀手杀他的消息你就不会告诉我。你更不会花那么大精力将那批杀手解决掉。”尹轩语调平稳似乎不带任何感情。可是他是真的感谢董煜轩。如果没有董煜轩他的儿子怕早就变成僵硬的尸体了。

“哼!我那可不是为了他,要不是怕那群杀手对你不利,我才不会牺牲掉那么多兄弟去处理那群人。”董煜轩现在还在后悔当初怎么就莫名巧妙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帮他去调查易鹏反而惹出一堆麻烦。他没想到那群看似平凡的人居然让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彻底解决干净。为了尹轩无论让他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不会犹豫半分。可是换了其他人他董煜轩就没有那么好心了。

“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忘了。不过这要等到这次的事情彻底解决掉再说。翔今天晚上就接过来吧!免得夜长梦多。”尹轩话说完就准备离开。

“你还真是无情,用完我就这么急着离开啊。”面对尹轩董煜轩总是有着太多的舍不得。这一离开也不知道再见需要多久。

尹轩没有说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看着尹轩离开的背影董煜轩挺直的身子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最多的就是他离开的背影。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离开

尹君翔讨厌那种在板子底下蠕动的无助感。没有了挣扎没有了抖动只是默默地承受着那规律的板子。

30下打完之后尹君翔依旧以先前的姿势趴在那里。秦浩下手一向重。30板子打完尹君翔的臀上青青紫紫的檩子遍布。秦浩将戒尺在柜子里放好才又回到了尹君翔身边。尹君翔仍是一动不动地在那里趴着。

秦浩知道尹君翔还在心里排斥着他的一切。无论是责罚还是关心。尹君翔的心始终不敢轻易打开。秦浩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替尹君翔将裤子提了起来。轻柔的动作使得尹君翔像是被蛰了似的一下子移了很远。由于动作太仓促不小心扯动了身后的伤,尹君翔疼得丝丝地倒抽凉气。

秦浩也没再去碰他,等尹君翔缓过气来才语调平平地道:“现在去站一个小时的军姿。完了之后就回去睡吧!”

秦浩原本想要在这里陪着可是又怕尹君翔会觉得不自在,主动选择离开给他留下一份儿所谓的尊严。尹君翔从床上挣扎着站起来主动地走到墙角处罚站。双腿刚一绷直就感觉身后像是被人狠狠地割了一刀似的,钻心的疼。尹君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听话的罚站。他虽然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妥协,不要沦陷可是心似乎不受控制。潜意识里似乎没有那么排斥秦浩了。无论外表表现得多么决绝,心还是会动摇。

虽然秦浩的痛责让他排斥可是他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秦浩发自内心的疼惜。那种感觉好遥远。他似乎都快要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尹君翔站在那里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一刻也闲不下来。想着今天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似的。这样一种被束缚的生活他却无法彻底排斥。他不是一个喜欢任人摆布的人可是这样一种为了自己为出发点的行为却带着极大的诱惑。

胡思乱想使得时间过得飞快当秦浩再次进来的时候尹君翔居然没有丝毫的察觉。秦浩走路很轻不是刻意注意很难发现他的存在。当秦浩将双手放到尹君翔肩上的时候尹君翔反而被吓了一跳。

“反省都敢走神!你是第一个。不要有下次!”秦浩发现自从遇见尹君翔之后他说得最多的居然是下次。。。。。。这是他从不敢想的。原来无意中妥协的居然是自己。

尹君翔还没有从刚刚的走神中回过神来就又被秦浩强势的话弄得一愣。看着尹君翔呆呆愣愣的样子秦浩无声的笑了。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当尹君翔回过神来的时候秦浩已经走去了老远。在尹君翔拒绝之前秦浩先开了口:“别动!试着对自己好一点。”

对自己好一点以前一直是自己安慰自己,现在从别人那里听到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以前是被抛弃的安慰之词现在却是被重视的劝慰之词。

秦浩替尹君翔上好药后并没有离开。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只是默默地各自走神。秦浩知道尹君翔有做恶梦的习惯就在这里陪着他。等尹君翔真正熟睡之后再去做自己的事情。

点点滴滴、并非刻意的关心就像空气一样充斥在四周。等到发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已经离不开了。

董煜轩来到达秦家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后悔他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尹轩要将他的儿子秘密的保护起来。当看见秦家外面隐藏的尾巴时后悔就像发了酵似的不断膨胀。这下到好不但要解决秦家内部的保镖还得先处理掉外面那些监视秦家动向的走狗。

董煜轩懒得和那些人动手最终选择了最便捷的方式——用迷药。灵门有一种自制的气体药物。不管是多强壮的人只要吸入一点都会在1秒内倒地。因为配置这种药所用的药材极其难得所以这种药很是缺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使用。董煜轩一想到他那么宝贵的东西要用到那些虾兵蟹将身上,心疼的直抽抽。

解决掉外面的人之后董煜轩来到秦家的围墙下。秦家的围墙并不高,对于董煜轩来说也就是小菜一碟。借助墙壁的力量几步就已经到达了围墙上。董煜轩弓起身子观察着秦家的一切。白天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安装在各个角落里的监视器。董煜轩尽量避开它们,小心翼翼地来到院内。

按照尹轩给他的地图快速摸到供电室。切断电源后立即向二楼尹君翔的卧室赶去。以秦家人的能力很快就会将电源修好。他得趁电源修好前的几分钟将尹君翔救出来。董煜轩摸索着来到尹君翔房间的窗外发现秦浩居然还待在尹君翔房里。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怎么就没料到他会在。看来还得用药了。虽然那种药对身体不好可是现在时间紧急也顾不得了。

董煜轩轻轻地将瓶子打开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儿让气体进入。看见秦浩似乎还挣扎了一下才失去知觉董煜轩心里佩服不已:看来这小子了不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见一个吸入药物后还能够挣扎的。

董煜轩也不敢再迟疑,一看秦浩倒下连忙打开窗子跳了进去。扛起趴在床上的尹君翔就跳窗离开了。这一切只发生在几十秒内还在因为突然停电而忙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那抹迅速消失的人影。

迅速敏捷地躲过秦家的保镖,董煜轩扛着尹君翔来到院墙下为了难。这要是一个人那座墙就是摆设可是如今背上多了个人想要出去还是要费些事。正在董煜轩为难之际手机震动了起来。董煜轩本不打算理,这种时候哪顾得上。可是那人也是异常执着。无奈,董煜轩只好迅速地掏出手机瞄到短信后,无声地一笑。

“现在到偏门来,这里的人我已经都解决了。”

董煜轩扛着尹君翔向偏门走,心里嘀咕:还是担心儿子!从来没见你这么积极过。

等董煜轩带着尹君翔到偏门的时候尹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董煜轩肩上的尹君翔尹轩也是一惊。“翔他没事吧?”

将尹轩的焦急看在眼里,董煜轩心里极度不平衡。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将自己放在心上。现如今两个人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没事,只是吸入了点儿迷药。”

尹轩也知道待着这里谈太危险,连忙护着董煜轩离开了秦家。知道董煜轩的车离这里比较远尹轩将自己的车迅速地开到了门口。

董煜轩将尹君翔扔给尹轩不悦地道:“自己的儿子自己照顾!”说完就到驾驶座上坐下了。尹轩抱着尹君翔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昏迷这个儿子绝对不会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小时候那个围着他喊爸爸的孩子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原来儿子在怀里是这种感觉。既充实又满足。

尹轩将尹君翔抱在怀里跟着上了车。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人尹轩不悦地质问董煜轩:“你怎么能对他用那种药。你不知道那种药伤身吗?小浩不会也被迷昏了吧!”

“当时那么紧急的情况根本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知道心疼儿子了。以前也没见你对他这么上心。现在来做什么慈父不是太晚了吗!”辛辛苦苦帮他把人救出来没有半句安慰反而是一顿斥责。董煜轩心里除了恼怒就是伤心。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生气微微抖动着。

尹轩被董煜轩的火气吓了一跳,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刚刚只顾挂念儿子居然忽略了他的感受。“对不起!我。。。。。。”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听这三个字。”董煜轩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路。话语里满是无奈。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缓缓流动的空气都带着压抑。尹轩歉意地看了一眼前方开车的人看对方仍是一脸的不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也不知道当初董煜轩为什么会那么粘他。

车子在夜色中穿梭,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却带不走一点的尴尬。车停下之后,董煜轩立即从车里走了出来。也没再看车子后面的父子两个就独自走了进去。

尹轩抱着尹君翔进到屋内并没有看见董煜轩知道他还在生气,也没敢去打扰他直接将尹君翔带到了他以前住的房间里。

尹君翔已经模模糊糊地有了些意识可是还是无法完全醒来当尹轩将他放到床上时一声呻吟从嘴里冒了出来“疼!”

尹轩这才知道他身后还带着伤,连忙将他翻过身来。将尹君翔的裤子褪下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心痛。

尹轩连忙从旁边的柜子里找出以前用的伤药。看了看生产日期发现居然都是刚刚生产的。记忆中很少替这个儿子上药。一时半活儿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尹轩手重即使刻意减少了力度还是使得身下的人呻吟不断。

等替尹君翔上完药后尹轩因为紧张出了一头的冷汗。第一次发现原来上药是一件这么累人的活儿。

水落石出

“人在朝阳路59号,抓紧时间在人被转移之前将人救出来。”尹轩放下电话,想起昨晚在董煜轩那里见到的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父子两个的关系早已是寒冰笼罩。有心改变却苦于没有方法。面对昏迷中的儿子他可以毫不吝惜的挥洒他的感情可是真的要面对儿子又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刻意疏远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却在一次次的责罚中消磨殆尽。

从小就生活在夹缝中的他始终认为男孩子要贱养,棍棒底下才能教出真正的男子汉。宠爱只会害了他。尹君翔出生之后他就一直按照这个原则去管教他。稍有差错都会招来一顿捶楚。他讨厌男孩子流眼泪,他觉得那是最软弱的表现。在尹君翔小的时候他只要一看见他掉泪,就会棍棒相加。慢慢地,儿子学会了忍耐,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会在他面前掉泪。

那时候他觉得儿子长大了,可是他也发现儿子在疏远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一看见他就身子绷得紧紧的,说话都带着小心。看到那样的儿子他更是生气,在被狠狠地教训了几次后儿子在他面前自然多了。

因为他的严格要求,尹君翔比其他同龄的孩子优秀很多。尹君翔也在向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可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却冷到了极点。父子两个在一起,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斥责的话,儿子说的最多的就是认罚的话。似乎除了这些再也没有其他可以谈论的话题。

冷淡的关系使得他不愿再多和儿子待在一起。儿子也似乎在躲着他。虽然住在一起除了惩罚的时候他们父子两个都很难见上一面。用责罚来维系父子之间的关系这本身就是一种悲哀,可想而知会是一种什么状况。

儿子的能力使得他放心来,即使他不在了尹家也不会倒下。有了小儿子之后他再不敢用那样严厉的手段,对小儿子是极尽宠爱。他从小儿子那里也享受到了作为一个父亲的快乐。有了对比就更难以忍受父子间的形同陌路。

这次那样的对待虽然是迫不得已可是这使得他们父子两个再也回不去了。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大儿子像小儿子那样承欢膝下。可是冷冰不化解那只是一种幻想。现如今面对儿子他不知道怎样做一个慈父,他也做不出慈父来。这是他心里难以跨越的一道鸿沟,这也意味着他们父子两个关系的改善更像是一种奢望。

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回想着父子间曾经的极少的温暖尹轩面部变得柔和了很多。

“爸爸”尹君昊的一声呼唤唤回了沉思中的尹轩。

看着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小儿子尹轩的心也变得柔软了。他伸出手抱起尹君昊温柔地笑着。“昊儿怎么起这么早?”

“爸爸,我昨天做梦梦见哥哥了。爸爸,你不是说哥哥很快就回来吗,为什么我还没有看见他。”尹君昊眼巴巴地望着尹轩。

“恩?昊儿放心。爸爸没骗你。你很快就可以看见哥哥了。”想到要面对那个清冷疏离的儿子他的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爸爸,我想哥哥了。你能不能快点把哥哥找回来。”尹君翔一直都很宠这个比他小很多的弟弟。兄弟两个之间更是亲密。

尹轩正准备说话,敲门声响了起来。“请进!”

“大哥,人救回来了。”说话的是一位瘦削清秀的男子。男子叫云离是他在风云盟的时候跟着他的一个小弟。离开风云盟的时候云离硬是要跟着他。现在在尹家做保镖是尹轩的一个心腹。

“带进来吧!你去叫杨嫂到我书房来一趟。”

等云离离开尹轩低下头看着我在自己怀里的小儿子柔声道:“昊儿先回房间好吗?爸爸有事情要办。”

“恩,那爸爸办完事要到我房里去啊。”小家伙乖乖点了点头,走的时候还不忘向尹轩提要求。

“呵呵,好。爸爸答应你。”尹轩的笑容基本上全给了这个让他疼到心尖的儿子。

尹君昊一离开尹轩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酷,脸部线条冷硬、凌厉。单只是瞥上一眼都会心跳加快。尹轩虽然长得异常英俊可是看见他的人都是敬而远之。他身上所散发的危险气息压制了所有人的亲近和幻想。

杨嫂推门进来看见书房里站着的人时脸吓得苍白,哆哆嗦嗦、颤抖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儿子领回去吧!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以后要怎么做你清楚。”尹轩并没有看站在屋子里的两个人,侧着脸看着窗外冷冷地道。

杨嫂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跟了尹轩这么久他太了解他的冷酷无情。杨嫂身子因为害怕抖个不停。双腿更是像筛子一样。“老爷,我。。。。。。”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赶紧离开。还有,这件事不准让翔知道。他一直把你当作亲生母亲来看待。”要不是为了他的两个儿子,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董煜轩说的对,他变了。

听到尹轩最后一句话杨嫂失声痛哭,这些天来的提心吊胆,这些天来的压抑全部倾泻而出。“我。。。。。。我。。。。。。对。。。。。。对不起。。。。。。大。。。。。。大。。。。。。少爷。”当初知道自己的儿子会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儿子平安无事。虽然按那个人要求的那样将尹家的一切都一点不漏地讲给他。可是她的心就没有一刻安生。尹家待她一向不薄不是迫于无奈她无论如何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想到尹君翔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她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人。现如今他都不知道要怎样面对那个爱她敬她的孩子。

“你太不小心了,打电话难道就不知道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吗!也是啊,当初我失踪,翔又在外面找人,这个家里只有昊儿一个人也不用那么小心。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替易鹏做事我也不想知道。但是以后再出现这种事情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放过你。对了,还要说句谢谢呢。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怎样让易鹏知道尹家所发生的一切。”尹轩这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嫂。一反常态地讲了一堆话。

当初听到易鹏要雇杀手杀他和儿子尹君翔的时候他心里尽管焦急却没有一点办法。也是回家无意间听到杨嫂的电话才想出了那个并不高明的法子。

因为太了解易鹏,才敢利用易鹏恨他入骨来走了一遭险棋。父子相残绝对会让易鹏动心。也正是知道这一点他才敢出此下策。很幸运的是事情一直在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向前发展。恶化父子间的关系,放任易鹏将当年扭曲的事情透漏给尹君翔都只是为了让易鹏改变刺杀的想法。当时只知道易鹏要雇杀手其他的一无所知。在他没有能力保护儿子的情况下只好借助易鹏来保护儿子。

让易鹏相信他们父子如同仇人是最关键的一步棋,很庆幸的是这步棋因为杨嫂无意间的推波助澜进行的异常顺利。虽然这件事使得他们父子两个形同陌路可是他不后悔。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不该让儿子踏入黑道。他当年曾今发誓要让两个儿子远离那里可是他却亲手将儿子送上了那条路。虽然一直暗中保护儿子,不至于让他陷得太深可是那条路一旦踏进去想要完全脱离只是痴人说梦。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儿子待在易鹏那里是最安全的只要儿子还有利用价值以易鹏的性格就不会轻易要了他的性命。不过他料到了所有的细节却忽视了秦浩。当初只想让秦浩派人暗中保护儿子却没想到秦浩会对儿子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当时听说秦浩将儿子掠走后他气得差点吐血。

唯一庆幸的是易鹏那人太过自我,认准了一条路就不会轻易回头这才使得秦浩和尹君翔的安全暂时有了保障。

董煜轩这次倒是帮了大忙,可是一想到他们之间的协定一颗心又是七上八下。董煜轩是个阴晴不定的人,虽然他们两个一起长大可是他很难猜透他的想法。当时也曾想利用他来保护儿子可是以董煜轩对他的那份儿执着他害怕。如果说易鹏是虎那董煜轩就是狼。他不能将儿子送到狼窝。

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董煜轩会到秦浩那里去见儿子。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立即赶了过去。等到真正确定儿子没有危险他才放心地离开。他想不明白董煜轩究竟要干什么可是他现在可以确定董煜轩不会要了儿子的命。就这一点就足够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查出和易鹏暗中勾结的帮派。在易鹏下手之前破坏掉那个所谓的同盟。

如果他没料错的话,秦浩很快就会来找他。他们之间的事情也该解决一下了!原本以为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现在才知道一切言之过早。

发威

倒是真让尹轩猜着了,秦浩没过多久就赶了过来。当秦浩进到书房看着斜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尹轩时,心里感觉怪怪的。尹轩好像是在专门等他。秦浩心里一惊难道是因为翔的事儿要算总账!虽然来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意识可是事到临头还是会怵。

“尹叔!”秦浩硬着头皮来到书桌前躬身问好。当他发现尹君翔不见了之后立即派人将秦家及附近搜了个遍。以昨晚的情况来看很像是内部人所为。那人对秦家太熟悉。他派心腹将家里所有的人排查了一遍可是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唯一可以想到的人就是对秦家了如指掌的尹轩。想明白一切立即赶了过来。虽然尹家是尹君翔的家可是他却总是担心他在那里会受委屈。

尹轩挑起嘴角,眯着眼盯着秦浩又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么急,赶着做什么?”

秦浩被尹轩今天这种明明奇妙的行为搞得心里惶惶,偷眼又看了尹轩一眼才讨好道:“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些奇怪。上次您说让我小心易鹏可是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他有动静。特地来向您讨教来了。”

尹轩好笑地看着秦浩,这小子一说谎就眼睛飘忽。他到要看看他能撑多久。“不要放松警惕,我得到消息易鹏正在秘密拉拢一些帮派。你回去之后要做好准备。风云盟获取信息的能力是越来越差了。话我不多说,你知道回去该怎么办!有些人该换就换,不用顾忌太多。”

“是,我回去立即去处理!”他也发现帮里最近存在严重的问题,本是整个帮中千里眼顺风耳的朱雀堂最近毫无成绩。他的很多消息都是从自己安排在暗处的心腹那里得知。朱雀堂堂主周成是风云盟的老功臣。仗着自己曾经为风云盟立下不少功劳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他一直想要将其换掉可是苦于没有机会。这次的事情看来大有文章可做。

“怎么,还有事儿?”尹轩玩弄着桌上的钢笔,抬起眼睑看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秦浩。

“尹叔,翔。。。。。。他。。。。。。他。。。。。。回来了吗?”秦浩挣扎了半天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他相信以尹轩的能力怕是早就知道尹君翔曾经被他劫走。尹轩隐忍不发他倒是心里一点儿底儿都没有。

“他不是早就离开家了吗?怎么会在我这儿呢?”尹轩也不再看秦浩放下手里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书桌。他倒要看看秦浩还能撑多久。

秦浩看尹轩故意装糊涂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尹轩点击书桌的声音仿佛是落在了心口,整颗心随着那似有似无的敲击声不规则地跳动。秦浩超强的忍耐力在尹轩面前变得脆弱不堪。秦浩下意识地将身子向上挺了挺,缴械投降,“尹叔,对不起。我不该偷偷插手翔的事情。可是我现在特别想知道他安不安全?尹叔,求求您,您就告诉我吧!”秦浩的声音越来越软,温和如丝般滑过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听着秦浩撒娇的话,看着他一脸讨好的笑容尹轩心里的火气也减了几分。“翔现在很安全。他是我儿子我不会害他的。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尹叔,我也是担心翔才会。。。。。。”

秦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尹轩冷硬的声音打断了“现在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控制,你是越来越长进了啊!”

尹轩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用反语,听到尹轩那些带着嘲弄的话秦浩条件发射般地将身子绷得更紧了。

“我的话是不用听了,我也不用信了。”尹轩抬起头锐利地注视着秦浩。寒剑似的目光逼迫地秦浩低下了头。

“脑袋一片浆糊,去,想清楚了再过来回话!”尹轩抬起手随意指了指对面的墙角,就将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文件上去了。

秦浩连忙绷直身子,恭敬地答了句“是!”就快速地走向尹轩指定的地点。

好久没有被罚站了,突然面对那雪白的墙壁秦浩竟觉得有些无措。身子挺直,军姿摆好。仅仅站了不到十分钟秦浩就觉得自己双肩酸痛。秦浩不由地自嘲地笑了笑。真的是很久没有被罚过了,连这点时间都会觉得困难。

秦浩还没想完就感觉肩胛骨处一阵刺痛。“双肩张开,背挺直了!”伴随话音而落的还有钢笔落地的响声。秦浩急忙调整姿势,他可不想因为姿势问题为自己赚得一大笔欠债。

当房间又恢复静谧的时候,秦浩也强迫自己去反省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如今有了时间细细思索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有多荒唐。虽然不后悔对尹君翔所给予的关爱可是这些天的自己过于情绪化过于鲁莽了。

似乎遇见尹君翔自己的一切都变得怪异,所做的事情也不断地偏离自己思想行为轨道。如今想起尹君翔对他思想的影响不禁感到恐怖。以前也曾经有一个人,那是个漂亮的女孩长得很可爱。女孩的单纯和善良深深吸引着他。女孩就像一个天使,为他单调的生活增色不少。他至今不知道他对女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女孩成了他不可忘却的牵挂。随着交往的加深女孩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可是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父亲耳朵里。当他再次见到女孩时她已经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父亲告诉他:你不可以有任何弱点。你记住了,她的死是因为你太在意。在你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任何左右你思想的人都不能存在。

他记得他们父子关系因为这件事也曾一度降到冰点。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从此他学会了疏远。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

可是毫无预防地尹君翔再次走进了他的心里,虽然知道父亲不会加害尹君翔可是他还是害怕。那种万年寒冰似的冷侵蚀了整颗心。

尹轩看着秦浩颤抖的双肩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于秦啸天的做法他可以理解可是他不赞成用那么极端的方法。特别是看见那个坚毅隐忍的男孩在他怀里哭得像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知道那样的代价太大太大。

尹轩仍像那时候一样走过去抱住那个颤抖的孩子,轻轻帮他顺着背。“该忘就忘了吧!你爸也是逼不得已。”对于那个结拜大哥他没有质疑的权利。他想如果他站在相同的立场也许他也会那么做。

感觉到尹轩传递过来的温暖秦浩的颤抖慢慢减弱,最后归于平静。等秦浩缓过劲来。尹轩才放开他。可以有伤感低落的时候可是当这一切过去还是要面对现实。

“皮带给我,自己找个地方趴着去。”尹轩又恢复了本来的严厉。

秦浩也从刚刚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对于他来说伤感失落这种负面情绪就不应该有,尹轩对他放纵才会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秦浩没有迟疑,迅速地将皮带解了下来,恭敬地递给尹轩。

尹轩顺手抽出皮带,挑眉看着不再动的秦浩。秦浩也明白尹轩的意思可是一旦落实到行动上还是会犹豫。已经23的人了还被那样没脸的教训还是会害羞。尹轩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一皮带横着抽到了秦浩提着裤子的手背上。被抽过的地方立即出现一道红印。

“怎么,还打算让我提醒!”尹轩手中的皮带顺着秦浩的手背滑过,秦浩立即觉得皮带所经过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浩最怕尹轩的温柔,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无论怎样严厉似乎都很正常可是一旦变得温柔就异常恐怖了。秦浩没敢再迟疑乖乖地将外裤和内裤退到大腿根处。还没来得及害羞裸臀上就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你小子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儿了。要不全脱了?”前半句还是狂风暴雨下半句就是细雨绵绵。秦浩被弄得心跟着上下起伏不定。

秦浩尴尬地冲着尹轩笑了下,连忙道:“不用,不用。”也不敢再耍滑乖乖将裤子退到脚裸处。

秦浩看了看离这里很远的书桌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沙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沙发。这样裸着下半身远途跋涉到书桌去那可丢死人了。虽然沙发离得近可是还是要走过去,裤子在脚裸挂着,走起路来异常困难。稍微一快就会被绊倒。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挪。秦浩想起自己此时的尴尬样子脸红的就像天空挂着的晚霞。

好不容易才来到沙发处,秦浩在沙发扶手上趴好。上身下沉屁股上翘的姿势使得他脸上的颜色再次加深。尹轩没有给他那么多害羞的时间。秦浩才刚在沙发上趴好尹轩手中的皮带就撕咬上他的裸臀。这一下和刚刚的一下重叠在一起,一道檩子迅速地肿了起来。

尹轩丝毫不吝惜自己力气,每一下都是力道十足。一皮带过去就是一道檩子。秦浩双手死死地抓着沙发,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痛喊出声。可是那种剧痛实在是难以忍受呻吟声还是会断断续续地从嘴里溢出。

皮带在空中打着旋,一下紧接着一下地往下落。秦浩□的臀上早已被渲染成了大红色。一道道肿起的檩子异常刺眼。

尹轩打人很少规定数目,就是一下接着一下地揍。等到他自己觉得够了的时候自然会停手。大概又被抽了20多下尹轩住了手,将皮带往沙发上一扔。秦浩以为打完了,挣扎着准备穿上裤子。臀上立即被抽了一巴掌。“谁让你起来的,去!把柜子里的板子拿来。”

秦浩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尹轩,尹轩视而不见反手就有在秦浩烫的发热的臀上又给了他狠狠的一下。“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也不想想你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快点!”

秦浩才刚一挺直身子身后就传来撕裂般的痛。他靠着毅力稳住自己有些摇晃的身子忍着身后越来越剧烈的痛慢慢挪到远处的柜子处拿起了板子。

尹轩接过秦浩递过来的板子,板子一下一下击打着手心静等着秦浩摆好姿势。秦浩咬着牙重新趴下。

“往上趴点儿!”尹轩站在秦浩身后冷冷地下命令。

秦浩觉得一点点往上挪太丢人,不顾身后的痛又重新站了起来。随后慢慢地按尹轩的要求趴好。

尹轩快速挥着板子迅速地在秦浩已经肿起老高的臀上掠过。中间的停顿使得再次落下的板子变得更加难忍。秦浩紧紧咬着牙齿,甚至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

板子扫过的地方肿的更加厉害。想到还要被一遍遍地扫过伤口秦浩一颗心都跟着抽痛起来。尹轩倒是没再难为他,接下来的板子全落在了臀腿处。刚开始秦浩还在感激尹轩的体贴可是随后就开始后悔。臀腿间的痛似乎要将他逼疯。

就在秦浩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尹轩的板子终于停了下来。尹轩没再为难秦浩自己将板子放好走了回来。

秦浩吸取先前的教训在尹轩发话前乖乖地趴着没敢随意乱动。尹轩走过来,将秦浩扶起来。替他将裤子提上,裤子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伤口秦浩不禁倒吸凉气。等替秦浩整理好后尹轩才开口道:“身后的伤除了肿了些倒是没有破。药就不用上了。也好让你长长记性。回去之后每天睡前半小时军姿,好好回忆当天的所作所为。把每天的错误记下来。一星期来找我一次。”

秦浩听了这话吓了一跳,惨兮兮地叫了声“尹叔?”

“没得商量,既然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我帮你。什么时候自己可以了再说。”

父子冤家

“尹叔,您真舍得啊!”说来也奇怪,秦浩在面对尹轩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展现他孩子的一面。相比较而言,萧逸对他更是宠爱可是面对着那个比他还像个孩子的长辈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撒娇的幼稚事情来。虽然现在他和他的父亲秦啸天关系融洽可是从小形成的畏惧使得他也无法放开心怀向秦啸天撒娇。反而是对他既严厉又疼爱的尹轩让他更加亲近。在尹轩面前的他反而成了最真实的。

秦浩本就温和的声音因为故意放软,使得人心里都是软绵绵的。尹轩怕秦浩再磨下去他会心软,故作凶狠地道:“不想更惨的话就立即滚蛋!”

秦浩本也没打算真的让尹轩让步,就只是单纯的想要撒娇,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是自由的。知道尹轩也很忙秦浩也不再缠他。“尹叔,您也要小心些!”

尹轩转过头来瞥了秦浩一眼,轻轻应了一声。“你去忙吧,我这里不用挂在心上。密切注意易鹏的一举一动。烈盟就是易鹏在背后支持。你要注意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浩吃了一惊,他也曾怀疑烈盟背后一定有人操控没想到居然是易鹏。看来对烈盟要更加小心了。“尹叔,谢谢您!”想到尹轩虽然离开了黑道可是还是在暗中帮着他,秦浩心里很不是滋味。易鹏的事情要尽快解决了他不能再让尹轩为他操心。

“告诉你萧叔让他在美国暂时不要回来了,也好和你爸他有个照应。加强对你爸的保护。虽然易鹏的势力不至于扩展到那里。可是小心总没有错。”易鹏这次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将他们全都解决掉了。稍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

“是,尹叔,您要没事我就先回去了。”秦浩注意到尹轩不时地向腕上的手表上瞄知道他一定还有急事,赶着告辞。

“恩,你自己开车过来的?”尹轩不放心地看着秦浩打颤的双腿。

“是,怕其他人知道就一个人过来了。”

“走吧,我送你。”尹轩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来到秦浩身边。

“尹叔,不用麻烦了。我。。。。。。”秦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尹轩给打断了。“哪那么多话,快点!”说完也不再看秦浩扭头就走。秦浩笑了笑,蹒跚着跟着往外挪。

尹轩走出老远回头一看秦浩还在慢吞吞地往外挪,摇了摇头又走了回去。拦腰将他抱了起来“像你这样的速度要走到猴年马月。”

“尹叔,我自己能走。”一想到自己这么大了还被尹轩抱在怀里,秦浩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看着怀里满脸通红的人尹轩忍不住调侃道:“怎么?害羞了!又不是没被我抱过。”秦浩听了尹轩的话头都不敢抬。尹轩被秦浩的举动弄得哈哈大笑。

尹轩将秦浩送回家之后立即赶往董煜轩的住处。董煜轩从监视器里看到尹轩开着车进了门心里不由地暗笑:看来,他的儿子在这儿也不是没有好处。

董煜轩开门将尹轩请了进来,替他拿来拖鞋要他换上。尹轩尴尬地看了一旁的董煜轩一眼,“你不用这样做。”

董煜轩无所谓地笑了笑。“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董煜轩穿着宽松的家居服,领口的扣子打开露出他性感的锁骨,健硕的胸膛也因为衣领打开时隐时现。尹轩看着他散漫的样子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换了鞋就向客厅走去。

董煜轩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有得罪了那个人。看尹轩在沙发上坐下董煜轩急忙跟了过去。“咖啡还是茶?”

“不用了,你也坐吧。”尹轩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倒像自己是主人一样随意。

“怎么,今天急着过来有事儿?”董煜轩不是含蓄的人更不屑于拐弯抹角地说话。

“易鹏勾结的那些人弄清楚了吗?”尹轩往沙发背上一靠,斜盯着董煜轩道。

“没有,这次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容易啊。再等等吧!”董煜轩注意到尹轩眼睛一直向二楼瞟心里不禁好笑,也不点破。他倒要看看那个别扭的人会怎么办。

“哦,辛苦你了!”尹轩虽然在和董煜轩说话可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你也好久没回来了。要不我领你到院子里转转。这里可留下了不少回忆呢。”董煜轩尽量拖延时间等着那个别扭的人开口。

“好吧!”尹轩犹豫地点了点头。跟着董煜轩出去的时候眼睛还不住地往楼上瞟。

董煜轩领着尹轩在院子里慢慢走,嘴里不断讲着以前的故事。和尹轩在这座别墅里的那些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也合不上。尹轩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如今看着曾经熟悉的景物也是心绪难平。这里就像家一样可是自从师父去世一切都变了。他一想起董煜轩当日的话还是想要逃避。这里再不是那个能够给他温暖的家了。

董煜轩看尹轩又开始走神,不由地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尹轩吃了一惊连忙跳开。董煜轩苦苦一笑。“我又不会吃了你!”

尹轩也没想到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尴尬地一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最后还是董煜轩受不了了,转移话题道:“真是服了你了,你们父子两个的臭脾气简直一模一样。想看他就说躲躲闪闪的真不像个男人。”

尹轩刚准备反驳就被董煜轩打断了:“别狡辩了,今天我算是领教了。通知你一声,你儿子被我揍过了。现在在床上趴着呢。”

“你别太过分了。他身上有伤难道你不知道?”尹轩一听尹轩被董煜轩给打了气得大吼。人就是这样,自己的孩子无论自己怎样揍都行,外人动一个指头都不行。

“就他那死性子,不揍他都对不起我为他生的一肚子气。从睁开眼就开始闹着离开。我可是好言相劝了很久,要不是忍无可忍我都懒得动手。”董煜轩也气呼呼地瞪着尹轩。

尹轩本来还在为要不要去看尹君翔纠结,一听说董煜轩将他打了没再迟疑转身向屋子走去。

等真正到了尹君翔门口尹轩又迟疑了起来。对于这个儿子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董煜轩来到二楼就看见尹轩在尹君翔门外徘徊。他走过去一把抓住他就往里走。“真是受够了。让以前那些被你杀的人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后悔死了。”

尹君翔听到推门声下意识地扭过头向后望,看见董煜轩时眼里闪过一丝尴尬更多的是气愤。等到看清董煜轩身后的人时身子变得异常僵硬。眼里多了几分嘲弄。他漠然地转过头不再理睬身后的那两个人。

“臭小子,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你什么态度。”董煜轩气愤地走上前拍了尹君翔的后脑勺一下嚷道。

尹君翔抬起头瞪了董煜轩一眼没有说话。尹轩向董煜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董煜轩权当没有看见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尹轩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就准备去掀尹君翔身上的被子,尹君翔立即向旁边滚去避开了尹轩伸过来的手。尹轩也没退缩,身子向前一探,伸手摁住了还准备移开的尹君翔。“老子要看,你躲什么。”话一出口尹轩就后悔了。可是面对尹君翔那些话就不自然地出了口。

尹君翔没再动,讽刺地挑起嘴角。“不用您操心。这些伤比起您给的差远了。”

听了尹君翔那些不冷不热的话尹轩只觉得自己的火蹭蹭地往上升。“你以为老子要干什么,老子给你算离家的帐。”说完手上一使劲就将盖在尹君翔身上的薄被揭了起来。

尹君翔自嘲地一笑,原来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原本看见他进来心里竟会有淡淡的喜悦。本以为他是要为自己看伤没想到还是责罚。呵呵,早就不该再抱有希望了,到现在还不死心自己真够傻的。

话一说出口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尹轩权当看不见尹君翔身后青紫的伤一巴掌就抽了上去。清脆的响声使得尹君翔一愣他没想到尹轩居然会用手。当尹轩的手接触到他的臀部时只觉得身后异常火热。原来用手是这种感觉。

董煜轩也被尹轩弄得一愣,看尹轩在下面的样子哪里会想到父子见面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好他没离开。董煜轩上前拦住尹轩不悦地道:“你疯了。”

尹君翔抬起头望着被董煜轩抱住的尹轩,眼里全是清冷疏远。因为仰着头,脖颈优雅的挺着。尹轩看见只觉气恼。那不屈的样子使得他仿佛被生生的抽了一个耳光。

“你对老子就这种态度!”尹轩不悦地冲着尹君翔吼道。

尹君翔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疏离更深。眼看着尹轩快要爆发董煜轩连忙将他拉了出去。

“你怎么回事?既然担心他又何必那样对他。”董煜轩硬是将尹轩拉走,等一离开尹君翔的房间董煜轩立即责问道。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哪里有一点身为人子的自觉。”尹轩挣脱开董煜轩,双手无奈地撑着脑袋。

“这能怨谁,自己造的孽自己受吧。心疼他就试着对他好一点儿。”

尹轩无助地靠在墙上,疲惫地道:“你以为我愿意啊,每次看见他一副疏离,拒人千里的样子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先回去吧,我再找他好好谈谈。这种事情急不得。”董煜轩看着尹轩虚软疲惫的样子眼里满是心疼。这个坚强的男人很少露出那么无助的表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的软弱。

冤孽

看着尹轩失落的背影董煜轩说不出的心疼,一口气憋在心里始终难以消散。他一脚踢开尹君翔的房门三两步走上前抓住尹君翔的衣襟就给了他一巴掌。“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想把你们两个逼疯吗?”

“你以为我不想要一个疼我爱我的父亲吗!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我期待了整整十六年,我怕了,我怕再次失望。我怕再次受伤。”董煜轩这才注意到尹君翔眼角的泪痕,听着尹君翔近似咆哮的喊叫,怔怔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知道他从小就不喜欢我,我小心翼翼地去完成他交给我的任何事情只是希望他能够对着我笑一下。哪怕只是挑一下嘴角可是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像弟弟那样趴在他怀里撒娇可是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他严厉到凶狠的表情。

你知道吗,单只是站在他面前我都会怕的发抖,你让我如何去讨好他。”眼泪顺着尹君翔的脸颊滑落,没有汹涌澎湃单只是静静地淌着。

看着那个默默流泪的孩子董煜轩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董煜轩静静地看着尹君翔,看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道:“他虽然是个冷酷的人可是他爱你。

你一直都觉得你不幸,你知道他有多苦吗。他从小就是个孤儿,后来被师傅收养。

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他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可是你知道吗,每次杀过人他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他的双手就已经沾满了鲜血。你知道那种双手沾满鲜血的痛有多苦吗?和他的苦比起来你那点苦只是凤毛麟角。

当年离开黑道你以为他是为了谁,他是为了你,他当时唯一的儿子。这些年你能够过得平安因为他默默地替你处理掉了所有潜在的威胁。

他不是不爱你他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突然间有了个儿子他迷茫了。怕你以后无法承担整个尹家的重担他选择了最差的方法。当意识到一切都晚了的时候你们两个之间早已经是寒冰如柱了。

你是整个尹家的脊梁骨,你一旦软了尹家就倒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你那样严厉的原因。本就是千里马何必非要像个宠物那样窝在他的怀里。”

尹君翔很少听到尹轩的过去,董煜轩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微微转过头安静地听着董煜轩的讲述。对于那个父亲他了解的太少太少。

董煜轩看尹君翔在认真地听就接着道:“你离开尹家投靠了易鹏你知道他有多担心吗。派了大量的人护着你还是不放心,只要有可能就自己亲自跟着。

你不是一直在找那个替你杀人的人吗。我告诉你那是你爸派去保护你的人。你跟着易鹏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

“我知道,他是我父亲的仇人。”尹君翔平静地打断了董煜轩的话。

“什么?你知道?”董煜轩吃惊地看着尹君翔。

“是,易鹏掩饰的很好可是细心地人很容易看出他眼中的恨意。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的死因。我虽然怨恨他可是我不相信他会杀了我的母亲。我清楚他的为人。”尹君翔语调平平地讲述着。

“那你还答应易鹏?”董煜轩倒是真有点儿看不懂那个孩子了。他没想到他会是那样敏锐的一个人。

“当初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易鹏的身份。那些都是后来想明白的。当初答应易鹏只是为了看看我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看看他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踏进那条路。

可是后来才发现自己将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原来入黑道是他默许的。其实我早发现他派来保护我的人了。也是他们让我认识到以前的某些感觉是对的。

你知道吗,在他打我的时候我在他眼里看见了疼惜虽然很少很少可是我看见了。我还曾进看见他一个人在房间里默默地掉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

还有他每次打完我都快速离开那时候以为他是不想看到我,后来将一切联系到一起才知道他是不忍心看。”尹君翔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墙壁。眼里一片空白。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今天还那样对他?”听到最后董煜轩再也受不住了冲着尹君翔大吼道。

“我虽然知道那样对我只是另有目的可是我讨厌他将我当作棋子。我讨厌像一个傻子那样任他摆布。我不想让他保护一辈子。而且让我对他亲近我真的做不到。”尹君翔捧着脑袋无助地大喊。疏离了那么多年又哪里可以轻易放下。虽然知道被他近似虐待的对待只是为了演戏给人看可是那段记忆太过可怕。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噩梦不断。

“我看是他把你宠坏了。一身大少爷的臭脾气。我要是你老子我早就揍死你了。你知道他为了保护你付出了多大心血。你还有精力去计较他的方法是不是伤害到了你。”董煜轩是真被气到了。恨不得给那个欠揍的臭孩子一拳。

“你也不用恨他,你们父子两个成了现在的样子。他有责任你同样也有责任。做人儿子的哪有跟父亲较劲的。你要是能服个软低个头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机灵点儿,撒个娇,有那么难吗?别告诉我你害怕。这只是借口。你要真有心就不会一看见他眼里全是清冷和疏离了。这方面秦浩可比你强多了。”董煜轩实在是忍不住抬手给了尹君翔一个爆栗。怎么会有这么纠结的父子。

“你知道的还真多。你到底是谁?”尹君翔越听越奇怪,这个人怎么会对他们有那么深的了解。仿佛所有的事情他都曾经历过似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是你爸的师弟。其他的你就没必要知道了。最后劝你一句,试着去改变,既然渴望就不要装的毫不在乎。服个软没那么难。不要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你爸的脾气你还不了解。那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董煜轩突然之间觉得异常郁闷,这倒霉的父子俩弄得他跟个多舌妇似的。让外人看见他这副样子还不笑掉大牙。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想想吧!”董煜轩那叫一个后悔干吗心软答应尹轩来做这个和事佬。郁闷,极度不爽。除了对尹轩他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尹君翔呆愣愣地趴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董煜轩都离开很久了他还是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

主动出击

“盟主,我们的货在码头被人给截了。”尧爽小心翼翼地看着康宸。这两天帮里事情不断,康宸的脸重来就没有好看过。那批货是他们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还没到手就被人给截了。康宸听了铁定会勃然大怒。

出乎尧爽的意料,康宸面色虽然阴沉了几分可是并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道:“有线索吗,谁的人?”

“像是风云盟的人。”出了事儿后尧爽立即赶回来商量对策派去调查的人还没有回来。不过从那些人的手段来看极像是风云盟的做法。

“又是风云盟!”康宸气得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尧爽被那一声巨响吓得一抖。康宸仿佛没有注意到尧爽的异样。“密切注意风云盟的一举一动,既然敢抢老子的货就要能消化得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尧爽不自然地向后推了推,直觉告诉他离康宸太近会有危险。一个不小心被怒火扫到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等尧爽离开康宸立即拨通了易鹏的电话。“大哥,风云盟看来是不想好了了。我们还不动手吗?”

“哼,你先别动。就算要拼也要其他人先上。我尽快和其他帮主联系。做炮灰的事儿还是让给他们吧。对了,尹君翔的下落找到了吗?”易鹏心里也是急不可耐,现在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失去了控制。找的那批杀手还没来得及用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到现在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血离’的儿子一夜间莫名其妙的从秦家消失。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人在暗中操纵。

“大哥,您确定那小子不在秦家。在秦家外面守着的兄弟没见他出来啊。”他派去的人一直严密监视着秦家的一切,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这消息绝对准确,当初你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这小子也奇怪的厉害。看来是我太小看‘血离’了。哼,既然他迫不及待那我就给他送口棺材。后天跟我一起去会会那些帮主们。”康宸被易鹏阴测测的声音弄得心里毛毛的。看来这次易鹏是被逼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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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尹轩再次踏入董煜轩的家门时心里竟莫名其妙的发怵。董煜轩见到他倒是开心的很。把他请进屋看着他坐定才开口道:“怎么这么多天没来,和儿子闹脾气呢。”

尹轩哪会听不出董煜轩话里的幸灾乐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很闲。”

“说实话啊,你那个宝贝儿子可真够敏锐的。本还准备和他解释一下所有的一切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清楚。”董煜轩一脸好奇地盯着尹轩,希望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些什么。

尹轩倒是没有吃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董煜轩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他才开口道:“何止是敏锐还聪明的很。如果一开始是迷糊这么久过去他早就想明白了一切。当局者迷可是这些事情只有当局者是清楚的。”

董煜轩满脸吃惊地看着尹轩,“你们父子两个真是奇怪。明明是最了解对方的一个为什么还会闹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哪里知道,或许是太像了吧。”想起那个儿子尹轩就头疼不已。在家里想了那么久还是一点儿办法都想不出。“好了不说他了,小浩现在加快了步伐,我想易鹏也很快会有行动。那些人你查清楚了吗!”

说到正事董煜轩也收起了先时的懒散,正色道:“听说易鹏有个走得很近的情妇。我准备去会会她。应该会有收获。”

“还是我去吧。不好所有的事情都麻烦你。地址给我。”尹轩也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道。

“算了吧,你那张脸T市有几个不认识的。再说,你惹得情债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你再多一笔。”董煜轩看着面前那个桃花运旺盛的男人。极度不爽地抱怨。

“你胡说什么呢。”尹轩被董煜轩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那张冷脸上竟然出奇地泛着红晕。

“我胡说,当初是谁惹上了林纹。被设计灌醉后硬上了。还莫名其妙的有了个儿子。说实话我还真佩服林纹那个女人果然够胆识。”想到在尹轩身上发生的这不可思议的事儿董煜轩都觉得吃惊。那么强势的一个男人居然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够了!你没完没了了。”这件事是尹轩一辈子的耻辱每次想到这件事都气愤难耐。他一辈子从来就没有那么窝囊过。林纹一直是他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他知道那个女人爱他爱的痴狂可是他却无法爱上她甚至还有些恨。那个女人太过强势,太过自我。爱这种事儿要你情我愿。当初因为林纹的强迫使得他和荣梦曼擦肩而过。

董煜轩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明明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最在乎面子还说那些话去刺激他。不但搞得两个人都不开心还显得自己像个妒妇。“对不起,我。。。。。。”

“没事了,本就是事实,哪有不让人说的道理。”他和林纹之间本就是一本烂帐。就算肚子里有火,他的火气也不该撒董煜轩身上。

“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尹轩看两个人也没话可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今天就在这儿吃吧。厨子还是以前的从来没换过。”董煜轩可怜兮兮地望着尹轩。他每次来这里都是坐坐就走两个人连好好说话的机会的都没有。

尹轩本还打算拒绝可是看着那个凌厉强硬的男人露出那么可怜的表情又不好意思再开口。尹轩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董煜轩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来也想明白了。做事情都会顺着他的脾气来。凡事逆着他两个人只会越走越远。

饭菜准备好后,管家躬身问道:“老爷,尹少爷的饭还是送上去吗?”管家自是个玲珑的人看今天这情况知道这顿饭不能像以前那样。

“不用了,让他下来吧。”董煜轩虽然没有点破但是早看出尹轩还是想看儿子的。自从尹君翔来了之后尹轩因为一点点的小事都会专门跑一趟。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尹君翔从楼上下来看见坐在餐厅里的尹轩身子瞬间绷直,脸上更加的面无表情。他也没搭理那两个人找了个离两人很远的座位坐下就开始扒饭。

董煜轩注意到尹轩脸色变得难看,怕他发脾气急忙开口道:“臭小子,见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

尹君翔明显不想和董煜轩纠缠,干干脆脆地开了口:“董叔,父亲。”人是叫了可是眼睛仍是死死盯着面前的米饭。不舍得给两个人一丝一毫的关注。

尹轩尴尬地笑了笑,也没说话拿起筷子开始吃。气氛变得有些僵硬。董煜轩知道那父子两个不会开口说话就一个人自说自话希望可以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可是效果明显不好。气氛反而更奇怪。董煜轩也不好再说也一个人默默吃饭。

尹轩虽然在吃饭可是眼睛一直往尹君翔那里瞟。注意到尹君翔只是扒米饭挣扎了很久还是提醒道:“别只顾着吃米饭,也吃点菜。”虽然是关心的话可是打他嘴里说出来就是硬邦邦的。

尹君翔显然没想到尹轩会关心他,愣了愣就又接着吃。仍是不肯动旁边的菜。尹君翔早就注意到了,自从他来到董家。每顿饭都有他喜欢的菜。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吩咐的。可是他却无法安然地去接受。

尹君翔还是第一次这样公然反抗他。尹轩的脸明显有些挂不住。刚想发作就看见一旁的董煜轩冲着他直摇头硬是将怒火忍了下来。低下头拿碗里的米饭泄愤。看尹轩因为气愤而将碗筷弄得咣当响董煜轩很是好笑。没想到这个人生气起来还像个孩子。

尹君翔显然也听到了那筷子碰碗的叮当声。尹轩生气他已经感觉出来本以为自己会被骂没想到只听见叮当声。从小就被教育吃饭的时候不要发出任何杂音的尹君翔听到那清脆的撞击声感觉很是奇怪。整个心也跟着起起伏伏的。

尹轩发泄了一会儿气也下去了,开始继续安静地吃饭。当他看到尹君翔还是只吃米饭有些不忍。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菜准备放到尹君翔碗里。尹君翔像是触了电似的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手里的碗往桌子上一放说了句“父亲、董叔。我吃好了。先告退了。”就头都不回地离开了。

尹轩夹着菜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失落是这样的感觉。苦苦的、涩涩的。董煜轩一笑接过尹轩夹着的菜。“我还没吃饱。”

“好!”尹轩苦苦笑了下。一个好字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没事,慢慢来。他心里的结还在。”董煜轩终是不忍看见尹轩伤心,连忙安慰。心里在暗想:没发脾气,进步很多了。

一顿饭就那样不欢而散。董煜轩心里也是异常郁闷好不容易尹轩同意留下来吃个饭最后还闹成这个样子。这对儿父子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行动

董煜轩开车在郊区的别墅区里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可是始终找不到手下给他的地址的真正所在地。最后就在他所有耐心将要告罄的时候无意间的一瞥竟奇迹般地看见了那个隐秘在庞大别墅群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别墅。因为别墅过于精致如果不是极其细心的人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董煜轩不由地心里嘀咕:果然够狡猾,竟然会选择那么个不起眼的地方。本还以为以易鹏那自傲的性格会选择豪华奢侈的大别墅呢。

易鹏摁响门铃很久才通过扩音器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谁啊?”

“我是易鹏的朋友,他让我到这里来找他。”董煜轩充满磁性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女人透过门上的监视器看见门外站着一位气度非凡、一脸温和笑容的男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门。这里不定时的会有一些贵客到来。看董煜轩的装扮很是像易鹏的特殊客人。

门一打开,董煜轩趁着左右没人飞起一脚将门踹开一个侧步就溜着门边挤了进去。女人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儿可惜已经晚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董煜轩拉了进去。脚稍微一使力就将身后的门合上了。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董煜轩一手搂着女人的腰一手捂着女人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声线放低,声音带了几分魅惑人心的魔力。

既然作为易鹏的情妇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女人很清楚现在的形势知道反抗只是徒劳。女人冲着董煜轩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会老老实实。

董煜轩轻佻地挑起嘴角,轻声道:“聪明!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董煜轩放开怀里的女人,锐利的眸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女人打量了一遍,声音魅惑地道:“漂亮,怪不得易鹏被迷得团团转。”

女人丝毫没有一般女子的娇羞,极其漂亮的脸蛋上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在董煜轩如X射线似的视线下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怯懦。“什么目的?”简单明了的话语与那张娇艳的脸蛋完全不相符。

“很简单,我要易鹏联合的所有帮派帮主的名单。”董煜轩自顾自地走到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懒懒地斜靠在沙发上斜睨着不远处的女人。

“我为什么要帮你。”女人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董煜轩身边紧挨着他坐下。手自然而然地摸向董煜轩的大腿。董煜轩机敏地将腿移开,呵呵一笑,玩味地道:“不好意思,我只喜欢男人,不用白费力了。”

女人灿烂如花的脸明显拉下几分,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很快就又挂上迷人且蛊惑人心的笑。“还真是可惜啊。你说我要是不帮你会怎么办?”

董煜轩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夹起一张照片扔给了女人。整个人也跟着向前倾斜,头似乎搭在女人肩膀上。他贴着女人的耳朵低声道:“你说让他消失会不会很好玩儿。”

女人看清照片上的人时身子明显的一抖,那是和他相依为命的弟弟。就像她的生命一样重要。女人抬起头狠狠地瞪着眼前英俊的男人,冷声道:“你很卑鄙。”

董煜轩松松地移开身子,无所谓地一笑,“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不在乎。”

董煜轩虚虚地靠着身后的沙发,眯着眼睛看着女人挣扎。一击必中是他做事的准则到现在还没有失败过呢。他就不相信女人会不答应。人一旦有了软肋那就是致命的弱点。

女人挣扎了很久虚弱地点了点头,“我希望你说话算数。什么时候要?”

“尽快,最迟明天。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消息到手自然会见到你的弟弟。”董煜轩也不准备再留,站起身子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又转回身子对女人轻轻一笑,飘忽忽地道:“监视器里的东西,让它消失很容易吧。”

女人低着头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董煜轩这才放心地向门口走去。关门的瞬间,对着呆愣中的女人玩味地道:“别出神了,好好装扮一下吧。今天晚上你会很累的。”说完不等女人回话就关上门潇洒地离开了。

女人望着董煜轩离开时关上的门,一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气愤憋得通红。

女人果然没让董煜轩失望,大约凌晨的时候那份儿名单已经到了董煜轩手里。董煜轩立即采取行动派人将那些帮主监视起来。一切安排好后才放心睡下,想到快要解决掉易鹏心里很是舒畅。尹轩是个说话算数的人答应他的事儿自然会做到。想到自己苦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看到希望整颗心就像是浸在蜜糖里似的。虽然这样做很不道德可是他董煜轩一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不在乎。

尹轩一收到董煜轩传来的名单立即将秦浩找来。当秦浩看到尹轩递给他的名单时吃惊地道:“尹叔,您这份儿名单。。。。。。”

“放心,绝对可靠。灵门还记得吧?”尹轩在秦浩选择措词的空隙打断了他接下来难以出口的话。

“灵门?”在道上混的人极少有不知道灵门的。虽然那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可是却没有人能够忽略它的存在。也因为尹轩曾经是灵门的人。秦浩对它更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董煜轩是灵门的现任掌门。他,你应该不陌生吧。”对于秦浩尹轩一向没有什么秘密。

“什么?”显然秦浩吃惊不小,虽然他和董煜轩因为商场上的一次交锋成了朋友。可是对于那个人他一直感觉隔着一层纱现在才知道原来纱的后面是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真面目。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一个正经的商人身上会带着杀气了。

“他是我在灵门时候的师弟。现在有他接任灵门掌门。这个名单就是他给的。易鹏的事情还少不了要他帮忙。你们两个既然早就认识,那合作起来就更方便了。”尹轩静静地讲着,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切又都在意料之中。

“有了灵门的帮忙那事情就简单多了。我注意很久了,烈盟在C区的堂口负责人孙林和副手赵佶一向不和。我们可以从他们那里下手。夺取烈盟的堂口给那些墙头草一个摇摆的理由。董煜轩如果不介意我想把灵门和风云盟合作的消息放出去。最好能让灵门出手杀一两个人来给其他人敲个警钟。”如果将那些墙头草全部除掉必然会引起他们所在帮派的仇视。如果将他们激怒联合起来对付风云盟那么想要全身而退就变得异常困难。还是杀些小帮派的帮主给那些墙头草提个醒的好。杀鸡儆猴,效果一定不错。

“好,这个交给我。我去找董煜轩。那C区堂口就交给你了。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凌晨的时候。尹叔您要没事我就先退了。相信今晚那一仗会很顺利。尹叔,谢谢您。麻烦您替我向董煜轩说声谢谢。”秦浩站起来朝着尹轩鞠了个躬。

“那些虚的就不用了。小心!”尹轩虽然知道秦浩处理这些问题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一颗心还是无法平静。

兵败如山倒

烈盟C区堂口的人看着外面如天而降的风云盟的人傻了眼。闪电战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在敌人毫无防范的时候给予其致命一击且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己方伤亡。再加上孙林和赵佶的不合使得烈盟的战斗力减弱不少。风云盟在灵门的协助下仅仅用了30分钟就将C区堂口占领。烈盟很快得到消息,立即派人来援助。可是还未到达C区就被风云盟的人给阻断在路上。康宸被这次的大败弄得焦头烂额。风云盟显然是有备而来,硬拼只会使伤亡更大。逼不得已康宸只好强令已经和风云盟交上火的人撤回来。一切只得从头再议。

第二天一早,烈盟和风云盟昨晚的激战战况就在黑道传遍。令所有人吃惊的是本就实力很强的风云盟居然和灵门联合。这样一来风云盟如虎添翼,许多本来笑看烈盟和风云盟相斗的帮派开始坐不住。仅仅一夜之间风向大转,风云盟有了主动靠拢来的帮派支持实力大增。

风云盟的举动也是大出易鹏预料,原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局面因为有了灵门的加入变得失控。原本定在晚上的各帮主会议只得提前。可是那些原本支持烈盟的部分帮主因为昨晚的战斗开始摇摆。就在易鹏通知所有帮主后不久就传来一些小型帮派的帮助被刺身亡。这些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黑道传播。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长垣饭店vip包房内此时像炸了锅似的乱哄哄的。眼看着时间要到了可是还是迟迟看不见易鹏的人。就在几位帮主心急如焚之际,房门被打开了。等看清来人之后所有的帮主傻了眼。一时之间连大气都不敢喘。

秦浩笑眯眯地走进来,立即有手下将椅子拉出。向着秦浩鞠了个躬,“盟主,请。”等秦浩坐下他才重新立在了秦浩身后。等男子站好,在座的所有帮主才看清刚刚他的面貌,那人居然是风云盟白虎堂堂主李豪。那可是个骁勇善战的好手。很多人都在他手下吃过亏。李豪本就高大强壮往那一站就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在秦浩的左手边还站着一位男子,那人在座的各位也不陌生朱雀堂堂主周成。此人虽然身手不如李豪可是却极其阴险狡诈。一旦被他盯上连骨头都会被磨碎吃光。风云盟一共五个堂主就来了两个看来秦浩今天是有备而来。原本就心惶惶的人更是吓得双腿打颤。

“刚刚挺热闹的啊,各位不用在意。继续!”秦浩笑眯眯地盯着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和煦温暖。可是在各位帮主看来却如同看见恶魔在微笑。

看着没有人说话,秦浩轻轻叹了口气。“哎!既然大家都不说那我说。我想各位一定好奇来的为什么不是易鹏而是我。呵呵,各位不用担心,易鹏他没事。只不过路上堵车而已。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大家一声,如果各位现在就和易鹏脱离关系。那么我既往不咎,你们还是我秦浩的朋友。易鹏十五年前会败给风云盟那么今天他同样还会失败。为了大家的将来我劝各位还是想清楚的好。”秦浩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轻声道:“十分钟!顺便再告诉大家一声。外面的人已经不在了。不用寄期望于他们了。”

这一句话使得那些帮主吓得心神俱裂,这意味着今天就算全被秦浩杀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来阻止。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里静谧的可怕。仿佛能够听到所有人的心跳声。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屋子里流淌着的空气仿佛能够使人窒息。秦浩温和的目光更是逼得所有人不敢正视。所有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秦浩是怎样出手就看见洪帮帮主洪予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胸口红了一片。洪予带来的两个手下手刚接触到枪就被秦浩身后的李豪和周成解决掉了。一时之间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秦浩看了看已经吓傻了的其他人一眼,淡淡一笑。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时间还没到,各位继续。提醒大家一句,再在我面前耍花招下场和他一样。”秦浩随意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洪予。洪予本准备趁秦浩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开枪可是手还没摸到枪就被秦浩一枪毙命。

洪予的死成了催化剂。其他帮主很快就缴械投降。“各位既然答应就要谨言慎行。告辞。”秦浩冲着那几个被吓得呆呆愣愣的帮主笑了下就走了出去。

“给易鹏打个电话,告诉他不用来了。”秦浩忽然转过头来冲着紧跟着他的周成道。

“是。”条件反射般地回了话,周成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劲儿连忙焦急地道:“盟主,我,我不知道易鹏电话。”

秦浩轻轻扬起了嘴角,眼睛似乎都跟着弯了起来。周成看得心里只打哆嗦。“经常和他联系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电话。”

秦浩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周成将手里的手机扔到了地上。秦浩蹲下捡起周成的手机,递到他的面前柔声道:“论辈分儿我还得叫您一声周叔。周叔,看在您跟了我爸那么多年的份上。马上从我眼前消失。”秦浩说完不再看周成一眼快速走了出去。

跟着秦浩身后的李豪这才回过神来。李豪是个大老粗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盟主,周堂主他不会那样做的。”

秦浩看着身边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真该去学习学习了。在黑道混只有好身手是不行的。前些时候帮里几单生意出差错可都是周堂主的功劳。”

李豪被秦浩说的不好意思,傻傻地一笑,挠了挠头憨声道:“我还是不敢相信。不过盟主说什么我都相信。”

秦浩拍了拍李豪的肩膀,朗声道:“好兄弟!”绝对的信任在黑道是最宝贵的。作为一帮之主有了手下的绝对信任才会使得帮派不断壮大。

目前为止除了极少数持观望态度的帮派基本上所有的帮派都倒向了风云盟。此时的烈盟已经失去了和风云盟对抗的实力。在风云盟强大压力下烈盟的士气变得异常低下。不战士气先衰那么战斗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灵门的刺杀能力果然不可小视。仅仅一晚上烈盟就有两个堂主丧命。失去领导者整个堂变得如同一盘散沙。风云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些帮众收服。烈盟一时之间失去半边江山。整个烈盟变得摇摇欲坠。

失去烈盟对于易鹏那是最致命的打击。秦浩一面派人继续攻打烈盟一面自己亲自带人去处理易鹏。可是当秦浩到达易鹏住处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派去监视易鹏的人已经全部消失。

秦浩立即下令全面搜索易鹏的下落。即使有灵门的帮忙可是易鹏还是如同从世间消失毫无音信。

秦浩只好将搜人的事情交给灵门。风云盟全力对付烈盟。大概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失去易鹏那个主心骨的烈盟就被风云盟全盘接收。一时之间风云盟实力大增。在整个黑道的分量变得更重。

趁着这次大乱秦浩将风云盟那些老人逐个换掉。重新提拔了一批忠于他的新人。经过这次大战整个风云盟彻底被秦浩掌控。秦浩成了风云盟正真的盟主。

往事

除了易鹏还逃亡在外,其势力基本被瓦解。自从尹君翔搬到董煜轩那里就经常往那儿跑的尹轩反而几天都没再在董煜轩那里出现过。董煜轩知道尹轩还在犹豫,以尹轩那爱钻牛角尖的别扭性子如果不是情况实在危急他当初就不会主动去找他。更不会答应他放下当年的仇怨给彼此一个机会。

董煜轩连续给尹轩打了一天电话可是没有一点儿回应。就在董煜轩准备到尹家去的时候尹轩出现在董煜轩的面前。

“怎么,还没想清楚?还在嫉恨我?”董煜轩没有因为尹轩的疲惫就放弃逼问。对于尹轩他有太多的不忍。可是他苦苦等了那么多年如果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他绝不会甘心。

“没有,当年是我太过武断了。我知道师父的死不能怪你可是一想起师父的死是你直接造成的我就无法释怀。”尹轩苦恼地摇了摇头。对于董煜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想清楚了一切。可是他却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

灵门的掌门选拔很是简单,只要能够击败现任掌门就可以统领整个灵门。但是为了保持灵门的神秘性和保护灵门的安全。新掌门继任之时也是旧掌门离世之日。作为掌门掌握了太多灵门绝密信息。留在世上就是一个潜在隐患。因此,在灵门,新掌门的出现就预告着旧掌门的死亡。

这个规矩尹轩作为灵门之人岂会不知道。可是一想到他们的师父是因为董煜轩而死他就无法释怀。他从小就是个孤儿是师父将他抚养成人,师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就是因为知道灵门的规矩,即使他的武功谋略早已胜过师父他还是不愿去比试。他只希望师父可以活下去。

当初刻苦练功就是为了能够成为灵门最强的那一个,来保护他的师父。可是天不如人愿就在他以为师父不会死的时候。董煜轩,那个和他一起被师父收养,被师父养大成人的师弟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了他们的师父。师父当场自杀身亡。

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倒在他的面前尹轩的心仿佛被切割成了无数片。那一刻他恨不得杀了董煜轩。可是他却下不去手,只因为除了师父他董煜轩也是他的亲人。尹轩可以眼都不眨地杀掉所有人。可是对于亲人即使有再大的仇恨他都下不去手。

因为师父的死他和董煜轩由最亲近的人变得形同陌路。当初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一想起师父他就恨得心口疼。董煜轩接任掌门之日他一个人喝的烂醉。心里知道他和董煜轩的决裂会使整个灵门受损可是他不想去改变。师父为了灵门辛苦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因为它而死。那时候与其说是恨董煜轩倒不如说恨整个灵门。

当他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开灵门。离开灵门必须要废除所有武功。这个他知道,他也知道一旦离开灵门他的生命再无保障。可是他必须离开,那个他爱过也恨过的地方。没了当初的感觉就在也没了待在那里的必要。

董煜轩知道他要离开,气的眼都红了。气愤中吼出了他和师父之间的秘密。他们的师父早已知道尹轩为了保护他所做的一切。眼看着自己一天天苍老。他怕自己再也担不起灵门这个重担。只好逼着董煜轩出手,他相信以董煜轩的能力灵门只会越来越强。当初自杀就是不希望给董煜轩造成困扰。就是太了解两个徒弟才会那样决绝的死去。

可是失去师父的痛使得尹轩不愿去相信,他认为董煜轩在骗他。最终还是选择离开。灵门没了师父他也就没了再待在那里的必要。董煜轩终究还是为了他破了规矩只是废除了他一半的武功。从此他再没有踏进灵门一步。

当初荣梦曼死后他带着她的尸体到那个他们两个的桃源去,却无意间遇见了易鹏。他知道荣梦曼的死只是一个警告。易鹏回来报仇了。安葬好荣梦曼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找到了董煜轩。只因为他有了儿子,他再不是孤身一人。他不能将两个儿子放置在风口浪尖。

董煜轩一直坚守着当初的诺言:以后永不相见。董煜轩没想到尹轩会主动去找他。看见尹轩整个人都傻掉了。尹轩不是一个感情迟钝的人。董煜轩对他的感情他哪里会不知道。就因为太清楚才会永不相见。没想到最后那个失信的人会是他。

董煜轩自然不会放弃这次的机会。既然两个人再相见就意味着一切还有回还的余地。董煜轩最终以放弃怨恨给彼此一个机会为条件答应尹轩倾注灵门之力。帮忙除掉易鹏。

“我知道你心里还放不下。你不用勉强。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刻意排斥我。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最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再纠缠。”董煜轩默默地注视着尹轩。这个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当初答应师父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出来。师父答应他,他继任掌门之后不会反对他们两个在一起。可是他却没想到,师父失信了。明明答应他不会死却选择了那样决绝的方式。当着他俩的面死一切都无法挽回。

当初尹轩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被师父骗了。师父太了解尹轩知道尹轩不会再留下。才会答应他。他们的师父还真是为了灵门费尽心血。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上天又将尹轩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反悔。但是我不会勉强自己,喜不喜欢不是你想要我就可以给的。”尹轩可以不再嫉恨当年师父的事情。可是感情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勉强自己。不再排斥他就已经是最大让步。感情只能顺其自然了。

董煜轩淡淡地挑起了嘴角,这么多年还是没变。“放心,我不是一个纠缠不休的人。两个月,两个月如果你还是没有动心我自会消失。”试过了还是没有结果他不会再纠缠。

看尹轩淡淡地点了点头,董煜轩拉着他进了屋。这一次尹轩没有再甩开他的手。“儿子领回去吧。虽然我很想让他待在这里可是你终是不舍得。”董煜轩笑眯眯地望着尹轩。如果不是尹君翔在他这里,以尹轩的性子,怕不会这么早出现。

回家

看着尹轩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董煜轩立即找人去请尹君翔。看着尹轩对尹君翔感情的变化董煜轩觉得希望倍增。这个人一旦转过弯儿来就会倾其所有。对于尹君翔如此对他说不准也是这样。看来荣梦曼的死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荣梦曼的死使他变得通彻,也使他学会了反思和珍惜。

董煜轩看尹轩急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忍不住开口道:“不用急,他说不定是有事儿耽搁了。你坐下来等吧。”

尹轩瞥了闲闲地坐在不远处的董煜轩一眼,没好气地道:“和你没关系你当然不着急了。”这种时候尹轩的整颗心七上八下的。他真的怕尹君翔不跟他回去。有些事情一旦想清楚了便觉得没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董煜轩丝毫不在意尹轩的无端撒气,轻轻一笑。“你现在就像是个刚做父亲的毛头小子。放心吧,他会跟你走的。他心底的渴望不比你少半分。既然决定重新做个好父亲就好好控制你的脾气。真担心回家后你们俩个会不会闹得更僵。”

看见董煜轩脸上出现忧虑的表情尹轩只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师弟竟然变得比他还成熟。

当尹君翔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尹轩眼都直了。几天没见尹君翔瘦的仿佛只剩下骨头了。脸色异常憔悴,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黑色的眼圈异常明显。一看见那样憔悴虚弱的儿子尹轩转过头狠狠地瞪了董煜轩一眼。

董煜轩连忙摆手,急切地道:“这可不能怨我。他成这样可都是你害的。”自从告诉他真相尹君翔基本上夜夜不眠。董煜轩知道这个坎儿要自己过也不好深劝。只能顺其自然。一夜间翻天覆地又要用多少夜去弥补。

自从知道了一切尹君翔整颗心都乱了,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多余者,就在自己不愿再期盼的时候却告诉自己,他始终是被爱的人。那份儿被严厉苛责包裹起来的爱却让他手足无措。想要放弃终是不忍,对于从小就缺少爱的他来说能够被爱是一种幸福。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是想要接受却又不知道如何做。习惯了被苛责,习惯了被忽视,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冷漠始终不是用来伤人,它只是为了自保的一种无奈。

看见尹轩脸上藏不住的心疼尹君翔更加无措。虽然一再告诉自己要去适应可是当真的看见父亲尹轩的时候。他不自觉地会变得生硬,变得冷漠。

董煜轩看着默默对视的父子两个,害怕他们再起冲突连忙开口准备缓解气氛可是刚刚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就听到尹轩缓缓地道:“跟我回家吧。”

听到‘回家’两个字尹君翔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回家’原以为再也回不去了没想到这两个字会从父亲那里听到。原来他终究做不到冷漠,仅仅是一个‘家’字就可以轻易击碎他所有的伪装。

尹轩眼巴巴地望着尹君翔,焦急地等待着。时间缓缓地流淌着,空气变得紧张而缓慢。就在尹轩以为无望之时,轻轻的一个“好”字传入了耳中。那一刻尹轩整颗心都跟着欢快地跳跃了起来。快乐原来可以这样真实而生动。

看着尹轩脸上渐渐浮现出的笑容,尹君翔惊呆了。站在那里只是呆呆地望着尹轩上扬的嘴角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原来在自己面前他也可以笑得那样自然。

董煜轩本想送他们回去却被尹轩拒绝了。尹轩看似专心地开着车,眼睛却时不时地偷偷瞥旁边的儿子。尹君翔早就发现了尹轩的小动作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面对父亲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尹轩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两个人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待着。最终还是尹轩开了口:“你瘦了。”

尹君翔淡淡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些不自然的冷漠“劳烦父亲费心了。”

尹轩听见他那恭敬疏远的话语气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久久喘不过来。“好好说句话就那么困难?”尹轩的话语中带着压抑不住地怒气。可是扭头看见一脸迷茫看着他的尹君翔尹轩的怒火被迎头泼来的冷水给熄灭了。当时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作孽啊,用棍棒教会了他繁缛的规矩礼节现如今却觉得那样刺耳。原来规矩多了束缚的是所有人。感情隐藏在那层层规矩间竟变得如此平冷。

再次走进家门尹君翔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活在虚幻之中。尹轩走在前面,尹君翔和父亲隔了有半米远,亦步亦趋地跟着。

刚踏进家门尹君昊就急急地冲了进来,大张着双臂要尹轩抱。尹轩微微弯着身子准备去抱尹君昊,刚伸出双臂突然意识到尹君翔在后面,双手微微地怔了怔。倒是原来飞奔而来的尹君昊转变了方向,向着尹轩身后的尹君翔扑去。

原本站得直直的尹君翔下意识地弯下身子去抱冲过来的弟弟。“哥哥,哥哥。你去哪儿了?哥哥,哥哥,我好想你。”

尹君昊稚嫩的声音使得尹君翔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看着在自己怀里扭动的小人儿尹君翔的心也跟着暖起来。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尹轩讪讪地收起双手,当他扭过身子看到大儿子冲着怀里的小儿子静静地笑时,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温馨。原来自己忽略到了那么多的东西。

“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去哪儿啦呢?”尹君昊扬起小脸晶晶亮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尹君翔。

“哥哥有些事情出去一趟。哥哥也很想你呢。”尹君翔声音也放得低低的,多了一丝丝甜蜜,一丝丝柔软。

看着如此真实生动的儿子,尹轩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很多难能可贵的珍宝。打磨掉儿子所有棱角后才发现最真实的才是最吸引人的。

“哥哥,爸爸好坏。他一直都在骗我。他一直一直告诉我你很快就会回来。可是我等啊等就是看不见你。”尹君昊撅着小嘴向尹君翔撒娇。一张小脸揪得皱巴巴的。

尹君翔这才想起一旁站着的父亲,连忙抬起头惊慌失措地望着尹轩。从小就被教育要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可是今天的自己因为太过放松反而忘掉了那些深深刻在脑中的规矩。

尹轩也注意到了尹君翔的失措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也意识到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尴尬。尹轩无奈地笑了笑,“我还有事儿要处理。你们兄弟俩好好聊聊。”说完立即仓皇而逃。他害怕听到尹君翔那刻板的恭敬语。

“哥哥,爸爸为什么离开啊?爸爸不是也想哥哥吗?哥哥,你知道吗?我经常看见爸爸在你的房间里发呆,我叫他好几声他才会理我呢!”尹君昊腻在哥哥怀里说个不停根本没有注意到哥哥尹君翔变色的脸。

那么多天没有见,尹君昊有说不完的话。学校里、家里发生的点点滴滴都细细的一丝不落地讲给哥哥听。尹君翔至始至终都是微笑着静静地听着。不打断也不插话让那个小人儿说个痛快。

晚上睡觉的时候尹君昊还是不舍得放开哥哥。紧紧地扒着尹君翔不放。“昊儿乖,今天自己睡。你哥哥他很累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尹轩太了解小儿子了,他睡觉向来不老实。自己睡一张大床都能夜里翻好几个个。要是让他跟着尹君翔睡那尹君翔晚上都不用睡了。

不管尹轩说什么尹君昊就是不撒手。被逼无奈的尹轩连威胁都用上了还是不管用。小家伙儿根本不在乎。小家伙从来不怕尹轩,都恨不得骑在他头上。可是说也奇怪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却莫名地害怕尹君翔。只要尹君翔沉下脸来,小家伙一定乖乖的。

“父亲,今晚上就让他在我这儿睡吧。”尹君翔也不忍心看弟弟尹君昊那张惨兮兮的小脸。虽然知道他是装的还是不忍心。

“他在的话你都不用睡了。”尹轩也真够倔的,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小家伙劝走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尹君翔像脱了力似的瘫软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真的就像做梦一样。家的感觉,好遥远好遥远。如今如此清晰他反而有些失魂落魄。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尹君翔连忙闭上眼睛。尹轩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悄悄地摸到床前盯着熟睡中的儿子发呆。尹轩注意到尹君翔右面的被子被踢开笨拙地替他盖好。许久才微微地叹了口气“哎!我该把你怎么办!”又注视了很久才默默地离开。

等尹轩转过身子尹君翔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眼睛里噙着泪花。原来以前的错觉都是真的。那个背影他太熟悉太熟悉。以前每次被重责之后,昏昏沉沉中他总是可以看见那个模糊的背影。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是错觉。原来那是真的。不是梦里的期盼。

调皮遭罪

很久没有睡的这样惬意了。要不是家里的佣人将他喊醒尹君翔怕还要睡很久。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就听佣人急急地道:“大少爷,您快去看看吧!小少爷他在花房的屋顶上不肯下来。”

一句话将尹君翔彻底惊醒。那花房有差不多两层楼那么高万一摔下来后果不敢设想。尹君翔立即从床上下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就急急地冲了出去。来到后院就见弟弟尹君昊趴在花房的顶上,双眼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只麻雀。身子还缓缓地向前移动着。下面的佣人眼巴巴地盯着屋顶上的尹君昊,心也跟着他的动作七上八下的。杨嫂急得不停跺脚嘴里不断地喊着:“小少爷,那上面危险。您快下来吧。”

那小家伙反而扭过身子冲杨嫂做手势示意杨嫂噤声,转头的时候还不忘冲着杨嫂做鬼脸。杨嫂看见尹君昊扭着身子更是话都不敢说了只能干瞪眼,紧张地注视着尹君昊的一举一动。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刚刚赶来的尹君翔“大。。。。。”

尹君翔摇了摇头示意他闭嘴,然后悄悄地来到花房下。顺着旁边的梯子爬了上去。小家伙只顾着抓麻雀并没有注意到已经到达花房顶上的尹君翔。尹君翔趁着小家伙不注意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尹君昊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刚准备叫喊就发现抱着自己的是哥哥尹君翔乖乖地闭了嘴。随后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哥哥,麻雀,麻雀。”

尹君翔当时看见弟弟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心都跟着悬了起来。现如今弟弟抱在怀里才有了安心的感觉。尹君翔抬手给了小家伙的屁股狠狠一下,冷声道:“先顾自己吧!”

尹君翔抱着不停踢打的尹君昊向屋子里走,路过旁边的佣人时冷冷地道:“都散了吧!今天早上照顾小少爷的人,辞了!”

怀里的尹君昊听到这句话不干了,“哥哥,你不能辞掉小右。他还要和我玩呢。”

尹君翔狠狠地瞪了怀里不安生的小人一眼,怒气冲冲地道:“你闭嘴,你的帐我还没给你算呢。”

旁边的佣人看尹君翔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也不敢替小右说话,在被怒火扫到之前都慢慢地散了开去。

尹君昊也感觉到了哥哥的怒火缩在尹君翔怀里不敢再乱动。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哥哥。尹君翔强迫自己不去看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快步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顺势将怀里的小家伙翻了个个。尹君昊一趴到哥哥腿上立即明白了什么,挣扎着要起来,可是小家伙哪里是尹君翔的对手。尹君翔一只手就将他按得死死的。尹君昊穿的是宽松的家居裤尹君翔手一拉就将尹君昊的裤子拽了下来。

尹君昊知道马上就要挨打,手脚并用不停地乱挥。嘴里还不停地喊“哥哥,哥哥,我知道错了。哥哥不气!哥哥不气!”尹君翔一听这话更是生气。每次犯错还没被打就可怜兮兮地求饶。心软放了他下次就变本加厉。

这个小家伙从小就被宠着。宠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做。打架、闯祸样样精通。尹轩整天在公司也没时间管他,家里的佣人更是不敢管这个小霸王。

以前尹君翔在家的时候小家伙还知道收敛一下。这些天他不在小家伙更加的无法无天。尹君翔不用猜都知道这小家伙这些天是功力大增。今天都闹到屋顶上了还是没人敢去将他抱下来。可想而知这小家伙平时有多嚣张。

尹君翔越想越气,手上的力气更是无所收敛。狠狠的一巴掌就落在了尹君昊的屁股上。尹君昊很少被这样打疼得哇哇大哭,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爸爸。尹君翔没有停歇紧接着又落下了一巴掌。巴掌接着巴掌有序地落下。尹君昊痛的一边哭一边移动身子希望可以躲过落下来的巴掌。可是不管他怎样移动尹君翔的巴掌还是准确无误地落在他已经红彤彤的小屁股上。

尹君昊知道现在喊爸爸不管用,连忙改口喊哥哥。一边喊哥哥还一边求饶:“哥哥,呜呜,我、我、再也不、不敢了。再也不爬屋顶了。再也不胡闹了。”

尹君翔听到这话更是生气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还去惹祸。落下的巴掌更是用力。“呜呜,哥哥、哥哥饶命,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尹君昊哭得脸都花了,泪水口水一起顺着脸颊向下流。尹君翔的裤子都被弄湿了。可是小家伙还是哇哇地哭个不停。小家伙知道喊哥哥也没用转而喊起杨嫂来。杨嫂看见尹君翔怒气冲冲地将尹君昊抱走心里就开始不安。听到小家伙的哭喊声更是急得团团转。现在又听到小家伙喊她再也忍不住了,立即冲了过去。杨嫂看着尹君昊被打得红肿的屁股急得不得了“大少爷,不能再打了。再打会打坏的。”

尹君翔看见杨嫂进来停了手,抬起头望着杨嫂道:“杨嫂,您去忙吧!不用管他。今天要是不教训他,怕下次就真的出事了。”说完便不再理杨嫂继续挥舞巴掌。

“呜呜,杨嫂,疼,疼。呜呜。。。。。。”尹君昊抬起那张满脸是泪的小脸惨兮兮地望着杨嫂。

“呜呜呜,哥哥,哥哥我再也不敢淘气了。哥哥不生气了。”

“大少爷,您快住手吧!真把小少爷打坏了。老爷回来了,您没法交代啊!”杨嫂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既不想看见尹君昊被打,也不想尹君翔因为尹君昊惹恼了尹轩而吃亏。

客厅里,尹君昊的哭喊,讨饶声;尹君翔的斥责声和清脆的巴掌声;还有杨嫂的劝说声乱作了一团。

“住手!”一声断喝打断了屋内的喧哗吵闹声,一时之间,客厅里变得异常安静。

乱作一团

尹轩在公司被董煜轩缠的心烦意乱,一生气就离开公司回了家。可是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尹君昊的哭嚎吓得连忙向屋子里飞奔。刚一进门就见小儿子正趴在大儿子腿上挨揍呢。原本心中就一团怒火的他只觉得火一下子冲到了脑顶。还没来得及思考一声断喝“住手”就出了口。

尹君翔被那一声断喝惊得怔住了,小家伙趁着尹君翔发愣的空当。挣扎着从尹君翔腿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尹轩那儿跑。不小心踩到了挂在脚裸处的裤子险些滑倒。尹轩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抱住了要跌倒的小儿子。

“呜呜,爸爸,好疼,疼,呜呜呜”尹君昊双手紧紧地搂着尹轩的脖子,哭声变得更大,更凄惨。

尹轩看着尹君昊哭得红肿的双眼和那张哭花的小脸,心揪的紧紧的。再看到尹君昊被打得红肿不堪的屁股。只觉得一团火在身体里乱窜,抬脚就踢向了一旁因为他的到来而垂首站着的尹君翔。

尹君翔在揍小家伙的时候就料到父亲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可是就在尹轩的脚将要碰到尹君翔的时候一个黑影闪过挡下了尹轩踢向尹君翔那凶狠的一脚。

由于对方用力有些大,尹轩一时没站稳整个人向后倒去。那人一个闪身就移到了尹轩身后抱住了他向后倒的身子。这一系列动作麻利迅速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转换了几个镜头。尹轩本来被截住就很生气,看清身后的人时怒火全部爆发“滚!谁让你进来的。”

董煜轩这才放开尹轩嘻嘻一笑,“怎么,我走了你好接着教训儿子。你就谢谢我吧!你刚刚的那一脚要是真踢下去。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尹轩狠狠地瞪了董煜轩一眼,咬牙切齿地道:“老子教训儿子哪轮得到你插手。”

董煜轩丝毫不把尹轩的怒火放在眼里,对着尹轩邪邪地一笑。一个滑步移到了尹君翔身后。尹君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刚要挣扎就被董煜轩摁趴在沙发扶手上。

董煜轩死死地摁住尹君翔抬起头冲着尹轩温柔地挑了下嘴角。“别累着你,我替你教训!”说完右手滑到尹君翔腰间将皮带扣解开迅速地将尹君翔的皮带抽了出来。当董煜轩再次将手放到尹君翔腰间的时候尹君翔挣扎地更厉害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脱了裤子揍的话他的脸都不知道要放到哪儿了。

董煜轩趴到尹君翔耳边轻声道:“给你留个面子,裤子留着。呵呵,说实话裤子我本就没想脱。脱了裤子戏还怎么演。一会儿装得像一点儿。”

尹君翔被董煜轩的行为弄得一团迷雾。还没想明白就被董煜轩猛然间抽下来的皮带吓了一跳。这一下落下,尹君翔立即明白了董煜轩刚刚话里的意思。别看这一下看着恐惧落到身上就跟挠痒似的。

客厅里其他人被董煜轩的行为弄得满头雾水。本来还在大哭的尹君昊也被吓得住了嘴。呆呆地看着董煜轩挥舞皮带。尹轩也是呆愣愣地看着董煜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尹君翔已经被抽了十几下。尹轩放开抱着的尹君昊冲过去一把抓住董煜轩的手气愤地道:“你别蹬鼻子上脸,老子的儿子还用不到你来教训。”

以前在灵门的时候尹轩就不是董煜轩的对手,被废了一半武功的尹轩就更不是董煜轩的对手了。董煜轩一把将尹轩甩开,稳声道:“你不是要教训儿子吧,我替你,你在一边坐着看就行。”

被放在一旁的尹君昊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尹轩身边抱着他的大腿哭道:“爸爸,哥哥,哥哥痛”小家伙也忘了刚刚被教训过,一只手指着尹君翔要让尹轩去帮哥哥尹君翔。

尹轩早就被那一声声闷闷的皮带声震得心里乱哄哄的。一颗心也随着董煜轩落下的皮带七上八下。在理智作出抉择之前已经先一步移到了董煜轩身边再次抓住了他挥下的皮带。“你闹够了没有。再打就打坏了!”

听到尹轩这句话董煜轩无声地笑了笑,知道那个人已经到了临界点。再次将尹轩甩开,手上加大力道,这几下可是货真价实。尹君翔被抽得身子不住乱抖。“消气了,不用打了。”董煜轩一边挥动皮带一边扭过身子问被甩出老远的尹轩。

“不气了,不气了,你快放开他。”尹轩急得大声喊道。

董煜轩并没有停下反而加重了力道,尹轩也是会功夫的人当然看得出董煜轩这几下有多重。还没来得及想整个人就扑到了趴着的尹君翔身上。董煜轩也没想到尹轩会扑过来一时没收住力一皮带就抽到了尹轩身上。

这一下将董煜轩和尹君翔都吓了一跳。尹君翔似乎都可以听见父亲在他背后吸气的声音。耳边环绕的气息使他一颗心被扯得生疼。

董煜轩连忙走过去扶起尹轩着急地道:“你没事吧!”这一皮带本想借着沙发扶手削去一半力的可是没想到尹轩会扑过来,这下十层力道全落在了尹轩身上。

尹轩抬手就给了董煜轩狠狠的一巴掌,恶狠狠地道:“你,你竟然用上内力。你知不知道他不会武功。”

董煜轩冲着呆呆地盯着他们的尹君翔飞了个眼神,好像在说,这下可是替你挨的,怎么谢我。尹君翔早就被尹轩的举动吓傻了。哪里顾得上董煜轩的示意。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尹轩指了指门冲着董煜轩大吼,一张脸气得通红。

董煜轩看目的已经达到,无所谓地笑了笑,留下句“关心则乱”就潇洒地离开了。但愿那两个人都能将这句话听进去。董煜轩边走边默默地想。为了尹轩他今天牺牲可大了。以后一定要他还回来。

别扭的父亲

尹君翔还沉浸在刚刚的惊讶中无法回神。尹轩的那一挡使得他心中多年的怨轰然倒塌。原来在一切只是听别人讲述的时候还可以用那只是一面之词来填补多年的怨恨和凄然。可是当他亲眼见识到尹轩对他的在意时再也无法找一个生涩的借口来欺骗自己。

尹轩也从刚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刚刚只顾心疼儿子没来得及顾虑。现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当着儿子的面被董煜轩打了一张好不容易变回正常颜色的脸又羞成了绯红。心里不由地暗骂:董煜轩,老子给你没完。

转眼看见一旁死死盯着他的尹君翔更是气闷。尹轩抱起从混乱中回过神想起自己身后的伤又开始哇哇大哭的小儿子飞也似的离开了。

尹君翔看着飞速离开的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候才感觉到身后火烧火燎的疼。董煜轩最后几下简直能揭他一层皮。尹君翔回到房间拿出药膏来侧着身子别别扭扭为自己上药。因为伤口有些已经破裂上药变得很麻烦等上好药之后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全部浸湿了。他又简单擦了个身等换好衣服突然想起父亲尹轩刚刚替他挨的那一下是在背上上药应该很不方便。以父亲的性格断然不会让别人来帮忙的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药膏向父亲房里赶去。

尹君翔敲响了父亲的房门过了很久才传来尹轩低沉的声音“进来”。尹君翔进去的时候尹轩正坐在床边呆呆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弟弟。尹轩看见进来的是尹君翔又想起了刚刚在客厅的丢人事儿当然不会给尹君翔好脸色“你来干什么?”

尹君翔一看尹轩阴沉的脸突然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此时也不由地暗恨自己太冲动。面对尹轩他始终无法自然,无法像弟弟那样肆无忌惮。“我。。。。。。我。。。。。。”

尹轩本就心情极度不爽看见尹君翔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是火大,“有屁就放,没有滚蛋!”没看出老子心情不好吗,还来老子眼前晃悠。

尹君翔知道尹轩已经极其不耐烦怕再不说就真的会被赶出去了连忙开口道:“父亲,您身后的伤。。。。。。”

刚说到这里就被尹轩恶狠狠地打断了“滚!老子好得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知道他和大儿子为什么总是不对盘了,没眼色的臭小子每次都踩老子的痛处。

尹君翔也不是被吓大的,他也是个倔强的主哪里会轻易放弃。“父亲,还是让儿子来替您上药吧!您自己不方便。”

“你又皮痒了,趁着老子还没动手马上滚。”尹轩倍感气闷,本来被董煜轩打就够郁闷的了,还让你替老子上药。老子的脸往哪里放。

“父亲!”尹君翔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又想起尹轩的伤是替他挨的就更不会妥协了。

“你”尹轩刚喊出一个你字在他身边的尹君昊因为太吵不悦地嗯了一声。尹轩立马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看着那个梗着脖子比他还强硬的儿子只想一巴掌挥过去。可是想起这些天来父子俩好不容易有了点改变又放弃了那个念头。气恼地往床上一躺低吼道:“看,老子还能躺。老子要睡觉。你还不滚。”嘴上虽然不服软可是还是不由地倒吸气。奶奶的董煜轩,你还真敢下手。

尹轩为了更真实竟真的闭上了眼可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被逼无奈只好睁开了眼。看见尹君翔仍是笔直的站在他的屋子里气的低声吼道:“你怎么还没滚!”

尹君翔也不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尹轩慢吞吞地道:“儿子在这儿候着,等父亲醒了再替父亲上药。”

尹轩这次是真的没辙了,无奈地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他怎么会有这么倔的儿子。可是让尹君翔替他上药他又拉不下脸来。愣了一会儿,尹轩回过头指着不远处的柜子道:“去,把柜子里那瓶紫色的药拿来。”

尹君翔没想到尹轩会这么快妥协,疑惑地望了尹轩一眼就按照吩咐去将药取来。尹轩等尹君翔回来之后直直地伸出手愣愣地道:“拿来!”

“父亲?”尹君翔本以为尹轩肯上药了可是这药给他还是没法上啊。

“老子的话没听见?拿来!”尹轩显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尹君翔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药递给了尹轩,尹轩拿到药后嘿嘿一笑随手一指床边语气略带轻松地道:“裤子脱了,趴那儿!”

尹君翔这下明白了尹轩的意图,本来尹轩让他去拿那瓶紫色的药他还有些疑惑。那瓶紫色的药药效极佳。涂上之后身上的伤口不到2个小时就可以基本痊愈可是那药又是烈药抹上之后疼痛会变得异常剧烈。一旦抹上那药就只剩下和药作斗争根本没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

尹轩看着尹君翔没动不悦地道:“怎么?还要老子亲自动手。”这话每次都要重复真是够累的。

尹君翔咬了咬嘴唇,无奈地瞥了一眼父亲尹轩,然后缓缓地将裤子脱了规矩地趴在床边。董煜轩下手很有分寸别看伤口看着恐怖实际上也只是些皮外伤很容易愈合。可是尹轩却不知道,他根据董煜轩抽他的那一下判断尹君翔的伤一定很严重。紫色的药虽然短时间内疼痛异常可是也只是一时。如果用普通的药肯定要疼上几天。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上过药之后尹君翔就顾不得给他上药了。想到这儿尹轩不由地笑了笑:小子,跟老子斗,你还嫩点儿!

待到尹轩看清尹君翔身后的伤时心里一阵刺痛。上药的动作变得轻之又轻。本就不是个细心温柔的人即使已经很轻尹君翔还是觉得伤口像撒上辣椒粉一样的痛。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嘴里溢了出来。尹轩这时候倒是有点后悔了,对于他来说上药简直比上刑还困难。他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药终于还是艰难地上完了。尹轩不由地大大出了口气。药上完没多久尹君翔就感觉身后的痛变得异常尖锐。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尹轩看他满脸冷汗别扭地安慰道:“再忍忍,这药药效奇佳的!”

尹君翔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后的痛折磨地他脑子晕晕忽忽的。尹轩尽量小心地将他抱到床上安置好。自己拿了那瓶紫色的药就到卫生间去了。

尹轩慢慢地将上衣脱掉,背对着镜子扭过头看见背后那条皮带抽出的肿的老高的紫黑色瘀痕又愤愤地将董煜轩骂了个痛快。随后将药涂到手上小心地探着手试图往身后伤痕上抹。手刚伸到肩膀处就因为带动了伤口疼得丝丝地倒抽凉气。尹轩只顾扭着头和身后的伤作斗争无意间瞥到一双脚连忙抬起头竟发现是一脸冷汗的尹君翔。

“你怎么来了。”尹轩一边责问一边去拉上衣,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恨不得将牙咬碎。

尹君翔挣扎着走到尹轩身后别别扭扭地劝道:“父亲,我都看见了。您就别再遮了。这没什么丢人的。”这怕是尹君翔除了认错请罚的话第一次在尹轩面前说这么多话。

“闭嘴!老子的事儿用不着你管。”尹轩异常郁闷为什么最近所有的人都在对他说教。连儿子都对他说教,做人做到这种程度也太失败了。

尹君翔没有像往常那样梗着脖子倔强地和尹轩对抗反而是伸过手去拿尹轩手里的药。“父亲”尹君翔看尹轩不肯给抬起头期期艾艾地叫出了声。

尹轩这次是真的没法子了,他也不忍心尹君翔一直这样站着和他僵持。那种药他太了解。尹君翔能撑着走过来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尹君翔看清尹轩背后的伤时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他没想到仅仅一下会抽出那么恐怖的效果。这一下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怕是要承受不住了吧。尹君翔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父亲的身子。他发现父亲的背上有很多伤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鞭痕。那些鞭痕一看就知道已经很多年了。到现在还看得出可见当时伤的有多重。看着父亲满是伤痕的背尹君翔突然有着要哭的冲动。眼泪不由自主地溢满了眼眶。只是倔强的不肯让它们夺眶而出。

尹轩见药都上完了尹君翔还是站在他背后一动不动。忍着痛转过身子不悦地道:“还愣在干什么回去。。。。。。”待看到尹君翔盈满泪水的双眼时猛然住了口。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儿子流泪了。再次看见没有原来的愤怒竟有些不知所措。

“儿子失礼了,望父亲见谅!儿子告辞。”尹君翔不等尹轩答应就急冲冲地挪了出去。

缓和

“叮铃玲。。。。。。”

电话声打断了正在看文件的尹轩,他随手拿起一旁的电话。“什么事儿?”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昨晚上小儿子尹君昊折腾了一夜,害的他只眯了一会儿就不得不起来上班。虽然喝了一杯浓咖啡可还是有些晕乎。

“尹总,昨天那位董先生要见您。”秘书温雅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见!”想起昨天的事情尹轩就一肚子气。董煜轩胆子也够大的昨天刚得罪了他今天就敢明目张胆的过来。

昨晚冷静下来之后尹轩也想明白了董煜轩的意图,可是一想起尹君翔的伤和他自己那丢脸的样子还是一肚子火。尹轩低头刚拿起一边的文件就听“砰”的一声门被推了开来。尹轩一抬头就看见董煜轩漫着慵懒的步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慌张的秘书。还没等他的秘书开口尹轩向她挥了挥手,秘书连忙走了出去并小心地将门合上。

董煜轩来到尹轩桌前,懒懒地斜靠着桌边。“怎么?还生气呢?”

尹轩继续低下头看他的文件,大发脾气太累他都懒得骂人了。董煜轩看尹轩不理他也不恼一手撑着桌子轻轻一跃就到了尹轩座位旁边,动作潇洒飘逸。待站定后董煜轩冲着那个强装镇定的人邪邪地挑了一下嘴角,灵敏的双手瞬间将尹轩西装口子解开。尹轩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边向后移边吼:“你干什么?”

董煜轩轻轻笑了下“肯理我了?急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背上的伤。”

“你还敢提这件事?滚!立即从我眼前消失。”尹轩快速地扣着口子可是因为太着急第二颗口子死活扣不上。

“别扣了,我替你上药。你那个性子还不知道上过药没。”董煜轩一把摁住尹轩的手。

“不劳你费心了。伤已经好了。”昨天那药还真是管用,虽然难受了点儿不过今天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

董煜轩奇怪地望了尹轩一眼,疑惑地道:“真的假的?你自己够得着吗?”他太了解尹轩了,想来想去尹家似乎没有一个可以替他上药的人。

“说上过就是上过了,你怎么那么啰嗦。”这个一向少言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唐僧了。尹轩微不可察地冲着门口扬了扬头,“老子忙着呢,不送!”然后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

尹轩低着头看文件,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听到一点儿声音不由地感觉奇怪。迷惑地抬起头发现董煜轩邪笑着盯着他,就在他对上董煜轩的双眸时里面飞快地闪过一丝玩味。尹轩看到那样的董煜轩心里只发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董煜轩调侃的声音传来“再让我听见那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保证你会后悔。”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尹轩的双唇。

尹轩本来没明白什么意思,待看到董煜轩注视的地方。一张脸由于气愤和害羞涨成了深红,毫不犹豫地拿起桌上的手机就狠狠地砸向董煜轩。董煜轩轻轻松松地将尹轩扔来的东西接住。看尹轩是真生气了也不再嬉笑,小心地移到桌子边。正儿八经地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也把你那句‘老子’改一改。以前也没这么粗鲁。难道有了儿子,老子的优越感就会发酵。你们父子俩还真是奇怪,你一口一句‘老子’,他一口一句‘父亲’。亲近的起来才是奇事儿呢。”

尹轩愤恨地瞪了董煜轩一眼,愤愤不平地道:“你别得寸进尺,逼急了老。。。”尹轩刚说到“老”字就见董煜轩的身子倾斜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改了口。“逼急了,我让你永远见不到我。”尹轩可以轻松地对付任何难缠的人可是对于董煜轩他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以前也是这样虽然看似自己占上风可是每次都被制的服服帖帖。

“好好好,我错了。我离你远点儿行了吧。”董煜轩知道真把尹轩逼急了他绝对会说到做到也不敢再和他闹,转身走到对面的沙发上斜躺了下来。“诶!我说,刚刚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改改你那左一声‘老子’右一声‘老子’的毛病吧。怎么就不见你对着尹君昊喊‘老子’。”

尹轩被他说的语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尹君翔说话‘我’字总是不知不觉地就改成了‘老子’。难道真的像董煜轩说的那样是老子的优越感在作怪。

“今天下午有空没?我请你吃个饭。”董煜轩从沙发上坐起来,一本正经地望着尹轩。

“不了,今天回家吃。家里还有两个人呢。”尹轩总觉得和董煜轩待着一起尴尬的不得了。弄得自己提心吊胆,神经兮兮的。

“还真是个好理由,算了,不勉强你。”董煜轩知道对尹轩只能来软的,硬逼只会将他推得更远。有些事情慢慢来才会有效果。习惯才是最可怕的。

下午一下班尹轩就飞速地离开了公司,看的那些员工一愣一愣的。他们那个工作狂的总裁这两天下班是一天比一天早,害得他们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尹轩哪顾得上他们的想法,今天他还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做。想起这件事又开始头疼,昨天经董煜轩那么一闹腾小儿子的事儿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可是今天早上他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又旧事重提。结果他和大儿子弄得不欢而散。

想了一天还是觉得自己早上的话说重了,他早上脑袋一热居然对着大儿子吼:“老子的儿子就是打不得。”当时尹君翔的脸就白了,愣愣地看了他很久落魄地离开了。看着儿子萧索的背影道歉的话差点儿出口。可是最后还是妥协于自己的面子。今天董煜轩的那一番话让他想了很久也下定决心去主动和解。

回到家之后两个儿子都还没回来。不过他赶的还真是时候家里的厨师正准备做饭呢。他进到厨房的时候倒是把厨师吓了一跳。以前虽然也曾见过他替小少爷做东西吃可是毕竟很少而且多数时候还是夜宵。尹轩进去之后直接将厨师全部轰了出去。并告诉家里的佣人今天不用在主屋伺候了。

尹轩虽然很少进厨房不过手艺还是很不错的。以前在灵门的时候,他和师父、董煜轩一起住。三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会做饭。开始时他还抗议后来在那两个人将厨房烧了n次后就再也不敢让他们进厨房了。他只好承担起厨师的义务。

在做饭这一点上尹轩倒是和董煜轩的性格很像都是雷厉风行。没多久三菜一汤就上了桌。有些事情虽然嘴上不说可是似乎已经深入到骨髓中。并没有刻意想要去做些什么可是等菜做出来之后才发现都是儿子爱吃的。说也奇怪,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喜好居然一模一样。这也让他省了不少力。看着桌上的饭菜那种成就感久久挥散不去。

“爸爸,爸爸”尹君昊的喊叫声打断了尹轩的出神。当看到向他跑来的小儿子时尹轩冷硬的面部变得柔和起来。

尹轩蹲下身子将尹君昊揽在怀里柔声道:“昊儿乖,去洗个手。等你哥哥回来我们就开饭。”

一听到尹轩提尹君翔,尹君昊的笑脸立即拉了下来。看着尹君昊撅得老高的嘴唇尹轩呵呵笑了。“怎么?还生你哥哥气呢。”

“父亲!”尹君翔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尹君昊即将出口的话。尹君昊对着尹君翔轻轻哼了一声就跑到卫生间去洗手了。

尹轩无奈地摇了摇头,待转过头看尹君翔的时候又有些不自然,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父子两个就那样尴尬地对视着。尹君翔显然还有些伤心,一张脸冷冷的。当尹轩注意到尹君翔眼底的那一抹悲伤时忍不住开了口“洗洗手,来吃饭吧!”

尹君昊自然是依偎着尹轩坐,尹君翔自觉地做到了对面。看着一桌之隔的儿子尹轩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大儿子也能像小儿子那样就好了。明明知道希望很小很小尹轩还是不由地奢望。

“爸爸,饭是你做的吗?”尹君昊刚吃了一口菜立即抬起头疑惑地道。

尹轩偷偷瞥了大儿子一眼,正好和儿子的眼神相碰撞,不由地尴尬一笑“是,快吃吧!”他没想到尹君昊嘴那么叼一口就吃出了味道。

听到尹君昊的话,尹君翔猛地抬起了头吃惊地望着父亲尹轩。他今天才知道原来父亲也会做饭。

尹轩看见尹君翔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地吼道:“看什么?吃饭!”说完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拼命地往嘴里送饭。

看着父亲尹轩做的一桌子的饭菜尹轩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怪怪的,又有些感动。当他听到尹轩接下来的话时整个人是彻底的呆了。“早上我的话有点儿过分,你忘了吧!”虽然尹轩的话很生硬,可是尹君翔还是被吓傻了。从来没有想到父亲会主动道歉。原来这一桌子菜竟是为了这些。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竟使得尹君翔开始发蒙。原本在听到弟弟脱口将饭菜来源说出来的酸涩也消失殆尽。

尹轩说完那句话更是觉得尴尬,连尹君昊喊他都顾不得搭理只顾自己和饭菜较劲。看着别扭的父亲尹君翔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原来当期待很久的幸福到来时一切都会变得生动。事情的很多侧面也会更加突兀。

“父亲,您慢些吃!”

尹君翔本是好意可是在尹轩听来却是出奇的别扭。尹君翔每次都照着他的尴尬处点。而且回回必中。这让他不由地有些不满。“老。。。。。。。”尹轩刚说了个‘老’字立即停了下来愣了愣还是改了口。“我乐意!”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尹君翔肯定会变得僵硬、疏离。今天听了反而觉得有趣。原来有些时候竟是自己误解了那些本无恶意的话。

家的感觉

看着对面一脸平静地望着他的儿子,尹轩更觉得窘迫。刚刚的那句话竟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现在的尹轩心里那叫一个悔啊:对着儿子撒娇,他这个做父亲的脸要往哪儿放啊!

也许是刚刚吃的太快了,尹轩已经有了饱的迹象。再为了躲避尴尬和饭菜较劲就完全是不明智的选择了。尹轩为了缓解他的尴尬不停地往尹君昊的碗里夹菜,弄得尹君昊嘟着嘴抱怨:“爸爸,我吃不了那么多啦。”

“啊?那爸爸替你吃。”尹轩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看着自己被填满的碗尹轩就更是后悔。他已经很饱了哪儿还吃得下啊。不经过脑子的话果然折磨人。

尹轩望了望自己满满的碗,又偷偷地瞥了一眼低着头吃饭的大儿子。脑子还没来得及下决定双手就已经有了反应。他毫不犹豫地夹起碗里的菜就准备给尹君翔。可是等快到尹君翔那里时又开始迟疑。刚刚只给尹君昊夹菜一方面是为了缓解尴尬,再就是害怕尹君翔会拒绝。现在这上不上下不下的也够难为人的。

尹君翔看起来是在专心致志地吃饭,其实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尹轩。尹轩替他夹菜他早注意到了。看到尹轩迟疑也多多少少猜出了原因。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托起了碗将那些停在半空中的菜接了过来。

尹君翔的举动倒是吓了尹轩一跳,手愣愣地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虽然他的动作和上次极其相似可是心情却截然相反。上次是失落这次却是震惊和兴奋。

第一次主动示好尹君翔也有些不自然脸颊微微地泛着红晕。看着害羞的儿子尹轩从呆愣中回过了神,心情大好。原来他的大儿子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要是早点儿发现这样可爱的儿子也许情况不会像现在这样糟。

“多吃点儿!”关心的话夹着别扭和生硬出了口。看来他真的是忽略这个儿子太久了。连说句体贴的话都会不自在。

“恩,”尹君翔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些“谢父亲关心”的客气话被吞了回去。多余的礼貌有时候也是一种疏远。

一顿饭虽然中间也有尴尬和冷场的时候,总得来说还是十分融洽的。等三个人全吃完了,尹轩嘿嘿一笑,指着那一桌子的碗筷特大爷的道:“饭是老子做的,碗老子死都不会洗。”说完才想起了董煜轩的劝告,逃避地自我安慰:老子变成我,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慢慢来!

尹君翔都不用左右张望就知道洗碗的事儿铁定交给自己了。他也没推脱边开始收拾碗筷边对着尹轩道:“父亲,碗我来洗吧。”

尹轩满意地望着尹君翔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果然是聪明人好办事。看着忙碌的儿子尹轩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以前的不合完全是自找的。

尹轩轻轻拍了拍在一边看热闹的尹君昊,柔声道:“昊儿,去把桌子擦一擦。”一家子人所有人都参与才显得更温馨。尹轩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尹君昊倒是乖的紧,连忙跑到厨房找来抹布,因为人太矮,他小心地爬到椅子上,拿起抹布就开始胡乱拨拉。尹轩看着从桌子上飞落下来的杂物,脑袋都大了。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尹君昊还在奋力挥动的手。

“小祖宗,你快下来吧!我来做。”早知道会成这个样子尹轩死都不会为了省事让尹君昊去擦桌子。现在倒好不但要将桌子重新擦地也要扫。

等尹轩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尹君翔也从厨房出来了。“父亲,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告退了。”虽然还是一样的恭敬却少了疏远。

“恩,去吧!”等尹君翔快走到楼梯处时尹轩开了口:“昊儿今晚和你睡吧!”

一句话使得两个儿子都看向了他。尹君昊是不满,尹君翔却是吃惊。他没想到尹轩也会这样细心体贴。

“爸爸”尹君昊揪着一张小脸看着父亲尹轩,软软地求着。

“昊儿乖!今天乖乖和哥哥睡。你不是很喜欢哥哥吗!”尹轩相信一晚上足够尹君翔搞定这个小家伙了。

小家伙闹了一阵还是答应了。尹君翔这一晚上收到了太多的惊奇,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原来一切可以那样自然。矛盾原来化解起来这样简单。这么多年来的坚持显得那样的肤浅和不值得。

哪用得着一夜,仅仅半个多小时尹君翔就将那个生气的小家伙搞定了。对付那个从小就粘他的小家伙他有的是办法。这也就叫做一物降一物吧!

这些日子生活变得平淡且随和。心结一旦打开,外面的新鲜空气也就轻轻松松地窜了进来。原来的怨恨和孤寂落寞正在被挤进来的新鲜空气吞噬。尹君翔和尹轩的相处虽然还是有些不自然不过由于两个人都在努力倒也融洽。

这些天尹君翔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总是很晚回来。这天尹君翔又是过了九点才回来。他虽然看上去有些淡淡的疲倦整个人却散发着活力。自从父子两个关系改善以来笼罩着尹君翔的那份孤独和萧索就在慢慢地消失。那个总是被忧愁缠绕的孩子多了些孩子应有的生机。

“大少爷,您怎么还这么晚回来?”杨嫂一脸焦急,话里全是担忧。尹家规矩多,杨嫂看着尹君翔长大对他自然多些疼惜,不想他因为晚归这样的理由被罚。况且前些天杨嫂亲耳听到尹轩要求两个儿子这些天放学就回家不准在外面多待。

尹君翔笑嘻嘻地望着杨嫂,轻松地道:“杨嫂,您不用担心的。”在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面前尹君翔时而会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看着对自己毫无戒心的尹君翔杨嫂的一颗心就像刀割一样。那件事情虽然迫不得已可是看着这个将自己当作亲人的孩子杨嫂就恼恨的要死。就像尹轩说的那样这件事只能烂在肚子里她已经伤害过一次眼前的孩子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看着杨嫂脸色不对,尹君翔焦急地道:“杨嫂,您没事吧?”

杨嫂努力将自己的哀伤收藏起来,虚弱地一笑,“大少爷,您吃过晚饭了吗?要不我让厨师替您准备一些。”

尹君翔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杨嫂,您不用操心了。我在外边吃了点儿。”尹家用餐有着严格规定,他可不能害杨嫂。

“杨嫂,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回房了。”

“别忘了,明天早点儿回来。”杨嫂不放心地叮嘱。这几天为了这件事杨嫂没少担心。

“恩,知道了。”尹君翔冲着慈爱地望着他的杨嫂点了个头就回了房间。

看着这个慢慢在改变的孩子杨嫂打心眼里替他高兴。可是一想起他的倔强还是头痛。虽然他嘴里答应的好好的。可是他仍会去继续做自己决定的事情,断然不会轻易去改变。唯一庆幸的是尹轩经常很忙回来的晚。可是尹君翔要还这么晚回家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尹君翔回到房间松了口气,这两天杨嫂一见到他就唠叨这件事弄得他心里也乱哄哄的。想要将这件事告诉父亲可是又害怕他会反对,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现在他都后悔死了,当初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经不住他们班文艺委员的一再请求答应了她。

为了迎接50年校庆,各班都在积极筹备节目。当初他回去上课的时候这件事情正处于火热期。当他回到学校的时候文艺委员看见他就跟看见救星似的。那个一向豪爽的女孩一把推开围着他问东问西的同学,干脆利落地道:“尹君翔,你回来的太是时候了,我们班准备了一个话剧,你来做男主角怎么样?”

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一样立即使班里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总之一句话: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排练话剧只能占用课余时间一想到家里的门禁尹君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最主要的是他不喜欢抛头露面。可是他们那个文艺委员也真够执着的愣是缠了他好几天。最后弄得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被迫答应。

这些天就一直在忙这件事,本来他也想将这件事告诉父亲省的被发现后麻烦。可是就在他答应文艺文员不久父亲尹轩就严令他们兄弟俩放学就回家不准在外面逗留。周末也只能在家待着。这样的命令使得他更不敢开口。

尹君翔在房间里挣扎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继续瞒下去。内心还是有些侥幸,父亲尹轩公司里事情一向多,回家也晚说不定发现不了呢。只沉浸在苦恼中的尹轩根本没有发现对于尹轩的态度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要是以前他断不会有这种泼皮的心态的。

冲突遭责

尹君翔刚踏进院子就见杨嫂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少爷,说您还不听。这下出事了。老爷回来了。正在屋子里发脾气呢。您要再不回来老爷就派人去找您了。”

听到杨嫂这话尹君翔也吃了一惊。这些天一直相安无事他都产生了不会被发现的错觉。猛然间发生这种事情他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眼比自己还慌张的杨嫂尹君翔尽量冷静地道:“杨嫂,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说完快速向屋子里跑。

尹君翔一进门就见父亲脸阴沉沉的坐在沙发上。看见他回来脸色又沉了几分。尹君翔看着面沉似水的父亲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父亲”尹君翔慢慢地挪到尹轩身边,在他对面乖乖地站好。

尹轩显然还是很生气,冷冷地看了尹君翔很久才不冷不热地道:“去哪了?”

尹君翔犹犹豫豫地不知道怎样开口,不知道要不要将原因说出来。父亲这样生气是他没有料到的。到了这种时候更是不敢开口了。

“我的问话不用回?”看着尹君翔犹豫尹轩的火气有了燎原之势,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度。

“爸爸”刚走到楼梯口的尹君昊听到尹轩的怒吼也吓了一跳,害怕地望着尹轩。

尹轩听到尹君昊的声音,将理智拉了回来。不断往上攀升的怒火也被遏制住了。他走过去抱起尹君昊柔声安慰“乖!不怕,爸爸没凶你。”边说边向二楼走去。

“去书房等着。”尹轩回过头冲着尹君翔沉声道。

尹轩将尹君昊安置好后就立即赶往书房。今天回来没看见儿子尹君翔感到奇怪。问杨嫂又一副心虚的样子让他不得不怀疑。费了些功夫了解到儿子这几天都是很晚才回来。当时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当尹轩进到书房的时候就看见尹君翔笔直地站在书房中央。尹轩慢慢地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好。他抬起头看着尹君翔尽量平静地道:“说吧!干什么去了?”

“和班里同学排练话剧去了。”尹君翔知道尹轩能够问第二遍已经是在极力忍耐了。挣扎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啪”尹轩狠狠地拍了一下书桌,气愤地道:“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老子宠你不是让你毫无忌惮地肆意放肆。不要给个好脸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些话仿佛刀子一样狠狠地扎着尹君翔的心。本还有些愧疚的尹君翔抬起头不满地盯着尹轩,眼睛里全是谴责。

生气的尹轩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那句话有多伤人,看着尹君翔一副打擂台的样子刚刚被压下的火又升了起来。“你那是什么态度。你胆子大得很,老子的话直接当耳旁风。去!规矩你清楚的很。”

尹君翔也被尹轩的不讲理给激怒了,他赌气地走到旁边的柜子处拿出那根家法板子。“请父亲责罚。”尹君翔双手托着板子不带任何感情地道。伸的笔直的双手显示着他的强硬和无声反抗。他知道违反门禁会被罚可是没想到父亲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他永远不会是那个被宠坏的人。

尹轩更是生气:你犯了错还和老子杠上了。尹轩一把拿起尹君翔手里的板子。“裤子!”

赌气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害羞,尹君翔快速地将裤子脱掉,愤愤地趴到书桌上。一副我就是不服的倔样子。

尹轩二话没说举起手里的板子就死命地拍了下去。带着怒气的一下使得尹君翔喊出了声。尹君翔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咬住嘴唇迫使自己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尹轩打人速度一向很快,狠狠的十下就像没有任何间隔似的全砸了下来。尹君翔的臀上布满了杂乱的檩子。因为十下没有任何间隙尹君翔竟有些吃不消,身子下意识地微微移动。想要缓解一下身后不断袭来的剧痛。

尹轩看见尹君翔动更是生气,落下的板子一下重过一下。尹君翔因为疼痛嘴唇都被咬破了,嘴里弥漫着血的味道。抓着桌边的一双手因为疼痛青筋都露了出来。

四十下,很快就风卷而过。尹轩拿着板子点了点尹君翔的背冷声道:“这是晚归的代价。”刚说完板子又夹着风而至,板子没有因为尹君翔臀上越来越严重的伤而缓和。一样的速度,一样的力道,却是不一样的疼。已经挨了四十下的臀部再次被板子照顾的时候痛变得更加剧烈。

尹君翔一声不吭地忍受着身后不断加剧的疼痛。一次次地安慰自己很快就过去了。可是身后不断落下的板子却一次次击碎他的自我安慰。

三十板子过后,尹轩再次停了下来。“这是撒谎的代价。”看着尹君翔已经没有一处安好的臀部尹轩迟疑了。手里的板子久久不曾落下。“知道错了吗?”这还是第一次,尹轩主动给受罚的人提供台阶。

“晚归是我不对,可是我也有我的世界。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尹轩趴在书桌上一边喘气一边争辩。本来还希望父亲能够理解他没想到还是伤人。

这些话在尹轩听来就像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一样。他的怒火再次被挑起,手里的板子再没迟疑力道不减,速度不变地开始第三轮的责罚。

父子两个谁也不肯先示弱,板子声不断砸向挣扎的两个人的心口。尹轩对尹君翔的不服气感到生气。尹君翔为父亲不问青红皂白的责打感到失望。都在渴望着对方的理解却都忘了将不满说出来。

等尹轩拉回理智的时候尹君翔身后已经一片狼藉。臀上全是高高肿起的红色檩子。尹轩一把扔掉手里的板子,吼道:“滚起来,去墙角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之后气愤地离开了书房。

尹君翔趴在书桌上心里一阵冰凉,这些天的幸福仿佛是一场梦。原来他始终认为对自己好是一种施舍。当他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仿佛掉进了冰窟。他还没那么不识好歹,不会因为那本应是理所当然的关心而放肆。

谁先低头

尹轩摔门出来之后胸中的一团怒火烧得旺旺的久久难以消散。本想到外面去散散心,撒撒那一肚子的鸟气,可是想起还在书房跪着的尹君翔又放心不下,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尹轩的卧室和书房是斜对门,开着门可以清楚地看到书房。尹轩大开着卧室的门,找了一个可以看清楚书房动静的位置坐了下来。眼睛时不时地往书房的方向瞟。

没多久尹轩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砰”的一声将卧室的门狠狠地甩上。心里不由地暗骂自己多事。他惹祸在先凭什么老子要舔着脸去送关心。

关上门坐下没多久,尹轩又蹭的一下站起来,愤愤地将卧室的门打开。力度之大像要把门拉下来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门有血海深仇呢。

尹轩依旧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眼睛依旧偷偷地往书房处瞟。心里想着他为什么还不出来。胸口的火却依旧在烧。老子都说了想清楚就可以走了,那死小子还在里面干什么。尹轩越想越气,在房间里到处找烟。自从有了儿子后尹轩就很少在家里抽烟。现在要找还真是困难。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才找到。

极度不爽地将烟点上,刚吸了一口就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尹轩气愤地将烟狠狠地摁到烟灰缸里。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折腾了半天一看表都快一个小时了。尹轩恼恨地跺了下地板,风风火火地冲到书房门口。他的手接触到把手时又放了下来。愣了一下,扭头又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又折了回去。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又转了方向。

经过一番犹豫和反复尹轩的怒气也消了不少。心里不由地纳闷:本来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脾气,为什么还会闹成这样。

想到这个问题尹轩沉默了,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将尹君翔进门后的所有反应回忆了一遍才意识到似乎中间出了问题。貌似儿子尹君翔的强硬是在书房里才有的。自己那时候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来着。尹轩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又说错话了,之前的拼命压制全白费了。

尹轩看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尹君翔还是没有出来,恨恨地说了句:“算你恨!”就冲向了书房。这次很是顺畅没有任何停顿。

当尹轩推开书房门看见带着伤遥遥晃晃地跪在那里的尹轩时,一肚子的怨气烟消云散。尹轩几步走上去,一把将跪着的尹君翔拉起来。对着他的臀又给了一下“找抽!”随后帮尹君翔将裤子拉起来。抱起尹君翔就往他的房间走。

“总有一天不是你气死老子,就是老子气死你。”尹轩边走边对还在他怀里别扭的尹君翔恶狠狠地道。

来到尹君翔的屋子,尹轩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上。等尹君翔躺得舒服了才去旁边的柜子里将药拿了出来。

尹君翔本来还在制气,可是看着尹轩满脸的疼惜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一脸的心疼根本就是出自本能。一种出自本能的爱会是吝啬的吗?难道又是自己钻了牛角尖?

尹轩边为尹君翔上药边发泄自己的不满“为了一句气话,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怎么那么幼稚。”

尹君翔趴着没出声,气话有时候更伤人。他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可是在有些事情上他无法放得开。他可以对任何事情释怀可是一旦牵扯到那段他小心维护的感情他就大方不起来。因为太重视才受不了任何误会。

“下次再跟老子倔,老子饶不了你。”尹轩心里还是不爽,似乎不说些狠话都对不起自己为他生的那些气。

“排练话剧到家里来,不准在外面多待。”尹轩本就没想要尹君翔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这句话使得尹君翔猛地抬起了头,他扭转过身子一脸不可自信地望着尹轩。尹轩不爽地又给了他一下。“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老子是古董?”当时听到尹君翔说要排练话剧之所以那样生气是因为他在那里提心吊胆,那小子居然是为了话剧这种事情晚归。如果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丢了性命。那就太不值得了。明明告诉他最近危险不要在外面逗留还敢阴奉阳违。易鹏的事情一天不解决他就放不下心来。

一颗心沉到谷底再被拉扯上来,没有获救的喜悦反而多了一份茫然和虚无感。尹君翔呆呆愣愣地望着尹轩,一个字都说不出。

尹轩将注意力全放到了伤口上,没有去过多的关注尹君翔的反应。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他是一种什么状态。本来没准备出口的话,在被逼无奈下脱口而出后恼怒还是有的。尹轩一想到自己在潜意识中慢慢去迁就尹君翔就一阵恼怒,上药的手不忿地加重了力道。这种全新的相处模式让他很不适应。多年来的一种固有模式被打破不仅仅是不习惯甚至还有些茫然和无端的怨气。

“啊!”尹轩下手太重,使得还在魂游的尹君翔回过神来。痛呼随之溢出口。

“叫什么?上个药还要吵个惊天动地吗?”尹轩越说声音越小,他自己都觉得心虚。尹君翔这声抑制不住的痛呼比起尹君昊那嗓门可小多了。想起上次给尹君昊上药时的情景尹轩不由地冒冷汗。这辈子最好永远不要再遇见那样的事情。给那个小家伙上一次药能要他半条命。上完药一天后那些喊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真是痛苦不堪的经历啊。

尹轩想到那次的惨状还是心有余悸,再看见面前趴着的罪魁祸首,好不容易弱下来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使得尹君翔一个劲儿地倒吸冷气。

“父亲,还是我来吧!”尹君翔扭着身子准备去接尹轩手里的药。再这样下去他的伤不知道会重上几分。

尹轩一听这句话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道:“老子给你上个药,你就那么难受吗?”

“不是,这种上药的事儿不敢劳烦父亲。”尹君翔也不知道要怎样回尹轩的话。那些平时用来应付的恭敬端了出来。

尹轩听了那句话差点儿没被噎死,弄了半天是老子多管闲事了。尹轩狠狠地将手里的药瓶甩了出去,留下句“老子伺候不起”就匆匆地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见尹君昊蹦着跳了进来,高扬的“哥”因为见到尹轩过于吃惊而弱了下去。不过小家伙反应快的很,他马上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尹轩撒娇道:“爸爸,你怎么在这儿啊?”

小家伙边冲着尹轩撒娇眼睛还小心翼翼地往尹君翔那里瞟。尹君翔在听到小家伙的声音时也吓了一跳,飞快地拉过旁边的薄被搭在了身上。这种样子被小家伙看到那就尴尬死了。

尹君昊一把拉起尹轩就往尹君翔床前拖,“爸爸,哥哥这么早就上床了,是不是生病了?”小家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察言观色的本领高的很。进门的时候看见尹轩黑着一张脸就知道屋子里的两个人又吵架了。

本来想要出去的尹轩被尹君昊死命拉着也不好再出去。随着小家伙来到尹君翔床前看他因为刚刚的动作疼的满头大汗发热的脑子清醒了很多。

小家伙机灵的很一看尹君翔嘴唇上翘起了白皮立即讨巧地道:“哥哥,你是不是很渴啊。我去给你倒杯水。”

听了这句话尹轩愣住了,他待了这么久居然没有注意到儿子发干翘皮的嘴唇。不是刻意伤害却因为无意忽略了很多。尹轩一把拦住准备去端水的尹君昊。“昊儿乖乖坐着别动,爸爸去。”

拿着水回来,直直地递给了趴着的尹君翔。尹君翔在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当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尹轩生气了也不知道要怎样挽留。现在看着眼前的水竟有些恍惚。

尹轩看尹君翔又开始发呆,不由地道:“怎么,不喝?”

尹君昊一看尹轩脸色有变连忙伸出小手去拿尹轩手里的杯子。“呵呵,爸爸,我替你递给哥哥。”尹轩看着那个笑的一脸灿烂的儿子也不忍心拒绝不过没忘提醒。“小心烫!”

“哥哥,哥哥喝水!”小家伙双手握着杯子柄晃晃悠悠地将杯子托到了尹君翔嘴边。

尹君翔经尹君昊一打岔也回过神来,看着尹君昊危险地端着杯子连忙接了过来。

“哼!”尹轩不忿地哼了一声,极度不爽地在床边坐了下来。顺手将站在地上的尹君昊抱在了怀里。

小家伙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尹轩怀里软软地讲述起今天在学校里的趣事。小家伙一边讲还一边拿眼偷偷看尹轩和尹君翔。尹轩早就注意到了小家伙的反应也没揭穿只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笑眯眯地看着怀里极力想要缓和气氛的小家伙。他倒要看看怀里的小人能撑多久。

过渡

尹君昊一看尹轩笑了,一张略带担忧之色的小脸舒缓了下来。尹君昊一把扯住尹轩的衣袖使劲地摇着,脆生生地道:“爸爸,哥哥一定很痛。你快替他看看。”后半句话由于被尹君翔狠狠地瞪了一眼变得越来越小声。小家伙被瞪之后将头埋在尹轩怀里不再说话。

“呵呵,怎么了,生气了?”尹轩又狠狠地瞪了尹君翔一眼,低下头安慰怀里的尹君昊。大儿子本就脸皮薄被那小家伙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脸上肯定挂不住,可是怀里的小家伙也是一片好心,就算不小心点到了他的痛处可也是为了解围,也没有什么过错。

“没有,我才不小气呢。”小家伙闷闷地道,随后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扭着头看过来的尹君翔。看见尹君昊蒙着一层水雾的大眼睛尹君翔不由地后悔起来。脸上的恼怒逐渐被懊恼所取代。

看着慢慢软化的大儿子尹轩差点笑出声来,那小家伙装可怜的本领是越来越强了。看来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会被小家伙的演技所迷惑。说实话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挂上露珠再心硬的人都无法无动于衷。

看着大儿子脸上的懊恼越来越重小儿子还在装可怜演戏尹轩咳了一声,缓缓地道:“好了,天不早了。昊儿该去睡觉了。”

小家伙立即将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收起来,苦着一张脸惨兮兮地望着尹轩。尹轩不由自主地点了小家伙的脑门一下。“不用用那招来对付我。快点,回去睡觉。”在被小家伙动摇意志之前尹轩飞速地道。

小家伙不满地盯着尹轩,尹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抱起尹君昊向他房间走去。小家伙没想到父亲会来这招开始死命地挣扎。“爸爸,你放开我。我今天要在这里陪着哥哥。”

尹轩怕小家伙掉下来又怕过于用力弄伤他,只好小心地和怀里的人作斗争,弄得手忙脚乱。

“小昊,乖乖回去睡觉。”尹君翔清冷的声音使得还在挣扎的小家伙安静了下来。尹轩一阵气闷,这叫个什么事啊,什么时候自己在小家伙那里这么没有地位了。尹轩不甘心地瞪了怀里的小人一眼。小家伙知道尹轩有些生气,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缩紧了尹轩怀里,柔柔地叫着爸爸。

尹轩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没办法他对于服软耍赖的那些人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当尹轩将尹君昊哄睡之后,又返回了尹君翔的房间。尹君翔已经睡了,顺畅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异常的清晰。看着穿得整整齐齐的儿子,尹轩一阵苦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尹君翔握在手里的药抽了出来。

尹轩小心地替尹君翔脱下裤子发现他身后的伤因为没有很好的处理还是红肿不堪。也许是太疼了,睡梦里的人断断续续地喊着疼。声音因为带着睡意软软的,多了些孩子撒娇的柔软。听到那一声声孩童似的叫声尹轩身子不由地僵住了。本以为那撒娇的细语只能从小儿子那里听得,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听到大儿子发出那样的声音。果然还是这样软软的声音惹人怜爱。

今天本以为可以好好谈谈的可谁知道最后还是一团糟。尹轩奢望地想如果当时儿子能够服个软、撒个娇怕是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吧。尹轩只幻想儿子会服个软、撒个娇却忘了儿子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正是他的“悉心教导”所造成的。那份孩子的稚气和天真也是他用棍棒生生地给剥夺的。

折腾了半夜,第二天尹轩竟然睡过头了。当他起来的时候两个儿子已经都上学去了。那小子一身的伤也不知道歇歇,尹轩一个劲地嘟哝。

当尹轩到公司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时吓了一跳。董煜轩正躺在那张长沙发上发呆。看见那个慵慵懒懒的人尹轩不由地想:什么时候把那张沙发换掉,看他往哪里躺。

董煜轩看见尹轩进来,眼睛一亮,一下子从沙发上跃起来。“今天怎么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尹轩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办公桌,全然无视那个大活人。董煜轩已经被他无视惯了也不在意厚着脸皮凑上去“你再这样无视我,我会真的伤心的。”

尹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这话都说了无数次了,我听着都烦。”他就不明白了那么正经的一个人怎么到了他这里变得那样的没脸没皮。

董煜轩皱着一张俊脸,可怜兮兮地道:“这次是真的,我的心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尹轩紧绷的脸因为这句很抽的话破了功。董煜轩一看尹轩笑了,紧皱着的脸立即拉平,正儿八经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尹轩一听这句话脸又恢复了原状,低头开始处理文件。董煜轩知道那人别扭,如果不是硬逼的话那些事情就算烂在心里也不会向外人吐露半分。“是不是和儿子又闹了?”

尹轩的手顿了顿继续处理文件。董煜轩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地道:“过了这个时期就好了。有矛盾能够爆发也是件好事。这样总比冷战要好得多。你也是,有话就说出来,他敏感你就别给他不安全的因素。”

尹轩不屑地瞥了董煜轩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要是好意思开口也不至于僵成这样了。

“好好好,算我没说。要我帮忙吗?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董煜轩知道那人多少还是听进了些只是好面子不肯承认罢了。

尹轩本不想说但是看见董煜轩一脸的期盼还是开了口。董煜轩听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关心他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问题就出在你这态度上。你怎么那么古董,还抱着什么爱不出口的破准则。”

“董煜轩你别太过分。”尹轩最讨厌董煜轩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辈样。明明是他大好不好。

“对不起!”董煜轩干脆的道歉让尹轩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

“对不起,易鹏的事情还没解决害得你担心了。”发愣的尹轩因为董煜轩这句话炸了毛。“滚!别再让我听见你那些话。”

董煜轩看着那个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的人觉得好笑的很,继续肉麻当好玩。“我好心疼你啊!看着你担心我的心好难受。”

“滚!”尹轩的怒吼声和董煜轩的哎呦声还有董煜轩哈哈大笑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在外面的秘书见怪不怪的摇了摇头,自从那个董先生来了之后,办公室经常响起那些声音。

结局

本来要等到尹轩下班才肯离开的董煜轩今天因为公司出了些点儿状况就早早地离开了。董煜轩一离开尹轩的办公室立即恢复了他来之前的样子,安静的有些沉闷。没有了那个人在耳边打趣逗乐一时之间竟还有些不习惯。想到自己走神的原由尹轩一阵气恼。也不知道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呢。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急切地响了起来。尹轩拿起一看心里纳闷:不认识的号码,这个手机号只有熟识的人才知道啊!

“好久不见了,这些天想你想的我头都要炸了。”阴测测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的传了过来,那些声音就如同毒蛇一样令人胆颤心寒。

“易鹏!”尹轩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呵呵,记得很清楚吗!怎样,来见见你那宝贝儿子,如何?一个人哦,多了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儿子会毫发无伤。”笑声没有一丝温度,话语中却带了浓烈的恨意。

“在哪儿?”尹轩即使心里已经乱作一团还是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对方听出一丝的慌乱。

“兴文路东街,具体位置相信你找得到。十五分钟!”还没等尹轩说话易鹏啪的一声就将电话挂掉了。

尹轩收起电话飞快地冲了出去,从公司到兴文路东街正常速度要二十多分钟,就算他飞车到达那里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找到易鹏的具体位置。从没有一刻他的心像现在这样就要跳出来似的。他遇到过无数次比这凶险百倍的情况可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到此时此刻的状况就浑身冰冷。

当尹轩到达易鹏他们的所在地——一见废弃的厂房时,那里已经聚满了人。看见尹轩的那一刻易鹏的脸上全是疯狂,恨不得立即将他撕碎。

“既然来了就别想再站着走出去!”易鹏恶狠狠地盯着尹轩,话里浓烈的血腥久久难以消散。

“我的儿子在那儿?”尹轩完全无视易鹏的仇恨,稳声道。

易鹏挥了挥手,立即有人将绑得结结实实的尹君翔带了上来。尹君翔全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看来易鹏已经动过手了。

“你居然说话不算数!”尹轩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现在这种情况不允许他冲动,更不允许他感情用事。

“对于你,我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而且,我也没说不动你的儿子。给我打!”易鹏看着尹轩那满脸的镇定更觉气愤,他要看那个总是镇定的人那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慌乱和痛恨。他要撕碎那个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

易鹏话音刚落那些手下就拿着棍棒往尹君翔已是伤痕累累的身上招呼。尹君翔倒是硬气即使已经满身是伤还是不肯出声只是仇恨地瞪着不远处的易鹏。

“住手!”听着那棍棒击打声,看着儿子满脸的痛苦和浑身的伤。尹轩再也无法忍受,抬腿就准备冲上去。

“拦住他!尹轩,我知道你身手好得很!但是今天你要是敢还手你就为你儿子收尸吧!”看着对手被踩在脚下无力挣扎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你尹轩也有今天。

尹轩被那句话生生地止了步子。他知道今天易鹏不会放过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要不然他就不会只抓大儿子。可是他也不敢去冒险,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都不能轻举妄动。

“给我打!”一声令下,本来还在往尹君翔身上招呼的棍棒立即转移到了尹轩身上。那些打手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打人只照着要害招呼。

看着尹轩在棍棒下挣扎易鹏嘴角似乎都要裂成一条线。“呵呵,没想到你尹轩也有今日。在你那里吃过的亏我会一点点讨回来。没想到啊,有灵门的帮忙居然都找不到我这样一个落败之人。灵门也不过如此!”易鹏一面欣赏尹轩的痛苦一边炫耀自己的所谓的“功绩”。整个人都快被疯狂所激疯。

“住手!”尹君翔拼命地挣扎想要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当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父亲那样狼狈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才知道他心底有多少不舍。

“闭嘴!”尹轩不顾自身地痛楚对着尹君翔大吼,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被扯进来。

“哈哈,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啊!当时居然会被你那出色的演技给骗了。”易鹏想起当时的愚蠢心里的恨就又多了几分。

由于要害部分不断受到袭击,尹轩明显有些承受不住。鲜血不断顺着嘴角溢出,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没有一丝爬起来的力气。看着不断吐血的尹轩,尹君翔眼里弥漫了泪水。一颗心仿佛被撕扯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带着鲜血。

看着已经是重伤在身的尹轩,易鹏满意地笑了。他缓缓地掏出枪对准尹轩的脑袋,慢吞吞地道:“本来还想多欣赏欣赏,可是我怕再耽搁下去你的救兵会赶来。只好现在就送你们两个上路了。”

尹轩不屑地瞪了易鹏一眼,就将头转向了一边。尹君翔看见易鹏拿枪指着尹轩吓得身子都僵住了。本还想挣扎着去阻止却被尹轩投来的眼神给制止了。看着那双不再掩饰自己疼惜和爱怜的眼睛尹君翔只觉得异常的讽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什么都不要看见。

“砰”的一声枪响击碎了尹君翔所有的坚强。他还是晚了,拼了命的一撞却没有来得及阻止眼前的一切。“爸”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喧泄出所有的脆弱和痛苦。

听到那一声爸,尹轩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当枪口再次对准尹君翔的时候,尹君翔就如同死人一样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砰”再次响起的枪声使得尹君翔以为自己已经不再人世,可是等了一会却没有感觉到异样,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站在他对面的易鹏缓缓地倒了下去。

门被大力推开,忽然涌进的人使得屋子里的人傻了眼,在他们做出反应前已经直直地躺了下去。董煜轩进门看见躺在地上胸口一片血红的尹轩时,像个疯子似的冲了上去。那个一向坚韧的男人抱着尹轩的双手不住地颤抖。整个人也如同筛子一样抖个不停。那一刻的脆弱使得人不敢直视。

董煜轩眼睛红红地望着躺在自己怀里的人,整颗心仿佛浸在鲜血中。没想到上午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怀里。这样的巨变使得他的心都要死了。等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可以相见却成了永远的别离。

董煜轩满眼仇恨地盯着不远处宛如死人的尹君翔,缓缓地掏出了枪就在他扣动扳机之前被秦浩握住了手指。

“滚!”董煜轩狠狠地盯着挡在尹君翔面前的秦浩。此时此刻他仿佛什么也看不见,满眼都是鲜血。

“董煜轩你给我清醒清醒!尹叔拿性命换来的人,就这样被你简简单单的夺去生命,你对得起尹叔吗?”秦浩眼圈红红地望着董煜轩一字一顿地道。

“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害了尹轩我就要了他的命。秦浩,你要是不想惹祸上身现在给我让开。”董煜轩的声音已经是声嘶力竭。

“董煜轩你搞清楚状况,如果尹叔在的话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尹叔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比你的难过少半分。你难道想要尹叔永远恨你!”秦浩看着已经红了眼的董煜轩也失去了镇定,那些话几乎全是吼出来的。

最后一句话唤回了董煜轩的意志,他不能让尹轩恨他一辈子。董煜轩缓缓地将枪收起来。抱起地上的尹轩就准备离开。

这时候如死人似的尹君翔一下子站了起来,发疯似的冲过去试图阻止董煜轩的行为。秦浩一把抱住尹君翔,他不能让他去挑战那个已经失去理智的男人。

“如果想要阻止的话我不介意同归于尽。”董煜轩恨恨地等着想要冲上来的尹君翔极其他身后的秦浩。随后抱着尹轩缓缓地离开了,步履虽有些蹒跚却是那样的坚决。那凄凉的背影带着浓浓的哀愁。

此时此刻他不但恨尹君翔更恨自己,要不是自己太过轻敌也不会轻信了那个情妇使得易鹏逍遥在外。这一切的一切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当时他没有因为公司的事情离开也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现在恨死自己,明明爱着他却保护不了他;明明恨不得杀了尹君翔却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恨自己的失责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秦浩一掌将还在挣扎着要留下尹轩的尹君翔打昏。轻声叹了口气,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他真的不忍再去伤害那个已经神魂将要散尽的男人。

逼迫

尹轩的去世使得尹家仿佛塌了天。尹君翔迟迟不能从尹轩的去世中恢复过来。自从尹轩去世这都快一个星期了,尹君翔还是一副失魂自责的样子。尹轩去世后的一系列事情基本上都是秦浩帮着完成的。

忙完尹轩的丧事后秦浩就将尹家兄弟两个接到了秦家。让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来撑起整个翔宇还是有些残忍。虽然尹君翔从小就被当作翔宇的继承人来培养可是他毕竟不是一个在商场打拼的人,他只是一个高中生还无法应付商场的那些尔虞我诈。秦浩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独自一人在那里挣扎。

尹君翔起初并不肯到秦家来,秦浩费了很大功夫才说服那个倔强的人。尹轩的去世使得尹君翔变得通络了。虽然还是倔强却不再是滴水不进。

尹君昊那个小家伙虽然小可也到了懂事的年龄。尹轩的去世没能瞒得了他。小家伙很快就知道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也曾疯狂地哭闹过。现在虽然不闹了可是却整天乌云密布的。尹君翔一副如同活死人的样子自己都顾不了哪里顾得上那个小家伙。秦浩这几天可是忙的够呛两个人是轮番安慰,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秦浩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回到家先去尹君昊的房里看了看。那个小家伙已经睡下了。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倒也睡的安稳。从尹君昊房里出来秦浩转身进了尹君翔的房间。尹君翔虽然闭着眼睛可是秦浩知道他还没睡着。这些天尹君翔都睡的很晚,很多时候都是整夜的醒着。

“我知道你没睡!明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没有自怨自艾的权利。”有些话虽然残忍却是非说不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不是你躲避就可以不用面对的。他可以帮助他变得强大却不能纵容他在他的臂膀下安逸休憩。

尹君翔仍是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秦浩知道他听见了也没有计较他的无理,转身离开了。他希望尹君翔能够好好想想,也希望他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升伯,翔他还没起来吗?”秦浩来到客厅并没有看见尹君翔转身问站在一旁的管家升伯。

“没看见翔少爷下来,要不我去催一下。”升伯看秦浩脸色不好就急着去喊尹君翔。

“不用了升伯,您忙!我去喊他。”秦浩阴沉着脸,迅速地离开了客厅。

“少爷,您别急,要好好说啊!”升伯怕秦浩难为尹君翔,趁着秦浩还没有消失连忙出声安慰。

“升伯,您放心吧!我有分寸。”对于这个在秦家待了很多年的管家秦浩还是尊敬的,说话也客气的多。

秦浩推门进去的时候尹君翔已经醒了,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一看见他这个样子秦浩就气不打一处来。知道尹叔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安慰也安慰过了,还给了那么久的时间让他来调整。没想到他倒是变本加厉没有一点起色。

秦浩快步走上前,一把将被子掀开,伸手将尹君翔拉了起来。“洗漱一下去上学。”

尹君翔仍是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没有动。仿佛没有听见秦浩的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秦浩放开尹君翔,从不远处尹君翔裤子上抽出皮带。回到床边将那个仍然保持着原有姿势的尹君翔掀翻在床上。

尹君翔就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秦浩摆布。秦浩看见他没有任何生机的样子手中的皮带没有再迟疑,狠狠地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尹君翔身上招呼。

尹君翔仿佛感觉不到痛软软地趴在那里纹丝未动。急促落下的皮带,夹着的呼呼风声显示出不轻的力道。一顿皮带抽下来,尹君翔也只是轻微地颤抖。

秦浩仍是一句话都不说,手上皮带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当新一轮皮带落下来的时候尹君翔不由自主地轻轻躲了一下。那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秦浩的眼睛,秦浩接着落下的皮带全集中在一个地方。似乎是为了惩罚刚刚的躲避。

大约又抽了十几下,秦浩停了下来。“你记住了,当时那样的情景任谁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尹叔用性命不是为了换回你的自责和自闭。你既然觉得对不起他就不要再用你那些幼稚的行为去玷污他的付出。你没有逃避和堕落的权利。你要做的就是用行动去证明尹叔那样的选择是值得的。你的快乐和幸福才是尹叔最想看到的。难道你还想让他即使去世也不得安生吗!”由于过多地牵动了自身的情绪秦浩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激动嗓门不自然地就提高了几分。

秦浩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接着道:“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些天我已经说了很多。既然语言不管用我希望疼痛能让你清醒些。”说完,手中的皮带再次如雨点般落了下来。那密集的皮带中夹杂着秦浩的无奈和不安。

当秦浩注意到尹君翔肩膀开始慢慢地抖动时,皮带更加密集地落了下来。他知道尹君翔已经到了快要爆发的边缘。当疼痛达到一定程度时人的意志会变得脆弱。这些天尹君昊虽然哭得昏天黑地可是尹君翔却没有掉一滴眼泪。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也是秦浩很担忧的。那些情绪不爆发只是压抑着迟早会出问题。秦浩希望尹君翔能够借此机会将一切的痛苦和自责都发泄出来。

终于,当皮带再次夹着风落下的时候尹君翔再也控制不住,开始小声地抽泣。秦浩听到尹君翔的哭泣声立即将手里的皮带仍掉。他一把将尹君翔抱起来,搂在怀里轻声安慰:“想哭就哭个痛快,哭过之后就将这一切都忘了吧。这样对谁都好。”

那根脆弱的神经一旦被牵动就很容易扯出泪来。尹君翔也不再压抑趴在秦浩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这些天来的所有痛苦和自责都随着眼泪宣泄而出。

看着尹君翔哭秦浩反而松了口气。用这种法子逼得他走出自己的束缚自己都没有几分把握。幸好起到了预想的效果,他真的怕会起到反作用反而逼出尹君翔的倔强来。要不是实在没有好的法子秦浩断然不会这样来逼他。这很容易在心里留下伤痕。

能够将感情宣泄而出就有了突破口,经过这次痛哭也许尹君翔可以从自己筑造的厚壳中走出来。秦浩看着那个痛哭不止的人默默地想。

倒霉

等尹君翔止住哭声才意识到自己趴在秦浩怀里,脸上蓦然地红了一片。看着这些天来尹君翔第一次露出死寂以外的表情秦浩一颗心也似乎多了些热度。

尹君翔飞快地从秦浩怀里挣脱出来,忍着身后的剧痛挣扎着往床的另一面挪。秦浩伸手将还在移动的人拦住。“行了,现在才后悔不觉得晚了吗?”等将尹君翔安置好后秦浩才打电话让升伯将药送过来。

秦浩怕尹君翔尴尬听到敲门声后便快速走到门口将药接过来。升伯也是个懂分寸的人眼皮都没抬将药递给秦浩就迅速地离开了。

尹君翔爱面子死活不让秦浩替他上药,秦浩气得没法子一把将他摁住迅速地将他的裤子退了下来。看到尹君翔身后的伤秦浩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这次下手重也没想到居然有些地方都被打破了。

“你忍忍,伤口不处理会发炎的。”面对秦浩的强势尹君翔有些无力,知道即使反抗也不会有效果便不再挣扎。况且伤已经被看了现在再挣扎就显得矫情了。

对于伤口处理秦浩明显熟练的多。看来也是经常处理这种伤。秦浩上药的手极轻将尹君翔的痛苦降到了最低。“给你一天养伤时间。明天回学校上学。明天晚上到我书房去。”秦浩一边上药一边吩咐。话虽然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尹君翔哭过之后觉得心一下子开阔了不少,这些天来压在胸口的那些伤痛似乎不再那样让人无法喘息。心里的内疚并没有因此减弱可是这一顿痛揍却仿佛一根救命稻草将他从漆黑的深潭中拉了上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秦浩说的没错他没有自怨自艾的权利,他也没有躲在角落里慢慢舔伤口的时间。公司、弟弟尹君昊都还需要他去照顾。

秦浩并不知道尹君翔在想些什么,不过从尹君翔的一系列动作中他可以肯定尹君翔不会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死气沉沉。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使得房间里显得异常安静,似乎能够将对方的呼吸声听的清清楚楚。听着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尹君翔竟有些疲倦。这些日子以来就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现在那些疲倦竟排山倒海似的席卷而来。

就在尹君翔快要睡着之时“砰”的一声巨响将他惊醒。喊了一半的“哥”迅速地消失在空气中。秦浩和尹君翔还没来得及反应,刚刚进来的那个人又嗖地转身离开了。速度快的如同离弦的箭。

尹君翔想到自己这副样子被人给看见了一阵恼怒,愤恨地瞪着站在那里似乎还在回味的秦浩。秦浩似乎已经料到刚刚进来的是谁,脸色也不是很好。

看见尹君翔一副受了极大侮辱的样子秦浩不自然地挑了下嘴角。“你别。。。。。。”话还没说完门又被推开了,“哥,真的是你。我没走错。”来人兴奋地挥动着双手,可是待他看清秦浩阴沉沉的脸时吓得说话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是一脸讨好地望着秦浩。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秦浩这次明显比上次镇定,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就火速地拉来薄被将尹君翔裸着的下半身遮了起来。秦浩忙完了这些才扭过头狠狠地瞪了那个冒冒失失的弟弟萧然一眼不悦地道:“出去!回你房间待着去!”

萧然看见秦浩阴沉的脸时就后悔不该进来,现在听到这句话就如同看到救星和秦浩打过招呼就飞速地离开了。他可不想刚回到家就被打得只能在床上度日。本来还想给哥哥秦浩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无意间触到了霉头。

等萧然出去秦浩连忙转过脸对尹君翔道:“他是萧叔的儿子——萧然。他也在这里住。刚刚从美国回来。”

尹君翔还没有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秦浩的话并没有听进去。想到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被其他人看到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别在意,他莽莽撞撞的一定没看清楚。为了这没边没沿的事情纠结也不值得。”秦浩完全能够猜得到尹君翔此时此刻的羞怒。这要是不说开怕他会纠结一段时间。

“我想自己待会儿!”发生这样的事情尹君翔一时之间有些无措。也不好对着秦浩发脾气只好自己静静。

秦浩本还想再劝劝刚张开嘴就听见尹君昊的哭声顺着萧然没有关紧的门传了进来。尹君翔听到尹君昊的哭声挣扎着要起来。秦浩一把将他摁住,“别动!你身上有伤还是我去看看吧。”

待秦浩来到楼梯口就见尹君昊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哭天喊地的抹泪。萧然手足无措地望着哭得混天黑地的尹君翔。秦浩快速地走过去,将坐在地上的尹君昊抱起来。抬头瞪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萧然。

“哥,这不管我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萧然也是一头雾水他都不知道哪里得罪这个小孩儿了,竟然哭得那样凄惨。

萧然只觉得天空乌云密布,他不就想给哥哥一个惊喜吗,没想到他自己却收到这么多惊喜。这叫个什么事儿啊!此时此刻看着秦浩阴沉沉的脸他只想哭。

秦浩抱起尹君昊就准备离开,转身之前对着一旁的萧然道:“回你房间去,别再让我说第三遍。你惹的事儿不少了别再往自己身上揽事了。”

秦浩一离开,萧然立即苦着一张脸往自己房间走。就像秦浩说的那样他可真不想再往自己身上揽事了。好不容易活蹦乱跳了一段时间他可不想继续做病号。他萧然还是生机盎然的样子最帅。病号根本不适合他。萧然一边走一边乱七八糟地想些没用的。

秦浩抱着尹君昊刚到二楼就被尹君翔挡住了去路。尹君翔伸手要去抱尹君昊。“给我吧!我来照顾他。”

秦浩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尹君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尹君昊递给了他。他们兄弟两个该好好谈谈了。自从尹轩去世他们兄弟两个就没有好好相处的时间。他始终无法取代尹君翔在尹君昊心里的地位。他也给不了尹君昊真正需要的温暖。而他也该找他那个不断给他惊喜的弟弟谈谈了。

算账

萧然虽然人站在房间里脑袋却一片浆糊。今天发生的一切就跟做梦一样,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乱。就在他还是一片混乱的时候秦浩推门走了进来。

萧然一看见秦浩走来满脸的迷惑立即被谄媚的笑容所取代。秦浩并没有被那样的笑容打动反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萧然这个被教训惯了的人虽然对别人不屑一顾,可是对秦浩的情绪变化却进行了艰苦卓越的探索。虽然现在掌握的信息只是冰山一角也多少能看出些秦浩的真实情绪。萧然一看秦浩的表情和进来时的一系列动作知道他并不是很生气。高高悬着的一颗心不再飘荡游弋。

秦浩懒懒地坐到萧然床上抬头瞥了眼还在猜测他情绪的萧然,不动声色地道:“没和萧叔一起回来?”

萧然一听这话一颗心又往肚子里落了几分。“我爸他还要陪秦伯伯一段时间。为了给哥一个惊喜我就提前回来了。”萧然看着秦浩似笑非笑的样子只觉得浑身发毛,话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才猛然醒悟,一张脸瞬间变得可怜兮兮,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再多责备半分。可是秦浩毕竟是身经百战哪里会轻易上当。完全将以不变应万变贯彻到底。

萧然也知道这招不管用可是亲眼见到秦浩无动于衷还是有些气馁。萧然一脸无措地望了秦浩一眼低声道:“哥,您还生气呢?”

秦浩盯着萧然看了很久才微微挪动了下身子。萧然本以为秦浩要开口说话谁知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等到。实在是没办法萧然只好硬着头皮道:“哥,您要不高兴就说。您这样一言不发,我好难受。”

秦浩看也差不多了这才沉声道:“以后在学校给我收敛点儿。再出现上次的事情萧叔也救不了你。”

萧然好不容易等到秦浩开口,自然不敢怠慢又是点头又是承诺。“哥,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在学校公然和老师动手了。”开玩笑,以后借他俩胆也不敢再去挑战秦浩的底线了。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这次要不是他爸帮忙硬拉着被学校停课的他去美国看秦伯伯他估计要在床上躺一个月了。

秦浩抬起头不满地瞪了萧然一眼,冷声道:“少在这里和我玩文字游戏。你最好把你那些小心思收起来。要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萧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秦浩看萧然对于那件事确实是受了教训也不想再追究。“小昊是怎么回事?”

“啊?谁?”萧然由于稍微走了下神并没听清秦浩问话只好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秦浩没说话,只是冷静地望着萧然。萧然这时候脑子模模糊糊转过弯来连忙开口:“哥,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小家伙是怎么回事。”他好冤枉啊!

“我问的是小昊怎么了,不是你把他怎么了?”秦浩难得说的如此详细。萧然却觉得不如不说。刚刚还责备他玩文字游戏。现在他不也一样。虽然问话侧重点不一样可是放在这种语境下意思不还是一样。

“哥,我就问了一句‘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呢?’谁知道刚问完那个小家伙就大哭起来。”萧然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他的问话没什么问题怎么就引起他那么大的反应。

秦浩了然地点了点头,疑惑地问:“萧叔没告诉你翔和小昊在这里住吗?”

“没有啊?”他那个父亲一向是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一大推。说话一向随心所欲他哪里能从他那儿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秦浩问完就后悔了,想起他那个比儿子还孩子气的萧叔他更觉无奈。这种事情没有说一点儿都不奇怪。“小昊和翔刚失去父亲,以后别再他们面前提这件事。”

“恩,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那个小家伙哭得那么惨原来是自己不小心踩到地雷了。

“哥,难道以后他们都要住这儿了吗?”萧然偷偷打量秦浩希望他可以忘掉自己另一件乌龙事儿。他萧大少爷的运气真好第一次回来就将尹家兄弟俩都给惹了。

“别给我转移话题,进别人房间都不用敲门吗?谁教你的规矩。”秦浩不满地瞪了萧然一眼。因为这横冲直撞的坏毛病没少罚他没想到这个弟弟还敢这样莽莽撞撞的。

“哥,我不是想要给你个惊喜吗!”

“好大的惊喜!你把那莽撞的性子改了就算给我惊喜了。”秦浩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定改,一定改。”萧然连忙点头生怕慢了会使得秦浩更生气。秦浩一旦露出那无奈的表情就代表心软了。最主要的是他的屁股保住了。

“改我相信,不过这样不轻不痒的能改掉我是不信。我帮帮你。”

萧然觉得这次回来之后秦浩的耐性变得比以前强多了。居然耐着性子和他说了这么长时间。害得他还以为不罚了呢。看来又白高兴一场。他的一颗心如同玩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真难适应。

“还愣着干什么?”秦浩语调骤然降了下来。

“哥,您看我刚回来。这重聚的欢乐气氛还没有蔓延呢怎么能截断呢。”萧然还是不死心,拼命地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你再啰嗦我保证你会后悔。”

一句话将萧然接下来的一大推话都给打了回去。萧然磨磨蹭蹭地走到床头柜那儿,拿出秦浩放在他房间里的戒尺。一步三磨机的走到秦浩面前规规矩矩地将戒尺拖了起来。板子都要上身了还不规矩那纯粹是找死。萧然才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罚过我就不再追究。小昊的事情念在你不知情我也不和你算账。”听到这里萧然松了口气。这下不会太惨了。

“不过莽撞没规矩的事情因为是明知故犯所以30下。不算重吧?”秦浩接过萧然手里的戒尺看似不经意地道。

说实话,萧然觉得一下都不轻可是这样的话就是借他个胆也不敢说出来。“不重!”明明是自己要挨打还要逼迫他说那些违心的话真是残忍。

萧然看秦浩用戒尺指了指床尾也没敢耽搁,被教训了那么久这点眼力劲儿再没有都对不起屡次遭罪的屁股。等萧然脱了裤子摆好姿势秦浩才从床上站起来,慢慢地踱到萧然身后。

知道秦浩已经站到身后萧然不由自主地将臀部绷得紧紧的。秦浩用戒尺轻轻点了点他□的臀部命令道:“放松!”

放松,我也想啊,可是身体不听话啊。萧然心里哀怨地想。可是也不敢无视秦浩的话尽量放松希望可以有一定的效果。

等萧然不再那样紧绷的时候秦浩手中的戒尺才甩了下来,这一下秦浩没用多大劲儿一戒尺过去只是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红印。趴着的萧然更是纳闷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哥的力气小了那么多。可是还没等萧然庆幸接下来的一下就告诉他原来一切如旧。

整整十下全部落在同一个地方,丝毫不差。十下板印完全重合如果单只是看最后的结果还以为是一板子打出来的呢。萧然最受不了的就是秦浩这种打法,这种打法带给人的是几倍的痛苦。

即使再恨也无济于事板子还是以那样的方式往他身上招呼。萧然知道秦浩对于他那些毛病下手一向特别狠也不敢求饶只是小声地呻吟。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夹带着难忍的痛苦。不管被打多少次还是无法产生抗体,疼痛依旧清晰。

三十下只在臀部留下高高肿起的三道肿痕。可是由于三道肿痕横向排列占据了整个臀部使得没有被打过的地方也变得异常疼痛。总之,整个臀部像是要着火了似的火辣辣的。

虽然已经打完了可是秦浩没有下令可以起来萧然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自从因为被打之后没有经过同意就擅自起身而被重新责罚后萧然就再也不敢擅自做主。他实在是承担不起自作主张的后果。

秦浩果然没有轻易饶了他,秦浩用手中的戒尺使劲压着肿起的最高的一道伤痕冷声道:“这次的教训记住了吗?”

萧然本来就疼痛难忍,这一下痛得他猛地将上半身扬了起来,“啊!”一声痛呼随之呼啸而出。不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等那股剧痛终于减弱萧然才颤着声音道:“记。。。。。。记。。。。。。住了。”

秦浩这才将手里的戒尺放到一边的床上,吩咐道:“起来吧!”这次秦浩没有去抱萧然,他知道自己这次下手不重,疼也是暂时的,过了今晚估计就可以正常走路了。“明天回学校上学,不用用你的兴趣来挑战我的底线。你受不起!”

相依

尹君昊躺在哥哥尹君翔的怀里眼泪反而落得更急了。这些天来的所有伤痛、委屈、害怕等等随着汹涌的眼泪喧泄而出。尹君昊死死地抓着哥哥尹君翔不肯撒手似乎怕一松手就会再也抓不住。失去亲人的无措和不安全感在见到尹君翔的时候变得更加强烈。

看着缩在自己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弟弟,尹君翔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这些天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难以自拔却忘了比他更需要安慰关怀的弟弟。将自己的某方面情绪过分放大不过是为了逃避罢了,不过是为自己的软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尹君翔回到房间本准备将弟弟放到床上可是尹君昊却缩在他怀里不肯出来。没办法尹君翔只好抱着他在床上坐下来,身后的伤因为这种明显的压迫变得异常敏感。怀里的人因为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并没有注意到尹君翔的异常。

尹君翔双手温柔地顺着弟弟的背,希望可以给他安全感。等怀里的人不再大声哭尹君翔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温柔暖和“小昊不哭了,小昊要学着坚强。小昊是个大孩子了以后不能再掉眼泪了。”

怀里的人挪动着身子往尹君翔怀里又缩了几分,等了很久才抽抽噎噎地道:“哥哥,我想爸爸。”

听了这句话尹君翔双眼瞬间被眼泪浸湿。这样一句话却使得他异常难堪,他都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弟弟的问题。看着可怜兮兮的弟弟心中的愧疚变得无以复加。

“小昊乖,虽然爸爸不在了可是小昊还有哥哥。以后小昊要是想爸爸了就来找哥哥,哥哥陪小昊聊天。”尹君翔此刻语言匮乏的可怜,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怀里极度不安的弟弟。

尹君昊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只是反反复复地嘟囔“我想爸爸,我想爸爸。”失去父亲的无助和痛苦使得一向懂事的孩子变得极度不安,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敏感和察言观色的本领。根本没有意识到抱着自己的哥哥身子僵硬的如同石块。

尹君昊嘟嘟囔囔地说了很久,声音越来越小。等声音完全消失的时候整个人缩在尹君翔怀里睡着了。尹君翔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刚准备将他放下小家伙立即不安地扭动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喊着哥哥。

尹君翔心中的不忍使他完全放弃了想要将他放下的念头。就那样抱着他忍着身后的剧痛硬撑着坐在那里。尹君昊躺在尹君翔的怀里睡的很安稳,这些天来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脸上是如同往日的平和。

抱着弟弟尹君昊,尹君翔似乎清醒了很多。怀里这个弟弟,这个唯一的亲人需要他,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了退缩的余地。弟弟那块儿塌陷的天空要他来托起。他再也没有了逃避的借口。

秦浩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尹君翔正温柔慈祥地望着怀里的弟弟。这些天来的萎靡和恍惚似乎都被丢弃在角落里。整个人精神了很多。

秦浩走近才看清尹君翔脸上薄薄的细汗,秦浩迅速走上去伸手要去接尹君翔怀里的人。“身后有伤还敢这样坐着,不想好了!”

尹君翔抬头看了眼秦浩,身子微微向后移了移轻声道:“我没事,还是我抱着他吧。这样他会睡得安稳点儿。”

看着一脸坚持的尹君翔,秦浩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小昊,你也应该学会照顾自己。”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尹君翔的心坎上,尹君翔犹豫了下还是将尹君昊小心地放了下来。尹君昊也只是在被放下的时候挣扎了一下。等尹君翔将他放好握住他的手的时候整个人又安静了下来。

“我明天会去上课,我想。。。。。。”尹君翔被秦浩看的不自然开口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和压迫感。

“今天不谈这些事情,我再给你一天思考的时间,明天到我书房再谈以后的安排。”秦浩迅速地截断了尹君翔接下来要说的话。

“好!”尹君翔默默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从父亲去世他整个人变得温顺了很多,不是以往面上的顺从而是发自内心的妥协。

“忘掉一切不可能,不过我希望你能开始新的生活。这不但是为了你更是为了小昊。有些话很无情可是很现实。你是个明白人,多的话我不想再说。”秦浩盯着尹君翔的眼睛认真地道。

尹君翔淡淡地点了点头,又望了一眼旁边睡得安稳的弟弟。“我明白你的意思。”

秦浩没接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尹君翔,尹君翔被看得毛毛的。不自然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疑惑地问:“怎么了?”

看着尹君翔一脸疑惑和迷茫秦浩无声地笑了。“我记得以前就告诉过你喊我哥。你准备一直用‘你’来喊我吗?”

尹君翔听了这话一愣,半张着嘴不知道该怎样接这句话。也不是没想过喊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喊不出口。

秦浩也不逼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明晚之前我可以容忍你任何的行为。但是过了明晚,一切按我的原则来。”秦浩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一种不可抗力。明明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任何人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秦浩没等尹君翔说话又接着道:“早点睡吧!有人怜惜就好好珍惜。”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尹君翔一眼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尹君翔疑惑地望着秦浩的背影。有时候秦浩说话总是给人一种穿越感。每句话都可以理解可是却又觉得不单单是表面的意思。似乎还有其存在的语境和前后连贯感。

尹君翔安静地看着弟弟竟觉得困意上涌,弟弟待在这里作用似乎是相互的。他仿佛也觉得安心了很多。相依为命的感觉竟变得异常清晰。尹君翔松懒地笑了下缓缓地闭上了眼。

强劲对手

萧然挣开睡意朦胧的双眼,迷迷糊糊地去摸索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可是摸了好长时间还是一无所获。萧然不由地一阵恼怒。愤愤地睁大眯缝着的双眼去找寻本应待在床头柜上的闹钟。看着空空如也的床头柜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萧然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地转过头果然看见倍受打击的一幕:他那心爱的闹钟支离破碎地散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

完蛋了,完蛋了,又起晚了,要命的闹铃啊!萧然噌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也不顾身后还隐隐作痛的伤飞奔到那个光荣牺牲的闹钟旁。萧然捧着那些散落的零件只想哭。这最后一个闹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牺牲了吗?哥可警告过他了,这个闹钟再被他摔烂以后就可以永远不用了。天啊!像他这种嗜睡如命的人没了闹钟还怎么活啊。

就在萧然还在为他逝去的闹钟伤感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随后升伯快速走进来,升伯一看见还蹲在地上发呆的萧然着急地道:“哎呀,我的少爷,您怎么还没洗漱,下面已经开始用餐了。”

萧然这才回过神来哭丧着脸望着一旁干着急的升伯,“升伯,我哥他生气了吗?”为什么回来之后他只能看见漫天的乌云。

升伯实在看不下去了,拉着萧然就往卫生间赶。“萧少爷得罪了!您再不快点儿少爷他铁定会生气。”

萧然再顾不上感叹自己的悲惨命运,动作麻利地将自己收拾妥当就以最快地速度冲到楼下。来到楼梯口想起秦浩平时的嘱咐立即收拾起自己莽撞失礼的衰样,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可惜,萧然还是火候欠佳明眼人轻轻松松就可以看出他勉强的伪装。

当然这更逃不出秦浩那双锐利的眸子。秦浩早就注意到了慢慢向餐厅移动的弟弟萧然。秦浩头都没抬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萧然进到餐厅尴尬地冲着尹家兄弟俩点了个头连忙恭恭敬敬地向秦浩打招呼。

秦浩依旧低着头吃饭,仿佛没有注意到已经站在那里紧张兮兮的萧然。萧然也不知道秦浩有没有生气提心吊胆地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萧然秦浩一言不发的样子,简直就是煎熬,是最残忍的折磨。语言的杀伤力是无穷的,可是有些时候沉默的杀伤力要更强上一层。

“坐下吃饭吧!”秦浩在将萧然晾了很久才慢吞吞的下了特赦令。

萧然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轻松很多,偷偷瞥了一眼目无表情地秦浩才小心翼翼地在离秦浩最远的地方坐下来。今天本来就起得晚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再不快点儿就必然会迟到了。萧然从坐下来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食物,他可不想再因为迟到惹恼了还没有开始发作的秦浩。

可是手忙脚乱的萧少爷却忘了进餐的礼仪,中间被秦浩瞪了好几次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萧然此刻真恨不得昏死过去,现在是做多错多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好,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人萧然很快找到了平衡点,在提心吊胆中总算将那顿食不知味的饭结束。

“哥,我上学去了!”萧然迅速地站起来,准备溜走。这样诡异的气氛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还是先避避的好。

秦浩这才抬起头,瞥了眼萧然就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尹君翔和尹君昊的身上。“你们三个一起走吧!王师傅已经将车准备好了。”

萧然哪会有意见一个劲儿地猛点头。尹君翔却不乐意了,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没让人接送到这里就更不习惯了。“不用麻烦了,我带着小昊赶公车就行。”

萧然一脸敬佩地望着冷淡的尹君翔,在这个家里秦浩的话就是命令,虽然他也会阴奉阳违可是却从来不敢公然反抗。没想到还有人可以那样一脸淡然的拒绝秦浩的命令。

“这不是商量,很多事情你只能去适应。别做些无谓的选择,没意义。”秦浩淡淡地瞥了眼还是有些不情愿的尹君翔。

尹君翔本还准备反驳可是注意到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也不敢再耽搁,抱起站在一旁呆呆看着他的弟弟快速走了出去。

“还不走!”秦浩不冷不热的一句话使得一脸敬佩的萧然回过神来,跟秦浩打过招呼就快速地跟了出去。

萧然追出去的时候尹君翔已经带着弟弟在车上坐好了。萧然一看时间真的不早了心里那叫一个着急,急冲冲地冲到车前拉开车门就窜了进去。萧然扭头看了坐在后面的尹家兄弟一眼就转头对着一旁的王师傅施加压力。

看着两眼雾蒙蒙一副欲言又止的萧然,王师傅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在萧然还没开口说话前立即接道:“萧少爷,我会尽力的。”他可不想再次听到萧然那千转百回的呼唤。上次那声销魂的呼叫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身上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师傅此时也顾不上管家升伯的一再嘱咐,将车开的飞快。本来半个小时的车程只用了十几分钟就飙到了学校。这一路下来,也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

萧然等尹家兄弟下了车才冲着一旁还在为自己脑袋一热答应他这无理要求后悔的王师傅灿烂一笑。“王师傅,谢谢。嘿嘿,那些罚单相信你一定能搞定。”说完也不等王师傅回话就一脸贼笑地蹦下了车。

萧然下车之后并没有看见尹家兄弟,心里不由地暗骂:太不够意思了,居然不等我就溜了。

“萧少爷,再不走您就真的迟到了。”王师傅本来准备离开看见萧然还在那里站着不动忍不住提醒。

“啊?”萧然回过神来立即向学校里冲去,因为还有不到一分钟就要上课了,校园里人并不多。萧然一路跑去并没有遇见任何阻碍。终于在上课铃响之前赶到了教室。萧然一脚将教室门踹开,整个人迅速闪了进去。

“哈哈,小爷我终于回来了!”萧然望着因为门撞到墙发出巨响而被吓到的同学们得意地喊到。

可是那帮平时和他打成一片的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萧然不满地喊道:“你们太不够意思了,小爷我好不容易回来你们居然这态度。”

“敢问这位小爷贵姓?”一个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窜入了憋了一肚子气的萧然的耳中。

萧然这才注意到他那帮同学从始至终都是看着他身后发呆并没有将注意力分给他这个久归的人。萧然慢悠悠地转过身看见一名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你是谁啊?”不知道为什么萧然并不喜欢这个男人,被他盯着总有一种随时会被吞掉的感觉。因为不喜欢说话时自然带着不屑和挑衅。

男子仿佛没有注意到萧然的挑衅,嘿嘿一笑“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小爷应该是萧爷吧。萧爷您看这已经上课了,您老准备什么时候就坐。”

萧然拿这种无赖最没办法,狠狠地甩了下头走回了座位。“哎!胖子。那男的是谁?居然比小爷脸皮还厚。”萧然都奇怪他为什么这样轻易就答应了那个男人的要求,就这样乖乖地回到了座位上。这也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那是新来的历史老师,也是咱班的班主任黎昕。那个人绝对是个恶魔。”胖子心有余悸地偷偷瞄了一眼已经开始讲课的黎昕。

“哦?萧然一脸兴奋地望着胖子,他也注意到班里所有的人似乎都对那个班主任畏惧的厉害。没想到他们这个霸王班居然也有被收服的一天。

“他啊,奸诈、狡猾的厉害。班里所有人都吃过他的亏。现在根本没人敢惹那个恶魔。你还是老实点吧,要不然他会将你折腾死。”身旁的胖子好心地劝着萧然。

“嘿嘿,是吗?小爷到真想会会他了。”在这个学校还真没有人敢惹他这个霸王。那个黎昕虽然话说得客气可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胖子本还想再劝可是黎昕轻描淡写的一瞥却吓得他立即缩起脑袋老老实实地开始听课。他还不想死那么早呢。

黎昕挑起嘴角冲着萧然笑了下就将头转开了。可是那一下几乎使萧然爆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明目张胆地将他看扁的人。可是想到秦浩的警告萧然又强行压下自己的火气。这样要是上课搞出动静来他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堂课还是稳稳当当的坚持了下来,下课铃和黎昕下课的声音同时响起。萧然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到黎昕的声音传来“萧爷,劳驾移步鄙人办公室可好?。”

听了这句话全班同学都转过头来一脸同情的看着萧然。萧然一脸无所谓地大步踏出了教室。

办公室里萧然和黎昕对峙着,萧然一脸狂傲地盯着对面的黎昕。黎昕倒是一脸惬意完全不把对面的人放在眼里。黎昕站起身子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本子啪的一下甩到萧然面前,幸灾乐祸地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萧然不屑地摇了摇头,一副老子干什么要知道的吊样。

黎昕奸诈地一笑,玩味地道:“你哥给的,情况记录。明白?”

一句话使得萧然变了色,刚刚的狂傲不复存在。“不是真的吧?”要真是这样就没法活了,所有的事情都记录下来,他还有活路吗!

“很不幸地告诉你,这是千真万确的。这可是上次殴打老师的特殊照顾哦!”看着黎昕那副看好戏的样子,萧然恨不得一拳甩过去。

“你要是动手我可不保证后果是什么?”黎昕仿佛知道萧然在想什么,十分好心地提醒。

萧然十分不甘地瞪了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班主任一眼,转头冲出了黎昕的办公室,再待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控制理智。

哎!还是太嫩了啊。黎昕望着萧然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新开始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正因为清楚这一点一向是一点就着的萧然在黎昕的办公室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在没有摸清对方情况下贸然出手那绝对是自寻死路。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握着秦浩给的尚方宝剑。

因为黎昕手里握着尚方宝剑萧然也不敢公然抗争,老老实实地回教室上课。也从班里同学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黎昕的事情。总之,说起黎昕就俩字——恶魔。

鉴于自己尚未做好充足准备,萧然决定暂时保存实力不与黎昕进行正面冲突。因此萧然在学校度过了他最和谐的一天。

一天平静的生活却仿佛消耗了萧然的全部体力,下午放学后当王师傅看见萧然那副落败样子时好奇地问:“萧少爷,您生病了?”

“你别咒我,小爷我好的很。”就连回话都带着浓浓的慵懒气。

萧然没精打采地踏进车里,往座位上一缩懒洋洋地道:“王师傅,开车。能开多慢开多慢。”回到家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呢,现在能快活多少算多少。

在车里缩了一会儿萧然突然坐直了身子,迅速地转过头极度不满地道:“早上为什么不等我?”

尹君翔因为昨天的狼狈样子一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萧然。突然听到萧然问话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因为快上课了。”尹君昊对于萧然凶巴巴的问话很是不满抬起脑袋气冲冲地瞪着萧然。因为第一次见面就被气哭,尹君昊对萧然印象极差。

“小家伙,小爷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萧然看见尹君昊气冲冲的样子就想逗他,说出来的话极其欠扁。

“你,你。。。。。。”听了萧然的那句话尹君昊脸气得脸都红了。想要骂人又顾忌一旁的哥哥,竟不知道要怎样反驳。

尹君翔轻轻地帮弟弟顺着背,轻轻吐出三个字“别气了。”尹君昊又狠狠地瞪了萧然一眼,趴到哥哥尹君翔腿上不说话了。

萧然也觉得自己和一个孩子斗嘴很无聊,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我哥对你挺好的啊,居然那么温柔的帮你上药。小爷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听了这些话,尹君翔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他狠狠地瞪了那个神经大条的人一眼,将头转向了车外。

萧然就算神经再粗也看出了尹君翔的恼怒和尴尬,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嘿嘿傻笑了两声。“你别生气啊,我没别的意思。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萧然的无措使得尹君翔的恼怒减了几分。尹君翔早就注意到了萧然的单纯和神经大条。知道他刚刚的话也是无心因此也气不起来。“我没事,你不用解释了。”

萧然一听这话一扫刚刚的狼狈和尴尬,哈哈笑道:“这样的性格,小爷喜欢。”

看着萧然灿烂单纯的笑容,尹君翔瞬间失了神。那份儿孩子心性无意间刺到了他内心最软弱的地方。又看了看趴在自己腿上的弟弟尹君翔只觉得无力。他此时此刻多么希望可以像秦浩那样强大,为弟弟建起一层保护膜,牢牢地守住那份儿单纯和快乐。

即使再不情愿还是有到家的时候,从车子进家门开始萧然就变得紧张兮兮的,反反复复地问王师傅。“我哥回来了吗?”

王师傅每次答案都是一样的打击人,“少爷他下午没出门。”

萧然每次听到王师傅的答案都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现实是残酷的,幻想是美好的。可惜幻想永远不会变成现实。

迈进家门萧然才知道现实的残酷是不可估量的。“萧少爷,少爷让您回来就到他的书房去。”

当萧然再次站到书房门口时,心似乎都要跳出了胸口。挣扎犹豫了很久才抱着必死的决心敲响了书房的门。

“按早上的晨练量翻倍,吃晚饭前完成。睡觉前,一个小时军姿。”秦浩这次没有再吊着他,快速地给出了惩罚内容。

萧然哪敢迟疑迅速答是,然后冲着低着头看文件的秦浩小心翼翼地道:“哥,您要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秦浩似乎很忙话都顾不上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萧然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心里那叫一个美啊。误了晨练居然这样就过关这可是百年难遇。哪里还敢在秦浩面前耽搁火速地往外冲。

“等等”秦浩的这句话将萧然从天堂直接扔到了地狱。可是接下来的话却又将他抛回了天堂。“去叫翔到书房来一趟。”

“是,知道了。”萧然的一颗心就如同搭着过山车,时高时低,波荡起伏。这要不是心理能力极强一定会患上心脏病。

尹君翔的待遇明显比萧然强很多,秦浩不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还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很多事情想必已经想明白了。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注定要做你哥。秦家自然有秦家的规矩,这你已经知道。你的安排和小然一样,你可以去问他。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以后只要不上课就到公司来做我的助理,我希望你能从中学到你想要的东西。”

尹君翔一进门就被秦浩扔来的仅仅是凑在一起的一堆话给砸晕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一时之间竟消化不了。尹君翔抬起头迷茫地望着秦浩。

秦浩在面对尹君翔的时候耐心似乎要好很多,“怎么,没听明白?”

尹君翔又愣了会儿才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意见。”

尹君翔没有任何迟疑地肯定答案使得秦浩吃了一惊。果然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别在这儿待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秦浩看尹君翔站着不动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本来挺机灵灵敏的一个人反应能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看来他还要下一番功夫。

感动

秦浩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缓缓地站起来。最近帮里和公司事情特别多,总要忙到很晚才能休息。即使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生活秦浩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

从书房出来秦浩没有直接回房间反而转身向几个弟弟的房间走去。尹君昊和萧然的房间一片漆黑,看来两个人已经睡了很久了。可是令秦浩吃惊地是尹君翔房间的灯居然还亮着。本来以为一切都说开尹君翔就能安安稳稳地睡踏实觉了,没想到他还是放不开。

秦浩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尹君翔直直地躺在床上,眼睛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秦浩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走过去。“怎么还不睡?”

尹君翔这才注意到秦浩,迅速地从床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在床边站好,别别扭扭地喊了声哥。

“问你话呢,怎么还不睡?”秦浩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在尹君翔这里似乎所有的话都要问两遍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睡不着。”尹君翔低声道。他和萧然一起进行完晚间训练后本以为累的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自己可以很快入睡。可是他都在床上翻腾了快半夜了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秦浩看着尹君翔一脸的疲惫,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想着以前的事儿?”

“没有,我也不知道。脑子里一片空白。”尹君翔呆呆地看了秦浩一眼。眼里的迷茫昭示了他的不解和困扰。

面对脆弱的尹君翔秦浩总是狠不下心来。很多时候明明恨不得将他揍醒可是看见他的软弱自己却先放弃了。“别在这儿站着了,到床上躺着吧。”

尹君翔倒是没有犹豫很快在床上乖乖躺好,等躺好后扭过头一脸无辜地望着坐在床边的秦浩。秦浩没说话起身把屋内的大灯关掉了。“开着灯哪能睡着。”

秦浩再次坐到床边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尹君翔的身子僵硬了很多。甚至可以感觉到些微的颤抖。

“不用害怕,我在这儿陪着。闭上眼睡吧。”秦浩将手伸到被子里握着尹君翔冰凉的手柔声道。尹君翔的紧张让秦浩想起尹君翔以前在这里时晚上总是噩梦不断的脆弱样子。料到他可能对黑暗缺乏安全感。只好借由自己的温暖来试着驱散他心里的恐惧。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依赖身边的人。秦浩双手传来的温度使得尹君翔不由自主地向他那里移了移。握着秦浩手的力度也在不断地加大。

尹君翔下意识的依赖使得秦浩倍感欣慰。他知道尹君翔正在一点一点的试着信任他,正在对他慢慢地打开心扉。这是个好现象。也只有等他真正的解开心结才能找回那个真正的尹君翔。秦浩始终认为尹君翔应该是一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强者。

秦浩的陪伴果然起了作用,尹君翔的呼吸也变得顺畅多了。身子也没有刚刚那样僵硬,双手的温度有了回升的迹象。

“咕噜噜”的声音打破了静谧,显得异常突兀。秦浩虽然看不真切但是完全可以想象躺着的人是怎样一副害羞的别扭样。

“晚上那么大的运动量,又折腾半夜不饿才怪呢。躺着别动,我去给你煮些粥来。”秦浩若无其事地道。不想因为自己的在意使得尹君翔更加窘迫。

“不用麻烦的,我现在就睡。”尹君翔的声音似乎都带着几分尴尬。那份儿窘迫似乎也随着喷薄而出。

秦浩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床头处将床头柜上的小灯打开。柔和的灯光瞬间洒遍屋子的角角落落。“开着这个灯就好,大灯太刺眼了。”

秦浩怕尹君翔尴尬,没有多停留快速走了出去。一出门就碰见萧然。“哥,你怎么还不睡?”

秦浩并不想将尹君翔的脆弱示人,只是应付道:“刚忙完,你怎么现在还在外面逛?”

“渴,起来倒杯水喝。”萧然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眯缝着眼喃喃自语。

秦浩看着他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还真怕他从楼梯上滚下去,一把拉住他,道:“回你房间去,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哦,那谢谢哥。”说完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秦浩望着萧然离开的背影,不由地愣了一下。比起尹君翔的客气萧然的那份儿理所当然反而亲切很多。原来理所当然的索要也不是那样令人反感。

秦浩不想再麻烦家里的厨师,就自己亲自下厨为尹君翔熬了些银耳莲子粥。知道莲子有助于睡眠秦浩特意多放了些。秦浩虽然不经常下厨可是手艺还是十分了得。当秦浩端着粥和一份儿切好的榨菜来到尹君翔房间时就看见尹君翔闭着眼蜷着身子窝在床上。

秦浩将粥和榨菜放到床头的小桌子上,轻轻推了推闭着眼的尹君翔“知道你没睡,起来吃点儿吧。”

尹君翔经过时间的沉淀已经没有了先时的尴尬,当他看见桌上的粥和菜时脸上竟迅速的闪过片刻的失神。“谢谢,其实你不用这样做的。”

“哪那么多废话,快点儿吃了睡觉。明天还要早起晨练呢。”秦浩这样做本就不是为了得到尹君翔的感激,只是一种下意识的选择。现在看着尹君翔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秦浩竟有些不自然。

“大晚上的还是不要吃过于油腻的东西,那些榨菜味道还不错,凑合着吃吧。”也许是今天的气氛太过于温馨秦浩收起平时的强硬,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甜腻。

“谢谢。”再次听到尹君翔的谢谢,秦浩倒是异常想念起萧然的坦然和理所当然。“行了,客气不是用在这种时候的。”

吃着这种带着家的味道的饭菜尹君翔一颗心似乎都要融化掉了。对于所有类似家的味道他一向没有任何抵抗力。渴望很久的东西一旦拥有反而会变得小心翼翼。此时此刻他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看着尹君翔慢慢地品着粥秦浩知道他心里的波澜起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尹君翔脸上发自内心的喜悦令他激动不已。原来感动始终都是相互的。

初为助理

尹君翔一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冲还一边抽空瞄一眼手上的表,现在离秦浩规定的时间还差五分钟。如果保持这样的速度估计勉强可以在规定的时间赶到。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尹君翔刚过了门口的保安就被前台的小姐给拦住了。“小朋友请问你找谁?”

前台小姐甜蜜婉转的声音在尹君翔听来就如同恶魔的催唤,而且那句小朋友将他雷了个彻底。他虽然还在上高中可是已经和小朋友这三个字说再见很多年了。再次听到只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你好,我想找秦总。”尹君翔的良好家教使得他自动将前台小姐因过分亲近而造成的不当措词忽略掉,礼貌地道出了自己所来目的。

“请问您有预约吗?”标准化的笑容和温柔礼貌的问话尽显其对工作的尽职。

尹君翔此时恨透了她的尽职,那流逝的时间令他心痛不已。“没有,不过秦总说过让我今天来找他。”

尹君翔魅力阳光的笑容也失去了他的魔力。前台小姐完全不为所动。仍是坚持着自己的职责不肯妥协。

正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前台的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值得庆幸的是电话是秦浩打来的。一通电话解决了尹君翔的尴尬,可是看着已经指向六点的指针尹君翔恨不得那通电话只是个幻觉。他此刻宁愿在这里继续争论也不想去面对秦浩。胆量在关键时刻是会自动萎缩的。

也许是秦浩已经打过招呼,秘书处的人并没有阻拦直接放他进入秦浩办公室处。站在秦浩办公室的门口尹君翔一颗心七上八下,迟迟不敢敲门。也不知为什么,虽然和秦浩接触的时间并不是特别长可是某些时候却是怕的不得了。就比如说现在,即使知道必须要面对可是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就在尹君翔还在犹豫要不要进,什么时候进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被打开了。尹君翔一抬头就和秦浩锐利的眸子交汇在一起。射过来的利剑似的两道光逼得尹君翔低下了头。

“还要我亲自请?”语调平平的一句问话却使得尹君翔没胆量的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不,不是。我就要进去。”尹君翔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

秦浩放开门,转身向里走,把尹君翔扔在了身后。尹君翔不敢再耽搁,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慢慢挪到秦浩办公桌前。

秦浩抬起手看了下表就将视线转到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尹君翔身上。“五分钟!五十下!”

“恩?”秦浩没有任何过渡的话使得尹君翔一愣,疑问不自然地冒出了口。看着秦浩逐渐转冷的目光尹君翔连忙将嘴紧紧闭上,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尹君翔那叫一个悔啊,早知道惩罚是按迟到时间算的他就不在那儿自我较量了。

“没有下一次。”

“是,我。。。。。。”尹君翔没敢再神游,这次倒是接的及时,本还想为自己辩解却被干净利落的两个字打断。“十下”

“数字记好了,给你留个面子帐回去算。”秦浩说着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几件扔到靠近尹君翔的桌上。“拿去,仔细看,半小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

“是”尹君翔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向左边的小桌子处走去。刚准备坐下就被秦浩一声“停”给吓得瞬间僵硬。

尹君翔扭过头疑惑地望着秦浩,秦浩也没看他,随手指了指一边的地板稳声道:“俯卧撑姿势!”

尹君翔不会傻到去问秦浩为什么,迅速到秦浩指定的位置摆好姿势。秦浩似乎对他这次的反应很满意,低头开始处理桌上的文件不再为难他。

待尹君翔看清文件的标题后迅速地将文件推到一旁,“哥”尹君翔微微抬起头看着秦浩。虽然已经改口叫秦浩哥可是每次都带着几分勉强和别扭。

“没诚意不如不叫!”秦浩在他第一次喊哥的时候就想说了,原来要求他喊哥可是第一次听到那带着勉强和别扭的声音时就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上。

一句话使得尹君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秦浩等了大约一分钟左右也没等到尹君翔的回话,疑惑地抬起头。“有话就说。”

“那些文件我不能看。”尹君翔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文件,身子不自觉地又向旁边移了几分,似乎那些文件如同毒蛇。

秦浩一看尹君翔避之不及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不在意地道:“既然拿给你就说明没什么问题。”

“可是。。。可是那些策划都是公司内部资料。这。。。这不合适。”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可是毕竟从属于两家不同公司,说是竞争对手一点儿都不过分。

“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你清楚我想让你学些什么。至于文件上的内容我相信你的为人。”尹君翔的困惑在秦浩看来完全是自找麻烦。

看着秦浩满不在乎只是将那些资料当作教学案例尹君翔一阵羞愧,和秦浩的坦然比起来倒显得他像个小人。原来他根本就没往那些方面想过。

来自秦浩的绝对信任使得尹君翔心里暖暖的。那种抛弃所有杂念的单纯想法在秦浩身上一点不显得突兀反而出奇的适合。

“你的时间不多了。”秦浩低头看了看腕表好意提醒不知道又在哪儿神游的尹君翔。

听到秦浩的话尹君翔的脸不自然的红了红,连忙拿起一旁的文件开始翻阅。看着那些策划尹君翔不禁感慨果然是大企业,真是人才济济。这些策划书一看就是出自能人之后。相比之下“翔宇”的能人就少得可怜了。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正处于工作状态中的秦浩随口喊道:“请。。。。。。”可是进字还没喊完就被一声弱弱的哥给打断了。

秦浩这才想起还以俯卧撑姿势趴在地上的尹君翔,看着尹君翔满脸乞求秦浩心里一阵好笑。没想到无意间也能看见那人露出那么孩子气的表情。

尹君翔看秦浩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心里紧张的不得了就怕屋外的人会推门进来。这么丢脸的样子被别人看见就丢死人了。

“哥”尹君翔可怜兮兮地又叫了一声。

秦浩本就没想为难他,现在看着他一脸焦急还要扮可怜就更不好再坚持。秦浩轻声咳了下才道:“起来吧!”

尹君翔如同大赦般飞速站起来迅速地将衣服整理的一丝不乱后才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站好。秦浩看着尹君翔微微发红的脸笑了笑,挥了挥手道:“到我这儿边来。”

尹君翔没敢迟疑快速地走到秦浩身旁站好,秦浩又望了他一眼才朗声道:“请进!”

秦浩的首席秘书李秘书这才推门走了进来。果然是训练有素的人,李秘书眼睛丝毫没有向一旁站着的尹君翔瞟,只是径直走到秦浩桌前恭敬地递上一份儿文件稳声道:“秦总,分公司的发来的文件。”

“恩,放那儿吧!谢谢。”秦浩冲着李秘书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尹君翔介绍到:“尹君翔,来公司实习的助理。以后麻烦李秘书多多照顾了。”

“秦总太客气了。”李秘书这才好奇地望向一旁的尹君翔,能让秦浩放在心上的人还真不多。

尹君翔虽不喜欢应酬可不代表他不擅长应酬。尹君翔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面带笑容客气地道:“以后君翔就麻烦李秘书了。”

李秘书满意地点了点头,握住尹君翔伸过来的手淡淡一笑,“不用那么客气,以后有不懂得尽管来找我。”

“秦总没事我就先下去了。”李秘书转过头请示一旁淡然地看着这一切的秦浩。

“恩,今天没什么事。让他们都早点儿回去吧。”秦浩的体恤员工是出了名的,李秘书并没感觉惊讶只是了然地点了下头便出去了。

尹君翔倒是自觉李秘书一离开,他便走到原来的位置上,以俯卧撑的姿势继续看文件。

“做的不错。”秦浩对尹君翔刚刚的做法十分满意,相比他那个弟弟尹君翔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他也曾经教过很多次可是那个臭小子依旧我行我素完全不在状态。

秦浩突如其来的赞扬吓了尹君翔一跳,尹君翔长这么大无论做的如何好都很少受到别人的赞扬。现在对于秦浩不加掩饰的赞扬竟有些无措。

秦浩看着尹君翔一副受宠若惊又不知所措的样子也有些心疼。同病相怜的切实感使他更加理解尹君翔的感受,不由地又盯着尹君翔看了一会儿。

“时间到了,起来吧。”秦浩淡淡地吩咐道。

尹君翔连忙站起来,趁着秦浩不注意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尹君翔等站好后开始讲自己的想法。秦浩也不说话只是淡然地听着。等尹君翔讲完才道:“没了?”

尹君翔又仔细想了想才肯定地点了点头。秦浩看了他一眼追问道:“确定?”

尹君翔被问的发毛,又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才有些犹豫地道:“没了。”

“恩,大的方面不错,想法也很独特。不过记得多关注细节。”秦浩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将几个尹君翔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指给他看,然后将文件推给他,“自己数数漏了几处?”

尹君翔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又要倒霉了,小心地拿起文件仔细数了一遍才试探地道:“三处?”

“一处十下,不多吧?”秦浩对尹君翔说话的语气很是不满,极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不多”看着秦浩几乎皱成一团的眉头,哪还敢说多。

“作为领导者深思熟虑必不可少,优柔寡断万万要不得。再加二十下。”

“恩?”尹君翔对这句话明显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清楚啊,那再加十下。”秦浩倒是干脆。

尹君翔急忙在脑内快速搜索,再加下去明天能不能起床都不好说。藤条的威胁使得他的脑子转动异常迅速。终于想起是因为刚刚那一段追问。

看着尹君翔一副恍然所悟的样子秦浩不再逼迫,将桌上收拾干净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道:“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家!”

好哥们

尹君翔正站在门口等去停车的秦浩,却被屋子里的喊叫声吓得慌了神。本就不放心弟弟和萧然待在一起,听到叫声也没来得及分辨就冲了进去。进屋后却被屋子里的场景吓了一跳。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反剪着萧然的双手,将他摁倒在沙发上,膝盖还不轻不重的压着萧然奋力挣扎的双腿。被摁倒的萧然脸气得通红,嘴里不断冒出各式各样的脏话。而弟弟尹君昊早被吓傻了,只是呆呆愣愣地看着两个较劲儿的人。

“哥哥”尹君昊瞥见站在门口的尹君翔就像看见救星似的飞奔而去。

这声哥哥倒是引起那两人的注意,两人安静下来齐齐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尹君翔。尹君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秦浩略带不满的声音“这是个什么情况?”

萧然也是在抬头看尹君翔的时候发现秦浩的,看见秦浩的时候立即变得老老实实。心里暗暗庆幸尹君昊的那声哥哥太及时了。要不是被分散注意力那一连串的骂人话就够他受得了。跟了秦浩那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现在很不满。刚刚的嚣张立即被可怜代替。“哥?”

秦浩淡淡瞟了一眼缩着脑袋望着他的萧然后就将视线转向压着萧然的人不悦地道:“黎昕,放开他。”

黎昕玩味地挑了下嘴角,松开压着萧然的腿,将趴着的人拉了起来。因为秦浩在场萧然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吊的二五八万的男人。

黎昕完全不把萧然的恼怒看在眼里反而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不怕我告你的黑状,恩?”

萧然听了那句话眼里似乎都要喷出火来,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突然插进来的秦浩挡住了视线。秦浩背对着萧然命令道:“都回房去。”

等他们三个都离开之后秦浩才不满地瞪了那个笑的极其欠扁的男人一眼,问道:“黎大少爷,今天怎么有闲暇到寒舍来?”

黎昕听了这话当场就大笑起来,“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哥们。拽文言的能力和我有得拼。恩,不错不错。”

秦浩没说话仍是不满地瞪着那个笑的前仰后合的人。黎昕看秦浩那个样子也不好再继续勉强忍住笑调侃道:“放心吧,你那宝贝弟弟没伤着。眼都要瞪穿了。真该让你那弟弟看看你盯着他那手腕心疼又紧张的眼神。”

“少在那儿说风凉话。你纯粹是嫉妒。”秦浩也不甘示弱狠狠地顶了回去。

“嫉妒?我脑袋又不是被门挤了。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当人家爹。看看我一个人多潇洒,不用整天为了谁操碎了心。”黎昕笑的那叫一个欢脱,那叫一个奸诈。

“没有体验过哪知道其中的幸福。我都为你感到悲哀。孤家寡人!”秦浩和黎昕是大学同学就是因为性格相投才成了莫逆之交。秦浩本就不是个善良之辈,说话自然不会客气到哪儿去。更何况又是那么好的朋友更不用顾忌什么。

“孤家寡人怎么了,这可是帝王才能享受到的待遇。”黎昕和秦浩自从认识以来就不停地斗嘴,似乎将对方挤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才是人生的最大乐趣。

“听听,听听。那话里的涩味我听着都难受。”身上承担着太多的责任难得有机会这样轻松惬意。秦浩也像个非要争出胜负的孩子寸步不让。

“涩不涩自己清楚就好了。外人是带着情绪看哪会公正。”

秦浩心里暗想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真要分出个胜负那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了。“喂,还没告诉我你今天来干什么?”

“还不是怕你伤心,特意上门慰问。”黎昕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轻浮样。

“怕我伤心就该答应我去‘翔宇’”秦浩话说得凶心里却清楚黎昕的难处,对他也没有什么怨言。知道他之所以回国也是为了他那个老古董的父亲。说也奇怪,也不知道他那个做教授的父亲为什么那么执着的要让儿子继承他的职业。

“你也知道,要不是老头子身体不好,我哪会放弃在国外的舒适生活回来做什么人民教师。这么高尚的职业实在不适合我这个浪子啊。老头子也不怕我误人子弟。”说起他那个顽固不化的父亲黎昕就一肚子怨气。让他这个痞子做老师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

“哼!很有自知之明嘛!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浪子。”秦浩决不放弃任何损好友的机会。

“浪子有什么不好,潇洒啊!”趁着秦浩反驳之前黎昕连忙道:“等我父亲身体好转之后我会帮你看着‘翔宇’,现在老头子一副随时都能晕倒的样子我不敢再刺激他。你也知道他最讨厌我踏入商界。”

“谢了,你不用急着帮忙,也许是我太多虑了。”黎昕的话使得秦浩仿佛喝了蜂蜜,一直甜到心口。好哥们不是当假的。

“不是我说你,本来有个弟弟就够操心的啦。你怎么又揽了两个来?”黎昕不是很清楚尹家和秦家的纠葛满是疑惑地道。

秦浩自然听出好友的关心,微微笑了下,半真半假地道:“一看见就上了心,不由己啊!”

黎昕不齿地笑了下,鄙视地望了眼秦浩道:“这真不想你会说的话。”

秦浩没反驳,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移话题“我那个弟弟,你替我看着点儿。他可不是个老实的主儿。”

“行行行,不过说实话,你那个弟弟还真对我的味儿。嘿嘿,我会好好照顾他的。”黎昕笑的一脸奸诈。

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友,哪里会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秦浩郑重地警告道:“不管你想干什么,但是决不能伤他丝毫。”

“开玩笑,我又不是活腻歪了。我伤了他你还不得和我拼命。”别人不知道,他黎昕可清楚的很。他那个好友别看平时对弟弟没个好脸可是疼弟弟却疼到了骨子里。说是命根子一点儿都不过分。谁要是敢伤了他那弟弟,那绝对会死得很惨。

黎昕本打算在秦家混一晚上谁知道还没到八点老头子就打电话催他回家。黎昕脸当场就黑了。可也不敢挑战老头子心脏最终乖乖回家。

难兄难弟

如往常一样,依旧是两个小时练功时间。从练功房里出来萧然觉得身上的骨头似乎都要碎掉了。秦浩今天定的量是平时的两倍。而且尽是些高难度的动作。萧然当时又累又痛,恨不得累昏过去好躲过秦浩魔鬼似的训练。能活着从练功房里出来萧然都佩服自己的毅力和体力。

“翔,洗过澡到一楼书房去。”秦浩随后从练功房里走出来淡淡地吩咐道。

萧然一脸同情地望着尹君翔。一楼书房,秦家没有人不清楚它的真正用途。萧然只顾同情尹君翔哪里会想到自己也是同样的下场。就在萧然准备离开的时候秦浩才不紧不慢地道:“翔出来之后你过去。”

萧然的整个天空顿时变得漆黑一片。今天和黎昕动手就料到不会有好果子吃。没想到增加训练只是惩罚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戏还在后面。

尹君翔事前就有准备听到秦浩的话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平静地答是。尹君翔要比萧然厚道。知道此时同情都是一种心理折磨尹君翔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一点儿情绪变化。

尹君翔虽在秦家待过些日子,可是却是第一次到一楼书房。原以为一楼书房和二楼一样却没想到只是一个惩罚室。除了和惩罚有关的东西其他的基本上一无所有。

秦浩是十分注重效率的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要比别人快。当尹君翔到一楼书房的时候就看见秦浩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哥?”尹君翔小声呼唤着秦浩。心理矛盾不已既希望秦浩睡着又希望秦浩能给个回应。对疼痛的恐惧和做错事的愧疚不断折磨着他。

“柜子里第二层最外面的藤条拿过来。”秦浩没睁眼只是温和地下达命令。

看见柜子里摆放的藤条,尹君翔身子不禁绷得更直了。甚至觉得身后的某个部位开始发疼。

“哥!”尹君翔双手直直地托着藤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诚意。没敢想彻底逃避惩罚可是还是希望秦浩能够因为自己的乖巧罚的轻些。为自己争取最大限度的福利是人的自然反应。

秦浩这才睁开眼接过尹君翔递过来的藤条指了指不远处的床吩咐:“那边趴着去。”

尹君翔这次倒是乖巧的很,没让秦浩催就自己将裤子退了下来。虽然脸上是一片绯红可是动作干脆很多。秦浩明显对尹君翔的做法满意的很。看他趴好就快步走过去,一反常态地出声安慰“一共120下,忍着点儿。”

“恩。”秦浩带着怜惜的温柔减弱了尹君翔的恐惧,身子放松不少。

秦浩虽然有了更多的人情味儿可是惩罚就是惩罚,秦浩丝毫没有放水的打算。落下的藤条依旧凌厉,随着藤条起落伤痕也变得更加明显。每一藤条都是效果显著。

秦浩虽然力道没减可是方式却更人性化。不再是让萧然恨到死的十藤一伤痕。秦浩尽量让藤条落下的范围扩大来减轻尹君翔的痛苦。可是即使秦浩再有心120下的藤条也不是个小数目,有那个大数量在那里摆着就算再费心思还是令人难以忍受。

打到一半的时候尹君翔就有些吃不消了,一张俊脸紧紧地皱着,冷汗早已布满整张脸。尹君翔轻轻地移动身子希望可以减轻疼痛。秦浩虽然看不清尹君翔的脸单只是看他抓着床单青筋暴露的手就知道他现在有多痛苦。秦浩知道120实在是个不好忍受的数目,因此也不再计较那些不准动、不准喊的规矩。

“痛的话就喊出来。”秦浩在落下一藤条后终是不忍,柔声吩咐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尹君翔。

秦浩尽量避开伤口比较严重的地方,只是在有着淡淡肿痕的地方落鞭。尹君翔也不想再勉强自己也希望借着痛呼减轻些疼痛。

秦浩还是第一次在惩罚的时候听到那种夸张的叫喊,心里觉得怪怪的。听着尹君翔抑制不住的痛呼秦浩觉得更像是在折磨自己。落下的藤条更快只希望早点结束这场痛苦。

当120下打完的时候尹君翔嗓子都有些嘶哑。秦浩将藤条放下火速端来一杯水递给趴在那里动弹不得的人。“喝口水润润嗓子。”

尹君翔哪儿还有力气去端水,一杯水差一点儿全喂了床单。还是秦浩眼疾手快,险险地勾住下滑的杯子。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尹君翔扶起来轻轻拢着细心地喂他喝水。等尹君翔喝完秦浩将杯子放到地上,抱起尹君翔准备将他放到床上让他休息会儿。

“哥,我可以回房。”尹君翔想到萧然还要来不好意思待在这里休息,挣扎着要回房。

“别乱动,我送你回去。”秦浩现在满是心疼对他更是有求必应。

秦浩将尹君翔安排妥当后才站起来。“你先睡会儿,处理完小然的事儿我再来看你。”

“哥,罚轻点。”尹君翔想到自己现在的痛苦实在不想萧然也这样惨。同病相怜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将求情的话说出了口。

秦浩留下句“好好休息,不该管的不要管”就离开了。

萧然回房后心里就没安生过,半开着门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到有人上楼连忙跑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瞅。看见秦浩抱着尹君翔进了房间急忙从屋里出来,快速赶往一楼书房。秦浩回到一楼书房就见萧然老老实实地站着墙角面壁思过。

萧然听到推门声就知道秦浩进来了,不禁将身子挺得更直。秦浩在门口看了会儿才走到萧然身后冷声道:“转过来。”

萧然转过身子,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秦浩的眼睛。也只有在犯了错的时候才是他最乖最老实的时候。

“站直了!”秦浩一向看不得别人缩头缩脑,看见萧然恨不得将头埋到胸口就有些生气。

萧然条件反射般迅速绷紧身子,抬起头盯着秦浩。“哥!哥!”每当萧然害怕的时候就会不停地喊哥。似乎这样可以平复自己的恐惧。

秦浩自然清楚他这个毛病,听他喊哥气也消了不少。“手伸出来!”

萧然以为秦浩要打手心,吓了一跳。满是乞求地望着秦浩,看秦浩没任何表示也不敢再磨蹭哆哆嗦嗦地将双手伸直。恨不得闭上眼睛。可是令他吃惊地是秦浩并没有打他只是拉起他的袖子仔细地查看他手腕处。

看着萧然手腕处被黎昕捏出来的红痕秦浩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心疼,随后被恼怒取代,不由地狠狠地拍了下萧然的掌心。“自不量力!”

萧然从秦浩的反应猜测出他还是心疼多点儿,心里甜丝丝的。“哥,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下次的事儿下次再说,先说说这次怎么办?”秦浩狠狠地瞪了一眼自作聪明的萧然。

“哥,我知道您心疼我。所以。。。。。。。”

“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要那就受着吧。”秦浩没等萧然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他讨厌任何人在惩戒的时候揣摩他的心思。

“去把藤条拿来!”

萧然听秦浩语气不对,心咯噔一下跌落到谷底。连磨蹭的时间都省了,拿来藤条规规矩矩托好。秦浩根本没有要接的意图,眼睛盯着萧然身后的墙壁似乎是在走神可是目光却没有走神时的涣散和飘忽。倒是像在等待。

“哥”萧然站得浑身上下就像被针扎一样难受,试探性地叫着秦浩。

秦浩没动只是语调平平地道:“想清楚了?”

“啊?”萧然哪里想到秦浩会这样急切地逼问。

“看来是站着太舒服。”秦浩从萧然手里接过藤条,指了指书房中间的空地“双腿闭合,上身弯曲,双手握住脚腕。”

萧然听了心里暗暗叫苦,居然是这种姿势,看来哥真的生气了。摆好姿势前自然要将裤子退掉。可是秦浩就在身后站着,这一系列的动作在裸着下半身的情况下完成除了尴尬就是羞愧。

看萧然站着不动,秦浩脸当即沉了下来。“你要想一星期都待在床上,尽可以耽搁。”

此时此刻语言的打击能力绝不亚于即将落下的藤条。萧然如果刚刚是壮着胆子在作垂死挣扎现在却连那个想法都不敢再有。抱着早死早超生的自欺欺人的想法萧然迅速地脱下裤子,按秦浩的要求摆好姿势。

可是秦浩突如其来的一下猛击却使得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萧然差点儿摔倒。萧然凭着全力稳住身子,又后知后觉地将臀部抬得更高。

等萧然再次摆好姿势,秦浩又迅速落下劲道十足的一藤。“错误!”

“我不该打架,更不该自不量力使自己受伤”虽然萧然压根没把那点儿小伤放心上可是知道秦浩很在意也不敢不报。

秦浩的回答是不停歇的五下。等五下打完后才冷声道:“再想,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开始真正的惩罚。”

话音刚落带着劲风的藤条就又落在刚刚的那道伤痕上。连续的击打使得萧然紧绷的双腿开始乱抖。身子也像北风下摇摆无措的枯叶。疼痛有助于思考在此刻似乎只是个谬论。萧然虽然已经在奋力思索可是还是没有一点儿头绪。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把柄握在哥手里。

秦浩说话就没有不算数的时候,既然萧然没有想出所犯错误那么藤条依旧只是提醒。越落越多的藤条逼得萧然更加卖力去想自己的错误。不经意间瞄到手腕上的伤让他眼前一亮。“哥,我知道了。我不该利用您的心疼妄图逃避惩罚。”

“恩,好好数着。”

听了秦浩的这句话萧然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没惩罚数目那就意味着要打到满意为止。萧然直到现在才知道他在无意间真的惹恼了秦浩。心里暗自后悔不该自作聪明。

“啪”绝不拖泥带水的一下。

“一”这一下竟与前面的伤痕重合,萧然这声报数也变得异常惨烈。

“啪”“啪”“。。。。。。”

“二”“三”“。。。。。。”

藤条击打在肉上的声音和萧然带着痛苦的报数声相伴而出。萧然只觉得身后像被撕裂般似的,疼到了心尖儿。支撑整个身体的双腿似乎都要失去力量,变得软绵绵的。身子早已不受控制,时不时地来次大的偏离。

“啪”秦浩一言不发地继续挥动手里的藤条。

“哥”萧然觉得整个屁股都要不是自己的啦,身上的每个神经都变得异常敏感。疼痛似乎被肆意放大。

“想要重新开始是吧?报数!”

“50,哥,我真的知道错了。”萧然听到秦浩没有任何温度的话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秦浩看萧然臀上已经是伤痕累累,再没有落鞭的地方才冷声道:“最后十下,记住这次的教训。”

“啪,啪。。。。。。。”

“51、52。。。。。。60”最后一个数字喊完萧然双腿一软就像一旁倒去。秦浩一看他要压到伤口急忙托住他下落的身子。

“谢谢哥!”萧然冲着抱着自己的秦浩虚弱的一笑。

“自找苦吃,别总是挑战我的底线。你记住了,利用,不管是善意还是非善意对爱你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萧然被说得羞愧不已,头埋在秦浩怀里都不敢再抬起来。

剖析

第二天一早尹君翔刚挪出房间就看见萧然一瘸一拐地从他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四目相接使得两个人都尴尬不已,两张脸同时被染成深红。看着对方的狼狈仿佛对着镜中的自己,这种变相的真实感带给两人异常强大的冲击。

似乎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两个人只是尴尬地对视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化解那份儿如同被看光的无措。

“那个,我先下去了。”尹君翔刻意忽略掉身后的疼痛快速地与萧然擦肩而过恨不得能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平时大大咧咧的萧然被尹君翔看见那样狼狈的样子也大方不起来,本想一笑而过却发现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尹君翔的离开给了两个人一个台阶。萧然红着一张脸也紧跟着下楼。

尹君翔逃到楼下还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这种宛如剥光了让人看的感觉简直太恐怖了。明明知道对方不会在意可是心口却像堵着一块石头。

“小昊。你先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秦浩温和的声音引起了尹君翔的注意。向前走了两步就见秦浩正扭着头劝眼巴巴盯着那一桌子饭菜却纹丝不动的弟弟。

尹君翔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弟弟赌气似的喃喃自语:“我要等我哥。”

“你哥身体不舒服,可能要再等等。秦大哥陪你吃。”秦浩哪里会哄孩子,软话说不出口希望可以用温柔来代替。

可是即使秦浩声音快滴出水来,尹君昊还是不领情头一扭,不悦地道:“我哥不来我就不吃。”

秦浩微笑的脸似乎出现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尹君翔因为愧疚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任性的尹君昊。现在倒是很想看无所不能的秦浩会怎么处理。因此也不急着进去站在餐厅门口静观事态发展。

“小昊是乖孩子。哪能说那样任性的话。”秦浩迅速调整脸部表情,再次出击。

“我哥不在,没人喂我。”以前尹轩在的时候每次吃饭都是连哄带劝再加上周到服务。尹轩去世,尹君昊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尹君翔因为愧疚也是极尽所能的宠着哄着。如今连尹君翔都不在尹君昊哪里会乖乖吃饭。

秦浩听了那句话,嘴角微微抽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声闷笑吸引去注意力。扭头看去就见萧然憋笑憋的满脸通红。当然旁边还站着一脸无辜的尹君翔。秦浩一个眼神飞过去萧然立即将表情尽最大力调到正常。

“站着干什么呢?不想吃现在就出去训练去。”秦浩满肚子的不满在看到那两个看戏的人时全部倾泻而出。

带着那样的伤去训练那真是不要命了,两个人被吓掉半条命。齐齐地望着秦浩,眼里全是乞求。秦浩本就没想难为他们。因为知道他俩身上有伤都没喊他们起来训练。还让不用上学的两个睡了个懒觉。

现在看恐吓的作用已经起到才下了特赦令“行了,都过来吃饭吧。”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急忙向里挤就怕秦浩突然将刚刚的话收回。尹君昊看见尹君翔进来皱着的脸才彻底展开。站起来又将椅子往尹君翔那里移了移。

“哥,你喂我嘛。”尹君昊自从尹轩去世变得特别粘尹君翔,知道尹君翔比以前宠他更是肆无忌惮地撒娇。

听了这句话,尹君翔不由地偷偷瞅了眼秦浩,不巧正与秦浩望过来的视线相撞。尹君翔明显看出了不赞成。可是看着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的弟弟还是答应了下来。

萧然倒是觉得小孩子就是用来宠的,一点儿不觉得尹君昊的要求过分。反倒是想起秦浩吃瘪的样子心里直乐。

秦浩也注意到了萧然的异常,凭他对萧然的了解不用费劲儿就知道他在乐什么。“給萧少爷换把凳子。”

萧然听了这句话当场变了脸,他不小心又踩到炸弹了。本来还在为秦浩换成软凳子开心现在倒好,这一顿饭下来他有的受了。

秦浩直接将萧然故意放大痛苦的表情忽略,皱着眉头听尹君翔耐心地哄弟弟。尹君昊从小就被这样照顾一点儿没意识到秦浩的不满。还是继续撒娇,继续挑食,继续指挥哥哥为他夹菜喂饭。

尹君翔此刻也不比萧然强,虽然不像萧然那样疼痛心里却也是饱受折磨。有秦浩时不时投来不悦的目光,这要多大的抗击打力才能不动声色的继续手上的动作。

萧然一边吃一边偷瞟秦浩,他屁股现在就像又被抽了一顿似的,疼痛变得异常剧烈。他恨不得立马将碗里的饭扒完离开那张摧残他屁股的硬木凳子。可是秦浩没离席他哪里敢先走只能在心里期盼秦浩快点儿吃完。

秦浩终于吃晚饭站了起来,尹君翔和萧然觉得眼前瞬间明亮的很多。“翔,吃完饭到我房间来一趟。”一句话解放了萧然却又将尹君翔的心吊了起来。

终于把那个小祖宗照顾妥当,尹君翔扒了两口饭就赶去秦浩房里。秦浩的房门只是虚掩着好像就是为了等他。

“哥?”尹君翔被允许进去之后看见秦浩正斜靠在床头翻今早的报纸,就试探性地喊了声。

“来了,坐!”秦浩放下手里的报纸指了指床。

“哥,我还是站着吧!”尹君翔也不知道秦浩到底怎么想的,心里发怵也不敢坐下来。

“既然想站就站直了。”秦浩不是那种会一再推让的人。

尹君翔连忙将身子绷得笔直,心里后悔的不行。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就不说那句自找苦吃的话了。

“小昊,你准备就一直那样宠着?”秦浩紧紧地盯着尹君翔的眼睛,完全不给他逃避的可能。

“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尹君翔眼里满是迷茫。

“如果是因为内疚就无限放纵那是愚蠢至极。因为内疚就更该好好想想。把这个问题理清楚。宠他要有个度,过了那你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秦浩的话很直白却一下子点在了关键处。

尹君翔无措地摇了摇头“那些话我理解也知道,可是以前父亲那样宠他。我不想他因为我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被宠爱的权利。我不能还他个活生生的爸爸,可是我可以将父亲的那份爱加倍补偿给他。”

“爱不等于过分的宠溺。这么多天了你还没有弄清楚吗。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尹叔宠着他让他永远做个单纯的孩子,因为尹叔有能力保护他。可是现在你用什么来保障他的无忧。我可以保护你们一辈子可是你甘心吗?你将来能够确保自己不后悔?”秦浩的话句句如刀,每一句都曾狠狠地折磨过他。那些话他也曾想了无数遍可是今天被秦浩说出来却像刀割一样的痛。

他现在才发现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今天要不是秦浩将那些话重新摆在他的面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逃避多久。如今这样宠甚至是溺爱弟弟其实只是他的一种无措,一种逃避。本以为一直这样宠着他就可以不用面对自己的残忍。可是他却忘了他在用看似甜蜜的网将生活彻底割裂开来。将不想面对的残酷扔在了网外。却忘了网终会破,一旦网破了沉沦的将是兄弟两个。

“哥,我再好好想想。您给我一些时间。”尹君翔可怜地望着秦浩。眼里的迷茫惹人心疼。

“你有你的骄傲,我不想打破。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既然那些想法以别人的口中说出会那样伤人。说明它们不是完美无缺的。你回去好好想想那些话的锋利究竟在哪儿。想明白了,也就放得开了。”

觉悟

“哥。我要好好静静。我先出去了。”尹君翔觉得累极了。刚刚清明的脑子突然间又变得混混沌沌。

“今天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利用这段时间将所有的事情彻底理顺。日子活得本就不轻松别再给自己找罪受了。”秦浩这几日看着他丢了魂似的纵容尹君昊,晚上又将自己折磨地身心俱疲早想找他谈谈。可是又不忍心看他明白一切后的失魂落魄。逼着自己再放纵他一段时间可是今天看见他依旧拼了命的折腾自己就再也受不住了。明明知道自己在宠过弟弟后会难过自责很久却还是不断重复。

尹君翔听了秦浩的话没有出声,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似乎在想事情。秦浩知道他现在需要时间也不打扰本想让他回房好好休息,他却开口道:“哥,我不想看他长大。我宁愿自己后悔也不想看见他失去那份儿童真。”因为自己过早失去那些东西所以总是奢望弟弟能够拥有。

“你根本就是在盲目的排斥一切成长。作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连吃饭睡觉这种简单的事情都要依赖别人你认为那是正常的吗?他可以不必面对生活中的黑暗和艰难,可是正常的生活都要缩水之后才敢塞给他吗?”秦浩听了尹君翔那些话之后一股怒火蹭的一下升了老高。本以为将他不断折磨自己的那些话替他说出来,活生生的摆在他面前可以让他清醒些。没想到他只是一瞬间的惊醒就又陷入了自己设的结里。

尹君翔听了这些话眼神闪了闪就又恢复了平静。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挣扎。

“我一开始说的那些话会刺痛你,说明它们一直是你心里的一根刺。今天那些话我替你说出来就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拿他们折腾自己。下面这些话是我送给你的我希望能记住。宠爱在一定限度内是可以存在的,正常的成长是必须的。无休止的宠爱和决绝地排斥一切成长那是一场灾难。”

顿了一下秦浩又接着道:“你觉得小然幸福吗?”

“幸福。”尹君翔毫不犹豫地答道。他希望弟弟也能像萧然那样,不用面对超越年龄的成熟。15岁了还可以像一个孩子那样单纯、简单。

“可是我并没有一味地放纵他。你对小昊太在意才会放不开手脚。剪掉他身上的斜枝散叶,让他学会自如地应付成长的每一个阶段这不是不爱他。相反这才是真正的爱他。尹叔对小昊那不是宠爱,那是溺爱。你没必要强求自己像尹叔那样,你自己清楚那本身就是错误的。”秦浩还是第一次这样语重心长地和别人说话。他知道自己不擅长开导人不过他认为该说的已经都说出来了。要怎么做就看尹君翔的觉悟了。

“哥,我想我似乎明白了。可是短时间内我可能还是无法接受。”尹君翔脸上迷茫和几丝清醒交错显得无比奇怪。

“这些天也折腾够了,你也别再折腾小昊,更别折腾自己了。”秦浩这几天晚上陪着他,看他一个人在那儿折腾心里也着急。希望今天将一切说开他能放过自己。也希望自己的这些话能彻底点醒他,使他不要再错下去。

尹君翔从秦浩房里出来,迷迷瞪瞪地往自己房间走。回到房里直接将自己摔在床上不想再动。尹君翔满脑子都是秦浩刚刚说的话。他没想到秦浩会看的那样透彻,他整个人在秦浩面前就像是透明的。

这些日子他就没从矛盾中走出来过,明明知道对弟弟已经是溺爱是自己在逃避也是在害弟弟可是就是停不下来。心里的内疚和不想弟弟长大的自私想法逼着他去放纵弟弟的一切。可每次溺爱弟弟之后又被后悔折磨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本以为这种日子要持续很久没想到秦浩今天将一切捅破,打破了他这些日子来的浑噩。秦浩的那番话让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方向。他似乎钻了牛角尖,搞错了一些事情。可是他又不能完全将一切彻底搞清楚。不过此刻他明白了一点儿他将成长一网打尽了。他一开始就将成长全盘否定。因为这样才会让自己在自己的圈子里来回打转却挣脱不了。

也许将所有的事情理清楚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再陷入那种自我折磨,挣扎不休的泥潭中。

静下心来回想着弟弟的一切尹君翔更加肯定自己被内疚迷蒙了心智。他、包括去世的父亲都在压制弟弟的成长。虽然已经是八岁的大孩子了,可是由于他们的过分宠溺却使得他现在看起来还像一个五六岁的幼儿。长此以往下去,他的弟弟将永远活在他们给他设定的时段,永远长不大。

他错了,错的离谱。他很庆幸今天被秦浩点醒。要不然他会彻底毁了弟弟。那样他将后悔终生。性格上可以单纯、简单但是心智和生存能力上却绝不能停留在孩子阶段。

想到这些尹君翔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他险些酿成大错。和秦浩比起来,他始终不是个好哥哥。他的懦弱,他的幼稚险些害了弟弟。

正当尹君翔陷入新一轮的自责时秦浩推门走了进来。看见尹君翔满脸的痛苦和悔不当初就知道他又钻牛角尖了。“你也还是个孩子,孩子哪有不犯错的时候。错是不可避免的,改了一切还来得及。”

尹君翔听到秦浩说话连忙从床上下来,感激地道:“哥,谢谢您。”

“小然要陪小昊出游乐场,你要不要一起去?”秦浩不想他再自责下去希望他可以换换心情。

“不去了,哥。我好累,我想睡一觉。”

“睡觉可以,不准再自责了。”秦浩不放心地叮嘱道。

“哥,要不我还是去吧。我。。。。。。”尹君翔看秦浩没有陪他们一起去的打算,担心弟弟和萧然在一起出事。

“放心吧,小然做事还是有分寸的。”秦浩对萧然的信任使得尹君翔羡慕不已。本就觉得萧然是幸福的,现在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被逼无奈

从游乐场出来,萧然的脸苍白,隐隐还可以看见细密的冷汗。对于萧然来说,此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似的,痛彻心扉。

尹君昊早就注意到了萧然的异常可是萧然总是一脸无所谓地说没事。说多了尹君昊也坦然地接受了萧然的话。

可实际上萧然身后的伤早就因为陪尹君昊玩各种刺激游戏变得惨不忍睹,哪怕只是稍微地动一下都会痛的浑身发抖可是萧然仍是咬着牙陪尹君昊玩遍了游乐场的所有游戏。这次游乐场之行可让本就带伤的萧然吃尽了苦头。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尹君昊变得开始粘他。看着紧紧地拉着他手的尹君昊萧然觉得这疼值了。

秦浩本来要让王师傅陪着的可是萧然却说那样没气氛软磨硬泡地逼着秦浩放弃了原来的打算。他和尹君昊从游乐场出来之后就不紧不慢地在街上晃荡。尹君昊已经很久没有人陪着他出来玩了,现在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拉着萧然说个不停。

看见总是对他不屑一顾的人对着他笑,萧然也心情大好,嘴角扬得高高的,就连走路都觉得轻松了很多。

萧然正认真地听尹君昊讲话却猛然瞥见二毛带着几个小弟朝这边儿走来,他的脸立即沉下来,急忙拉着尹君昊向旁边的街道拐去。那个被称为二毛的小混混因为欺负学校的学生被萧然阻拦后就和萧然杠上了。每次见到萧然都是两眼放红光。要不是带着尹君昊怕他受伤萧然绝不甘心作软脚虾。

尹君昊被萧然的动作搞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个极刺耳的声音“哟,这不是萧然吗?怎么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尹君昊疑惑地望着萧然,萧然冲着他淡淡一笑道:“没事,我们回家。”

萧然拉着尹君昊才向前走了两步就被二毛堵住了去路。萧然轻轻一笑拉着尹君昊转身向回走。可是刚转过身就被二毛的小弟按住了肩膀。

萧然不屑地瞟了一眼压着他肩膀的手,礼貌地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麻烦你让开。”

那小弟被萧然的态度搞得呆住了。说实话摁住萧然他可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萧然的好身手是出了名的。虽然每次都是仗着人多找他麻烦可是要只是一个人没人敢去挑战他。摁住萧然的时候他就开始后悔,本以为胳膊这回要废了。可没想到萧然居然忍而不发。

萧然轻轻咳了一声,耐着性子对那个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呆子道:“兄弟,麻烦把手拿开。”

那小弟抬起头瞥见萧然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吓得连忙将手从萧然肩膀上拿开。随后心有余悸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小半步。身后的二毛看见这情景气得嘴角直抽抽。

“萧然,今天不把你打趴下我名字倒着写。”

萧然在心里轻笑了下,哼!倒着写:毛二,你敢写小爷还不敢看呢。可面上还是一脸随和,“嘿嘿,我今天真有事,改天,我一定奉陪到底。”

萧然越是推脱二毛就越是咬着不放。萧然看马上就要开打了,急忙摆手,冲着二毛大声喊:“架,我今天不会打。你给个痛快话,怎样会放我走。”

二毛很少看萧然这样好欺负,嘿嘿一笑道:“你叫声爷,爷就放了你。”

萧然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敢叫只怕你没胆听。小昊,把眼闭上!”萧然看尹君昊将眼闭上后飞快地从二毛腰间取下那把他随身携带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向自己左胳膊砍去。左右的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萧然的左胳膊、左手已经是鲜血遍布,左胳膊背部出现了一道大约3厘米长的极深的大口子。

“怎样,我的血可够买你个面子?”萧然轻挑起嘴角不屑地道。

二毛完全没料到萧然会来这招,一时之间脑袋转不过弯来只是呆愣愣地盯着萧然不断往下淌血的胳膊看。萧然瞟了眼发呆的几个人就拉着尹君昊快步离开了。心里暗想:小爷我今天流的血改天让你们加倍还回来!

等萧然走了很远二毛才回过神来,恶狠狠地道:“萧然,算你狠!”

一个小弟盯着萧然的背影问道:“大哥,就这样放他走?”

二毛狠狠地瞪了那个小弟一眼,不忿地道:“不放还能怎样,再纠缠下去我们以后在道上还怎么混。”说完带着小弟向反方向走去。

萧然将手上的血擦干净才轻声道:“小昊,把眼睁开吧!”

尹君昊刚刚虽然闭着眼可是却清晰地听到萧然说“我的血可够买你个面子。”料到萧然可能受伤了,不放心地上下仔细打量萧然。看着那个小家伙满脸担忧萧然觉得特别好笑。右手在尹君昊眼前一晃笑着道:“我没事,走吧!还想去哪儿玩?”

尹君昊仿佛没听见萧然的话仍然盯着他看,这才注意到萧然左边袖子上都是血迹吓得大叫起来“血,血”

萧然急忙捂住尹君昊的眼,“小昊看错了,那不是血,是。。。是番茄汁。”

尹君昊年龄虽小却机灵的很,用力拉开萧然遮住他眼睛的手叫道:“快点去医院,你的胳膊还在流血。”

萧然这才发现血流的越来越多,想到这样回家肯定会出事不甘愿地拉着尹君昊找了家诊所将伤口包扎了一下。又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件新衣服换上才放心地带着尹君昊回家。路上一再叮嘱“小昊,流血的事儿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了吗?”

尹君昊心有余悸地又看了一眼萧然的胳膊才好奇地道:“为什么啊?哥哥也不能说吗?”

“我怕他们担心嘛!小昊,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记住,千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哥哥。”

尹君昊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才狠狠地点了点头。萧然看见他点头开心极了。开玩笑,这件事要是被秦浩知道了他就死惨了。秦浩就算心疼也会先和他算完帐再心疼。等秦浩心疼,他已经成了行动不自如的伤患了。

仗义相助

萧然回到家看见秦浩吓了一跳。从秦浩那个状态来看似乎今天一天都没出去。萧然真是倍感新奇。他发现自从尹家兄弟来了之后秦浩在家待着的时间明显比以前多了起来。一个经常看不见人影的大忙人突然天天见还真是不适应。

萧然望着从容地从楼上下来的秦浩大大咧咧地道:“哥,您今天没出去吗?”

秦浩随意地恩了声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萧然看,萧然被他看的浑身直冒冷汗。心揪的紧紧的,暗暗祈祷秦浩没发现什么。秦浩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关切地道:“脸白成那样,安顿好小昊到我房里来一趟。”说完又转身往回走。

萧然等秦浩转身离开才大大地吐了口气,不自觉地用手擦了擦额头。刚刚真是惊险,今天陪小昊坐过山车都没有像刚刚那样害怕。“小昊,我送你回房好吗?”

尹君昊担心地看了看萧然,“我去找哥哥,你不用管我。”

萧然看尹君昊还是盯着他的胳膊看,连忙拉住他的手又开始新一轮的唠叨。“小昊,记住一定、一定、一定要保守秘密。”说到秘密的时候还刻意放低了声音。

尹君昊不屑地瞪了萧然一眼,道:“你都说了快八百遍了。就算你说了我都不会说的。”

看着尹君昊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笑容再次爬上萧然的脸颊。和这个人小鬼大的人待在一起时时刻刻都有惊喜。

等尹君昊进了尹君翔的房间萧然才小心翼翼地推开秦浩的房门。秦浩看着只露了个脑袋的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呵斥道:“像什么样子?进来!”

萧然嘿嘿一笑,推门走进来。玩笑道:“不是要给哥一个惊喜吗?”

秦浩瞪了他一眼,“喜没见到,惊倒是看见个尾巴。”

“哈哈,哥。原来您也会开玩笑。”萧然几步跨到秦浩面前一脸惊奇地望着他。

秦浩看着面前笑得毫无心机的弟弟,心里也舒服的紧。“裤子脱了,趴床上。”

“哥,哥不带这样的啊。我今天没犯错吧!”萧然还没从秦浩难得的温馨中回过神来就被那句挨打前必说的话吓了个半死。

秦浩见萧然一脸惊慌,好笑地道:“只不过替你上个药,看你吓得。不会是在外面又惹事了吧!”

萧然心里暗暗想:还真是一猜就中。嘴上却道:“带着小昊我哪里敢惹事。”

秦浩拍了下萧然的肩膀催促“快点儿,你不知道疼啊?”

萧然怕再僵持下去秦浩发现他胳膊上的伤,连忙动手去解裤子。左胳膊上的伤一用劲儿就疼得丝丝倒抽凉气。

秦浩以为他扯到了身后的伤叮嘱道:“慢点儿!”并快速地从柜子里翻出药膏来。

萧然嘿嘿一笑,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等萧然在床上趴好,秦浩立即拿着药走了过去,一看萧然身后的伤气得一巴掌拍到他背上心疼地道:“自己身后有伤还敢瞎折腾。”

萧然只觉得身后疼得难以忍受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在意地一笑,调侃道:“哥,你心疼啦。”

秦浩看萧然屁股肿得高高的,很多地方黑紫一片,还往外渗着血珠一颗心被撕扯得难受。听到萧然满不在乎地语气更是生气,上药的手照着肿的最高的一处伤痕使劲儿摁了下去。“走之前就叮嘱你小心点儿。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萧然疼得哇哇大叫,“哥,哥。我知道错了。您轻点儿。疼,疼。”

秦浩看他疼得身子乱颤连忙将手移开,动作又自然地轻了几分。秦浩一边替萧然上药一边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看到他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就马上把动作再放轻几分。替萧然上完药秦浩的额上竟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秦浩将手洗干净后小心翼翼地抱起萧然,把他在床上放好柔声道:“今天在我这儿睡吧。”萧然一听这话嘴笑的都合不拢了。难得有这种待遇不好好把握都对不起自己。可是由于移动而由胳膊处传来的疼痛却提醒他这种温柔他消受不起。

“哥,我还是回去吧。您那么忙我在这儿会耽误您的。”开玩笑,今天要是在这儿睡下,那胳膊上的伤肯定瞒不下去。

秦浩冲着萧然笑了笑,调侃道:“今天怎么变客气了。以前哪次不是拉着我不肯放手。”

萧然被说得一愣,嘿嘿傻笑了两声,拉着秦浩的手撒娇“哥,我这样不好吗?哥不开心吗?”

“开心,开心的很。安心地躺这儿睡吧。”秦浩又替萧然掖了掖被角,看他躺好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去书房拿文件准备待在萧然身边陪着他。

萧然看秦浩拿着一堆文件回来,心里直叫苦。秦浩心疼他的时候总是特别温柔特别体贴可是现在他哪有心情接受。他这时候倒真希望秦浩公司或帮里有事儿。秦浩在这儿陪着他不定什么时候就露馅了。到那时候可就阳光和煦变狂风暴雨了。

萧然偷偷瞄了眼坐在床前处理文件的秦浩,心里那个急啊。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里。正在萧然绞尽脑汁想法子的时候响起了一阵规律的敲门声。萧然那叫一个兴奋可是当他看见进来的是尹君翔的时候高兴劲儿立即一散而光。

“哥。”尹君翔跟秦浩打过招呼后就紧盯着萧然,似乎有话要说。

秦浩一看他那个样子连忙站起来,边向外走边道:“你俩聊,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等秦浩出去,尹君翔才关心地道:“你的伤没事吧?”

萧然一听这话心里一惊,责怪尹君昊不够意思,随口道:“没事,我刺的时候掂量着呢。三天之后我的胳膊就活动自如了。”

尹君翔听了萧然的话满头雾水,不是抽出来的伤吗?怎么会是刺呢?依秦浩的规矩这伤应该是在屁股上,难道胳膊上也被打了?尹君翔早上碰到萧然就知道他昨天也被教训过,而且教训的不轻。想到他带伤陪弟弟玩了一天心里过意不去便来看看他,没想到却听到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胳膊上也有伤?”尹君翔疑惑地道。

“啊?你不知道?小昊不是。。。。。。”说到这里萧然觉察到不对劲儿,他和尹君翔似乎说的不是一回事,急忙打住改口道:“没,没事。”

尹君翔被萧然奇怪的言语弄得莫名其妙,追问道:“你刚刚不是说自己刺得,而且伤在胳膊上吗?”

萧然一听这话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否认“没,你听错了。我身上好的很。你到底来干什么?”

尹君翔看萧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就料到他肯定有事儿瞒着。而且这事儿肯定和小昊有关心里想回去一定要问清楚,嘴上却道:“小昊今天特别开心。我是来谢你的。你带着伤还陪着他玩了一天真是太谢谢了。你的伤要不要紧?”

萧然一听这话放下心来,原来说的是屁股上的伤。这人说话可真够含糊的。随后恩恩哈哈地道:“没,没事。你,你不用担心。”

尹君翔看萧然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更加确定他有事儿瞒着,急着去问情况也没久留道了谢就离开了。

尹君昊开始的时候还不肯说可是耐不住尹君翔的一再追问最后将事情一丝不落地告诉了他,还再三叮嘱他要保密。尹君翔听弟弟的描述心里更加没底儿也不知道萧然的伤到底有多严重。坐了会儿还是忐忑不安急忙去找萧然。

萧然自尹君翔走了之后就一直后悔自己的多嘴。听到推门声以为是秦浩进来连忙收起自己的懊恼挂上浅笑迎接秦浩。可是笑着抬起头却发现是尹君翔一张脸立即垮了下来。“你怎么又来了?”

“小昊已经将全部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来看看你胳膊上的伤。”尹君翔一脸担忧地望着萧然的胳膊。

萧然听到那些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愁眉苦脸地道:“你还真是执着,我真的没事。你要再这样下去被我哥知道我就真的有事了。”

“可是我真的不放心。”

“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帮我缠住我哥。只要不让他知道我就一切安好。”萧然被尹君翔烦的只想撞墙赌气的话没经过大脑就出了口。

尹君翔本就觉得对不起萧然听到这话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萧然倒是被吓着了连连大喊:“别,别。你可别当真。我说着玩的。”

“我没说着玩,我是认真的。只要你真的伤的不重我可以帮你瞒着哥。”尹君翔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一脸正经地道。

萧然这下真傻眼了,这也太出乎意料了。还没等萧然回过味儿来尹君翔就紧接着道:“今天晚上我会把哥支开。你小心点儿。”

“啊?你,你不是说真的吧。”萧然没想到尹君翔这么上道,这么快就抓住了问题所在。而且是直击问题的心脏。

“我跟你开玩笑干什么。你想让哥什么时候离开?”

“啊?”萧然满脸吃惊地望着尹君翔,这人说话也太直了吧。还有,这人也太自信了吧。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那好,等你睡了之后我就将哥支走。”尹君翔仿佛没看见萧然的吃惊一板一眼地道。

萧然这次是真的傻眼了,呆呆地望着尹君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尹君翔丝毫没把萧然的呆傻放心上,亲眼看了他的伤确定没事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小聪明

当尹君翔看见坐在餐厅里的萧然时微微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萧然会在屋里吃饭还想着要用什么法子说服秦浩让他去陪萧然。没想到萧然自己出来了。

尹君翔坐下吃饭的时候双眼都没敢离开萧然,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还好,整顿饭吃得极其顺利。没有出任何状况,秦浩自然没有发现萧然身上的秘密。

由于尹君翔和萧然身上都有伤秦浩取消了晚间的训练。尹君翔怕自己待在秦浩屋里会引起他的注意。虽然担心萧然还是逼着自己回房等待。

尹君翔将弟弟哄睡之后就搬了把椅子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半开着门观察外面的动静。虽然手里拿着几份文件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颗心全在离他不远的萧然身上。尹君翔在门口坐了几个小时眼看着快11点了连忙将椅子收起来,快步走到洗漱间往脸上撒了些水等那些水看起来像是冒出的冷汗时才小心地挪回房间躺在床上等着秦浩。

根据他的观察秦浩总会在11点之后来他房里看看,如果他没睡就会陪着他直到他睡着为止。

果然尹君翔躺到床上没多久就听见推门的声音随后秦浩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秦浩刚来到床前就听见尹君翔大叫了一声,猛然坐起来,满脸冷汗地望着他,身子还不停地抖着。秦浩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又做恶梦了,一把拦住他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秦浩的低语和双手抚平了尹君翔的恐惧,尹君翔渐渐安静下来。却不肯再闭上眼双手紧紧地拽着秦浩不肯松手。秦浩知道他睡觉不安稳,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翔,放心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尹君翔点了点头却不肯闭眼。秦浩无奈地笑了笑往里坐了坐打算就这样抱着他直到他睡熟。过了很长时间尹君翔才弱弱地道:“哥,你不走行吗?”

秦浩听到这话笑了,想到萧然已经睡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就答应下来。秦浩又将尹君翔的姿势调整了一下,看他躺舒服了才放下心来,伸手将床头的小灯关掉。尹君翔虽然能自己睡了可是却要开着床头灯才敢睡下。秦浩觉得灯光会影响睡眠因此每次陪着他的时候总是将所有的灯都关掉。用自己来代替灯光给他安心的力量。

尹君翔躺在秦浩怀里安心不少,察觉到秦浩的在意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自己的别有用心就觉得羞愧的要死。秦浩一心一意地关心他,他却利用秦浩的关心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是为了帮萧然还是心痛的要死。

秦浩虽然看不清尹君翔的表情可是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以为他还在为刚刚的噩梦担心轻声安慰“那些只是梦,都是假的,醒来就会消散。”

秦浩越是温柔尹君翔就越是难过,好几次想要说出实情却顾虑到萧然又匆匆咽下。秦浩自然不知道尹君翔的想法,仍是温柔地安慰“睡吧,有我在你就不会再做恶梦了。”

以前要是听到这样的话尹君翔只会觉得秦浩太自信可是今天听到却难受的不得了。“哥,我要是受了伤,你会不会心疼?会不会生气?”尹君翔只是想着帮萧然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开始依赖秦浩,开始不自觉地放松心里的坚持,开始学着亲近秦浩。

“当然会,不仅仅是你,只要是我亲近的人看到你们受伤我都会很难过。我不会为了你们受伤而生气可如果是故意使自己受伤我会很生气。”秦浩难得见尹君翔这样自然地和自己聊天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尹君翔听到秦浩肯定的回答更不敢将萧然受伤的事情说出来。萧然受伤多少还是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秦浩应该不会原谅的吧。

尹君翔害怕等自己睡着后秦浩离开因此一直睁着眼睛不肯合上。无论秦浩怎样劝说都固执地睁着眼。秦浩好笑地望了眼像个孩子似的尹君翔也不再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尹君翔有任务在身自然不敢睡可是他也不想秦浩这样陪他一夜拽着秦浩的手轻声道:“哥,您先睡吧。等您睡着了我估计也就睡了。”

秦浩发现自从今天和尹君翔深谈之后他就变了很多,变得更自然了,变得和他更亲近了。这段时间尹君翔虽然努力完成他的每个要求,可是却带着疏离。似乎只是为了报答他的帮助。完全用对陌生人的客套来强迫自己接受他提出的要求。就连说话也带着一定的距离感。表面上看他似乎接受了他强加给他的一切可实际上却从心底疏远他给的一切。

秦浩这些天看着尹君翔近乎完美地完成他给的任务、接受他给的惩罚开始时很是开心,可渐渐的觉得不对劲儿,想通尹君翔转变的真正原因之后更是难过。为尹君翔所谓的‘乖巧’心痛。尹君翔的‘乖巧’将他划分到了恩人的行列打破了他成为亲人的希望。

他本还在为这件事情头疼却没想到阴错阳差间竟打开了突破口。使得事情有了巨大转机。“翔,这样很好。我希望你能将秦家当做自己的家。我不是你的恩人,你不用为了报答而强迫自己不断改变。我希望看见最自然的你。”

尹君翔由于带着愧疚听到的每句话都仔细琢磨,竟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心里对于秦浩的关心反而体会的更加深刻。

秦浩由于放下了一块儿大石头轻松不少。抱着尹君翔竟然睡着了。尹君翔没想到秦浩会这样睡着一时之间乱了手脚。躺在秦浩怀里一动不动,怕自己的细微动作会吵醒睡着的秦浩。静静地在秦浩怀里待了很久等秦浩睡熟后尹君翔才小心翼翼地掰开秦浩的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然后抱着他的上半身将他轻轻放下替他盖好被子。

看着熟睡的秦浩尹君翔觉得奇怪极了。以前都是秦浩看着他睡没想到他也能看着秦浩睡觉。看着熟睡的秦浩尹君翔感动不已,心也在不自不觉中又打开了些。秦浩给了他太多的信任,能让混黑道的他在自己身边安然入睡说明他完全将自己当做最亲近的人。没有丝毫的戒心。

罚站

第二天早上当秦浩醒来发现自己待在尹君翔床上吓了一跳。看着坐在床边一脸疲惫的尹君翔秦浩关切地问:“昨天一夜没睡吗?”

尹君翔此时绝对奉行实话实说的准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秦浩看他一脸理所当然不由地有些生气“还好意思点头,身子不想要了?”

要是萧然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可是尹君翔却做不出来他也不说话只是一脸无辜地望着秦浩,秦浩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好再说只是嘴上凶他“下次再熬夜你小心点儿。”

尹君翔这次倒是答得快秦浩话音刚落一个是字就出了口。秦浩也不再和他纠缠,从床上下来才注意到外面已经是太阳高挂。秦浩急忙扭过头问:“现在几点了?”

“9点。”听到尹君翔的回答秦浩傻眼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了,没想到在尹君翔这里竟打破了这么多年来的生物钟。这种改变竟使得泰山压顶面不改的秦浩感到害怕。秦浩不自觉地又看了尹君翔一眼迅速转移话题“今天打算干什么?”

尹君翔本想说一切听哥的安排可是想起萧然连忙道:“哥,今天还是去公司吧。”

秦浩也没多想点了点头,吩咐道:“行,你再等会儿,我去看过小然后我们就走。”

因为是周末公司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部门经理还在加班加点的工作。秦浩逐个和他们打过招呼才和尹君翔一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秦浩直接扔给尹君翔一叠文件。“老规矩!一个小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尹君翔拿着文件站在那里没动秦浩感到很奇怪“你怎么还站着呢?”

尹君翔一脸认真地道:“还是俯卧撑姿势吗?”

秦浩听这话乐了,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和沙发。“脑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坐那边看吧!”说完低下头开始处理文件。

等秦浩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尹君翔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文件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就低下头接着处理公务。可是刚拿起文件却觉得不对劲儿匆匆地抬起头看向尹君翔发现自己感觉果然没错。那个人虽然双眼紧紧地盯着文件却眼神涣散明显在走神。秦浩轻声咳了下想提醒一下那个走神走到天边的人。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秦浩随手拿起旁边的笔就扔了过去。

笔砸到文件又撞击到桌子的声音吓了尹君翔一跳,急忙抬起头却发现秦浩正瞪着他,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秦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左面的墙角道:“坐着不行就站着,要是站着还走神就跪着。”

尹君翔知道秦浩绝不是开玩笑,害怕真的会被罚跪。虽然是周末公司基本没人可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人来。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他在这儿罚跪那他以后就没脸见人了。尹君翔急忙站起来几步走到秦浩所指的墙角处面朝着墙壁托起文件开始看。

“腿绷直,头后仰”秦浩温和却命令味儿十足的声音飞了过来。

尹君翔听到这个命令很是疑惑,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秦浩就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儿!”尹君翔怕秦浩生气会下令他更难为情的命令急忙按要求仰起头。秦浩却不满意一直喊“再仰!”等尹君翔的头再也无法向后仰的时候秦浩才接着道:“就这样看吧。既然舒服的姿势看不进去,不舒服的姿势想必会让你集中注意力。”

尹君翔刚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可是不到五分钟就觉得肚子因为头高度后仰绷得难受,开始隐隐作痛,脖子又疼又酸,后背也被扯得生疼。整个上半身没有一处舒坦,哪都如同上刑。好不容易坚持了十几分钟上半身就像要散掉似的。头因为高度后仰也开始犯晕,文件上的字几乎看不进去可还得逼着自己硬是要看清所有的内容。

此时此刻尹君翔只顾和自己身上的疼痛作斗争哪还有心思想其他事情。注意力倒是真的开始集中只不过除了要集中到文件上还要集中到上身疼痛的部位。

秦浩仿佛没有看见尹君翔的痛苦只是在他乱动的时候轻咳一声作为提醒。每次秦浩咳嗽的时候尹君翔都被吓得半死就怕他会无故加罚。这样的姿势一个小时就够他受的了,如果再加时间他今天就瘫到这儿了。

他现在就像在风浪袭击中的船上,整个人都在旋转,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轻飘飘的。要不是关节处的疼痛提醒他,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只是坐在船上。

“好,我知道了。把他给我看紧了。”“那好,就这样吧。”秦浩挂断电话,抬胳膊看了看腕上的表,又等了大约十分钟才开口道:“行了,过来吧!”

尹君翔觉得这句话比天籁还要动听。他本想立即起来可是脖子处传来的疼痛却告诉他那个想法只是想法变不成实际。尹君翔慢慢地移动脖子等不再那么疼了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低下头的那一刻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秦浩扶的快他一定已经趴在地上了。

尹君翔本不想倚着秦浩可是身体却不由己。他知道秦浩一放开他,他一定会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停了大约一刻钟尹君翔才觉得眩晕过去了,呕吐的感觉也淡了很多。秦浩看他脸色正常才开口道:“难受就记住了!现在要是没事就到‘翔宇’去一趟。”

尹君翔举了举手里的文件,不解地道:“可是这些我还没有说呢。”

“那个晚上再说,你毕竟还是‘翔宇’的现任总裁。总做甩手掌柜也不合适。”秦浩将尹君翔扶到一旁的沙发上,等他坐好急忙为他倒了一杯水。

“‘翔宇’有文叔呢,我不用担心的。”尹君翔不在意地道。

“文泽他只是副总裁,你才是总裁。偶尔去看看,也是对‘翔宇’负责。”秦浩看尹君翔喝完水就一把将他拉起来,指了指门道:“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尹君翔虽不愿可也知道秦浩说的有道理,他不能将‘翔宇’扔给文叔,自己做个甩手掌柜。这对文叔太不公平了。“哥,我走了。我要是回来太晚您就不要等我了。”

“恩,走吧。记得认真点!”

尹君翔听到认真俩字不由地想起自己刚刚的遭遇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看来这次罚站他要记很久了。

纸包不住火

秦浩本以为尹君翔要在“翔宇”待很久,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刚站起来就听到敲门声。随后尹君翔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

“怎么回来这么早?”

“公司一切正常,文叔在根本不用担心的。”尹君翔很是放心地道。

“恩,记得多留份儿心。”秦浩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句就率先走去了办公室。

尹君翔虽然对欺骗秦浩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一想到答应过萧然也不好半途而废。只能怀着愧疚的心情继续缠着秦浩并在训练的时候尽量帮萧然解围。由于有了尹君翔的帮忙萧然受伤的事情倒是被瞒了下来。

萧然受伤的事儿不敢让别人知道,换药自然也只能悄悄进行。萧然又不喜欢往医院跑,只好自己来。尹君翔也是在无意中发现萧然竟然自己换药,由于担心,主动承担起为萧然换药的工作。

每天晚上趁着秦浩工作的时候尹君翔总会到萧然那里替他换药。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关系倒是有了新的进展。萧然的性子本就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尹君翔又没有多少朋友,碰见个和自己还算合得来的人也开始慢慢地接受萧然。

这日尹君翔忙完手头上的事情还像往常一样到萧然那里替他上药,刚进门就见窝在沙发里的萧然猛然弹起来,瞥了眼他后又缩了回去,嘴里还嘟囔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哥呢。你今天怎么不敲门了?”

尹君翔好笑地看了眼萧然,带着笑意道:“不是你说不用敲门了吗?”尹君翔一边说一边到柜子里翻药和纱布等。

萧然无赖地冲着尹君翔翻了个白眼,痞痞地道:“嘿嘿,不好意思。小爷忘了。”

尹君翔拿他这种痞子样最没办法,瞪了他一眼就准备去拉他的胳膊。萧然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哎哎!昨天都说过了。真的好了,不用上药了。”

尹君翔自动将他的话忽略,再次去抓他的胳膊。萧然急忙站起来,离尹君翔远远的,嘴里大声喊道:“真的没事了。”

尹君翔奇怪地望了眼萧然,试探地道:“你胳膊不会有问题吧?”

萧然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嘿嘿一笑“你想的太多了,当心变老。”

尹君翔自然没有错过萧然面部变化,趁着萧然没注意迅速闪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等尹君翔替萧然揭开纱布看见里面被水浸过的伤口时生气地道:“你的胳膊不想要了,居然还敢碰水!”

萧然快速地抽出胳膊,冲着尹君翔傻笑了下“几天没洗澡,身上难受,没想到会沾到水。”

尹君翔恼怒地瞪了一眼萧然,气愤地道:“就不应该帮你瞒着,哥知道了你哪里还敢这么糟蹋自己。”

萧然看尹君翔似乎真的生气了,小心地挪到他身边可怜兮兮地道:“知道你最好了,要不是你帮忙我就死惨了。”

尹君翔没有说话一把拉过萧然没有受伤的右胳膊将他拽到了沙发上,等萧然坐好才开始小心地替他上药。萧然看着温柔地替他上药的尹君翔调侃道:“你可真贤惠!”

尹君翔气愤地照着他的伤口就用力摁了下,萧然疼地大叫起来刚打算抱怨就瞥见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的秦浩顿时吓得愣住了。

尹君翔听萧然叫了一半就没了声音倍感好奇,抬起头发现萧然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身后有了不好的预感,扭过头果然看见秦浩正面无表情地往这边走。尹君翔急忙站起来,弱弱地叫了声哥。

萧然也回过神来,连忙将胳膊藏到身后也跟着站起来,一声哥叫得胆战心寒。秦浩没答话径直走到萧然身边拉起他藏在身后的胳膊看起来。萧然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呆呆地望着秦浩。

秦浩头都没抬,向站在一旁的尹君翔伸出左手。尹君翔也被吓得不轻,站在那里无措地望着秦浩。秦浩仍是不动声色地盯着萧然的伤,不带任何感情地道:“药!”

尹君翔没敢迟疑连忙将手里的药递过去。秦浩接过药后就开始专心地替萧然处理伤口完全将他俩当空气。等上好药后秦浩转身走了出去。既没留下一个字也没有看那两个吓傻了的人。

秦浩离开后萧然满脸焦急地对尹君翔道:“怎么办?哥真的生气了。”

尹君翔也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哪里知道要怎么做,无措地忘了萧然一眼“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认错去。”

萧然急忙摇了摇头“不行,现在去晚了。哥不会听的。哎!还是去惩戒室等着吧。”

尹君翔此时完全没了主意,听萧然这样说连忙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你的伤没事吧?”

萧然这才顾得上看秦浩替他上过药的胳膊,看着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心里更不是滋味没有丝毫犹豫地向门外走去。尹君翔看萧然往外走急忙跟上。

升伯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瞥了眼不远处的惩戒室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向二楼的书房走去。

秦浩看着进来的升伯,关心地道:“升伯,您怎么还没睡。”

升伯心疼地望了眼满脸疲惫的秦浩,“少爷,都快2点了,您也早点儿去睡吧,别太辛苦了。”

秦浩点了点头,道:“谢谢升伯,您先去休息吧。我看完这几份儿文件就去睡。”说完便低下头接着看手里的文件。

过了一会儿,等秦浩抬起头发现升伯居然还在不由地吃了一惊疑惑地道:“升伯,您还有事?”

“少爷,萧少爷他们已经跪了大半夜了,您就让他们起来吧!”升伯差不多是看着萧然长大的,自是疼惜他。每次秦浩罚他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求情。

秦浩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道:“我没让他们跪着,您让他们起来吧!”

升伯无耐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下道:“少爷,您不亲自去,他们哪儿敢起来。”

“那就不要管他们了。”说完,秦浩就将头扭了过去,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升伯看秦浩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也不好再劝又嘱咐了句早点休息便向外走去。心里不禁疑惑:这萧少爷又犯了什么错?害少爷生这么大气。

亲自出马

萧然和尹君翔在惩戒室跪了一夜,又累又困可还是不敢合眼。尹君翔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对着身后的萧然道:“已经6点了,我们该去训练了。”

萧然努力地睁了睁眼,借着墙的力量艰难地站了起来,可是刚站起来麻木酸痛的腿一软就差点扑到在地上。萧然急忙扶住一旁的墙,过了好半天像是残废的双腿才慢慢地恢复知觉。

“走吧,训练去。”萧然等自己能够站稳后急忙去扶一边的尹君翔,虽然昨晚已经说了一车的对不起可看见陪他一起受罪的尹君翔萧然还是心里愧疚。

尹君翔扶着萧然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然后倚在墙上等麻木的腿恢复知觉。“你别在意,我不怪你的。”

萧然冲着尹君翔笑了下,道:“走吧,说不定哥在训练场等着我们呢?”

尹君翔苦笑了下,艰涩地道:“但愿吧。”尹君翔一直以为秦浩是无所不能的,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也是个正常人会伤心,会难过。现在这个样子心里自然更痛上几分。

遗憾的是早晨训练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秦浩,更奇怪的是早饭时也没有看见秦浩。问升伯才知道他一早就到公司去了。

这样的情况弄得尹君翔和萧然傻了眼。可是由于还要上课,两个人也只好暂时先将秦浩的事情放下。萧然虽然去上课了可是一直在想秦浩的事情,课是一点没听进去。

萧然以前犯了错秦浩惩罚过就算了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越想越不安也顾不得是上课拿起手机就开始给秦浩打电话。可是打手机没人接,打公司电话秘书说去开会了。萧然从昨夜开始就忐忑不安的心更是一团糟。

就在萧然一筹莫展的时候被飞到脑门上的粉笔头砸出了希望。萧然抬起头热切地望着讲台上正不悦地瞪着他的黎昕。黎昕被萧然过分热切的眼神看得疑惑不已。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走神走到千里之外的人会转变那么快。

下课铃一响,萧然立即冲上讲台,对着还是疑惑不已的黎昕甜甜地叫了声“黎老师”。这一声“黎老师”叫得黎昕汗毛倒立。

黎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萧然拉着出了教室。“黎老师!”又一声甜的腻人的称呼。

“得了,你还是称我‘喂’吧,这声老师叫得我心慌。”黎昕很快回过神来,料到萧然可能有事儿求他又恢复了原来的痞子样。

“嘿嘿,那怎么好意思。您毕竟是老师。”萧然笑的极其谄媚。

“得得得,求您别笑了。我没得罪你吧。我还想活久点呢。”黎昕实在受不了萧然的突然转变。

“您和我哥很熟吧,您的话他听吗?”萧然盯着黎昕小心翼翼地问,眼里全是担忧。

黎昕听了萧然的话恍然大悟,调侃道:“哦,你不会是犯了错要我帮你求情吧。”

萧然丝毫没在意黎昕的调侃一本正经地将昨天的事情告诉了黎昕。现在他实在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只有求助于这个所谓的哥哥的好朋友了。

黎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后,狠狠地敲了萧然的脑门一下,气愤地道:“真有你们的。你哥为了你们操碎了心。你们就合起火来这样骗他。”

萧然通过秦浩的反应也知道这次做的过分了,也不敢反驳只能乖乖地受着。等黎昕不骂了才求道:“您就帮我劝劝我哥吧,我们真的知道错了。”秦浩真的伤心萧然心里更是不好过。连黎昕都求上了可见是真的急了。

黎昕看萧然一副急的快哭了的表情也不好再责备,道:“我现在就去找你哥。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别来找我。”

萧然一听黎昕答应帮忙自是高兴,连忙点头。“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浩刚开完会回来就听秘书说有一位姓黎的先生找他,心里吃了一惊。不知道黎昕跑到公司找他有什么急事连忙告诉秘书请他进来。

没多久门就被推开,黎昕笑眯眯地走了进来。秦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黎昕道:“这不没事吧,我还以为你现在是以泪洗面呢。”

秦浩瞪了黎昕一眼,回嘴道:“你少咒我,哭,那不是你的专长吗。”

“哭?那是什么?你清楚,难道是因为经常体验所以知道。”黎昕看秦浩没事放下心来忍不住开始调侃他。

“有事儿说事儿,没有,向后转。出去!”

“你也太无情了吧,听说你伤心了。我大老远跑来慰问你就这样待我。”黎昕嬉皮笑脸地道。

“是个话你就当真,没有的事。”秦浩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吗,可为什么你那宝贝弟弟为你生气的事儿急得都要哭了。你不会真的生气不理他了吧。”黎昕很快恢复正常一脸正经地问准备开始工作的秦浩。

“你看我想那么小气的人吗?生气确实有,不过还没到不理他的地步。”秦浩有些好笑,这个好友居然也会问出那样的话。

“我就觉得不可能,果然是啊。既然没事就给他回个电话吧。那小子是真害怕了。还有,你心里要是真难受就说出来。朋友不是白当的。”黎昕知道秦浩是个有事儿埋在心里的人不放心地叮嘱。

“真的没事了,我不会和他们小孩子计较的。昨晚确实生气,想了一晚也想通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们。我也有责任,要不是我平时管的太严他们也不会想方设法的瞒着我。”秦浩说这些话时声音里满满的全是疲惫。

“别想太多,以萧然那惹事的本领不严点怕是要捅破天了。你也别尽往坏处想。你自己的弟弟你还不了解。怕你罚是一方面,怕你担心也占了不少成分。至于欺骗的事儿就当作是小孩子想问题不全面好了。”黎昕哪里是安慰人的料,话说成这样已经算是极限了。要他说出更理智更贴心的话怕打死他更容易些。

“还真难为你了,做了回知心哥哥。”秦浩听了好友的那些话心里舒服不少,嘴上不忘调侃他。

“好心没好报啊,下次这种事我再也不管了。哎!悲哀啊!悲哀啊!”

望着黎昕唱做俱佳的表演,秦浩不由地笑出了声。压抑的情绪也缓解了不少。“你不会正上着课就溜出来了吧。”

“嘿嘿,还是你了解我。既然你没事我就走了。被老爷子知道我上班时间溜号我就死定了。”说完也不等秦浩说话黎昕就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心有余悸

萧然那里着急尹君翔那儿也好不到哪儿去。想起这些天来他的所作所为就万分愧疚。秦浩生气也在他预料之中可是他完全没料到秦浩会那样气愤。秦浩的过分在意倒使得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经过昨天一夜和今天一天的思索终于有了头绪,一放学尹君翔就立即赶往秦浩的公司。

秦浩看见尹君翔进来随手扔给他几份儿文件道:“这是一会儿开会要用的文件,你好好看看。会议你也参加。”

尹君翔接过文件偷偷地打量起秦浩,可是秦浩一脸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哥,您还在生气吗?”

尹君翔小心翼翼的询问使得秦浩心头一紧,面色倒是未变。“公私分明,不清楚?会议还有半小时开始,文件抓紧时间看。”

尹君翔花了十分钟将文件看完然后快速走到秦浩的办公桌前,轻声道:“哥,文件我看完了。我有些话想告诉您。”尹君翔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秦浩没有反驳的意思接着道:“哥,我知道我利用您的关心是不对的,我也知道这种行为很卑鄙。不过我没有逢场作戏,您付出的感情是真的,我的回应也是真的。我没有一丝一毫要戏弄您的意思。您对我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这些天的变化我自己都吃惊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您,那不是为了要帮然隐瞒。”

说完那些话尹君翔觉得轻松不少,秦浩的伤心和难过逼得他将那些平时不会说出口的话全部倾泻而出。那些藏在心底的话见了阳光尴尬自然是有的可是负担却少了很多。

秦浩也没想到尹君翔会说出那些话来,一时之间竟有些做梦的错觉。不过不可否认尹君翔的那些话让他释怀。一晚上的纠结经过黎昕的劝解和尹君翔刚刚的一番话似乎烟消云散。

“走吧,开会去。”秦浩没有给出回应可是语调的轻扬却给了尹君翔安心丸。

会议结束后秦浩吩咐尹君翔明天交给他一份儿会议总结,又谈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便和尹君翔一起回家。

回到家,秦浩刚进家门就见升伯急急地走了过来。“少爷,萧少爷已经跪了快四个小时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看看。”然后转过头对尹君翔道:“你先回房忙你的。我们的帐晚饭过后再算。”秦浩交代完就快步向惩戒室走去。

秦浩推门进去就见萧然笔直地跪在墙角处面壁思过。身子已经开始晃悠可还是将上半身挺得笔直。“不去做你该做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萧然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即使在惩戒室也很乐意听到秦浩的声音。萧然跪着没敢动小声地试探着道:“哥?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秦浩听到这句和尹君翔几乎一样的话笑了笑。“起来吧!”

萧然这才敢起身,扶着墙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快要站起来时却身子一晃向一旁倒去。秦浩急忙走过去一把抱住他。萧然老老实实地将上半身缩在秦浩怀里。看秦浩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开心地笑了笑,扭过头看着秦浩的眼睛问道:“哥,您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秦浩没说话,将萧然扶直,左手揽着他右手就去解他的皮带。萧然立即回过神来快速地摁住秦浩的手,甜甜腻腻地道:“哥,我知道我这次错的离谱。能不能罚了我就不要再罚翔了。您可以罚我罚狠点。没关系的。”

秦浩本以为萧然要替自己求情脸不由地沉了下来,可是听到后面几句竟笑出了声。“谁的错谁担。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跑!”

秦浩怕用别的姿势会碰到萧然的左胳膊就揽着他。尽量不接触他受伤的胳膊。萧然也注意到秦浩有意的在避开他的伤口心里更是愧疚。“哥,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让哥担心了。”

秦浩抽出皮带,将他的裤子拉下来。“这话听着还算真心。既然知道错了就小惩大诫20下。”

说完,一批带就挥了下来。由于萧然紧贴着秦浩,秦浩在挥皮带的时候用力就比平时小了很多。这一皮带下去只是声音响却不是很疼。

萧然自然感觉到了,侧着脑袋笑嘻嘻地道:“哥,你心疼了。”

萧然的话音刚落更狠的一下就落了下来。“挨揍还敢贫!”

贫的代价果然大,连着五下狠的全落在一个地方。“哥,疼。”

“疼就对了。”话音过后一皮带落在了原来的伤痕上。

由于要揽着萧然秦浩在打的时候更容易揍着萧然的左半边屁股。自然那里就受到了更多的照顾。

20下虽然不多可是要是打在同一个地方还是很难忍的。秦浩十下结束的时候萧然以为会换个地方可是当11下落下的时候萧然就知道想法落空了。

秦浩的皮带依旧在不断地往原来的伤痕上招呼。那道伤痕变得越来越肿,疼痛更是加倍的往上增。萧然这时候可完全没有调侃的心思。只想逃离那邪恶的皮带。

秦浩怕萧然移动碰到胳膊上的伤,左手将他揽的更紧。嘴里呵斥道:“别动!”

两个字将萧然定了型,哪里还敢乱动。乖乖地趴在秦浩胳膊上挨揍。秦浩看他老实了才又接着挥舞手里的皮带。

秦浩一打完,萧然立即从秦浩怀里挣脱出来,急忙去拉裤子。秦浩一把摁住他的手道:“还没上药呢,急什么。”

萧然轻轻挣扎了一下,道:“哥,您放开,我提上裤子好替你揉揉左胳膊。您一只胳膊抱着我这么大个人肯定酸了。”

秦浩还没来得及说话萧然就接着道:“哥,我以后不惹您生气了,您千万别再不理我。我害怕!”

秦浩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望着萧然的眼里满是心疼。“我没有不理你。你今天打电话的时候确实在开会。”

“恩,哥您知道吗,今天给您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以为您还在生气。我当时都吓死了。害得我昧着良心喊黎昕老师。”萧然只顾诉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秦浩反应快的很,一巴掌立即招呼到萧然被打得肿的老高的伤痕上。“黎昕也是你叫的。又想掌嘴了。”

萧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冲着秦浩嘻嘻一笑,“哥,您刚刚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说。”

“以后哥即使再生气也不会不理你的。”秦浩望着冲着他笑的一脸幸福的萧然承诺。

不只是惩罚

秦浩的承诺给了萧然安心的力量,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萧然从惩戒室出来就一直担心尹君翔,可是他了解即使自己说破嘴也无法改变自家哥哥的决定只好使尽浑身解数来耍宝逗乐。希望自家哥哥的气能够尽快的消散,惩罚的时候也能手下留情。

秦浩早已看出萧然的意图也不揭穿只是淡定自若地在一旁看着。倒是尹君翔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吃过晚饭后就主动到惩戒室去了。

秦浩看尹君翔起身去了惩戒室也立即站了起来。萧然看见这种情况心里着急的厉害可也知道现在开口求情只会更糟只好惨兮兮地望着秦浩。

秦浩假装没看到萧然的恳求只是温和地道:“吃过饭回房休息去。”随后瞥了眼尹君昊的房间吩咐道:“小昊今天吃的少,他要是饿了你让厨房替他准备些甜点。记住,大晚上别让他吃太多。”

萧然知道希望落空一脸失望地撇了下嘴角,有气无力地道:“知道了。哥,你要一直这样温柔该多好。”

秦浩浅浅地笑了下,没回话转身向惩戒室走去。

秦浩看见尹君翔像先前的萧然那样跪在墙角面壁思过,淡淡地道:“起来吧,昨晚跪了一夜还没跪够?”说完径直走到不远处的书桌处坐了下来。

尹君翔遥遥晃晃地站起来,移到书桌前规规矩矩地站好,低着头不敢看秦浩。心里的愧疚更是久久难以消散。

秦浩凝神注视着站在对面满脸愧疚的尹君翔,很久才开口道:“动机无论好坏,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你的行为已经伤害到了别人。很多事情你比小然要清楚,可这才是最让人气愤的。明明知道不对还逼着自己去做,最后是既伤人又伤己,何必呢?”

尹君翔听了秦浩的话更是觉得无地自容,说是没有戏弄他的感情可是仗着他的疼爱肆意妄为又哪里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那句话。秦浩这次表露无疑的伤心更是将他本就愧疚不已的一颗心扯得生疼。

“别总是强迫自己做那些伤人伤己的事儿。”秦浩站起来走到尹君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接着道:“有错自然要罚。我知道你心思重,罚过之后记住教训就够了,至于那些无谓的愧疚还是忘了吧!去,藤条拿来!”

尹君翔可以感受到秦浩双手传来的温度也理解他的意思可还是无法释怀。听到秦浩吩咐拿藤条便急急地转身向柜子处走去。

秦浩接过尹君翔递来的藤条,指了指书桌示意他摆好姿势。尹君翔心里的愧疚使得他没有犹豫快速地褪下裤子乖乖在桌上趴好。书桌冰凉的温度刺激的他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双手紧紧地抓住书桌的边沿等待疼痛的降临。

“这次的错你自己决定惩罚的力度。你觉得够了喊停,我立即住手。记住,别总是难为自己。”惩罚只是为了纠正、避免错误行为。经过昨晚的闹腾秦浩知道尹君翔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可是心里却又被愧疚折磨着难以释怀。这次将喊停的权利交给他就是希望他可以放开自己,能够释怀。

“啪”力道十足的一藤条斜着落下,贯穿了整个臀部,留下一道红痕。

等那道伤痕慢慢肿起来之后秦浩才又落下第二藤条。力道明显比刚刚的大了几分。秦浩这次落鞭明显比平时慢了很多,每次都是等上一藤条的痛弥散开来才接着落下下一藤。这样的速度既是为了增加疼痛更是为了给尹君翔一个短暂思考的时间。

已经十几下,可是秦浩还是将接下来的藤条落在了一直在被折磨着的那道伤痕上。等那道伤痕快要见血秦浩才转移目标。依旧是斜着落鞭,落鞭的地方紧紧挨着原来的那道伤痕。如果不是技术好,一个不留神就会将藤条落在先时的伤痕上。

尹君翔被这种磨人的速度折磨的死去活来。每一藤条都让他心尖儿直颤。抓着桌沿的双手早已经青筋暴起。可是即使疼得恨不得马上逃离那紧咬着不放的藤条,尹君翔还是不肯喊停。只是默默地忍着一下比一下重的藤条。

尹君翔不开口秦浩就依旧耐心地挥舞着手中的藤条。秦浩手里的藤条像是赋予了灵气,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着落到原来伤痕上,分毫不差,完完全全的重叠。藤条一下接着一下,伤痕也变得越来越多。尹君翔的臀上早已在不间断的藤条下布满狰狞的伤痕可是他还是紧紧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秦浩虽然站在尹君翔的身后可是仿佛可以看见他正满脸痛苦却依然默默忍受的模样。顿时感到气愤不已,再次落下的藤条直击痛感比较强的臀腿相接处。紧紧一藤条就使极度忍耐的尹君翔发出了一声闷哼。

秦浩仿佛看不见尹君翔因为疼痛不断颤抖的身子,更加凌厉的藤条不断地往尹君翔臀腿处招呼。也不知落了多少藤条,就在秦浩都不忍再往那里落鞭时终于听到尹君翔弱弱地喊了声哥。秦浩立即放下手里的藤条将已经晕晕乎乎的尹君翔抱了起来。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许再纠结。”秦浩望着瘫在他怀里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的尹君翔嘱咐。

尹君翔本想点个头可是却使不上一点力,只是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回应。秦浩知道他这次伤得不轻,没敢耽搁连忙抱着他将他放到床上,立即去找药。

尹君翔趴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也缓过劲来,等有了力气急忙扭过头望着秦浩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谢谢哥!”

今天秦浩的所作所为说不感动那纯粹是假话。秦浩明明被他的行为伤了心却还是想着他心里的伤。知道秦浩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开解他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搅在一起的一颗心轻松了很多,也温暖了很多。

好心办坏事

尹君昊推开尹君翔房间的门看见床上趴着的尹君翔,迅速地转过头冲着身后追来的萧然嘿嘿一笑,耀眼的得意溢满眼睛。萧然气急败坏地快走两步还没到尹君昊身边就见那小孩儿加快了速度。朝着床上的尹君翔飞奔而去。

萧然一看尹君昊扑向尹君翔的架势吓了一跳。都不用看就知道尹君翔这次一定伤的不轻,要是被那个莽撞的小孩儿一扑还不知道要伤多重呢。这样想着萧然立即加快速度去拦阻飞奔中的尹君昊。

要是平时的萧然扑个小孩儿绝对不在话下,可是萧然今天受了伤,走路都会扯动伤口跑就更是雪上加霜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萧然一个猛冲追上了尹君昊可是由于身后的伤作怪一个不稳就直直地倒向了趴着的尹君翔。

尹君昊没想到萧然会急着冲过来拦他,被闪过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一个愣神减慢了速度眼睁睁的看着萧然扑向床上的哥哥。

尹君翔听见身后的动静急忙转过头,就看见全力向他冲过来的俩人急忙挣扎着向一旁移可是刚撑起身子就被扑过来的萧然压了个结结实实。一声痛呼冲破了喉咙呼啸而出。

由于用力过猛扯到身后的伤萧然也疼的闷哼一声。听到尹君翔喊疼尹君昊不干了伸手就去拍趴着的萧然。“你快起来,你把我哥压疼了。”

萧然也知道情况越来越糟,急忙撑起身子准备起来。刚撑起身子就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又按了回去。尹君昊不知道萧然身后有伤还是使劲地拍打他,嘴里不停地道:“你快点起来啊,那是我哥你干什么抱着不放。”

尹君翔被萧然的猛压折腾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的喘气缓解身后的剧痛。秦浩一进门就看见萧然压在尹君翔身上,尹君昊站在萧然身后又是打又是拽的。想到尹君翔身后严重的伤秦浩吓得心里蹦蹦乱跳,几步来到床边抱起了趴着的萧然。将萧然放到一旁急忙凑到尹君翔耳边着急地道:“你不要紧吧?伤要紧吗?”

尹君翔倒抽了一口气虚弱地一笑,有气无力地说:“没事,没事。”

秦浩这才转过头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我要看我哥,他不让。我好不容易看见我哥了,他还先扑了上去。”尹君昊还在为刚刚的事儿生气,怒气冲冲地等着萧然。

秦浩眼睛刚扫过来萧然连忙摆手,着急地辩解:“哥,这可真不怨我。我怕小昊他伤到翔才冲过来的。谁知道。。。。。。谁知道。。。。。。”

秦浩无奈地瞪了一眼缩着脑袋的萧然,将尹君翔身子放好才接口道:“谁知道自己扑了上去。”

尹君昊听到秦浩说尹君翔受伤了连忙向前挤,也顾不得和萧然制气着急地问:“哥,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秦浩怕尹君昊再伤到尹君翔一把抱住挤过来的尹君昊道:“你哥他没事,你和小然先出去。我替你哥上药。”

“我要看着我哥,还有,我不要跟那个骗子出去。”尹君昊完全不买秦浩的帐,挣扎着要下来去看尹君翔。

“小昊,听话。先出去。你哥有我照顾他不会有事的。”秦浩也不恼更加耐心地哄怀里的尹君昊。

“你先放开我,我看看我哥。”尹君昊没想到秦浩那么大力气,明明只是松松地抱着可是却很难挣脱开。

“小昊乖啊,我没事。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去看你。”尹君翔扭过头看着在秦浩怀里扭个不停的尹君昊弱弱地道。

尹君昊这才安静下来,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看了看趴着的尹君翔不放心地嘱咐道:“哥,你说的,你一定要来看我。”

尹君翔点了点头。尹君昊这才转过头冲着秦浩道:“放我下来吧,我去房间等我哥。”

看着秦浩不自然地放下尹君昊萧然嘿嘿笑了起来,调侃道:“哥,您魅力不行了。”说完急忙向后退远离秦浩。

秦浩淡淡笑了下,道:“你就可着劲儿的贫吧!一会儿我替你上药去。”

萧然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嘴角抽搐地道:“哥,您忙您的。我真的没事。您不用那么麻烦的。”说完拉着尹君昊飞快地冲了出去。

看着萧然落荒而逃的背影尹君翔呵呵笑了起来,“哥,还是您有法子。”

秦浩被萧然和尹君昊闹地也放松了不少,拿起桌旁的药道:“不行了,对付小昊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来,我替你看看伤。”

“那是您纵着他,您要真想管法子多的是。”尹君翔被那两个一闹心情也好了很多,一些玩笑话竟顺嘴说了出来。待看到秦浩真的要替他上药时,急忙伸手按住了被子快速地道:“哥,哥。我的伤没裂开。不用再上药了。”无论被秦浩照顾了多少次每次上药尹君翔还是会害羞。

秦浩没费多大力就移开尹君翔的手,边替他将宽松的家居服退下边玩笑地道:“对付你的法子也多的是。你也别挣扎了。”

尹君翔尴尬地笑了下没说话,也不再别扭乖乖地趴着不动。秦浩看见有些伤口已经裂开血珠不断外渗恼怒地道:“小然真是。。。。。。”

“哥,他也是好心。意外出现也怨不得他。”尹君翔不等秦浩说完连忙打断他。

“恩,不说他了。说点其他的,‘翔宇’的事儿以后多上点儿心。你继承公司本就是件很突然的事儿。问题肯定会有,很多有野心的人也会趁此机会蠢蠢欲动。像你这样将所有的事儿都扔给文泽太过草率了。前些日子让你去公司看看,你就给我阳奉阴违。我知道文泽是‘翔宇’的功臣也是尹叔的心腹可是危险往往也来自那些重臣。”秦浩说到气处的时候难免下手会重些,尹君翔哼哼唧唧叫个不停。

“文叔跟了我爸那么多年。我相信他不会有二心的。不过还是谢谢哥的关心。”尹君翔也知道秦浩是为了他好可是对于一向疼他照顾他的文叔他不愿去怀疑。

“在商场过于仁慈注定会输。你的性子要好好改改了。看来尹叔的做法适得其反了。”

“什么?”听到秦浩提到他的父亲尹君翔显得激动起来,准备坐起来。

秦浩一把按住他,道:“急什么?你太过善良。当年尹叔那样对你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怎样做一个好父亲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变得冷酷无情些。是,你是变了但是只是用冷酷来保护自己却更容易死心塌地地对待任何对你好的人。”

尹君翔趴着一动不动,可是变得僵硬的身子却昭示着他对这些事情的在意。秦浩看着明显变得伤感的尹君翔有些后悔。可是话既已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只好接着道:“尹叔作为长辈我不好评价他的做法。可是我希望你能够更清醒些,仔细去分辨每一份好。”

尹君翔极轻地点了点头,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秦浩看了眼尹君翔接着道:“你心思太重,这样会活得很累。很多事情学着放下,太在意只会将自己束缚住。以后多和小然接触接触,他那个性子虽然很容易惹祸可是却活得轻松。和他待久了你的性子也许会有改变。”

尹君翔没说话房间里一时之间变得异常安静。秦浩替他上完药坐到床头看着他也不说话。知道他正在挣扎不好再劝。两个人就那样谁也不说话只是各自想事情。

虚惊一场

讲台上的老师讲的激情澎湃,讲台下的萧然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上。放学已经二十多分钟了可是那老师一点儿放学的迹象都没有。萧然耐着性子又坐了一分钟就再也坚持不住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就向教室外走。

“你。。。。。。”

“我有事,先走一步。”萧然飞快地打断老师的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要不是屁股上的伤不断提醒着他,他哪会耐着性子等那么久。

萧然刚走出教室就看见黎昕朝这边走来,急忙转方向可是才走了一步就被黎昕的话截住了步子。“看来秦浩大发慈悲,你今天居然行走自如。”

“你别太过分了!”萧然转过身子不满地瞪着笑眯眯向他走来的黎昕。

“你小子太不厚道了,过河拆桥啊!”黎昕说到这儿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萧然幸灾乐祸地道:“你胆子可够大的,带着伤都敢逃课。”随后扭头不经意间看到讲得一脸陶醉的数学老师,极轻地皱了皱眉头。

萧然虽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跟了秦浩那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他顺着黎昕的目光望了眼教室,贼兮兮地道:“别装了,你现在过来不就是救大家于水火的吗!嘿嘿,我的事儿你八成不会告诉我哥。”

黎昕一听这话乐了,挑起眉毛斜了眼萧然轻飘飘地道:“你可千万别对我抱太大希望。我嘴可碎的很,不知道哪天哪句话就进了你哥的耳。”

萧然根本不把黎昕的话放心上,瞥了眼讲课的数学老师,悠悠然然地转过身子边走边道:“老头儿那儿就靠你了,嘿嘿,有你在他肯定不会找我哥的。”

黎昕恼怒地瞪了那个吊儿郎当,悠然的极其欠扁的萧然一眼,本还想骂两句解解恨却被萧然骤然放慢脚步,右手轻抚屁股的举动逗笑了。笑骂了句“臭小子,让你装!”就晃悠着走向教室,去和那个极其固执的老头子较量。为了缠着他诉苦的那帮学生他没少和那些固执、敬业的老师磨嘴皮子。

萧然来到校门口没看见本应该等在那里的尹君昊吓了一跳。尹君翔由于伤得重秦浩让他在家休息一天。今天上学来的时候尹君翔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尹君昊。这怎么会没人呢?他应该早就放学了。

萧然没敢耽搁火速赶往王师傅停车的地方。“王师傅!看见小昊了吗?”萧然着急地问刚从车里出来的王师傅。

“没有啊,您不是说他和您一起回来吗?”王师傅看萧然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吓得手足无措。

“你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去找找看。”留下这句话萧然就飞快地跑开了。健步如飞,完全看不出是带伤之人。

萧然将学校及附近地区找了个遍还是没有看见尹君昊的影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悄悄打电话问升伯得知尹君昊还没回去更是心慌意乱。萧然害怕尹君翔担心也不敢告诉他只好自己暗地里找人。

“王师傅,开车!去近处的游乐场、街心公园看看。”萧然踏进车门快速地吩咐。

王师傅很少看萧然这样慌乱心里也发毛,连忙启动车子载着萧然去找人。萧然将方圆几里的大地方小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看见尹君昊的影子更是心惊胆颤。眼看着天越来越黑还是没有一点线索萧然只得给秦浩打电话让他派人去找。

萧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准备拨电话,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一看是尹君翔打来的萧然心里直发慌,响了很久才狠狠地摁下接听键。

“然吗?小昊现在到家了。你赶紧回来吧!”

听到这句话萧然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急忙道:“好,我马上回去!”

萧然回到家,一下车就飞快地冲进家门。三两步冲到尹君昊房里看见尹君昊好好的,兴奋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喊道:“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尹君昊被萧然一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萧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坏了急忙放开他着急地道:“小昊,你怎么了?”

尹君昊只是哭就是不肯说话,萧然这才注意到房里异常的气氛。尹君翔沉着脸坐在床上,尹君昊站在那里一边揉屁股一边大声哭。萧然盯着尹君翔小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打了他几下。”尹君翔看萧然一脸担忧才开口解释。

“小昊不哭了,来,然哥哥给你看看。”萧然说着就要去脱尹君昊的裤子。尹君昊这下不干了一把挥开萧然的手扑到尹君翔身边抱着他的腿抽抽涕涕地道:“哥,疼。”

尹君翔将弟弟扶起来,等他站直了才道:“去,给你然哥哥道个歉。”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用得着这么折腾吗。”萧然最讨厌那些规矩如今看尹君翔也这样很是不满。

尹君昊抬起头见哥哥沉着脸瞪着他慢吞吞移到萧然身边轻声道:“对不起。”

萧然伸手将他抱住,一边替他擦泪一边道:“小昊不哭了,然哥哥给你揉揉,很快就不疼了。”

可是尹君昊红着脸就是不让萧然看他的伤。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放开他。尹君翔这才挣扎着站起来将弟弟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还知道害羞!以后不准不打招呼就跟着别人走。知道了吗?”

尹君昊低着头,轻声道:“可那不是别人,那是文叔叔。”

“文叔叔不是外人,可你也不能不打招呼就走。你这样突然不见,会害别人担心的。你然哥哥和王伯伯为了找你要费多大事儿啊。”尹君翔此刻没有了刚刚的冷硬,说话温柔很多。

萧然从这兄弟俩的对话也了解到事情的大概不在意地道:“我今天放学晚,没多久你就打电话了。没费大工夫。”

尹君翔从一旁桌子上拿起餐巾纸递给萧然“擦擦你脸上的汗吧。”

萧然被这句话羞红了脸,这不是变相告诉别人自己刚刚在撒谎吗!尹君翔将纸递给萧然重新坐回床上,边替尹君昊退裤子边道:“小昊放学后在校门口碰见了文叔就跟文叔去游乐场玩了。真是不好意思,害你担心了。”

尹君昊摁住裤子不让尹君翔脱。萧然知道他害羞急忙道:“我还有点儿事,先出去了。还有,你不用和我客气。听你说那些客套话我特难受。”说完不等尹君翔开口就迅速逃离房间。

实情

尹君昊仗着自己受了伤死缠着尹君翔不肯撒手。尹君翔等那个小家伙吃过饭睡着之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秦浩见尹君翔走进餐厅抬起头关心地问:“小昊吃过了?”

“恩,吃过了。刚睡着。”尹君翔待秦浩点头之后才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秦浩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吃饭。秦家一向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饭桌上自然无声。萧然本身话就多,让他那么久不说话实在是憋得难受。他一边夹菜一边偷偷地观察秦浩的表情。看秦浩情绪不错,嘿嘿一笑问尹君翔:“那个文叔是谁啊?小昊和他很熟啊。”

尹君翔听了萧然的问话有些意外,食不言的规矩他自然清楚。不知道萧然为什么会现在问。他是回答也不好不回答也不好只好望向一旁默默吃饭的秦浩。

秦浩先是瞪了眼萧然,然后将尹君翔刻意躲避的胡萝卜夹了些放到他碗里道:“这些有营养的东西多吃些。一身的毛病还敢挑食。”

萧然被秦浩瞪了之后缩起脖子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吃他的饭。待听到秦浩训尹君翔心里暗自好笑。他这个哥,吃饭时一向少话。有话也多半是训斥。

秦浩看萧然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脸的幸灾乐祸不紧不慢地道:“不吃饭,想什么呢?这凳子你要觉得舒服今儿晚上就待在这儿吧。”

被秦浩一说,萧然才想起自己身后的伤。原本都忘掉了,现在经秦浩一提醒觉得那些伤争先恐后地开始泛疼。萧然嬉皮笑脸地看着秦浩,软绵绵地求饶:“嘿嘿,哥最疼我了。哪舍得啊!我在这儿坐一晚没什么,害哥担心睡不好就是我的罪过了。哥,您要是睡不好,我会心疼死的。”

“噗!”尹君翔被萧然那赖皮和谄媚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

秦浩也被萧然那番话逗乐了,尽量控制住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斥责:“油嘴滑舌!”

萧然看秦浩没生气胆子更大了,继续展示他的口才。“嘿嘿,哥,我可只在您面前说这些话。只有哥才能让我心疼的不知所措。”

“哎呀!一进来就听到这么肉麻的话。真是太考验我幼小的心灵了。”黎昕挂着痞子似的笑容,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尹君翔被这句更劲爆的话噎得直咳嗽,秦浩定力明显要比尹君翔高上几个档次。他只是淡淡瞥了眼黎昕道:“这顿饭吃得真是不容易。”

黎昕还没来得及回嘴,尹君翔已经站起来规规矩矩打了招呼。黎昕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微笑着冲尹君翔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客气,然后走到仍然坐着不动的萧然身边,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调侃道:“你小子太没礼貌了。见到长辈要打招呼,知道不?”

萧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是为了你好,我可不想把你喊老。你说你活生生的一个人干吗要做长辈的标本。”萧然话音刚落连忙转过身子讨好地望着秦浩,可怜兮兮地道:“哥,您什么都没听见。”

“哈哈哈,没想到秦浩你还能教出这么合我口味的弟弟。”黎昕一边笑一边朝秦浩使眼色示意他不必在意。

秦浩也不是老古董,知道和黎昕在一起完全不必在乎那些规矩礼节只是看了眼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弟弟。然后对尹君翔道:“和他在一起自然就好。那些规矩不必在意。”

秦浩一句话化解了尹君翔的尴尬,脸上的僵硬缓和下来。萧然听了秦浩的话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就如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了尹君翔一耳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翔,你别在意。我刚刚只是针对他。”

黎昕听了这话一脸幽怨地望着萧然,语气哀怨地道:“我那么帮你,你就这样待我。”

秦浩知道再这样下去,萧然和黎昕就要来现场版的言情剧急忙打断摩拳擦掌准备入戏的萧然。转头看着黎昕问:“你吃过了吗?怎么没在家陪老爷子?”

尹君翔知道黎昕可能有事要和秦浩谈急忙站起来。“哥,我吃好了。我去看看小昊。”

“恩,去吧!”秦浩温和地道。

“哥,我也去看小昊。”萧然也噌地站起来,立即去追尹君翔。“翔,你等等我。我今晚和小昊一起睡,他要是在你那儿睡我也要在那儿睡。”

“不行”尹君翔和秦浩异口同声地道。

萧然疑惑地望着秦浩不知道他去尹君翔那儿睡,为什么哥会不同意。秦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当听到萧然要和尹君翔一起睡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否决了他的提议。现在看萧然看着他,缓了缓面色尽量平和地道:“一张床就那么大,你去他们那儿挤什么。睡觉的时候回自己房间去。”

“哦!我只是想陪陪小昊吗!”萧然小声地嘟囔着。

“小昊肯定想和翔单独待着,你别去凑热闹。听见了没?”秦浩丝毫不肯妥协,坚决要让萧然会自己房间睡。

“恩,知道了。到睡觉的时候我会回去的。”萧然应了声,就拽着尹君翔离开了。

“行了!别看了。”黎昕大睁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秦浩似乎要将他看穿。

“哦,你还没告诉我今天这是怎么了。”秦浩不在意地笑了笑,甩了下脑袋接着问。

黎昕深深地看了眼秦浩,然后一改先前的懒散,愁眉苦脸地道:“哎!和老头子吵了一架。学校里的那群老头子到老头子那儿告我的状。说我放纵学生,结果被老头子一顿臭骂。”

秦浩斜眼看着黎昕,往后一靠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听实话。”

“你还真是敏感,实话告诉你吧,老头子逼着我结婚。这回你可一定要帮我。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被婚姻束缚。我的自由啊!我苦苦追求的自由,你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葬送呢!”黎昕虽然嘴上玩笑,可眼里的无奈一览无遗。

“想让我帮你也可以,告诉我你这次回来的真正原因。黎伯伯的逼迫不是最主要的。我想知道实情。”秦浩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黎昕。

“你居然趁火打劫,太不道德了。”黎昕不满地瞪了眼秦浩,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躲一个人。”

“果然是这样,你不介意告诉我那个人和你的关系吧!”秦浩一脸贼笑地望着好友。

黎昕狠狠地瞪了眼秦浩,挣扎了很久才狠狠地道:“以后我会报复回来的。”说到这儿黎昕停了停,看秦浩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才不甘心地道:“一个逼着我结婚的神经病。”

秦浩本还想问个仔细可是却注意到黎昕眼底的伤痛立即住了嘴。尽量自然地笑了笑,豪爽地道:“我回头去找黎伯伯谈谈,为你再争取几年的幸福。记得,事成之后别忘了好好谢我。”

黎昕眼底的伤也是一闪而过很快恢复正常,一拍胸口豪气万丈地道:“以后要帮忙尽管说。”

铺垫

黎昕为了逃避家里老头子的逼婚当晚就待在秦家没回去。第二天一早秦浩到公司报了个道就被黎昕催着去他们家找老爷子谈判。

可是秦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劝服老爷子。老爷子这次是铁了心要黎昕结婚无论如何不肯妥协。黎昕实在没办法只好躲到秦家避难。

黎昕的到来使得秦家变得更加生机勃勃,每天都是欢声笑语不断。当然最多的还是萧然和黎昕拌嘴的声音,秦浩和黎昕拌嘴也成了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不过二者最大的区别就是萧然和黎昕的冲突是遍布各个地方。秦浩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斗嘴只局限于书房。

这日尹君翔像往常一样到秦浩办公室去。刚进门就见黎昕斜躺在长沙发上。黎昕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他在尹君翔开口之前轻轻挥了挥手慵懒地道:“别来那些虚礼,坐吧!”

尹君翔和黎昕接触的时间长了也知道他是个随意的性子,最讨厌那些繁琐的礼节听到黎昕的话也没了初时的尴尬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转头规规矩矩和秦浩打招呼。

秦浩指了指躺着没动的黎昕道:“以后我要是太忙顾不上你,你就跟着你黎大哥。你黎大哥。。。。。。”

“OK,停!那些套话就省了吧。”黎昕打断秦浩的话,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踱到秦浩办公桌前轻轻一跃坐了上去。身子随之向前一倾,嘴凑到秦浩耳边轻声道:“你舍得他跟着我学,不怕我把他教坏了?”

秦浩没想到黎昕会当着尹君翔的面做出那样亲密的动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提高声音“对你我很放心。”然后趁着尹君翔没注意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声道:“你给我留点儿面子。”说完立即离开黎昕,姿势优雅地在椅子上坐好。

看到秦浩的尴尬和示弱黎昕很不厚道地大笑起来。在被秦浩狠狠瞪了一眼后才笑嘻嘻地从桌上下来一把揽住站在那里尴尬地不知道将眼睛投向哪里的尹君翔调侃:“我和秦浩开玩笑,你怎么比他还紧张?”

被黎昕揽着,尹君翔觉得浑身不舒服,轻轻地扭动想要挣脱可是却被有所察觉的黎昕揽得更紧了。黎昕看着秦浩紧锁的眉头心里那叫一个爽。他发现每次只要和尹君翔有身体接触秦浩都是极度不爽。不到一分钟肯定会抗议。黎昕心里默默数着,果然,刚数到五十秦浩就坐不住了,他指了指桌上那叠厚厚的文件“这些文件处理完你就可以回家了。”

黎昕看秦浩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急忙松开揽着的尹君翔嘿嘿一笑“今天我教翔一些商业技巧。那些文件还是你处理比较好。”说完急忙拉着尹君翔往旁边小办公室冲去。开玩笑明知道他最讨厌看那些文件还这样害他。秦浩的玩笑果然不能随便乱开。

秦浩看着迅速逃离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拿起一旁的手机。可是刚刚摁了通话键就立即将电话切断了。还是等他亲口说出来比较好。自从昨天黎昕跑到他公司说要在这儿上班他就觉得他不对劲可是黎昕却不肯多说只是说要避开老头子。他哪里会被那样明显的谎话所欺骗,但是看见黎昕眼底一闪即逝的痛苦和挣扎秦浩将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既然他现在还不想说那他就耐心地再等等。

等黎昕带着尹君翔从小房间出来秦浩已经将桌上那堆厚厚的文件看了一多半。黎昕看着所剩不多的文件贼贼地笑个不停。秦浩好脾气的没和他计较,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便招呼着他和尹君翔回家。

回到家只看见萧然一个人,尹君翔的脸立即沉了下来。秦浩不等他开口便问一旁的萧然:“小昊还没回来?”

萧然点了点头,看尹君翔脸色更难看急忙道:“小昊走之前和我说过的。中间也打电话回来说今天晚些时候回来。”

“小然,去接小昊回来吧。”

“哥,我去吧!”尹君翔知道秦浩有意在化解他的怒气可是他不想就这样混过去。他这个弟弟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些日子弟弟尹君昊每天都和文叔出去而且很晚才回来。昨天他刚刚警告过弟弟不准再晚归,可是今天依旧是一样的情形。

秦浩看了眼尹君翔点了点头,尹君翔这才转身准备离开。萧然急忙追上去,秦浩知道他们兄弟俩的事儿不想让外人参与急忙喊住萧然。“小然,忙你的去。小昊的事儿不准你插手。”秦浩看萧然一脸不情愿逼问道:“听见没?”

萧然这才不甘心地返了回来。尹君翔坐车刚出了门就见一辆车迎面驶来。待车驶近才看清是文泽的车急忙让王师傅停车。文泽看见尹君翔走下车也迅速将车停下。尹君昊等车停稳立即跑下来扑向不远处的哥哥。待看清尹君翔的脸时吓得止住了步子。

文泽看尹君昊一脸害怕笑了起来。他走过去蹲下身子环住尹君昊笑看着准备打招呼的尹君翔。“翔还是那么客气。跟你文叔哪那么多礼?”

尹君翔微微笑了下,客气地道:“文叔您是长辈,那些礼貌是应该的。”

文泽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笑容异常温和。文泽看了看缩在他怀里偷偷瞟尹君翔的尹君昊哈哈笑了起来。“翔,小昊是个乖孩子你可不能吓他啊!”

“文叔说笑了。”尹君翔收回瞪弟弟的视线,一脸谦卑地望着文泽。

文泽笑着拉住不断往他怀里缩的尹君昊,走到尹君翔身边嘱咐:“翔,小昊还小,你可要好好疼他。今天是我没把握好时间,给文叔个面子就别计较了。”

尹君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道:“文叔,您到家里坐坐。”

“不了,我还有事马上就回去。”说完,文泽蹲下身子温柔地望着尹君昊柔声道:“小昊跟哥哥回去吧。明天文叔再陪你去玩。”

尹君昊不舍地看着文泽,一句话也不肯说。尹君翔轻轻地拉起弟弟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笑着说:“文叔您对小昊真好。”

“你爸虽然不在了,可是还有我呢。你和小昊可以将我当作亲生父亲。我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你们的。是吧,小昊?”

“恩”尹君昊看着温柔地注视着他的文泽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这样的尹君昊文泽眼底的兴奋异常耀眼。他又摸了摸尹君昊的头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拼命阻拦

文泽的车已经驶出很远,尹君昊还是伸长脖子望着,满脸尽是依依不舍和浓浓的留恋。尹君翔看着这样的弟弟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就被怒火所替代。他拍了下直直地盯着文泽离去的尹君昊道:“别看了,回家!”

尹君昊回过神慌慌张张地望了眼面色平淡似水的哥哥乖乖地低着头往回走。这些天和文叔玩的开心竟然忘了哥哥的一再警告。哥哥真生气了自己有麻烦了。尹君翔挥了挥手示意王师傅先离开然后跟着一下子变得如同战败的公鸡似的弟弟步行回家。

看着尹家兄弟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屋门口,萧然急忙冲过去笑呵呵地问低着头的尹君昊:“小昊一定饿了吧,饭马上好。我们现在就准备去吃饭。”说完拉着尹君昊就准备离开。

尹君昊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跟在后面的哥哥,低声道:“文叔已经陪我吃过了。”

一听这句话萧然灿烂的笑容失去了色彩,心里不由地暗骂:平时狡猾的像个小狐狸,这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

尹君翔趁着萧然还没来得及开口急忙对着站在那里怯怯地望着他的尹君翔道:“到我房间等着去。”然后一把拉过准备替尹君翔解围的萧然微微一笑,“去请哥和黎大哥下来吃饭。”

“我。。。。。。”

“你住嘴!”站在楼梯口的秦浩打断了萧然要说的话。秦浩盯着尹君昊离开才轻轻摇了摇头,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走进了餐厅。

萧然被秦浩呵斥一脸的不甘心。可是仍不肯放弃,他站在那里还准备插手却被随后下楼的黎昕扯着衣领拖到了厨房。

萧然还没从黎昕突如其来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就已经身处餐厅。秦浩坐在那里他不敢放肆只是狠狠地瞪了多管闲事的黎昕一眼才怒气冲冲地坐下来。

这顿饭因为没了黎昕的调侃很是安静。尹君翔吃好后和秦浩打过招呼就快步离开了。萧然一看尹君翔离开着急起来,可是碍于秦浩先时的警告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着出去。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秦浩早已注意到萧然的急切只是小口抿着勺子里少得几乎看不见的汤。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秦浩才起身离开。走到餐厅门口时又停下来回过头对着埋头奋战的萧然道:“我再说一次,小昊的事不准你插手。”

萧然嘴里含着饭含糊地恩了一声。秦浩这才扭头走了出去。萧然伸长脖子看秦浩真的离开急忙扔下筷子往二楼尹君翔的房间冲。

一口气冲到二楼,萧然火急火燎地推开尹君翔的门看尹家兄弟俩只是面对面的对视放下心来。他几步来到沙发处一屁股坐在尹君翔旁边嘿嘿一笑。“这含情脉脉的干什么呢。”

尹君昊避开哥哥锐利的眸子不发一言。尹君翔也只是瞅了眼奋力想要缓解气氛的萧然便又将视线投给了弟弟。萧然哪里甘心,他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对了,小昊告诉我让我今天给他讲数学我怎么给忘了。”说完站起身拉着尹君昊就准备离开。

尹君翔无奈地望了眼费尽心思想要阻拦的萧然,轻声道:“然,你先出去。”

萧然眼睛一亮开心地对尹君昊道:“小昊听见了吧。你哥让我们出去呢。”

尹君翔懒得再和萧然纠缠,他双手一使劲儿将尹君昊抱了起来,轻轻一翻尹君昊已经稳稳当当地趴在他腿上。尹君翔一边伸手去解尹君昊的裤子一边道:“你想看的话就待在这儿吧。”

眼看着裤子要被哥哥给脱下来了,尹君昊不干了。他急忙伸出手去拉自己的裤子。可是尹君昊哪里是尹君翔的对手。尹君翔轻轻松松使裤子脱离尹君昊的双腿。

萧然一看尹君翔抬起了巴掌快速地跨回来,斜侧着身子挡在了尹君昊的上方。尹君翔被萧然快要趴在他腿上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处响了起来。“你要是想挨揍不用趴翔腿上。”

萧然身子一抖背迅速直起来满脸谄媚地望着门口处的秦浩甜腻腻地喊了声哥。秦浩狠狠地瞪了一眼萧然,“出来!”

萧然无力地望了望尹家兄弟两个,不情愿地慢慢往门口处挪。等萧然出了门秦浩随手将门带上。一只手迅速地将萧然摁在墙上,另一只手照着萧然屁股狠狠拍了五下才将他放开。萧然一张脸立即被染成了深红。

“回你房间去。”

萧然红着脸看了一眼秦浩,不死心地又看了看尹君翔的房间才扭头往回走。秦浩看出了萧然的不甘心,喊住他耐心地道:“翔做事一向有分寸。无论怎样对待小昊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夹在中间只会使他更难做。做错事受惩罚是理所当然。你这样拦阻不但会害了小昊,还会使他对翔产生不满。做事儿之前把事情想全面了。如果是弊大于利何必去做。”

“我阻拦会让小昊对翔不满?”萧然将那些话反复琢磨仍是对这句不理解。

“你作为一个外人都拼命保护他使他免遭责罚。而作为亲哥哥却狠心下重手。小昊岂会不想偏。小昊还小很多事情无法理解可是关于切身的疼痛却敏感的很。”秦浩不想以后次次出现今天这种状况耐着性子将一切都说清楚。

“以后翔再要责罚小昊你不准插手。这是第一次我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小昊受了什么罚你加倍。”

“哦,知道了。”萧然嘴上虽然答应。可却对自己没有半分把握。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尹君昊受罚这需要很大的定力。

秦浩等萧然离开,也转过身子准备回房。刚迈出步子就听尹君翔屋里传出尹君昊凄惨惨的哭喊声。秦浩盯着没关紧的屋门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一狠心将门拉上快速地离开了。

数错并罚

等秦浩和萧然都出去,尹君翔再次扬起手。狠狠的一巴掌甩到了尹君昊的臀峰处。尹君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以前虽然也挨过打可从来没有这么重。尹君翔带着怒气的巴掌对他来说就像鞭子一样痛,火烧火燎的。

尹君翔并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减少力气,巴掌没有停歇的一下接着一下地往下落。“昨天我怎么说的?”

尹君昊被不断加剧的疼痛折磨的哇哇大哭,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尹君翔的问话。更确切的说他只顾哭只顾发泄自己的疼痛根本没听见尹君翔的问话。

尹君翔看他不回话,落下的巴掌更重了。没几下尹君昊屁股上已经红了一片。尹君翔一边不停歇地挥动巴掌一边提高嗓门呵斥:“问你话呢!”

“呜呜,哥哥。。。。。疼。。。。。呜呜。。。。。。哥哥。。。。。。你。。。。。。再说。。。。。。一。。。。。。遍。。。。。。”尹君翔死命地蹬着腿希望可以摆脱不断下落的巴掌,更希望这样的疼痛瞬间消失。

“昨天我怎么说的。”尹君翔照着红的最厉害的地方又落了几巴掌才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呜呜呜。。。。。。哥哥。。。。。。说以后要。。。。。。早点儿回来。。。。。。呜呜呜。。。。。。不准超过八点。。。。。。还说不能每天都。。。。。。跟着文叔出去玩。。。。。。玩野了就没法认真上课了。。。。。。呜呜呜。。。。。”尹君昊一边抽噎一边回答,上气不接下气的似乎每个字都要花费很大力气。

尹君翔抬腿夹住尹君昊拼命乱踢的双腿,在尹君翔屁股上留下三个巴掌印后又接着道:“还有呢?”

尹君昊将自己哭得眼泪鼻涕满面的脸在尹君翔腿上蹭了下,才抽抽涕涕地道:“哥哥说。。。。。。说做不到就乖乖趴。。。。。。趴好。。。。。。趴好挨揍。。。。。。呜呜呜。。。。。。。”

尹君翔侧着脸看见弟弟哭得通红的脸心里一紧,手上的力道小了很多。可是转眼想到这小孩的肆意妄为和大胆狠下心又加大了力道。

昨天老师打电话反映他最近上课心不在焉,尹君翔知道他是玩疯了收不回心耐着性子劝了很久。可是不经意间竟然看见他写的东倒西歪错误百出的作业,火气蹭的一下生了老高,差一点儿动手。小家伙可怜兮兮地又是求饶又是保证才使得自己心一软饶了他。谁知道自己的心软成了他变本加厉的催化剂。

尹君翔越想越气巴掌落得更快。尹君昊屁股上早已经由粉红变成了深红。也许是疼得太厉害了,尹君昊伸手捂住了自己饱受摧残的屁股。

“手拿开!”

“呜呜呜。。。。。。哥哥。。。。。。疼。。。。。。饶了我吧。。。。。。呜呜呜。。。。。。我再也。。。。。。再也不干了。。。。。。”尹君昊抬起被眼泪浸湿的脸惨兮兮地望着尹君翔。

尹君翔看他丝毫没有将手拿开的想法,巴掌避开他的臀部落向皮肉更嫩的臀腿交接处和大腿内侧。这些地方的疼痛要比臀部的痛猛烈的多。尹君昊疼得身子乱抖,痛呼声一下高过一下。

臀腿交接处和大腿内侧仅仅被打了六七下,尹君昊就受不住了,很快妥协,双手迅速地离开遮着的伤处。老老实实地放在前面。

尹君翔这才将注意力又集中在尹君昊已经受了很久折磨的屁股上。由于屁股已经被拍成深红再落下的巴掌并没有使伤变得狰狞可是疼痛却在加倍增加。尹君昊不敢再伸手遮挡只好拼命地侧起身子看着尹君翔。希望自己的可怜和无助能打动下了狠心的哥哥。

“哥哥,呜呜呜。。。。。。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不惹你生气了。哥哥,你就饶了我吧。”尹君昊看哥哥根本不看他的脸只好大声求饶,作保证。只希望哥哥落下的巴掌能够奇迹般地停止。

尹君翔看教训的差不多了,又狠狠地落下几巴掌才停下来,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地道:“自己的保证记清楚。下次再犯惩罚加倍,听见了吗?”

尹君昊看哥哥好不容易才停止了惩罚哪还敢说不,急忙道:“听见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尹君翔这才将弟弟小心翼翼地托起来,走到床边,将他轻轻地放在床上。也许这次打的太狠,尹君昊不再像以前一样,死命地缠着尹君翔。他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一言不发。尹君翔早已习惯了弟弟被打之后的撒娇和依赖。现如今弟弟突然的改变竟使他有些发怔。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尹君翔回过神来立即翻出药膏。慢慢地在床边坐下,轻柔地替尹君昊上药。上药过程中,尹君昊也只是在疼得受不了时才会小声的呻吟几声,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哭闹不休。

尹君翔自然注意到了弟弟的反常。上完药之后他坐到床头托起弟弟深埋在枕头里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小昊,你生哥哥的气了?”

尹君昊下意识地避开尹君翔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尹君昊这样明显的敷衍尹君翔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小昊,看着哥哥的眼睛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尹君昊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轻声道:“哥,你好像该去训练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要听你的心里话。”尹君翔知道晚间训练迟到的话自己肯定会被罚可是他不能丢下这个明显在闹别扭的弟弟。如果现在不逼着他将不满说出来那不满就会被隐藏起来。这样的隐藏多了两个人的关系就会出现巨大鸿沟。

尹君昊本来不想说话可是耐不住尹君翔的逼问,悻悻地道:“哥,你都不疼我了。文叔都比你疼我。”

听到这话尹君翔心里一阵刺痛,他盯着低着头生闷气的弟弟看了很久才轻声道:“小昊,疼爱有很多种方式,只不过文叔只给了你你最喜欢的那种。可是作为你的亲哥哥,我不能只选你所喜欢的。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不理解,我也不奢求你能理解。我只希望你记住你永远是我爱的弟弟。”尹君翔明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还是个孩子的弟弟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可是他还是想说出来。也许这只是自己的一种宣泄罢了。

尹君昊没说话只是将脑袋拼命地往枕头里缩。尹君翔放开托着弟弟脑袋的手。站起身子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温和地道:“小昊,好好休息吧。等伤疼得不厉害了把作业做一下。”尹君翔将尹君昊的书包放到床边的小桌子上就快步走了出去。

尹君昊等哥哥出了门,才抬起自己的脑袋,扬起身子扭头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喃喃自语:哥哥,你不疼我了,你都不疼我了。

残酷对待

尹君翔关上门,使劲甩了甩脑袋便向训练场跑去。尹君翔远远地就看见秦浩笔直地站在训练场的中央。在大大的训练场中秦浩挺拔的身躯异常显眼。只要抬头就无法忽略那傲岸的身躯。

尹君翔快速地跑到秦浩面前,笔直地站好,朗声道:“哥,对不起,我来晚了。小昊。。。。。。”

秦浩挥了挥手打断尹君翔的解释,沉声道:“我不想听到认错之外的任何话。”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跑道,面无表情地道:“10圈!”

“是!”尹君翔连忙应答,之后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开始沿着跑道跑起来。

等尹君翔跑开之后,秦浩才冷冷地瞪了伸着脖子观察这边动静的萧然一眼。“50个俯卧撑!”

萧然急忙停止正在进行的柔韧性训练,乖乖地做起俯卧撑来。心里暗骂自己没事找事。

秦浩盯着奋力奔跑的尹君翔,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尹君翔跑步的姿势很标准,也极具观赏性。而且他能够很好的控制跑步速度,不快也不慢。始终以良好的状态应对每一圈。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10圈对尹君翔来说没有任何难度。由于体力过硬尹君翔跑的并不吃力。

他调整自己的呼吸,稳定地迈着步子。10圈下来尹君翔的呼吸有些微急促。尹君翔跑完之后来到秦浩面前仍以标准军姿的姿势站着。

秦浩淡淡地瞥了眼尹君翔轻轻吐出四个字“再跑一次”。尹君翔满头雾水可不敢问原因只好老实应答迅速跑向跑道。

由于刚刚跑过10圈,尹君翔这次跑的略微有些吃力。不过他仍是以最佳的状态来完成秦浩的命令。

又一个10圈也很快完成,可是尹君翔刚站稳得到的仍是“再来”。后面每次都是刚跑完就又是一个“再来”。温柔的声音却是一次比一次更加残酷。

随着圈数的不断增加尹君翔跑的越来越吃力,速度也慢慢地减了下来。中途甚至出现极短暂的停止。

拼着命,极力克服双腿发软。尹君翔终于完成了相当残酷的又一轮惩罚。可是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见了极轻柔的命令“再来!”

这两个字就像魔法一样,瞬间抽光了尹君翔所剩不多的体力。尹君翔只觉得双腿发软似乎马上就要和地面来个拥抱。可是抬起头看见秦浩清冷的眼睛硬生生的又费力支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尹君翔拖着沉重的双腿开始了新一轮的惩罚。现在的双腿就像加了铅似的,抬起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心脏就像要炸开一样,在胸口猛烈地撞击。

秦浩看出了尹君翔的艰难,可是却没有让他解脱的想法。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在跑道上艰难前行的人,时不时指导一下一旁的萧然。

萧然由于不久前刚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被秦浩惩罚。现在只是专心地进行秦浩给他安排的柔韧性训练不敢再将视线投给痛苦挣扎的尹君翔。只是心里默默地同情着他。看来不仅仅是因为迟到了,如果只是迟到不会罚这么狠。

尹君翔觉得自己的双腿似乎抽了筋,每一步似乎都要翻个跟头。原来跑10圈的时间现在也就能跑1圈。看着萧然已经训练结束离开训练场而自己还不知道要跑多久尹君翔就觉得暗无天日。

尹君翔艰难地移动脚步,此时累的抬腿都要费很大力气。他觉得已经快要到自己的极限了,如果再跑下去就只能用爬的了。倍受折磨的双腿早已发出抗议可是他却不敢接受只能选择无视。

就在尹君翔头昏眼花,身子不稳定地来回摇摆之时终于传来如同天籁的两个字“过来”。以往听见秦浩说这两个字尹君翔都会心跳加速,两腿发软。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却如同喝了兴奋剂,身上回光返照似的又升起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使得他飞速闪回到秦浩身边。

冲回去用光了尹君翔所有的力气,一个不稳就软软地倒在地上。秦浩用脚尖踢了踢尹君翔的小腿道:“站起来!”

秦浩指着离他约200米的运动器械对挣扎着站起来的尹君翔道:“散步的速度,一个来回。”

尹君翔听了这句话身子一软差一点儿又倒下,秦浩迅速地拉住了他。等尹君翔站稳秦浩才放心地松手。尹君翔知道在训练的时候秦浩最是无情,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只是自讨苦吃。所以只是认命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前行。

如果说刚开始只是为自己悲哀,为秦浩的冷酷气愤。那么走了一多半后尹君翔已经明白秦浩的用意。刚跑完步不能立即休息最好的就是慢走缓解极度的疲劳。

秦浩望着尹君翔清明的眸子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用意极轻地扯动了下嘴角。尹君翔虽然明白秦浩让自己慢走的用意可是对于今天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始终难以理解。几次蠕动嘴唇都没敢问出口。尹君翔自己不知道怎样开口问原因看秦浩也没有说话的意思犹豫很久只好硬着头皮道:“哥,我今天和然一样是柔韧性练习吗?”

“明知故问!”

秦浩不冷不热的四个字弄得尹君翔尴尬不已,尹君翔红着脸别扭地道:“哥,那我去训练了。”说完就准备离开。

“等等!”秦浩叫住已经走出几步的尹君翔。尹君翔不解地望着秦浩。秦浩盯着尹君翔的眼睛缓缓地道:“今天的事情不说清楚,练也是三心二意。其实你早想问了吧?”

尹君翔没想到秦浩问得这么直接,竟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实话实说,永远不会被斥责。”秦浩看尹君翔犹豫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些时候他不想让弟弟们去猜他的想法,那样会照成他们的不安。

“第一个十圈是迟到的惩罚。紧接着的几个是对你这几日三心二意的惩罚。再后面的是对你体力下降的惩罚。最后的几个是对你毅力、耐力及体力的考验。”秦浩清晰详细地将今晚残酷对待尹君翔的原因缓缓道出。

尹君翔越听越愧疚,头低低的不敢抬起来看秦浩。

“我不管你心里是否已经是翻江倒海,也不管你原来的观念和坚持受到多大冲击。我只要你记住,做任何事情都要摒弃多余杂念。训练的时候无论多艰难都必须全心全意。”

“是,我记住了。”尹君翔拼出全力拉回自己因为秦浩的话跑出很远的思维。

“别急着回答,这种顺嘴的应答只会使你变得形式化。我只听发自内心的承诺。”秦浩说完转身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又止住了步子,他重新转过头掠过空气紧紧地盯着尹君翔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留下一脸吃惊的尹君翔秦浩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了。

思过

秦浩从训练场回来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进书房,反而向尹君翔的房间走去。秦浩刚走到尹君翔房间门口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你好,我是秦浩。”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秦浩的眉头越皱越紧。又黑又浓的眉毛连成了一团。秦浩只是安静地听着,过了很长时间才低声道:“只将他看牢就是大功一件,你不必插手。”

挂断电话,秦浩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推门走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本该待在房间的萧然正跪在地上,脑袋搭在床上脸紧挨着尹君昊笑的一脸抽搐。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让小昊睡。”秦浩走到床边紧贴着萧然坐下,顺手拍了拍自己那个抽风的弟弟。

“哥,您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居然不知道。”萧然这才看见秦浩,满脸都是惊奇。

“你一颗心都在小昊身上哪里会注意到我。”

“嘿嘿,哥,你居然也会吃醋?”萧然笑得贼兮兮的,脸上的惊奇又浓了几分。

“小昊,这么晚怎么还不睡?”秦浩没理萧然,扭头看着尹君昊。问话的声音异常温柔。秦浩一脸平静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话里的过分疼惜。对萧然说话秦浩会比较温和,有些时候会多几分严厉。和尹君翔说话秦浩会温柔很多,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甜蜜和宠溺。与尹君昊说话秦浩声音会更温柔,似乎怕吓到那个孩子。声音像柳絮一样轻轻地划过耳畔却不会留下丝毫的异样。

“我想回自己房间,可是他不让。还在这里捣乱,不让我睡觉。”尹君昊气恼地指着一脸无辜的萧然,义愤填膺地道。

听着尹君昊如同大人的语气秦浩呵呵笑了起来,他隔着被子轻轻地拍了拍尹君昊道:“小昊闭上眼乖乖睡吧。翔他很快回来。有哥哥陪着睡觉才更踏实啊。至于然,他不会再打扰你了。我现在就带他走。”

尹君昊始终也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脾气来得快也去的快。被萧然闹腾了半天也消气了。秦浩的话正替他下了最后的决心。尹君昊没说话只是乖乖闭上眼用行动回答秦浩的话。

秦浩这才轻轻站起来,对一旁一脸不舍的萧然下命令。“走!”

一个字的威慑力要大很多,萧然连撒娇都没敢就老老实实地跟着秦浩离开了。一走出尹君翔的房间萧然快速向前跨了一大步挡在秦浩面前问:“哥,你找我有事?”

秦浩一言不发向旁边移了一步,避开挡道的萧然不回头地向前走。萧然这才注意到秦浩的反常。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萧然跟在秦浩身后绞尽脑汁想自己这些天做了哪些错事。费劲脑汁也没有丝毫头绪。

由于想得太入神,并没有注意到已经停下来的秦浩。萧然直接撞到了秦浩身上,突如其来的疼痛吓了萧然一跳。萧然一看撞到了秦浩心里更是一团糟。慌慌张张地又是道歉又是查看秦浩的伤。

“我没事!”秦浩轻轻挥开萧然的手,径直走到屋里的沙发上坐下。

萧然没敢迟疑急忙走过去,站直身子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哥。秦浩挑起眼帘看了看萧然,身子随后缓缓地靠在沙发上平静地道:“你离开训练场后我接到一个很特别的电话,你猜是谁打的?”

萧然偷眼打量秦浩心里直嘀咕:我也想知道谁吃饱撑的没事干,专和小爷我过不去。可嘴上不得不服软讨巧。“哥,您消消气。别和无关的人生气,不值得!”

“人也不算无关,虽然不是很熟。可和你不算陌生。”秦浩脸平和了很多,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萧然看见秦浩此刻的笑,心头乱颤。整个人变得更加六神无主。秦浩看萧然一脸慌张,却没有半分了然知道他此刻脑袋一片浆糊。秦浩指了指眼前的地面,打了个手势。

萧然一看,混沌的脑袋只剩下痛。萧然抬起头,一脸为难地望着秦浩。“哥,我。。。。。。我。。。。。。”萧然本想说我已经大了,可是想起秦浩不喜欢听什么大了,留份儿面子的话吞吞吐吐半天也只是个我字。

秦浩目不转睛地盯着萧然,一言不发。面对沉默的秦浩,萧然的求情变得软弱。在生气的秦浩面前萧然心理承受力是成倍下降。惊慌失措、可怜无助并没有为萧然赢得怜惜。在和秦浩的较量中萧然一直处于下风。今天也不例外,最终还是萧然选择了退让。更准确的说萧然在此次较量中又输了。

萧然以比乌龟还要慢的速度解开皮带,褪下裤子。然后用更慢的速度,跪趴在地上。萧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此刻细微的变化都会将无限膨胀的屈辱放大百倍。以前虽然也被用这么屈辱的姿势罚过可那时候毕竟还小,还没有那么强的羞耻意识。

“这样脑子会清醒很多,给你半个小时好好想想。”秦浩微侧着头,眼睛避开跪伏在地上的萧然。

萧然没有回话,他觉得屋子想起的声音会清晰地唤醒更多的羞耻。秦浩没有强迫他回话,反而转身离开了。

萧然跪伏在地上脸早已经熟透,可是臀部传来的凉意却不断地使他脸上的温度升温。屋子里温度很高,并不冷。可萧然却觉得□的部位可以深刻感觉到凉风不断拂过,刹那间寒意沁入心脾。不过寒意也只是一带而过,随后火热侵袭。萧然觉得整个身子都像是在火上烤一样,烫的厉害。

萧然的一颗心早已经因为剧烈的羞耻扭结成了一团。只顾和排山倒海而来的羞耻抗争哪还有经历思考过错。

时间在发酵的羞耻和屈辱中慢慢挪动,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萧然纠结成一团的心硬是被看不见的大手拉扯开来。脑袋里的浆糊也似乎被清泉水冲散。秦浩走之前的话变得越来越清晰,萧然强迫自己收起被不断放大的屈辱,开始思索。

脑子中将这些天所有的一切一一过滤,时间反而不再是艰难挪动。秦浩再次进来的时候萧然由于过分的投入竟没有感觉到。直到秦浩在沙发上坐下萧然才回过神来。

“一看你一脸的迷茫就知道毫无头绪,提醒一下,物理竞赛。”秦浩依旧注视墙壁刻意避开以屈辱姿势伏在地上的萧然。

“啊?”秦浩的提醒唤回萧然迷茫的思维。已经快两个星期了,要不是秦浩提醒萧然早忘了还有这回事。

“哥,您不会因为我的失利而罚我吧?”萧然抬起头看了秦浩一眼,又飞速地移开视线。

“避重就轻,我倒是很想听听你失利的原因。”秦浩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秦浩渐渐向下垂的脑袋。失利,真敢说。如果只是画了几道选择题,其他题一律空白也算失利那失利的范围还真是广泛。

自作孽不可活

“哥,我不会。”萧然垂着头闷闷地道。

秦浩二话没说直接站起来,径直走到书桌旁拿来一叠白纸和一根笔。秦浩将纸和笔扔到萧然面前道:“把竞赛的题写下来。”

萧然不知道秦浩什么意思,拿起笔疑惑地看着他。秦浩瞪了萧然一眼,抬起手腕看了看腕上的表道:“一刻钟!”

萧然即使有疑问也不敢再迟疑,他撑起上半身,由于移动萧然又想起自己还脱着裤子跪趴在地上,刚刚折腾没有的深红又浮现在脸上。

“你时间不多,不用再浪费。”秦浩好心提醒再次陷入羞耻中无法自拔的萧然。

萧然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急忙拿起笔,奋笔疾书。随着秦浩时间到话音落地萧然也完成了秦浩交代的任务。

秦浩拿起萧然写好的题,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嘴角带着笑意道:“记忆力不错,不过字太难看。”秦浩将题扔给萧然,“完事后将题抄五十遍,字还是这么烂就不用给我看,接着抄就行。什么时候觉得字好了再拿给我看。”

萧然一边点头应是一边拿起一旁的纸就准备开始抄。秦浩轻轻踢了踢萧然的手,道:“慌什么?事儿还没完呢。给你30分钟,将这些题完成,记住错一题十藤条,包括不会的。”

萧然现在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要是不会的也10藤条,最少也要300藤条,自己都不用下床了。谎话果然说不得,萧然现在只觉得无力。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现在无论是写还是不写都是死路一条。写说明自己在说谎,不写直接以10藤条为基数开始累加。权衡了一下利弊,设想了一下两种情况下自己的惨状。萧然还是决定写,并且是认认真真的写。而且还要一道不落一道不错。

藤条悬在头顶,萧然只能全力以赴。脑子迅速运转,眼睛快速扫描,思想高度集中。擅长物理的萧然仅用了20分钟就将题全部做完。为了少受些藤条,萧然又仔细将题检查过后才将题递给秦浩。

在秦浩检查的时候,萧然一颗心提得老高,手心里也是冷汗直冒。提心吊胆、胆战心惊了一段时间终于看见秦浩微笑着抬起头。萧然紧张地盯着秦浩,身子因为紧张微微发颤。

“不错!全对。呵呵,解释一下吧。”秦浩笑的温柔,声音也温柔。萧然只觉得自己的双腿更温柔,温柔地只想和地面拥抱。

“我。。。。。。我。。。。。。”在秦浩温柔专注地注视下,萧然说话都变得困难非常。

“别紧张啊,当时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秦浩这看似安慰的话倒不如不说,听了这话萧然更紧张。身上的肉绷得酸痛。

“我本来就没想参加这次的竞赛,都是那个主任自作多情。硬逼着我去居然还敢威胁我。他不给我面子我又何必给他脸。”萧然费了老大劲才找回自己快要消失殆尽的勇气,闭着眼一股脑将自己当时的想法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闭着眼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心里话说出,本以为秦浩会大发脾气,可萧然闭着眼等了很久都没听到一点儿声音。就在萧然等的心慌意乱之时传来秦浩略显无奈的声音。“你也不小了,竟做些孩子才会做的事。胡闹也要分场合!你这样丢的不是他的脸是整个学校的脸。你们学校一向以优异著称,这次被你这样一闹以后在其他学校那里怎么抬得起头。”

听了萧然那些混账话秦浩倍感无奈。这个弟弟始终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做什么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没那么严重的,不就是一次失败吗!”萧然看秦浩很平静而且是语重心长知道他的气消了不少才敢小声嘟囔。

“哼!这次的比赛你比我清楚。虽然名义上是个人竞赛。实际上是学校实力的大比拼,每个学校选出的参赛者代表的是整个学校的水平。最后学校也要排名,难道你不清楚。”秦浩越说越生气,声音一下提高几个分贝。

萧然当时也是一时意气,现在经秦浩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做的有点儿过分。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秦浩走到沙发处拿起自己不久前从惩戒室拿来的藤条,又走回萧然身边。秦浩来到萧然身后,用藤条尖端指了指萧然臀部道:“抬高!”

萧然刚刚的自责立即被羞耻取代,身上脸上再度升温。秦浩显然没那么好的耐性。藤条立即招呼到萧然并未抬起的臀部。这既是提醒又是惩罚的一下,秦浩用了九分力。只打得萧然条件反射般地抬高了臀部。

臀部抬高,上身下伏。这样的姿势更具屈辱性。萧然用力将头缩起来,想要藏起所有的尴尬和害羞。秦浩看着萧然红得似乎可以滴出血来的耳根道:“感到羞耻了?你想过在众目睽睽下被指着脊梁骨嘲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那绝不比你现在强。”

秦浩每说一个字就落下一藤条,萧然被疼痛和秦浩不加掩饰的语言折磨的浑身无力。那一刻似乎除了痛再也没有其他感受。身痛加心痛,痛上加痛。

秦浩看萧然将身子绷得紧紧的,怕一顿藤条下来他会受重伤,用藤条敲了敲他的大腿命令道:“腿分开!”

“哥?”萧然一听这话吓坏了,飞快地扭过头,吃惊地望着秦浩。

狠狠的10藤条,是秦浩的回答。萧然仍是使劲合着腿不肯分开。秦浩二话没说依旧藤条作答。

断断续续落下大约40藤条,萧然仍是不肯妥协。秦浩狠踢了萧然合着的小腿一下,趁着萧然吃痛使不上力飞快分开他紧闭的双腿。然后一只脚快速插在萧然跪着的两个膝盖处硬是将他的两腿分开了。

萧然使了很大力也没能合上,反而弄得自己更加尴尬。最后只得放弃,乖乖地将腿分开。秦浩等萧然不再挣扎才重新开始挥动手上的藤条。

藤条起起落落,伤痕红红肿肿。萧然疼的是死去活来。这次秦浩没有说出明确的惩罚数目只是不间断地挥动手里的藤条。没有数目就意味着到打到满意为止。这又是无尽的折磨,看不见任何希望,只剩下恐惧和疼痛。

随着落下的藤条越来越多,萧然的痛呼声也成倍提高。秦浩被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声叫得心烦,严厉地呵斥“闭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成功地使萧然闭上了嘴。对于自己这种刀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听话是最明智的选择。现在激怒秦浩只是自寻死路。

藤条依旧以原来的力度下落,疼痛却比原来增加几倍。被藤条抽过的地方变得异常敏感,疼痛自然会更加剧烈。萧然曾经因为挨打时咬破嘴唇被狠罚过,所以即使现在疼得浑身乱颤也不敢将牙齿和唇接触。只是死命咬牙硬挺。

藤条越来越多,萧然疼得意识有些混乱。就在萧然觉得自己马上要昏倒之时,藤条终于没再落下。可是没得到命令萧然仍是死撑着不敢动。

“起来吧!”这三个字终于将萧然解脱。松了一口气的萧然身子一软就要向下倒去。现在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要不是怕支撑不住被狠罚萧然早就倒下了。

秦浩终究舍不得萧然摔倒,在萧然即将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秦浩将他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一场戏

“砰”书房门被大力推开,不用抬头秦浩也知道进来的一定是黎昕。在他书房敢这样嚣张的也只有他了。秦浩缓缓地抬起头,看见黎昕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进别人房间先敲门,连小昊都知道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

“你教训人上瘾了?昨天刚教训过小然,今天轮到我了。”黎昕不满地瞥了眼秦浩,三两步走到一旁沙发上坐下。“今晚忙吗?”在秦浩反击之前黎昕一改先前的懒散和随意,正儿八经地问。

“不忙,有事?”自从黎昕来到公司秦浩清闲不少。秦浩看黎昕难得正经,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陪我去一趟酒吧,怎样?”语调一如既往的轻佻,人一如既往的洒脱。秦浩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的不安。

“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秦浩扔掉手中的笔,迅速站起来。如此干脆只因他早已察觉到黎昕的反常和为难。作为好朋友,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问,收起自己的敏锐做一个糊涂者。

“今天让你陪我是因为。。。。。。”秦浩的善解人意使得黎昕倍感内疚,挣扎良久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不用解释,等你可以放开,真正想说的时候再详细地解释给我听吧。”将黎昕的犹豫和挣扎看在眼里,秦浩不忍心让他为难。

黎昕眼底迅速闪过感动,不过很快就被伪装的潇洒所取代。黎昕看似潇洒地站起身子,一把揽住秦浩肩膀,轻佻地挑起嘴角,语气慵懒地道:“走,哥哥陪你去快活快活。”

秦浩一个闪身从黎昕手中解脱,率先走了出去,边走边道:“弱者只会用嘴占便宜。”

黎昕嘿嘿笑了起来,快步跟上秦浩道:“哦,原来你想要我用双手占你便宜。你早说啊!有豆腐吃不吃白不吃。”

秦浩懒得再理那个胡说八道的人,加快了前进的步子。追起来吃力,嘴上就没那么多话了。

秦浩随黎昕到的是一个比较有名的同志酒吧,酒吧虽然不是很大气氛确极好。从进酒吧开始黎昕就自然地挽起了秦浩的胳膊。这样亲密的动作换来秦浩不怀好意的一笑。一个简单的动作使得秦浩明白了今晚的目的。

秦浩不怀好意的坏笑,惹怒了本就有些尴尬的黎昕。黎昕狠狠地拍了一下秦浩的胳膊。“你的笑难看死了,你最好收起来,千万别吓着人。”

秦浩丝毫不介意,他状似亲密地靠近黎昕耳根,轻声道:“对手来了吗?”虽然在和黎昕说话秦浩却用眼睛迅速地将酒吧扫了一遍。还真是有收获,在不远处,角落里的一位健壮的男子一双锐利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黎昕和他相互挽着的手。

感受到男子强烈的敌意,秦浩只是云淡风轻地扬了下嘴角。秦浩抽出自己的手,刻意紧紧地揽住黎昕的腰将他带到附近的圆桌坐好。

那名男子被秦浩炫耀的动作彻底激怒,他快速站起来,周身散发着强烈的怒火向秦浩和黎昕这里走来。随着男子越来越近,秦浩清晰地感觉到了黎昕身体的僵硬。秦浩的手在他腰部轻轻拍了拍,安抚着紧张的黎昕。

男子来到秦浩面前,恶狠狠地道:“把你的臭手拿开!”

秦浩只是淡淡笑了下,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黎昕。温和的目光中溢满关爱。

秦浩的无视彻底激怒了男子,男子快速出手,想要拉开秦浩粘着黎昕不放的手。这时候黎昕开口说话了:“你客气点儿!情侣之间拥抱再正常不过。”

虽然黎昕极力克制,秦浩还是感觉到他的害怕和紧张。秦浩将身子和黎昕靠得更近,希望可以缓解他的紧张和痛苦。

男子眼里的怒火烧的更盛,眼里火红一片。他狠狠地盯着黎昕,怒吼道:“你居然敢这样对我,你居然敢逃。我千辛万苦地找你,你居然告诉我你和别人是情侣。你好样的!”最后几个字是咬牙切齿。

“我早告诉你,不用白费力气。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今天来应你的约就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有了爱人。你回去吧,别再折腾了。”黎昕根本不顾自己在酒吧留下多大的轰动他一把拉起秦浩就准备离开。

男子像发了疯似的冲过去要去拉黎昕,秦浩看着如同猛兽的男人闪身挡在黎昕面前。用身体掩护黎昕离开。一走出酒吧门,秦浩迅速打了个手势,对着飞速闪现在面前的人道:“拦住身后的人。”说完拉着黎昕快速向停车场走去。

身后男子的怒吼声响彻云霄,黎昕的脚步走的更快了。秦浩用手揽着黎昕不断颤抖的身子,传递着来自朋友的关怀和安慰。

坐到车里黎昕才抬起头,冲着秦浩笑了笑,说了句谢谢。秦浩这才注意到黎昕眼圈微红,眼底溢满苦楚。秦浩无奈地摇了摇头,问:“这样真的好吗?”

“不知道”黎昕茫然地摇着头。眼里的无助令秦浩心疼不已。

“你以后小心点儿,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怕他会找你麻烦。”黎昕勉强收起自己的苦痛关切地道。

“没事,我会小心的。你不用替我操心。”秦浩启动车子,载着黎昕离开那个伤心之地。这么多年很少见黎昕那样脆弱和无助。秦浩心里着急却也不知道从何劝起。

黎昕仿佛知道秦浩在想什么,他眼睛盯着前方慢慢地道:“你不用安慰我,我什么都懂。这只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相信我很快就会忘了所有的一切。”

“他就是我正在逃避的那个人。我们是在美国认识的。这段孽缘来自于一次一夜情。本以为都是成熟的男人,玩玩也就算了。可我没想到,一夜过后他却当了真。我的性子和你极像,对于不爱的人,懒得费丝毫精力。也许是我的无情惹怒了他,他逼得越来越紧,手段越来越剧烈。甚至卑鄙地将我软禁。”黎昕也许是想到了男子的残酷对待,身子不由地开始颤抖起来。

“被软禁的那段日子。。。。。。”说到这里秦浩飞快地打断黎昕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从黎昕对男子的恐惧秦浩可以想象出那段黑暗的日子有多残酷。

“我们回家,你说的对时间久了就会忘了。”秦浩不忍黎昕揭开伤疤,自欺欺人地劝着。忘了,恐怕很难很难。秦浩看得出黎昕在这段感情中动了情。只不过他自己没有感觉到罢了。

摊牌

“你可真够慢的,难道你们班也有啰嗦的老头子?”萧然在校门口等得不耐烦,一跺脚,转身飞速冲向尹君翔的教室。刚上二楼就看见尹君翔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早就心急火燎的萧然立即迎了上去。

“恩?你怎么还没回去?我今天还要去哥的公司,你不用等我的。”尹君翔不明所以地看着早应该回家的萧然。

“我是要替小昊传句话,他让我告诉你,今天会早点儿回去的。话我可是亲自带到了。走了!王师傅等很久了。”萧然边说边扭转身子准备再次冲刺。

尹君翔一听这话乐了,“你等这么久,就为了传句话?”

萧然扭过头理所当然地看着尹君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

“你的电话是摆设吗?”萧然的思维永远是那么奇特,明明是个急性子,居然为了句不甚重要的话等了这么久。他的耐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小昊嘱咐一定要亲口告诉你。”萧然奇怪地看着尹君翔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惊讶。

“你可真够宠他的。”看着理所当然、心甘情愿的萧然,尹君翔不由地感慨。

萧然刚准备开口就被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打断了。只见尹君翔快速地翻出手机,在看到电话上显示的名字时,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萧然好奇地道:“谁啊?”

尹君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紧张地问:“现在几点了?”

萧然快速地瞥了眼腕上的表,道:“差五分六点”

话音刚落就看见尹君翔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萧然凑过头,奇怪地看着尹君翔。“电话响很久了你怎么不接啊?”

尹君翔这才反应过来,迅速地按下接听键。还没等那边的人说话连忙道:“哥,我马上就过去。”

“在干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秦浩温和的声音通过电话清晰的传过来。

“没什么!”萧然看尹君翔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的紧。却忘了自己在面对秦浩时的衰样。

“今天别过来了,直接回家吧。”

“恩,知道了”

尹君翔挂断电话,愤愤地瞪了眼幸灾乐祸的萧然“要是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走吧,一起回家。”

萧然嬉笑着跟在一脸冰霜的尹君翔身后。萧然和尹君翔一直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现在看到两大帅哥凑在一起。很多人都止步遥望。好几个大胆的女孩子甚至已经走到近前却被尹君翔脸上的冰霜吓得又退了回去。

萧然带着痞子似的笑冲着那几个女孩子点了点头,向前跨了一大步和尹君翔并肩而行。“笑一笑嘛,你那个样子会吓到女孩子的。”

“你倒是懂得怜香惜玉,可惜哥不给你早恋的机会。”尹君翔一改先前的冷淡,坏笑着调侃一旁四处播撒无尽魅力的萧然。

“真没意思,把哥挂嘴边太不厚道。”萧然被尹君翔弄的兴趣全无,耸拉着脑袋往前走。

回到家,萧然和尹君翔又在客厅闲聊了会儿就各自回房忙自己的事情。等完成作业,尹君翔想起自己将一份儿文件落在了客厅,急忙下楼去拿。他刚走下楼梯就见秦浩、黎昕、还有弟弟尹君昊一起走了进来。尹君翔急忙上去打招呼,随后一脸好奇地望着秦浩,疑惑地道:“哥,您怎么和小昊一起回来了?”

“没什么,出去办事。正好遇见小昊就一起回来了。”秦浩淡淡地道。

尹君翔显然有些怀疑,他又来来回回打量了半天才领着尹君昊回了房间。这不能怪他多疑,弟弟尹君昊看着秦浩一脸的不满让他不得不起疑。

一进房间还没等尹君翔开口,尹君昊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摇了起来。“哥,你快去给文叔打个电话。文叔生气了呢。”

“为什么啊?”尹君翔一头雾水,满心疑惑。

“都怨秦大哥,他不知道和文叔说了什么。文叔的脸变得特别难看,都没有理我就一个人离开了。”尹君昊撅着嘴抱怨,还使劲儿拉着尹君翔要他去打电话。

“秦大哥和文叔聊天?”尹君翔更是迷惑。

“是啊,我今天正和文叔聊天。文叔刚问完我想不想爸爸,就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他就坐在那里发呆。我喊了好久都不理我。没多久秦大哥就来了,他把文叔拉到一边说了会儿话。后来文叔就生气的离开了。”尹君昊瞪着眼睛,愤愤不平地向尹君翔抱怨。

听了尹君昊的讲述尹君翔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小昊,哥现在就去给文叔打电话。你先去你房里写作业。”

“哥?”尹君昊赖着不肯走,揪着脸看着尹君翔。

尹君翔急着要找秦浩问情况显然没那么好耐性,脸立即沉了下来。冷声道:“回你房间去!”

一看哥哥真生了气,尹君昊也不敢再磨乖乖地拿起书包出去了。等尹君昊一离开尹君翔立即赶往秦浩的书房。

“哥,您去见文叔了?”尹君翔刚一站定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进来招呼都不打,开口就是质问,谁教你的规矩?”秦浩声音异常严厉,吓得对面的尹君翔身子一抖。

尹君翔强制压下自己的紧张,先轻声道了声对不起,才一脸严肃地道:“哥,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告诉我吧。”

秦浩紧紧地盯着尹君翔一言不发。尹君翔被那似刀的目光看的心头乱颤。秦浩又看了一会儿才拿起一旁的档案袋扔到尹君翔面前,道:“先把这个看了。”

尹君翔疑惑地拿起档案袋,掏出里面的文件迅速地翻阅起来。很快尹君翔就看完了所有的东西,他将那些东西又重新装回袋子,抬起头盯着秦浩轻声道:“哥,这些很多我都知道。”

“那么他接触小昊的目的想必你也猜到一二。你打算怎么做?”秦浩对于尹君翔的反应一点儿不感到奇怪。这些日子,尹君翔的心不在焉和挣扎是为了谁他清楚的很。

“哥,当初知道他要对付我。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么一个疼我的人居然就为了那么点利益与我为敌。就算不顾我和小昊,也要顾念他和我父亲那么多年的兄弟情啊!他怎么可以那样做?”尹君翔这么多天的压抑和痛苦就像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翔宇’在文泽眼里可不是那么点儿利益。早就提醒你注意文泽你就是不肯放在心上。文泽暗中勾结公司里的那些小股东,不断收购散落的股份。你既然早就知道却不肯相信,心里还是抱着他会回头的想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今天要是晚一步,你和小昊之间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仇恨会毁了小昊的。”秦浩痛心地望着有些失魂的尹君翔。他没想到,他居然会善良的愚蠢到这种地步。

“不会的,不会的。。。。。。”尹君翔茫然地看着秦浩嘴里喃喃自语。

“你是觉得文泽不会告诉小昊当时尹叔是为了救你而死,还是觉得小昊不会相信,不会记恨你?”秦浩咄咄逼人地询问一旁在不断挣扎的尹君翔。

“这你都敢赌?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秦浩严厉地质问恍惚的尹君翔。

“小昊不会恨我的,小昊不会恨我的。。。。。。。”尹君翔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以为文泽这些日子牺牲自己的时间陪小昊全是白费功夫?小昊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无法做出判断,这样更容易迷失。”秦浩看着尹君翔乱抖的身子心疼不已,可是有些话不说清楚会成为更大的隐患。

“小昊还是个孩子还无法站在公平的立场上去分析,去正确看待尹叔的死。在小昊真正懂事明事理前尹叔的死因不能告诉他。这不是欺骗只是在保护他,以免他做出将来后悔的事儿。”秦浩仿佛知道尹君翔要说什么,在他开口前语重心长的道。

“文泽想利用小昊的仇恨使你们兄弟决裂,然后渔翁得利,从小昊手中骗得那40%的股份,再加上自己收购的那15%的股份真正掌控‘翔宇’。可是他却不知道,小昊手里的40%的股份在他成年之前不由他控制。文泽我已经警告过了,相信他会老实一段时间。接下来的事儿你自己去处理。”秦浩不等尹君翔从痛苦中回过神来就立即安排任务。他希望真正忙起来的尹君翔能够忘掉被再次挑起的悲痛。

尹君翔显然没有留意秦浩说的话,他仍是呆呆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文泽的背叛和父亲的死还有弟弟可能会对他的仇恨使得他脑袋一片混乱,心就像被几只大手在狠狠地撕扯。在秦浩将一切挑明之前他还自欺欺人的觉得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在今天所有的阴谋挑明的时候他却不知所措,心痛的窒息。

心有不忍

秦浩用手轻轻地撞击桌面希望引起尹君翔的注意。等尹君翔的眼里不再是一片空白。秦浩才轻声道:“今天的事情不要让小昊知道。至于文泽你自己看着吧。”秦浩知道尹君翔对于文泽还有诸多不忍也不逼他。他相信有他在文泽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

“文叔他,我。。。。。。”尹君翔精神不是很好,说话显得有气无力,身子虽然挺得笔直秦浩却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他的疲惫。

一声文叔让秦浩了解到,对于文泽他有怨有气却无法去恨。秦浩无奈地摇了摇头打断尹君翔的话。“你不用跟我解释,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插手。”

看着尹君翔痛苦挣扎、精神恍惚,秦浩虽然心疼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安慰。虽然心里不断闹腾却也只是淡淡的看着。现在他都有些恨自己,恨自己对他太纵容。今天要不是手下机灵看情况不对就立即给他打电话,后果不堪设想。明知道一旦大意将后悔一辈子可是还是纵着他去按他的意愿行事。他本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却为了尹君翔一再破例。对于这样的自己秦浩都有些害怕。

“哥,我先回去了。”站在这里神游还不如回房间静下来好好想想。

“从今天起每天2个小时军姿,连续半个月。还有,连续一星期每天给我一份儿反思。我不要你的认错只要你将这次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记下来,特别是可能造成的后果一定要详细。”秦浩在看见尹君翔眼里的惊愕和不可置信时心里一紧差点儿想要收回刚刚的话。可是挣扎过后还是决定这份儿惩罚不能免。他知道这样的解剖对尹君翔有多残酷可是他必须让他彻底的痛一次。让他知道自己的心软差点毁了那个活泼开朗的弟弟。他的身份早已注定善良和心软只会将他推入万丈深渊。身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痛来的深刻。他只希望通过这件事尹君翔能变得不再善良到愚蠢。

“哥?”尹君翔苦着脸看着秦浩,眼里的乞求强烈的让人无法忽视。

“嫌少,那就一个月的军姿。半个月的反思。”秦浩调转视线,盯着尹君翔左后方的墙壁不带任何感□彩的道。

尹君翔强忍住心中排山倒海的疼痛,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我记住了。”“哥,我可以回去了吗?”尹君翔抬起头眼睛紧紧地盯着不断逃避他视线的秦浩。

“恩,回去吧!记住,善良和单纯从你出生的那天起就只是个奢望。”尹君翔出生在那样特殊的家庭,从出生就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善良、单纯只会让他在那残酷的坏境中丢掉性命。一想到尹君翔可能会被周身的危险吞灭秦浩就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心里就想被掏空了一样的痛。

尹君翔一离开秦浩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座椅上。黎昕推门进来看见一脸颓废的秦浩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和翔吵架了?你们两个脸色都很不好。”黎昕快走两步来到秦浩面前着急地问。

“没事,只是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我怕会害了他。”秦浩虚弱地笑了笑。尹君翔的性子倔强又偏激还容易钻牛角尖。秦浩也不知道自己这次的做法是对是错。

“你把他想的太软弱了。我看的出来他也是个坚强的人。既然做了就别再想了。”黎昕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可是隐约感觉到些什么。于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劝迷茫的秦浩。

“也许你是对的。”秦浩甩了甩脑袋,强制将心里的忐忑压下。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笑了笑道:“这些天他没再缠着你吧?”

黎昕看着突然变得坚强的秦浩心里一阵刺痛。不过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轻声道:“没,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那个人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你小心些。”

“恩,谢谢。”秦浩很感谢黎昕的善解人意。知道他不想要人来安慰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自从黎昕离开除了晚间训练秦浩就一直待在书房工作,一直到很晚。

秦浩觉得眼睛酸痛,脖子也涨得难受便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了活动酸痛的关节抬胳膊看了看腕上的表转身向外走。今天晚间训练的时候尹君翔虽然表现如常,秦浩却看出了他的痛苦和挣扎。现在已经凌晨2点多了他也该睡了还是去看看吧。那样的惩罚还不知道将他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秦浩小心翼翼地推开尹君翔的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尹君翔的床边。透过明亮的月光可以清晰地看见尹君翔的面容。尹君翔紧紧地闭着双眼,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平稳的呼吸声告诉秦浩眼前的人已经睡着了。秦浩轻轻地吐了口气,揪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害怕尹君翔会再次失眠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秦浩替尹君翔将有些散的被子拉好就在床边轻轻地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熟睡的尹君翔。似乎只有这样看着他心里才会好受些。今天做出那样的决定他不后悔却心痛万分。如果可以的话他绝不想让尹君翔受那样的心里折磨。可是很多事情他也无法做主,即使他很强大尹君翔也要学着长大。只有尹君翔真正的长大,真正的强大才能不受伤害。他的保护毕竟是有限的,也是有缺陷的。防不胜防的陷阱,防不胜防的陷害、算计是他不能完全控制的。

秦浩替尹君翔抚平皱起的双眉,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轻地离开。

第二天,秦浩正在工作却接到尹君翔的电话。尹君翔告诉他文泽离开了‘翔宇’。秦浩没有说话,只是快要挂电话的时候轻声道:“你要是不舍得就找他回来吧。”

尹君翔却异常坚定地道:“不用了。”

秦浩轻轻笑了笑就挂了电话。

意外

文泽离开之后尹君翔只得亲自管理‘翔宇’。接手‘翔宇’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那些参与夺权的人全部遣散。让他们回家养老去了。尹君翔虽然善良却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软脚虾。对文泽他投入了太多感情不舍得也不愿去动。对于其他人他就没那么善良了。留下祸患,是给自己找麻烦。这样的蠢事他不会去做。也没有人值得他去做。

由于既要管理‘翔宇’又要上学。尹君翔变得异常忙碌。秦浩免除了他每天的助理工作。秦浩本想让黎昕去给尹君翔帮忙。但是黎昕死活不同意,说是怕那个男人会为难尹君翔。秦浩也担心尹君翔的安全只好作罢。不过最后还是从自己公司找了个信得过的人去帮尹君翔。

秦浩原本一直为自己做出的惩罚决定担忧,怕会起到反作用。不过经过几天的观察他才发现黎昕的话是对的。他把尹君翔想的太脆弱了,尹君翔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

惩罚依然在继续尹君翔也由开始的自责和痛苦变得淡然了。秦浩相信经过这次的事情和惩罚尹君翔会改变。这样的自信并没有让秦浩高兴,一想到尹君翔渐渐变得冷酷无情,渐渐失去珍贵的单纯和善良整颗心就像泡在辣椒水里一样。

黎昕推了推一旁的秦浩轻声道:“又在想翔?你这两天可没少因为他走神。”

秦浩抬起头冲着黎昕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快点儿吧,那家包子店要关门了。”

黎昕看着秦浩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羡慕。“不用急,还早呢。翔看到你替他买的灌汤包一定很开心。”

“还有小然和小昊,他们都喜欢吃的。”秦浩回过头冲着黎昕强调。秦浩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黎昕脸变得煞白,突然猛冲了过来。“小心!”

长期在黑道摸打滚爬秦浩的反应和应急能力自是不必说。看到黎昕往前冲秦浩下意识地挡住了黎昕的身体。就在秦浩用身体遮住黎昕的一瞬间,一辆飞驰的面包车呼啸而过。秦浩的身体被疾驰而过的车撞到了路边。鲜血瞬间倾泻而出。

黎昕像疯了似的冲上去,这时路边的行人中反应快的迅速拨打了120。看着躺在血泊中的秦浩黎昕眼睛里一片血红。“浩,你醒醒,你醒醒啊!”

秦浩虚弱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道:“我的。。。。。。身体。。。。。。我清楚。。。。。。没事的。。。。。。”

淡定洒脱的黎昕看着这样的秦浩,一个字也发不出。眼泪瞬间布满脸颊。看着泪流满面的黎昕秦浩弱弱地挑了下嘴角。“我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见。。。。。。见你哭。。。。。。我赚到。。。。。。了”

“浩,我求求你。你别在说话了。”黎昕小心翼翼地抱着秦浩,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他。

很快急救车就到了。秦浩立即被抬上车送往医院。黎昕也挤上车陪着他。

看着手术室前亮起的红灯,黎昕的一颗心似乎都要跳出胸口。黎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就怕错过任何细节。

忽然黎昕觉得眼前一闪就见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冲向手术室。到门口硬生生地停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上。黎昕这才看清来人的面貌,发疯似地冲上去揪住男人的衣领大吼:“你个混蛋,你个禽兽!”

拳头和脚更是雨点般地落向那个魂早已神游天外的男人。男人死灰的眼睛在看清面前的人时瞬间放出耀眼的光芒。男人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搂住还在对他拳打脚踢的人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黎昕在男人怀里疯狂的挣扎,他狠狠地甩开紧紧抱着他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要是浩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杀了你。”

男人不顾黎昕疯狂的拳头硬是将他再次拉进怀里。“你现在跟我走!我再也不想失去你。”

黎昕一拳打在男人的眼睛上,趁男人吃痛的时候快速地离开男人的怀抱。“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要是浩有事我会跟他一起死。”黎昕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大吼变得异常沙哑。

就在黎昕和那个男人纠缠的时候,萧然也发疯似的冲了进来。他一把拉住站在门口的黎昕大吼:“我哥怎么样了?”

黎昕甩开男人的手,轻轻的拍打着萧然的手背柔声道:“别担心,浩他不会有事的。”

萧然一把甩开黎昕拍打他手背的手对着黎昕大吼:“我哥跟着你为什么会出事?你说啊!你说啊!”

随后赶来的尹君翔费力拉开气得眼睛通红的萧然强压着恐慌劝着:“然,你冷静点。这不能怪黎大哥。”

萧然突然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一旁的男人,冲着黎昕大吼:“他是谁?”

黎昕冷冷地瞥了眼双眼死死盯着他的男人冷声道:“浩就是被他找人撞的。”

萧然的拳头毫不迟疑地砸向男人,男人自然不会老老实实挨揍。可是比起身手了得的萧然还是占了下风。萧然凶狠的拳头不断砸向他的要害。

尹君翔听说秦浩是被眼前的男人撞的也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在秦浩清醒之前他还必须留他一条命。尹君翔上去死死地抱住萧然。然后对着走廊大喊:“出来!”

很快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尹君翔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指着一旁的男人道:“把他看管起来!”那位青年男子就是随身保护秦浩的保镖。秦浩出事的时候其实他就在附近虽然奋力向前冲还是慢了一步。

“昕,你必须跟我走。”男人对于自己此时的处境一点儿也不担心,反倒是对着黎昕表明心志。不过男人由于敌不过保镖还是被带走了。

等他们一走萧然立即冲了上去,他死死地揪着黎昕的衣领大吼:“你跟他什么关系?我哥是不是被你害的?”

黎昕漠然地盯着萧然,冷静地吐出一个字“是”。一听这话,萧然的拳头带着劲风狠狠地砸在黎昕的脸上。

尹君翔只是冷冷地看了黎昕一眼,使出全身的力气再次将萧然拉住。气得发疯的萧然哪里肯依,他在尹君翔怀里使劲儿挣扎嘴里还不断地喊:“你放开我,我今天饶不了他。”

“啪!”一声脆响使疯狂的萧然安静下来。萧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尹君翔。“你静一静吧!别忘了这是医院。哥的抢救需要好的环境。”尹君翔冷冷地盯着萧然。

这句话倒是起了作用,想起还在急救中的秦浩。萧然狠狠地瞪了黎昕一眼,一动不动地守在手术室前。

折腾不休

萧然着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尹君翔虽然面上看起来还算正常可是眼里的慌乱和无措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三个人立即冲了上去。萧然一把抓住主治医生着急地吼:“我哥他怎么样?我哥他怎么样?”

医生被萧然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直冒冷汗,哆哆嗦嗦吐不出一个字来。尹君翔将萧然揪着医生衣领的手放下来。尽量温和地问:“医生,我哥他有没有危险?”

医生慢慢地缓过劲儿来,点了点头道:“病人还在昏迷中,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由于病人右腿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所以还需要住院观察养伤。”

医生的话使三个人大大的松了口气。高高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原位。秦浩很快被送往高级病房,由于病人需要好好休息医生只允许一个人陪床。三个人争了半天,闹了很久最终还是让黎昕留下来照顾秦浩。留下萧然怕他毛毛躁躁地照顾不好,尹君翔留下又怕萧然会找黎昕麻烦。考虑再三还是黎昕留下最合适。

虽然黎昕留在了病房可是萧然却死活不肯离开。尹君翔只好陪他在医院走廊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秦浩就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秦浩睁开眼看黎昕趴在床边睡着了怕吵醒他不敢再动。可是细微的异样还是惊醒了紧绷神经的黎昕。看见秦浩醒来黎昕给了他个大大的微笑。“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们了。”

秦浩轻轻拍了拍疼痛的脑袋,呵呵笑了两声道:“我的身体好得很,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怎么脑袋疼?我去找医生。”黎昕注意到秦浩的小动作,站起来就准备去找医生。

秦浩一把抓住他,微笑着道:“我没事,医生来了又是一番折腾。麻烦!你还没告诉我我的病情呢。”

了解秦浩的固执,黎昕没有坚持要找医生。他又紧贴着床坐下,道:“有些轻微脑震荡,右腿骨折。”

“哎!比以前差远了,明明借着巧劲儿避开了车的强大冲击没想到还是伤了腿。”

看着秦浩一脸懊恼,黎昕轻轻挑了下嘴角。秦浩这么生动的表情变化大概也只有在他这里才这样无所收敛。想到这儿心里又是狠狠的一痛。内疚狠狠地撕扯他早已绞成一团的心。

秦浩感觉到了黎昕的异样,急忙转移话题。他斜着身子望了望病房门道:“小然和翔没来?”

“你受伤他们怎么可能不来。医生不让太多人陪床。他俩在走廊呢。我去喊他们。”黎昕站起身子向门口走。

没多久门被大力推开,萧然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哥,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萧然的大嗓门震得秦浩耳朵嗡嗡直响。秦浩含笑瞪了眼急躁的萧然轻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随后看见一脸焦急地望着他的尹君翔点头示意他放心。

“哥!我都快吓死了。您一睁开眼就骂我。”萧然心有余悸地盯着秦浩来回看。眼里的害怕想要竭力掩饰可还是泄露而出。

萧然软软的撒娇弄得秦浩心里一阵难受。平时萧然虽然也会撒娇可是只有在特别害怕的时候才会用那种很软很软的声音说话。

“哥没事。哥哪会那么容易出事儿。你还不相信哥吗?”秦浩抬起手摸着萧然毛茸茸的脑袋轻声安慰。

秦浩的手似乎带有神奇的力量,很快抚平了萧然的惊慌和不安。萧然闭着眼眯了一会儿又突然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浩问:“哥,不对啊。你功夫那么好怎么会躲不开撞过来的车。”

秦浩本不想回答,可是抬头看见尹君翔也是一脸疑惑地盯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暗暗恨起他们的机灵和敏感。看黎昕似要开口急忙道:“一时大意!”

萧然一听这句话嘟着嘴不说话,秦浩好笑地看着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萧然,笑着道:“你有意见?”

“哪儿敢啊,这要是我就算腿好了也会被您揍得半个月下不了床。”萧然低着头小声嘀咕。

“你皮痒了是吧!”

萧然一见秦浩抬手急忙跳开。由于跳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扭头一看是黎昕脸立即拉了下来。梗着脖子没好气地道:“没长眼啊!”

“萧然!”秦浩的一声怒喝吓得萧然一哆嗦。秦浩很少这样直喊他的姓名。

“哥?”尹君翔一看闹僵了不等黎昕开口急急地喊道。

秦浩看萧然缩着脑袋不说话,眼睛可怜兮兮地不断偷偷看他,气顿时消了不少。“跟你黎大哥道歉!”

“我又没错!”萧然不敢正视秦浩发怒的眼睛,低着头小声嘟囔。

黎昕知道萧然还在为秦浩的事儿生气也不跟他计较。他走到秦浩身边将他抬着的身子摁下去低声劝着:“刚做完手术就这么折腾,你躺这儿睡会儿!”

尹君翔也急忙走上去拉住还在生闷气的萧然,低声对秦浩道:“哥,您先休息休息。我和然到外面等着。”说完拉着萧然就准备离开。

“站住!”秦浩轻轻挣脱开黎昕的手,死死盯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萧然命令道:“我再说一次,给你黎大哥道歉!”

萧然本还想反驳却被拉着他的尹君翔轻轻打了下。萧然看秦浩一脸严肃挣扎了很久还是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不过立即又接了一句“我哥的事儿我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说完挣开尹君翔跑了出去。

尹君翔和秦浩打过招呼就立即追了出去。秦浩盯着门看了一会儿转头对着黎昕歉意一笑“对不起,小然他太任性了。”

黎昕不在意地一笑,轻声道:“小然没错。我觉得他做得对。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经萧然一番闹腾又勾起黎昕的歉意和内疚。秦浩轻轻摇了摇头道:“是兄弟的话,就别再说刚刚的话。相信要是我出事儿你也会这样做的。对了,龙致远呢?”

“你都知道了。”黎昕并没有多惊讶,虽然龙致远并没有对外公开过自己的身份不过以秦浩的能力想要查出他的真实身份绝非难事。

“呵呵,跟你有关系的人。我怎么能不下点儿心思。商业巨子龙威的长子,著名的龙氏集团继承人。果然是个人物,不过也是个被宠坏了的人。”秦浩紧紧地盯着黎昕想从他眼里读出那些不曾表露的情感。

黎昕极力避开秦浩探寻的眼睛,状似不在意地道:“虽然知道他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卑鄙。我知道你之所以明知他是个定时炸弹还放任他存在完全是为了我。可是我不想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要不杀了他,要不将他遣送回美国让他永远不要回来?你选一个吧。”

“不用那么麻烦的。这次是我大意了,相信我,他还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让你将来后悔。”原本是自信满满,语调高扬到最后一句变成了低沉深情的劝慰。

“浩,就算我求你了。我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他了。”发生这样的事情,黎昕对于龙致远的恨和厌恶已经到达极点。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也许将龙致远遣送回去是最好的选择。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暂时的放手。“好!我会尽快派人将他送走。”

“谢谢!”黎昕抬起痛苦的眸子,感激地望着秦浩。

自罚(完结)

当尹君翔陪着萧然回来的时候,秦浩正躺在病床上睡觉。黎昕安静地坐在床边陪着。黎昕看见萧然和尹君翔进来,急忙站起来小声道:“浩他刚睡着。你们俩陪着他。我先出去一下。”

萧然不屑地瞪了黎昕一眼,径直走到床前坐下,全当黎昕是空气。尹君翔无奈地和黎昕交换了个眼神轻声道:“黎大哥,您放心去吧。哥有我们照顾不会有事儿的。”

黎昕刚一走出去,萧然立即不满地瞥了尹君翔一眼,小声抱怨:“你对他那么客气干嘛!”

“我看是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其实从萧然他们进来的时候秦浩就已经醒了,只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萧然扭过头见秦浩正瞪着他,轻轻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道:“哥,您醒了?”

秦浩不理他,只是对还站着的尹君翔温和地道:“别站着了,坐下吧!”

尹君翔看床前的位置被萧然占了又不能坐秦浩床上只好走到离床最近的一排软沙发上坐下。

“哥,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被萧然一番折腾,都没来得及询问哥的状况。

“本来没事儿了,却被这个臭小子气得头疼。”秦浩微怒地瞪着因为被冷落而愤愤不平的萧然。

“哥,他害你受伤。我生个气都不行啊。要是其他人我早就。。。。。。”说到这儿萧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闭嘴。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再发出一点儿声音。

“你早就怎么了?接着说啊!”秦浩似笑非笑地望着缩起脑袋的萧然。

“哥,医生说了您要好好休息。”萧然眼神四处飘散,始终不敢和秦浩对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把你的事儿处理完,我才能安心休息。”秦浩完全不买账,没有丝毫要放过萧然的意思。

“哥!哥?那也不能怨我。让我对害您受伤的人笑脸相待。我做不到!”本不想惹秦浩生气可是他就是想不通。

“如果是哥、翔或者小昊遇到困难你会坐视不理吗?”秦浩紧紧地盯着萧然的眼睛,不给他逃避的可能。

“不会!”没有丝毫犹豫,绝对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即使那件事儿会使自己深陷危险之中,甚至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你也要插手是吗?”

“是”依旧是异常坚定的回答。

“哥和你一样,你黎大哥遇到困难哥也不会坐视不理。这是哥的选择你又何必恨你黎大哥?”秦浩也明白萧然什么都懂只不过自己的受伤害得他失去了理智,迁怒到了黎昕。

“可是。。。。。。”萧然被秦浩问得哑口无言,可心里那股气又顺不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但绝不赞成你的做法。心里不舒服难过就拿别人撒气,谁惯得你这毛病!”最后一句话严厉的令坐在一旁的尹君翔都吓了一跳。

萧然低着头不说话,不过从他微微抖动的肩膀看得出他也被最后一句话吓着了。秦浩缓了缓,温和地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是遇事儿就脑子发热,随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恩,哥我知道了。”秦浩缓和的语气和柔和的话语渐渐抚平了萧然的害怕。萧然等缓过劲儿来冲着秦浩轻轻笑了下,小声道:“哥,你先养伤。等您好了我任您罚。”

看萧然恢复了正常秦浩看了眼尹君翔道:“翔没受伤。怎么说翔也算是你哥。让翔来总不过分吧。”

萧然还没说话尹君翔吓得从沙发上站起来,连连摇手,着急地道:“哥,千万别。哥,翔也不是有意为之,您就饶了他吧。”

萧然也急得大喊哥。虽然尹君翔不算外人可是就算让他看着自己挨揍都羞得要死更别说是被他罚了。萧然这次是被吓得不轻,眼睛里的乞求似乎要将秦浩淹没。

看秦浩不说话萧然急得不停地喊哥,双手抓着秦浩的胳膊摇个不停。秦浩冲尹君翔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然后扭头看着萧然问:“那你想怎么办?”

萧然倒是想说不罚了可是没那个胆量。秦浩有伤在身也是不方便。想了很久才一咬牙道:“我自己来。”

“既然这次这么主动,我也不多罚,只罚你对你黎大哥无理和冲动两项。一共40。”说完秦浩指了指左侧的沙发,示意萧然自己过去。

虽然是由自己提出来的可萧然还是觉得害羞。他磨磨蹭蹭地移到沙发那儿偷眼打量秦浩发现他已经将头扭了过去。萧然知道这是秦浩给他留面子心里的委屈少了很多。

站在沙发前犹豫了很久萧然才挣扎着用极其慢的速度脱下裤子,抽出皮带,以尽量舒服的姿势趴在沙发扶手上。

拿起皮带却无论如何抽不下去,想想自己现在的样子萧然都恨不得去撞墙。在那里比划了很久始终没敢往下落。秦浩显然等得不耐烦了,轻声咳嗽了一下。暗示萧然不要再磨蹭。

听到秦浩咳嗽萧然不敢再迟疑,一咬牙,一闭眼,一皮带狠狠地抽了下去。为了尽快结束这身体和心里的双重折磨萧然的皮带落得很急。不给自己后悔和犹豫的时间。

虽然自己挥皮带极其困难,也不容易使上劲儿可是由于萧然使得力气大即使力气被别扭的姿势削弱了一些可疼痛还是很强烈。秦浩即使只听声音也知道萧然一定伤的不轻,趁着萧然落下一皮带前轻声道:“自己把握点儿分寸。”

萧然本来害怕秦浩会嫌打的轻,听到这句话松了口气。不过仍是以原来的力度挥舞皮带。可是由于已经抽了十几下,手上力气早已经不如先前。即使用的是相同力道效果却差了很多。

效果再差也不影响萧然屁股上疼痛的加剧。因为自己挥皮带,所以抽打的范围很有限,伤痕更是重重叠叠。疼痛自不必说。

打到30下的时候萧然已经累得不停地喘气。挥皮带变得很困难。不得已萧然只好趴在沙发上休息,来储蓄体力。等呼吸变得不再那么急促,手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萧然趁热打铁快速地将剩下的10皮带抽完。

40皮带抽完萧然也变得大汗淋淋,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不愿多动一下。等萧然呼吸变得顺畅平稳秦浩温声道:“裤子提上!”

“啊,哥,您不验伤?”萧然抬起红彤彤的脸望向秦浩。

秦浩没有扭头,反问:“难道你不相信自己?”

萧然心里嘀咕:我相信有什么用,最后还不得您决定。不过嘴上却道:“知道了”说完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提上裤子。

秦浩等萧然提上裤子才拿起内部电话,想让护士送些治外伤的药膏。可萧然却快速地按住了秦浩的手。“哥,不用了。我还是回家再上药吧。”他可不想让别人误会。

秦浩最终在萧然乞求的目光下妥协,没有再坚持给他上药。秦浩拍了拍自己的床示意萧然趴上来。萧然忸怩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地在秦浩身边趴好。

等萧然趴好,秦浩便让尹君翔进来了。萧然想到自己趴着的窝囊样,羞得只往秦浩怀里钻。秦浩笑眯眯地看着恨不得立即消失的萧然宠溺地摇了摇头。示意尹君翔做到床前的椅子上。

不等尹君翔坐下,萧然突然抬起脑袋急急地道:“翔,快去把门锁上。不准其他人再进来了。”

听了萧然这孩子似的话,尹君翔和秦浩哈哈笑了起来。不过尹君翔还是走过去将门锁上了。

半个月后秦浩就坚持出院,回家养伤。黎昕又跟家里的父亲大人进行多次商谈终于让老头子妥协不再逼婚。黎昕重新搬回自己家住。不过依照老头子意愿又回学校接着做他的园丁。萧然本就是不记仇的孩子心性,很快和黎昕和好。两个人仍像以前一样斗嘴当作家常饭。

尹君昊开始的时候还一直闹着见文泽,不过日子久了慢慢淡忘不再提。没有了对比尹君昊又恢复了对哥哥尹君翔的依赖。

四个人依旧重复着原来的生活,依旧在跌跌撞撞中继续着往日的平淡和精彩。日子依旧还在继续,成长也在生活的点滴中得到见证。(完)

前世今生我们相遇

前世我们相遇

是我的缘还是你的劫?

现在我们牵绊

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还是眷顾?

前世今生我对你如冰雪两界

却不知你情愫如丝缠绵左右

梦中人原是心中人

心中人已为梦中人

梦里梦外你我们是续缘还是就此决绝终相忘于浮世

第一章

王钰合上办公桌上的病历本,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忙碌了一上午,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他把手直直地举过头顶狠狠伸了一个懒腰,僵硬的肩膀立刻感觉舒服了很多。人的精神一放松下来,最原始的需求立刻蹦了出来,白大褂下瘪瘪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抗议。王钰揉着肚子,扭头看了一眼侧面墙上挂着的旧钟表,已经快一点了,怪不得呢。

趴到办公桌上,翻开工作记录本,王钰瞄了一眼日程安排,除了下午2点半有一个复诊的病人外就没有其他安排了。满意地合上本子,他准备去食堂看看,虽然这个时间通常也只能去买小餐厅的炒菜了。没再耽搁,从抽屉里拿了钥匙王钰便走出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

走在通往食堂的白色长廊里,王钰琢磨着这次假期的出行计划,除了工作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旅行了。距离上一次和驴友出游差不多有将近半年时间了,这次五一小假期再加上一直存下来的年假总算可以让他好好去享受一把了。所以在假期批下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找到了几个一直不错的驴友商量出游的目的地,最后决定去诺尔盖大草原溜达一圈。

不过每次出游如果有新团员加入,在互相介绍的时候王钰总是会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要准备好接受他们投来的好奇甚至是怪异的视线。因为……王钰是医生,但他又和普通医生不太一样,普通医生治疗的是身体,而他治疗的是精神——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幻世界?郁闷的是他还不是那种坐在精致办公室,穿着白大褂和来访者慢条斯理谈话的心理咨询师,而是正经八百每天都要到这栋充斥着黑色铁门和灰色栏杆的精神病医院上班的精神科医生,用人们的白话来说王钰就是一个精神病大夫……

王钰其实一直对这个称呼挺有意见的,名词修饰名词,前面那个就成了后面那个的属性,听上去就好像他本身就不太正常。所以每每有人这么称呼他,他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去纠正——我是治疗精神病患者的大夫。

不过即使别人不这么喊,王钰也知道,在一般人的眼里,治疗精神病人的大夫脑子多少也会有些问题,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成天跟神经病打交道,还都是些重症患者,再好的精神再粗的神经也保不齐得出点问题不是?

以前精神病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大部分都是男人,女性非常少,这既是工作需要,也是因为这压死人的社会大舆论,谁想被认为脑子不正常而耽误终身大事呢?不过在大学生就业率只有不到70%(还是保守估计)的现如今,市级甲等医院着实是个有油水的好地方。所以现在的人们不再挑剔,管他是治疗身体还是治疗精神,只要能进大医院就行,以致于这几年王钰所在的这个某市最大的精神专科医院多了不少女护士和女医生。

这个变化所带来的一个最大的影响便是:32岁已经是主任医师的王钰成了这些女人目光集中的焦点。183的身高,68公斤的体重,虽然偏瘦了些,但是天生的一幅大骨架和扇子面的好身材,再加上总出去旅游晒出来的健康肤色,让王钰整个人看上去阳光帅气十足。

护士和医生搞在一起本来就是医院最常见的戏码,但是让所有人不能相信却不得不承认的是:王钰从来没有过。别说暗地里的偷情了,就是光明正大的追求和介绍也都无疾而终。虽然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但因为王钰本身的条件明摆着,所以大部分人都觉得是他眼光太高。其实,只有王钰自己明白是为什么,不是什么眼光太高,也不是什么独身主义,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女人。

王钰是个gay。

不过这个gay王钰自己都觉得当得有些蹊跷,有点离奇,他之所以会选择当个精神科医生也是想解答自己的性向问题。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公认的gay的成因定论,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不管是遗传天生也好还是后天形成也罢,总还是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原因。可是他呢?应该是不管跟谁说,谁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找乐哪吧。

王钰之所以会成为gay只是因为一个梦,那些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在重复做的梦,他和一个天仙一样漂亮男人结婚的梦……

其实王钰自己也觉得挺奇怪的,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反复做这些梦,最开始都是些零碎的片段,到现在则是篇幅越来越长,情节越来越多,他总觉得那些梦应该是有关联的,却怎么也连不起来。

但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的每一个梦里都会有那个男人。别说男人,就是女人那么漂亮的王钰在现实世界中都没有见过,若不是梦境中有他和那个男人亲密的举动,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做的只是每个男人都会发的最一般的春梦。

王钰给梦中的男人起了一个自觉恰如其分的名字——天仙男。天仙男一直都是古代装束,长发垂肩,细眉凤眼,白皙的皮肤让王钰甚至觉得被ps过了,没有一点点瑕疵。男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眉一眼,都会让王钰有种沉迷其中的感觉。不过最让他刻苦铭心的还是男人的眼神,每一次梦里的对视王钰都觉得有种揪心的难耐,就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难受之极却又扯不断。最后,他意识到他爱上了那个男人,那个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男人。

王钰知道这样绝对不能称之为正常,他曾经试着忘掉梦中的感觉,也在工作之余去过同性恋酒吧,但是却根本不行。别说天仙男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地仙男他都寻不到半只……人果然不能最开始出手太高么?王钰不得不感叹。后来考入医学院选择了精神科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但很可惜也完全不行。

王钰不得不放弃了,既然改变不了那就接受现实,一切顺其自然就好。这样一想,他也就不再纠结,整个人倒也轻松快乐许多。但是家人并不理解,用王钰他妈的话说就是这么大了也不考虑终身大事,天天除了上班就知道背个1700多块钱的驴包跟一群驴友满处疯玩。在多次软硬兼施的相亲无果后,他妈只能以一句话对王钰作出总结性发言:“你就是个神经病!”然后便终止了所有的干预行为,不再睬他,任其自生自灭。不过王钰倒觉得这样不错,落得个轻松自在无忧无虑。

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王钰正打算稍微迷糊一会儿,就看见护士小李快步走了进来,“王主任,刚送来个重症患者,张大夫请您过去看看。”

王钰微微皱起眉,看着护士小李那略显兴奋的表情。在这里呆久了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哭的喊的闹的,拳打脚踢大打出手的,低头不语做沉思状的……护士医生里很少有人脸上再会出现比冷漠更多的表情。王钰禁不住心生好奇,会是个怎样棘手的病人呢?饶有兴趣地站起来,王钰跟着护士小李走出了办公室。

站在病诊室门口,王钰往里面看过去,只见一个纤瘦的男人堆坐在诊室唯一的一张病床上,歪着头看着对面没有任何装饰物的白墙。他眯起眼仔细看了男人的侧脸,只觉得那是张很漂亮的脸,混着些熟悉的味道。

“王主任,”张大夫抬头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王钰,边打招呼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这是刚送来的病人,很棘手啊,问什么也不说话。”

“恩,我看看。”王钰说着走过去坐在患者对面的凳子上。

仿佛是察觉到身前的黑影,男人茫然地抬头张望,就在这一刹那,王钰近乎石化……怪不得刚才看到侧脸就觉得有些熟悉,现在在自己眼前的这张脸不就是梦中的天仙男么……不过怎么会?!!怎么可能!

男人的眼睛也在看到王钰的一瞬间突然睁得大大的,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启,喊出了一个绝对和当下的状况八竿子打不着的称呼,“少爷……”

少爷?!此时此刻,王钰大脑中那些梦的碎片像被同时抽起般突然在脑海中旋转起来,一阵眩晕过后,眼前浮现的居然是清晰的故事的全部……

第二章

古老的小镇,被周围的群山环抱着,放眼望去皆是青砖绿瓦,蜿蜒曲折的小路就像是古树的根脉把整个镇子连成一体。

镇子的南面是唯一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路,但是生长在这里的人们似乎很少会离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这样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一生。就像他们的需求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根本不屑一顾的东西一样,外面是哪朝哪代、谁执掌天下也都和这里的人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他们关心的只有镇上几百年来一直流传的那个古老的习俗,一个真正能够改变他们整个家庭命运的古老习俗。

在所有青砖绿瓦的中心,有着一片醒目的暗红色:就像所处的位置所暗示的,那是小镇中最富庶、最有权力的家族的所在——王府。

传说是王家的祖先在战乱的年代带领着人们来到这里安居,人们感激他的恩德,历代奉他们为族长。他们是小镇居民的依靠,每年,王家的宗主都会离开小镇出去两三次,将镇上的特产卖掉换回必须的物品分发给大家,没有了族长,小镇的居民简直难以想象是否可以活得下去。相对于遥不可及的皇帝,王家便是小镇上每户居民的天。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小镇的居民也同样如此。面对清贫的生活,每个人都想要改变,但是在这里要改变命运,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在族长继承人选择配偶的祭祀中被选中,这就是那个古老的习俗。不知道已经延续了多少代,多少年,王家的宗族可以娶很多女人,因为他们需要男丁来继承偌大的家业和守护镇子的责任。当王家的继承人成年以后,就会被带到位于镇子北面的晴明山上的神殿中去,在那里由祖先的神灵甄选出他的配偶。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被选中的人连同他的家族地位都会彻底改变。所以在镇子中每一户家庭想要的并不是能够养老送终的儿子,而是能够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女儿。原来所有冠冕堂皇的风俗与习惯都不过是人们最原始的贪欲而已。

仪式举行的那天,寂静的小镇就会像换了一个面目似的,只能用沸腾这个词来形容。不过仪式几乎要20年才能举行一次,所以大多数时候,小镇都是波澜不惊的,甚至可以说是了无声息的。

但是今天,从小镇中心的那个深红色的所有人都仰慕的宅院中,却传出了似乎并不能算得上是平静的声音。

“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声音虽然稚嫩语气却十分坚定。

“走走看看?落叶归根,你走到哪里最后也还得回来,干什么绕那么大的圈子?咱的家业都在这里,你去外面做什么?”略显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怒气。

正堂里王家的宗主王显德坐在正中央的红木龙首椅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略微眯起的眼里尽是严厉。

此时站在王显德面前的是一位翩翩少年,看上不去不过15、6岁的样子,虽然还未完全长成,但已经能够看得出英俊的轮廓,唇红齿白俊朗的面容此时却布满了不服气的神情。虽然没有反驳父亲的话,但是从他的样子看得出来,他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

当然将少年表情尽收眼底的王显德也一清二楚,他看着小儿子的脸,那表情恍惚间忽然让他想起了另外一张相似的面容,心猛地紧缩了一下,那曾经持续过很久的痛原来依旧没有减轻。但这也让他软下心来,沉了沉声,他说:“鲲頔啊,你也快到成家的年纪了,还是收收心吧,别天天想着要出去,这个家这个镇子以后都是要交给你的,这就是你的命。”

王鲲頔赫然抬起头,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不能理解父亲所说的话的意味,“我才17啊,成什么家??”

不知道王显德是不是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他无奈地看了小儿子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20岁就是成年,你就要选妻成家,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王鲲頔听了紧皱起眉头,呼吸有些急促,但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说:“既然到20岁就要成家,那我先出去3年如何?”

王显德听了儿子的话,本打算去端茶杯的手转而一把拍在了桌子上,他双眉紧皱瞪着自己的儿子,“王鲲頔!你最好死了想要出去这条心,从古到今作为这个镇子宗主的继承人,你就注定了必须老老实实地按照祖训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成家立业繁衍后代,然后守着祖宗留下的这份基业,守着咱镇子上的老百姓到你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从小到大我每天到那里都有人跟着,做什么都有人在旁边监视着,哪儿也不能去,哪儿也不能呆,就连出这个该死的家门都要几次三番地请示也未必会被允许。每天除了念书就是背那些祖训,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想知道,我不想就这样被关着过一辈子,至少……至少您让我出去看看!”王鲲頔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他往前一步,身子因为急于想说出自己的想法而略微前倾着。

王鲲頔的这个动作似乎被王显德认为是一种对长辈和宗主权威的挑衅,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你若是生在平常人家我也管不到你,但是你既然生于我王家,就是我王家的子孙,就不容你坏了祖宗的规矩!让我愧对列祖列宗!”王显德顿了顿接着说:“这种话以后别再提了,不可能!你最好给我安下心来,本本分分,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见王鲲頔满面通红地瞪着自己,王显德知道自己的话非但没有能够让儿子安下心来,反而激起了他的情绪……又是同样的状况,为什么就连说的话都是如此相像,不能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他现在只有王鲲頔一个儿子了……

“来人哪!”随着王显德的一句话,四个家丁从外面走进正堂,“老爷。”恭敬地施礼后等待他的下一步吩咐。

“把少爷带去训诫堂,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他出来也不许让人进去!”

“是!老爷!”家丁面无表情地走到王鲲頔面前,“少爷走吧。”

王鲲頔厌恶地看着那些就像是根本没有生命的家丁,在这里,不管是这座深红色的宅院,还是这个死一般寂静的镇子,他们永远只会听从父亲的话,就像是一个一个牵线的木偶。狠狠地看了父亲一眼,王鲲頔扭头走出了正堂。

训诫堂就像它的名字那样,是一间类似于祠堂样的房间,区别只在于桌子上供奉的不是祖先的灵位,而是不知道王家哪一代人撰写的一本厚厚的祖训。训诫堂里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只有几把椅子和一个下跪用的垫子。四周除了进来的那扇门,就只有一扇高在房顶的竖着几根木棍的窗户,因为位置在整个庭院北边的角落,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所以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能看到的除了桌子上那两段苟延残喘的残烛颤颤巍巍的黄光,便只有一点点从门缝中透进来的亮光。

王鲲頔跪在垫子上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心情却依旧没有平静下来。自小到大训诫堂几乎就是他成长的地方,不过倒无所谓,出了训诫堂也是一样,只不过是走进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王鲲頔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摘录出来的祖训,就像是一条条白色的绳索从小到大把他捆绑得牢牢的,就快要透不过气。为什么要生在这个家呢?无论什么时候出去都会有很多人簇拥着,读书学习也是把私塾的先生请过来……虽然周围的人都一口一个小少爷长小少爷短地叫着,可他们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就像刚才那四个家丁没有跟自己动手一样,他们如此对待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是王鲲頔,而是因为自己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罢了。

思绪到此,王鲲頔烦躁地站起来走到门口狠狠踢了一脚那紧闭的大木门,钻心的疼痛让他跌坐在地上。蜷起身子捂住自己的脚,他忽然想起了哥哥。

其实父亲以前并不像现在这样严厉,但即使是那样哥哥还是跑了,再次见到的时候,却是躺在棺木中的冰冷的尸体。父亲娶了五个老婆,但只有他和哥哥王鲲鹏两个儿子,哥哥的死对父亲打击很大,从那之后就根本不让自己出门了。虽然能够理解父亲,但是王鲲頔却不能够接受,外面的世界或许危险,在家一辈子可能最安全,但那有什么意义呢?一辈子守着这个深宅大院,守着镇子里的这座大山,守着一堆老婆孩子一直到死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王鲲頔有些颓然,抱着脚呆呆地低垂着头。月光透过屋顶上的窗棱洒下来,一根根的黑色阴影让他更觉得身在牢笼。

第三章

“啊!!!”王鲲頔大喊一声,仿佛想要赶走这一瞬间弥漫在心中的那令人恐惧的几乎被淹没的感觉……最后他干脆把两只鞋子都使劲儿扯下来用力扔在那暗红色的木门板上,随着“嘭!嘭!”两声闷响,他卸掉身上所有的力量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王鲲頔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两声闷响,地面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服渗入肌肤,总算是让他稍微感到舒服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当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整个推开,门外的阳光照在王鲲頔脸上将他吵醒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地板上睡了整整一夜。定了定神,王鲲頔这才看清,走进来的是四个家丁,当然已经不是昨天带他进来的那四个了,王家的家丁每天都是要轮换的,这是下人们要恪守的规矩。

家丁们看到王鲲頔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们,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因为小少爷这个样子早已经就是见怪不怪了。打从进王府的那一天,他们就已经领教过这位小少爷的顽皮和不守规矩了。在他们看来,王鲲頔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愁吃穿的生活才能让他这位少爷有这个精力和时间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举动,而这些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奢侈。不过这就是命,生活在小镇当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自己的命是什么样的,改变不了就只能认头,能进王府做事就已经是修来的造化了,若是真想彻底改变,那就只能指望祖先的神灵让家中生个漂亮的女娃娃了。

“少爷,老爷让您过去。”恭敬地走到王鲲頔跟前,行过礼以后一个家丁如是说。

无非就是要看看这一天一夜训诫堂的效果,王鲲頔慢腾腾地站起身,任凭地上的尘土挂在身上,就那样跟着家丁出了训诫堂。走到正堂,正如王鲲頔料想中的,父亲王显德早已威严地端坐在椅子上。见他进来,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王鲲頔走到屋子中间站定,等待着父亲开口教训。

王显德挥挥手,站在王鲲頔左右两边的家丁立刻退了出去,堂中便只剩下父子二人。不知道为什么王鲲頔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压抑,只见父亲呷了口茶,重新抬起头看着他开口说道:“想得怎么样了?”

王鲲頔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他不想跟父亲闹得太僵,毕竟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能力在闹僵后摆脱父亲的影响,而且他还有自己的顾虑……但他也不想说那些违心的话,只能用沉默代替。

但王显德是多么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眯起眼睛看着王鲲頔,看着小儿子那倔强的表情。若是换作平时,就像以往每一次王鲲頔干出出格的事情一样,他也只会教训几句便让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但这一次,他却犹豫了。王鲲頔最近的表现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安心下来了……是因为那和大儿子如出一辙的表情和言语么?王显德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他现在只有王鲲頔一个儿子了,王家也只有这一个继承人了,他不能让他有任何的闪失,这一次他一定要让王鲲頔彻底死心,哪怕儿子会恨他一辈子。昨夜彻夜无眠,王显德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训诫堂呆得多了,恐怕对你的作用也小了,平日里就是为父对你疏于管教才会落得如今你如此顽劣完全不听为父之言。昨日你未进粒米居然还有力气在训诫堂中大喊大叫,想是仍然没有想通。”王显德严肃地说。

这是哪个该死的多嘴家丁!!王鲲頔不由得在心中咒骂。昨日真是压抑得紧了才会那样发泄,怎么就忘记了门外一直是有家丁看管的……听父亲的语气似乎和以往不同,隐约觉得这次的事情恐怕再难像以往那样不了了之了……想到这里王鲲頔有些后悔昨天的冲动,“父亲……”但他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王显德用表情制止住了。

“从你懂事起,镇上的事和咱王家的规矩就都已经悉数教授于你了,你说是也不是?”

“……”王鲲頔紧咬着嘴唇不语。

“为父的更是三番五次与你说明,但如今看来对你实属毋庸,现在我就给你两条路,一你安下心来在这里守着王家的祖业守着镇子,履行你的本分,另外一个……”王显德顿了顿,看到王鲲頔眼睛中闪烁出些许抑制不住的光彩心中不由一紧,下面的话又用冷了几分的声音说出来:“若你安不下心来,你同样也要做这些事情,由此带来的痛苦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这叫哪门子两条路啊??!!!”王显德话音刚落,王鲲頔就不满地大声喊了起来,原本还平静的胸口此时剧烈地起伏着,显示出他现在是何等气愤。这叫选择?!根本就是在说自己根本没得选择,不是安心地做一个木偶就是被强迫着做一个木偶,岂不是毫无分别?!

“这就是你的命!来人!”从王鲲頔的反应上,王显德显然已经认识到没必要再跟说些什么了。随着他的命令,待命的家丁走了进来。“带少爷去训诫堂反省,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

“是!”家丁们仿佛也从老爷冰冷的语气里感受到了气氛中的火药味,不敢怠慢赶紧上来站到王鲲頔身边,见少爷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自己走,就要伸手去拉。

“都别碰我!!”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王鲲頔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蚂蚁,张牙舞爪了半天之后,也只能落个被人轻而易举碾死的结果!甩开家丁已经碰到自己胳膊上的手,王鲲頔转身冲了出去,两边的家丁愣了一下赶忙跟了出去。

王显德看着王鲲頔很快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紧紧地皱起了眉。

坐在训诫堂中,王鲲頔努力压下所有情绪,他必须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这个结果比他预先的要早来得多,他根本就没有应对之策。不过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老实的大哥最后会选择逃跑这条路,没有选择就只能自己去改变命运,可是……命运真的能被改变么?

王鲲頔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大哥冰冷的尸体被放在正堂中央时的情景,那时大妈那如死灰般的脸色和她那绝望的神情到现在仍旧让自己全身发冷,而在得知大妈最后的结局时自己也明白了为什么她当时会有那样的脸色和神情——大哥的死原来就是大妈一生的终结……

而这也是王鲲頔一直以来最大的顾忌,他不怕会在外面的世界遇到多大的困难,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只是怕自己的母亲会和大妈一样,就算自己不会像哥哥那样死掉,母亲在自己逃跑后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难道就这样妥协?!难道就真的一辈子按照不知道是哪辈的祖先的活法活一辈子?!那自己的人生算什么?!这个世上王鲲頔这个人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生而无义……

翻来覆去之间,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已经两天没吃东西的王鲲頔甚至忘记了饥饿,脑子里妥协还是抗争两种想法的争斗简直激烈得快要把他的头炸开了,就连房门被推开他都没有注意到……

第四章

“鲲頔……”

一个声音传进耳中,微弱得让王鲲頔一度以为是由于饥饿而产生的幻听,直到那个声音又一次出现,他赫然回头,才发现有个人就站在身后。那是个略显苍老的女人,遮盖在衣袖中的右手上挎着一个暗红色的提盒,本就瘦小的身躯看上去好像因为提盒的重量而又畏缩了几分,但是整个脸部轮廓却和王鲲頔有七分相似。

“母亲?!!您……”王鲲頔惊讶地喊出声,但下一秒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太大了,便赶紧闭上嘴,快步走到还半敞开着的门前向外张望了一下,奇怪的是外面并没有家丁的影子。但是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探身把门关好,王鲲頔转身将依旧站在那里的母亲让到训诫堂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您怎么来了?家丁呢?”王鲲頔关切地问道。因为若是被父亲发现,自己受什么责罚倒不要紧,可体弱的母亲无论如何是受不得的。而且更让他奇怪的是,一直懦弱的母亲今天怎么会违抗父亲的命令跑来,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鲲頔……”女人抬头看到儿子露出的关切面容,话未说完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在昏黄的灯火下仔细看了,才知道女人的实际年龄并不算大,不过是30多岁的光景,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都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定是个标志的美人,只是在那美丽的面容上布满了愁容,就连双眉之间似乎也因为总是皱眉头的关系,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纹络。

“您怎么又哭了……”王鲲頔最见不得的就是母亲流眼泪,每每见到在心疼的同时总是会忍不住生气,却又发不得火……

父亲王显德一共有5房夫人,自己的母亲本家姓宋名小颖是父亲的三房,二娘生了2个女儿,只有大娘和母亲生的是男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母亲生了自己以后,父亲再娶的女人都没能再怀上子嗣,就连个女娃也没。原本并不是很在意的父亲在大哥夭折之后就忽然变得很看重这些,但是不管是前几个已经生育过的夫人还是未生育过的四娘以及才刚刚过门不久的五娘都没有什么动静,不知怎的父亲就觉得是自己母亲的过错,说母亲阴气太盛。

王鲲頔觉得若不是母亲生了他这个儿子,而且现在更是家里唯一的继承人,她的命运可能比大娘还要更难以想象,原本就懦弱的母亲从那时开始就更苍老了很多。

从小就总是看见母亲独自一个人流眼泪的王鲲頔一直想不通在别人眼中风光无限的王家夫人到底有什么好?母亲这一辈子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生儿子看儿子接着看儿子生儿子么?这样的话和下人们圈养的那些牲畜又有什么区别呢?

王夫人抹抹眼泪,赶紧从提盒里掏出几盘小菜和两个馒头,放到桌子上,拉了王鲲頔的手把筷子塞到他手里,轻声说:“快吃吧,饿坏了吧……为娘的也保护不……”后面的话因为哽咽而没有说出来。

王鲲頔歪过头叹了口气,抓起馒头咬了一口,原本是真的饿了,可是看到母亲这样却怎么也吃不下……“没事,娘,我这不还活蹦乱跳的么,您别担心。”

“你这样叫娘怎么能不担心呢……你啊……要不是今天老爷在正堂招待几个很重要的客人,家丁都去帮忙了,我怎么能进得来,这次老爷是真的着急了,娘怕你有事啊……你要有个好歹,娘也不活了……”王鲲頔的母亲说着疼爱地捋了捋王鲲頔额前掉下来的几缕头发。

“哦……我说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母亲能进来。怕母亲担心,王鲲頔还是好歹吃了些。

王夫人在黄色的烛光下看着儿子,既是喜欢又是心疼,生在这样的家庭在外人看来十分幸福,却不知道他们的苦,偏巧自己这个儿子自小就有主意,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做娘的她大多数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挨罚受苦……想到这里,王夫人想起了今天冒大风险前来的目的,叹气说:“儿啊,你就听老爷的话吧,她们(指的是那四个老婆)巴不得啊,你怎么还拗啊,你苦为娘的好生心疼,你就转转性子认命吧……”

王鲲頔抬起头看着母亲,然后将视线移到高处的那扇小窗,沉吟了一下问道:“娘,您就从来没想过要出去么?去看看外面的天空。”

王夫人愣了一下,看着儿子摇摇头说:“天空还不都是一样的。”

王鲲頔忽然觉得心里很堵,扯了扯嘴角,胡乱吃了两口就把碗筷放回了提盒。刚想劝母亲回去免得夜长梦多,就听训诫堂外面传来了女人尖锐的大笑声。在一直寂静的夜里,尤其是刻意保持着安静的训诫堂周围,这声音更是突兀。王鲲頔吓了一跳,王夫人更是整个人重重地抖了一下,抬头惊恐地看着门口。

虚掩着的门这时也被人大剌剌地推开了,吱扭一声两扇木门闪到了两边,母子二人同时看清楚了站在门中间的来人。王鲲頔烦躁地皱起了眉,而王夫人则是硬生生咽了一口唾沫。此时站在门口的正是王显德最后娶进门的五奶奶——杨婉茹,王鲲頔的五娘。

“我怎么记得老爷说过谁都不能靠近这里啊,哟,这不是三奶奶么,您这是……难道您敢违抗老爷的命令啊?哎呀,您拿老爷的话当什么呢?”杨婉茹年纪不过17,人也漂亮,声音更是有着年轻少女的青涩,但是此时出现在这里,说出的这番话的她却让王鲲頔觉得无比厌恶,而此刻的王夫人更是慌不择路,捞了提盒从椅子上站起身就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便被杨婉茹横出一条胳膊拦下了。

“哟,三奶奶啊,怎么我才来你就要走啊。”杨婉茹挑着柳叶眉看着面前根本不敢抬头的王夫人,而后又把视线挑衅地投向了王鲲頔。

王鲲頔也一幅不吃亏的表情地回瞪着这个年纪和他相仿的五娘。其实杨婉茹刚进王府的时候是很简单的一个女孩子,但不幸的是一直都没能怀上王家的骨肉。在慢慢懂得了在王家没有儿子就永远没有地位,就要处处恭敬小心行事以后,她只好凭借仅有的杀手锏——年轻来为自己争宠,反之对于王鲲頔母子,这个于她最大的威胁则是处处刁难。

王鲲頔虽然顽皮但也守得分寸,从不会让他这个五娘抓到任何可以利用的把柄,而母亲更是做人小心翼翼,这一年下来除了遇到事情被说几句风凉话外倒也没什么损失,可这次杨婉茹可算是逮到机会了,想是不会善罢甘休。看到她伸手拦住母亲,母亲整个人吓得都快要抖散了,王鲲頔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杨婉茹虽然刁蛮但毕竟年纪轻轻又是女流之辈,王鲲頔此时已经生得快要高出她一个半头了,尽管努力不想让自己露怯,杨婉茹还是在王鲲頔走到跟前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拦在王夫人身前的手也因此放了下去,“你……你想干什么?!”还没等王鲲頔回话,她却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叫起来:“打人了啊,有儿子就可以随便打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王鲲頔呆呆地愣在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婉茹会如此不顾身份歇斯底里,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门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他就听见父亲王显德严厉的声音:“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第五章

人未至声先到,王显德的声音冷冷得直叫人不寒而栗,所有人,包括前一秒还大喊大叫的杨婉茹一瞬间全没了声音。

“啪!”突兀的一声自身后响起,王鲲頔循声转过头,发现原本提在母亲手中的提篮如今已跌落在地,圆筒状的篮子围着把手的一端歪歪扭扭地旋转着,里面的饭菜早已洒落了一地,刚才吃剩下的馒头现在无声不息地向前滚去,最后停在一双靴子前。

王鲲頔不用抬头也知道,因为在这个院子里穿这种靴子的只有父亲王显德一个人。院子里就像没有人存在一样寂静,就连看家护院的狗都不敢乱吠一声。

“老爷……”杨婉茹满是委屈地娇哼了一声。

王显德看了杨婉茹一眼,然后环视了整个训诫堂,显然是在听到家丁报告后要亲自确认一下状况,接着突如其来的,王鲲頔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左边脸颊上就是一热,随着身边母亲的惊呼声他整个人往一边连挪了好几步才算勉强站稳,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王鲲頔低下头默不作声。

王显德紧皱着眉,伸手指着坐在地上的杨婉茹说:“你居然如此没规没矩,她年纪再小也是你娘!”

“老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别打儿子啊,和他没关系……”王夫人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原地哭求着。而王鲲頔注意到父亲王显德在进门时的环顾中看了母亲一眼后,视线就再也没有落回去过。

母亲是可怜的,但同时又是可悲的,眼前的这个威严的男人的确是有权有势高高在上,但是他却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丈夫。人有时真的很有意思,一辈子守着这样一个根本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的人竟然丝毫不觉得不妥……还天天盼望着有一天他能够回心转意,做那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是现在这么做的人是自己的母亲,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他还能说什么?或许母亲只有做着那个虚幻的梦才能继续在这个家活下去吧……

母凭子贵,反过来也是一样,儿子出了差错母亲就成为众矢之的,母亲的压抑的抽泣声让王鲲頔忽然领悟了,原来在这个家他是根本说不出道理的,原来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可以去选择的余地。

“爹,我知道错了……”王鲲頔双膝跪地诚恳地道歉。是的,我错了……我也许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这座巨大牢房的力量了……

王显德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一直倔强的儿子会做出如此乖巧的举动,他注视了王鲲頔好一会儿似乎都在考虑这个一反常态的举动是不是和表达的意义是一样的。这一注视王显德便发现王鲲頔的眼角总是忍不住去瞥他的母亲,一瞬间了然于心:“给你五娘道歉!”

王鲲頔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侧过头恭敬地对杨婉茹说:“五娘,我错了,您大人大量别和儿计较了。”

杨婉茹眯起眼睛露出了胜利般的笑,满意地眨了眨眼睛,“五娘我可不是个爱计较的人……我……”

“行了,你还不快起来,他已经知道错了,我正堂还有客人在!”

听到王显德这么说,杨婉茹虽然没有尽兴但也没了办法,嘟着嘴悻悻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都回房去,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王显德看了仍旧跪在原地的王鲲頔一眼,犹豫了一下,然后用稍微缓和些的语气说,“少爷还要继续受罚,你们几个给我严加看管!”

“是!老爷。”

王夫人自然也不敢违抗老爷的命令,虽然对儿子是依依不舍,但也只好跟着丫头们回房去了。

众人散去,训诫堂中只剩下王鲲頔一个人,但是他却久久都没有站起来,一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似乎只有借助身体上的痛楚让心中的绝望稍微缓解几分,他忽然觉得心中一直存在着的某样东西就在刚刚被他亲手弄碎了。

每次自己违抗父亲的命令,倒霉的都是母亲。想到母亲,王鲲頔扯了扯嘴角百般无奈,也许自从嫁进王家那天起就注定了她的这种命运:不生儿子不得宠,生了儿子时刻担心着,好像怎么都不好过。而自己呢,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尽可能地让母亲的后半生好过些……就当是还她的养育之恩吧。

王显德大概还是不太相信自己儿子的态度真的转变了,所以他关了王鲲頔3天,其实他大可不必,人一旦想通了或者说放弃了,就会变得怎么都好什么都无所谓了。

第4天的早晨,就在王鲲頔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训诫堂的大门终于打开了,突然看见外面照进来的阳光,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少爷,老爷让您去吃早饭。”耳边传来家丁没有感情的声音。

“……”王鲲頔已经没有力气吱声了,由着家丁把他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训诫堂往正堂走去。

正堂当中的饭桌上,小菜、馒头和米粥已经悉数摆好,五位夫人和两位小姐都坐在了按照尊卑排列的相应位置上,正座上父亲王显德看着被家丁搀扶进来的王鲲頔没有说话。

他们当然不是在等自己了,王鲲頔知道这肯定是父亲刚刚到。王家的规矩:每天三顿饭,夫人和孩子们都要到正堂一起吃,必须要比老爷早到,只要老爷在家就得在此候着,等老爷落座说了可以吃才能动筷。

王夫人看到王鲲頔进来时的表情让人觉得她立刻就想冲过来,但是因为有老爷在她只能用视线紧紧地跟随着儿子。

每位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数五娘的视线最为刺眼,但是现在王鲲頔却顾不得了,他只觉得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原来人最本能的需要如果得不到满足,就什么都想不到了……还真是可笑,人之所以为人的标准在生存面前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好歹撑到桌边,王鲲頔仍然要照规矩行礼:“父亲,大娘、二娘、母亲、四娘、五娘,两位姐姐……好。”然后他又忍耐着听完众人对他的还礼后才终于听到父亲让他落座的声音。坐到硬邦邦的黄花梨凳子上,王鲲頔整个人总算放松下来,不管怎样,自己没有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晕倒,那就太难看了。

“吃饭吧。”王显德平静地说,然后第一个拿起碗筷,几位夫人和女儿也开始吃东西。

王鲲頔很饿,心里空得发慌,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桌上的饭菜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因为他三天没吃东西而特别为他做些什么,这就是王家的规矩,没有人会为犯错的人弥补什么。王鲲頔只喝了几口稀饭就忍不住吐了。王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就要上前,却被王显德用眼神瞪了回去。

“带少爷回房躺好,端些米粥过去让丫鬟伺候着吃。”

“是!老爷。”

王鲲頔虽然很难受但仍不忘向母亲投去一个“您别担心的”的眼神,在家丁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吃着丫鬟喂过来的米粥,他只觉得心变得更空了喉咙堵得更难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工作的关系,文文更新的比较慢,汗,希望亲亲们见谅,偶会努力更滴

第六章

王鲲頔书房外的花园里有口水井,从他每天坐的位置可以轻松地从窗口看到那用白色山石砌成的井口,虽然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经过这里,但偶尔还是会有下人打水出来就近浇灌花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鲲頔的视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里,也许是因为相似吧,看着那静静躺在井边的木桶他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王鲲頔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那个木桶,一辈子都要呆在井边移动不得,每天被摇上来然后扔下去,接着又被摇上来再扔下去,任由拉绳子的人摆布,重复做着无聊的运动直到有一天身体被井水浸泡得糟了、烂了,成为一个垃圾被扔进后院的焚场灰飞烟灭,留不下半点存在过的印记。

自己也是一样,在这座院子里慢慢腐烂……不过还是很羡慕木桶的,至少木桶是没有想法的死物,可悲的是自己却有……那是只有自己才能够体会到的痛苦。

“手拿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将王鲲頔从自己的世界中喊了出来,他收回视线看着面前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教书先生,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笑,然后将自己的手乖乖翻开伸到先生面前,很快熟悉的痛感便自手心传来,那是戒尺打在掌心的重量。

王鲲頔其实挺佩服这位年近花甲的教书先生的,已经三年了,他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对自己的教诲,还真是应了孔圣人的那句“诲人不倦”的话了,不过……王鲲頔又仔细看了看老先生的面容,那诲人的表情中却有着八分的漠然。或者,他看重的只是那不菲的报酬罢了,不管教得怎样学得如何,只要他来了,在这间房间里和自己呆上一下午,就可以赚到镇上庄稼人一个月的口粮钱。

想到这里,王鲲頔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时常被老先生这样责罚,而父亲却从来没有责难过,想是他根本就没有将这等事情说出去吧。不过不管怎样,这也算是替自己省了些事。三年来一直压抑着的自己却也只能做到在父母面前装出乖巧样子的程度,要每时每刻都保持那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读书的这段时间便成了自己可以稍微卸下伪装的时候。只是,先生还是要有先生的样子,打手板还是要打的,不过想想王鲲頔还是挺庆幸有了老先生的虚伪的。

王鲲頔也很佩服自己,居然可以这样度过整整三年的时间,其实原本觉得既然已经选择了,就这样过吧,但在内心深处却压抑不住那越来越恐惧的感觉,真的害怕有一天,当自己一觉醒来的时候会认为这样的日子很好……如果真的那样了,那么生和死也就再没有什么差异,只不过是多了一口气罢。

在这三年中,父亲王显德也会教给王鲲頔一些经商之道,偶尔也会带着他离开镇子去做一两笔买卖,但绝对不允许他一个人行动。这所谓的出去并不是王鲲頔想要的自由,只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被带出去溜溜弯儿而已。现在王鲲頔所有的希望就是等待他能够当家的那一天,到那时他一定要带着母亲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王鲲頔被父亲叫到了书房。看着桌子后面父亲王显德那容光焕发的表情,他却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鲲頔啊。”王显德喊道。

“是,父亲。”

“明天啊是个好日子,我跟你叔叔伯伯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山上的神庙拜神。”

“明天?拜神?”王鲲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看着因为他的表现而露出不满表情的父亲。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仪式的序曲就这样突然地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而且拜神也就意味着他就要再被套上一个枷锁,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要在腿上再绑一条铁锁链一样……而那条铁锁链就是一位夫人,一位由那令他极其厌恶的祖先的神明甄选出来的女人……

按照祖训的记载,在拜神一个月之后的那天,祖先的神明便会在神殿的地面上用正午的阳光映出那个被选出的女人的名字。三天以后就要迎娶那位女子回来,成为王鲲頔正式的妻子。那一天既是他这个所谓继承人的婚礼,也是人们眼中那个女子的家族鸡犬升天的日子,那一天这个小镇会比过大年除夕还要更加热闹几分。

但是现在王鲲頔一丁点儿也不觉得开心,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子结发是幸福么?应该开心么?如果那个女子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那就意味着这个家中又多了一个可悲可怜的人;如果那个女子稍微有一点儿自己的想法,那么就又多一个坐进牢房的人,如果……那位女子是五娘那样的,那么自己的身上会被缠上一条带刺的荆棘……

“我才二十岁父亲,为什么现在……”王鲲頔不想成亲……

“二十岁不小了,按照祖训是该选妻的时候了,何况我请先生算过,明天和下个月的明天都是黄道吉日,完成这件事是再好不过的。”王显德边说边打开桌上的木盒,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黄纸,上面写着黄道吉日和一些王鲲頔认不出的符号。

“可是……”

“鲲頔!”王显德这时厉声喝止了还想说话的王鲲頔。

王鲲頔看着父亲,忽然明白了,现在父亲只是在通知自己,并不是要和自己商量,自己的意见没有人会觉得有价值,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听。一切都已经被祖训安排好了决定完了不是吗?自己怎么居然忘记了……

“我知道了。”王鲲頔木然的回答换来的是父亲重新的和颜悦色。

拜神的那天都做了些什么,王鲲頔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跪下来叩头,然后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跪下叩头,被很多人簇拥着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从始至终没有一件事一个举动是在他脑子的支配下做出的,王鲲頔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他的那个身体原来根本就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祖先的。耳边一直有父亲庄重的说话声,但是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并不清楚,反正也没必要听明白,照办就足够了。

拜神一个月之后的同一天,祖先的神灵真的在神殿的地上写出了一个名字——史雅琦。

第七章

直到沐浴完毕,又被下人们伺候着一层一层套上大红色的新郎袍,王鲲頔仍然如在梦中一般。

按照镇子的习惯,他是不用去迎娶新娘的,娘家人自然会迫不及待地一大早就把带着简单嫁妆的新娘送进王府。当王鲲頔整装完毕走进正堂拜过新娘的父亲和两个哥哥时,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们三个人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夸张笑容让他觉得那个女子就是一个商品,一个被卖了出去为家人换回富足生活的商品,而自己就是那个出得起价钱的买主。

这些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女子将来的生活,或者他们认为嫁进王家就意味着幸福,但更多的他们在为即将到来的,自己那不愁吃穿的富贵生活而沾沾自喜。

只是,这沾沾自喜太过明显,明显得让王鲲頔当时就忍不住想吐。但他忽然想到既然家里人是这样,那么那个女子又能是怎样呢?是不是也正在为自己能被所谓的神明选中,能嫁进这个大宅院一夜升天而沾沾自喜?想到这,王鲲頔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才是商品,或者更确切的应该说是——祭品,祭奠了从父亲王显德到这些陌生的丑陋的人们眼中的“幸福生活”。

而现在,他已经被装扮一新,就要开始那祭奠的仪式……

被丫鬟们簇拥着出了正堂往前院走,才走到回廊处王鲲頔就已经能听见自前院传来的嘈杂声——酒宴在他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待他站在月亮门的当口,视野中那乌压压的一片人头让王鲲頔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脑袋也在一时之间涨大了好几圈……

王家的前院大概占地半亩,自懂事时起,王鲲頔就一直都觉得它太大了,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都还显得空旷。但是今天,现在,他觉得这个前院太小了,不,简直是太拥挤了……

整个院子不知道一共摆放了多少张桌椅,王鲲頔只看见一院子的桌子,每个桌子边都坐满了人,椅子歪七扭八地横在他们身后。

这些来参加婚礼的人当中有一些王鲲頔觉得似曾相识,但也只限于面熟的程度,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压根他是连见都未曾见过。但是他们每个人脸上现在都是一副神采飞扬的表情,谈笑风生不亦乐乎。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是因为自己娶老婆而高兴么?可自己这个新郎官都不觉得高兴的事情,他们——不认识自己的人,有什么可高兴的呢?王鲲頔想不通……

不过已经容不得王鲲頔想通了,父亲王显德已经不耐烦地向他投来了催促的视线,显然是嫌他到得慢了,怠慢了宾客,让他这个做父亲做主人的很失面子。

王鲲頔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情绪,摆出个过得去的表情,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身上的彩衣似乎是有些瘦了,因为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裹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哎呀,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啊,平日里见了就这么觉得,今天更是显得英俊非常啊!”不知道是什么人看见王鲲頔走近,赶忙往这边凑了凑大声说道,生怕王显德听不见似的。

“是啊是啊……”

“少爷真是人中之龙啊……”

“王老爷真是有福气,生得这么好的少爷,王家定会富贵百年啊……”

赞同声连成一片,王鲲頔只看见父亲王显德脸上罩了一层亮亮的光彩。

坐在另外一桌的王夫人今天好像也特别高兴,脸色是很久以来都没有过的红润。大概是觉得总算完成了她人生的一项重大使命:儿子结了婚就定了性,就安稳了,等有了孩子就会完全老实本分好好过日子了,她也就省心了。王鲲頔想,那大概是母亲一生的期待和活着的目的。所以母亲现在简直是在用看着神一样的眼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看得王鲲頔浑身不自在。母亲的眼神总会让他觉得如果自己不高高兴兴地接受这些命定的安排就特别对不起母亲……

“站着干什么?快去给客人敬酒!”王显德压低声音在王鲲頔耳边说,但声音里的严厉却无半分逊色。

王鲲頔收回自己的视线同时也收回思绪,冲王显德木然地点点头,便走到各桌去给客人敬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已经转得天旋地转的时候,有几个下人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就推搡着他往后院走去。走到半路王鲲頔才意识到应该是到了掀新娘子的盖头,将他的新婚夫人带出来见客人的时候了。

后院背面的小院子是年初父亲新盖的房子,红木的回廊、红木的家具,现在走进去好像还能闻到新鲜的木头发出的淡淡香气。当时盖的时候王鲲頔并没有上心,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时父亲就已经定下了今天的事情。

木偶!自己就是一个提线木偶……

但是现在王鲲頔不得不开始猜想那个已经成为自己夫人的陌生女子了……想到就要看到那个由祖先神灵甄选出来的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他只觉得顶了一脑门子官司,而想起来那女子的家人,他心里又是一阵泛恶心。拖着沉重的步伐,王鲲頔觉得自己是在一步一步迈进一个再也不能翻身的深渊之中。

从前院走到后院的洞房,要走过八个转角和九段回廊,但就是这样王鲲頔还是觉得短得不行,他突然有想逃跑的冲动,逃开这些压在自己身上的束缚,但是身后却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押解着他,就这样被推进洞房里。

房间里很暗,在灯火通明的前院呆得久了进屋的一瞬间王鲲頔根本看不清楚。似乎预料到他会这样,请来的媒婆早已候在门口,这时毕恭毕敬地凑上前来引领着他往里屋走去。在左转跨过一个圆弧形的镂空雕刻屏风后,王鲲頔的眼睛也稍微适应了这样黯淡的光线,然后他看见一整间只有红色和金色的内室。

在他的正面是一张满是雕工的红木床,挂着暗红色的绸缎帷帐,帷帐被从中间分开,挂到床两边的紫铜帐钩上。红色的用金线绣着龙凤的床单上此时端坐着一个人:一身艳红的绫罗百褶绣裙,裙底露出一双同样艳红的镶着金边的绣花布鞋的小小前端。头上盖着一块绣满龙凤的大红盖头,黄黄的流苏垂在胸前。大概是听见有人进来,原本没有动静的人稍稍动了一下。王鲲頔觉得女子应该是歪了一下头,侧耳倾听着自己发出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女子的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动作让王鲲頔的心停了一拍,人也忽然从之前的那种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开始仔细打量起坐在床沿的女子,虽然没有看到她的脸,又因为衣服宽大,根本看不出女人的身段,但是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是,落在女人身上的视线却怎么也不想移开。

“去掀新娘子的盖头啦,人家都坐了大半天了。”媒婆似乎对王鲲頔的反应很是满意,走过来把喜秤递给他。

“恩……”王鲲頔接过喜秤,又看了一会儿床边的人,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什么,然后他慢慢地走过去,慢慢掀开他新婚夫人头上的大红盖头。

下一刻,王鲲頔握着喜秤,整个人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第八章

王鲲頔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震惊?亦或是……难以置信?因为在掀开大红盖头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实在是太美了……

凤冠霞帔中的女子有一张鹅蛋型的脸庞,蛋清般白皙光滑的皮肤衬托着挺直的鼻子和那朱红色的嘴唇,但最让王鲲頔移不开视线的还是那长长睫毛下的一双眼眸。此时,那双如湖水般纯净清澈的眸子正带着些许不安回望着他。

王鲲頔并不是未曾见过美丽的女子,父亲的五位夫人包括自己的生母都算得上全镇数一数二的美人,但如果现在拿来和眼前的人相比,那就算不上什么了。他从来都不知道人居然可以生得这样标致……

王鲲頔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也是俗人一个……这一瞬间他几乎忘却了之前的一切不满和烦躁,忘却了原本是多么不情愿走进这桩婚,也忘却了原本是多么厌恶被这样死死套住。相反,现在他的心里充满惊喜和期待,男人的本能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就那样举着还挂着大红盖头的喜秤,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红纱幔帐中的人。

史雅琦一大早就被父亲和两个哥哥送进王府,梳洗打扮一番后便被带到了这个房间,坐在内室的红木床上直到现在,算算已经有四五个时辰的光景了。红色的盖头罩在头上让他完全处于暗红色的黑暗之中,能看到的只有膝盖上的一片巴掌大的金线绣花,对于其它则一概不知,就好像对未来的生活茫然不知一样。

不过,至少现在父亲和哥哥应该是高兴的吧,史雅琦想,在他活在这个世上的十六年里,这大概是第一次让这三个最亲近的人觉得开心。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的一声叹息将一切都卷进他记忆的漩涡之中……

从记事开始,史雅琦便知道他在这个家里是令人厌恶的存在,因为父亲和哥哥们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顶着的永远都是一张嫌恶的表情,说出的永远都是生硬的冰冷的责骂。虽然心里难受但是史雅琦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对待,因为他的出生便是一个错误,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性别。

从父亲和哥哥的谈话里,史雅琦知道,原来在母亲怀他的时候,家里请过一个算命先生,掐算的结果是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注定要嫁进王家。全家人听了简直喜出望外,欢呼雀跃得仿佛那天便是婚礼,就连名字也是特意找先生在他出生之前就取好的——史雅绮。但是当他终于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所有人的希望却在一瞬间全都成为了泡影。

不仅如此,用父亲的话来说,他就是这个家的灾星:母亲生产时因为大出血去世了,父亲因此失去了妻子,两个哥哥因此失去了母亲,家里从那以后便没有人打理,甚至连个洗衣做饭的人都没有,家境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更糟糕了。

开始的时候,史雅琦还会觉得这不能怪自己,他明明也不想这样,可是久而久之,他也觉得全都是自己的错,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出生让一切都变了……如果没有自己,母亲就不会死;如果自己是个女孩,肯定会被算命先生言中,嫁进王家,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就好了,史雅琦后来便总是会这样想。但事实就是事实,是不可能改变的,他能做的大概只有努力做好家事去补偿父亲和哥哥因为他的出现而失去的一切。也许在他心灵深处,也想用这种方式来换得他们的一丝温柔,最起码能像看一个家人一样看他一眼。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史雅琦就包下了所有家务,小到收拾屋子,大到洗衣做饭,小小的脸上总是沾满了尘土或者是黑色的炭灰,细细的胳膊上还没有愈合的旧伤总是又会覆上新伤。尽管史雅琦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期待,但失望还是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这么多年了,不管他做了多少事,做得有多细心多周到,从来没有一个人夸奖他一句,更没有人关心他一句。每个人的表情似乎都在告诉他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都是他原本就欠下的债,甚至他做的这些根本远远不够弥补他为这个家带来的灾难。

失望得久了,史雅琦终于学会了不再去期待。但是这一次,他却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从来不曾看到过的表情——欣喜若狂。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史雅琦甚至到现在仍然觉得虚无飘渺毫无真实性可言。

那天他正在灶台前忙着准备午饭,因为要在正午时分给在田里干活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送过去。但就在饭终于弄好,他掀开锅盖想把米饭盛出来的时候,突然听见门被猛地推开的声音,同时耳边传来了父亲兴奋的喊声。

“我的天啊!!老三!!老三!!!”

史雅琦有些茫然地扭过头去,看到的居然是挂了满脸夸张笑容的父亲。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不知所措,但并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手里的锅盖和铲子就被父亲一并夺了过去,随便丢在灶台的一边,发出“哐啷啷”一连串刺耳的碰撞声。

“那个算命的算得真准啊!!难怪他当初没说女娃呢,原来甭管是男是女都是咱家啊!!哈哈哈!!”父亲伸出手拉住史雅琦纤细的胳膊,一边兴奋地摇晃着一边大笑着说。

史雅琦不解地看着父亲兴奋的样子,感受着手臂上陌生的触感,整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

“你啊,哈哈,你啊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父亲有些语无伦次,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才总算把后面的半句话挤了出来,“你被神选中啦!”

史雅琦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父亲说的是什么,因为他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便是这件事了——只要被神选中,嫁进王家,全家便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仍然是个男孩,这个事实并没有改变不是么?

“我……我是男的啊……”史雅琦小声地提醒着父亲。虽然觉得荒谬,但是在史雅琦心底却希望这件事情是真的。如果能嫁进王家,就可以把一切都补偿给父亲和哥哥了。可那只是期望,或者说是奢望,史雅琦还是不得不面对自己是男人的现实。难道是父亲太过希望这种事发生而出现了幻觉,这倒更可能些,可这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罪过就更大了……

“你管这个做什么?!男的怎么了?!神说是你就是你!!我的儿啊,你是神亲自选出来的呢”

史雅琦看着父亲神采奕奕得意洋洋的脸良久,才问:“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可……可堂堂王家少爷怎么会娶一个男人回家?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史雅琦不能相信,更不敢相信,他害怕如果就这样信了,如果真的是哪里搞错了,他自己怎样都好,只是空欢喜一场的父亲和哥哥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心情,又会怎样对待他……

“王家愿意?”史雅琦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不愿意又能怎样啊,就算是王家也不敢违抗神的旨意,刚就是王家派人来通知我,还说过两天王家老爷会亲自上门来提亲,哈哈”

尽管父亲这么说,史雅琦仍然将信将疑,直到三天后王家老爷王显德亲自登门,他才终于相信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王显德说了许多话,大概的意思是让史家放宽心,王家不会亏待他们的儿子的。看着父亲和两个哥哥欢天喜地地送走了王家老爷,史雅琦却在琢磨王显德的那些话……

“王家少爷知道这件事么?”见父亲回来,史雅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你管他知道不知道啊,他爹都同意了,他不知道又能怎样啊?”父亲一脸扫兴的表情接着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上神旨,他知道也得结,不知道不还得结么。”

父亲的话并没有让史雅琦感到安心,以后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毕竟不是王家老爷,而是王家的那位少爷,而那个人的态度他却无从得知。

就这样坐在这个陌生的房间思前想后忐忑不安了一天之后,史雅琦终于在傍晚时分听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当盖头被掀开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抬起头。当他看到王鲲頔看到他露出的表情时,一直不安的心总算是稍稍踏实了些,从小就习惯看别人脸色的他知道这个已经是他丈夫的人至少并不讨厌他。

第九章

此时,史雅琦看到的是一个仪貌不凡、英气逼人的男人,拖地的大红长袍把他的面容更映出了些许华丽的色彩。男人手里擎着一根喜秤,上面挂着原本盖在他头上的那块大红色的盖头。男人并没有走上前,也没有开口说话,就那样看着他。

不用问史雅琦也知道,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王家少爷,那个可以改变别人一家命运的人。现在,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了,虽然这么说有些荒谬但却是事实,但是他真的能把身为男人的自己当做妻子来看待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以前从来没有把这句话跟自己联系过,但现在用在自己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尽管这样想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史雅琦也明白原本就不曾把他当过家人的父亲和两个哥哥现在也不会关心他在王家的生活,只要他还活着,还是王家的媳妇就够了。那么眼前这个已经成为自己最亲近的丈夫的陌生男人,又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男人投过来的柔和目光让史雅琦的心只稍稍平稳了一下便又开始不安,下意识地想躲开男人的视线,他微微垂下头。

看到眼前的美丽女子忽然垂下头,王鲲頔这才意识到虽然对方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但像这样死盯着人家看的举动也太过失礼了……轻咳一声,他赶紧把手里的喜秤和盖头放到一边的红木椅子上慢慢走近床边,向前欠了欠身子轻声说:“恩……娘子,是时候出去拜见父母了,随我出去吧。”

婚礼的流程在这一天中已经不知听了不同的人讲了多少遍,史雅琦微微点头便站起身来。

坐着还不觉得,现在新娘站起身王鲲頔才发现,他这位娘子居然几乎和他一般高矮,不过似乎太瘦了些,尤其是腰身,纤细得好象一只手便可轻松揽过,王鲲頔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疼香惜玉之情。伸手招呼了媒婆和丫鬟过来,让他们搀扶着史雅琦随他出了新房。

走在通往前院的蜿蜒回廊中,王鲲頔忍不住回头去看,虽然现在他对那个祖先的神灵仍然十分抵触,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婚妻子他真的非常满意。

王鲲頔带着新婚妻子出现在了前院,意料之中,宾客的赞叹和唏嘘声不绝于耳。但当和女子同时跪拜高堂的时候,王鲲頔却注意到一直满脸堆笑的父亲王显德的表情却好像有些僵硬,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不过这个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只停留了一瞬,嘈杂的环境和行礼过后不断举到面前的酒杯让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新婚妻子一直默默地跟在王鲲頔身后,得体地做着所有的一切,对所有赞美都只是颔首一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这再次让王鲲頔感到惊讶,他一直以为在镇子中除了王家便没有礼数周到的大户人家,自然也教养不出特别有修养的子女,可是这个女子的举止却得体得没有半分突兀的地方,特别是在看到了那样的父亲和哥哥以后,这就更出乎他意料了,对这位新婚妻子王鲲頔自然又多了几分喜爱。

简单地见过宾客,新娘便由丫鬟们送回了新房,只留下王鲲頔一个人应酬这些陌生的宾朋,他开始觉得烦躁,希望这没完没了的惺惺作态能快些结束。也不知道在饭桌之间转悠了几个回合,当外面传来一声竹击的声音时,他终于可以离开宴席了。

再次迈进新房,王鲲頔的心情由烦躁变成期待,胸口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连他自己仿佛都能听得到。穿过大厅走进内室,他看见女子还是像刚才那样歪坐在床沿,只是绝美的面容没有了红色盖头的遮掩完全呈现在自己眼前。

“夫人。”王鲲頔轻唤了一声,随即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这个女子的名字,便又补充了一句,“雅琦。”

史雅琦自然已经听到了王鲲頔走进来的脚步声,这时闻声抬起头看向王鲲頔。

看着史雅琦那双大眼睛里映出的橘色烛光,王鲲頔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磨蹭开来,他走过去坐在旁边,身边人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让他有些失神。

“……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儿歇吧。”

王鲲頔能够感受到身边的人在听到他的话以后身体明显地一震,但是他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应该只是处子初夜时的正常反应吧。如此想着,王鲲頔抬手把床边的帷帐从紫铜的龙凤帐钩上摘了下来,将两个人围在了里面。

借着透过红色帷帐照进来的微弱烛光,王鲲頔细细端详身下的人,从眉眼到唇口鼻,每个部分都像是技艺精湛的工匠精心雕琢出来般。而此时正望着他的那双带着淡淡不安的眼睛更是让他觉得浑身燥热。慢慢俯下身子吻上那玫红色的嘴瓣,湿热柔软的触感让王鲲頔甚是陶醉。

“恩……”怀里纤细的身体在轻吻中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一声轻轻的呻吟自身下传了出来。

王鲲頔停下动作,支起上身看着身下的人:那白皙的脸早已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明亮的眼眸也多了分不知所措的迷茫,是那样楚楚动人。不自觉地伸出手,王鲲頔拉开了史雅琦头上束发的大红绸带,霎时乌黑柔顺的细发立刻散落在枕边,王鲲頔轻轻地拉起一束握在手心抚弄,那顺滑的触感让他欲罢不能。

再次低下头,王鲲頔的吻落在了史雅琦的额头,接着是长长的睫毛,微颤的眼睑,挺直的鼻子和已经有些红肿的嘴唇,然后他向下一边吻上那同样白皙的脖颈,一边轻轻拉开那些碍事的衣带,手慢慢覆了上去。

哎?

手上的触感让王鲲頔不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虽然之前从未和女人有过肌肤之亲,但是人之常情他还是知道的。女人——不是应该有胸部么?可为什么自己刚刚好像并没有摸到呢?不过他不想初夜就因为无知而被娘子取笑,见身下的人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异样,便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身下人雪白的内衣……

“这是怎么回事????”下一秒,王鲲頔一下子坐了起来,张大眼睛瞪着不明所以的史雅琦喊道,他太惊讶了,当他看到内衣下的身体时甚至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否则怎么可能会有这样荒唐的事发生,但是当他再次确认的时候,却再也没有其他说法可以安慰自己了……“你是个男人??!!!”

史雅琦茫然地看着坐在床脚的男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那样温柔的人会突然大喊起来,但是当他听清王鲲頔的质问时便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登时清醒了过来。低头看了自己裸=露着的身体,想到自己刚刚在男人身下的迷离,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史雅琦淹没,他发疯般地抓住不整的衣衫将自己裹紧,退到床角紧咬着嘴唇。

看到史雅琦的反应王鲲頔却更加生气了,这明明就是在说他明白整件事情。想起刚才自己曾经那样动情地去亲吻抚摸一个男人,王鲲頔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儿就吐了出来。

“我问你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装成女人嫁过来??!!”强忍住恼人的怒气,王鲲頔再次质问道。

史雅琦闻声赫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因气愤而涨红了脸的男人,“……我以为你知道……”,话刚出口他忽然明白了,原来王家少爷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硬塞给他的。可是……可是这也不是自己情愿的不是么……

“我知道个屁!!!!”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王鲲頔扯开帷帐跳下床,抓了椅背上的外衣就冲了出去。

这件事自己的父亲王显德不可能不知道,这是王鲲頔听到史雅琦那句“我以为你知道”后的第一反应。他这是拿自己当什么?!就是畜生交=配不也得拉在一起看看公母么?!王鲲頔越想越气,快步向正堂冲去。

第十章

王鲲頔穿过他刚刚才走过的蜿蜒回廊冲进仍然喜庆喧哗着的宴席,无视于那些还清醒的宾客投过来的讶异视线,也顾不上那些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远亲举到面前的酒盅,他放眼看去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着父亲王显德的身影。当他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边发现目标的时候,王鲲頔却惊讶地发现父亲居然也正朝他这边望过来。

王显德的脸上并没有因看到此时本该在洞房之中的儿子出现而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只是微微蹙眉,吩咐了旁边站着的下人几句,就转身向正堂走去。父亲的这副样子让王鲲頔更加肯定这所有的一切被蒙在鼓里的大概就只有他一个人。

原本就已经满腔愤怒的王鲲頔此时更是火冒三丈,再没多想什么,他挤过人群在王显德后面冲进了正堂。迈进正堂他并没有看到王显德的身影,但旁边通往偏厅飘动的竹帘让他意识到父亲的去处,果然穿过竹帘的遮挡,他看到父亲坐在偏厅中那张椅子上,看着他走进来。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王鲲頔直导主题,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父子尊卑,伦常礼数,他现在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显德闻声皱起眉,很明显是对王鲲頔跟他说话的这个语气十分不满,但他却没有开口责备,反而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愿意你娶个男人?愿意我有个男儿媳妇?可这是神明的旨意……”王显德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你也知道,在咱这个镇子里神明的旨意就是天、就是命,是这个镇上所有人不能违背的定数,别看咱们王家最有势力,同样不可以违背,甚至要更加遵循。”

“什么神明的旨意?!您见过他?!还是他跟您说过话?!凭什么都要听他的安排?!”王鲲頔觉得似乎这些年来紧紧包裹着所有不满的心房突然被刺破,找到了出口的情绪根本不受他控制,一古脑喷涌出来,“您什么都听那神明的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要听他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听您的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为什么我要听他的?!而且我已经听从你们的安排了不是么?!我也不闹了,我什么也不想了,就连结婚这样的大事我也让你们做了主,让那该死的神明给我选了媳妇,但是,但是至少请他先搞清楚性别好不好?!”越说王鲲頔越发觉得整件事情是如此的荒谬可笑。

“神明自有神明的安排,既然他选择了男人做咱们王家的媳妇肯定有他的道理。”王显德语气平淡地说。

王鲲頔强忍着不断上涌的怒气,喘了一口大气说:“好……就由得你们随便选随便定,但是无论选鸡选鹅选鸭子还是选狗总也得事先告诉我一声吧,是我娶媳妇不是么?是我要跟他过一辈子吧,为什么都洞房了就没人知会我一句呢?拿我当什么?!”

王显德看着王鲲頔半响才开口说:“说不说……不还都是一样么?”

王鲲頔听了傻傻地楞住了……整间屋子突然间静得可怕,他耳朵里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如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门外的风声还是前院那些陌生宾客的喧哗声。然后他笑了,狠命地冲父亲点点头,“对啊,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如此不长记性,这一切,有我什么事啊,我就是个棋子,供神明娱乐的棋子!!”

王显德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王鲲頔面前,不知是王鲲頔的样子让他觉得心疼,还是其他什么,他的面色和善了很多,语气也柔和了些,“鲲頔啊,你要知道,在咱们王家世代生长的这个地方,神灵的意志就是人们的精神支柱,不管你我心中信他也好,不信他也罢,都要按他的旨意做,如果作为族长的王家推翻了世代人们所信奉的东西,后果你想过么?”王显德顿了顿又说:“而且咱们世代繁衍生息也确实是有了神明的护佑。”

王鲲頔抬头看了看王显德,冷笑一声。

王显德摇摇头拍了拍王鲲頔的肩膀说:“这不就是个仪式么,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真媳妇不都在你么。”

王鲲頔皱着眉头看着王显德,有些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王显德笑了笑解释说:“你娶他是因为要遵循神明的旨意,他嫁进来是为了改善他家的生活状况,各取所需,至于以后怎么做……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以后的事神明不管,那不都在你了么?你拿他当媳妇他就是你媳妇,反过来你拿他当下人、当朋友、当兄弟、当什么都好,不都是由着你么?”

王鲲頔愣了愣,忽然明白了父亲王显德这一席话的意思,一瞬间他张大了眼睛。

王显德看到儿子终于明白了他的话,满意地点点头,“不过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使是神明的旨意,男人嫁进来未免也会有些闲言闲语,他家那边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为了过好日子我想他们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咱家这边我已经嘱咐那个人以后都穿女装,好在他生得俊俏,不会轻易被人发现是男人。我已经想好了,等满一年咱就以他不能为王家传宗接代为名给你纳妾。”王显德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笑着说完又特意补了一句,“其实不找理由你纳几个妾也是没问题的。”

“你太自私了……”

王鲲頔的回答让王显德得意的笑容顷刻间僵在了脸上,“什么?”

“你让他怎么办?”

“他怎么了?”王显德不解地皱起了眉。

“咱们王家合适了,他的父亲哥哥合适了,他呢?他就这样像个活祭品一样,白白搭上一辈子?!他是个男人,你让他扮女人扮一辈子?!”王鲲頔鄙夷地摇摇头,“原本我还觉得他是个骗子,最可恨,可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这是神的旨意加上你的自私!!”王鲲頔故意提高了嗓门,连他们王家都不能违背的东西,一个小小的农户的儿子又能如何呢?试想天下会有哪个男人愿意扮成女人嫁人……回想起刚才自己大声质问史雅琦的那一幕,还有他缩在床角那怯生生的样子王鲲頔只觉得一阵内疚和不忍涌上心头。

王显德却轻蔑地笑了,一副‘你太天真了’的表情,“他嫁进王家有什么不好,吃好的穿好的,我看他巴不得,你没看到他父亲和哥哥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么?刚才都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还是我让家丁把他们送回去的,他为家里换来一生不愁吃穿的生活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父亲语气里那理所当然和高高在上的语气让王鲲頔憋闷难当,良久他才说出一句:“所以您才会娶那么多老婆都心安理得得很。”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王夫人那孤单落寞的身影,“我不会纳妾的。”王鲲頔淡淡地说,但是语气里的坚定任谁都听得出来。

王显德很明显地一愣,不过见王鲲頔似乎并没有因为男老婆这件事要继续和他纠结下去,而纳妾的事也不是当前要解决的事,所以他决定现在先不跟儿子在这个问题上起冲突,便展开笑容说:“好好,都依着你,现在回去吧,让宾客们看到不好。”

王鲲頔再没有看他父亲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一阵冷风吹来,凉意刺入骨髓,他忽然想起洞房之中被他抛下的史雅琦,便快步往后院走去。

第十一章

一路上王鲲頔都在想:真是荒唐,活着的人被早已经死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人耍得团团转,而他居然还要算是那个比较幸运的,因为至少还有所谓的在一定范围内选择的余地,可是其他人呢?一辈子就这样被安排下来……若是他真的像父亲王显德说的那样纳了妾,那么史雅琦的结局就注定了孤独终老,比母亲现在甚至还不如——失去丈夫的母亲最起码还能有他这样一个儿子,而史雅琦在这个“家”里恐怕就只有刚刚才羞辱过他的丈夫了。

在迈进屋门之前王鲲頔还在想要如何去面对史雅琦,如何在那样冲他大吼之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有……然后呢?在那之后他又该如何和作为他妻子的史雅琦相处?但是当王鲲頔走进内室,视线所及的一切让他把这所有的顾虑在一瞬间都抛到了脑后。

一身雪白内衣的史雅琦一动不动地歪坐在大红色的床中间是那样扎眼,他的一只手仍然保持着王鲲頔离开时的动作——抓着胸前的两片单薄衣襟,但给人的感觉却已经不是想要裹紧起自己的用力,反而好像只是无意识地保持着那样一个姿势,那大敞开着的、甚至已经半滑落到手臂上的领口更给了王鲲頔这样的感觉,露出的颈子和肩头现在看上去已经不是之前见到的雪白而是一种近乎没有血色的苍白。

入秋时节,白天还算暖和,入夜之后就有了些寒意,王鲲頔穿着外衣都觉得凉,何况如此穿衣的史雅琦。但眼前的人似乎对此完全不知觉,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一双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床前的一寸地方……

王鲲頔的心像是被人重重地抽了一下,他不知道在他走后的这段时间里史雅琦到底想了些什么,但不管是什么肯定不是令人心情愉悦的好事。此情此景,王鲲頔隐约间明白了为什么史雅琦感受不到秋风的寒意,也许他心中的感受要比那更寒冷得多……

“……恩……”王鲲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想的好好的“史雅琦”三个字却怎么也没喊出口,嘴里只觉得干得要命,每个字仿佛都被生生噎在了咽喉里,上不来下不去……

像是才听见王鲲頔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史雅琦才缓缓抬起头,涣散的视线一点一点集中到了王鲲頔身上,一双眼睛在惊慌得张大之后很快就重新黯淡下去,眼睛里多了一抹自责却又无奈的神情,“……对不起……”

声音虽然很小,但王鲲頔却听得真切,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去接话。为什么这三个字要由史雅琦说出来?为什么是他先于自己说出来?原本应该是自己要说的话不是么?如果说谁最应该说这三个字的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么……一连串的疑问在王鲲頔脑海里轮番出现,每一个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

史雅琦说完便低下头。

王鲲頔觉得史雅琦的身体紧紧地绷着,因为冷么?还是因为害怕?或者仅仅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王鲲頔都觉得心疼。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轻轻伸出手去拉史雅绮滑落到手臂上的衣襟。当他的手刚刚碰触到那柔软的布料时,王鲲頔能明显地感到史雅琦整个人重重地抖了一下。但当发现王鲲頔只是帮他把衣襟拉到领口,随后又把散落在床上的外衣披在他身上时,史雅琦惊讶地抬起头。

“小心伤风……哎?”抓起的外衣下面,王鲲頔无意间瞥到了一小块不太协调的白色布单,只愣了一下他便恍然大悟,不觉哼笑出声。房事大概是人们最私密的事情了,轻易不会在他人面前提及,即便要说也要仔细斟酌用词,可是现在居然用了这样一块白布,不就是要看到自己和新婚妻子房事之后那破处的证据么?本以为羞耻难当的事情原来是要如此这般招摇过市,让所有的人阅览一番。更可笑的是,所有要看这个的人本来就知道在这上面根本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不是么?居然做这当子掩耳盗铃的勾当!

“呵呵……”

史雅琦见了王鲲頔的笑声,忍不住回过头去,只见眼前白色一晃,定睛下来才看到王鲲頔从床里拉了一块白布出来,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脸腾地红了,史雅琦再一次紧张地看着王鲲頔。

但王鲲頔却是柔声说道:“赶紧睡吧,折腾一天了,明天还要早起拜见我父母,我去把这个解决了。”说完便走出了内室。原本娶个男人当媳妇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王鲲頔现在却觉得跟他拜过堂的史雅琦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在他的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拿着那块白布坐到外堂的红木椅上,王鲲頔琢磨着:现在再起什么波澜对自己对王家对史雅琦大概都不是一件好事,既已至此,能做的也只有先按父亲说的那样把整件事瞒下去,也许等一切淡出人们的视线,或许他可以还史雅琦自由,还他一个男儿身。王鲲頔举起手里的白布看了看,这个大概就是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想了想,他举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不觉叹了口气。

“看来只有这个法子了……”虽然又犹豫了一下,但王鲲頔还是慢慢将自己的左手食指塞进嘴里,鼓足力气一口咬了下去。在闷哼一声之后,他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举到眼前,却郁闷地发现上面除了一道浅红色的牙印外,没有看到一点点血迹……

王鲲頔不免有些看不起自己了,曾经在古书上看到过很多仁人志士血书明志,当时都觉得那是何等的豪情壮志、英雄气节,没想到现如今到自己头上却如此气短……如此想着,他狠了狠心,扭身拉开旁边堂桌的抽屉,拿出来一把剪刀,对准手指就扎了下去。这一下王鲲頔差点就喊出声来,这一扎实在不轻,鲜红的血液登时顺着他的手指流了下来,他赶紧抓起那白布去擦。但很快王鲲頔发现了另一件很让人懊恼的事——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这却如何是好……”唤下人找郎中过来?断然不行,那不等于白扎了……可是摆弄了半天,血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就在王鲲頔着急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人影,他抬起头发现史雅琦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你怎么……”

“给我看一下。”没等王鲲頔说完,史雅琦已经拉起他沾满血渍的左手仔细看了看,然后便蹲下身去,把他的手指含进了嘴里。指尖随即传来一阵舒服的温热,王鲲頔怔住了,从上往下他看到的是史雅琦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将一片朦胧的阴影打在了漂亮的眼睛上。

“那个……扎太深了……”

“恩……”史雅琦轻轻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停下嘴上的动作。

王鲲頔不再说话,看着自己在史雅琦粉红唇间的手指,感受着那丝丝拉拉传来的痛……

第十二章

“王主任?……王主任?”

一个声音仿佛在穿越了重重雾气之后终于传进了王钰耳中,眼前原本清晰的景象像是得到了信号般忽然都变得模糊起来,满眼的红色从最中央的地方开始向四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的白色,白色接着慢慢散开,最后王钰终于意识到他刚刚居然是陷入了一直以来的那个梦境之中不能自拔,可那梦境却已经不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一个连续的故事。可是为什么?明明是白天,而且还在工作当中,自己怎么会突然进入梦境?发白日梦?那为什么梦境又会突然就连在一起了呢?

但还没容王钰细想,目光所及的人就让他一颗心脏猛地撞了一下胸口。刚刚的梦最后留在他视野中的是他那新婚“妻子”的脸,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居然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连那望着他的眼神都是那样相似……

王钰忽然想起来了,刚刚突然陷入梦境不就是因为一进病房看见到的这张脸和这个人喊出的那一声“少爷”么。

“你……?”心中的疑问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而面前的年轻男人闻声露出等待的神情。

“王主任?你没事吧?”张大夫拍在王钰肩头的手打断了他的问话,也把他的神智彻底从刚才的世界拉回到现实。

“恩?……没事没事。”王钰回头冲张大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转回头继续端详坐在床边的年轻男人。男人似乎一直保持着抬头的姿势,静静地望着王钰,但在那句“少爷”之后就没再说过话。此时,面对王钰的注视也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真的和自己梦中那个男人是同一个人么?虽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感觉也如此相似,甚至还有了那声“少爷”,但是王钰还是不能就这样相信自心中浮现出的答案——那简直是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当然这些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作为精神科医生的王钰还是知道什么样的状况会被划为患病的那一类。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决定,王钰开口对一直站在身侧的张大夫说:“这个病人由我负责吧。”

“……?”张大夫愣了一下,然后眯起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王钰。

除非是力所不能及处理不了的病患,否则从别的大夫手中要病人是医院公认的忌讳,要是平时王钰也不会特意去犯这个忌讳,只是这次的这个人,他必须要自己来看。

“啊……”王钰故作神秘地凑到张大夫身边小声说:“这个病例我很感兴趣,我不是正在写学术论文么,这个病例正好可以作为临床资料,所以……”其实最近要去旅游才是真的,不过作为精神科的大夫又是主任医师,做论文基本上可以说是家常便饭,随时随地都需要,王钰自开始也没有想到原本一直被大家当作负担的这项工作,这时恰好能拿出来当借口。

“恩……那就交给你吧。”张大夫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护士手中拿着的男子的病历,点点头一幅大度地笑着说。

“我看看病历。”从旁边护士手中接过男子的病历,王钰转身冲坐在床边的人轻声说:“跟我来。”

男子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点点头站起来跟在王钰身后走出了病房。

走在狭长的医院走廊里,王钰能够清楚地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和轻轻的呼吸声,虽然知道那人就跟在自己身后,但他还是总忍不住要回过头去看。

几次下来,王钰发现男子的眼睛似乎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不觉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或许是想驱走那种感觉,又或者是想确定些什么,王钰开口问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男人闻声微微皱起眉,但并没有回答王钰的问题,只是那样看着他。

男人的神情让王钰有一种是不是自己说错话的感觉,他尴尬地笑笑,但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一个非常简单的可以解决心中疑问的问题,“恩……你知道今年是哪一年么?”

男子的脚步稍稍慢了一下,但这一次他回答了王钰,只是说出的话让王钰心中一紧,“天元5年。”

“……”王钰不觉停下了脚步。若是其他人听到这个答案一定会觉得男子就是精神有问题,因为这个纪年的说法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可是听在王钰的耳朵里却在心里着实掀起了又一次的波澜。男子说的这个日子王钰是知道的,那正是他梦中世界所处的年代……

自己做的那个梦从来都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人知道!除非……难道?可这又怎么可能……

回到诊室,王钰伸手指了一下摆在最里面的诊断床试探着提出要求:“在那张床上躺下好吗?”因为精神病医院主要医治的是神经上的疾病,所以治疗其他身体疾病的水平是相对比较差的,而大多数精神病患者在身体上却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为了更好地制订治疗方案,也为了避免因检查不周而发生的医疗事故而让医院担上额外责任,所有的病人在入院前都必须要做身体检查。

不过王钰不敢肯定这个年轻的男人是否会照着他的话做,当了这么多年的神经科大夫,他奇奇怪怪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其中很多都是一般人完全想象不到的,而大多数精神病患者都不会特别顺从地配合检查和治疗,因为从他们的角度来说自己根本就是正常人一个,甚至要比这些给他们治病的所谓医生要正常得多,根本不需要什么治疗。

但是男子只是看了王钰一眼,然后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那张诊断床,接着便走到床边顺从地躺在了上面。

如果是其他病人,王钰这时候会针对病情说出几句鼓励的话好为以后的治疗打下基础,但是面对这个男子,他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男子一直都很配合,做了简单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王钰让男子整理好衣服先坐在床边,他走到桌边填写病历,翻开病历本,他看到了男子的名字——史林。他也姓史……这……是巧合么?如果很多次巧合集中到一起,那就不再是巧合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口传来了一连串的敲门声。

第十三章

“请进!”嘴上应了门,王钰的眼睛却没有离开史林的病历本,在扫到“婚姻状况”一栏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到黑色边框里填写的居然是“已婚”两个字,没来由地心里略过一丝莫名的惆怅,耳边已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王主任,我已经带复诊的病人做完例行身体检查了,您看是带过来这里,还是您过去那边的诊室?”

王钰这才把视线从病历本上移开,转过头便看见已经站在他身后的杨晓彤。杨晓彤是今年刚刚从医大毕业的研究生,分配到这里实习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别看她是这次分来的几个实习生里唯一的女孩儿,而且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但却是王钰最看好的一个。杨晓彤原本的业务水平就很不错,成绩单上写满了教授的赞许,尤其是她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和那一股子钻劲儿让王钰很是欣赏,有时候他这个主任都会不由自主地自叹不如。

杨晓彤现在缺的就是临床经验,这大概是作为医生比学校那几年的理论学习还要更重要的东西,王钰觉得再过几年,这个年轻清秀的女孩儿一定能做出一番成绩。

“恩?”对于杨晓彤的话王钰一脸木然,根本没反应过来。

杨晓彤抬了一下原本就睁得很大的眼睛,露出不解的神情,她瞥了一眼坐在诊床上的史林,但很快又把视线放回到王钰身上,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说:“王主任,您该不会是忘了预约病人的事吧……”

“恩?啊!……”杨晓彤的话让王钰先是一愣,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了……2点钟有预约的病人要来复诊,自己居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就连刚刚杨晓彤提起都没能立刻想起来……王钰不觉皱起眉头,自己的时间观念一直很强,因为医生不像其他职业,如果耽误了还有改正或者挽回的可能,医生面对的是一条条人命而不是物件,所以容不得半分差池。把病人放到一边不管是作为医生的自己绝对不能够容忍的事……王钰不觉自责起来,公私分开是他的原则,如果精神科的大夫自己的情绪都不能调整好,又要用什么样的态度给病人治疗呢?

点了一下头王钰对杨晓彤说:“带来这里吧。”

“好,我这就去。”杨晓彤似乎也感受到了王钰严肃的态度,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诊室。

王钰站起来走到史林旁边,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紧随着自己,最后以微微仰起脸的姿势望着自己,眼里满是不安,王钰尽量调整语气,柔声说:“你放心吧,刚才的检查,貌似没什么大碍,呆会我让刚才那个医生带你去观察室,等病症确定下来就可以进行治疗了,应该很快就可以康复回家了。”

史林对王钰的话似乎并没有太大反应,仿佛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病症,但在听到“回家“这两个字的时候,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了快乐惊喜的表情,然后他点了点头,露出了安心的笑。

王钰机械地扯了扯脸上的肌肉,做出了一个“笑”的表情,在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的时候,那所谓的笑容就立刻从脸上消失了。男人的笑容是那么美丽,美得让自己到现在心跳仍然不属于正常范围,但是为什么男人明明在笑,自己心里却涌出一股悲伤的情感呢?

没过一会儿,一个50岁左右的妇女就在家属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王钰站起来指了指办公桌前白色的木凳,让病人坐在那里。然后他招呼了跟着病人走进来站在一旁的杨晓彤一起走到诊床边说:“你带他去观察室,手续可能都在张大夫那里,如果有需要就过去找他要。”

“好,我知道了。”杨晓彤点头应了,转头对史林轻声说:“来,跟我去病房。”

史林又看了看王钰,才从床上下来,跟着杨晓彤出去了。

王钰赶紧整理了一下到现在还不能算是十分清晰的思绪,希望能在走回办公桌后坐下前完全恢复一个医生的精神状态。

让王钰庆幸的是,也许这是多年来的一种习惯,或者是对这份工作一直没有降温的热情,只要工作开始了,似乎其他的什么事都会被自动屏蔽,思绪和情绪都会渐渐回到应有的轨道上来。认真听了病人不能算条理清楚的描述,问了家属一些基本情况之后,王钰在病人的病历本上写下了这次复诊的诊断结果,然后把病人一直用的两种药物去掉了一种,另外一种减少了一半的剂量,在跟家属说明情况以后,又追加了一种对精神恢复临床效果很不错的新药。

送走了病人,王钰把最后一项工作内容——复诊病人的病历记录填写好,当他再次抬头看表的时候,时针已经正正好好指在了4的位置,这是他每天查房的时间。合上记录本,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让杨晓彤喊上其他几个实习大夫到住院部一楼大厅等他。

巡房是值班主任每天都要做的工作之一,这样既能够随时观察病人的病情变化以免出现不必要的疏漏,又可以让病人和家属感觉到医院对他们的关心和重视,而对实习医生来说,这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没有人会错过。所以王钰走进住院部大厅的时候,几个实习医生早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就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就像是一般医院的住院部会分出内科、外科;重症监护室、普通病房等类别一样,精神病医院的住院部也会按病理现象和精神损害程度划分为不同的区。一区主要是一些暴躁型重症患者,一般人要进入这里都是需要一些勇气的,而对于精神科的实习医生来说,这里则是最好的进行临床观察的场所,而跟着王钰则又会事半功倍。

从一区的一号病房巡到最后一区的最后一间病房,一圈下来差不多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杨晓彤低头看了看手上写满了密密麻麻记录的笔记本,不由得向走在前面的王钰投去敬佩和欣赏的目光。在她眼里,眼前的这个男人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每个主任都会带一带实习医生,最初还不觉得什么,但是轮了一圈下来以后,这个医院中最年轻的主任和别人不同的地方便显而易见地被杨晓彤注意到了。其他的主任,就像猫教老虎本领永远都会有所保留,没有人会真的倾囊相授,赞不赞同放一边,杨晓彤倒是也能理解,毕竟那些技术是人家吃饭的家伙,是升迁的工具,关系到个人利益。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他每次都讲解得很细致,从临床表现到病理特征,从用药剂量到跟踪观察,一次巡房下来,似乎比研究生三年学到的东西还要多。

巡房完毕,其他的实习大夫都回去自己的办公室,杨晓彤很庆幸只有自己的办公室和王钰同在门诊部,所以每一次她都可以单独跟着这个优秀的男人走上一段路。在通往电梯间的走廊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道,“王主任?”

“恩?”王钰扭过头,看着突然出声喊他的杨晓彤。

“您好像从来都不会厌恶那些精神病人,不管他们病得多厉害多离奇,反正我从来都没在您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

“是吗?”王钰笑了笑,“其实对于精神病人,我并没觉怎样,只不过是一些想法比较特别,性格比较偏执的人,超过了正常人行为的一个界限,而不能被正常人所接纳罢了。其实,历史上又有多少伟大的人曾经被冠以“神经病”这个称呼呢?”

“恩……”杨晓彤注视着表情柔和的王钰,若有所思地轻声应了一声。

停顿了一下,王钰忽然说:“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们……”

“精神病患者?!”杨晓彤有些惊讶地问。

“是啊,敢说我们所不敢说的话,敢做我们所不敢做的事,不计后果,不在乎世人的目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很难不让人觉得敬佩,也很可爱不是吗?他们的世界也许更单纯更简单,或许在他们的眼睛里,咱们的世界才是真的荒诞不经、是非扭曲呢,呵呵。”王钰淡淡地说着,最后似乎带着些无奈和自嘲意味地哼笑出声。

杨晓彤却觉得面前男人露出的笑容是那样有魅力,她甚至有些看得呆了。直到王钰扭过头来喊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杨晓彤,要在今后的工作中这样想,你自然就不会讨厌他们,也不会害怕他们,而这正是你这份工作成功与否的关键,回去要好好想想。”

“恩恩!”杨晓彤充满干劲地答应着。走进电梯,她发现王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按了办公室那一层的按钮,觉得会不会是按错了,她刚想伸手去补按却听见王钰说:“我去看看今天新收的那个病人,你回去把今天的工作整理一下就可以下班了。”

“您又要加班啊。”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杨晓彤心里对于王钰却更多了一份敬佩和仰慕之情。

“恩……我想看看他。”事实上就是加班,但是坦坦荡地去应杨晓彤的话,王钰却怎么也不踏实,去看望史林总是莫名地觉得并不完全是出于医患之间的公事。

“那个病人对您好象很依赖啊。”

“是么?”王钰随便应和着,脑子里却因为杨晓彤的话而开始自动播放起自从见到史林后他的所有表现:眼神、表情和动作。王钰在讶异自己居然记得这样详细的同时,电梯发出“嘀”的一声后门打开了。

“王主任那我先回去了,您也不要太晚啊,明天还要上班了。”杨晓彤礼貌地道了别后走出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的关闭,静谧的狭小空间让王钰稍稍安下心,接着便再一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第十四章

该怎么看待史林的行为呢?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眼前竟然充满了史林的脸……这一点让王钰感觉异常焦躁,热辣辣的感觉在头皮上蔓延开,大脑根本无法正常运作,更别提对眼下的状况作出正确分析了。可是这个判断结果不管是对作为医生还是作为一个平常人的他都很重要。

史林他到底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呢?这个问题在王钰的脑子里一遍遍地重复。

王钰知道,如果从来没做过那些梦,他一定会非常肯定地作出判断:史林在精神方面一定是有问题的:幻想症、妄想狂或是别的什么,反正不管怎么说也绝对不会是个正常人——就像现在其他所有人认为的那样。可是……如果就是如果,事实上他确确实实地做了那些梦,而且一做就是十几年,再怎样粗神经的人也绝对不会认为那仅仅是一个连续了十几年的偶然。但那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些梦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什么?王钰现在想来,那些支离破碎的梦的片段仍然让他无从下手,不由得伸手抓了抓头发。

抬起头,王钰望着镜子般的电梯墙壁映出的自己,没想到的,下一秒史林的脸便恍惚地重叠在了上面,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望着他。那么……他和史林现在的相遇,又是偶然还是必然?他完全理不清头绪……

王钰又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件事,那是他还在纠结于那些梦,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患有精神方面疾病的时候,他已经忘了是因为电视里一直播放的古装电视剧还是学校里女生们无聊时的聊资,他跑去问了父亲一个问题——咱们家祖上是干什么的?原本只是问过后马上就觉得离谱的一个问题,没想到却从父亲那里得到了让他越听越心惊的回答。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父亲先是一愣,然后那因为心脏不是很好而常年呈现出的浅紫色的嘴唇向两边咧开,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咱王家啊,我说了你可能也想象不到,咱们家祖上那可是大户人家……”父亲用满是自豪的口气继续说:“虽然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咱家原来是城里的首富那可是相当肯定的,我记得你爷爷跟我说啊,咱家当时在城里那是最有威信的,所有的人都很听咱家的。那买卖做的,长江南北都有家业,那还是祖辈有规矩不能离开故乡,要是像现在这样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去哪儿,那咱的家业还不定有多大哪。”

“真的假的啊……这么夸张……”王钰记得当时听了是这个反应。

父亲立刻不高兴得皱起眉,“哪夸张了,那可是真的啊,咱家可是有家谱的,我小时候见过一次,红褐色的卷轴,拉开得有这么老长了。”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把整个手臂伸展开比划着,“那里面都是竖着写的毛笔字,都是咱王家的祖先,大户人家那还有假?而且我告诉你,每一代的当家都是三妻四妾,娶的那可都是美女,都是城里最漂亮的姑娘,嫁进咱们王家那可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哪,要是我生在那个年代,哪有你妈嫁进来的份儿啊,哈哈……哎哟,你可别跟你妈说啊,咱爷俩的悄悄话。”父亲看了看里屋,小声和王钰说。

“不过啊,老话说得还真对,红颜祸水啊,咱们王家最后好像就是败在一个特别漂亮的人手里的,但是具体怎么回事连你爷爷也不知道,再加上文化大革命时把咱家谱给烧了,查也查不到了,反正就是从那时败了,唉……”王钰记得父亲大大地叹了口气,一脸的可惜,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过也亏了败了,否则文化大革命会被整死,就因为那家谱我还被整得够戗了。”

父亲说得有模有样应该不是虚构的。原本只是一时兴起的话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虽然不是很精确的说明,但是父亲所说的所有景象和意思似乎都可以和梦中的情景对上,尽管不能确定,可不知道为什么,王钰就是觉得父亲嘴里说的那个红颜祸水便是自己梦中的那个绝美的——男人。

难道自己有所谓前世的记忆么?但是,这怎么可能?虽然王钰既不是党员也不是什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对于如此虚幻的东西他是不信的。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解释王钰倒是还可以接受,一定是自己具备做那些梦的前提条件,做了梦就先入为主,把什么东西都不自觉地往上套,下意识地找寻符合点,其实细想想更多的东西都是在证明着不可能不是吗?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王钰终于把这件事赶出了大脑。

但是今天史林的出现,就像是一个引信一样一下子勾起了所有的回忆。现在的状况又要怎么来解释呢?王钰对于今天的所见所闻完全做不出一个能让他信服的解释……

但是作为一个医生,尤其是最了解人心理的精神病医生,王钰深知有很多看上去不可思议的事情只不过是人逃避现实的主观臆造,甚至是不曾意识到的作为,所以他不可能轻易就做出一个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的结论。世界上有很多不能解释的现象都被人们用这种很悬乎的结论来定义,就像是古代人不能认识自然,不能认识科学,所以迷信就蓬勃发展起来一样,现在的很多现象也只不过是还不能够给出科学合理的解释罢了,所以那一直萦绕在脑子里的蠢蠢欲动的概念都不是王钰认同的答案:穿越时空或是转世投胎?那怎么可能!

电梯这时发出滴的一声,王钰知道他已经到了要去的观察病区所在的楼层。走出电梯,他直接往观察室走。自己是绝对不相信什么转世投胎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定会找出个所以然来。那么对待史林……他一定要客观,不能被梦中的一切所干扰,只有做到了这个,他才能达到他的目标。想到这里,王钰一直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了些。

因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观察室里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值班护士和家属样子的人偶尔从视野中晃过。在拐过走廊的转角后,王钰就来到了史林的病房门口。

就这么推门进去原本也没什么,但王钰还是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怕吵到病人吧,他这样跟自己说,但是这个理由敷衍得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牵强。抬起头从门上的小窗口往里面看过去,窗口忽然变成了画面的边框,而中间就是以史林为中心的画面。

王钰看得有些呆,在这所医院工作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已经多少次像这样从窗口望进去观察里面的病人,但是却从来不曾看到过这样的情景,当然也就从来没有过现在心中的强烈感受。

史林歪坐在床边,仿佛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头微微低着,一双眼睛似乎看着膝盖,可王钰又觉得他眼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初秋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就像是歌中唱的那样大城市是不适合看星星的,因为灯光太亮,让月光和星光都失去了色彩,所以窗外的橘色街灯肆无忌惮地照进来,勾勒出了坐在窗边的史林的轮廓,莹莹的一道美丽的暖色金边。

但是看在王钰的眼里不仅仅是美丽的金边,更多的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他记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曾看到过这样的画面……

明明才刚下了决心要客观,不能让心有任何动摇,保持住一个医生应该有的冷静,可在他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却完全不能自制。一向以自制力强自豪的王钰赌气一样地强迫自己快速推开了观察室的门。

坐在床边的史林听到门开的声音后快速地抬起头,看到是王钰的时候,紧张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下来。这些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王钰眼里。

“怎么不开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职业声色,甚至还有意让声音更冷淡些。

史林抿了抿嘴,摇摇头。

王钰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了,房间静得只让他觉得尴尬,想要分散自己的窘迫般,他随便环视着原本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观察室,却意外地发现除了史林外,这个房间里好像没有一件东西是他的,想到这里王钰才忽然想到,史林在这里差不多也有六七个小时了,却没见到半个家属。他的病历表里明明写的是已婚不是么?就算是妻子不来,难道父母也不来么?那又是谁把他送过来的呢?

重新把视线投向史林,那单薄的肩膀让王钰产生一种他是不是一直过着很苦的生活的想法,甚至开始联想到一些更悲惨的可能性。不过很快王钰就意识到他这样胡思乱想好像没有一点实际意义,这些疑问明天去询问张大夫后应该就会有答案。今天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现在最应该做的应该就是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以饱满的精神再来,效果大概会好很多。这样想着王钰就不怎么觉得尴尬了,打算做一些简单的询问就离开这里。看到房间里没有任何吃过晚饭的痕迹,他问道,“吃饭了么?”

史林还是摇了摇头,自下向上地望着王钰,隐约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对于这样官方的问话,史林眼睛里表现出的感激让王钰有些受不了,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值得感激的事不是么?中国人打招呼十之八九都会问这句话不是么?为什么眼前的年轻男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接下来,王钰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地说出了一句话让他自己过后都很吃惊的话,“跟我回去吧。”

话刚一出口王钰就后悔了,作为医生的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先别说医院根本就不允许将病人随便带回家,就是让带他也没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啊……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就好象泼出去的水,对于精神病人更要处处小心谨慎,那么现在要怎么办?就在王钰后悔异常的时候,他却看到史林非常开心地笑了,就好像一直盼望的事突然实现了那样的笑容。

刚刚的后悔在看到那笑容的一刻彻底消失了,连王钰都觉得这也太奇怪了,可是身体就好像有了主意般,做着和他预想的完全相反的事,但王钰很清楚,身体的行为在他本心是没有一点违和感的。

带史林出了观察室,王钰先回了趟办公室拿了手包,然后领着史林坐员工电梯下到一楼,走到医院大楼后院的员工停车场。空荡荡的停车场里王钰的那辆威弛很是显眼。最后一丝犹豫也在俩人都坐上车以后放弃了,王钰发动车子,开出了医院的大门。

就在王钰的车子消失在医院大门口的石柱后面的时候,住院部六层的值班室里,站在窗前的张大夫不明所以地眯起眼睛。

第十五章

精神病患者和一般病人不同,患有生理疾病的人通常很害怕大夫不能准确地找出病症和病因,延误治疗,因而他们总是尽可能详细地把自己的感觉和病状描述出来。但是精神病患者不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不认为自己有病,根本就不需要治疗,更没有必要描述什么感受和症状。再者,虽然他们的想法很不普通,但是感受神经通常却比常人更加敏锐,他们看得出来即便说了,大夫也会和周围的人一样,并不会把那些话当真,通常不是敷衍的赞同,就是包含着嘲笑的异样眼光。所以他们不会和你交流,因为你不可能去理解。虽然王钰总是会尽量地去扭转精神病人的这种意识,但是自我保护的壁垒通常在他见到病人之前就已经建立起来了,所以大多数时候他只能通过细致观察作为诊断依据。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习惯,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把身边人作为观察对象。

从走出观察室开始,实际上王钰就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身边的年轻男人。他惊讶地发现,从坐上电梯一直到汽车开出医院驶上公路,史林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个古代人应该会有的惊讶反应。车门是在王钰的示意下史林自己拉开的,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关上车门,再系上安全带,这一系列动作史林做得都很自然。

王钰不得不想,如果史林真的是什么穿越或者转世,是古代的那个男人的话,那么当他见到刚刚所有的这些现代化的东西时不可能毫无反应,但史林的表情却一直都是淡淡的,面部肌肉没有一点僵硬和变化,王钰知道那不是一个人想装能装得出来的。

为什么这个年轻男人既有古代人的记忆,喊着少爷这样只有古代人才会有的称呼,却对现代的一切也司通见惯呢?王钰觉得这也太矛盾了吧……不过这也证明了他最开始的观点,史林绝对不是什么穿越或者转世投胎,似乎只是在有关自己的事情上全是古代的那一套,而其他的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唤醒了他古代那部分记忆又和现代正常的意识混淆到了一起么?

如果把史林的症状归入到精神病患的一类,大概也应该算是比较轻的那种,只要从这里下手,把古代部分的混乱意识驱散掉,应该就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只是……自己和他之间的牵扯又要怎么解释呢……

低头看了眼表,已经七点多了,这个时间回家的话王钰通常会把前一天剩下的饭菜热热当做晚餐,但是现在要带史林回去,而且心里满登登的也让他没有做饭的心情,如此想着王钰干脆在快到公寓时,在路边的一个小饭馆里买了两个炒菜。

从大路拐进一个相对要窄上一些的辅路,王钰已经能看到自己住的那栋高层公寓了,“我就住那栋公寓。”

“恩。”史林应了一声,微微低下头抬起眼顺着王钰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时王钰忽然意识到一路上他只顾着自己琢磨居然没有跟身边的史林说上一句话,微微偏过头他看了旁边一眼,史林好像并没有太在意。将车子开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王钰停好车就带着史林走进连接地下和地上的电梯。

大学毕业分配到这家医院后,王钰最先住了一阵子医院宿舍,等有了些积蓄以后,他就分期付款在附近的高层公寓买了这套六十多平米的小套房:卧室、客厅、厨房、浴室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晒台和一个小壁橱,面积虽然不大,但一个人住足够了,打扫起来也很方便。而且他喜欢极了每天早晨打开窗帘那能晒满整间屋子的晨光。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12楼,“到了。”王钰一边迈出电梯一边说。

史林“恩”了一声,跟着他走了出去,转过一个拐角,王钰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面前1205号的房门,先一步迈进去,按开了门厅的灯,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恩……请进,家里有点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即将要和史林在狭小的空间里单独相处,王钰只觉得有点紧张,扭过头他却在史林的脸上看到了一些新奇的表情。

在门口稍稍停了一下,史林看了一眼在玄关处就能够看到的房间布局,然后他把视线收回来,看到了门边放着的那个不大不小的双层鞋架。让王钰完全出乎意料的是,史林居然猫下腰从鞋架里拿了一双拖鞋出来。

“啊……不用不用……”等王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他就眼看着史林将鞋口对着他的双脚放在了他面前。“这……这怎么好意思……”哪有做客的人为主人拿拖鞋这一说……被这样对待让王钰感到尴尬异常,但是从史林的表情看来,他好象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王钰赶紧猫了腰从鞋架上拿了另外一双拖鞋放到史林脚边,示意他穿上。这双拖鞋是他先前买小了,原本想拿到医院给病人穿却一直忘了,没想到这时刚好派上了用场。不过这时王钰才发现,史林居然能从这两双拖鞋当中准确地拿出他能穿的那一双,这是巧合么?

“随便坐啊。”王钰走到客厅中间把电视打开,看见史林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他从玄关的台子上把买来的菜拿起来冲视线一直跟着他移动的史林举了举说:“饿了吧,我去热热就开饭。”

“恩。”

王钰笑了笑,就提着塑料袋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拿了几个碟子出来,用水冲了冲,擦干净以后就把买回来的炒菜从降解饭盒里倒出来。不知道这些菜有没有史林不爱吃的,刚才忘记问他了,王钰有些后悔。将已经变凉的菜放进微波炉打上,他淘了点米倒进电饭煲,胃口不太好的他吃不惯外面硬得像石头子一样的夹生米饭,所以菜可以买,但是米饭每次他都是一定要自己焖的。盖上盖子,王钰刚一扭头就看见史林从门口探头进来,对上他的眼睛时抿了一下嘴。王钰简直难以置信地发现,他的心居然因为史林的那个表情剧烈地跳了一下……

“怎么?”

史林看了看银灰色大理石台面上摆着的碟子,走进来说:“我来吧。”

“啊?不用不用,你去坐着看电视,马上就好了。”王钰愣了一下赶紧说。

史林停下动作,看着王钰,点点头并没有再坚持,“那我陪你说话吧。”

这是自下午那声“少爷”后史林第一次主动跟王钰说的话,他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很自然,自然得让王钰觉得脸发烫的自己才是神经不正常的病人。

看了一眼史林,王钰试探着问:“说什么?”

“什么都好。”史林的脸上露出了像孩子一般高兴的神色。简单的一句话,但是王钰却感受到了史林的声音里有一种隐隐的兴奋:不管他说什么,只要说话,史林就会觉得很开心。虽然这么想有些脸大,但是他真的有这种感觉。不过要说些什么呢?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于自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下午才刚刚见到的陌生人,自己对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和从记事起就一直做的那些梦里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而已……

第十六章

“我很想你……”正当王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站在厨房门口的史林反而先开了口。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他说出来的这几个字却让王钰完全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含情脉脉的声音,泛红的脸庞,任谁看来听的一方理所应当的反应只能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但王钰却丝毫没有,更没有同史林一样的想念之情,反而有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这句话史林确实是对他说的,可他却不能认可自己就真的是那个人。

但是王钰现在并不想反驳,一方面是出于以后治疗的需要,因为对于精神方面的治疗,走进病人的内心才是最关键的,要走进去就一定要融入他们的思想世界,绝对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给予打击,而另一个方面……就是现在面前史林的神情让他想反驳也恨不下心……

所以王钰只是暧昧地“恩”了一声,用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作为回应。

史林笑了,他看着王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

史林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欣喜,话语里那坚定无比的语气,让王钰低下头,不敢再和他对视,有一种在欺骗他的感觉,同时王钰也在使劲琢磨史林为什么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在史林那里他们曾经分开很久了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搜遍了大脑的每一寸地方,王钰也没找到答案。

“啪!”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硬物撞击的声音,王钰愣了一下,回过头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电饭煲停止工作时发出的信号,米饭已经焖好了。

“那个……米饭好了……”王钰回过头来说,这明显是一句不完整的话,只有前半句没有后半句,王钰知道自己是在狡猾地逃避,他不知道下面要说什么,也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可能会伤害到史林的话,就只好把定夺的权利交给史林,被动的位置让他可以逃避心理上的负担。

史林并没有察觉到王钰的不自在,他点点头,说:“那我把菜先端过去。”

“恩,我盛饭。”王钰松了口气,看着史林端着两盘热好的菜走出厨房,才转身从橱柜里拿了两只瓷碗出来,盛了米饭,又拿了两双筷子也跟着走出了厨房。

走到客厅王钰发现史林并没有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而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王钰奇怪地眨了眨眼睛,用拿着饭碗的手比划了一下椅子,“坐啊,怎么不坐?”

“等你啊。”史林有些无辜地看着王钰说。

“坐下等,干什么非要站着,快坐。”王钰一边将手里的一只碗递了过去一边坐在自己这一边的椅子上。

史林这才点点头,坐在王钰对面的椅子上。

不自觉地想逃避即将发生的谈话会带来的那种别扭的感觉,王钰从坐下起就开始闷头吃饭,但是尽管这样,他还是能强烈地感觉到对面投过来的视线……

“你好像瘦了,你晚上都是这么吃饭的么?”对面传来了声音,王钰不得不抬起头。

“啊?没有吧。”王钰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王钰记得大学是他最瘦的时候,那时功课特别忙,大概是因为各门功课都很出色,所以很早他就跟着教授去医院里实习。白天要看病人,晚上要做功课,那时候183的他好像只有120斤不到的样子,不过自从上班以后他开始胖了些。

王钰笑了笑,“上班以后他们还都说我胖了。”他低头看了看眼前的饭菜,黄焖牛肉、爆炒鱿鱼丝,虽然都是些不错的菜,但终究还是敌不过自己做的来得顺口,而且这样也没有汤。每天下班回来,焖米饭是自己最大的限度了,别的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每天一到家就懒得做了,呵呵。”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事情,今天说起来却多了一丝凄凉。

史林纤细的眉毛皱了皱,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但是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伸到碟子里,夹了菜放到王钰碗里。

“呃……谢谢。”只是看见动作王钰就知道史林要给自己夹菜,赶紧说了谢谢。然后他低头看着碗里,虽然说买的是什么菜王钰自己当然知道,但是当他看到碗里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白色的米饭上是一小堆鱿鱼丝。王钰非常喜欢吃爆炒鱿鱼丝这道菜,但同时也很挑食,里面的青椒丝和胡萝卜丝他是最不喜欢吃的,但是每次跟朋友同事一起吃饭又不太好意思挑出去就只能硬着头皮吃掉。但现在史林给他夹的鱿鱼丝里,那两种菜丝居然连半根都没有。王钰抬头看看碟子里,如果不是特意挑的,一筷子下去是不能只夹到鱿鱼丝的……这些都是只有自己父母才知道的私事……这个男人怎么可能知道……

再抬头,王钰看到史林已经开始吃饭了,对于刚才的事似乎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他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想着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可是瞄了一眼对面,史林却有条不紊地低头吃着饭,一点没有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难道他吃饭都不说话?虽然也听说过自古吃饭就有不说话的规矩,但现代人有几个可以真正做到呢?

没什么能做的,王钰只好塌下心来吃饭,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眼前黑了一下,抬起头看见是史林站了起来,看到对面的碗里干净得没剩下一颗米,王钰在暗自佩服的同时也想知道史林站起来是要做什么?

“我去一下厨房。”史林边说边往厨房走去。

王钰以为史林是要添饭,扭过头说明,“电饭煲里还有不少了,想吃多少自己盛。”

“恩。”史林应了一声就钻进了厨房。

王钰等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史林回来。难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毕竟史林是自己的病人,而且这里也不是他熟悉的环境,出问题是正常的吧……想到这里王钰懊悔不已,赶紧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厨房。不过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探头进去竟然意外地看到史林站在煤气灶前,低着头,手里拿着大汤匙。

王钰顺着史林的视线看过去,才看到煤气灶上端坐着他平时都不怎么用的不锈钢小锅,连绵不断的热气从里面冒出来,“煮东西了?”

史林闻声扭过头,看见王钰笑着说,“是啊,马上就好,等一会儿我端过去。”

王钰没出去,反而走了过去,看到小锅里居然是黄灿灿的蛋花汤,“哎呀你居然做这个。”王钰兴奋地忍不住喊起来。

史林笑,“你爱喝啊,从来不都是无汤不叫饭么。”史林说着抿了抿嘴,“天凉了,喝点儿汤舒服,对了,刚才路上买点黄瓜就好了,明天想着买。”

王钰真的傻了,半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如果这时史林回头,一定会问他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这怎么可能呢?无汤不叫饭,最喜欢喝蛋花汤,这个连自己母亲都经常会忽略的事情,眼前的男人居然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穿多大号的鞋……

这……这绝对不是一句神经出了问题就能够解释的事。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七章

王钰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得了失忆症而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除此之外,他真的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好了,碗在哪儿?”史林往灶台左右看了看,最后扭过头来问王钰。

“啊?”

“汤好了。”史林看着傻乎乎的王钰笑。

“哦……”王钰猫腰从橱柜里拿了两只瓷碗递给史林。

重新坐回到餐桌边,喝了一口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蛋花汤,王钰只觉得暖意从嘴里一直延续到胃里。这是许久没有过的舒心感觉,现在一下子充斥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人所有的感觉器官果真都是连在一起的,在身体舒服的同时王钰觉得自己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看着对面看着他笑的史林王钰忽然想:如果不去管对面的这个男人是不是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那么他不就只是一个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的人么?

蛋花汤冒起的热气让王钰眼前有些朦胧,恍惚中他觉得眼前的史林和梦中的那个美丽的男人慢慢重叠在一起……和自己记事起就喜欢上的那个男人真的一摸一样,那个在任何一个地方怎么都找不到的梦中人……

“少爷?”

这个称呼让王钰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些时不时就会突然冒出来的实在不能算得上正常的词语让他就算想忽略都难以做到。不过,这也让王钰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一直顺理成章的认为史林嘴里喊的那个少爷就是自己,但若真的细想下来,就算他们俩人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自己也根本不是他嘴里的那个人吧。

“啊?”王钰想到这里不免心里有些别扭,可又说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别扭。

“以后每天我都给你做汤。”

“恩……”看到史林很高兴的笑,王钰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什么特别令人感动的事,可实际上刚才的那个“恩”只不过仍然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以后?真的有以后么?别说以后了,就算是明天,自己也不能保证史林还能在这个房子里出现,明天史林就得回去医院了,医生没有得到家属的允许把病人私自带出医院已经是违反规定了,更何况是过夜。

如果没有把他带回来就好了,王钰有些消极地想,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干了这样一件既荒唐又愚蠢至极的事。自己明明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去做,如果没有把史林带回来,那么今天好好地睡上一晚,明天可以精神百倍地去解决问题,也许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可是现在……

一团混乱外加心事重重的王钰直到史林把桌子都收拾好了才回过神,赶忙跟着进了厨房。看见锅碗瓢盆史林都已经刷洗得差不多了,整齐地排在台面的一角。

“真不好意思,你都……”

“怎么跟我这么客气……这不是应该的么……”

“……”应该的?王钰想问,怎么史林说得那么理所应当又那么合情合理,更要命的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居然就是觉得史林并没有说假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隐隐地开始希望他没有病,希望他就是跟自己说的,甚至开始觉得是不是他们真的是有前世今生的牵绊才会有今天的相遇……

王钰为有这个违反自己原则的荒唐想法感到挫败,都是因为那些梦!那些该死的模糊不清却又缠了他十几年的梦魇!他觉得现在应该清醒清醒了,照这样下去,别说治病了,恐怕连他自己会变得不正常。

“我去洗个澡,你看看电视或者那边书架上有小说。恩……一会儿就好。”冲个热水澡也许能让自己放松下来。王钰有些害怕自己现在的这个状态,也害怕由此带来的那种让他觉得难受的莫名感。

“我给你搓背吧。”史林站起来。

“啊?不用不用,我冲一下就行。”王钰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冲进了卫生间。

搓澡……外面澡堂子里有专门的搓澡师傅,在学校的时候也和同学互相搓过,就算自己是gay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直以来自己不喜欢的人就算是赤-裸相向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可是刚刚史林的那句话,却让王钰像被火烧一样脸烫得难奈。难道……这个男人真的是特别的存在么?

脱了衣服,钻进浴室,王钰拧开水龙头开到最大,把脸放进水花之中。

虽然脑子里的事情仍然没有理出一个头绪,但洗个澡真的是放松了许多。王钰让自己退一步,就算史林真的跟他有着什么样的关系,(现在遇到的一切事情不得不让王钰做出这样的让步),那他这样沉浸在混乱和惊讶之中也没有什么意义,不管怎样,要做的都是把史林那一边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也许在了解的过程中,很多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这其实也是心理学的一个范畴,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以退为进。

这么想着,王钰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这时才忽然想起自己匆匆忙忙进来也没有拿换洗的内裤……紧张地推开浴室的门抬头往晾衣架上看,还好有昨天洗过晾在那里的一条干净内裤,松了一口气,王钰用热乎乎的毛巾捂了捂脸,深吸了一口气,从里走出来,穿好内裤套上浴袍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王钰看见沙发后面的史林正回过头来看他。应该是听见门声了。

“你去洗吧,我给你找找我没穿过的内衣裤,浴衣我没有另外一件了,干净的T恤和短裤可以吗?”王钰边说边走进卧室,拉开抽屉翻找。

“恩,行。”门口传来史林愉悦的声音。

王钰回过头看见史林站在卧室门口,他站起来把找出来的衣裤递了过去,“那~”,史林接过去抱在怀里笑着点点头。

史林进了浴室王钰才想起来不知道他会不会用淋浴,刚想喊,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水流的声音,王钰不觉有些无奈,还真是奇怪,明明“少爷少爷”地喊着,和他有关系也只能类似古代的记忆,但一切现代的东西又都不陌生,能正常使用。

王钰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进去。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自己当初精心挑选的,沙发也是自己的最爱,高高的靠背可以让劳累了一天的自己舒舒服服地享受工作之余的时间。今天就睡这里吧。如果史林只是自己的一个病人,睡一张床也没关系,但是明显不是那么回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睡在一起的话还是会胡思乱想。

所以当史林洗澡出来的时候王钰仍然歪在沙发里看电视。史林穿着王钰的白色T恤和黄色短裤,都有些大,有些滑稽地挂在他纤细的身上。史林坐在沙发上以后,王钰就闻到一股清香,那是沐浴液的味道,明明是他一直用的,但现在闻起来却觉得不太一样。王钰不自觉地斜了眼睛过去,旁边的男人真的很好看:皮肤雪白雪白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洗过澡的缘故,像是能够挤出水来一样,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上也挂了些水汽,那不是很黑的栗色头发顺着水流下的轨迹顺从地贴在因为领口宽大而显露出来的白皙脖颈上……

“去睡么?很晚了。”史林转过头来问。

“啊?睡……睡吧,是挺晚的了……”就像是被抓到正在做坏事的小孩,王钰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厉害。不过,过了一会儿发觉身边没有动静,他这才意识到史林在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我睡这里就行,你去卧室睡吧。”

史林有些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楞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转身走进卧室。

看着史林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王钰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地不舒服,为什么他会露出那么凄凉的表情啊?使劲翻翻眼睛,史林刚才的隐忍让他心疼得像是受了内伤。叹了口气,关了电视和吸顶灯,王钰走进卧室。偌大的双人床上史林只占据了一个边,而另外的一大部分都是空着的,这让王钰的不舒服又高长了一层……轻手轻脚地躺上去,过了一会儿便感觉史林慢慢凑了过来,最后整个人紧紧地挤在他后背上。王钰没有动,就让史林那样紧紧地靠着,没有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十八章

已经是深夜了,虽然两只张得很大的眼睛火辣辣得难受,但是王钰却仍然一点睡意都没有……

静静的房间中身后那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能够听得到的唯一声音,王钰甚至能够感觉到随着每一次呼吸,史林额头贴在他后背上的触感的细微差别,整个后背都是暖暖的——那是史林带给他的温度。

这个姿势王钰看不到墙上的挂钟,所以他不知道这一个姿势他到底已经保持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左边胳膊与床接触的地方传来阵阵麻痛,身体也有些发酸,说不清具体是哪个部位,好像是腰,又好像是整条大腿。想象着变成仰躺着的姿势会带来的各种舒适感觉,王钰就特别想动一动。他尝试着歪了歪身子,这时身后的史林“恩”了一声,王钰立刻停下动作僵在了那里。

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睡在一张床上的王钰实在拿不准熟睡中的人会不会被他的这个动作吵醒,也许不会,刚刚史林也不过只是“恩”了一声,但是他还是不想冒险,不想打破那均匀的呼吸,也不想扰乱史林安心的睡眠。不想压到史林,所以不能大动,王钰只好保持着后背悬空的状态,但是这个姿势难度实在不小,没有一会儿他就坚持不住了,仔细听了听身后人的动静,发觉史林没有再发出声音反倒睡得更沉了,他才慢慢地恢复成了一开始的那个姿势,然后把身下的胳膊一点点地抽出来,认命地叹了口气。

虽然睡不着但是闭着眼睛总会舒服些吧,王钰想着闭上眼睛,耳边轻轻的呼吸声像有节奏的拍子在脑海中回响,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的人真的很漂亮,就算同是男人的王鲲頔也不自觉地被吸引,视线久久不能离开。

“止住了。”史雅琦把王鲲頔的手指从口中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抬起头说。

王鲲頔收回手,借着旁边的烛光看,真的,手指上原来呼呼冒血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道有些泛白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这样可以止血?”王鲲頔问。

“在家里干活的时候受过伤,邻居大娘这样做的,很管用。”史雅琦站起身来腼腆地说。

恩?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是上了年纪的女人也不会轻易和年轻男子有肌肤之亲,怎么会对史雅琦做出如此举动?王鲲頔有些疑惑,就算是乡野村民这也是应该懂得的最基本的礼数,难道……?“你几岁开始帮家里干活的?”

史雅琦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王鲲頔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仔细想了想说:“大概四五岁吧。”

“什么?四五岁?!”王鲲頔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喊道。

史雅琦看着王鲲頔夸张的反映轻轻点了点头之后就把头低下,表情有些黯然。这些都看在王鲲頔的眼里。

“你家……真的穷到这个地步么?要让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干活……”王鲲頔只知道史雅琦家里穷困,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穷到这个地步。那史雅琦的生活也太苦了,怪不得就算是身为男人嫁进来他和他的父兄也可以接受了……王鲲頔忽然很敬佩眼前的男孩儿,要知道他四五岁的时候大概还过着到处给家丁找麻烦的无忧无虑快活日子呢,就是到现在又何曾帮家里干过些什么。

“你识字么?”王鲲頔想了想问。

史雅琦摇摇头。

想的也是,这样的条件又怎么可能读得起书呢,就连最差的笔墨纸砚应该也是买不起的……看了一眼史雅琦,王鲲頔为自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感到后悔,太失礼了吧,今天自己好像一直在对他做出失礼的事……

“等先生再来,跟我一起读书识字吧。”

史雅琦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王鲲頔。

“你又不是女人,读点书好。”看到史雅琦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王鲲頔赶忙站起身说:“走了走了,很晚了,睡吧。明天还要早早起来拜见我那些个娘了。”

“那些个?”史雅琦跟着王鲲頔往内室边走边问。

“对啊。”王鲲頔伸手晃了晃五个手指头,“五个啊,咱可有五个娘呢,你今天盖着盖头磕头时没有感觉磕了很多啊,反正我腰都要弯折了。”走到床边,王鲲頔就像是证明他的话一样,一屁股砸在床上,大大地喘了口气。紧接着他发现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史雅琦忽然蹲了下去,在他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只靴子已经被史雅琦脱了下去。王鲲頔这才反应过来,史雅琦这是在做一个妻子要为丈夫做的事情。

赶忙抬起另外一只脚,王鲲頔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说罢赶紧扒拉掉鞋,脱掉原本就穿得并不整齐的外套,王鲲頔一个翻身躺在床上。

“上来睡啊。”看到史雅琦站在床边没有动作,王鲲頔催促说。

史雅琦看看王鲲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猫下腰把鞋子整齐地放好以后才慢慢爬上床,就着跪在床边的姿势把帐钩里的床帐放了下来。

之前并不觉床帐有多大用处,现在王鲲頔却完全能够体会到它的效果了,本来有烛光照亮视野,现在这一放周围一下子黑了下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并不夸张。然后他突然感觉到身边的被子被压紧了,明显能够感觉到史雅琦在小心翼翼地越过他爬到里面去。隔了一会儿被子被轻轻掀起来,在感觉到凉意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团温暖。

人好像就是这样,越是凑近你就越是嫌弃,现在和你拉开距离了,反而想要接近。已经完全接受现实也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的王鲲頔反而想和这个漂亮的男孩——他的新婚夫人亲近亲近。

“你是经过训练么?”

“什么?”身边传来疑惑的声音。

王鲲頔说:“是不是神选上你以后,我们王家就派了专门的人去教你作为一个大家媳妇该守的好多规矩?”

短暂的沉默后,史雅琦回答的是“没有。”

虽然知道看不见,王鲲頔还是忍不住扭过头,大概是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依稀看到史雅琦的轮廓,“那你怎么会做这些?”

又是一阵寂静,王鲲頔静静地等待着,似乎已经习惯了史雅琦沉静的反应。

“我……可能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就一直被期盼着做这些吧。”黑暗中传过来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样的情绪在里面。

“恩?”王鲲頔没听懂。

“我娘在怀上我之前已经生了两个男孩儿,就是我那两个哥哥,按照老人的说法,该转胎气了,从阳转到阴,我一定会是个女孩儿。”说到这里史雅琦顿了顿,王鲲頔似乎感觉到了即将听到的就是他深恶痛绝的那件事。“镇子上家里生了女孩子就是有了希望,若是生了男孩子对穷人家来说就意味了没有希望。而在我家,第三个男孩子的出生简直是雪上加霜,所以我的出生,让他们很失望……但是……也许是以前的执念太深,这些事情都是我做。”

“所以你四五岁就要干活?”王鲲頔皱起眉问道,原来之前想到的贫困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没有人逼我,只是我觉得那是我应该做的,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可是干多少活都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王鲲頔一下子坐了起来,冲着史雅琦语气坚定地说:“原本就不是你的错,而且你现在不是做了他们期盼的事么?虽然……虽然我是你丈夫,但是以后你不用讨好我……当然我也不会把你当女孩子照顾。”

王鲲頔看见史雅琦支起身子,半响之后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中所有的阴霾都在这一刻一扫而光,心里亮亮堂堂地很是舒服。

第十九章

王鲲頔重新躺下,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最近几天接踵而至的事情开始在他脑海里依次浮现,好像从记事起他就一直在挣扎,可是最后仍然没有脱离那条早已被铺设好的路,想着,王鲲頔不免又有些沮丧。好像给自己打气,他吸了一口大气说:“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走出这里,一定要到外面去看一看,到时候跟我一起去吧,在王家的这个大宅院里呆上一辈子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史雅琦闻言扭过头望了王鲲頔半响问道,“你……要离开这里么?”

“恩,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王鲲頔仰面躺着,视线仿佛穿过了木质床铺的顶部沙曼,然后穿过了青瓦铺就的屋顶,最后落到了看不到的远方。脸上挂满向往,就仿佛现在他满眼都是外面的精彩世界。

良久,王鲲頔才发现身边的史雅琦一直没有回应,脑海中闪过的猜测让他的心里不由得低落了几分,这种失望的感觉着实让人难受。王鲲頔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知道了史雅琦的遭遇,觉得有过那样的经历再加上现在的境遇,史雅琦可能会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至少会理解。但是,他的话却没有得到认同,甚至连个回应也没有。

“每天面对的尽是些一成不变的东西,遵守着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祖训,过着被人安排好的生活。这简直就是戏子在唱戏,唱出别人编写的戏文,还是一出笑文。”王鲲頔翘了翘嘴角,“自小就让读书明理,可书上说,读万卷书要行万里路,为什么又不让人去做呢?”王鲲頔不知道他是在和史雅琦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又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过一个真正的听众。

就像入秋以来的冷风一样,王鲲頔的心也一天冷过一天,一天比一天刺骨,“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对于声音中那浓浓的遗憾,王鲲頔自己都听得十分真切。“……睡吧。”说完王鲲頔悻悻地翻了个身想睡,却在转头之间看见史雅琦那双明亮的眼睛是睁着的,“你没睡啊?”

“恩?没有啊……”史雅琦眨眨眼睛,似乎不理解王鲲頔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王鲲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大概又是一条史雅琦从他们家里带来的所谓规矩——妻子不能在丈夫睡之前入眠么?“睡吧,很晚了。”

半天没有回应,就在王鲲頔认为史雅琦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耳边却传来声音:“我刚才……在想……”

史雅琦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什么?”王鲲頔问。

“……我说了……你别生气……”史雅琦小心翼翼地试探。

“说吧,生什么气啊……”史雅琦的态度一下子勾起了王鲲頔的好奇心,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史雅琦没有立刻开口,似乎是在思考,王鲲頔沉住气,并没有催促,因为他知道刚才他的大发雷霆给眼前的人一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想在史雅琦要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把他吓回去。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家里他已经找不到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了吧,而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一个不同的存在。

史雅琦还是犹豫了一下,侧头看了王鲲頔好一会儿,才像下了个很大的决心一样开口:“我觉得……也许你是生在外面世界的人,可能就不觉得精彩了,就好像我……以前我一想到王家大院,就觉得那里面一定装满了难以想象的精彩,但是今天进来,和想象的却并不一样……”史雅琦抿了抿嘴继续说,“人好像总是会不自觉地美化自己向往的东西,大概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精彩,而拥有的都是平凡的。我不能肯定,不过也许当真的得到所谓精彩的时候会发现它其实也不过如此,又也许到那时候才发现,已经丢弃的原本认为最平凡最无聊的东西,反而是最精彩的。”

王鲲頔怔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淡淡说着这些话的并不算清晰的轮廓。说实话,最开始他以为史雅琦或多或少会和他有共同的想法,在发现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并没有得到回应时,虽然失落但也是有心理准备的,而当他发现史雅琦是在思考的时候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最让王鲲頔没想到的还是最后的结果,史雅琦虽然说的并不是赞成的话,但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反感,反而隐隐觉得有道理。

发现史雅琦真的跟迄今为止所有遇到的人不一样,王鲲頔很开心,原来不管是不是赞同自己的想法,只要对方能真正思考,有自己的想法就够了。用手支起上半身,王鲲頔对史雅琦笑着说:“你好大口气啊,小心被我老爷子听见,要打屁股的哪。”说着他还把一只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往自己屁股上比划了几下。

史雅琦愣愣地看着哈哈大笑的王鲲頔,明明自己说了否定他想法的话,为什么他听了居然还会这么高兴,这完全出乎史雅琦的预料。这个人好怪,这是史雅琦在他的新婚之夜给他的丈夫——王鲲頔下的定义。

第二天一早,王鲲頔就带着史雅琦按照王家祖上的规矩,去正堂拜见了所有的长辈,当然就是他的五个娘还有父亲王显德。史雅琦今天早上很早就起来做了女人的装扮,又恢复成王鲲頔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美人模样。

站在大堂最中间,王鲲頔知道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站在他侧后方的史雅琦身上。在这些视线之中,有惊艳,有揣测,有嫉妒,还有憎恨……虽然千奇百怪但也都在王鲲頔的预料之中,不过最让他出乎意料又觉得好笑的还是父亲王显德。

围绕着正堂坐的这些人当中,除了王显德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史雅琦是男人,但是不论是接受敬茶,还是施礼,还有最后的训话,每一个步骤王显德都做得有模有样,居然还说了“早生贵子”这样虚伪的话。只有在好似随意的一次目光相对,王鲲頔才看到父亲深深藏在眼睛最深处的揣度和警告。

面对这样虚伪的父亲,王鲲頔突然很想吐,想直接冲出正堂一走了之。不过……看见王夫人——他的亲生母亲望着史雅琦时那喜欢的样子,王鲲頔觉得既欣慰又愧疚。自己呢?不是也一样虚伪么……

第二十章

“我们……行房吧……”

“什么?”史雅琦停下手里的动作,从一堆衣服中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王鲲頔。

王鲲頔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烛光下史雅琦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铜色,把他原本就十分细滑的皮肤衬托得更加柔润。长长睫毛下那双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此时就像是两潭清水般清澈见底,王鲲頔觉得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无形却又抗拒不了的吸引力。

尽管说出来仍然会感到一阵羞耻,但是这件事情王鲲頔确实已经想了很久了,如今看着史雅琦的样子,他越发地肯定了已经困扰他半年多的感情——他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窗外一阵微风吹来,烛光晃动,恍惚中王鲲頔好像回到了一年前。

因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和史雅琦无关,他不过也是一个受害者,一个跟自己一样任人摆布的无奈人,所以王鲲頔对他没有一丝责怪的情绪,反而多了一份内疚。原本想着要好好地善待他,不让他再受到伤害,有机会的话就给他自由、放他离开。但让王鲲頔没想到的是,在相处的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感情却发生了变化——居然真的爱上了这个和他拥有同样性别的“老婆”。

当王鲲頔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惊讶不亚于当初洞房之夜摸到史雅琦平坦的胸部时的震撼。拼命去找各种理由反驳这个突如其来的“爱情”,因为他实在解释不通,为什么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明明一年之前还是那样不能接受,为什么一年之后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感情……但是不管他想到什么样的理由,也不管那理由是他冥思苦想了几个晚上才找到的,在面对史雅琦的那一刻都无一例外地会在一瞬间被轻而易举地推翻。

不得不接受现实的王鲲頔开始回忆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到底是史雅琦身上的什么东西让自己爱上了这个根本不可能爱上的人呢?但是他想不起来,也说不清楚,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觉得大概是从一开始,当他觉得史雅琦是这个大房子里唯一一个不一样的存在的时候就开始了……

王鲲頔清楚地记得,当他第一次带着史雅琦到书房读书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像猫一样总是静静地偎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居然相当聪明而且悟性极高。

很多话王鲲頔根本不用多说他就能完全明白其中深意,王鲲頔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史雅琦话不多所以有更多时间思考的缘故。

那天王鲲頔拉了史雅琦一起去书房,教书先生虽然一脸“女人根本不用读书”的表情,百般地不情愿,却也不愿意得罪这个顽劣的王家少爷,就随便写了一首李白的《将进酒》递给史雅琦让他在旁边背诵,算是有个交代。然后就开始摇头晃脑地给王鲲頔讲解《易传》。王鲲頔偷闲看了一眼旁边,注意到拿着布满小楷宣纸的史雅琦,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有明亮的光彩闪动。

接着让老先生和王鲲頔都没想到的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篇并不算短的《将进酒》史雅琦已经可以流利地背诵了。从那以后,王鲲頔去书房都会带着史雅琦,不仅如此还会拿很多书给他看,没有什么基础的史雅琦最开始学得比较慢,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可以和王鲲頔一起听老先生讲课了,而且很多时候他学得比王鲲頔还要好、还要快。王鲲頔对他简直是刮目相看了,就连老先生也不得不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在偶然的一天,王鲲頔透过窗户忽然瞥见书房外的那口井挂了崭新的木桶,才发现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在上课的时候分神往外看了,一切仿佛就如那个井上的木桶一样,有了一个崭新的开始。

两个月以后,觉得事态基本稳定下来的王显德开始让王鲲頔去帮他打理生意。因为不能让外人知道史雅琦的男人身份,所以基本上都不允许他走出后院。家里的女人们大多都是如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一切过得平平静静,却显得有些无聊。王鲲頔怕史雅琦觉得闷就吩咐下人买了套钓具,既然不能出去,后院花园里有池塘,至少可以钓钓鱼,解解闷。

这一天王鲲頔回来得比较早,走进花园就看见史雅琦正坐在池塘边,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钓竿上的水漂。王鲲頔走过去拿起一根钓竿,挂好鱼饵甩了出去,然后静静地坐在史雅琦身边……

自那次新婚之夜,王鲲頔都没有再特意跟史雅琦说起过想要离开镇子的想法,而今天看着被钓上来的挣扎了半天终究逃不开命运的鲤鱼,王鲲頔突然有感而发说到自己。

史雅琦静静地听着,偶尔抬起头望向天空。

王鲲頔发现史雅琦好像很喜欢看天空,不管是白天的还是夜晚的,也不管是布满云彩的还是晴空万里的,每次看到他那样,总是忍不住会想,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向往着自由呢?然后史雅琦给了他答案,不过答案很出乎他的意料。

“天上飞的鸟儿,地上的人都羡慕它们的自由自在,可是它们却会合起翅膀,落在这个院子里,在这里筑巢安家。虽然它们每天会飞出去,但是傍晚还是会回来,外面有精彩也有危险,但只有这里是让它们安心的唯一地方。因为这里有它们的牵挂,是它们的家,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这里的生活有多无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变化,它们都会再回来。在它们眼里,自己此刻的生活也许要比外面世界精彩很多吧。”

看着史雅琦安详的表情,听着他如吟诗般的语言,王鲲頔不由得也抬起头,看着从头顶飞过的鸟儿们最后停在了离自己不远的树枝上,兴奋地鸣叫着。他只觉得躁动的心突然沉静了下来,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平静下来的王鲲頔忽然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他似乎并不是像一直理所应当认为的那样总是想着离开,更多的反而是想着回来,回到这个后院,见到史雅琦。脑海里浮现出成亲以后的这几个月的生活,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感浮上了王鲲頔的心头。

成亲之后的一年,和史雅琦在一起相处的一点一滴都像是在王鲲頔心中点燃的一个个小火苗,最终烧成了大火……现在他的心里,选择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到了史雅琦的那一边,不能抑制。

所有的人都说成家了就能安定下来,就能收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连王鲲頔自己一直以来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现在他觉得事实大概并非如此,他见过很多已经成家立业的富贾仍然在外面花天酒地,家里三四个老婆都是独守空房。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只有当你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四处飘荡的心自然会安定下来,原来让人收心的不是所谓婚姻,而是那个人,有他在的那个家。

家……这是王鲲頔第一次感觉到他住的这个地方是家而不只是一所房子,都是因为史雅琦的缘故吧。

想着他,想见他,看见好的东西会想买回来带给他,怕他寂寞伤心,怕他受到几位娘亲的欺负,总想着陪陪他。因为他,自己几乎忘记了一直以来的梦想——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王鲲頔甚至开始觉得,也许镇子里的传说是对的,神所选择的人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可是父母那一辈子又是什么样的道理呢,也许是自己上辈子积了什么德,送了他一个史雅琦。

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尽管那仍然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东西。但是想亲近他,想拥有他的全部的欲望与日俱增,不仅仅是停留在名义上的夫妻,王鲲頔想让史雅绮真的成为自己的人。

“我们行房吧。”王鲲頔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史雅琦终于明白过来王鲲頔的意思,脸一下子红了,逃跑似地避开王鲲頔注视的眼神。

“你不愿意?”王鲲頔有些不安又有些心烦。

“……可……我是……”史雅琦低不可闻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无奈。

“男人怎么了,男人也是我老婆。”望着史雅绮绯红的面容,没等到回答,王鲲頔俯身吻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低下头,王鲲頔细细端详着身下的人。早已经被他拉散的黑发铺散在床头,手臂的皮肤碰触到就好像摸到最好的锦缎那样凉凉滑滑的。此时已经完全展现在他面前的美丽面庞已经泛出了淡淡的粉红色,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着,但那双眼睛却丝毫没有逃避地注视着他。王鲲頔从那双如镜般闪动着黯淡烛光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如醉的表情。

双手捧住史雅琦的脸,从饱满的额头到小巧的下巴,每一个地方都很喜欢,每一个地方都想用力去亲吻。这样看了许久,王鲲頔终于吻了下去,但嘴唇却是如鹅毛般落在了史雅琦的额头上。感觉到身下人此时轻轻抖了一下,他用右手挽住了那纤细的腰,轻轻地来回抚摸。王鲲頔从来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有让他如此想珍惜的东西,一个吻就能让他感到无比幸福。

唇由额头慢慢移到史雅琦的眼睛上,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细微的颤动的王鲲頔忍不住伸出舌头用舌尖小心地舔着那层浓密的睫毛。然后他抬起头,发现史雅琦并没有睁开眼睛,嘴紧紧地抿着,睫毛湿漉漉得就像是夏日荷叶上慢慢流进中心的露水,反射着烛光晶莹剔透。

王鲲頔再一次吻了下去,这一次吻上了那一直紧闭着的粉红色的唇。柔软的触感,带着淡淡的史雅琦身上特有的香气,渐渐全身的感官都失灵了,只剩下双唇连接之处。王鲲頔用心地品味着这份香甜无比的感觉,直到两人因为快要窒息而不得不分开。

慢慢向下,在亲吻那雪白的颈子的同时,王鲲頔伸手拉开了史雅琦腰间的束带,拨开外衣,手从内衣的下摆探了进去。

“……”史雅琦下意识地伸手过来阻挡。

“不想么?”王鲲頔停下动作问,同时也惊讶于那从自己嗓子里发出的沙哑的带着浓浓情-欲的声音。

史雅琦显然也感受到了,他紧咬着嘴唇,将脸扭向一边,按着王鲲頔的手慢慢放开了。

得到默许的王鲲頔顺利地摸上了身下人细腻如蛋清般光滑的肌肤,如上瘾一样欲罢不能。当他碰到史雅琦胸口那小小的突起时,明显感到身下人重重地震了一下。陌生的感觉让男人惊慌无助地扭过头来看着他。王鲲頔一边继续吻着那已经有些红肿的嘴唇,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揉捏着突起。那里慢慢挺立起来,而史雅琦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但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可就是这种隐忍着的呼吸声,却让王鲲頔越来越难以控制。

完全拨开史雅琦胸前的衣服,王鲲頔一口咬了下去。

“啊~~”史雅琦因为胸口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喊出声,身体大大地弓起,这就像是给王鲲頔打了一剂鸡血,他就势拥住身下人,恨不得一把揉进自己身体里,继续用舌头和牙齿不断地勾勒着那小小的形状。

“啊……啊啊……”史雅琦再也压制不住呻吟出声。

最后那里变得像是浸过水的樱桃般晶莹,王鲲頔才罢手。身下人的一双眸子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虽然是看着他却好像跟对不上焦距。爱人迷离的样子让王鲲頔心中满满的。除去两个人之间最后的障碍,终于裸呈相对。在今晚之前,王鲲頔曾经很多次想象着此情此景,虽然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每次都不能确定在看到史雅琦的男性象征时会不会有异样的感觉,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开口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欲起而给史雅琦带来伤害。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爱能把一个人改变成连自己都想不到的程度。

现在他看着史雅琦已经完全挺立起来的分-身,非但没有一点厌恶的感觉,反而觉得挺好看,甚至想要给它更多的舒服和快感,手便不由自主地覆了上去。

“啊……不……”羞愧难当的史雅琦慌忙伸手去遮挡却被王鲲頔拦了下来,他一边亲吻一边不断地抚弄着身下人的分-身。史雅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漂亮的眉毛也无意识地紧紧皱着。将他修长的双腿慢慢打开,王鲲頔一边轻吻那大腿内侧细腻的皮肤,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即将要接纳自己的地方。

这时史雅琦挣扎着往后退了退,低下头,在他因为看到自己正以大大张开着双腿的姿势躺在王鲲頔身下而感到无比羞耻的同时,也看到了早已蓄势待发的王鲲頔的分-身,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他抬手捂住了脸,好像这样能减少些那一阵阵往头上涌来的热浪一样。但几乎是立刻,他的手便被拉了下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王鲲頔充满欲望却全都是疼爱表情的脸。

“让我看你的脸……”

史雅琦摇摇头,没有出声。

王鲲頔疼爱地吻吻史雅琦的额头,慢慢伸了一个手指进去。只要看到身下的人有一点不适的表情他就会停下来,他不想在两个人第一次的时候给史雅琦留下痛苦的回忆,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不想。过了好一会儿,那里终于能容纳下他的两根手指。把史雅琦的双腿抬起放到自己腰上,王鲲頔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已经忍到极限的分-身对准了那已经准备充分的地方,慢慢送了进去。

“啊……”史雅琦抓紧了王鲲頔的手臂。

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整个分-身完全埋进了史雅琦的身体,被温暖包围的王鲲頔一瞬间几乎窒息。待史雅琦稍稍适应,他才开始慢慢抽动。同时温柔地抚摸着爱人,吻着他,减轻他的不适,直到听到了史雅琦紧张的喘息变成了带着欢愉的呻吟,才跟随着自己的欲望沉溺下去。

成亲一年多,今天自己终于真正拥有了,王鲲頔觉得心里的幸福,远比身体上的快感要来得更强烈。在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之后,两个人一起达到了高-潮。史雅琦那时的表情仿佛在王鲲頔眼前放慢了速度——紧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挂在脸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沉浸在情-欲中的史雅琦的脸是他第一次见到的,也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

一下子睁开眼,王钰愣愣地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好半天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切都是梦,但心中那波涛汹涌的感觉却一直持续着,不用去证实,他也知道呆会要去卫生间解决问题……一直以来的梦都是片段,和那个男人的欢爱也是一样,但是这一次却如此的完整、真实,真实得让他难以平静。难道是因为史林在身边么?

扭过头,对上的是和梦中一模一样的面孔,但和最后留在脑海里那惊艳的一幕不同的是现在史林脸上是像婴儿般安静的表情。

王钰重重地叹了口气,轻轻地下了床,向卫生间走去。

第二十二章

远处的天边终于泛出了鱼肚白,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的王钰却又遇到了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面对史林的疑问,他一时间无法回答。

“为什么要送我回去?”史林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攥着扣在膝盖上,仰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王钰。

史林现在的表情让王钰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内疚,可是细想想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若非要说错也是把史林带回来这件事……更何况经历了昨晚的一切,他更加后悔那个决定,如果今天不能在大部分人上班之前把史林带回去的话,恐怕自己的麻烦要比现在多得多。可是心里的别扭却没有因为这些合情合理的解释而得到缓解,王钰不由得有些急躁,很想就这么直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因为你是病人,所以带你回去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但是话哽在嗓子里却怎么也挤不出来。史林的那双眼睛,现在居然充满恐惧和受伤的神情,让王钰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要把他推进刀山火海里去……

啊啊啊!!怎么又让病人的情绪牵着鼻子走了呢?王钰皱起眉头,自己的病人提出这样不合常理的问题不是经常会遇到的事情么?怎么一到史林面前就总是会乱了阵脚呢?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是个精神科的医生,而他是自己的一个病人……王钰努力让情绪稳定下来,平日里的自己面对病人提出这样的问题时是怎么应对的呢?也不会直直白白地对他们说“就是你不对,你不合理”这样的话,也不会把自己的理由强加过去,因为那对于精神病患者来说根本是完全不可行的,也就更加不能走进他们的心里,那么……自己平时都是怎么做的呢?

“我不是要送你回去,而是你跟我一起回去。”王钰特意在说“跟我一起”时加重了语气。因为史林似乎怕的只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医院,如果回避了这个问题应该就没事了吧。

“一起?”史林楞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

“对啊。”王钰赶紧说。

史林不安地看了王钰半天,才说:“那晚上呢?像昨天那样一起回来?”

“……”王钰半张着嘴,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回答。他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在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是不需要考虑的。一起回来?怎么可能?有了昨天的教训,他又怎么会重复同样的错误。但是看着史林望着他的眼睛,和眼睛中那个怎么都让人揪心的神情,王钰清楚地听到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回来啊,一起……”天哪,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虽然在心里这么喊着,但是看到史林立刻缓和下来的表情,王钰还是笑笑,也只能在心里冲自己大大地叹口气。

不过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从这天开始,这样晚上带史林回来,早晨再一起回到医院的日子居然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星期……

把从水龙头里接的一捧水全都拍在脸上,王钰觉得总算精神了些,双手撑在白色大理石的盥洗台台面上,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两条非常明显的黑色印记圈住了眼睛,看不下去的王钰低下头,这一次干脆把整个头放到水龙头下面……

一个星期以来,王钰一直都是这个状态——严重睡眠不足。虽然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去刻意在意史林的存在,为此还特别背对着他,但却总是事与愿违,越是不想去注意却越是敏感,史林的每一次呼吸,睡梦中的每一个动作他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地感受到了。

但最要命的还是王钰发觉自己有哪里不对劲了,心跳得很快,完全不受控制,那个梦里的情-色片段总是在睡不着的自己眼前来回来去地播放……如果碰到史林想要取暖般地靠近,王钰便觉得他的罪就受大了。

有时候王钰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男人……如果做了应该也没什么吧,更何况史林现在就是拿自己当丈夫的。但是每次这种想法一出现就会被他立刻否定,之后就多了一份自责和自我厌恶。医生的职业道德让他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简直是玷污了医生这个名号。而且除去别的不说,他和史林之间还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如果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只想着满足自己一时的欲望和冲动,从某种意义上就是趁人之危,就是对史林的不负责任,对自己也是一样。

自己柔软的床如今变成了思想斗争的战场,而战争的根源则一直很平静地睡着,完全不知道他都带来了什么样的波涛汹涌,王钰想想,还真是有点悲哀……

不过王钰也注意到一件事情,已经一个多星期了,竟然没有人来看望过史林,也没有人跟他交代有关情况。他找过护士,结果也是不清不楚。

这样史林的病根本无从下手,自己和他之间的牵绊到底是什么也无从查明,加上持续的失眠,王钰不免有些急躁起来。为什么所有正常的事到他这里都变不正常了?不管史林有病也好没病也罢,为什么一个来看望的人都没有?病历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已婚不是么?这么多年临床其实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的确有不负责任的家属把病人扔在医院不闻不问的例子,本来应该已经习惯的王钰这一次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是因为和自己有关,人果然脱离不了人性的弱点,关己则乱。

王钰让杨晓彤去找史林的入院登记簿,却意外地得知有关史林的一切全都查不到了,就连院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不是他办公桌上摆着的那份从张大夫手里接过来的病历,他真地会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和他开玩笑。不过反过来说,这也太奇怪了,当了这么多年医生还没有见过有哪个病人还在医院了,所有的档案却都被删掉的怪事!对了,张大夫,最开始接手这个病例的是他,他至少应该知道史林是谁,是从哪里来的吧。

推门进去的时候,张大夫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话,看见王钰进去只是露出了因为突然有人闯进的惊讶,但看见是他后就仿佛一切了然于心般,沉着冷静地和电话那头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笑着冲王钰走过来,边走边说:“我们王主任这是怎么了?这一脸严肃的。”

“你知道那个叫史林的病人的所有入院档案都不见了么?”王钰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毕竟他跟张大夫发不着脾气,而且他现在还是有事要问人家。

“哦~~你说这个啊……”张大夫的语气有点意味深长。

“你都知道些什么?”

张大夫看了王钰一眼,走到门口关上虚掩着的门,转身回来才撇了撇嘴:“你就让他住这里就行,不用特别去关注,你不是要写论文么?写你的,就是……别点名道姓就行。”张大夫说到最后,冲王钰摆了个我没必要再说下去了的笑脸。

“什么叫住这里就行?不用特别去关注是什么意思?。”完全听不懂的解释,让王钰不明所以地紧紧皱起眉头。

“啧啧……”张大夫直唑牙花子,“上面传下来的话,院长都不说什么了,你这个主任能怎样?照办就完了。”

“上面?”

“市里。”

“市里?”王钰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学舌的鹦鹉,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这样反问着,但是这些跟他现在的状况完全不挨边儿,这不都应该是侦缉片或者反腐倡廉的主旋律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台词么……

张大夫看看王钰那一脸疑问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人就说让他在这里好好养病,钱照给,反正这种病的治疗时间说短就短说长就长,听吆喝吧,对你……对我们也是有利无害的事。”

王钰现在顾不上张大夫从刚才就莫名其妙的语气,满脑子全是混乱不堪的信息,但是很显然从他这里已经不会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用,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王钰走出了张大夫的办公室。

在通往办公室的路上,王钰迅速地整理着得到的信息。史林的亲属或者是相关的人在市里,而且权力不小,一句话就能让院长答应把医院变成疗养院,或者……软禁的地方,把史林关在这里。但是为什么呢?有什么样的原因要这么做?史林和那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和史林的病应该有关吧。这些问题的答案自己要去哪里找?史林么?他是病人,说出来的话至少50%不可信,去市里找那个人么?市里人多了,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该死的政治!王钰在心中暗骂,怎么当个神经病大夫也能和政治扯上关系,他忽然想起了《挪威的森林》里那个把政治视为游戏的永泽,要考进外交部就是“想试试在这么一个既蠢又大的政府机关里,自己究竟能爬到多高,能握有多大的权力”。难道史林也是这样?结果游戏失败而落到现在这一步田地?脑子里闪过史林的那双眼睛,王钰放弃般的摇摇头,史林怎么可能……不过,他还是觉得本来就讨厌政治现在更加让人厌恶了……

第二十三章

虽然刚刚了解到的情况让王钰十分反感,也更让他有如坠入五里雾中的感觉,但是想了想,他目前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就像张大夫说的,既然院长都没有异议,他这个不大不小的主任又能如何?既然医院的相关费用家属一个子儿不差地交了,那让病人住院接受治疗或者是纯粹调养,只要在病房不紧张的情况下也并不是什么会被指责的事情,更何况史林目前的状况的确是需要治疗。

尽管王钰非常想知道在史林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和他到底又有什么关系,但目前也只能等待,他不可能像电影里那些虎胆英雄去展开调查,现实是他只是一个精神科医生,而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一号。好在凡事终究都会有个结束,这件事情王钰觉得也不会例外。或早或晚总会有一天和史林有关系的人将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已经迷惑了十几年的他也不在乎多等这个把月的时间。

想到这里,王钰停下脚步转头穿过走廊里明亮的窗户看向外面蔚蓝色的天空,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但是这种轻松持续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当晚上他又要和史林同床共枕的时候,王钰的心情不可阻挡地再次低落下来……

现在这种情形自己又要怎么解决呢?王钰这几天只要没有病人就会考虑这个问题。就算要等待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是严重失眠的自己照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王钰对睡在自己身边的史林是有感觉的。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生理决定一切的男人,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他至少对史林是有好感的。

这虽然不是一个医生对病人应该出现的情感,但是王钰也有着他自己的解释:任谁在整整十几年的生命中,有一半的时间都能看到另一个男人的画面,而且还充斥着那些暧昧的场面,甚至王钰觉得自己变成gay都跟这个有直接关系,那么当真实的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有谁还能保持冷静毫无感觉呢?

除去最初的震惊和疑惑,平静下来以后王钰清楚地察觉到了自己的感受。但是这样可以么?拿史林当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去喜欢,然后在一起?不……

王钰最先想到的是史林入院时填写的那份病历,上面婚姻状况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的“已婚”两个字。不管他现在怎么想怎么做,史林都是结过婚的男人,有妻子也许还有孩子,那么自己掺和进去算什么?一个男性第三者么?别开玩笑了。王钰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那样一个存在。

然后他想到的就是史林现在的精神状态,如果用最简短的语言来描述的话,只需要三个字,那就是“不正常”。史林现在对自己异常亲密的态度和举动,甚至把自己当作丈夫一样对待,其实也是“不正常”的一个正常表现,既然“不正常”,那就会有恢复的一天,不管那一天是早来还是晚到。更何况想尽办法让这一天早一点来到的就是他这个主治医师的职责。所以……那天到来以后呢?

按照王钰的专业判断,史林100%会忘记现在发生的一切,就像他忘记了他原本经历过的一切一样。那么到那时,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完全放下所有,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要么就要承受史林厌恶甚至觉得恶心的目光和言语。王钰知道自己哪个都不想要。

第一种,他大概做不到,就算真得能放下,要承受的痛苦也远远比现在要沉重得多,这个不用想都知道。那么第二种呢?只是想一想,王钰都觉得浑身直冒凉气。

在做梦的这些年里,虽然觉得幼稚但是王钰也曾经想象过和梦中的人相遇的场面,但是他说什么也没想到,真的有一天见到了,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和关系。

理智告诉王钰,现在应该停下来,如果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一定百害而无一利。还是……把史林送回医院吧,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病人那样去治疗。但是王钰又发现,自己和史林现在就像是已经滚动起来的车轮,在惯性的推动下,想要停下来已经没那么容易了。脑子里出现了那天早晨史林的脸,王钰只觉得心里一阵搅动,难耐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先这样维持现状吧,也许真的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呢。尽管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这种想法是自欺欺人的逃避,但还是不想再看到史林恐惧和受伤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先解决掉睡眠问题吧,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和史林分开睡呢?就这样想着这个问题,王钰又熬过了几天。

这天晚上,就像往常一样,王钰跟上战场一般躺到床上,他还没来得及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史林,耳边就传来史林幽幽的声音,“你……是不是嫌弃我……”

“恩?”王钰完全没听懂史林突然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嫌弃?好陌生的词汇,怎么史林会觉得自己嫌弃他了?搞不清状况的王钰没有回话。

史林抿了抿嘴,用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去客厅睡。”就掀开被子下了床朝卧室的门走去。走到门口,却又忽然站住,转头看着王钰躺的那个方向,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我不跟你回来了。”

又是那种揪心的感觉,王钰不由得皱起眉,喊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根本什么都还没有弄清楚的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内疚的感觉?先不管史林到底是怎么了突然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然后通知自己,关键的是为什么他给自己的感觉是他受到了伤害,而那个罪魁祸首就他王钰?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这么严重睡眠不足的是自己,这种状态还要死撑着工作的也是自己,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被那个张大夫一脸莫测高深地搬出来市局压下去的还是自己,怎么现在还要承受这种难以忍受的内疚感?

王钰从床上爬起来,快步走到卧室门口,伸手抵住史林已经拉开的门,“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因为王钰的突然大喊和一连串的动作而有些惊呆的史林,这时才抬起头看他。那副样子在王钰看来,根本就是在质问自己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天哪,他只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你别看我,你说话!”

看到王钰发火,史林脸上露出了歉疚的神情,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我就是想让你好好睡觉……”

不痛不痒的话完全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这让王钰觉得自己好像一头撞在棉花套子上,没抓没挠的火气越发地大,把史林的手从门扶手上拉下来,他狠狠地撞上门,不管身前的人因此畏缩了一下身体,他继续大声说道:“我告诉你啊,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现在也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在我弄明白之前,你最好给我老实呆着,什么决定也别擅自做主,回去床上睡觉去!”

史林没做任何反驳,点点头重新回到床上躺好,但是从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王钰还是看到了一种任人宰割的放弃。

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王钰忍不住想,原本情绪就不会大起大落的自己在当上精神科医生之后就变得更加沉稳了,很少有冲动的时候,更很少有情绪严重波动的时候,但是这些在史林出现以后都改变了,今天也是如此……史林是病人,自己怎么又忘了,精神病人说什么的都有不是么,那蹲墙角等外星人来接他的,难道冲他喊,让他别蹲了?怎么就认真起来了……看着静静躺在床上,明明没有睡着却一直闭着眼睛的史林,王钰不免有些后悔。

重新回到床上忍了一会,王钰最后还是决定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一直沉默的史林,声音里混着浓重的顺从色彩。

王钰微微皱起眉头,又无奈何地摇了摇头。

第二十四章

要从哪里说起呢?王钰想。

原本是完全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关于自己做梦这件事的打算的,但是在看到史林那种好似放弃一切的表情后却有了告诉他的冲动,话就这样脱口而出,王钰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想要抚慰对方,还是想要消除自己心中那种难以忍受的别扭感觉。

但是,不管是出于哪一种目的,隐约的王钰还是想借由自己的这句话从史林那里看到“想听、好奇、或者更加期待”的表情,然后就这样缓解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好像他的这个行动跟史林没有任何关系,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他要说,而这里因为只有史林一个对象,所以就只能成了那个被动的听众。

想要讲出来的欲望一下子冷却了,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不继续讲下去似乎又会增加不融洽的氛围。王钰一边感叹着“还真是别扭啊……”一边决定草草说说了事。

“其实也没什么,可能也算不上故事,是……恩……你听听就完了。”在仍然没有得到史林任何回应之后,王钰自虐地笑了笑,认命般喘了一口大气,想着就当说给自己听好了而继续讲道,“就是有个小男孩,原本他的生活和其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家庭和睦,父母虽然都是工人,但是都很爱他。喜欢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玩耍,总是要到母亲满世界喊他吃饭时才恋恋不舍地回家。会因为不计后果的淘气而挨打,然后哇哇大哭到震天震地的程度,不过等睡醒一觉的早晨就会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完全忘记。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大概只有一件事情不太寻常,好像从记事起,他就会三五不时地做一些梦,一些他根本描述不出来的混乱的梦。不过,在从母亲那里得到所有人都会做梦的回答后,小男孩就带着“这很普通”的认识继续快乐地生活。直到有一天,他所学习到的信息足以让他发觉原本一直以为普通的事并不寻常——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连续很多年都做些同样的梦的。不过,他这次没有再和父母说,他知道就算说了,也会被以“太大惊小怪,或者学习压力太大、太累了”之类的话含糊过去。再有……就是在不断增加的梦境片段中,也多了些他不便于启齿的情节。”

说到这里,王钰斜起眼睛看了一眼旁边一直都没有出声的史林,原本做好了看到平淡眼神的准备,却意外接收到了专注的视线,他心中立刻有了一种踏实感,“男孩在梦里总是和一个人在一起,有生活的片段,也有让人觉得羞耻的画面,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尽管梦的画面总是模糊不清,情节总是连接不上,但他仍然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人,那个男人……”感觉到身边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王钰扭过头,看到史林怔怔地张着嘴。

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很不可思议吧,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任谁听到这样的描述大概也都是这样的反应吧,这也就是自己一直没打算跟任何人说的原因,不过既然现在已经讲出来了,王钰也就做好了接受这样眼光的准备。

“不知道是不是日久生情……可能……虽然用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王钰笑着耸了耸肩,“不是事实确实是这样,过了几年之后,男孩居然慢慢喜欢上了梦中的那个男人。那时候,对男女之间的事情都不是太清楚的男孩对此特别紧张。在压抑了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是有这样的感情存在的。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男孩后来做了有关精神研究这方面的工作,但是依然一无所获。”

“不过,就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毫无预兆地那个一直只出现在梦中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王钰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要清楚地告诉史林自己梦中的人就是他么?

身后的史林居然也没有开口询问。整个房间仿佛陷入了时间停滞的状态,但是寂静中啪嗒啪嗒发出规律声音的钟表告诉王钰,时间是流动的,这样的停滞状态自然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如果是你,会怎么办?”原本只是想简单说明,现在却认真起来。想听听史林的想法,虽然可能是不合情理的,不能直接解决自己的困惑的,但是现在充满胸口的难以抉择的烦恼让王钰真的想有个人来给自己指一个方向。如此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感觉让王钰感到泄气,同时却又真真实实地希望得到些什么解决办法。

房间又一次陷入寂静之中。王钰等待着,良久,他终于听到了史林的声音,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似乎和他的问题完全没有关系,似乎又有些什么说不清的联系……

“我还以为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那个白衣服的女人?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让王钰莫名其妙地转过头,仰面躺在床上的史林显然是在和他说话,但是一双眼睛却没有看向他。

只见史林轻咬着薄薄的下唇,又过了半响才再次开口,“是男是女其实都是一样的……我早就有这个准备,但是……没想到真的听到了还是会很难受呢。”说到这里,史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是看在王钰的眼里,却觉得那似乎是比哭更难过的表情。

“你说的是……”王钰因为听不懂史林的话而皱起了眉头。

“其实你不用这么隐晦地跟我说这样一个故事,我能理解,你没有什么可过意不去的,你这个反应才是正常的吧,是我自欺欺人地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就像我昨天还在这里一样……”

恍惚之间王钰觉得史林哭了,但是仔细看了却没有从那黑色的眸子中看到泪水。自己是不是不该把梦的事情说出来呢?现在看来它非但没有让事情好转,反而越来越乱,或许想要和状态并不好的史林把事情说明白本身就是一个很白痴的想法。王钰有些后悔,但是他又不知道要如何挽回,搞不清楚状况的他也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入手,最后只好干脆放弃了想要说明白这个打算,回头和史林说:“睡吧。”

史林无声地点了点头,就那样闭上眼睛。

王钰也重新躺下,经过刚才的一幕他已经完全没有了这些日子以来困扰他的欲望,可是睡不着的状况依然持续着,大概是刚才史林的状态让他有些在意吧,那挂着淡淡惨淡笑容的脸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王钰忽然觉得史林就像是一个纸娃娃,看上去做工精致、十分华丽,但仿佛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碰就会立刻破掉。而现在,他的一行一动都有可能成为那轻轻的一碰……

就这样胡思乱想,王钰无奈地接受了再次失眠的事实。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身下的床有些轻微的震动,地震了?好像不是?难道?王钰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拧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暗黄色的灯光下,他看见史林用被子遮住了多半个脸,手紧紧地捂住嘴,整个人像是脱了线的风筝一样剧烈地颤抖着,即使是这样,那压抑到极点的抽泣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从被子下面传出来。

“你……怎么了?”

听到王钰说话的史林只是在被子下面摇了摇头,因为这个动作额头上的碎发散开,王钰看见眼泪不断地从他那已经完全浸湿的睫毛下面涌出来……

第二十五章

“怎么……哭了……”

才刚刚稍微松了一口气的王钰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居然是更让他手足无措的发展。史林居然哭了,而且看上去还哭得那么伤心。王钰是真的不知道现在要做些什么了,也不知道还要再说些什么……说些安慰的话吧,这一晚上似乎说的已经不少了,但完全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

原本对待思维和正常人不一样的精神病患者就是自己的工作,是最拿手的事情,虽然不可能立竿见影地解决问题,但至少不会让患者情绪激动起来。大概也正是因为工作上的出色,王钰才能在辈分排序十分严格的医院里,在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当上了主任。

尽管并不会因为主任这个头衔而有沾沾自喜的情绪,但这毕竟也算是一种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肯定,让王钰对待工作多了几分自信。但是这几天下来,特别是今天晚上的事情,让王钰几乎自信全失。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史林的情绪稳定下来呢?没有强烈的让人心痛的气息,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欲绝地哭泣。到底应该怎么做呢?难道真的是关己则乱么?

王钰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放在冷风中的突兀的存在,尴尬异常却又不知道要如何改变目前的状况。

就在这时,一直哭泣的史林突然坐了起来,用力地喘了几口大气,瘦弱的肩头甚至因此而微微向后,好像要借着这几口气把不断涌出的泪水压回心里一样。一边这样做着,史林一边带着愧疚的眼神望了望王钰,发现王钰的注视,他努力要露出微笑的表情,但好不容易才稍稍忍住的泪水立刻违反了他的意愿,从因为想要微笑而容量变小的眼眶中又流了出来。感觉到泪痕的史林露出了焦急懊恼的表情,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口中嘟囔着,“又吵你睡觉了……对不起……”

“没事,哭出来可能会舒服一些……”王钰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为什么要如此压抑自己呢?是因为作为一个男人哭泣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或者……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是怕这样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又或者是因为史林觉得他现在的哭泣是毫无意义的……

史林听了王钰的话努力翘了翘嘴角。

王钰看在眼里嘴里划过一丝苦味,他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是否已经形成了习惯性思维还是变得神经质了,在史林的脸上他好像又看到了多出来的一分凄惨。

“我以为……”一直抽泣的史林突然开口,“我以为……迫不得已的……选择不算选择,被动接受……的自己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但是……不是……我错了,不管是什么样的选择,走上去了……就再也没有退路……但是虽然知道,我还是想要退回去,非常想,非常想……怎么办呢?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是怎么办呢?”

抽泣不停地打断史林的话,最后他几乎泣不成声,整个人颤抖得有如风中败柳一般。王钰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在就要碰到那个纤细的肩膀时被史林突然抬起的手臂挡在了原地。

史林双手紧紧地抓住头发,乌黑的发丝从他苍白纤细的指缝间七零八落地滑落。“你……既然嫌弃我……为什么……还要接我回来呢?……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不该责怪你,但是……我要怎么办呢?……要怎么办……”

史林崩溃般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王钰觉得自己也要崩溃了,连想都没想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停在半空的双手把史林紧紧揽进了怀。

“你还有我……有我在,没事的。”王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他现在就觉得他要这么说,他想这么说,他必须要这样说。

怀里的人只是在最初的时候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但王钰同时也清楚地感觉到史林一直在摇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把手臂收得更紧,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史林的眼泪像是一片片的利刃,从王钰的胸口扎了进去,刺痛了五脏六腑。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因为王钰觉得自己的两条胳膊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动静,睡着了么?激动过后会因为体力耗尽而睡着是最基本的生理知识,但是史林这样睡了多久刚才情绪也很激动的王钰说实话也不是太清楚。想要把史林放到床上好好休息,王钰小心翼翼地稍微松了松手,但是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人此时却仍旧一动不动。王钰皱了皱眉,把右手整个放下来,用左手扶着史林,但当他对上史林的脸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史林并没有睡着,他的双眼是睁着的,但是原本清澈晶莹如宝石一样闪烁的黑色眸子如今却像是两口没有任何色彩的黑色枯井。一张苍白的脸麻木得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睁着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明明没有睡着整个人却好像毫无意识一般。赶紧摸了摸史林的四肢,那冰冷的触感让王钰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作为精神科的主任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王钰轻轻地把木偶一般毫无生气的史林在床上放好,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找了件衣服给自己套上,又拿了几件回来,单腿跪在床上扶起史林。

“我不想回去那里。”史林突然开口,眼睛漠然地看着天花板。

陌生沙哑的声音让王钰愣了一下才问,“跟我一起也不?”

“不。”

王钰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裂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冷风从中灌入,卷走了身体所有的温暖。把史林重新放回床上,塞好被子,王钰从床头柜的药瓶里拿出了两片安定,去厨房倒了杯水让史林喝下去。

眼前的史林真的变成了一个娃娃样的木偶,任由王钰摆弄。

王钰一直守在床边,当他确定史林真的睡着了以后才出了卧室,到卫生间洗了把脸。一张疲惫不堪的面容出现在镜子中,王钰忽然觉得自己这一晚上一下子老了许多,而且他也确定,他再也不可能自欺欺人地将史林当做病人来看待了,他做不到了……

一夜未眠的王钰在早上第一时间给杨晓彤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带回家的病人的状况短期内不太适合在医院那样的环境下治疗,先在自己家里观察一段时间再说,连带原本已经请好的年假就这样连着休了。

带史林回家这件事情一天两天还瞒得住,但是这么长时间是不可能逃得过负责任的护士的,不过王钰很庆幸最先发现的是自己一直带着的杨晓彤。虽然想过要不要编个动机瞒过去,但没想到杨晓彤似乎坚信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是一种崇拜的笃信还是带了个人色彩王钰不得而知,但这确实帮了他大忙。杨晓彤把她负责的病区与王钰负责的病区之间打上了一个盲点,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史林在王钰家住了下来。

王钰觉得事情能如此顺利大概也是因为上面觉得只要按要求让病人在那里呆着,并不需要特别的照顾,反而越是冷处理越好,就没有人去特别注意史林。所以王钰这次违反医院规定的举动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反而很顺利。

当然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张大夫。

第二十六章

重新回到床边,清晨安静的卧室中能听到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床头的灯还亮着,是此时还挂着窗帘的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橘红色温暖柔和的光线笼罩着床上史林的脸庞。这是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可能要比父母的脸都要更熟悉些,因为自记事起几乎每一个夜晚都是凝望着它度过的。如今看起来他仍然像是第一次做梦时看到的那样,纯净而美丽。但是现在史林脸颊上那斑斑的泪痕还依稀可见,再温暖再柔和的灯光也没能填补上那低陷下去的有着淡淡阴影的眼窝,他看上去是那样憔悴。

一直以来隐隐徘徊在王钰心里的想法此时变得强烈起来。从在医院见到史林到现在,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给他做过什么像样的治疗。“关己则乱”,真的是乱了么?也许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潜意识里就不想给他治疗吧,因为自己清楚地知道,治疗了史林就有好的可能,病好了就意味着他将变成一个“正常人”,自己的疑惑或许再也不能解开,而他不会再是这个和自己的梦有着同样记忆的人,也便不再是他当下凝望着的男人。

或许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故意放任自己的“乱”吧,现在这种状况是不是自己自私的想法造成的呢?现在是真的一团糟,一团乱了。

那么,要不要开始着手治疗呢?想象着成为正常人的史林就不认识自己了,回到了他原来的生活,那是自己并不了解的生活,也是没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完全无关的生活,王钰有些黯然,他不想……只是这样想想他已经觉得全身发冷,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但是那不重要,他不想失去史林,这才是关键。

可是就因为自己的自私就要让史林一直这个样子下去么?王钰看着因为药物而沉沉睡着的人。也许在史林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在乎他是否能够变得正常,或许还希望他就这样一直疯下去……这么想让王钰很难受,但他更为自己也是其中一个而感到一阵厌恶。没有人想过史林的想法吧,处于现在这种状态是他的意愿么?他觉得幸福么?若是幸福或许自己还能找到一个借口,但是望着史林的脸,想着刚才自己紧紧抱住的那个颤抖着哭泣的男人,王钰无法给自己肯定的答复。

精神病患者一般都是因为受到了一个承受不了的刺激或者是压力过大所致的,想要逃避现实不想困于其中,在脑子里描绘出一个美好的、安全的世界,但在内心深处却有一根尖锐的刺在刺痛着他们的心。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有了精神病医生这个职业,医生的初衷大概并不是想要把他们从那个世界拉回到这个所谓正常的世界,而是要准确地拔出那根刺,那样的话不管今后他们活在哪个世界,都能够坦然,也才能够感受到真正的幸福。

而自己作为一名医生,精神病医生,患者的健康应该是第一位的,就该努力把史林心中的刺□,不管那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是记得自己还是忘记,那都是他的选择,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但是自己心中的疑问该怎么解决呢?也许只要知道那些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史林的问题就都能得到解决。那么现在到底要怎样做呢?

各种各样的想法、解释出现在王钰的脑子里,然后被他一一推翻。墙上的始终滴答作响,好像也在为他的这种状况而焦急。

“恩……”床上忽然传来声音,王钰赶忙让自己从杂乱无章的思绪里脱离出来,看清楚了才发现是史林醒了。

“醒了?”王钰仔细观察着慢慢清醒过来的史林,好像睡了一个对时以后他的精神好了许多,苍白的脸有了一些血色,情绪似乎也没有太大起伏,没有昨天晚上那种让人觉得恐惧的即将崩溃的气息,也没有控制不了的激动,王钰稍稍松了口气。

史林歪过头看了看王钰,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几点了?”

王钰扭头看看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了。”

“你吃午饭了么?”

“没有。”王钰摇摇头,诧异着史林先问的居然是这句话。同时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又守着史林到了下午三点,胡思乱想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知道了时间加上被问起,王钰的肚子还真有点前心贴后心的感觉了。

看到史林掀开被子像是要下床,王钰问:“干什么去?”

“做点吃的。”

“你躺着,我去。”王钰这才意识到,史林跟自己一样,一直都没吃东西,这时肯定也饿了。

“我没事。”史林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从床上下来,稍微适应了一下站立起来的感觉,走出了卧室。

有点事情做或许对史林比较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病人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这样想着王钰也没有再阻拦,但还是不放心地跟着史林进了厨房。

史林的动作很流畅,一边打了几个鸡蛋,和了一点面,然后淘了一些米放在小锅里熬上,再把准备好的面和鸡蛋和在一起摊了两张鸡蛋饼,又把黄瓜切成小块拌了一小碗爽口的黄瓜小菜,都弄好的同时那边的白米稀饭也飘出了米香。

王钰在一旁看得有些出神,昨天还不觉得,可能是经历了昨晚的时间,他忽然发觉,若是能和史林这样度过早晨的时光应该是一种很美好的享受。

“吃饭吧。”史林把饭菜端出厨房时跟站在门口的王钰说。

“恩。”

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史林安静地吃着东西,为了不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怪异,王钰也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不过可能是太饿了,就这样一转眼的功夫两个鸡蛋饼已经进了肚子。

“你不去医院可以么?”吃饭时一般都不会开口说话的史林突然出声。

“啊?哦,我休假了。”

“……我不去医院呢?”

王钰笑笑,“你今天就没去啊。”

史林有些内疚地垂下眼睛,轻声问,“会不会让你很为难?”

“也不会吧……”如果从医生的身份出发,把史林带回来就已经是破坏了医院的管理条例,从这一点上来说应该是为难的吧,但是说实话,王钰早就已经几乎没有为难的感觉了。

“给你添麻烦了……”史林低着的头似乎又垂下了些。

“史林。”王钰很认真地看着听到他喊而抬起头来的史林,确定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后他才开口说,“你听我说,你是我的患者,我是你的医生,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什么时候康复了我才会安心,但是……从私人角度来讲,我有很多事都想弄清楚,这个……我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帮我么?”

史林点点头。

王钰稍稍放心了一些。一直到傍晚,史林的脸色都不错,看上去也很平静。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王钰走到沙发边问史林,“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出去买菜。”

“我能一起去么?”史林抬头小声问。

望着自己的黑眼睛又恢复了那种清澈见底般的澄净,王钰放心的同时还很开心,“这有什么不能的,走。”

“恩。”

王钰买了几根黄瓜,史林貌似很喜欢用黄瓜做菜,又买了一斤鸡蛋和西红柿。史林一直静静地在他身后跟着,路过一个卖水产品的摊位,王钰发现史林停了下来,看着其中的一缸鱼。

“想吃鱼?”王钰走过去问。

史林点点头。

“师傅,给拿两条。”

“怎么样?”史林看着王钰有些紧张地问。

“啊,我爷爷熬鱼就这个味。”王钰说着又夹了一筷子。买了菜回到家,史林就进了厨房准备晚饭。过了一会儿坐在客厅里的王钰就闻见了从厨房那边传来的鱼的香气,没想到第一口就吃出了小时候家里的味道。

史林笑了,“也许是他教我的也说不定。”

“瞎说。”

“我印象中你穿的一直是电视里那种古代的衣服。”史林突然说。

“古装么?”果然是梦里的世界么?

“可能是吧,你现在穿这个我到现在都还看不太习惯。”史林看着王钰身上的衬衣说。

“恩……这个比较方便。”

史林笑笑,“你喜欢就好。”说完就没再说话,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王钰知道史林吃饭时不喜欢说话,虽然想问些什么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忽然嗓子眼传来一阵刺痛的异物感,坏了,卡刺儿了。王钰赶紧停下来,猛咽唾沫,可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一点都没有减轻。

“卡着了?”大概是注意到了王钰的奇怪表现,史林抬头问。

王钰抻抻脖子,想说话,可是刚想发出声音嗓子的刺就扎得他赶紧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紧咬着嘴唇点点头。

“嚼两下就整个咽下去。”史林从碗里挖了一大勺米饭递到王钰嘴边。

今天脸可丢大了,王钰沮丧地想,费劲地张大嘴把一整勺米饭塞进去,按照史林的说法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下去了么?”看见王钰咽下米饭,史林赶紧问。

王钰小心翼翼地又咽了几口唾沫,异物感终于消失了,“啊,没了。”想对史林说点抱歉和感激的话,但是还没等他说史林却先开口。

“你知道么?大妈嘱咐过我,吃鱼的时候要择给你,因为你几乎每次吃鱼都会被卡到呢。”史林说到这里时脸上的表情柔和得几乎让王钰失神,但是那表情消失得太快了,快得王钰几乎想伸出手去抓住,“不过……”随着转折的词语史林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低落的黯淡表情,“不过老爷不让……吃饭吧。”

望着不再出声低头小口吃饭的史林,王钰真心希望,自己就是古代的那个男人,和史林过着他口中所说的那种日子。

第二十七章

“要我帮你搓背吗?”

已经推开浴室门的王钰回过头,看见史林站在客厅里看向他,虽然脑海里有那么一闪念的犹豫,但理智最终还是让他做出了个摇头的动作,“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厕所也挺小的,俩人站不太开……”

“恩。”史林点点头,没有再坚持。

疲惫了一天,没有比洗个热水澡更舒服的事情了,王钰置身在充满了水蒸气的浴室里,感觉随时都可以就这样睡着。把脸放到喷洒下面,感受着水带着重量落到打在脸上,刚才史林的样子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如果能毫无顾忌地说“好啊”,那该有多好……史林不是自己的病人,自己也不是他的医生,即使梦永远闹不清楚似乎也没多大关系,只要能像那样生活在一起……

要不就这样吧,什么都不管了,不管史林想不想恢复正常,也不管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喜欢他,想这样在一起,那为什么不?反正让史林住院的人似乎也希望他并不存在,连住院登记都注销掉了,那就让自己来拥有他吧。就这样一起生活下去,早晨可以吃他做的早餐,晚上可以吃他熬的鱼,可以毫无顾忌地让他给搓背,不用在夜里辗转反侧,可以直接拥他入眠。

王钰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激动起来,但就在这时喷头里洒出的水突然变得冰凉,就好像上天在让他清醒一样,“该死!”他不由得咒骂出来,没有心情再继续洗下去,随便擦干了身子,王钰裹了浴衣就出了浴室。

客厅里传来了电视的声音,王钰走过去,看见史林坐在沙发上,抱着腿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

“看什么呢?”王钰坐到史林旁边,看到电视里正在播的好像是一个古装电视剧,几个男人正坐在一个大宅子的前厅喝茶。

“你原来穿的衣服和他们这个有点像。”史林没有转头,眼睛仍然注视着电视里那些穿着古装的演员,目光里充满了怀念和向往。

虽然自己的T恤牛仔裤、衬衣西裤才是现在最正常的穿戴,但是王钰还是忍不住因为没有穿史林所说的那种只会出现在电视里的古装而内疚。正想着不知道现在是否有地方能租到这个,或者说哪里可以订做这种衣服的时候听到身边的史林说。

“去睡吧。”

是自己多心么?可是……自己好像是刚刚才坐下……王钰看看史林,但从对方脸上并没有能够看得出情绪的表情。

“昨天没睡好吧,今天早睡一会儿。”史林扭过头来说。

史林说的的确是事实,洗了一个热水澡,身上所有已经累得麻痹的神经也苏醒过来,疲惫的感觉便更加强烈,“恩,那你呢?”

“我马上也睡,不会太晚的。”史林笑了笑。

“恩,那我先去。”原本还想躺着等史林上床一起睡,但是一挨枕头王钰就睡着了。他睡得很沉,很香,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太累了的缘故吧,或者今天史林柔和的表情让他的心终于踏实了些,所以史林进来的时候他都毫无知觉。

慢慢走近床头,史林看着酣睡的男人半响,然后蹲了下去,伸出手轻轻摸上王钰的脸,轻得好像鹅毛拂面,是怕扰了他最心疼的人的甜梦?还是怕捧住这个男人的脸后就再也舍不得放开?或者根本是觉得已经没有资格再触摸这个他最想珍惜的人了……俯下身子想亲一下男人微张的嘴唇,但是模糊了的视线让他找不准地方,也许注定就是这样的结局,自己怎样强求也无法改变。史林慢慢直起身,好像这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量,身体控制不了地颤抖,他快走两步冲出了卧室。在黑暗的客厅里稍稍站了一会儿,他穿好衣服推开门消失在楼道的黑暗里。

王钰睁开眼睛,从虚掩着的窗帘背后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得他不得不扭过脸去,再次闭上的眼睛好半天也不舍得睁开。这一晚睡得真好,一夜无梦,不过也难怪,已经差不多两个星期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心脏却差点停跳。身边是空的,也就是说史林没在卧室。不好的感觉从脚底一下子直窜上来,王钰从床上弹了起来。

“史林!!史林!!”王钰冲出卧室,客厅没有人,厨房没有人,卫生间也没有人!!一切都和昨晚一样,只是少了最重要的人。史林不见了,这个事实让王钰的脑袋一下子懵了。

到哪去了?出去了?不可能,他从来没有自己单独出过家门,而且他哪儿也不认识,就是去过几次的菜市场也是自己开车过去的,他不可能认得。被人带走了?不可能!谁会无缘无故地带走一个精神病患者?他的家人?不会!丢在医院放任不管的那些人怎么可能会特意找到自己家里来带走史林。难道真的是史林自己出去了么?他能去哪儿?他为什么要出去?他不回来了么?各种各样的可能在王钰的脑袋里飞速滑过,却没有一个能停住。王钰猛地抓紧自己的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镇定!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镇定!不管到底怎么回事,以史林的状态来说出去都是危险的,而自己不能坐在家里等。想到这里,王钰两步冲进卧室,套上裤子,扯上衬衫,抓了椅子上的外套就冲了出去。

紧紧地抓着方向盘,王钰的眼睛不断地在左右两边寻找着史林的身影,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越来越想砸了车子。不知道要到哪儿去找,他根本没有一点儿线索,他不知道史林为什么要离开,他更不知道史林会去哪里?

王钰扔掉了车子,他甚至不记得有没有拔掉车钥匙,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麻烦您问一下,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的,比我稍微矮一点儿,挺瘦的,长得挺好看的……”

“麻烦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个挺好看的男的,有点呆呆的……”

“麻烦……”

…………

没有,没有人看到史林,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找到他,现在该怎么办呢?史林现在就是个古代人,他怎么敢自己出去呢?!他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会不会遇到什么困难什么危险呢?是不是已经遇到了……

王钰颓然地坐在不知道哪里的便道牙子上,抱着越来越疼的脑袋,每一个从脑袋里冒出的想法都像是给脆弱的大脑狠狠的一记鞭子。现在该怎么办呢?

——给你添麻烦了……

——你听我说,你是我的患者,我是你的医生,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什么时候康复了我才会安心……”

王钰猛地抬起头,这个昨天晚上自己跟史林的对话,难不成?难不成……他一下子窜起来,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市安定医院。”看不到司机从反光镜里投来的怀疑视线,王钰在心中不停地祈祷着史林在他去的这个地方。

第二十八章

“真够让人讨厌的,明明那么没用,还得白白给他饭吃。”

“行了!我这够烦的了,妈的人走茶凉,吃了我多少好处,临走连个屁都没放!”

“对啊,打他来咱们家就没好事,当初这桩婚事我就不同意,门不当户不对的,咱闺女什么样的找不着,非弄个农村老塔儿,哎?哎!你又不在家吃饭了啊……真是丧门星!”

听到楼下岳母毫不避讳的辱骂声史林觉得自己就快要疯掉了。他不禁想这样的日子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还能不能用“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全亲人”这样看上去悲壮而又伟大的理由来填补胸口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呢?

在别人眼里,史林是令人羡慕和嫉妒的,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就因为一张脸被大款的女儿看上,然后就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轻而易举地进了挤破头砸个十几二十万也进不去的海关工作。或许表面上看真是如此,可是又有谁知道在婚后的这6年中,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如果能让他重新选择一次的话,他宁可一身臭汗地去挤人才招聘会,宁可去当别人瞧不起的民工。但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卖后悔药的人,他当然也没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史林出生在江苏阜宁县农村,如果不是考上大学那么他一辈子就是一个地地道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电视里经常会有报道说现在农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甚至很多地方的收入比城市还要高出很多,不过史林没见过那样的农村,也不知道那都在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他所在的村子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存不下明年买种子的钱。

其实村子并不算偏僻,离最近的城市只有几十里的路程,但是因为村子里的土地特别贫瘠,只能种一些什么都不要求也不值钱的高粱玉米。村子里也没什么副业,头几年村长倒是想搞搞环保能源这一块,因为村子里每次收成以后都会留下很多没用的秸秆和碎木屑,为此还跑了县里和市里好几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无疾而终。记得从那以后,就总能看见白了头发的村长天天蹲在村口的那块大土坯上默不作声地抽烟。

史林在家排行老四,是最小的儿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世代都是农民的父母把穷家翻身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他们兄弟姐妹四个人身上。每天除了下地干活,他们就眼巴巴地盼望着两个闺女能嫁到好人家,连带改善一下家里的条件,然后能存些钱给两个儿子攒下聘礼娶上媳妇,再留点给自己当棺材本。

不过最后史林的两个姐姐也没能让父母如愿。为了供学习十分优秀的他读书,哥哥姐姐们都早早地退了学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让两个姐姐脸上的皮一层层地往下暴,接着干裂变粗成了土黄色,遮了原本秀气的面容。和很少下地干活的他站在一起,甚至会被误成母子。城里的人看不上这样的女人,村里又没有条件好的男人,最后年纪大了就只能在父母的催促下在媒人那里随便挑一个嫁了。用母亲的话来说,不能给家里添彩的话至少也要少一张嘴来吃饭。家里唯一劳动力的哥哥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因为太穷,没有女人愿意嫁过来,现在农村的女孩也一样变得现实了。

希望就这样全部落在了史林身上,父母盼着这个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不断上学的儿子能考上大学,然后给整个家庭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辜负他们,史林考上了,背起行囊带着全家的重托来到了大城市。

在农村史林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特别,到了大城市突然发现很多女孩子的目光会在他身上停留,原来自己的这张脸能够被她们称作漂亮。但是在从小受到的教育中,脸长得好看是最没价值的,作为一个男人,脸并不是他应该拿来炫耀和利用的东西。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张脸却带来了不曾想到过的好处。女生会无缘无故地请他吃饭,会给他买并不需要的东西,会很亲切地照顾他关心他,即使他犯错或者很笨拙,得到的也绝对不是批评和嘲笑,反而是谅解和称赞,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因为这张脸是与非、好与坏都能够扭转么?这张脸的能量有这么巨大?

更让他想不到的就是很多女孩子的告白,自己并不认识她们,她们也并不了解自己,都没有说过话的人也能喜欢上?他不能理解,又是因为这张脸么?他婉拒,他回避,但是这些行为反而让追着他跑的女生有增无减。他毫无办法,既然不能控制别人,也只能随他们去。

上大学,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好好念书,然后找一个赚钱多些的工作,寄回家去,改善家里的贫困状况。但是成绩一直十分优异的他满心希望地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却没想到根本找不到工作。每次从电话里听着父母的询问,就感觉一条绳子勒在脖子上越收越紧。

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范颖,一起找工作的同学的朋友。那是他第一次因为心情不好而跟朋友出去饭馆里坐了坐。从那次见面以后范颖就一直找他,“喜欢”的意思再直接不过地传达给了他。但是史林并没有那个意思,总是吆五喝六地颐指气使,总是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范颖这样的女孩他避之唯恐而不及。后来才从同学嘴里知道范颖家里非常有钱有势。尽管他拒绝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了,但是范颖却并没有放弃的意思。找工作的事情也让史林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搭理这个自以为是的富家女孩。

人穷志不短,这是他一直坚持的。但是这种坚持往往在现实面前会被击得粉碎……

为了给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的哥哥娶上媳妇传宗接代,家里把买种子和化肥的钱都凑上了也不够聘礼的一半,给史林打来电话,他一样一筹莫展。不过即使这样他也真地希望没有接到家里后来打来的那个电话。

自然是父母打来的,充满兴奋地跟他诉说了他“女朋友”的种种好:给家里出钱盖了三层小洋楼,买种子、化肥居然还有拖拉机。言语之中还充满了对史林隐瞒不报的带着喜悦的责备。家里的穷困得到了根本上的解决,毕生的希望得以实现,父母就差痛哭流涕了。

经过询问他才知道,原来范颖把喜欢自己但遭到拒绝的事情告诉了她父亲,对于闺女宠爱得无以复加的某贸易公司董事长范喜荣。深知人情世故的男人并没有直接找史林,而是直接去了他农村的家。史林震惊又反感,但是对着电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范颖找到他,扔下来一个重磅炸弹——他的工作问题她全包了。

天上没有白来的馅饼,史林当然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不会是范颖白给他的,虽然她一口一个为了他,只想对他好,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的回答是不行,那么一切都会被明码标价地要求偿还。有的时候,人的尊严和原则在金钱面前真的狗屁不如……史林相信如果只有他自己,就是饿死也不会要范颖拿来的珍馐美味,但是要饿死的如果是父母、是兄弟姐妹呢?自己还能拒绝么?不能……史林也不知道这样是自私还是无私。

在别人艳羡的恭维声中,在父母老泪纵横,感叹着没有白养这个儿子的声音中,在别人惊叹女财郎貌这样绝佳的搭配声中,他和范颖结婚了。

那天热闹得甚至稍嫌嘈杂的婚礼,喜庆得火红的洞房都不能填补史林心中的那个空洞。

第二十九章

“我说女婿啊,你觉得老丈人我活到这把岁数混成这样算成功么?”突然被单独叫到书房的史林对于岳父的这句开场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市最大的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老总,住着梅江中心湖畔的花园别墅,家里有保姆和园丁,开的是奔驰公司最新款的商务轿车,出席的都是汇集高层人士的高档酒会,每天过着这样日子的岳父居然会问他一个这样的问题,不过史林明白,不管岳父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的答案只能有一个。

“当然是成功的。”他还能说什么?从婚礼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的时间,但是史林却从来没有感到过快乐。婚礼过后的蜜月旅行,面对范颖自我中心的大小姐脾气他完全没有新婚燕尔的幸福和甜蜜。接下来的日子,面对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的入赘生活和那总是伴随左右的轻蔑视线,他也丝毫感受不到温馨和放松,压抑和空虚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

但是史林知道自己必须要忍耐,因为这样一条路是自己选的,就要努力走下去。岳父岳母和妻子的慷慨解囊让自己远在农村的父母过上了一辈子盼望的富裕日子,光棍儿的哥哥也终于定下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而早已嫁出去的两个姐姐也全都沾了光,不再受婆家的气。这些都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山,是自己要还的债,而债主就是范颖他现在的妻子和他的岳父岳母大人。

难耐的目光只要假装看不到就好,难受的事情只要不去想就好,史林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做一个完美的丈夫和优秀的女婿,也许有一天能还清那些他得到的,也许那时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离开了……

“不过啊,你是不知道,这再成功的人这一辈子也肯定会有遗憾,像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我们范家从我这断了香火,唉……”岳父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会啊,现在城里不是都不太讲究这个了么……”岳父怎么会突然扯到这个问题上?史林仍然摸不清楚他的岳父到底要说的是什么?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越是需要拐弯抹角的话,就越是让人为难的事情。

“你们年轻人啊懂什么?天天总是要追求什么时尚什么解放,把老人的规矩都忘干净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岳父似乎对史林的回答很不满意,提高了声音说着,那语调很像电视上的领导讲话。

难道指的是范颖怀孕的事情么?三个月以前,范颖因为身体不舒服到医院检查,结果是怀孕了。这个消息就像是一颗小型原子弹在范家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岳父岳母突然像是变了脾气转了性格,原本总是冷漠的面孔突然一天一天地挂着笑容,很少开口喊他的岳母也一口一个女婿地叫。史林第一次有了一种他是范家一员的感觉,但同时却又觉得这个感觉如海市蜃楼般不真实。

“颖颖今天去做B超,大夫说……是个男孩儿。”岳父挤压着脸部的肌肉,露出带着些许尴尬的笑。

史林看着岳父,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那个啊,就是……女婿啊,你看你哥哥那边也结婚了,听说你嫂子也怀孕了,没准儿就给你们家添个大胖小子……而且你也年轻,颖颖也年轻,咱家也不怕交罚款,以后还能接着生,你想要几个就生几个,咱家养得起。”

“您的意思是?”越来越迷惑的史林忍不住抬头问。

“……”岳父稍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说:“让咱这个外孙随我们范家的姓你看如何?”

“啊?”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史林,下意识地问出声。

“你岳母啊,以前生颖颖的时候难产,差点就没了,结果把子宫给摘了,生不了了,而且当初啊,我在国家的买卖干,生俩那可是要开除党籍的,所以啊,你看这事?”

“行。”在最初的惊讶消失以后,史林并没有太多的迟疑便给出了答复。

“真的?”史林的岳父似乎不敢相信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史林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不禁再一次确认。

“恩。”史林点点头。

“哈哈,真是我的好女婿啊,等这孩子生下来,颖颖身体恢复,我去和她说去,咱再生啊,哈哈!”岳父一把搂过史林使劲地拍着他的肩膀。

自己这样就算是个好女婿了么?也许吧,其实范颖再不再生一点儿都不重要,自己能不能传宗接代也不重要,现在重要的就是要还上范家那压得自己喘不过来气的债!这是自己痛快地答应了,如果相反,史林相信现在搂着自己一口一个好女婿叫着的岳父一样会用最让自己难受的方法达到目的,这就是交易,只是交易。

但是当医生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说出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结果时,史林呆住了。他的儿子居然是先天性脑瘫,在医院的特护病房昏迷了十天以后就死掉了……

“我就说男人长得油头粉面靠不住吧!你看生个孩子都是残疾,你说当初找个男人样的多好!你爸那边,我那边给你介绍了多少好小伙子,你就是不乐意,这可好!真气死我了!”史林记得范颖第一次带自己到家里来见她父母的时候,岳母看着自己看得愣了神,一个劲儿地夸自己英俊,但是现在,她却说得全是完全相反的话,自己的英俊非但不再是优点,反而成了错误的象征。

从那时开始,岳父岳母的视线从原来的蔑视变成了怨恨和厌恶,每天都要在这种目光下打招呼、吃三餐的史林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范颖开始还会替他说一两句好话,但是渐渐的,就好像谎言说上一百遍就会变成真话,她也开始把孩子的死归结到史林身上,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在最初的难耐之后,史林强迫自己去适应,说不好听的,他也许就是范家养的一条小狗,能让主人取乐就能得到宠爱,如果犯了错就要接受要拳脚相向的待遇。但是让他觉得可笑的是,被骂得一文不值的自己,居然被他们寄予希望去孕育下一个生命……

带着自我嘲讽和无奈,史林迎来了他的第二个孩子,仍然是个男孩儿,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他有着八分相像,但是那不正常的抽搐和休克告诉所有的人,这个孩子也没能逃过命运的安排:他仍然是一个脑瘫婴儿。

史林受到的打击并不比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小,但是却没有得到半句安慰的话,以前还会称他为女婿的岳父现在家里来了客人都不会介绍他,就好像他是透明的。岳母的冷言冷语甚至是谩骂经常没有任何预兆地劈头盖脸砸过来。

不知道是适应了,还是认命了,或者是自我暗示非常成功,这一次史林反倒不像上次那样难受了。又或许是因为不管这个孩子是脑瘫也好,还是别的什么,至少活下来了,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史林喜欢他,在这个家里他只有这个婴儿可以说说话。虽然岳父岳母还有范颖都认为这只是有口气儿的肉块,但是史林却觉得这个孩子听得懂他说的话,就算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至少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看到他的时候会裂开嘴笑,尽管笑起来的样子有些滑稽。

小生命是无辜的,他甚至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的妈妈在知道他的状况后除了喂奶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他的外公外婆看到他时都会露出厌恶的目光,但是他仍然在笑,史林觉得这个孩子比他要坚强得多。

但是史林并不知道,他生活中仅有的这项快乐也没能拥有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个新文《天使的外衣》,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会尽力更得快一些,另外《当小受遇到纯T》那文也续更了,大家鼓掌!!!

第三十章

日子似乎又重新陷入到一种奇怪的平静之中,史林不知道是他们太过麻木还是自欺欺人的功-力变得更加高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家里没有多出一个孩子,一个随时有可能出问题的脑瘫的孩子。但是这个小小的婴儿对于史林自己来说,却是一盏可以照亮黑暗生活的灯,但是命运就是这样残酷,残酷到不管人怎么哀求也不为所动。孩子仍然没有能够撑过三个月,就无声无息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是史林先发现的,当然只可能是他先发现的,除了喂奶孩子的母亲范颖根本就不会到这个房间里来,有的时候甚至连喂奶这件事都能省则省……当史林下班回来的时候,孩子小小的身体早已经僵硬了,保持着那病态扭曲的样子,只有细小的胳膊向前伸展着,好像在竭力寻找着什么东西。史林真不愿意去想孩子找的是他,他承受不起那沉重的痛苦。他不知道是怎么下的楼,也不知道是怎么给范颖打的手机。

看见匆匆赶回来的范颖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史林没有精力去追究那人是谁,更不想打听那人和范颖是什么关系,他的脑子里全是孩子那小小的身影——总是咧着不太对称的小嘴,然后发出咯咯的笑声,自己摸上去能真实地感受到那小小身体的柔软和温暖,但是刚才在他抱起孩子的时候,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僵硬和冰冷。

生了第二个脑瘫孩子,范家没有通知任何人,所以孩子的离开也像他来时那般安静落寞。回到家里岳父向范颖使了个眼色,史林看见了,那是让范颖跟着到书房去。他什么都没问,既然他们不想让自己知道也就没有问的必要,而且他也不想知道,史林觉得不管他们要说的是什么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因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失去的了。

卧室静得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史林只感到浑身无力,甚至就要站不住了,他重重地跌坐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在这个瞬间深深地陷了下去……

“本来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他跟你回家?!”书房隐约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去啊!”

“我告诉你范颖,要不你就离婚!要不就老老实实地好好过日子,总之你别给我弄这些猫啊狗啊的事,已经够丢人的了,你还嫌我这张老脸丢得不够是不是?!”

“谁给你丢人了?!丢什么人了?!谁啊,谁说的啊?!我找他去!!”

“行了你!”

“跟你说不明白!”

当!门重重被摔上的声音过后是一连串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音,随着脚步的临近卧室的房门被一下子推开,范颖一脸烦躁地像一阵狂风一样灌了进来,抬脚甩掉高跟鞋的同时,用手指勾住脖子上的黑色丝巾一把扯了下来,“个个都这么让人讨厌,烦死人了,还让不让人活了!”说着,眼睛一瞥看到床上的史林,她才翻翻眼睛闭上嘴,但是动作却仍然像在发泄着怒气,粗暴地拉开衣柜的门,从里面拽出了睡衣扔在床上。

“离婚吧。”史林淡淡地说。

听见身后的声音,范颖猛地扭过头来,一双眼睛瞪得好大,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看着表情漠然的史林。

史林没有再重复刚才的话,他知道范颖听见了,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歧义,他并不需要再多加解释。在这个家的日子过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如果说以前范家用金钱来交换自己,至少还有范颖的一份喜欢在里面,那么这个家里至少还有一个人因为这段婚姻而感觉到快乐和满足,继续下去似乎还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但是现是他不觉得这个家里的任何人过得开心,那么那笔交易就毫无意义,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如果范家要他还钱的话,他会还的,这几年来他也存下不少工资。相比较这些年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忍耐,史林觉得那点钱不算什么。

“你别想!”

看着范颖绷得紧紧的脸,史林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不快乐,明明根本不再需要这桩婚姻更谈不上需要自己,为什么能回答得这样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史林,你别想,我知道刚才我跟我爸说的你听见了,我实话告你,那男人跟我就是没关系,不过就算是有关系,也轮不到你甩我!当初我怎么对你?我们家怎么对你?婚礼是我们家办的,房子也是我们家的,蜜月旅行也是我们家掏钱,你给我什么了?就给了我两个脑瘫孩子,两个死孩子,我为了你白挨了两刀,你还有什么?也就剩下你这个人了,还跟我提离婚?!史林我告诉你,要离也是我跟你说!”说完,范颖抓了睡衣,气冲冲地进了浴室。

史林平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那天开始史林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明明困得要命但就是不能入眠,明明眼睛辣到流泪可就是想睁着。这些年里每一天的画面像是被搅碎机搅得粉碎了一样混乱,不停在史林脑子里乱窜。他控制不住,也阻止不了。上班的时间他总是会愣神,被时间无情地留在过去,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通常都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或者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办公室的同事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他们永远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史林忽然觉得很恐怖,如果这样下去,是不是有一天他就在这样的恍惚之中死掉了,还要等到尸体发臭影响到他们上班时才会被发现呢?他觉得他快要疯了,仅剩下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下去,就是再痛苦他也不能就这样疯掉,周末他去了医院。

诊断结果是压力太大造成的精神性失眠,大夫给他开了一些上面没有中国字的安神药,史林也不关心那是什么,只要能让他睡着就好。

从医院回来,走过客厅时听见书房里有人说话。

“你怎么这么笨?送点礼都送不出去!”

“人真不收……我去了好多次……”好像是岳父助理的声音,史林跟他打过几次照面。

“那就是不对心思,我就不信有不贪腥的猫!”

听岳父的语气似乎心情很是不好,不知道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不过现在史林不想再往自己身上牵带任何事情了,他承受不了也没能力解决,如此想着他快走几步上了楼进了卧室。

从自己提出离婚的那天开始,范颖就很少回家,不过说实话史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范颖平时在家,俩人一天也几乎说不上几句话。晚上临睡前他喝了药,没想到这个药真的很管用,躺下没有一会儿工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是转天早上起来,史林却有点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做了一个梦,一个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梦。

第三十一章

史林在梦中看到了一个男人,虽然一直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脸,但是他知道那应该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但是似乎……他们很熟,又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用一个熟字完全概括,他想开口询问,却只能张嘴而不能发出声音,接着他看见那个男人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微微笑过之后非常温柔地唤了他一声——雅绮吾妻,史林一下子惊醒。

尽管知道自己已经醒了,刚才的一切是做梦,但是太过真实的感觉让史林愣愣地躺在床上许久都没有动弹,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如果是现实他还可以猜想是不是对方认错人,或者是自己误会了,但是在梦中那就是在喊他的意识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真是够离谱的……”史林摇摇头苦笑着对自己说。不过既然是梦,即使很怪异,即使感觉很真实,人们一旦醒来也不会再去深究。史林也是一样,他稍微寻思了一下后也没有再多想。把还没有到时间的闹表取消,起来洗漱完就去上班了。

但是那个梦并没有像史林认为的那样只是一个离谱的幻境,半个月之后,他就再不能用这样的话来对自己解释了。因为他几乎每晚都会做那个梦,梦中的情景虽然不同,但是人物一直都是他和那个陌生的男人,而且每晚梦见的片段似乎都可以连接在一起,就像是电影剪辑一样,而内容就是他和那个男人的日常起居生活。虽然觉得离谱,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所有的梦境都告诉史林,他的确就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在梦里他管那个男人叫少爷,会很自然地伺候那个男人,不仅如此,晚上还会和那个男人做-爱。

史林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想这个问题,却想不到半个可以让他满意的答案。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切让自己太压抑了么?还是因为好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欲求不满?或者单纯地因为吃的那个药?他也仔细看过药盒里的说明,上面的英文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但是也知道那是舒缓神经的药物,再说他去的又不是荒村野店,而是正规的大医院,应该不会开出假药来。不过……史林记起大夫曾经说过这个药在起作用的时候可能会伴随有幻觉出现,一般情况下会随着身体的适应而慢慢消失,如果严重就停止服用。

但是这些梦,是幻觉么?身为男人的自己梦见和男人做-爱是不是大夫所说的严重情况呢?那药是不是该停用,或者去找大夫询问呢?可是,不管梦也好,幻觉也罢,应该都是和自己生活相关的事情吧,曾经遇见的,或者曾经想过的,但是梦中的男人自己是的的确确没有见过的,完全是个陌生人,和男人做-爱这种事情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可在梦中的生活却那么自然。即使是在做-爱的时候,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他都没有半点排斥,反而觉得很舒服……

除了这个,说实话梦中的男人史林也并不觉得讨厌,不管是毫无自尊的无条件遵从和服侍,还是反过来被他呵护和疼爱,都没有一点违和感。是不是自己太缺乏爱,太想要被爱才会做这样的梦,可是那为什么梦见的对象不是女人?难道自己除了被爱更想要有个依靠么?史林不知道,他想不通。但是如果除却脑海中存在的道德和理智,光就感觉来说,这些梦真的让他觉得很舒服。这么长时间以来,似乎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够真正地放松下来,才能够做回他自己。

史林觉得自己的世界忽然被一分为二了,闭上眼睛就可以进入梦的世界,能享受到被爱和依赖的温度,但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又会重新回到冰冷的现实生活之中。

在家里史林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范颖的人影了,岳母每天除了讽刺和挖苦就是视他若无物,而岳父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总是愁容满面,脾气暴躁。但是这些史林就觉得好像是隔着什么东西看过去,雾蒙蒙的,好像跟自己有关,却又好像没什么关系,不过这样他觉得挺好。自己不找任何人麻烦,也希望不要再有麻烦来找自己。史林没有再去看大夫,当然也没有停止服药,他不知道梦是不是和这个药有关系,如果有他就更不想停。在不知不觉中,史林发现自己已经害怕不做这些梦了,他想要保留这唯一能够让他刚到温暖的地方。

范颖有聚会要参加,岳母有没完美了的韩剧要看,而岳父也有必须要念的生意经,所以没有人知道史林做梦的事,也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一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在卧室不再出来,史林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尽管有些飘渺虚幻却平静幸福的日子。

年前的时候,岳父突然请了海关王关长到家里来吃饭,史林知道岳父是做国际贸易的,也知道海关是他必须要打点的重要一环,但是这些年他从来没见过岳父把要打点的大人物带到家里来,而且还是在春节前,不是要避嫌么?是现在查得松了还是……

在饭桌上,史林隐约觉得岳父和这位关长的关系并不像他最初想得那样要好,尽管岳父努力活跃着气氛,使出浑身解数来攀谈着,但是这人似乎并不太领情。他想起了前一段时间岳父总是愁容满面,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位王关长有关。不过,不管是什么,都和他没什么关系,这不是他该参与的,也不是他能操纵的。但是有一点让史林挺在意,就是那位王关长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投向他。是因为看着面熟么?这倒很有可能,毕竟自己在海关工作。史林记得曾经在海关的大会上看过一次关长,可是对这个人他却没有半分熟悉的感觉。

“你们海关关长换人了你都不知道?!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是怎么当的?我贴了老脸费半天劲让你挤进去,虽然是不打算指望着你干什么,但是如果你有点本事,现在不也能省我点事么?唉,你说我们范家指什么能指上你呢?”岳父指着坐在沙发上的史林,喘着粗气生气地说。

史林在心里苦笑,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只是挂个名,每天去了也只是看看报纸喝喝茶水,办公室的职员显然事先都得到了通知,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没有人真的来跟他汇报工作。史林也什么都不想,既不想升职加薪,又不想搞好人际关系,他没有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心气儿。所以关长换人,尽管不知道不太可能,可是他却真是不知道。

“你说我现在还能指着谁?新来的这个王关长吧,死活不买账,小姐小姐看不上,钱钱送去了给退回来,送车子他居然给充了公了,不过我就不信了,这世上就真有不偷腥的猫、不想要美女的男人、不想捞油水的官!可就是打听不出来这人他妈的好什么!!这样下去,公司支持不了多久啊,你们,就你们这好日子谁都别想过了!”岳父气急了,但也知道说气话什么用都管不了,只能放下一句泄愤的话摔门出去了。

史林装作没看见岳母的白眼,装作没听见身后传来的数落,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楼。如果他能一睡不醒该有多好,就能离开现在这个让人窒息的空间,永远留在梦里。

第三十二章

史林的梦境就像是水中不断蔓延生长的植物,原本各有根系,最终却攀附缠绕在了一起。简单、零碎的片段现在已经连结成了完整的情境。每晚,史林的眼睛就像是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开关,合上他便跃入和现实迥然不同的山水之间。

就像是在看一部电影,却又有些许不同。电影纵使再能使人融入其中,也不会忘记那最终是别人的经历、别人的感受。史林却不然,他能够深切地感受到,梦中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每一个动作都是他支配肢体做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开口说出的,每一次接触他都有切肤之感,每一次感动都能让他心灵震动。

梦中的他,视线总是会停驻在那个被自己唤作少爷的男人身上,看着男人忙碌、嬉笑还有茫然。他的情绪也会随之发生变化,男人的兴奋、温柔、不甘和痛苦,都是拨动他心弦的手指,激起层层波澜。男人叫做王鲲頔——他的丈夫。

尽管在心中某个地方仍然认为这简直不可思议,但是史林很清楚,他爱上了那个梦,爱上了梦中的山山水水、亭台楼阁,更爱上了那个男人。

人们常常说,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人,正是因为他们拥有理智,不像动物那般完全依赖于生理本能。但是史林现在觉得事实也许恰恰相反,人能够被称为人更在于感性。人类的情感要比任何一种生物都更加丰富,也许正因为这样,才能创造出如此瑰丽的文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文明了,人却忘记了最初的愿望——想要自由的生活,忠于自己的内心反而变得越来越困难……

史林觉得自己和梦中的那个男人才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会因为对方不在身边感到孤单,会因为相聚感到甜蜜,会有不能排解的痛苦,同时又会因为体贴的温情而感动,在困难面前会因为无能为力而沮丧,但拨云见日后便是无法形容的欢喜……总之,在梦中,史林得到了人生中所有的喜怒哀乐,却从来都不觉失去了什么。他觉得充实,觉得自己是在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趋向,史林突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无数次早晨睁开眼睛,他都不能确定是在梦中醒来,还是已经回到现实。如果接下来映入视野的是现代的塑钢窗户和代表工业文明的家用电器,史林就会被一阵强烈的空虚感吞噬,心像是被咬开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全都坠入无底的黑洞之中。

每当这时候史林往往非常不愿意相信事实,他会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好半天,一遍遍地回忆刚刚还置身其中的美好世界,反复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男人的面容和表情,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填补胸口的空洞。但是,这却又像是饮鸩止渴,让他虽然是刚刚醒来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睡去。

就像小时候玩的拔萝卜的游戏,每一次史林都要费尽力气才能将自己从床上拔起,无奈地洗漱,然后走出家门去做并不喜欢的工作。

很多时候,史林总觉得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孔,但一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但就是这一瞬间紧张到心悸的兴奋,让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习惯——看陌生人的脸。

在寻找什么?寻找王鲲頔么?史林自己也说不明,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却阻止不了这种行为。可他真的希望梦境才是他的现实,而现实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噩梦……

突然想起大学时,男生寝室的话题总是围着女生转,那似乎是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追求。“要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是他们最喜欢问的问题,轮到史林回答的时候,他说:“想找一个,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感觉,好像是对自己的手,不会刻意去想,也不会每天举起来反复看,但是十指连心。”

记得他回答完了,周围一片寂静。他没有解释什么,每个人对喜欢或者爱都有自己的诠释,不能强求别人理解,也不能去否定什么,只可惜,他终究没有娶到这种女生。

史林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靠海的窗边,举起自己的左手掌,注视着。明明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却从没有仔细看过,掌纹如此杂乱,却不知道是生来就如此,还是后天平添的,原来最熟悉部分却又是最最陌生的。

史林抬起头看向窗外,他的办公室是海关大楼里最好的一间之一,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的能力,别人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有的只是他背后作为大贸易公司老总的岳父大人。不过,窗外的景色不会因为人们的想法而变换,虽然眼前的海并不是使人心情愉悦的亮蓝色,但是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是波光粼粼。不过,却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明亮。整个目光所及的海面中,只有那么窄窄的一束反射着太阳无私投下的碎金。

史林仿佛着魔般凝视着那一束金闪闪的光亮,慢慢地,光亮没有变化,只是他眼前的海面幻化成了一片静谧的池塘。史林认得这是梦中王家后花园里的池塘,他和王鲲頔在闲暇时钓鱼的地方。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开口询问,就好像知道只要开口问就一定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为什么太阳照到水上不是一大片,而只有那么一束呢?”

身边的男人露出了熟悉的笑脸,嘴唇不断开合,但是让史林感到惊恐万分的是他根本听不到一点声音,情急之下他突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办公室窗前。史林皱了皱眉,转身离开办公室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恍惚中没有注意到对面过来的女孩而差点撞个正着。

“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看。”女同事关切地问。

“没事,我早走一会儿。”顾不及女同事担心的视线,史林匆匆走出海关大楼。直到坐进停车场上的汽车里,他的心仍然有些烦躁,不能平静。

清楚地记得梦里的王鲲頔给了自己很完美的答案,如今却完全记不得。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为什么所有的画面都记得,却只有这个答案忘记了?隐约中,史林觉得这是他明白一切的钥匙,是能够逃离现实得到梦中一切美好的关键,可就好像想要的东西已经近在咫尺,可就是拿不到,史林心中像有千万只蚂蚁啃食一样难耐。

无奈地把所有的焦急和怒气发泄到油门上,史林开车驶出了海关停车场。

第三十三章

一路上,史林当然知道开车的是他自己,但恍惚间又觉得并不是,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网把他和周围的世界分开了。在他眼前,道路和车流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背景,而不断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不同场景中王鲲頔的身影。每一个画面都可以看得见他眉飞色舞地在对自己诉说着什么。史林知道王鲲頔说的应该就是他现在想要知道的答案,耳中也能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但那声音就像是特意放慢了速度而变成了极其怪异扭曲的声响,传进史林的耳朵,仿佛一把锉刀,摩擦着他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史林只觉得身体中有一团烈火在剧烈地燃烧着,五脏六腑都在承受着几千度的高温灼烧,痛苦万分却无处宣泄。

史林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开回家的,直到开进院门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然而一路走来的一切都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一样完全记不起来,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现在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只有想知道答案的迫切,整个人像是被催眠了,车都没锁就径直冲进了门。

“哎!史林啊,正好正好,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哎?史林?史林!”

岳父越来越不友善的口吻,终于在已经踏上楼梯的史林脑海中掀起了一小片波澜,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站在客厅中岳父那愠怒的脸。他知道这个表情代表着他的岳父现在很不高兴,也就意味着他接下来要听到的是带着浓厚机关腔的责骂。

和每次的无所谓不同,这次史林的胸中忽然涌起一阵烦躁,他突然想知道早就已经不在机关工作,已经下海做了很多年贸易公司董事长的岳父大人为什么到现在说话依然是政府机关里那种最典型的腔调,和新闻里的领导讲话没有任何区别,难道商海的历练也不能冲去政治对人的影响,还是说商人同政治家一样,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但是,史林自己也不知道是这么多年已经形成的习惯还是本性使然,他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烦躁,尽他作为女婿的本分,恭敬地喊了一声“爸。”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史林看到岳父正一脸责备地严厉注视着他。对于这样的表情和眼神他其实早已习惯,即使最初有些惧怕,现在也早已消失殆尽,留下的除了麻木,好像再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了。不过今天,岳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像是能够激发出身体中蕴藏的灼热能量的引子,史林需要拼命忍耐才不至于爆发失控。

“没怎么,我只是走得急了。”嘴上如此说着,史林却有些邪恶地想如果就这样发作或许也是对现在自己生活状态的一种拯救。

“你说你在自己家走那么急做什么……”令史林出其不意的是岳父今天居然奇迹般地没有发怒,不仅如此,声音反而从高亢转为温吞,表情也随之换上了一副在他看来似笑非笑的诡异。再次开口时已经是和刚才完全不同的话题,语气异常和善,“今天晚上王关长要来吃饭。”

“哦……”说实话史林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岳父大人说的王关长是谁,迟疑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顶头上司,前两天来家里吃过饭的现任海关关长。

“我还想给你打电话让你早回来了,呆会人来了陪着说说话啊。”

岳父的话拖了一丝拜托意味的尾音,让史林越发觉得迷惑。他王关长要来为什么自己得早回来?为什么自己还要陪着说话?就因为同在海关工作?还有这个王关长为什么又来家里吃饭?记得距离上次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如果是谈生意上的事,更高级的餐厅雅间不是更适合么?不过虽然迷惑,史林仍然没有开口问,他早已经学会了不再发问……

“恩,我知道了……”

“去洗个澡解解乏。”岳父慈爱地拍了拍史林的手臂。

“恩。”不想再纠结于岳父异常的表现,史林快步上了二楼。

史林进了屋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横趴在床上,他想立刻就睡着,就这样进入梦的世界,他想去那里好好问问王鲲頔那个他想要的完美答案。但是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史林就知道他肯定睡不着,脑子混乱得就好像大型机械的生产车间,无论怎么平心静气却就是安静不下来,非但一点儿不迷糊,反而还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清楚地混乱着。

史林直起身伸直胳膊拿到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倒了两粒在手里正要倒进嘴里,突然想起岳父刚刚跟他说的话。史林很明白,如果他现在吃药的话,晚上是绝对醒不过来的,那么明天早上就肯定躲不过一顿劈头盖脸的谩骂。

把药片重新倒回药瓶,又把药瓶重新放在床头柜上,史林再次重重地跌回床上,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又开始出现王鲲頔的身影,这让他感到惊喜,但就在接下来的一秒又颓然地发现自己仍旧什么都听不到……史林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出现的王鲲頔的嘴,想看出他到底说的是什么。盯得眼睛都发酸了,只好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史林?史林?”

终于有声音传进了耳朵,史林拼命地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人,想要问个清楚,但就在手即将碰到对方衣袖的时候,眼前的一切突然灰飞烟灭,一瞬间变成了冰冷的石灰墙面,接着就是岳父满是担心的脸。

史林愣了愣,才想到刚才应该是睡着了。可是现在究竟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中?如果是现实,岳父怎么可能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应该是看出了史林的茫然,岳父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你不舒服?”

“没有……”史林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定了定神,周围的一切都让他确定他不是在梦中……

“那擦把脸下楼,王关长到了半天了。”

“恩。”史林应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手间擦脸。

从二楼可以看到客厅的沙发,史林看见王关长正坐在沙发上和早他一步下楼的岳父说着什么,岳父先抬起头看他,随后王关长也循着岳父的视线回过头。

史林觉得和王关长视线相交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种雀跃,但只是一瞬然后就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产生过一样,自己眼花了么?

“您好。”史林勉强笑着打了声招呼。

“好好,又来叨扰了啊,实在不好意思,哈哈。”王关长也笑着寒暄。

“看您这话说的,您能来我这简直就是蓬荜生辉啊,来来,坐下说话。”岳父招呼史林走过去,坐在王关长对面沙发上。

史林坐下以后环顾了一下客厅,岳母没在,范颖也没在。将近一个月了,他几乎都没有在家里看到过妻子的影子。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王关长忽然关切地说。

“啊……可能是最近睡不太好。”史林有点受宠若惊,不过这个王关长如此客气也是给了岳父很大的面子吧,不然自己一个走后门进去无所事事的蛀虫有什么值得关心的。

“要不我给你几天假,歇歇。”

“不用……我没事。”史林急忙摇头拒绝。

“您不要那么宠后辈嘛,年轻人,睡一觉就好了。”

王关长听了,冲史林岳父客套地笑笑,然后又转过头来对史林说:“如果一直睡不好就到人事去领几天假,睡眠不足最伤身体了。”

“恩,好。”

聊了几句,饭菜就摆上了桌,岳父招呼王关长入席,史林作陪。席间史林发现王关长和他说的话似乎比和岳父还多,他还害怕岳父受了冷落会不高兴,没想到抬眼看过去,只见岳父脸上是几乎可以称作眉飞色舞的欣喜表情。

吃过饭王关长要告辞的时候,岳父把他那辆大奔的钥匙给了史林,“王关长喝高了,你送他回去吧。”

史林见王关长也没推辞只好点头答应了,扶着走路已经有些摇晃的王关长出了家门。

第三十四章

春末,即将入夏的夜晚仍然能够感到丝丝渗入毛孔的凉意,日间的温暖仿佛随着太阳的离去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史林搀扶着已经醉得不能自己走路的王关长出了大门,朝院子另一边的车库走去。席间神采奕奕的王关长此时就像是一个得了软骨病的人一样,身体完全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几乎吊在史林身上。史林有些吃力地向前走着,他很难想象一个比他矮了将近一个头的男人会如此沉重。

王关长靠在史林肩膀上的头随着俩人很难一致的脚步一起一伏,散发出一股股发胶混着烟酒的刺鼻味道。

史林偏过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上司的脸,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这个男人。没有什么特点的一张脸,却是中国官员最普遍的“干部脸”——国字轮廓,短而粗重的眉,阔而圆润的鼻,宽而厚重的唇。史林不禁想起前段时间还有同事曾经议论过这位长着饱满嘴唇的关长讲话是怎样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仔细端详,不免觉得与岳父有些神似,只不过,这张脸多了几分官场上特有的优越感。

“咯……”

王关长突然猛打了个嗝,顿时酒臭味混杂着半消化的饭菜味道让史林忍不住别过头。

只觉得通往车库的这条不足20米的小径忽然变得好长,长到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史林只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开。小径两边的草由初春时的嫩绿变成了现在的深绿,叶子在月光清冷的照射下泛出点点银光,好像满天星斗顽皮地眨着眼睛。

偶尔能看到些黄色和粉红色,那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野花的种子,或许是飞到这里时风变弱把它们留下,也许是因为高出地面的石灰墙挡住了它们的去路,又或者是它们喜欢这个院子,自己想留下来。经过地下一个冬天的蜷缩,它们终于在此时钻出了地面,开出小花,充满生机。史林经过时,大概是带动了空气,它们小小的身体也随之颤抖。在清冷却皎洁的月光下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史林不禁有些感慨,如果抛却身后这栋别墅中的人,那么这里还是美好的,是值得留恋的。

史林按下墙上的黑色按钮,随着车库门慢慢升起的声响,里面的灯也亮了。岳父的黑色奔驰就如一匹毛皮闪亮的黑色骏马,精神百倍地蓄意待发。史林迟疑了一下,把王关长放在了后座,他实在不想开车的时候继续闻那令人作呕的酒臭混着半消化的饭菜味道。然后他绕过车头,钻进驾驶室,转动钥匙发动了车子。这时史林才想起他根本就不知道王关长住在哪里,岳父也没有告诉他。现在进去问虽属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但是肯定少不了被讽刺挖苦。想了想史林还是决定问问王关长试试看,还好王关长并不是醉得完全不省人事,对于家庭住址似乎有着习惯性的敏感,虽然舌头不利索,但是说出来的仍旧是确切的住址。这就省却了史林的麻烦,他挂上档把车子开了出来。

王关长的酒品倒不算坏,自始至终都没有吵吵闹闹或者做出什么异常举动。史林觉得这可能也是当领导必须要练就的功-夫,喝酒吃饭是现在官场少不了的应酬,真要是酒后失态也是个影响领导形象的事情。

不过生理反应就不是能练就的了,车子开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光景,史林就感觉到座位靠背被重重地拍打着,扭头迅速看了一眼,只见王关长脸色铁青,昨手捂着嘴,右手搭在驾驶座的靠背上,一副马上就要吐出来的难受样子。可能爱车如命的岳父并不在意王关长在他的车里留下些纪念,但是史林却不认为自己能在呕吐物的陪伴下开完后面的车程,然后再去24小时营业的洗车房洗车。抬头看了看后视镜,确认没有车以后,史林快速打轮把车停到了路边。王关长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打开车门冲了下去,还没等史林下车就已经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呕吐的声音。

“您没事吧?”顶着呛鼻的味道,史林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王关长的后背,好让他吐得彻底些。

“没……事……咯~”王关长半猫着腰冲史林摆摆手,又干呕了两下。史林没有再问,但手上仍旧拍着并没有停下来。过了半天王关长才喘了口大气直起身子,“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吐了就舒服了,我去买瓶水给您漱漱口。”史林说完就跑向路边的便利店。没一会儿工夫,抓着矿泉水跑回来,拧开瓶盖递给王关长。看着他一个仰头灌了满口,鼓起腮帮子左右漱了漱,然后低头吐在旁边的地上,又一口气喝下去少半瓶。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走吧,没事了。”

“恩。”

坐回车里,史林重新发动了车子。王关长显然比刚才清醒了很多,沉默了半响之后忽然说:“我今天特别高兴,喝多了,你别见笑啊。”前言不搭后语的似乎是对他刚才出糗的解释,不过强调他高兴的意思好像更加突出,不知道是他自己也觉得说的比较突兀还是怎么的,又干笑了两声。

“高兴就好啊。”史林客套地寒暄着。

这么多年,从单纯地认为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到说话看脸色听尾音,最后因为实在说不出奉迎的话,但也不想被人刁难,就习惯于说些不痛不痒的寒暄来蒙混过关。史林觉得自己就像是块被磨平了棱角的石头,只是让看的人感到舒服罢了。

“你要不要做我的助理啊?”依然是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虽然是询问,但是王关长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高高在上的语气。

史林先是一楞,然后有些释然地笑笑,“您喝多了。”

混到现在,史林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得到就一定要付出,这句话简直就是他一直以来生活的写照。

“不想升官啊?”王关长舌头还有些伸不直,说最后一个“官”字时,史林真为他的舌头捏一把汗。不过听到这句话,史林心里很清楚,他的婉拒应该是被王关长当成了欲拒还迎的官场伎俩之一。

史林不知道王关长为什么突然要提拔他,是岳父的意思?还是刚才自己的表现显示出非同他人的才能?不过不管是为什么他都不想再搅合进去。史林想更直接地加以回绝,但又不想破坏岳父这段时间以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更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一个还不能算是清醒的人说的酒话而较真,他只好露出对于玩笑的无奈笑容,没再说什么。

王关长却会心地笑了笑,不过史林当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笑的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大相径庭。

第三十五章

车子开上了一条并不算太宽阔的马路,以前出来办事的时候,史林曾经到过这里几次,每一次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落差感。在这座绿化并不太好的城市当中,两边整齐地栽满碗口粗的白杨树的道路可谓屈指可数,这里便是其中一条。

时值春末,白杨的树冠已经长得很繁茂了,到夏天的时候它们就会在头顶的上空连成一片惬意的绿荫。现在的树身上还残存着入冬以前园林工人涂上去的白色防虫病涂料,一眼看过去就像是路灯下等待检阅的士兵般精神抖擞,整齐划一。

这里没有占据街道的私搭乱盖,也没有冒着浓烟的嘈杂夜市,更没有刚刚铺上又被掀起来的地砖,甚至,路上行驶的车辆和行走的路人都比其他地方少很多。这里仿佛是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极有灵气的地方,一个修养身心的处所。但是其实,这里是这座拥有千万人口的大城市的权利中心,城市各个部门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居住在这里。越过层层的白杨树后的围墙就可以看见里面那些若隐若现的二层小楼。

车子开了不久,史林就在右手边看到一个并不算大的小区入口。抬起眼通过后视镜看到坐在后座的王关长昏昏沉沉地迷糊着,他体贴地没有开口问。不过门口既然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那么多半就是这里了。因为没有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门口会站着武警,大多数都是几个穿着不合体制服闲聊天的三流保安罢了。不过史林一直不明白在那些领导们一再宣扬的安康社会中,他们自己住的地方怎么会如此守备森严。

右拐弯开到门口,史林当然被武警战士客气地伸手拦了下来,史林放下车窗。

“您好,请出示证件。”武警战士不屑地扫了一眼史林驾驶的派头十足的大奔说。尽管语气礼貌,但是人却面无表情,史林觉得站在他面前的好像是一个按照提前设定好的程序运作的机器人。

“……”史林有点为难,他从来不随身携带身份证,驾驶证倒是一直放在车里,可偏偏现在他开的是岳父的车。史林从车里探出头,“证件我没带,恩……我就送个人进去,他就住这,送进去我马上就出来。”

“送人?”见史林拿不出任何证明身份的证件,武警战士戒备起来,怀疑地打量着史林。

史林正想继续解释,忽听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王关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摸索着要打开后车窗。史林见状赶紧放下后车窗,王关长探出头去冲站在前车门边的武警战士喊,“哎呀,是我啊。”

不过王关长那略带醉意的沙哑声音并没有能够让武警战士立刻认出来,反而让他更加警戒起来,往后面走过去,借着并不算明亮的门灯仔细看。

“我啊!看不出来啊你!!!”见每天进出都要打头碰面的警卫居然没有认出自己,王关长似乎觉得很掉面子,脸色不善起来,有些急躁地瞪起眼睛嚷道。

这次武警战士终于认出了王关长,赶忙立正敬礼问好,没再多说什么,小跑着到值班室里按下按钮,银白色的自动门便沿着地上的轨道向两边慢慢滑开了。史林一给油门开了进去。

史林忽然觉得守在这里的武警战士也是很不容易的,他们要保卫这里的安全,但是每天进出这里的人都是大人物,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一个不留神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可能就丢了饭碗立刻复员自谋职业。可是又不能敷衍了事,虽然说进出的100个人里有99个都是官员本人或者他们的亲戚朋友,但只要有一个是恐怖分子,而他们没有查出来的话,那就是盖棺定论永世不得翻身的重大失误。怪不得刚才那小武警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脸的世故和沧桑。

这样想着,车子已经开上了一条由低矮灌木勾勒出来的小径,宽窄只能容得下两辆小轿车并排驶过。矮灌木的后面种植的是到了夏天叶子就能长得比一个成年男人手掌还要大的桦树,风吹过树叶摩擦发出沙沙声。

行驶了5分钟不到的样子,一栋栋二层小楼就出现在了眼前。所有的小楼几乎都是一样的,四四方方的形状,暗红色的砖墙黑色的瓦,楼前都有下面是砖上面是铁艺护栏的半墙围起来的小院子。每户门口的墙上都悬挂着一盏灯口朝下的黑色铁艺灯,照亮门前半径两米的地方。

现在这个时间有的小楼已经黑了灯,大概里面的人早早睡了,又或者是像王关长这样还没有回来;还有的灯是亮着的,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在为城市的发展辛劳还是在接待白天不能露面的关系人士。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像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正默默地看着这片寂静的住宅区。

按照王关长的指挥,史林最后将车子停在了大概处于小区东南方向角落里的一栋小楼前,下了车他抬头看到二楼的灯还是亮着的。

史林绕过车头,给王关长开了后车门。王关长下了车笑着跟史林说:“真是麻烦你了啊,既然来了上去坐坐吧。”

“没事,太晚了不太方便吧……”史林觉得这应该就是一般的寒暄,都到了家门口好像不说这样的一句话就不能算是会待人接物。虽然人情世故是他的弱项,但是这种基本的眼力价儿他还是有的。

“咳,有什么不方便的。”王关长说着半推半就地将史林拉到门口,伸手按了门前墙上黑色的对讲机按铃。过了一会儿传出了一个有些低沉的女人声音。

“谁啊?”

“我。”

“哦……”带着些不屑的语气,接着便是咣当一声,门被打开了。

“走,认认门儿。”王关长不容史林再推托,将他推进了门。

史林没有办法,想着上去寒暄一下就走便不再挣扎。走进小院,门外铁艺灯的光线被已经就快要关上的大门遮挡了,瞬间暗下来,史林只是匆匆扫了一眼,看到的只是堆满墙边各种纸盒纸箱还有装着枯枝烂叶的花盆。

并没有人开门迎出来,王关长似乎也并不期待,直接伸手开了家门,按开了一楼的灯。

史林一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个6平米左右的小厅,与其说是客厅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楼梯间,因为左手边就是转角向上的黑褐色木质楼梯。正对面一共有三个房间,中间的房间门敞开着,从摆设看得出是客厅,左边一间的房门紧闭,右边一间则是带着印花玻璃的木门,看样子不是卫生间就是厨房。从外面看不出来,进来才发觉小楼的样子很有点国民党统治时期官宦人家的宅邸。

楼上忽然传来了开门声,接着是脚步声,史林随之闻到很强烈的潮湿的味道,还夹杂着化妆品特有的不自然的香气,这让他觉得很尴尬,显然这家里的其他人已经洗漱完毕或者正在洗漱,准备睡觉了,而他却在这时候来“做客”……

而紧接着他看到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女人也证实了他的猜测。女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丝绸睡衣,脚上是一双暗紫色的绒毛拖鞋,但是说实话有些暗黄的脸色跟她这身衣服并不太相配,尽管不自然的发亮说明她是才刚涂了昂贵的保养品,但那层叠的皱纹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

女人看见史林先是一愣,随机露出了让史林觉得有些怪异的表情。女人的右边嘴角微微上扬,下颚向上抬起,但视线却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同时也不时地扫着他身边的王关长。明明已经站在高处,却用这副样子看人,史林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位是?”女人开口。

“送我回来的同事,来来,咱客厅坐。”王关长似乎对女人的询问很是不耐烦,随便答了一句就把史林让进客厅。

她应该是王关长的太太吧……在外人面前遭到冷遇会很尴尬吧……史林有些不安,坐在沙发上以后,往楼梯望过去,却发现那个女人并没有离开,反而跟着走了进来,脸上并没有他想象的尴尬神情,反而是堂而皇之地将视线直愣愣地放在了史林身上。

第三十六章

“去沏杯茶来。”王关长回头看见女人跟着走进来,就抬手指了指门口说。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人此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她将视线从史林身上移开看着正要在沙发上坐下的王关长,鼻子微微向上皱起,从因此而紧绷起来的嘴唇中间发出了一声“哼!”

“你喝得醉醺醺这么晚,还带个男的回来,我还没问了,你倒指使起我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不能带客人回来?这是我家。”王关长大喇喇地在沙发上坐定,眯起眼睛看着女人,脸上还特意挂了不屑的笑。

“你的家?!旅馆更贴切吧!”女人显然是被这句话和那个笑容激怒了,气势汹汹地抬起原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环抱在胸口,下巴比刚才抬得更高了,一副绝对不让步随时开战的架势。

“算了算了……不用麻烦了。”史林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赶忙摆摆手并从沙发上站起来,“时间真的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拜访吧。”说着就往门口走。

“没事啊,你不用管她……她更年期。”王关长跟着站起来凑到史林身边小声说出最后几个字,回头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转过头遗憾地对史林说:“你看看,送我回来,结果连口水都没喝上……”

“看您说的,我先告辞了。”史林没再拖拉,快步出了门,走出小院回到车上,发动引擎直接开出了小区。

车子已经开上来时的大路,史林却还觉得刚才那种异常尴尬的气氛没有完全从身上褪去。他其实都不太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关长和他老婆怎么就剑拔弩张起来。就他的了解,中国夫妻就算是有矛盾,一般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争吵,“家丑不可外扬”这是中国人亘古不变的古训,身为一关之长和关长夫人不是更应该恪守么?但是刚刚明显不是,那女人看上去毫不在乎在外人面前出王关长的丑,又或者她就是故意要在外人面前灭王关长的威风。不过……王关长似乎也自己的妻子近乎无视,进门时甚至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这是什么样的夫妻状态?

当史林意识到原来其他人的婚姻状态并不比自己好的时候,心中居然闪过了些许安慰,但是很快他又觉得悲哀,既为自己这样想觉得悲哀,又为那些已经完全忘记婚姻初衷而痛苦地绑在一起的人们感到悲哀。

不知不觉间开到了家,史林停好车子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表,时针已经划过了11点。这么晚客厅的灯居然还亮着,难道是岳父在等自己回来汇报送王关长回去的情况?史林如此想着推门走了进去,不过意外地,他发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已经很久未见到面的老婆范颖。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范颖听到门声,抬起头看了史林一眼,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说了一句“我有话跟你说”便先一步走了出去。

史林没有多想,也一转身跟着走了出去。院子中青草的味道混着泥土的潮湿气味沁人心脾。他忽然想,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财富,现在好多人追求的不就是这种自然健康的味道么。然而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不是已经沉沉睡去,就是在声色场所流连忘返,又有谁能够真正停下脚步,好好闻上一闻呢?这味道让史林想起了家乡村子的春天。这么多年,自己到底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呢?

“我怀孕了。”

史林听了有些迟疑地转过身,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自己的妻子,而范颖也正望着他。史林从范颖的那双大大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月亮慷慨地撒下凄冷的白光,遇到史林和范颖则无奈地在地上拉了两条长长的影子,甚至因为太长而变得有些扭曲,不再像是影子,仿若两条黑乎乎的平行线,就那样朝花丛里延伸出去,没有交集。

“我只是想要个孩子……”范颖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幽怨,就像是一个长年独守空房的可怜女人提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我知道。”史林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异常平静的,他并不感到惊讶,尽管似乎他应该为自己的平静而感到惊讶。奇怪的现在他的心中完全没有波澜,他当然知道范颖怀孕意味着什么?这个能令任何一个作为丈夫的男人暴跳如雷的消息却在他的心中犹如石子落深潭,无声无息。

范颖看着他,复杂的眼神过后是史林再熟悉不过的目光。很多年以前范颖就是这样看着他,然后走过来大大方方地向他表白。那是一种少女般痴迷、憧憬、兴奋的目光,只是现在多了些黯淡,少了些光彩。

直到现在史林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让范颖喜欢,一个农村来的土包子到底哪里让这个千金小姐心动,许多年过去,现在范颖又是这样地看着自己,同样是表白,只是内容相差甚远……

史林的思绪被范颖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被紧紧拥抱着他感觉最强烈的却是因为衣服布料紧贴在皮肤上而传递过来的冰冷触感。范颖在颤抖,他不知道是她也同样感受到了冰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范颖的拥抱如此陌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打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范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史林没说话。

“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可是……可是我想要个孩子,要个正常的孩子……”

史林仍旧没有说话,他只是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却看到那两条刚刚还平行的黑影子,现在缠绕纠结在了一起。顿觉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史林轻轻推开范颖呼吸才稍微感到顺畅。

范颖仰望着史林,满脸受伤,流水浸湿了脸庞,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白光,显得柔弱无助,“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范颖的脸上挂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笑容。

史林仔细想了想,对范颖,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亲情还是爱情,抑或仅仅只是习惯。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内疚的情绪,史林想伸手抱抱范颖,抱抱这个谈不上幸福的女人。他知道生了两个脑瘫的孩子不仅对自己来说是痛苦,对范颖来说也是一样,而且除了心理,身体上的痛苦大概是他永远不能体会得到的。但是范颖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双臂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你喜欢的是我家的钱对吧……”

史林突然觉得疲惫灌顶,差一点就将他击倒。他一直不想任何人受伤,但岂知道其实所有的人都已经遍体鳞伤,包括他自己。走到这一步再没有必要用冠冕堂皇的话去掩盖虚伪自私的自己。

“是。”史林坦白得近乎残酷。

“……什么?”范颖的尾音有些失落地拉得过长,就好像在等待史林的否定,但是她并没有等到,“你……你个混蛋!你这个大混蛋!”范颖在下一秒便开始发狂,举起手臂疯狂地捶打着史林的胸口,“我有了孩子!孩子不是你的!你居然没事人一样!你还是男人么?!你冷血!你没良心!钱钱钱!我就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我要跟你离婚!离婚!!”

史林不知道是他的身体在晃动还是整个世界在晃动,但是却一直没有说话。范颖闹得倦了累了,慢慢停下动作,眼里透出绝望的目光,然后狠狠地踢了史林一脚,哭着跑进了房子。

史林突然觉得轻松,他笑笑,也许自己真像范颖骂的那样就是个混蛋。可是,到底要怎么做?一个女人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健康的孩子,这无可厚非,他给不了,也就没有理由去责备。那么面对别人给了自己老婆一个健康的孩子的他,到底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妻子?高兴还是愤怒?史林突然觉得,在这几年的人生中,他似乎一直都游走在一种灰色的中间地带,总是左右为难……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这样,就好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浮萍,由着风吹来吹去,不能自已。

或许觉得轻松的理由仅仅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岸现在他总算能靠上一边了,至少能从无所适从的境况中摆脱出来。仅这一点就足够了,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屋。因为不想和范颖继续争吵,所以史林打算在客厅里将就一夜,他不想吵得岳父岳母都起来,然后三个人一起围攻他。他太累了,就好像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疲惫感就像是汹涌的海浪沉重地拍打着他。

刚刚在沙发上坐定,楼上就隐约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史林不知道是范颖还是岳母,不过不管是谁,他现在都不想见,尽管疲惫非常他还是站起来拉开门重新走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走出房子,史林却忽然发现,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他除了身后这个“家”和那个每天只能无所事事的办公室,根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在这里,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更没有容身之所。

夜里的气温似乎更低了些,一阵风吹过,好像要带走身上所有的温度,史林不禁打了个寒战。

如果带着车钥匙就好了,掏了掏空空的裤子口袋,史林想,那样至少可以去车上将就一夜。要回去拿么?可是现在他不想再回到那间房子里去。走到自己的普桑旁边,史林负气地拉了一下车门。没想到的是车门居然随着他的动作“咔”的一声开了。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到家时因为走得太急根本就没锁车。史林扯了扯嘴角,古人说得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人其实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自己做的哪件事,能带来福气还是祸端。

史林一个低头钻进驾驶室,打开暖风,放低座椅靠背,然后躺了上去。时间就那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很久,寒冷的感觉却仍然没有消散。他有些无奈地侧过头望向窗外,风格各异的别墅林立在如水的月光中。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是这个城市当中绝大多数人艳羡的对象,但是,那些已经熄灭了灯火的黑洞洞的窗户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是否也是让那绝大多数人羡慕并向往的呢?他不敢断言,但至少他的生活远远不是。

坐起身子,抬起座椅靠背,史林发动车子开出了院子。

宽阔的马路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史林这才知道这个有着1000多万人口的大城市的夜晚竟会如此空洞寂寥。偶尔有风刮起塑料袋从挡风玻璃前飞过,把落寞渲染得更加淋漓至尽。

史林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他不知道除了家里和单位,还能去哪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要做些什么。就像是一直存活于漂亮笼子里的小鸟,出了笼子也只会在笼子附近茫然地徘徊。

道路两旁是一片片新盖起来的居住小区,史林曾经听说过拆迁时人们的哭喊吵闹,也曾经看到过搬入新居时人们的满脸欢喜,但是现在他看到的却仍然是一个个黑洞洞的窗户,仿佛洞穴般蛰居着各种各样的人,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但都与他无关,属于他的只有那个笼子,那个人人羡慕的漂亮笼子。

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恐惧感在一瞬间席卷而来。史林害怕了,他害怕就这样坠入那无底的恐惧之中。

不管是什么都好,不管是哪里都好,史林需要声音。他疯了似地向周围看,一个闪烁着绚丽霓虹灯的酒吧跃入了他的视野,在这个黑暗无声的世界中显得那么突兀鲜明,史林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迅速掉头拐了过去。

推开酒吧那两扇大大的用厚厚皮革包裹起来的隔音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仿佛潮水般向史林涌来,侵入他的每一寸肌肤,占据他的每一根神经。流光溢彩的镭射灯和不停闪烁的镁光灯下扭动穿梭的人影,是否跟自己一样,在城市生活中无所适从,所以只能来这里发泄或者寻找归宿?

在炫目的灯光中站了一会儿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史林走近吧台,在一把空着的高脚椅上坐下来。柜台后面身穿着白色衬衫、黑色套脖坎肩的酒保在利落地擦着高脚杯子,然后一个一个地挂在头顶的杯架上。暧昧的橘红色灯光扫过晶莹剔透的玻璃切面,整个吧台仿佛一个刚刚拉开帷幕的迷幻的舞台。就要离婚的自己,大概就要飞出鸟笼的自己,是不是值得庆祝一下呢?

“有烈酒么?”史林不知道要喝点什么,在家里一般只喝葡萄酒或者红酒,再或者就是别人送给岳父的他并不知道名字的洋酒。岳父有时心情好就会拿出来一瓶,满面红光地细数酒的名字、年代、来历,可惜史林对酒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每次都不太用心听。

“怎么?心情不好?”酒保擦杯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但是视线转移到了史林身上,那口气就好像询问一个久未相见的老朋友的近况,面带微笑。

“不,非常好,好得想要喝酒庆祝。”史林挤出一个仓促的笑容。他并不习惯于在这种橘红色的灯光下露出笑容,有些怕这个笑容显得突兀,甚至滑稽。

酒保无所谓地耸肩笑笑,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客人,或者说见多了世间百态。

“稍等。”将手中的玻璃杯和毛巾放在旁边的吧台上,酒保回身从柜台里拿出一个贴着漂亮英文字母“”标签的细长酒瓶,转回身抬起另一只手,拉了个高脚杯下来,麻利地从旁边的冰桶里舀了几块冰,一歪瓶子倒了多半杯,推到史林跟前,“尝尝这个,喝完了可以再叫。”

“恩。”史林点点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刺激的感觉从口中直穿过嗓子和食道最后在整个胃部扩散开来。

对于不沾烟酒的史林来说,这种火辣辣的感觉并不舒服,但却有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快感,堆积于心的东西似乎被化解开了,随着这种感觉一起扩散开来,怪不得总有人借酒浇愁。

一杯接着一杯,火辣辣的感觉越来越淡,不知道是身体适应了酒精,还是酒精占领了身体。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史林只觉得身边有人来有人走,终于,迷迷糊糊地趴倒在了吧台上……

第三十八章

“……爹知道不该让你去做这么一件事,可……可是真的实在没有办法了……”王显德坐在书房的红木椅子上,身子向前微微倾斜,双手紧握扣放在桌案上,似乎不这样做整个人就会在下一刻向前瘫倒下去。

王显德说话时,眼睛并没有看向史雅琦,而是略微低头,直直地看着桌案上那方醉八仙形状的端砚。那是去年他大寿时王鲲頔特意托人从肇庆花重金买回来的,他甚是喜欢,常为了用砚而伏案书写半日,但是现在,端砚上只剩下些许斑驳的墨迹和尘土。

明明已经入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仍然会觉得寒气逼人,穿着夹衣站在书房之中,史雅琦感受到的丝丝凉意仿佛千百条细小的蠕虫侵蚀他的身体,努力忍耐着才不至于打颤。两只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浅蓝色短衫的下摆,浑然不知那块衣角早已在他手中褶皱得不成样子。史雅琦就这样呆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坐在桌案后面垂头丧气的“公公”……

拜堂转天的敬酒仪式之后,将近三年史雅琦便没有再像这样面对面跟王显德说过话。他只有在每日三餐之时才会见到这位王家的执掌者,其余时间他则只被允许在新婚的院宅里走动而不能出来,不过即使是三餐时分王显德也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史雅琦一开始并不明白,这个男人,明明拜堂之前还亲自到家里来提亲,对他曾经很温声细语的面目和善的人,为何在他嫁进王家以后变得如此冷淡。不过很快他就了解了,原来王家老爷和父亲哥哥是一样的,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是个用来满足神的旨意的物件,满足自家衣食无忧愿望的同时也不过是在成全王家在镇子中的光辉形象。

他现在比王家的下人还不如,下人最起码还能为家里出份力,不白吃白穿赏给他们的那份衣食,而他呢?作为王家的媳妇既不能做下人的营生,也不能承担传宗接代的责任,所以他便是这个家中最没有用处的一个,甚至反而是一个负担。虽然就王家的财力养他一个人并不算什么,但是商人的天性就是没有好处的人、事、物即使微乎其微也会觉得碍眼,只好尽量不去看。

因为王显德的态度,家里的大多数下人对史雅琦的态度自然也是出奇的冷漠和不屑,这些早已习惯了争权夺势、明争暗斗的人自然是不会把精力和心思赌在一个永远不会翻身得势的人身上,更有甚者,会在史雅琦的不经意间从背后使坏。王家最初的日子在史雅琦来说就像是永远晴不了的灰蒙蒙的天空,很是难挨。

但是几个月之后,史雅琦在他昏暗的天空一角,发现了一盏明亮的灯,慢慢冲破厚重的乌云向他靠近,最后照亮了他的整个天空,那就是王鲲頔——他的丈夫。

最初史雅琦对待王鲲頔总是小心翼翼的,不知道是自小养成的习惯还是天性使然,他总是喜欢观察对方的表情神色,试图从中猜测出对方的情绪和心意再行事。或许是由于一直以来他身边所有人的一个情绪和心意就能轻易决定他的生活,才形成了这种生存本能。小心地对待王鲲頔,只求能够平静地活下去,每个人都可以无视他,每个人都可以轻蔑地不拿他当什么少夫人,只要能容他一个小小的空间活着就可以了,但是史雅琦没想到的是,他得到的却远远超出了他想象的。

在史雅琦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一样时,王鲲頔让他出乎意料。他没想到这个最开始对他怒气冲冲的人反而是最为真实最为亲近的。虽然接受不了他这个身为男人的媳妇,但是王鲲頔也没有嫌弃他、厌恶他,更或者虐待他,而是把他当做了朋友。总是会跟他说些话,一些不会和别人说的话,这让史雅琦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至少王鲲頔在想说话的时候需要他,愿意跟他说,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所以每次他都会仔细听,认真想,偶尔会试探着回应一两句。

然后史雅琦突然发现,在他说话的时候王鲲頔也会仔细听,接下来是让他更想不到的,王鲲頔居然带着他一起去书斋念书。

成亲后的半年,王鲲頔开始跟着王显德出去做生意,不过只要他回来,就会去新房后面的花园池塘边找史雅琦,在旁边坐下,拿起另一套钓具,静静地垂钓。虽然王鲲頔每次都钓不上什么来,但每次他都会这样静静地陪着史雅琦。

史雅琦开始以为自己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容身之所,但是后来才发现,人原来都是贪心的动物,起初的不贪心只是因为知道不可能,但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变得贪婪;他也发现,原本以为一个人静静地活着就可以了,但是现在,静静地活着变成了静静地等待王鲲頔,等着他回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史雅琦的生活已经离不开王鲲頔了。

然后他听到了喜欢。

然后他们肌肤相亲。

这一切的一切让史雅琦觉得措手不及但却是如梦般的幸福,他的生活自此被染上了五颜六色,绚烂夺目。

“雅琦?”王显德的声音将史雅琦唤回现实。

王显德这半个月来像是老了几十岁,原本总是红润的面庞现在则泛着憔悴的土黄色,总是挺拔的身子像是背了个沉重的包袱般被压得微微向前躬起。虽然王鲲頔没跟他说什么,但是史雅琦知道这都是因为王家的生意现在陷入了困境。

年初最大的一单买卖在走货时马队在山东遇到了山贼,所有的货物被抢得精光,损失惨重。但如果就单单这一桩还不至于使王家怎样,但是俗话说“祸不单行”,王家江西的钱庄借出去的款项收不回来,这如同雪上加霜。墙倒众人推,这时候非但没有人来帮忙,原来那些做生意时有欠账的商家却还都一个个找上门来讨账。这段时间平日的小镇因为这些陌生人的到访而变得呱噪起来。慢慢的小镇上风声四起,人们也听到了这样那样的谣言,说得比王家现在的境遇还要恶劣许多。

家财损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王家在小镇中的名誉和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王家是神明的象征,是祖宗基业的守护者,又如何可以又怎么能够衰败呢?小镇里人心惶惶。

王鲲頔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从他隐秘在眸子中的愁闷里,史雅琦能清楚地看到。他也在想怎样才能帮得上忙,但是他根本无能为力,只能束手无策。没想到今天,王显德居然将他找了过去,说出的话更是让他如迎头一击当头一棒。

“杜家是苏州城中有名的大户,上次杜老爷到咱家里来时的排场你也看见了。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他杜老爷居然会看上你……”说到此处,王显德终于抬起头看着史雅琦,似乎在找寻那吸引了自己儿子,又被杜老爷看上的地方。“现在他听说咱家的窘境,前日到访,说是可以借款给咱家周旋以解燃眉之急,但是有个条件,那便是……便是将你送了过去。我迫不得已告诉他你是男儿身,他居然说无大碍……”王显德咧咧嘴,露出甚是难堪的苦笑。

“也怪爹爹我,当初介绍的时候碍于面子没说你是少夫人……如果说实话他今天大概就不会开这个口了,但现在既然开了,我再回绝,恐怕杜老爷会颜面尽失,就怕他不能帮忙反而加害于咱,如果真是那样,王家就真的一蹶不振,永无重振之日了……”王显德这时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史雅琦跟前,“雅琦啊,也许祖上神灵让你下嫁到王家来就是知道我们王家会有这么一天,要不怎么那么多女儿不要,偏偏选中了你做鲲頔的媳妇,料想是有这么一天你会是我们王家的救星。雅琦啊,如果你去了,爹爹保证只要王家的生意有所好转,就让鲲頔接你回来,善待你一辈子。”

见史雅琦一直愣愣地站着没说一句话,王显德急忙改口,大概是怕惹恼了他,此事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不过爹爹也不强迫与你,今天你回去想想,明天给我答复。唉……真没想到王家的基业就要断送在鲲頔这一代了,罪过啊罪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王显德万分无奈地摇着头转身走出了书房。

史雅琦一直木然地站在书房中,有如一尊青铜铸造的毫无生气的雕像,直到残败的夕阳懒洋洋地挂在窗外,血红色的阳光打在他青衣白衬的衣服下摆上仿佛一团火焰慢慢燃烧……

第三十九章

剧烈的火焰伴随着夕阳的垂暮而渐渐燃烧殆尽直至熄灭,不知不觉间周围完全黑了下来,房中人的青衣在暗影下就像是经过烈焰洗礼后的灰烬般毫无生气。没有灯火的书房现在如同一座终年不见天日又杳无人烟的地窖,死寂一片,阴暗又冰冷。史雅琦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没有能力去思考,王显德的那一席话,他的整个世界便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我还寻思你怎么没在池塘边钓鱼呢,怎么跑爹书房来了?小心被他知道骂你啊。”

宠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渐渐接近。史雅琦只觉层层包裹住自己的无边的黑暗在一瞬间被打破,一股暖流淌入胸腔,让几近冻僵的心慢慢融化,狭小的身体似乎容纳不下越来越多的温暖液体,它们纷纷涌向他那因为呆滞太久而有些发痛的眼睛。史雅琦想转头,但是脖颈却不能顺利执行主人的命令,他想伸出手去,但是四肢却不能立刻收到主人发出的信息。史雅琦觉得他的魂魄似乎已经和即将死去的身体相脱离,但仍然被冰冷的身体死死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尽管焦急,他能做的也只是紧咬住嘴唇。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炽热紧紧包裹住了他几乎没有体温的右手,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向外面拉去。史雅琦越发地说不出话,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几乎死去的身体正在一分一寸地脱离泥泞的池沼,一点一滴地恢复温暖和生机。

史雅琦茫然地抬起头,呆呆看着眼前人的背影。这个只比他高了勉强半个头的男人,这个最近由于生意上的烦心事而日渐消瘦的男人,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却有不断的温暖传过来,能够温暖自己的整个身体。

转过回廊,史雅琦眼前突然大亮,仔细看去,才意识到王鲲頔已经拉着他走进了前院中间灯火通明的正堂。堂中桌椅早已摆齐,五房夫人都已经落座,王家老爷王显德正端坐在最上方的位置向这边观望着,现在空出来的只有他和王鲲頔的那两把雕工红木椅子,在坐满人的桌面很是突兀。

“鲲頔,快来坐下,老爷和几位娘亲都等了许久了……”王夫人看见两人,赶紧站起身来,让身边的丫鬟上前招呼两人坐下。

“是,娘。”王鲲頔点头,拉着史雅琦入席就坐。

“哎哟,这都什么时辰了啊,还让不让人吃饭啊。”史雅琦刚刚坐定,就听见五娘杨婉茹那如同尖利指甲在磨蹭铁制锅底一般刺耳尖锐的声音,抬起头只见对面那人正夸张地撇着艳红的嘴唇,恶狠狠地瞪着他和身边的王鲲頔,“屁股都坐得快要生根发芽了,吃顿饭容易么。”说着还特意扭动了婀娜的腰肢加以说明。

“对不起,五娘……”史雅琦怯怯地收回视线低声嗫嚅。虽说早已习惯了五娘的刁蛮任性,但此时此刻听来心里却比往常更加难耐。

“雅琦最近总是陪我查看账本至三更天,不像五娘那样每日早早便歇息了,所以今日午睡过了头自是事出有因,五娘还是大人大量不要如此这般怪罪。”说完,王鲲頔抬起头露出一个礼数周到大方得体的笑。

“你……”听了王鲲頔的话,杨婉茹的一双柳叶细眉几乎在同一时间就立了起来,就要发作却被王显德一句话拦住。

“行了,快吃饭吧!”

见当家老爷开始动筷吃饭,杨婉茹也就不再开口,虽有千百个不情愿也只好作罢。

虽然五娘没有再加刁难,但这顿晚饭史雅琦还是吃得如同嚼蜡,席间王显德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间或停留在他身上,他不想抬头,不想对上那两道别有意味的视线。

晚饭过后,并没有多做停留,王鲲頔便拉着史雅琦快步离开了正厅,在听不到前院下人收拾碗筷的喧闹声后,王鲲頔回过头问:“你今天到爹的书房是要去干什么?找书?”

“……是……”史雅琦压抑着内心的不平静勉强回应了一个字。

“想看什么书?我明天出去买给你,你以后别去他书房啊,省得被人抓到小辫子欺负。”王鲲頔说着仿佛看到了那个情景而不由得皱起了鼻子。

“恩,我知道了。”

回到两人位于后院的居室,王鲲頔随手脱去披在身上的外套搭在一边的椅子背上,然后走到卧室和厅堂中间的屏风处,从挂在旁边墙上的布包里掏出了两本用白色棉线装订起来的深蓝色封皮的账簿,回头和正在收拾他刚脱下衣服的史雅琦说:“我还有些账目要过目,你先睡吧。”边说他边把账簿放在厅堂的书案上,然后去烛台挑了一个蜡烛最长的烛签,拿起旁边的剪刀剪了剪烛心烧焦的棉线,然后用手护着端过来放在那些账簿旁边。

王鲲頔拉了椅子坐好,翻开一本账簿正要拿毛笔蘸墨时发现案头的砚台里如往常一样早已经有了研好的墨汁。抬起头发现史雅琦一如既往地站在案桌边正低头注视着他,但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烛光太近的缘故,史雅琦的面色有些苍白,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

王鲲頔咧开嘴笑笑,温柔地拉过史雅琦交握在身前的一只手拍了拍说:“别担心,没有外面谣言说得那么糟。再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还有我了不是么?”

“……”

“……再说也瘦不死。”似乎觉得有越描越黑的嫌疑,王鲲頔有些尴尬地往两边牵了牵嘴角,又拍了拍史雅琦的手,说:“去睡觉吧。”

史雅琦木讷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案桌,但是并没有按王鲲頔说的那样去卧室睡觉,而是走到烛台边的椅子上坐下,从灯台下的隔断中拿出一个细竹条编的小篮子放在腿上,里面是他刚刚起头做的一双黑色高帮布鞋。

王家虽然有偌大的院子,但是真正能和史雅琦说话的人却少之又少,除了王鲲頔也就只有王夫人了。王夫人非常喜欢念叨王鲲頔小时候的事情,史雅琦记得前段时间她曾经说过,王鲲頔小时候穿的都是她亲手做的鞋,然后便感叹外面虽然各种各样的鞋都有的卖,但终究不如自家做的合适舒服,只是现在年纪大了,眼睛和手脚都不怎么听使唤了便做得少了。从那时起,史雅琦便总是想着要给王鲲頔做双鞋,现在又加上王鲲頔常常整天在外面奔波,光是鞋子就穿破了好几双,他便边学边动手做了。

借着昏黄的烛光,史雅奇一针一针地缝制着,那些细密的针脚,钉在鞋上,却有如锥入他的心里,密密麻麻,反反复复。

第四十章

账簿一页页打开,一页页翻过去,一条条被王鲲頔用黑色重墨勾划掉的死账像是不断叠加的巨石压得他就要透不过气来。

刚刚对史雅琦说的话只是为了让他少些担忧,后来王鲲頔自己也编不下去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王家就像是风雨飘渺中的枯黄落叶,只能随风飘荡,完全不知道下一刻会被刮向何方。他的手中如今已经没有一点可以用来周转的银两,没有钱进货也没有钱借贷,这就意味着王家生意已经破败,断了所有的收入来源。相反的,那些闻风而至的讨债者却越聚越多,就像是啃食腐烂尸体的秃鹫般眨着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父亲王显德每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王夫人整天以泪洗面憔悴不已,而五娘则已经在偷偷收拾细软,王鲲頔只觉得焦头烂额。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半晌的空闲,他忽然想起了江西的钱庄,记得那边应该还有些没有收回来的借款,有的应该是早就到期的,只是钱还没有到位,没到期那些如果和对方说一说当下的苦衷是不是能先还上一些呢?毕竟现在是有一点就比没有好,能挡一时是一时。

其实,现在只要有一些可供周转的银两,王鲲頔觉得他还是能让王家起死回生的,怎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家现如今山穷水尽,而原来合作过的各大钱庄得到消息后,都跟商量好了般,谁也不肯来趟这滩浑水,冒这个风险,把生意人只讲利益不讲情分的本质暴露无遗……所以王鲲頔现在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江西钱庄这一条道了。

可是,看了半天账目王鲲頔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这才发现原来的王家是多么的“慷慨”,“慷慨”得让他为之震惊。一页账簿最多不过记录着十几笔进出款项,却竟然有一半以上都是查无对证的死帐。到期没有归还的,王家钱庄的人似乎也不会刻意去追讨,有的时间太过久远了,甚至连借据也遗失掉了无从查找,而那些尚存有凭据的也干脆被他们不知出于什么原由一并划掉销了账。虽然每笔金额都不算太多,但是整本账目算下来就是一个惊人的大数字了。王鲲頔苦笑,若是现在手里能有这笔钱的话,可能王家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为什么?王鲲頔不禁自问,我们每个人不是都会担心自己的未来么?都要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未来么?娶妻生子是为了传宗接代,老来相伴,过日子要先吃苦,把甜头留给未来不是吗?为什么在这些账簿上他却完全没有看到王家人为未来的担忧?难道在王家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难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便会意味着此生甚至生生世世都不会有食不果腹的一天?

几乎被墨汁浸黑的账簿就如同王鲲頔心中最后的希望一样被一笔一笔地勾划得墨迹斑驳,残破不堪……

当他再一次举笔蘸墨时,发现刚才还有一大片墨汁的砚台里现在只剩下了浅浅的一个小黑圈儿,边缘部分甚至已经干涸,反射着刺目的烛光。心中突然如乱麻缠绕般混乱,王鲲頔将手中的毛笔扔在桌案上,站起身走进卧室。

史雅琦闻声抬起头,正好看见丈夫的身影消失在隔在卧室与厅堂之间的那个圆弧形的镂空屏风后面。他赶忙将手里才刚刚缝了一部分的黑棉布鞋放进竹篮,起身把竹篮放到灯台上,跟了进去。

王鲲頔沉默地上了床,拉上被单后就闭上了眼睛。

史雅琦看着默不作声的王鲲頔,又回身透过镂空屏风看了看那张凌乱的桌案,心里一阵绞痛……

回到桌案旁,沾着墨汁的毛笔在干净的桌面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乌黑墨迹。史雅琦觉得那些或大或小的毫无规律的墨点就像是王鲲頔现在的心情,凌乱非常,而他则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

伸手把两本账簿摞在一起放到砚台边,把歪躺在桌上的毛笔涮干净后挂在旁边的笔架上,最后将蜡烛吹灭重新放回到烛台上,史雅琦再一次慢慢走进卧室,脱去外衣越过王鲲頔轻轻爬上床躺下,扭过头看着身边的人。王鲲頔面无表情、双目紧闭,但是微微颤动的睫毛、紧皱的眉心还有那稍显急促的呼吸都在告诉史雅琦他并没有睡着。

史雅琦回过头仰面躺着,愣愣地看着红木床顶上的浅色帏帐,他似乎在那里看到了王鲲頔被讨债人围攻的场景,看到了王鲲頔愁眉不展的疲倦面庞,看到了王鲲頔四处碰壁筹措钱款时的狼狈相,更看到了王鲲頔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苦笑……

尽管隔着衣衫还是能感受到身边人传过来的阵阵温暖,这让史雅琦感到安心的同时却也在心里豁开一道口子,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是悬空躺着,身下便是黑漆漆万劫不复的千丈深渊。身体不由自主地因为恐惧而颤抖,为了摆脱这种恐惧,史雅琦本能地扭过身往王鲲頔身上靠过去,抬起手轻轻地环住了丈夫的胸口。

“我今天累了,睡觉吧。”

手被王鲲頔轻轻推下了他的身体,史雅琦默不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终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史雅琦轻轻地坐起身,给王鲲頔拉了拉被子,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走进厅堂,点上蜡烛,他重新拿出那双尚未完成的黑棉布鞋放在腿上。一个针脚紧挨着下一个针脚,史雅琦仔细地穿动着每一针。记得王夫人说过,只有这样的鞋子才结实,才耐穿,才舒服,不会让王鲲頔在半路因为鞋子不合脚或者被磨破而吃苦受罪。

是盯得太过专注还是看同一个地方太久,还是因为蜡烛的青烟熏到了眼睛,细细的针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这时史雅琦才看到白色的棉布鞋底上早已阴湿了一片……

为什么会流眼泪?为谁而哭泣?为自己?破烂不已的生活在遇到王鲲頔之后刚刚有了色彩就要失去,觉得委屈?为王鲲頔?舍不得他郁郁寡欢、愁眉不展,舍不得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业毁于一旦一蹶不振。还是……只是因为舍不得嫁进王家后舒适安稳的生活呢?史雅琦不知道……他抬起左手用衣袖拭去眼泪重新开始手里的活计。似乎今天不做好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做了一般……蜡烛燃尽,他就起身去灯台再换上一根新蜡,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灰白。

史雅琦走进了卧室,弯腰把一双崭新黑棉布鞋放到床边,把那双沾满了泥土的旧鞋卷起来收好。注视着在午夜时分才沉沉睡去的王鲲頔憔悴灰暗的睡脸,转身离开卧室出了门。

第四十一章

几声几不可闻的声响惊得王显德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支起身子,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抠着硬邦邦的黄花梨木床沿,侧头仔细听门外的动静,一双充满血丝的浑浊眼睛里装了满满的紧张和畏惧。那仿佛细碎脚步般的声音由远及近,王显德的心也跟着慢慢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凝视着房门的方向,衷心希望这一次也是他听错了……

良久,房门并没有被推开,王显德终于没有看到他脑海里儿子鲲頔那张怒气冲冲的涨红的脸。不过他还是不太放心,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在几次确认那“脚步声”原来只是风刮起树叶扫过地面的声音后,他紧张僵硬的表情才一下子放松下来,重重地跌回床上。

“老爷……您这是干什么啊,都折腾一夜了……”睡在王显德旁边的四夫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小声抱怨。

王显德没有理会,烦躁复杂的心情让他只是躺在那里喘着粗气。

这是报应么?还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王显德不由得哀叹出声。自己一辈子遵从祖训,守家护业,为了小镇兢兢业业,没干过什么缺德事,为什么最后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居然害怕自己的儿子突然闯进来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而一夜未眠……

王显德不知道他的这个小儿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多他从未听闻、匪夷所思的“大道理”,但每每却都能问得他无言以对。突然想起一直以来让王鲲頔纳妾的那些事,王显德不觉皱起了眉头。

到现如今王显德也不觉得这件事他做得有什么不妥,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最终王鲲頔会那样有失体统地跟他大吵大闹。自古至今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如此?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自己想让王家的烟火延续下去反倒是错了?

如果不是神灵的旨意,王家要娶一个男人做儿媳妇他是断然不会应允的。但既然是有了神意,王显德便觉得那肯定自有其道理,他必然要遵从。只不过男人不能生养是不能改变的事实,王家不能断子绝孙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那么让王鲲頔纳妾不是再合情合理的事情么?他为此甚至早已寻觅好了好人家的闺女,也备好了彩礼找了媒人,只要王鲲頔一个点头,便立刻就能迎娶进门。不出差错的话转过年来他就能抱上孙子。即便是王鲲頔不愿意再纳三房,四五年过去,王家也能儿孙满堂,这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让王显德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才刚刚跟王鲲頔提起一句,就被这个小儿子一个“不”字直楞楞地顶撞了回来。以后再提起,王鲲頔不是扭头离去,就是高谈阔论讲一番大道理,反正就是铁了心不会再娶,要守着那个史雅琦过一辈子。

这怎么行!王显德绝对不能允许,最后他想了个先斩后奏的办法,把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没成想却很快被王鲲頔识破。当天晚上他才刚刚睡下就被“砰”的一声门响惊起,抬眼就看见满脸怒容的王鲲頔站在床前。这件事情闹得王家上下鸡飞狗跳,整整大半年没得安宁……外人都道王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可又有谁知道里面会是如此热闹。

“唉……”王显德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对这个儿子没辙了,不过好在王鲲頔结婚以后的确是收了心跟他学着做生意,不再吵吵闹闹要离开这个家。王显德权衡再三只好暂时作罢,想着再过两年,等王鲲頔对史雅琦厌了倦了再提此事为好。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家居然会有家境堪忧的一天。眼看着几百年基业就要毁在自己手上,王显德夜不能寐,食不能安。如果他守了一辈子的家业毁了那真是要比杀了他还不如。所以听到杜老爷提起的条件,虽然知道于情于理都很难启齿,但他还是跟史雅琦提起了。

那天傍晚从书房出来以后,王显德一直心神不宁——他怕史雅琦会跟王鲲頔直说。虽他原本怎么也想不到两个男人能有多么亲密,可从这三年来看,史雅琦和儿子甚至比他和已经养育了儿女的几位夫人还要恩爱。王显德一直不觉得儿子是喜好男色之人,对此虽然不能十分理解,但事实却已硬生生地摆在眼前。如今,他跟史雅琦提出了这样一个有悖伦常的要求,要是被王鲲頔知道,后果大概是他应付不来的,到时候很有可能事情没办成,还颜面扫地,在儿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还好那天晚饭时王鲲頔的样子不像是已经知道,王显德松了口气,但他随即便又担起心来,他不能保证晚上回去史雅琦还能保守秘密,毕竟说出来于他本身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瞬间,几年间王鲲頔半夜踹门而入,闹得个鸡飞狗跳的情景逐一跃入脑海,王显德发了一身冷汗。想着自己年岁已高,又被家事堪扰,断然再禁不起这个折腾,所以从躺下之后就没有睡着。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在王鲲頔闯进来之后要如何面对,要说些什么,该如何收场。

王显德抬起手擦擦额头上的凉汗,坐起身,这时屋外传来了四更天的打更声。他看着窗外朦胧的白光照进屋子,大大地又叹了口气。他原本也不理解为什么神明要让他王家娶一个男人做少夫人,但是他一直坚信神明就是神明,肯定有他的道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遵守祖训也终于得到了回报,那就是可以用史雅琦为王家换来起死回生的一线生机。虽然对史雅琦来说有些过分,但是他的使命便是如此。既然已经是王家的人就要为王家的兴旺发达做出努力,不能开枝散叶,还不能救王家于生死之间么?如果史雅琦是个女人,或许会有所顾忌,既然是男人反而好办很多。

“这就是命中注定,是他的命,也是我们王家的命啊……”王显德望着那有如浸洗了很多次的白色绸缎般的晨光,愣愣地自言自语。

清晨的后院充满了带着丝丝潮气的凉意,可以看见地面上一掌多高的草叶上面挂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慢慢行走的人经过时裤脚则被浸湿了一片水渍。史雅琦对此毫不理会,顺着院中的鹅卵石小路慢慢向前,像是被水塘在清晨冒出的淡淡雾气吸引般来到了水边。湖水如一面明镜,波澜不惊,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岸边蔓延到池塘边的树冠会滴落下些许露水,在平静的湖面上漾出层层微波,但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湖面再次回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史雅琦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也是这样。他在树下找了一块顽石,轻轻坐上去,任凭露水打湿了他乌黑的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一猜你就在这里。”王鲲頔看见史雅琦仿佛松了口气似地露出微笑,走到史雅琦旁边,对着湖面伸展开双臂,闭起眼睛仰起头深呼吸,吸入满满一胸口的新鲜空气,人仿佛一下子也跟着干净清透了许多。睁开眼睛的瞬间,王鲲頔看见一群鸟儿飞过头顶,他不禁笑笑,透着些无奈,“我一直很羡慕那些自由自在飞翔的鸟,总是想像他们一样自由地行走各处,离开这里。可是,现在反倒舍不得了,我是不是很虚伪很懦弱呢?”王鲲頔是在问话,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史雅琦抬起头,有些茫然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啊真舒服啊。”王鲲頔忽然一改刚才的神态,轻松地笑着大声说。

“什么?”

“鞋子啊。”王鲲頔低头看着史雅琦仍然由衷地笑着说:“我看咱家生意要是不行了,搬出去找个地方,你可以做鞋子开鞋店卖嘛,比我妈做得还好还舒服了,要不人都说男人要娶媳妇呢就是代替妈妈照顾他一辈子……因为妈妈不会跟儿子一辈子吧。”

史雅琦闻言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咽喉一阵发酸,他赶忙站起身快步走到池塘边,学着王鲲頔的模样伸开双臂深深吸气……他怕他又哭出来,他不想让王鲲頔看见他哭泣的样子。

一阵温暖突然包裹住了他整个人,王鲲頔从后面揽住史雅琦,深深揉进怀里。

“其实,也没什么,也就我爸那么怕。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卖了房子搬出去,做别的营生。从古至今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王家也一样,不可能世世代代延续下去。舍不得归舍不得,要发生的也一样会发生,所以要接受现实,重要的是重新开始。”说到这里,王鲲頔又紧了紧双臂,“相信我。”然后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走了,吃早饭去,好饿啊。”

见史雅琦若有所思,仿佛心事满怀地默不作声,王鲲頔摇摇头,“别担心。”说完宠溺地低下头亲吻了史雅琦饱满圆润的额头,然后拉了他的手走出后院。

第四十二章

“我这次出门,时间可能会长一点,去江西那边的钱庄走一趟,之后还要去江南几个跟王家世代有生意往来的商户看看。虽然……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太乐观……不过我想我亲自去一趟也许会有所改观也说不定。”虽然这样说,但想到这一趟行程的艰难王鲲頔还是不觉愣了愣,往布包里装账目的手也停在半空。等他终于回过神时,发现坐在床边原本正在整理他这次要带的衣服的史雅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正担心地望着他。王鲲頔忽然意识到他无意中将心中的不安流露了出来……看到妻子那秀气的双眉微微锁住,投过来的目光里满是踌躇,他忙笑了笑,安慰着说:“没事。”

“不要太勉强自己……”

“恩……对了,你要看什么书?我买回来给你。”不想让史雅琦过多的担心,王鲲頔转移了话题。

“恩?”史雅琦疑惑地看着王鲲頔。

“你昨天不是去父亲书房找书么?”王鲲頔将已经整理好的布包放在桌案上转过身。

“……恩。”史雅琦笑笑,“《金瓶梅》。”

“呃,你居然去书房找这书,老爷子能堂堂正正地摆书房?那肯定得藏被窝里……”王鲲頔露出一副夸张的猥亵表情,说完自己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史雅琦歪过头静静地看着王鲲頔,总觉得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这样轻松的笑了,不想去打扰,想让那笑容自然绽放到想它自然凋零的时候……

可是笑容还是如昙花一般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啊……时辰差不多了。”王鲲頔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把整理好的布包背在身上,然后走到床边从史雅琦手中接过那个装着换洗衣物的蓝色棉布包裹,“我该走了。”

带着满心的怅然若失,史雅琦点点头默默地跟在王鲲頔身后走出了房间。

俩人出了门并没有沿着长廊走去前院,而是绕过花园来到了王家大院的后门。陪同王鲲頔出门的下人们早已经备好了马匹在那里等候,看见少爷和少夫人走过来,赶紧上前接过行李跑去挂到马背上。

王鲲頔看着这用“杂草丛生、门庭冷落”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的后门,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不知道那些讨债的从哪里打探到王家再也付不出一分欠款的消息,虽然知道一时半会是拿不到钱了,却绝舍不得就这样空手而归,于是就派了这许多手下不分白天晚上的在王家宅子前镇守,就好像他们只要稍不留神王家便会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在王鲲頔看来,这简直是一种侮辱,王家即使是山穷水尽也绝不会连颜面一并丢光。这些在王家得势时舐痈吮痔的卑鄙小人在王家落魄后落井下石,如今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没有人相信所谓的人格,他们相信的只是能够拿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

这时出门若是被这些人知道,恐怕谣言会再次声声四起,给王家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声誉致命的一击,但王鲲頔又不得不去,因为这是他能想到的让王家东山再起的最后机会了。虽然不愿意也只能暂且忍耐走后院新辟的小门。

拉了拉马背上的行李确定挂得稳妥,王鲲頔回身走到史雅琦面前,见他脸色异常苍白,在正午斜阳的照射下都未显得红润,但一双眸子中却有橙色的光采在微微颤动,一丝心疼划过胸口,王鲲頔轻轻捧起他的脸,柔声说:“只是去的时间长一些,但也不过是个把月的时间,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娘,虽然作用不会太大,但至少有个照应。”

“恩……”史雅琦只觉得自己被王鲲頔的温暖和细语包围,可心里的怅然若失反而越来越浓重,几乎将他层层包裹。

王鲲頔放心地点点头,捏了捏史雅琦的面颊,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走了,等我回来,带书给你。”不知道是怕多做停留便会舍不得离去,还是不想脸上那有些许扭曲的表情被妻子看到,王鲲頔转身就牵了自己的马招呼下人出发。

史雅琦楞楞地站在原地,看着王鲲頔的身影逐渐远离然后消失在小巷的尽头,而脸上王鲲頔双手留下的温暖也渐渐被刮过的冷风掠得一干二净……

对着空荡荡的巷子站了约莫半个时辰,史雅琦迈着有些僵直的腿顺着原路走回房间,推开房门,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环视四周,眼睛扫过每一个地方:烛台、桌案、座椅、屏风、木床……这是他生活了3年的地方——他的家。思绪飘然仿佛一下子回到了3年前,回到了那个良辰吉日,他穿了一身火红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在这里的那天。

绕过屏风,走进卧室,史雅琦打开衣箱,从里面翻出3年前嫁进来时穿的那件艳丽的红色罗衫,慢慢脱去身上的衣服,他把那件罗衫换上。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缓缓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只见那人神情哀婉、面色苍白。伸手拉开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史雅琦拿出许久未曾用过的唇纸,双手捏着两边,放到双唇间轻轻抿了几下,只几下,再看镜中人,仿佛阴沉的天气拨开乌云般一瞬间亮丽起来。

重新走出房间,仔细关好房门,史雅琦顺着长廊往前院走去。

想着长久以来的自己,终于可以为王鲲頔做些事情,为王家做些事情,史雅琦有些激动,脚下不觉加快速度,就连走过他身边的下人向他问好,他也全然没有听到。径直走到了王显德的书房门口,一个抬头便推门走了进去。

一件件地脱去衣服,史雅琦赤条条地平躺在方方正正的雕满工的黄花梨大木床中央。听到急促的喘息声渐渐逼近,史雅琦赶紧歪过头,闭上眼睛。然后他感觉到湿热的嘴唇粘上了耳朵,接着是湿漉漉的舌头,慢慢舔上脸颊、脖颈、前胸、小腹、大腿……被舔舐过的地方仿佛蜗牛爬过般留下了一串粘糊糊的液体。

突然很想一个翻身脱离这种让自己无法忍受的处境,可是手臂却被紧紧地压在身体两侧动弹不得,压住自己的是身上这个年过不惑的已经发福的男人?还是那些给了王家用于资金周转的5万两黄金?略一迟疑,两条修长的大腿就被大大地分开了。任命般地,史雅琦紧紧地闭上眼睛,仿佛绑在死刑柱上的犯人,等待行刑。

“先生?先生!”

“……”身体被剧烈地摇晃,史林想要摆脱,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先生?先生!您醒醒!”

“恩……”史林挣扎着睁开眼睛,可映入视野的似乎只是一片忽明忽暗。

“您终于醒了啊,吓死我了,您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刚才的表情很恐怖啊……”

“做梦?”史林撑着桌子直起身,使劲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物这才慢慢清晰起来。他坐在一个吧台前,而此时站在他面前冲他微笑的不是什么发福的中年男人,只是一个不停擦着杯子的酒保……昨晚的情景一下子出现在脑海,史林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是酒喝多了睡着了。

“……对不起,我好像喝多了……”头撕裂般地疼,想起昨晚似乎喝了不少,史林皱了皱眉。

“没关系,不过我们差不多要打烊了,您看……”酒保婉转地说。

“恩……”掏出钱夹付了钱,史林出了酒吧。

天已经蒙蒙亮了,一阵凉风吹过,被酒精控制住的浑浑噩噩的大脑似乎稍微清醒了些。不想开车,而现在的状况似乎也开不了车,史林干脆走上了河边新修的小路。

刚才梦到的一切并没有因为醒来而忘记,而最后那令人既羞耻又恶心的感觉真实得让史林感到恐怖。这怎么一回事?他想要思考,但大脑却如同灌进了一车水泥,凝固了般不能转动分毫。干脆什么都不去想,史林茫然地走在小路上,直到周围晨练的大爷大娘越来越多,他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随便找了个早点摊子吃了点东西,史林转回去取了车,直接开去了单位。

第四十三章

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向外望去,整个渤海湾最美丽的风景尽收眼底,正午阳光下灰蓝色的海面泛出如碎金般粼粼的波光,炫目异常,璀璨无比,史林不禁有些恍惚。

从酒吧回来的一个星期之后,史林仍然被那天的梦魇折磨着,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起梦中的情景,那让人作呕的不适感便会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海啸一般,吞噬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肤,撕咬每一根神经,让史林觉得仿佛又一次次地经历了那个既羞耻又让人难以忍受的场面,仅仅是一个抚摸都能让他整个人从脚尖一直麻到发梢。

史林想不出来为什么梦中的美好世界会突然急转直下变成那个样子,尽管他知道那条路是梦中的他自己选择的。

梦中的世界是如此混乱,现实的发展也让史林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原本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他和王关长似乎因为那天的事情开始有了交集。这几年在单位里连续几个月也见不到关长一面是常有的事情,可现在他几乎每天都能和关长大哥打照面。史林甚至有一种感觉,觉得王关长是故意频繁在他的面前出现的。不然偌大的海关,他和关长既没有职务上的联系,办公室又相隔甚远,怎么可能在他抬头睁眼之间总能看到关长的影子?有时候“巡查”过来的王关长会突然扭过身询问一下他的工作,有时候又会在中午时间恰好路过他的部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起先史林还会想是不是他自己神经过敏,或者自作多情,但是周围同事的议论证明了他的想法。在同事们的眼中顶头上司突然这么积极造访他们这个不起眼的部门,让他们终于猜测出了史林能进来海关并且坐上这个既轻松钱又多的职位到底是多大的后台。在嫉妒声中,史林接收到了无数羡慕的视线。然而史林却毫无感觉,因为被羡慕的那些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幸福。他只是暗自祈祷,关长的这件事千万别和岳父的生意兴旺发达扯上关系。

不过让史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以为只是王关长随便的一句客套话,他却在半个月之后真的接到了关长亲自签署的调令,他被任命为关长秘书……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调动。关长秘书主要负责关长讲稿的起草、常规事务的安排,甚至参与某些事务的决策,其实就是半个关长,看上去是调动实质上是升职,而且还是连跳好几级充满戏剧性的直线狂升。

上午接到调令,下午关长就派了人来帮史林搬东西。他在一天之间从海关大楼3层东面直接搬到了顶层的西侧整栋大厦视野最好的地方——关长办公室的隔壁。看着全新的单人办公室,看着摆在眼前的巨大紫红色办公桌,还有那和关长办公室直接连通的半透明的玻璃门,史林没有欣喜和兴奋,有的只是茫然和不安。

王关长在史林搬过去以后就到了办公室一次,问他还少些什么,少的话就直接打电话给后勤添置。史林想了想还是问了为什么要提拔自己。王关长只是无谓地笑笑,高深莫测地拍了拍史林的肩膀,说了一句,“好好干。”

好好干?怎样才是王关长口中的好好干呢?受宠若惊但头脑却异常清醒的史林不禁自问,自己到底有何德何能受此厚禄,自古便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晚上下班回家,史林看到从房子里迎出来的岳父大人意味深长的笑脸时,他心里的不安更甚了。

岳父居然还特意在饭店订了桌,为史林这个新上任的关长秘书庆祝。史林不知道接下去命运的编剧会给他安排什么,他甚至不清楚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坐在金碧辉煌的高档单间里,史林环顾着围坐在一起的他的“家人”……范颖坐在他左手边,从岳父把她从房间里叫出来一直到现在她都是耷拉着一张苦瓜脸,没有笑过,甚至没有一个表情,就好像这次庆祝跟她全然没有关系。不过史林却觉得这完全可以理解,怀着别人的孩子、要跟自己离婚的妻子还能露出什么表情呢?

坐在他对面的岳母则一直悻悻地看着他,一副不屑一顾却又碍于岳父面子不能发作的郁卒表情,在这个饭桌上,真正高兴的大概只有一直忙乎着点菜、倒酒的岳父一个人。

“我就知道我们范家没看走眼,你小子前途无量啊,这回可要好好干啊。”岳父使劲拍了拍史林单薄的肩膀,每一下他都能深刻地感受到岳父是真的很高兴。

好好干,又是好好干……史林木然地扯动嘴角,露出的却不知道是不是笑容。没有好好干也升到了这个职位,那么是不是接下来真的要好好干点什么了呢?史林知道岳父一定不会干赔本的买卖。不过他很奇怪,为什么一直都不打算让他参与家族生意的岳父会突然把他安排进来,而且似乎还是很重要的一颗棋子。史林并不觉得他能够胜任岳父安排的这项重要工作,其实他一直就觉得他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当公务员,更别提在关长秘书这种要和大人物们打头碰脸交际应酬的职务了。

不过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一定会说史林是白吃馒头还嫌面儿黑,生在福中不知福。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人因为艳羡而略显夸张的嗔怪表情。可是,白吃的馒头就好吃么?福到底又是什么?果然鞋子舒服与否只有穿鞋的人自己才知道,史林只觉得自己的两只脚现在已经磨出了泡,然后泡又被磨破了,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唔!”

身边突然传来的异样声音让史林转过头,只见范颖扔下手中的筷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捂着嘴冲出了房间。妻子害喜害得如此严重,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不久,范颖重新回到座位,她的面色惨白却仍然一副高傲者的姿态,仿佛出轨的不是她而是史林。

“来来,陪爸爸喝一杯。”岳父突然出声打断了史林的思绪,他转过头,机械地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岳父倒满的酒杯,茫然地碰杯,然后将杯子举到嘴边,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一路灌进他的心房。

还有比自己更称职的演员么?史林不禁自嘲,白天在单位扮演一个大秘书,晚上回来则要扮演一个好女婿。史林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越来越僵硬……

第四十四章

接近九点,“一家人”终于结束了滑稽可笑的表演回到家中。岳父岳母像是事先商量好一样,在进门之后就立刻上楼进了卧室,偌大的客厅里只留下相对无言的史林和范颖。

范颖似乎并不因此觉得尴尬,随手拨了拨粘在脖子上的卷发,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杯果汁走出来,目不斜视地经过史林身前径直上了二楼。

范颖一连串的动作让史林丝毫看不出,楼上的那个房间已经是这个女人两星期以来都不曾进入过的地方。反倒是他自己……站在卧室门前良久,都无法伸手转动门把打开门,总觉得现在要是和范颖同处一室会很尴尬,可是不进去,就意味着今天要睡客厅。但就算是睡客厅也要进去卧室拿换洗的衣服和被褥,史林不想带着从饭馆沾回来的浑身油烟味睡觉。

想来想去并没有其他选择,史林还是伸手转动门把开了门,慢慢走进去,听见从浴室传来水声,这让他不觉松了口气。说真的他现在害怕和范颖单独相处,他实在不知道要跟这个一起生活了将近七个年头的女人说些什么……趁着范颖在浴室的工夫拿了需要的东西就出去吧,这样想着,史林加快脚步走到嵌在整面墙里的直顶房顶的巨大衣柜前,拉开柜门拿了换洗的内衣裤,然后走到床边,抱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史林将所有的东西放在床上,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前几天去医院开回来的药瓶揣进裤子口袋,当他再次伸手去抱枕头、被子、内衣裤的时候,浴室的门开了。

范颖从浴室里走出来,身后仿佛拖着无穷无尽的雾气,让她整个人看上去虚无缥缈。她仍然穿着平时她最喜欢的那件粉红色的蕾丝吊带真丝睡裙,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浴巾,浴巾的一头垂在因为怀孕而显得略有些臃肿的胸前,另一头则被她拿在手里反复擦拭着正在滴水的头发。抬起头,范颖注意到了站在床边的史林,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视线扫过史林半抱在手中的枕头、被子和内衣裤,没有立刻说什么,仿佛这只不过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将浴巾从脖子上拉下,范颖举着双手歪着头继续若无其事地擦头发。

史林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无可奈何?愤愤不平?抑或是近乎毫无感觉的麻木……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他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可是在他抱起东西刚迈出一步的时候,范颖的声音即刻响起。

“我爸不让我跟你离婚。”范颖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斜着眼从不断摆动的毛巾和浓密卷发的缝隙里瞟了史林一眼,在确定他停下动作后又继续冷淡地说:“他还让我把孩子打掉。”

平淡如水的声音陈述着让史林既惊讶又难以理解的内容,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范颖想要表达什么,这个半个月前告诉自己怀上了别的男人孩子的女人,哭喊着捶打着要和自己离婚的几乎歇斯底里的女人,现在却不痛不痒地说着这样的话。史林只能默默不语地愣愣看着眼前的女人。

终于满意于头发的干度,范颖将浴巾随意扔在床角,走到床边的化妆台前坐下,熟练地从各种瓶子里倒出价格不菲的液体,一样样仔细拍在脸上。然后,才抬起眼皮从镜子里看了一眼一直没有做声的史林,冒着亮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屑的神情。

“婚我可以不离,反正我也没打算和他结婚,但是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我想要个孩子,上次跟你说过了吧。”把最后一样乳白色的液体仔细地在脸上脖子上拍匀,范颖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大喇喇地掀开被子钻进去边躺下边说:“你有时间跟我爸好好说说。”

“说什么?”史林微微皱起眉。

“得!合着我白说啊。”范颖一脸不耐烦,烦躁地将被子扯到胸前,“还能让你说什么啊,当然是让你跟他说这孩子你愿意让我生出来啊……”仿佛觉得这样说低了面子,范颖自卫般地皱起小鼻子,发出一声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的哼哧声。“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乐意离婚怕我让你还钱也就罢了,居然还跟个男的说不清楚。”

“什么?”史林如坠五里雾,完全听不明白半句。

“你自己心里明白,你说你至于的么,为那点钱?你不嫌丢人我还嫌脏了我的嘴呢,真恶心。”

“我明白什……”

“行了行了,既然不离婚,就没必要分房睡吧。”范颖一脸厌烦地硬生生打断了史林的话,重重叹了口气,仿佛要将刚刚的郁闷全部排出体外,她往下挪了挪身子整个人钻进被子里,抬眼见史林仍然怔怔地站着发呆,悻悻地说:“我都不介意,你更不会介意吧?”说完范颖用关掉自己那边的台灯的做法作为对话已经结束的信号,但似乎又怕刚才的话起不到作用,不想因为一时骄傲而自找麻烦,便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非分房睡,老爷子又要找我谈话了,你就当是行行好积点德吧。”随后,卧室陷入一片无声之中。

史林不清楚自己究竟那样呆立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机械地将怀里一直抱着的枕头、被子和内衣裤一样样地放回原处,又掏出裤子口袋里的药瓶拉开抽屉放了进去,然后重新拿起内衣裤慢慢走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史林闭上眼睛仰起头,让逐渐由温变热的水花浇落在脸上,不知道是不是水太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头仰得太高了,有水呛进了鼻子,史林使劲捏了捏鼻子,可那酸酸的感觉却怎么都去除不掉……

路是自己走的,鞋是自己挑的,史林不禁自嘲地想。

“怎么了?”突然传来的温柔声音让史林不顾水流猛地睁开眼睛。

“……少爷?”站在他面前的人可不就是王鲲頔么……“你怎么……”史林难以相信,因为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在梦中见过这个男人了,但是他又愿意相信,王鲲頔来了,来接他回去了。

王鲲頔抬起手轻轻抚上史林的脸,为他擦掉面颊上的水痕,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露出了笑容,但只是那样笑着。

那笑容像一股暖流奇迹般地抚平了史林心中的伤痛,像一束阳光直洒洒地驱走了史林心中的阴霾,感受着面颊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史林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了。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直到冰冷的身体打出抗议的冷战,史林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发现刚刚出现在眼前的男人早已消失不见,原来那仅仅是一场幻觉……巨大的失落感凭空压将下来,史林随便冲了冲身体,走出浴室,拉开被子在床上躺下却久久不能入睡,一直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直到闹钟发出让人从生理上心理上都已经厌倦抵触的声音……

第四十五章

慢慢撩开沉重的眼皮,史林伸出手按掉床头柜上兀自丁零当啷铃声大作的手机,然后愣愣地盯着高高的白色屋顶,只觉得双只眼睛涩得就像是干涸已久已经龟裂的土地,无论怎么眨眼也挤不出一点点水分,然而视线却没有一丝迷离,大脑也如睡饱了一般清醒。额角的神经在睁开眼的同时也随着心脏的跳动频率一下下开始抽搐起来,丝丝拉拉的疼痛让史林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虽然不很强烈却能预感到这种状况将会持续很久。昨晚睡前应该喝药的——这是第一个闪过史林脑海的意识。

慢慢转动酸痛僵硬的脖颈侧过头,史林看到旁边的范颖呼吸均匀地依然睡得很实,甚至还发出些轻微的鼾声,就算是刚刚那有些聒噪的手机闹铃都未能对她有丝毫干扰。史林无端生出些许羡慕,而自己只有借助药物才能安然入睡的状况已经持续多久了?他记不得了……

想到这里史林忽然发觉自从在酒吧迷迷糊糊做了那个令人浑身不舒服的梦以后,不管睡前吃药还是不吃药,他都再没做过梦,自然也就再也没有在梦中见到过王鲲頔。但是昨晚……想起昨晚的事,史林有些恍惚,王鲲頔明明是那么真实地站在他面前,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清晰,甚至能看清眼角的笑纹,而那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掌余温仿佛到现在仍未散去……难道那是幻觉?

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史林才爬起来,慢吞吞地走到洗手间洗漱,回来的时候,范颖依然连姿势都没换地沉沉睡着。

不管精神状态怎样,生活的车轮都将继续沿着既定轨道转动。

然而,当史林站在二楼楼梯口看向客厅时,却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客厅右侧高出地面的平台是吃饭用的餐厅,摆着用岳父的话说能衬托出身份的红木长方餐桌,通常只有在没有应酬的晚饭时间才能在那里看到岳父的身影,但是今天,现在,史林却惊讶地看见岳父那发福的身体正在餐桌边忙碌着。他肥厚的手掌一只捧着瓷碗,另一只则擎着汤勺,正从旁边的小不锈钢锅里往外舀着热气腾腾的东西,看上去……应该是云吞。

史林愣愣地站在原地,正努力分辨着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岳父却一个抬头向二楼看过来,正好对上史林的视线,“哎?起啦?来来,我刚打回来的早点,快下来吃。”只见岳父脸上又浮现出昨晚自己回家时看到的那种令人毛躁不安的夸张笑容,史林心里不由得冒出一层像是因为发霉而生出的绿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史林有一种感觉,这顿早点根本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岳父好像就是算准了时间等他下楼去吃。这让史林觉得诡异非常,在这个家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没见过岳父做过家务活,更别提是琐碎的诸如买早点、伺候早饭的事了。而且……居然还是他最爱吃的云吞。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为了他喜欢吃的东西而特意去买过,甚至范颖在最开始交往的那些日子里也几乎没有过:大小姐虽然喜欢,但是喜欢永远也战胜不了强烈的自我意识。

岳父的举动并没有让史林感到高兴,反而越发觉得不踏实。史林有些懊悔,本来就睡不着的自己为什么不早起一点,那样就可以避过现在这种不明所以的诡异状况了……从刚才就开始噔噔跳个不停的神经现在似乎跳得更厉害了……

然而,时间不能倒流,他也不能在这样的状况下重新返回卧室或者径自离开,所以他只能拖着两条僵硬的腿下了楼。

出于礼数,史林走到桌边伸出手想接过岳父手里的碗和汤勺,但却被巧妙地躲开了。岳父冲旁边的四方镂空红木凳子扬了扬胳膊说:“你别沾手了,坐那儿。”

史林迟疑了一下后按岳父说的在旁边坐下,但是身子却绷得紧紧的,微微向前倾着,似乎随时准备着再站起来。

岳父把满满一碗云吞放到史林面前,一股清香也随之窜入鼻腔,乳白色的汤汁上飘着几叶嫩绿的香菜,浅黄色的蛋花上能看到一小洼一小洼不断变换深浅闪着光亮的香油,这时,岳父又把卷着油条的饼递到史林面前,“这家油条不错,又酥又脆,快趁热吃。”

史林木讷地接受着这一切,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行动和怎样的语言去回应这一切。

“这人啊岁数大了觉就少,天还没亮我就醒了,一看也没什么事,就出去溜早,顺便把早点给买回来了。”岳父边说边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然后在史林旁边坐下。

“快吃啊!怎么了?”抬头看到史林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动,岳父立刻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关切地问。

“没有……”史林生硬地运动脸上的肌肉做出一个笑容,同时为了配合这句话,他赶紧把手里的饼夹油条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饼很劲道,油条也很香脆,可是他却觉得如同嚼蜡。为什么明明是关心、关切,却让自己觉得如此不安呢?为什么明明只是普通的长辈对晚辈的呵护,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诚惶诚恐呢?是岳父变得奇怪了,还是他早已经不习惯被“家人”如此对待了呢?史林看了一眼见他没事就放心地低头吃早饭的岳父,却看到对方偷瞄过来的眼神,目光交会,都只好尴尬地笑笑移开视线。这时史林忽然想起了昨晚范颖的话。

“爸,让范颖把孩子生下来吧。”选择只有在一开始才能成为选择,后面的根本就谈不上是选择,仅仅是些零碎的附属,只能一味地接受,只能毫无怨言地承担责任。史林又咬了一大口饼夹油条,压下心中不断向上翻涌的胃液。

“……”岳父听了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不确信的狐疑。

“她想要个孩子。”史林对此不想再多说什么,他也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他知道聪明的岳父肯定听懂了他的话。

“再来根油条,我给你再盛点汤。”岳父有些激动地从史林面前抢过碗。

“恩。”史林接过油条,大口大口地嚼着。可能是云吞的香气让史林忆起小时候,虽然家里拮据得很,但每天早晨母亲一定会给他做一大碗云吞,配上自家烙的饼,自家腌的黄瓜菜,那有许多层的松软热饼夹上脆生生的黄瓜菜,喝上一大碗飘着黄灿灿蛋花和绿油油香菜的云吞,这从来都是哥哥姐姐们羡慕却不曾得到过的待遇。因为只有史林一个有可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这是全家对他的期待对他的期望而带来的特别礼遇。那时候史林只觉得那是一种对自己的肯定,一直引以为豪。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这种味道他一直都记得。

在这个家,自从范颖生了两个不健康的孩子以后,史林就再也没有在家里吃过早点。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到外面吃,或者好歹买个面包打发一下,后来便没有吃些什么的心情了。时间久了就渐渐习惯了,早晨即使什么都不吃他也不会觉得太饿。但是今天,史林喝了整整一大碗云吞,还有一大角饼和三根油条。

“不用收拾,一会儿钟点工就来了。你上班去吧。”岳父拦下要将空碗筷收拾到厨房的史林说。

“那……我去上班了。”

在岳父慈爱的目光注视下,史林到门厅拿了公文包和车钥匙出了门,把身后传来的“好好干”挡在了门后。

将车子开出小区,刚刚拐上大路史林就再也忍受不住,赶紧把车停到路边推开车门冲出车外,推着一株白杨树的粗壮树干,刚刚才吃下去的丰盛早饭一鼓脑全被吐了出来,难闻的气味刺激着史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呕吐犹如恶性循环般不能抑制,兴许连昨天未消化的晚饭也一并吐了出来,可胃依然一次次地抽搐痉挛,已经没有什么可吐的史林持续着干呕,这让他几乎透不过气,脸憋得通红。赶着上班的路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纷纷投来好奇却又冷漠的目光。

直到连仅剩下的供消化用的胃液也吐得干干净净,史林才慢慢地直起身,眩晕的感觉让他深锁住眉头,金灿灿的星星自眼眶处迸出,无名的火焰在心中剧烈地燃烧着,他突然强烈地厌恶起现在的生活、现在的一切。

迈着软绵绵的双腿坐回车里,史林缓了将近半个小时光景,才有力气重新发动车子,自暴自弃般地将油门踩到底向海关大院开去。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刚刚开完例会,所有的人都拿起文件散去,坐在史林左手边正席的王关长突然扭过头问,脸上满是焦虑。

“没什么。”史林愣了一下才回答,他明明在开会前特意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难道脸色还像早晨那般差?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报关材料,史林抬起头冲着王关长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回去休息休息。”

“没事,我就是没睡好。”看来自己勉强做出的样子似乎并不能让王关长信服。吐过的食道和嗓子眼儿依然火辣辣地难受,仿佛还存有异物般不适,胃口则时不时地抽搐,额角的神经也突突地跳得正起劲。但即使这样,史林也不想回那个家……

“你怎么老睡不好?”王关长干脆转过身,仔细看了看史林,奇怪地皱起眉问。

“习惯性失眠。”

王关长又看了看他,不可思议般地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不过,晚上准备出去应酬时他拦住了史林,“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场面。”

“我真没事。

“真的不需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恩,不用。”

王关长见史林一再坚持,只好作罢,转身往车子那里走,史林快走几步跟了过去,拉开车门让王关长坐进后座,自己钻进副驾驶室示意司机朝约定好的地点开了出去。

第四十六章

益利国际私人会馆位于闹市中心,环境却是出奇的静谧祥和,会馆前面两条平行的栽有参天古木的绿化带,恰巧把它和周围喧哗的一切隔离开来,仿若人间仙境。即使开车驶过,若不放慢速度加以留神的话,也绝对会错过隐蔽在层叠的绿叶中的这座城市中最高档的私人会馆。

整个建筑呈扇形,由透明的钢化玻璃配以白色的造型墙巧妙切割完成,看上去既典雅又不失时尚。会馆实行的是VIP会员制,只有缴纳了高额会费才有资格在这里自由出入。当然,能成为这里会员的人绝对不会在乎这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的会费,因为他们要么是掌握着这座城市经济命脉的巨头要么就是政府之中有权有势的首脑。这就是史林今天要陪同王关长去的地方。

他们这次要见的是国内外几个进出口巨头,早在一个月之前就约好了。看上去海关是不用做广告也可以高枕无忧不愁买卖上门的国家机关,但是实际上内部之间也存在着很激烈的竞争。除了地理位置和硬件配备,比如码头吞吐量和港口停靠条件,人的运作实际上起着更大的作用,在中国尤其典型。比如从美国运输过来的货物,可以走渤海湾也可以走大连,甚至跑去上海港,每个地方都有自身的优势,那么究竟如何选择就要看人具体怎么运作了。即便是在这方面比较迟钝的老外,大概和中国人买卖做得多了,也变得精明了许多。

中国人的生意永远都是在饭桌上谈成的,史林自是早就晓得这个道理,但是今天他才算是真正见识到。原来再高级的地方,里面所进行的一切和一般的路边摊也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地点高档了些、花费多了些、交易金额大了些、参与谈判的人员身份地位更高了些,说话也就自然委婉圆滑更多,但这一切的一切也就更加给“谈生意”这件事本身镀上了一层厚厚的虚伪外衣。

环顾着围坐在桌边的这些人,这些操纵着国家对外贸易额几近60%的精英人物虽然长相各不相同,却很奇怪地全都顶着一模一样的面孔,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但那笑容背后却是对于自身利益的算计,他们不断互相奉承和寒暄,望着对方的瞳孔背后却是审时度势的揣度。为无厘头的祝愿敬酒,为无所谓的理由干杯。

史林在其中不明所以地陪笑着、敬酒喝酒,然后感觉全身慢慢变得轻飘飘起来,看见自己慢慢分裂成了两个,一个仿佛被上紧了发条,如机器人般笑着、寒暄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另一个则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然而在史林心中有苦却没有痛,因为这是陌生人之间的事情,在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上的牵绊,虚伪是被所有人认同的表现,在这里的任何人都早已不会再去天真地期待真诚。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家人跟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这些年在家中发生的一切忽然一股脑全都浮现出来。家是什么?从小不管是课本上学的还是大人们说的,那是心灵的港湾,但是真的如此么?自己的家为什么是个暴风骤雨聚集的港湾?为什么从来没有带给自己片刻的宁静和丝毫的安全感?史林真的不想再回去,他宁可在陌生人的虚伪之中翻滚,即使被吞没他也不会觉得痛苦,因为不抱期待,就不会失望,更不会受到伤害……

不知道喝了多久,不知道喝了多少,史林只觉得眼前那些人的影子逐渐重合到一起,幻化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是王鲲頔。

他最后留下的意识只是一小段对话

“我送你回去。”谁的声音?

“我不想回去。”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

沉重的身体似乎被人费力拉起,史林想睁开眼看,但眼皮却无比沉重,怎么也睁不开,最后在耳边留下的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朦胧之中似乎有人凑近自己用沙哑的声音说着“喜欢”,然后便是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掌开始抚摸自己。是王鲲頔,他来了。史林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耀着,驱走了心中最深处的阴霾。如果这是梦,他不想再醒来……

天阴沉沉的,史雅琦抬头看着远处不断翻涌着聚拢过来的黑灰色乌云,胸口感觉有些憋闷。明明已经入夏,但是全然看不见太阳,空气里弥漫着腐烂在泥土里的草叶的潮湿味道,街上的人们神色匆匆,不时抬起头看一看那随时都有可能下起倾盆大雨的灰色天空。

史雅琦只是那样站着,仿若他身边匆匆而过的人们的背景,就像是街边的一棵树、一块门牌坊,以至于没有多少人会去认真在意这个脸色苍白的瘦弱女子。但只有眼睛,史雅琦的眼睛在这灰蒙蒙的世界中是那样明亮,仿佛映衬着乌云遮挡后夺目的阳光。原来,他的太阳不在天空,而在不远处的那幢二层小楼。

那是一座钱庄,暗红色的木墙配上层叠的黑瓦一眼望去在整条商街上分外显眼。黑色的一丈多宽的木门向两边大喇喇地敞开着,隐约看得到门上两个被擦得铮亮的金色门环。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威武地蹲在门两边,注视着进出的表情不一的人们,他们有的眉头紧锁,有的急不可耐,有的终于展颜一笑……石狮子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可怜,但更多的只是尽忠职守的骄傲。从门上偌大的红底金字的招牌可以清楚地看到——王记钱庄四个字。

两条腿因为走了很远的路加之又在这里站了很久,早已经酸痛难忍。脚下的淡绿色亮缎子面布鞋沾满了灰尘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和光泽,身上的丝绸华服也早已经不堪入目。匆匆经过的人偶有侧头观望,会因为史雅琦那绝美的容颜而感到惊艳,但同时也因为那里同样布满了疲倦而感到好奇,他们不知道穿戴这样好的是哪家小姐,何以会一身灰尘满脸疲倦地站在这里。眼看就要下雨了,而且看样子必定来势凶猛,这位小姐却定定地站着,没有丝毫想要避一避的意思。但他们的惊讶好奇只有一瞬,很快便又低头匆匆离去。

史雅琦的眼中却完全不见这些路人,他的精神全然集中在了不远处的钱庄大门。好不容易才能骗得杜员外放松警惕,才能躲过家丁的耳目偷偷跑出来。这些年他等得很是辛苦,前几年听了王家生意大为好转,他还满心欢喜地殷切盼望,盼望着王鲲頔来接他回去,但他等来的只是时间无情地流逝。

后来从杜员外口中听到王鲲頔娶妻生子的消息,史雅琦只觉得那是杜员外编造出来哄骗他的天方夜谭,然而面对王鲲頔迟迟不来接他回去的事实,史雅琦只能反复对自己解释——他只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腿脚,他一定会来的。但时间久了不安开始充斥了他的每一个感官,再也等不及,他决定跑去找他。

钱庄就在眼前,想见的人就在里面,史雅琦却停下脚步。如果杜员外说的都是事实那要怎么办?如果王鲲頔果真娶妻生子了那又如何是好?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应该会来接自己的不是么?王老爷也承诺过了不是么?果然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一定是的!那么现在自己的突然出现,他会是什么样表情呢?会是惊喜吗?冲过来像以前那样抱住自己?还是如往常一样默默地走到自己面前,用那温暖宽厚的手掌捧起自己的脸仔细端详?如此想着,史雅琦咧开有些干裂的嘴角漾出甜蜜的笑,鼓足勇气正要迈开步子往前走,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抬起头,就看到了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人自钱庄中走了出来。

王鲲頔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轮廓清晰的越发俊朗的脸上挂着得体而自信的微笑,一身蛋清色的缎子长袍衬托出他的颀长身材。进出钱庄的人都会主动上前点头作揖,他也一一回应。他果然做到了,就像他当初对自己说的那样,王家的生意果然再次红火起来了。

史雅琦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了,但是心却跟随着王鲲頔的每一个脚步剧烈地跳动着。自己要迎上去祝贺他吗?还是就这样等着他走过来?那么,在他看到自己的时候要说些什么?要用怎样的表情呢?

正想着,史雅琦看见王鲲頔一个弯腰,抱起了从旁边冲他跑过来的小男孩,一边走一边宠溺的摸着孩子的脸庞。

终于两人之间的距离足以让王鲲頔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人了,在下一刻史雅琦对上了王鲲頔无意中投过来的目光。就在那一瞬间,史雅琦居然紧张得忘记了心跳和脉搏,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王鲲頔只是在最初的时候怔了一下,随后就稳住脚步,带着只有面对陌生人时才会浮现在脸上的寒暄的浅笑,从史雅琦身边走过,就像刚刚那些走过史雅奇身边的许许多多匆匆赶路的人一样……

雨,倾盆而至,不由分说地淋湿了史雅琦的头发,多余的雨水更是野蛮地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到衣服上、鞋子上,最后飞溅到地上,和那些没有障碍直接溅落到地上的雨水汇合到一起,无情地带走了他身体里所有的温度,在周围升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将史雅琦吞噬……

只觉得窒息的史林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王关长正赤条条地压在自己身上……

第四十七章

史林呆呆地看着半趴在自己身上陷入沉睡中的男人,木然的表情中隐约透出些许疑惑,慢慢转动眼睛,看着视力所及的一切,完全陌生的人和完全陌生的地方。微微皱眉,他收回了视线,想推开身上的男人坐起来,但只一动,下半身令人羞耻的地方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嘶……”

没有再继续,史林低下头,见自己从酒店白中带灰的被子中露出来的身体是完全□的,胸前和手臂上星星点点分布着散发淫靡意味的红色印记,而盖在被子中的腰部以下的部分此时给他的感觉也是不着寸缕。史林再一次看向因为他的动作已经扭身躺到床另一边去的男人,如黑色珍珠般眸子中的最后一点点光亮也慢慢暗淡下去。

“……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半响过后,慢慢转醒的王关长抬眼见史林正低垂着眼睑望着自己发愣,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趴起来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探询,语气里满是讨好的意味。

史林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这让王关长有些尴尬,干笑一声想掩饰过去,但手还是不自觉地伸到腰间将被子拉到胸口。昨晚临睡前,他也曾预想过,今天早上史林醒来的时候他将要面对的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想起昨晚,王关长突然觉得当时那种完全控制不住的激动直至此时仍然顽固地存留在他神经的每一个末梢上。当他看到酒店房间那暧昧的暖色调光线下,床上史林那毫不设防的面容,颤抖的睫毛和散落在额头的碎发时,便知道一直以来所刻意保持的冷静很难再继续坚持下去。视野中的史林就像是一朵盛开得最美丽诱人的罂粟花,强烈刺激着他的感官神经,如着魔般俯下身子对因为酒醉并不清醒的史林说了喜欢。

其实说的那一刹那他还能明白,即使是酒醉,作为直男的史林也很有可能不能接受另一个男人的亲近,但令他丝毫没有想到的是事实却刚好相反。在他紧紧抱住史林那纤细的身体时,怀中的人只有最初的几秒有些僵硬,很快便接受了他。完全顺从配合的感觉让王关长大脑中残存的最后一点点理智也消失殆尽了,他低下头疯狂地亲吻起这个第一次见面就令他惊艳不已的年轻男人。

潮起潮落,待一切结束之后,从未有过如此满足感的王关长依然凝神望着沉沉睡去的史林好久才侧身躺下,此时理智总算是慢慢返回到了大脑之中。尽管史林表现得那样顺从甚至有意挑逗,但是王关长也不能完全确定那是史林自愿的,毕竟一直到最后,史林的意识都不能算是清醒的。到了明天早上,待史林清醒了,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呢?他和史林的关系将会怎样呢?不觉得一阵心烦,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眼前却突然掠过史林岳父那张谄媚讨好的嘴脸,不自觉地王关长的嘴角爬上了自信满满的笑,原来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和史林的关系将会如何,全都取决于自己,如此一想,心情大好,加之刚刚的翻云覆雨,疲惫感倍增,再次闭了眼睛就睡了过去。

然而今早醒来却未能如昨晚睡前所愿……王关长这才意识到事情也许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不过再复杂的事情也总是要解决,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支起身子,直视着依然一动不动仍然反应全无的史林。

想了想措辞,王关长试探着开口说:“史林……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跟我好吧,有我的就有你的,就有范家的,我不会亏你的。”

史林眼睛都不眨一下,木木地盯着原来盯的地方,好像在听他说话,又好像没在听,整个人显得呆滞迟钝。

见没有被拒绝,王关长仿佛受到鼓励般凑近史林笑了笑继续说:“说来你可能笑话,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但是,真的,你是我这么多年来遇到的第一个让我动心的,那天你岳父邀请我去家里吃饭,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不是我自吹,以我现在的地位,想找漂亮男孩那是一点儿都不难,其实就是不找往身上贴的自然也是不少,可我不喜欢他们那双势利眼,不喜欢他们的铜臭味,他们眼里只有我的权和钱,但在你身上这些完全感受不到,你真的很干净。原本我以为到这把年纪就不会也没有希望再动情了,可是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你,史林,跟我好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然而,王关长炙热如火的视线和煽情的大段话语并没有在史林那里造成任何影响,也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史林仍然表情木然,愣愣出神,像是被灵魂舍弃的人偶。

王关长有些烦闷地皱起眉头,看来这个事情的复杂程度超过了他的预想,重新调整口气,他又一次开口说:“你是不是不能接受?或者说你不愿意?”不管怎么说,至少应该有个反应才是吧。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或者……你想要什么补偿?恩……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昨天我那也是一时冲动了……不过你也很配合你也没反抗啊……我以为……我以……”说到这里,王关长有些说不下去了,整个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声音诡异地扩散开来,然后被寂静吞噬。

顿了顿,王关长再次直视史林的脸,那张脸在透过窗帘的晨光中散发着僵硬的毫无生气的气息,那双大大的眼睛虽然睁着,却好像并没有将这房间里的任何事物收入其中。不知道为什么,王关长突然有一种史林看的好像根本不是这个世界、这个房间的感觉,沁骨的凉气开始自脚底慢慢上窜,不安的感觉也不知道从哪里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你……没事吧?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么?史林……史林!?”仿佛想摆脱渐渐爬上全身的凉气,仿佛想从不安的包围中抽身出来,王关长紧张地伸出手箍住史林的双肩摇了摇,然后又抬起来一只手在史林眼前来回摇了几晃。

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胡乱晃动的手指起了作用,史林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眼神终于在几秒后汇集到了王关长脸上,然而下一句话让王关长的心直接跌进了看不见的无底洞里,“你是谁?杜员外呢?他把我抓回来了吗?……把我卖给你了?”史林的声音很轻,好像浮动在空气中近乎透明的飘渺薄纱。

“啊?”王关长虽然字字听得真切,却完全未得要领,只得一脸糊涂地半张着嘴。

“不管怎样,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跑了,我没地方可去。”说到这里,史林摆了张惨淡的笑脸出来。

王关长听完,使劲咽了口唾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光着屁股从床上跌跌撞撞地爬下去,两步并作一步迈到散落一地的衣服边,弯腰一把抓起西裤,从口袋里掏了手机出来。他现在必须给史林的岳父打电话,事情简直不是复杂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可以说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第四十八章

踢开地上凌乱的衣物,弯腰从里面扯出团成一团的内裤,床边都没敢危坐,依次轮换地抬起左右腿快速蹬进去,王关长抓着手机钻进厕所,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这一连串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定了定神平了平气,他才点开手机的名片夹,在里面寻找史林岳父的名字。谁知“嘀嘀嘀”一声接一声的按键声使他好不容易定下的神、平下的气又再度慌乱和烦躁起来。

感觉翻了一个世纪才翻出史林岳父的手机号码,王关长赶紧按了拨通键,但就像是诚心跟他作对,电话一直响可就是没人接,一声一声拖长尾音的铃声就像一把带着细细锯齿的铁锯一样,来回撕磨着王关长的心,让他整个人甚至跟着那锯条滑动的节奏开始颤抖起来。怎么不接手机啊?聋了还是故意不接?!就在愠怒爆发的前一秒,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时间似乎尚早,习惯地抬起左手想看看表,却发现手腕上空空荡荡,这才颓然地想起手表在昨晚也跟随着随意甩掉的衣服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现在的自己,除了一条内裤,其它的一无所有,狼狈的感觉仿佛复活的猛兽般向王关长袭来。

好像是在大学时期发现比起女生男生更能够吸引自己,但在那个跟女生说句玩笑话都会被当成流氓抓去派出所的年代,只能把所有的想法和冲动都深深压抑在内心的最深处。后来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劳动局做办事员,在那里,所有人都习惯于勾心斗角,习惯于互相踩踏着奋力往上爬,渐渐自己也忘了本性,一门心思地仰起头望着上面,就像流水再湍急也终究只能循着河道汹涌一样,人生在不知觉间被复制:结婚生女、升官发财。年华在眼前瞬间流逝,一转眼早已年过不惑。

人生可以被复制,但是幸福却不能……和妻子的关系已经到了冰点,只是碍于颜面和财产分割谁都不提离婚,女儿则被宠得十分叛逆,根本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跟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官场上虽然每个人都点头哈腰、阿谀奉承,实际上各怀鬼胎,想找个人说说真心话,诉诉苦都变成了一种奢望。现在终于遇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存在,觉得每天去单位上班简直是享受而不是应付差事,却是现在这个结果……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缺德事,直落得现今这步田地……

如此负气想着,电话里面早已经响过了7、8下,却仍然没有人来接……使劲按了挂断键,仿佛要杀杀周身的晦气,王关长才又再次拨通电话。

“喂……谁啊?!”电话那边的人显然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带着抱怨的声音自话筒传出。

听到对面那懒散的声音,王关长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袋,是不是史林的岳父原本就瞒着自己什么?史林是不是本来就有什么问题,只是平时不犯就看不出来?或者是他们合起来算计自己?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我!”

“哟!哟!王关长?这不是王关长么,您这么大早起来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吩咐啊您说。”史林的岳父在第一时间清醒过来,声音顿时变成了谄媚的调调。

王关长决定单刀直入,“你女婿是不是脑筋有什么问题?”他知道,像这种时候,越是直接越是显得理直气壮,反过来才能让对方心虚。

然而,对方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仿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然后便毫不犹豫坚定地说:“没啊,怎么了?”

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而且的确,史林在海关任职好多年了,俗话说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如果他有这方面问题的话,即使是毫不张扬的他,肯定也早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混不下去了。难道只是因为昨晚的事?能有这么严重?有这么大打击?王关长心中的怒气在这个想法掠过的时候瞬间熄灭。可是,昨晚自己并没有强迫他,史林从头到尾也没有反抗,反而配合得极其温顺乖巧。

“喂?”史林的岳父见半天没有回应试探性地轻轻喂了一声,但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挂断电话。王关长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深褐色防滑瓷砖,即使此刻脑筋不太好使,但还是不由得感叹:女婿一夜未归,现在自己又打电话过去,史林的岳父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自己刚才说到精神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还能如此冷静,为了不让自己感到嫌恶和困惑而耐着性子等待,真不愧是在机关干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唉~不管怎么说,现在问题出了,怎么都是要解决的,至于说,自己到底是被他们算计了还是现在的局面谁也始料不及,但是对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利用自己手中的职权,那么,这就好办。当初自己之所以冒险对史林的岳父提出要求,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只是交换而已。

王关长抬起头,清了清嗓子,然后才说:“你现在过来金皇大厦,1106房间。”

史林的岳父果然聪明了得,应该早就已经猜出个八九分,所以没有任何质疑就干脆地答应了。挂了电话,王关长坐直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呼出来,站起身走出卫生间。

史林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和表情,几乎静止不动,王关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还是无法接受就因为自己的冲动,史林神经就出了问题。慢慢走了过去,他俯下身子凑近史林的脸不甘心地再次问道,“你仔细看看……你真的不认识我么?”

史林闻声慢慢抬起头,注视着王关长近在咫尺的脸,半响之后摇了摇头。

“不认识我,却跟我光着身子躺在一张床上,你觉得可能么?”人就是这样,一旦在脑子里形成一个想法,就会执着地创造各种条件、做出各种努力去付诸实现或者证明。现在王关长无论怎么想、怎么看,都觉得史林是在装疯卖傻地联合自己岳父骗他耍他。然而,现在史林望着他的那双空洞却依旧没有任何杂质的透亮眼睛却让他在内心深处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算了!”王关长不情愿但又无计可施地别开脸,走到靠窗的沙发边坐下,闭上眼睛使劲揉搓着越来越痛的太阳穴。

大概二十分钟以后,敲门声响起,王关长抬起头,他并没有从史林脸上看到任何表情变化,也没从史林身上看到任何动作,叹了口气他站起来去开门。

“王关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史林的岳父进门就赶忙开口问。

“恩……我也说不好,你进去看看史林。”王关长想不出准确的词语去描述,或者他不愿意亲口说出那个让他头痛的状况。

史林的岳父听了扭头看向卧室。“史林?”他走进卧室,走到床边,而史林并没有对他的到来和呼唤产生任何应该有的反应。

史林的岳父不明所以地扭过头来一脸困惑地看着王关长。

“早上起来他就是这副样子。”王关长说着皱起眉头,手无意识放到太阳穴上。

史林的岳父再次把头扭过去,“史林?史林?……”

“你别喊了,我喊半天了,他完全不认识,确切说是印象全无……唉,你女婿如果不是精神上有问题,就是你思想工作做的不到位,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当领导当惯了,王关长总是习惯性地把能推的责任第一时间先推出去。

“不可能啊,他没毛病……是不是……这件事情对他刺激太大了?”史林的岳父下意识地照实否认,但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偷瞄着王关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试探着。

沉默了一会,仿佛在寻找恰当的措辞,王关长才开口说:“昨天他是喝多了,但是他没反抗,反而很配合,一般男的就算喝多了也是不可能配合的,所以我还想是你工作做得到位,谁知道……”

史林的岳父没有说话,他看看王关长,又扭头看看史林,想了想才说,“这样吧,我先带他去看看,有什么结果给您汇报。”

“恩,也只能这样了。”

岳父把史林带走了,史林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没有做出反抗,似乎现在谁带他去哪里,谁会对他做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

第四十九章

随着房门被关上的撞击声淹没在空气中,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能听到的只有王关长自己费力的呼吸声,那声音像是气体在吸进呼出的过程中大力摩擦肺叶和气管而发出的声音,粗糙的感受让他甚至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这样继续下去或许真的会死掉的意识让他使劲干咳一声,想要从自己制造出的呼吸空隙中逃离出来。

王关长弯腰从地上拽起西裤,套在腿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几乎压憋的一包烟,摸遍了所有口袋却怎么也找不见打火机,想要放弃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床头柜上酒店用来做广告宣传之用的大尺寸火柴盒。他走过去一把抓起来,为了确认里面有没有而上下摇了摇,听见稀疏的琐碎声音,打开一看,果然只有5根,抽了一根划着,点燃手指间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尽量让那有毒却能发挥异常作用的灰色气体一直弥漫到胸腔最深处,仿佛只有这样在吐出的烟圈的时候才能把所有不舒服的感觉全都带出体外。

头脑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但是虚脱的感觉顿时袭来,王关长不由自主地跌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整个人几乎陷了进去一动不动。只有夹在手中的香烟向空中持续散发着一缕青烟,从细到粗最后在透过窗帘的黯淡晨光里扩散不见。

“嘶……”手上传来灼热的刺痛,王关长才终于从真空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凌乱不堪的双人床和空空如也的房间,王关长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自己是不是应该跟着他们一起去?到现在为止他都不能确定史林是不是真的在精神方面出了问题。万一是那俩人合伙骗他,这岂不是给了他们一个串供合谋的机会?

这样一想,越来越多的诡异便在脑海中纷纷冒了出来。就算是直男,就算是被人给上了,也不至于在一夜之间疯掉吧?大吵大闹打打骂骂才是正常的不是么?而且什么员外,什么卖掉,这又是哪儿来的黄历啊?越想越不对劲,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门口快步走去。但是……这时候出去还追得上么?……就算是追上了想必该串的也早串完了,该装的也会继续装下去。在门口停下脚步,一股烦躁从额头蹿升至头顶进而蔓延开来占领了整个脑袋。

怎么就没想到呢?唯利是图的商人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从一开始史林的岳父应该就没真想让女婿跟自己,不管怎样,史林都是他的女婿,从一开始他自然就是打好了这样的主意。商人果然是商人,要不俗话说“十商九奸”呢,用女婿的一次就像换来自家生意从此在海关畅通无阻。自己小心谨慎了半辈子居然在阴沟里翻船。也怪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天真地要谈什么感情,命中注定得不到的东西,非要跟命争就是这样一个下场!

这样想着,王关长转过身快步走回床边,将手中燃烧殆尽的香烟狠命地按熄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中。从地上捡起衬衫套在身上,披上昨晚进门时搭在沙发上的西服外套他出了门,在前台推掉房间以后,打车回了家。

回到家好歹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重新出门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上班时的模样。接他上班的车子已经停在楼下,司机照例替他开门,除了王关长自己,没有人会看出今天的他和往日的他有什么不同。

走进海关的办公室,墙上的钟表时针刚好指在八点半的位置,没有迟到。除非有公事要办,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迟到的。王关长尽量让自己像往常一样去做,希望借由这样能暂时忘掉不快,哪怕只有一会儿。坐到办公桌后面的大转椅上,他伸手去拿早已经有人送来的最新的人民日报,这是他每天早晨的第一项工作,他深知只有在信息上保持最新才能对下面有话说,只有跟上面保持一致,自己说的话才具有必须的效力和约束力。但是今天他盯着报纸已经有二十分钟了,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随后进行的例会也没有任何改观……

重新回到办公室,王关长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时间是上午十点。通常每天上午的时间是最好过的,但是今天却如此漫长。坐进自己的大椅子,他使劲儿掐了掐太阳穴,头疼的感觉似乎越来越强烈。

躺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王关长看着上面显示的名字紧紧地皱起眉,他似乎已经能够预料到他即将听到的会是怎样一番话。

“王关长?王关长我在安定了,史林他情况不太好……”

“是吗?”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王关长扯了扯嘴角,“大夫怎么说?”

“说是什么妄想症,也不还什么情感分裂症,我也听不懂,不过听大夫那意思挺严重,说得住院观察……怎么办啊王关长。”

“按照医生说的先安排住院。”

“……也只能先这样,不过……”

“我还有事要忙,再打给你。”控制不住厌恶的情绪,王关长直接打断了史林岳父的话,随便找了个借口,没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果然如自己所猜,他们商量好了,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天真的以为找到了爱情……那么好啊,既然想住在精神病院里装病,既然要演戏,那就请继续。自己倒要看看,这精神病能装多久?这安定医院能住多久?到时候这父子俩要如何收场。

接下来连着几天,王关长都接到了史林岳父打来的电话,本来还想耗着等他们自己熬不过去原形毕露,可看意思史林岳父还惦着把戏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实在懒得再费神费力,王关长不得已拨了一通电话给他的初中同学,现在任市局局长的老宋,“喂,宋局啊,好久没见啊……是啊是,说起来今天是有点事情想麻烦……我想调份病例查个病人,你给安排下……是啊……哈哈,不忙不忙,看你时间,行行,友情后补,请吃饭算什么啊,咱请全套的,哈哈,恩恩,回头见。”

愣愣地盯着摊开在办公桌上的病历和调查资料,虽然很难相信,可是病历上白纸黑字写着——重度妄想症和情感性精神分裂症。如果这是自己去医院看的,或许还有怀疑医院和史林岳父串通造假的可能,可这是宋局专门派便衣去安定医院要来的,没有倒手直接送到自己这里来,医院没有理由骗市局的警察。

原来自己一直都想错了,他们没骗自己,史林是真的出事了。王关长忽然想起了以前史林岳父曾经对他说过的家里的事,当时只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增进关系才说的吧,但也就是从那里开始了解史林,了解到他那种被压抑的纯净。又想起史林曾经说过的经常失眠的事,也许,自己的行为就是史林在压抑了那许久之后的导火索,引爆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王关长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史林的病例,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是我,史林怎么样了?”

“王关长?恩……他还是老样子,不太好,基本上不开口说话。”

“好好给他治,我一会儿让人事给他办病休,停职留薪。”

“啊……”电话里史林的岳父下意识地发出诧异的声音,很明显没有想到一直态度冷淡的王关长怎会突然有个360度的大转弯,连声在电话里谢过以后,陷入沉默,两边都没有再说话,却很默契地都没有挂断电话。

王关长知道,老谋深算的史林岳父想必是猜到自己还有话说,的确,他定定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至于你家的货,你就别太操心了,我不会太亏你的……有机会我去看看史林,好好给他治,我还有事,先挂了。”

最终还是这个结果:自己心里不太好受,史林也不好过,恐怕高兴的只有他岳父一个人吧。

第五十章

迎面走来的男人眉头紧锁,面色暗黄,平时总是梳理得十分整齐的头发如今随意耷拉在额前,他视线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呵呵,张大夫不禁在心中暗笑,果然,这件事对王钰的打击真的很大呢,不过也难怪,作为倍受院长青睐的主任医师——医院里最年轻的精神科主任,却在事业青云直上的时候犯了一个谁也不会想到的严重错误,不仅把自己的重症病人带回家,最关键的还是那个病人居然从他家里跑掉了,而且到现在仍然没有找到。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还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就已经东窗事发。这件事情对一个精神科医生来说就相当于狱警把看守的重刑犯人弄丢了一样。如今,咱们这位大主任恐怕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不过,对于这样的结果,自己能送给他的也只有两个字——活该。

张大夫甚至可以直言不讳地说,他期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早就觉得应该出一件大事来教训教训王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谁让他总是那么自以为是,谁让他总是那样我行我素,谁让他总是和周围的人和事格格不入,谁让他……总之现在他就是自作自受!张大夫在心中大喊,这些年来郁积在心中的对于王钰的不快总算能找到出口发泄出来了。

王钰总是和其他医生不一样,在别人已经拿这个工作只是当做谋生手段时,王钰却满腔激情;在别人早就不会傻傻地认为能用温情来感动神经病患者的时候,王钰却相信相互理解有助于治疗,他总是能找到一些别人想不到的新鲜的方法来问诊,当然有成功也有失败,但他总是乐此不疲。原以为这只是暂时的,王钰会像所有新医生一样,刚刚参加工作时都拥有激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认清现实之后就会变得和所有老医生一个样,但是事实却不是。一直到现在,几年过去了,王钰却仍然和刚来时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业务水平飞速提高。

张大夫知道有些老大夫在最初的时候曾经有一句没一句地“教育”过王钰,传授给他在医院中的生存之道,毕竟医生这一行不同于其他职业,错误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么唯一的途径就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这样哪怕没有效果,也不会出问题。但是这些金玉良言似乎对王钰没有任何效果,他不和你争辩,也不表露自己的观点,只是依然我行我素。不管别人如何在背后议论他甚至重伤,他好像都无动于衷、毫无改变。在张大夫的眼里王钰俨然是一个完全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和现在的这个社会大环境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的,满脑子充斥着不现实思想的另类。

另类在这个有严重趋同心理的国家是不被允许的,张大夫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很多医生期望王钰出问题,看他的笑话。只不过这几年碍于不知道脑袋搭错什么筋的院长的维护,王钰不但没倒霉反而节节高升,这更加剧了其他人的敌视。他们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都在纷纷议论“院长眼睛瞎了吧。”“不知道这小子有什么后台,私下里给了院长多少好处,有什么资历啊,就当上了主任,不过是发表几篇论文,参加几次形式主义的学术论坛,说实在的,能为医院创收还是咱们这些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小护士们还都吹捧他,不过是个小白脸儿罢了。”

张大夫想,自己当初之所以把史林这个病人交给王钰多数就是想看看他怎么收场,他早就知道史林这个病人不一般,市局关系的人,治疗好了一切都好说,但要是治疗坏了有可能以后再努力也无济于事,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要继续往上爬呢。不能保证稳赢,就要保证不输,这是医院里不成文的规矩。当初还抱着如果王钰把史林治疗好,自己肯定会后悔的担心,现如今看来当初的决定简直就是英明。

张大夫看到王钰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出奇地舒服,还治疗病人,这回让病人给治了不是,不,是让病人给毁了,呵呵。早就说过安安分分地赚这份钱就得了,不要老整出什么幺蛾子,这下直接完蛋了吧。现在就等着接受处理吧,那病人能找到还好,要是还搞出什么别的乱子……呵呵。

不过王钰也够强的,都已经让他停职在家反省了,居然还天天往医院跑,要是搁自己肯定就没脸再来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果然有个性的人干得出有个性的事来,自己这种普通人理解不了。想到这里,张大夫回头看看已经从身边走过去的王钰一眼,扯了扯嘴角,回身朝住院区走去。

平时走过无数遍的走廊如今好像变成了冗长而迷蒙的隧道,将自己低落的心情无限拉长……王钰在电梯前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依次递减的红色数字,感觉它们就像是自己的心情,慢慢接近低谷。史林到底去哪里了……已经三天了,自从那天早上醒来发现史林不见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自己跑遍了所有地方,他可能去的、不可能去的都找遍了,却完全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史林现在怎么样了?他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三天么?即使他能安然度过,那么接下来还要有多少天?他要如何度过?会不会有危险?还是……他会不会已经……王钰不敢再往下想,这三天来,这些问题像无数只蚂蚁在大脑中啃咬一般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记得医院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院长震惊的表情让王钰差点儿以为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会在下一秒钟疯掉,不过还好这只是他个人以为。然后就是被勒令停职,在家反省,等病人找到再做处理。可是他怎么可能在家里呆得下去?他不能忍受什么都不做静静等着史林的消息。即便他没有能力找到人,至少他也想呆在能最早知道消息的地方,所以即使来医院会接收到许许多多异样的眼光和冷嘲热讽的语言,他还是每天要来。

突然,口袋里传出熟悉的手机铃声,第一句歌词还没有唱完王钰就已经接起电话,“喂!?”

“啊?啊,王主任……”似乎对于电话这么快被接听完全没有想到,对方错愕地结巴起来。

“史林找到了?”是杨晓彤,王钰的第一反应就是她要告诉自己史林找到了。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刚才院长来电话,让我通知您现在赶紧来一趟医……”

“我这就上去。”未等杨晓彤说完,王钰已经挂断了电话。电梯刚好在他面前打开,他一步跨进去按了6楼的按钮。他真希望当他踏进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史林找到了……”

第五十一章

“这次没事你就烧高香吧……”

院长夹杂着疼惜的一句责备却将王钰瞬间拉出了万丈深渊,“找到了?!”害怕失望,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听到确切的回答。

院长看了看王钰,点点头。

“我去看看他。”王钰说完,转身就朝门外走。现在立刻就想见到史林,他怎么样了?这几天他是怎么过的?身体状况怎么样?精神状况怎么样?王钰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问,有好多话要跟史林说。

“你站住!”虽然万分不情愿,但身后传来的院长那不容忽视的严厉声音还是让王钰不得不在门前止住脚步。转过身,他看到了同样严厉的表情。

王钰知道老院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平日里也很是照顾自己,能当上主任院长也是顶住院里院外很大的压力,只为了让他能更好地发挥所长,这一次自己真的是给医院也给院长制造了很大的麻烦,真的很抱歉,但是现在只想快点看到史林……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但是……”院长突然停下来,注视着王钰,直到王钰视线的焦距终于准确地对上了他的眼睛后才缓缓地继续说道:“我希望你现在先把情绪稳定下来,如果你做到了,我觉得你应该想得到,不论从哪个方面考虑现在你去见病人或者病人家属都不太合适,虽然他们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

“……”追不追究责任倒是无关紧要,就是这个医生不干了也没什么关系,犯了错就应该承担后果,王钰对此毫无怨言,他只是想看看史林,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知道他好不好……

“你这次惹的麻烦不小,你也知道那个病人很特殊……不过这次也幸亏这一点才能拜托到公安局的人出面帮忙,否则……”说到这里院长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没有找到,或者找到了但出了什么事情,你说该如何是好?你要怎么办?医院又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这些后果你在做这件事之前都考虑过么?”

“对不起,院长。”王钰不无惭愧地低下头。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可能出现的状况,但是当时,在他从门上的窗户看到史林在夕阳下的脆弱表情时,仿佛一切都从头脑里消失了,仅存的只有心疼和必须要做些什么的想法。可是这些感觉,恐怕没有人会理解,包括面前一直以来支持自己的院长。

“……当我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怎么也不能和你联系在一起,工作是要讲究方法,但也要遵循固定的原则。是,对于精神病患者,我们要给他们更多的关爱,是要把他们当成最亲的人,但是也要有个限度,这就是医院的规章制度。你带病人回家很明显就是超过了这个度,那就不对了,再怎么说他们毕竟不是正常人,你工作了这么久怎么这点还闹不清楚呢?”院长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仿佛到现在他都不能理解为什么王钰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来,“你让我……你让我怎么说你,让我说你点什么是好……你也不想想,就算他没跑,反过来要是对你干出点什么来,你后悔都来不及啊……”

王钰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是那些困扰自己二十多年的梦?还是史林给他的感觉?他不明白,更说不清。就算说出来,恐怕也只会被当成胡言乱语,徒增院长的震惊和不解,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还好人家比较明事理,答应不追究了,真是万幸。”说到这里,院长也终于放松了神经,表情也不再那么严肃。他坐回办公桌后的转椅,看了看王钰,见他几天来憔悴异常的样子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停职的事就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要严格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办事听到了吗?”

“恩。”

“好了,你出去吧,把年假休完,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来上班。”院长冲史林挥挥手,翻开办公桌上的文件。

从院长室出来,王钰并没有按照院长说的那样直接回家,而是立刻朝最近的一部电梯跑过去。他必须要见到史林,不然他怎能安心……电梯终于停在了住院部那一层,门只打开一条缝王钰就伸手抓住一边的电梯门,仿佛是自己使了浑身力气才使它打开了一般,钻了出去。

“哎呀!”

着急之间没有看清电梯门前恰好有人,若不是及时闪躲,就肯定要撞个满怀,但还是引得对方大叫一声,但王钰顾不得去看对方是谁,调整脚步就往住院区跑。

“王主任!”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有人喊住自己呢?如此想着,王钰不耐烦地扭过头,看到刚刚撞到的人正是杨晓彤。

杨晓彤稍微打量了一下王钰,仿佛洞穿他心事般地瘪瘪嘴说:“您别去了,那个病人刚办完出院手续,已经被家属带走了。”

“带走了?”王钰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简单重复了一遍。

“您别担心,他们走时我刚好在楼道里碰到,那个病人状况挺好的。”看到王钰的焦躁不安的表情,杨晓彤安慰着说。

走了?离开了?失而复得的史林自己连见上一面都没有就又消失了?

“为什么?”

王钰突然厉声问话,吓了杨晓彤一跳,“什么……为什么?”

“他的主治医生是我,没我的签字,他怎么就出院了?”

“这……我不知道啊,可能,可能是院长特批的吧……”杨晓彤话还没说完,就见王钰掉转方向撒腿朝楼梯间跑去,“王主任!”

医院大门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车子几乎堵塞了整个大门,这是每天都能见到的情景,此刻的王钰却由衷地希望往日被人咒骂的堵塞在今天能够延缓史林离开的脚步……

疯了似地在车海中穿梭,疯了般地想要在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车窗里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但是无论王钰怎么看,怎么找,满眼都是陌生的车子与陌生的人,还有他们对自己投来的漠然的,质疑的,甚至是厌恶的视线。

在哪里?在哪里?!

随着不断有车子开出开进医院的大门,王钰渐渐失望,继而演变成无底的绝望,最后他唯有呆呆地站在车流之中。他忽然产生一个意识:史林是被找回来了,被医院,被他的家人,被公安局,但却不是被自己,也许自己永远把史林弄丢了……

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王钰才拖着麻木的神经麻木的双腿慢慢挪回办公室。

杨晓彤正在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王钰进来,赶忙站起来问,“追到了没?”没有得到回答,她想了想又开口说:“恩……您也不用觉得太内疚,我们都知道您这么做全都是为病人好,我觉得家属也能感觉得到,要不他们怎么不追究责任了呢?重要的是我觉得病人也能感觉到的。”

王钰抬起沉重的头想对杨晓彤笑笑,算是对她安慰自己的感激,但是他真的笑不出,最后也只是有些滑稽地扯了扯两边的嘴角。

“我收拾一下,休年假去。”坐在办公桌边发愣到下午,王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跟杨晓彤说。

“啊?”杨晓彤被这突然而来的没有前言后语的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年假过后我会回来上班。”没再多说什么,王钰从抽屉里拿了手包就离开了医院。

第五十二章

史林找到了,然而王钰觉得只有在最初听到消息的那短暂的时间里他的心是踏实的,但是现在,他不仅没有了安心的感觉,相比前几天充斥整个神经的担忧,如今心里却是空落落的,甚至觉得这早已经住习惯了的房间也空空荡荡的,躺在床上,王钰被落寞和孤独团团包围住。

放在床头的手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响起,等到王钰终于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已经响了很久,特意设成的柔和铃声在现在的房间中却显得异常刺耳,但是王钰一根手指也不想动,甚至连一直凝视着天花板的视线也不想移动半分,所以他任凭铃声继续,直到打来电话的人终于放弃,房间再次陷入空落的安静。

王钰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一整块僵硬而没有生气的石膏沉沉地架在床垫上,忽然之间,他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去旅游?毫无感觉,完全没有之前那种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期待心情。去工作?工作又是为了什么?

王钰愕然发现,他的生活和之前已经完全不同……

史林突然出现在生活之中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短暂得只有一个星期,表面上并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失去什么,没有改变什么,也没有被什么所改变,所有的一切只不过又恢复成原本的面目,但实际上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史林好像带走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王钰说不清楚。

“……你不去医院可以么?”

“……我不去医院呢?”

“……会不会让你很为难?”

“……给你添麻烦了……”

随着声音,那天早上史林说话的样子渐渐浮现。王钰眨了眨眼睛,画面是那样清晰,就连说话时睫毛的微微颤动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是按动了播放按钮,几天前的记忆开始在王钰的脑海里回放,似乎史林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很小,视线也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一副小心翼翼观察他的样子,但是现在想来,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史林眼神中淡淡的期许和不安,隐约还有些对于结果的认命般的无奈。那双幽深明亮的眸子再一次出现在王钰的脑海里,这次深深地刺痛了王钰的心。

王钰开始后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时没能够这样细致地去观察史林,没有去想史林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期待的是什么,不安的是什么……而自己给予史林的又是些什么呢?

“……你听我说,你是我的患者,我是你的医生,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什么时候康复了我才会安心,但是……从私人角度来讲,我有很多事都想要弄清楚,这个……我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帮我么?”

自己是这样说的……自己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自己,自己的梦,自己的疑问,自己的感觉,自己的担心和踌躇。那么在史林的眼睛里,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冷酷还是残忍?然而,自己却没有听到史林一句埋怨的话,印象中他最后也是冲自己笑着……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王钰在混乱与自责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算宽阔的马路,中间有一条修剪得非常整齐的绿化带,种植的是北方城镇中最常见的低矮灌木,深深浅浅的绿色塑造出不同的图案,它将马路分隔成左右两道,互不干扰。

……这里好像是自己中学时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自己怎么在这里?王钰无意识地沿着人行道向前走着,头上不知道名字的树冠挤满了细碎的紫色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忽然,王钰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忽然变小了,变成了中学时的样子。还来不及惊讶,路中间的隔离带中忽然有一团白色闪过他的视野,王钰停下来朝那里看过去。

居然是一只如一团棉花球样的黑白相间的小狗,正蹲在灌木的枝杈之间,小小的耳朵向后无力地耷拉着,身上的毛脏脏的,滚了很多尘土,此时正抬着小小的脑袋看着面前不时过往的汽车。

王钰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小狗似乎是发现了他,一双黑豆般明亮的眼睛朝他望过来。从最初的警惕慢慢变成像是揣测的眼神,最后王钰在那双黑色晶体几乎占据整个眼眶的眼睛中看到了怯生生的一丝期待。王钰有一种冲动,想走过去,摸摸它,抱它回家。他朝小狗过去,但是却在半路硬生生地停下脚步。让他百般无奈的事实摆在眼前,走过去自己又能怎样?真的抱小狗回家?自己那个超级爱干净的母亲能容得下它吗?如果不行,那就意味着自己要把它再抛弃一次……

灌木中的小狗直直地盯着王钰,往前凑了两步。

王钰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他明白小狗在期待,他也想抱它回去,但是真的不得已,咬了咬牙王钰一个扭头就走,一口气走出去好远。甚至一边走一边在咒骂——肯定有很多人看到那只小狗,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好人去收养它呢?难道如今的世道,人们的同情心都退化了么?……直到拐过路口,王钰似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后背,但他没有回头……

镜头一下子换到餐厅,王钰拿着碗筷却怎么也安不下心,眼前总是晃动着小狗那双漆黑透亮的凝视着他的眼睛。被它期待是因为自己先朝它走过去……如果一开始没有走过去就好了,这样它便不会对自己有所期待,可自己明明已经做了,却又在半路落荒而逃,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小狗在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后那双眼睛终会露出什么样的眼神,会有多么失望,他甚至隐约听到了悲哀的哼哼声……

时间越来越晚,城里的夜空黯淡得一颗星星都不愿意停留,外面被黑暗笼罩,会有好心人救它么?如果没有,到现在它仍然饿着肚子蹲在那里吧……它能撑多久……

承受不了出现在脑海中的推测,王钰放下饭碗便跑了出去,顾不上身后传来的母亲的责骂声。

气喘吁吁地回到那条路,却看不到小狗的影子,是不是没找对地方?王钰抱着最后的希望顺着隔离带走,但哪里还有狗,狗毛都没有半根……愣愣地站在马路中间,王钰喘着粗气,口中干涩得如火烧般。

“……”一下子惊醒,王钰意识到刚才原来都是梦,但他知道那却也不完全是梦,那是他小时候确实经历过的事情,到现在当时站在那里的心情他一直记得。这个记忆一直被他下意识地压在内心最深处,但现在却如此清晰地忆起,就像是硬生生地揭开了他心里的一块疤。

其实,并不是抱着什么样的治疗目的才去对精神病患者亲切,只是每当王钰看到那些没有人同情甚至被厌恶的被扔来医院的精神病人,就会有多年前站在马路隔离带边时的那个感觉。病人没有选择,他们只能等待家属或者医生作出选择,如果你此刻不管他,放弃他,那么下一刻,他或者他的希望也许就不在了,在哪里呢,没有人会知道。

王钰总觉得精神病人和小动物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他们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单纯的出于本能,他们毫不掩饰,没有半分虚伪。他们要是相信你,这辈子都会相信,如果你告诉他们在一个地方等你的话,即使天上下来刀子他会聪明地顶着一张面板继续原地不动地等你来,这种执着是一般人所不能比拟的,却正是一般人眼中的所谓不正常甚至变态。王钰有时候很佩服他们,毕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正常人又能如何?出于本性的事情正常人却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很难做到。王钰想起了马克吐温的一句话,“达尔文的进化论是错误的,人类不是由低级动物进化而来的,其实是由高级动物退化而成的。”失去了本性的自然,多的都是虚伪的恶习。

但是对史林,自己并没有真诚,并没有出于本性……对史林,自己总是有所保留,因为自己一直在害怕,可笑的是到底怕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所以现在的结果就是对自己的惩罚。

此时,在王钰面前,史林的眼睛和小狗的眼睛重合了,他们的神情居然惊人的相似。原来他们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没有埋怨和指责,他们理解自己的无奈和选择,默默承担着后果。但是正是这一点最让人难受,王钰觉得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

当初要是把那条小狗抱回家就好了……下一步的事情到下一步再考虑不迟不是么?最起码现如今至少不会后悔,不会在那一刻就失去。史林也是一样,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些话呢?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顾虑,为什么想到的全是自己,为什么要害怕那么多也许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而看不到眼前的一切……自己和一直以来厌恶的那些所谓的正常人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做出了那样让人厌恶的选择,出事以后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消息,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罢了……

王钰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双手之中。

第二天,他简单地收拾行李逃也似的离开了家,随便坐上了一列南下的火车。

第五十三章

在不知名的小镇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差不多十几天,王钰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然而他发现这次的离开不过是一相情愿自欺欺人的行径,在踏上归途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便都重新回到了脑海,人为中断的生活轨迹仍然无法避免地再次接上了之前的轨道。

把不多的行李扔在门边,王钰走进浴室洗了个澡,便自暴自弃地将身体扔在了床上。这段短暂的逃离没有能够缓解内心的内疚与自责,反而让他更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他之前所做的事情,和史林共同经历的一切,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王钰发现他根本忘不了史林,不管是因为什么,也不管那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史林对他来说都像是一个在心中生根发芽的种子,已经成为一个无可替代和刻意掩埋的存在。王钰认命了,他和史林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从那一天俩人在病房见面的那一刻起,或者从自己开始做梦时开始,又或许……要更早……

“我回来了,雅琦!我回来了~~”王鲲頔快步如飞地冲进后院,因为长途跋涉而顾不上梳理的头发有几缕随风飘在额头两侧,布满灰尘的脸上却尽是兴奋的神情,在外面奔波了整整三个月,他终于回来了。

原本对于这趟江南之行王鲲頔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之前不管是父亲王显德还是自己都已经多方拜托过很多次,却未能得到期待的答复。但是出乎意料的,大概是他完全放下自尊的诚恳态度和不眠不休地站在门外恳求的执着终于感动了对方。这一次,几个和王家有生意往来的大钱庄终于有一家愿意借款给他。虽然银两不算太多,但如果精打细算计划好使用的话,应该足够维持王家目前仅剩下的几单生意,只要这几笔买卖做成,王家便能有些资金周转过来,到时候就可以从现在的窘迫之中脱离出来。

拿到银票的那一刻,王鲲頔的第一个想法便是立刻赶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史雅琦。之前对他无论有多少承诺和誓言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有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现在终于有望了,他要告诉史雅琦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自己可以保护王家,可以保护他。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甚至有好几次错过了客栈而在野外驻扎休息,但王鲲頔却一点也不觉得累,不觉得苦,只要他想到离家的路程越来越短,见到史雅琦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就充满了干劲儿。尽管这样让跟随他的几个家丁都在背后叫苦连连,王鲲頔也不得不报以歉意的笑。

十日之后,王鲲頔终于回到小镇,回到了王家的宅院,他先打发家丁去书房跟老爷夫人报告,而自己则顾不上喝口水喘口气的工夫径直朝后院奔来。但是当他推开门,却没有看到想象中史雅琦迎接出来的身影,也没有听到那阔别已久的亲切回应,扑面而来的只有房间中那好像许久不曾有人居住过而散发出的阴冷的潮气。

“雅琦?”王鲲頔轻唤一声,在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他慢慢走进了房间。

房间中的一切跟他离开时几乎没有什么不同,正堂中间是他平时读书查账写字用的书案,涮得干干净净的毛笔整齐地挂在桌案右上角的笔架上,砚台、镇纸、笔搁则并排放在靠下一些的地方。

抬起头看到的是靠墙的烛案,上面一边一个放着插着红色蜡烛的烛台,红烛燃了一半,右边那个烛台下面的莲花托盘上还放着史雅琦剪灯芯用的黑铁小剪子。

烛案下面的隔层上放着他临走前史雅琦一直在用的竹扦子,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枚银针,其中一根针尾上还穿着一段蓝色的棉线,竹扦子最下面零星散落着几块和他脚下穿的布鞋同样颜色的碎布。

王鲲頔把头转向卧房,床前的帷幔被整齐地撩起挂在两边的紫铜帐钩上,被褥很整齐地叠靠在床里侧,对面的梳妆台上还零星地散放着一些胭脂水粉。

但是,面前这熟悉的一切却让王鲲頔感到了一丝不安,所有这些无一例外地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生气。王鲲頔走到梳妆台边,伸出食指在台面上刮了一下,举到眼前,望着指腹上那厚厚的一层灰尘紧紧地皱起眉。这个房间已经完全没有了温暖的人气,一切都在告诉他这里根本已经许多都没有人居住了,甚至下人都不曾来打扫过。

这是怎么回事?雅琦呢?王鲲頔扔下肩头的行李包,转身飞奔了出去。

后院的池塘是史雅琦经常去的地方,平时谈完生意回来只要发现他不在房中,那就必定能在那里看到他的身影。但是,当王鲲頔站在池塘边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妻子的身影。风吹池塘,水面掀起层层波纹,却不见往日倒映在水面上的人。王鲲頔愣住了,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人呢?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搬去别的院落了?那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母亲王夫人的东院,自己临走的时候曾经嘱咐过母亲,让她帮忙照顾史雅琦。应该是这样的,压抑住内心越来越升腾扩大的不安,王鲲頔迈开大步朝东院走去。

“少爷?”这时,一个手提木桶的家丁迎面走过来,看到王鲲頔先是一愣,但随即认出是自家少爷,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跑上前来,“少爷您回来啦,我这就去禀告老爷!”

“等等!”王鲲頔一把抓住就要转身的家丁胳膊,“少夫人呢?他搬去哪个院子了?”

“啊?”家丁楞了一下,刚刚还兴奋的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少夫人……少夫人……小的只知道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少夫人了……”

原本只是想从下人这里快点打听到史雅琦到底搬到了哪个宅院省去些寻找的时间,快一点见到他人,但王鲲頔却怎么也没想到,听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回答。什么叫好些日子没见到少夫人了?不管是在哪个院子,三个月的时间也不可能完全不打头照脸,而且王鲲頔认得出这个下人恰恰是负责正堂花园的,至少他应该会在早中晚三餐的时间见到史雅琦不是么?照他这么说……难道雅琦不在府中?得出的结论让王鲲頔瞬间绷紧了神经,“什么意思?”

“呃……小的……小的只是在几个月前见过一次少夫人,就是……就是少爷走的那天,那天少夫人……少夫人她……”下人欲言又止的神色让王鲲頔的不安升级成了烦躁。

“她怎样?”手上不由自主地加大力度,捏得下人差点叫出声来。

“少……少爷,少夫人……她……她那天打扮得……非常漂亮急匆匆地出去了……”

“非常漂亮?”王鲲頔听了皱起眉头,揣度着下人话中的意思,却仍是不明白,他用疑惑的眼神示意下人继续解释,但下人说什么也再不肯再说。

无暇在这里继续无谓的纠缠,王鲲頔松开手把下人甩到一旁,快步朝父亲的书房走去。肯定是哪里不对劲:空空荡荡的院落、下人吞吞吐吐的神情还有只言片语的凌乱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雅琦你在哪?

第五十四章

王鲲頔气喘吁吁地冲进书房,但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想象之中,把祖业视为生命的父亲应该是家中除了史雅琦以外最盼望他回来的人了,所以尽管他立刻就想见到史雅琦,到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还是派同行的下人到书房去向父亲王显德禀报消息。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冲进书房时,看到的居然是父亲王显德站在那巨大的红木桌案前俯身写着毛笔字。

王鲲頔愣愣地看着面前如此悠然自得的父亲,难以想象这个在他离家之前还因为生意的窘境而愁眉苦脸、寝食难安的人,现在竟然可以平心静气地练习书法。就算是父亲已经从先自己一步的下人那里得到了消息,知道这次南下自己终于带回了能解王家燃眉之急的银两,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眼前这样的平静祥和……而且自己刚刚冲进来时的脚步并不轻,但父亲却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因为过于聚精会神?还是……故意如此这般?

从刚才就开始出现的莫名不安感忽然之间向王鲲頔席卷而来,他的呼吸甚至比刚才奔跑时还要更加急促几分……顾不上什么繁文缛节、礼数孝道,他凑前一步直接问道,“雅琦呢?雅琦在哪里?”

王显德执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显然是听到了王鲲頔的问题,但是却没有立刻抬起头看他,低垂着的视线似乎仍然停留在刚刚未写完的那一笔上。没能够得到回应让王鲲頔越发急躁,“他去哪儿了?”他再一次问道,声音比之前又提高了许多,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迫切。

王显德此时终于慢慢抬起头,视线对上了站在他面前风尘仆仆却满脸焦急的儿子的眼睛,但只有那么一瞬间,下一刻他便借着将手中的毛笔放在右手边的笔搁上的动作而移开了视线,然后就好像从未听到任何问题一样,用平淡至极的声音说道,“听家丁说你这次出去筹到钱了?”

“……”王鲲頔强忍着咬了咬下唇,不对,急切等待着盼望着自己带回救命稻草的父亲怎么可能是这样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凝视着面前的王显德,王鲲頔一心想要从父亲脸上看出到现在为止这所有一反常态的原因。强压住内心的焦躁和不安,王鲲頔回答,“恩,虽然不多,但是足够应付目前的燃眉之急。”

提出问题的王显德并没有对王鲲頔的回答做出任何积极反应,只是低头拉开书案下面的小抽屉,取出一张叠捏得方方正正的纸,伸手放在离王鲲頔最近的桌边。

王鲲頔疑惑地看了看父亲,伸手拿了将纸展开,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愣住了,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对于自己的归来父亲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高兴,因为他手中的这张纸居然是张五万两银票,远远超过了他筹回来的钱,但同时他却更加困惑,这钱是哪里来的?“这……?”

王显德一个欠身在身后的红木椅上坐下,叹了口气说:“这是你走以后,我拉着老脸求到的……为父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王家的兴衰……”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抬头看着王鲲頔,不知道是想观察儿子的反应还是别有意味,然后加重语气继续道:“王家的兴衰就全都包在你身上了。”

王鲲頔闻言锁紧了眉头,他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票,若是在三个月前,自己从父亲手中接到这样一张银票的话,必定会兴奋异常,但现在,他有的却只是满脑子的困惑和越来越难以压抑的不安。王鲲頔不能不想,为什么在之前已经到处碰壁、对状况完全无能为力的父亲能在这三个月之中突然获得如此巨额的资助?为什么到现在为止父亲都未曾回答他的问题?到现在都未曾出现的史雅琦和这些是不是有关系?有什么关系?……

“雅琦呢?”王鲲頔直视着王显德再次问道。

只见王显德皱起眉,忽然摆出一副从王鲲頔开始接管王家生意后就几乎没有再看到过的一家之主的威严,厉声说道,“你不要这么没出息好不好,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一肚子儿女情长?你现在最关心的应该是王家的安危!况且……他还不是个女人,你这副摸样让我怎么放心把王家托付给你?!”

“我又没在外面花天酒地,我找我老婆,明媒正娶的老婆,怎么就没出息了?!”父亲明显是在故意岔开话题的感觉让王鲲頔终于意识到肯定是出事了。他逼近书案,不顾宣纸上的墨迹是不是已经干了,双手支在上面,“你知道他在哪儿对不对?到底怎么回事?”

王显德不由得被儿子的气势逼得身子直往后仰,紧紧地靠住靠背,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有悖伦理,也肯定会伤害到儿子,但还是抱着些许侥幸心理,觉得不管怎样,面对王家的兴衰,面对有养育之恩的父母的家业,王鲲頔也总不会把事情做绝,总还是要从大局考虑,最后理解自己也是没有其他的办法才会出此下策。

但这想法全在他从前来禀报的家丁口中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被推翻了。王显德懵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到王鲲頔这次出去能筹到钱。但现在他确实筹到了,所以也就是说,原本完全可以不用将史雅琦送给杜员外,只要他再多等三个月……

现在要怎么说?要怎么做?要怎么面对辛苦筹钱回来的王鲲頔?……更重要的是王鲲頔知道以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王显德不禁浑身发冷,他太了解自己儿子了。他完全能够想象出知道了真相的王鲲頔大概会做出何等事情来。肯定会立刻奔去杜员外家赎回史雅琦,但那个杜员外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就算还回这五万两银票也绝对换不回儿媳,而那时王鲲頔可能会真的舍弃王家,舍弃他这个爹而不惜一切代价……

不,绝对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祖宗的基业不能毁在自己手上,王家的香火不能在这里断送。而且,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公公他或许是做错了,但是作为王家的主公他并没有错,不可能也不能够用王家的命运作为赌注,错过了杜员外他便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能够筹到救命钱的机会,所以根本不可能冒险去等三个月,当时的他只能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王显德反复对自己说,他做的是对的,他的选择是对的。况且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已经做了,都已经选择了,早已无法改变,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只能是稳住倔强顽劣的儿子,守住这个家……

在故意摆出家长气势和威严仍然没能够震慑住王鲲頔之后,王显德咬了咬牙,刻意表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叹了口气说,“咱家没钱了……”

王鲲頔听了眯起眼睛,散发出的气息让王显德犹如硬生生地吞下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但是他知道他必须要说下去,一口气说下去:“你也知道,如果当初咱们王家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他断然不会嫁过来。”

王鲲頔仿佛没听明白似地看着王显德,嘴唇因为下意识地紧咬而泛出些苍白。

王显德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句话他必须说得理直气壮才不会让王鲲頔再起疑心,必须说得有足够的杀伤力才不会让王鲲頔再有可以反抗的气力,所以他鼓足力气抬起头,一副毋庸置疑的表情,“你这次南下,没有人认为你会带钱回来,王家的衰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不能再给他想要的生活,也不能再给他的家人想要的生活,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女人都会另做盘算,何况一个男人。能享受荣华富贵也就罢了,若是吃苦受罪又怎会甘心情愿地守在你身边?唉,只是为父的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做得这么绝,居然在你离开家的当天跑掉了……”

王鲲頔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相信父亲王显德刚才说的一切,这几年和史雅琦的生活情境历历在目,他不相信和自己心心相印的史雅琦、如同出水芙蓉般纯净的史雅琦会是个贪图富贵享乐之人……

“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跑去更有钱的人家了吧,本来为父不想跟你说这些的,还不是你非要问,哎,你说你问这么清楚对你有什么好啊儿子,还不是自讨苦吃……”这话一说完,王显德便知道他的一席话奏效了,因为他看到儿子王鲲頔眼睛中好斗的光泽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鲲頔才慢慢转过身,踉跄着往书房外走去,手中紧紧捏着那张五万两银票。

王显德看着儿子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卷起袖子揩了揩额上的汗水,喃喃道:“儿啊,不要怪为父的,为父的也是没有办法,这都是为了王家,为了保住祖宗的基业啊……”

第五十五章

“就是……就是少爷走的那天”

“少夫人……她……她那天打扮得……非常漂亮急匆匆地出去了”

耳边充斥着下人断断续续但是表意却极其清晰明了的话语,所有的困惑和不安仿佛都找到了出口,一瞬间便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却是滔天巨浪般强烈的被背叛和被欺骗的感觉以及这些感觉带来的不可抑止的愤怒。

“你也知道,如果当初咱们王家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他断然不会嫁过来。”

这时父亲的话也在耳边合时宜地再次响起……

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的眩晕,王鲲頔趔趄着紧走几步扶住小径边的一棵参天古树张嘴喘气。可是愤怒却并没有随着身体出现的不适而减轻半分,反而带了不甘和仇恨再度向王鲲頔席卷而来,直逼得他血气上涌,口干舌燥。

大剌剌咣的一声推开正堂的门,王鲲頔仿佛看见史雅琦穿得异常鲜艳,打扮得光彩照人地匆匆往外走。还是那张漂亮的脸,还是那双闪动着流彩的美丽眼睛,还是那股出水芙蓉般的气息,却看都没有看上他一眼,就擦肩匆匆而过。王鲲頔只觉得心中那团怒火越烧越旺,就算自己的身体被烧成灰烬也不会熄灭半分。进得正堂,他顾不上点燃蜡烛,只借着门口和窗口潜进来的皎洁月光,一个箭步冲到中间掀翻了书案。顷刻间毛笔、笔架、砚台、镇纸、笔搁伴着些零散的宣纸仿佛瀑布般顺着书案的斜面飞流直下,落到地面四下飞散。砚台和镇纸则有如湍急的水流撞击到岩下坚硬的礁石般,迸发出一大团波光粼粼的碎片。顿了顿,仿佛需要些时间恢复元气,王鲲頔踩过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物什和碎片,凑近靠墙的烛案,一抬手横扫过案面,两个烛台连同上面粘着的半截红烛也难逃坠地分离的命运,剪灯芯的黑铁小剪子也顺势横飞出去落到更远些的地上。

经过这两下折腾,怒气原本发泄出了几分,谁知,不经意的视线借着对面窗棱间斜打过来的黯淡月光瞥见烛案下面隔层上放着的史雅琦做布鞋用的竹扦子,怒气便再次升腾起来,一个抬脚抓下来一只拿在手里仔细看着地面,确定了那黑铁小剪子的位置,准确地走过去弯腰捡起,照了鞋面就胡乱地剪开来,直到剪得面目全非,才颓然地扔了剪刀,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般,怒气全无,只是紧紧地攥着那只鞋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赶紧走了几步扶住烛案,却发现泪水有如决堤的洪水般不可自制地顺着脸颊淌下来,想要强忍住泪水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抬起头,却见史雅琦的笑脸清晰地浮现出来。但是此刻看过去,那笑容仿佛披了人皮的狼,尽是虚伪做作,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对自己最大的嘲笑。好像梦中人在噩梦中猛然惊醒,王鲲頔想要驱散梦魇般猛地一个摇头睁开眼,把抓在手中的鞋子一把丢了出去,又抬起脚嫌恶地甩开另一只,“我一定要你后悔!”说完,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攥紧了双拳。

翌日,一夜无眠的王鲲頔早早起来,唤了下人打来清凉的井水,洇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敷了敷有些红肿的眼睛,然后坐在镜台前花了大把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才起身去了正堂。

进得正堂,见饼子、小菜、米粥早已摆上桌,再抬头便对上王夫人万分怜惜的视线,一张脸凄苦得仿佛一拧就要挤出水来。有些不忍,环视四周的空椅子见其他人还一个未到,王鲲頔赶紧凑到母亲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哎,我儿命好苦……”话还没说完却已带了哭腔,王夫人从腋下抽了绣花手帕掩面而泣。

王鲲頔轻轻地拉过母亲的手,交握在两手之间,抬起眼仔细端详母亲,只觉得母亲愈发苍老了。“她怎么就……你说她怎么就……舍得丢下你……”,听着母亲仿若梦呓般的喃喃自语,王鲲頔加大手上的力度,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经过深思熟虑般顿了顿才开口道:“妈,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们不能控制别人,但我们最起码不能拿别人的选择来作贱自己,儿子没事,您别难过了。”更紧地握住母亲的手,与其说是说给母亲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王鲲頔继续开口道:“现在对于我来说,把咱家的生意做好才是第一位的,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别让儿担心……”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瞥见门口一个黑影闪进,走得近了才见是五娘,王鲲頔赶紧打了招呼起身坐到对面自己的位子上,五娘则一脸幸灾乐祸地点点头坐下。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其他的几位夫人和两位小姐也都到齐了各就各位,大家都怀揣着自己心事互不言语。

最后进来的自然是王家老爷王显德,绕过大桌子坐进最里面的正席淡淡地说了句“吃饭吧”就拿起面前的筷子夹了一口小菜送进嘴里嚼着,伸出手去拿了一个饼子,抬头看向仍旧楞坐在自己左手边没有任何动作的王鲲頔,“快吃饭吧。”边说边伸出手把饼子递给他,看到递到眼前的金黄色饼子,王鲲頔才回过神点头接过,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说:“我想今天就动身去钱庄。”

王显德有些出乎意料,“今天?”

“恩,速战速决,这种状况不宜拖太久。”

“恩……”王显德略有所思,“我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说完摆出个终于放下心来的宽慰笑脸。

吃过早饭,王鲲頔稍事收拾一下,带着一行人启程去了城里的钱庄。

王显德坐在书房的红木长椅上,一个人楞楞地看着眼前不远的地方出神,就那样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阳光从身后的窗口悄悄溜走,又不放心似的从身前的窗口探进头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压得越来越沉,心里的结被系得越来越紧,自我排解似的自言自语道:“你别怪我雅琦,等王家东山再起,我一定照实跟鲲頔说,让他接你回来,好好待你……一定……”

第五十六章

不知道是情场失意生意场得意,还是佳人已去了无牵挂心无旁骛,抑或是那五万两银票和自己千辛万苦筹来的款项最终发挥了效力,总之王鲲頔这次去城里钱庄简直是如有神助一帆风顺,不仅批批货走得畅通无阻顺顺利利,很多呆账死账竟然也不费吹灰之力收了回来。

有了前车之鉴,王鲲頔吸取教训,令账房把那些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查对归类往来商户的规模大小和信用好赖,分门别类重建账本。信用好的大商户单立账本可以稍加含混,而对于那些信用赖的、规模小的定要合编一本,详细记录各笔交易账款流向及发生年月、到期时日,以便安排专人及时催账追款。如此大力整顿下来,钱庄日渐步入正轨,出账进账清晰明了。

不过就仿佛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害了大病一场,去病却慢得形容抽丝,总体说来却已无夺命大碍,只待各项身体机能慢慢恢复元气。所以王鲲頔一直留在城里钱庄,事必躬亲。一来是因为生意刚刚有所好转,还要多加小心怠慢不得,二来是因为只要一闲下来,必定会生出些许“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惆怅。就这样度过了忙碌的小半年,年节都不曾回家看看,只差人给家里送了封大意为“生意好转一切安好,勿挂念”的信。

王显德拆开信读了,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似落了地,突然觉得喘气都痛快了许多,正要盘算到自己生日那天王鲲頔回来如何开口告知他史雅琦的事,突然觉得心里又倏地升腾起一块更大更硬的石头——祖宗的基业算是守住了,王家的香火要如何是好?断了香火那再庞大的基业又有何用?脑海中此刻很配合地出现以往自己儿子坚决抵制纳妾的拙浊劣迹。王显德深深地皱起眉头,仿佛被自己心里那块新增添的石头堵得马上就要气绝倒地身亡。王显德心里的那片天空,并没有因了王家生意的日益转好而拨开乌云见天日,那里仍然弥漫着厚重的云,只将他里里外外裹得个严严实实。

一连几天,王显德茶不思饭不想。他在心里反复思量,断定一旦告诉王鲲頔实情,纳妾的事铁定又要打了水漂,那么王家的香火真可谓凶多吉少……可是不告诉他实情,又对不住自己良心,毕竟那是答应过史雅琦的事。日子就在这样的左右为难之中煎熬着缓慢流逝,直到他生日的前一天晚上王鲲頔回来的时候,王显德仍然没有作出任何决定。

时隔半年,王鲲頔再次推开后院的房门,目及的一切,井井有条:那被自己推倒的书案,如今正好好地立在正堂中间,上面那些当初分崩离析洒了满地的纸、笔、笔架、笔搁,当初变成碎片四下飞溅的砚台、镇纸也都神奇地破镜重圆恢复原本的样貌,重新被摆放在原先的地方。抬眼过去,靠墙的烛案被擦得一尘不染,上面仍然立着插着新红烛的烛台,还有那黑铁的小剪子,仍然静静地躺在右边烛台下面的莲花托盘里。显然这一切应该都是父亲或者母亲细心吩咐下人去做的,所有种种都仿佛他先前江南之行离开时的样子。

一瞬间,王鲲頔有些恍惚,甚至觉得那所有的不快乐,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仇恨,所有的一切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轻轻地穿过正堂,他走进卧室,意料中的到处仍然还是静静地等在原地的死物,不见自己心里念想着的人,这才清醒:那不是噩梦,那是现实。心中不免滑过一丝“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痛楚和无奈。

吃过晚饭,不想回那压抑的房间睹物思人自己难受,自然也不想去后院的池塘。王鲲頔只好穿过中堂右边的回廊向花园走去。王显德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几乎就在这一刻,他便拿了主意作了决定,跟在王鲲頔身后也去了花园。

走进园中荷花池中的小木头亭子,时值晚秋,荷花大多早已凋零,在清冷的月光下,一朵朵形容枯槁地瘫倒在脚下的荷叶上,偶有几株开得迟的,还在歪歪扭扭地做挺立状,却也时日不多敌不过时节。王鲲頔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哪里都躲不掉逃不开似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可名状的烦躁,欲要转身回房蒙头睡觉,却看见父亲走进亭子。

“你若早些回来便看得到满池的荷花。”王显德一副惋惜的口气。

“现在看满池的莲蓬不是更好。”王鲲頔抑制不住满腹的烦躁没好气地答道。

“鲲頔啊……”王显德换了有些心疼的口气,“爹知道你不愿意回来,可这是你的家啊……你总不能连家都不要了……”。说到这里,王显德竟然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王鲲頔听了有些不忍,“没有的事,我信上不是说了么,生意才刚有好转,我想亲自过问恢复得比较快。”

“那就好,”王显德顿了顿,好像需要些时间稳定情绪,才重新试探着开口问:“以后可有打算?”

“以后?”王鲲頔一时没听明白。

“父母也都老了,不管你是回家来,还是在城里钱庄,都要有个人照应不是,下人毕竟是下人,你看……”王显德说了一半停下来,小心谨慎地在淡淡如水的月光下仔细观察儿子的脸色,发现并无愠色后才又继续道:“你看是不是等生意恢复得差不多了纳个妾,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周家二姑娘……”

“哪里是纳妾?”王鲲頔没等王显德说完不耐烦地打断道:“分明是娶正房不是,父亲您老糊涂了?我看挺好,正好把后院拆了一并重建,我回去睡了,您张罗吧。”说完,没有稍作停留便一个转身走下亭子,消失在夜幕下曲折的回廊里。

第五十七章

一直望着儿子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曲折的长廊尽头,王显德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到现在仍然不能相信自己刚刚提出的让王鲲頔纳妾的要求,儿子居然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想起几年前为纳妾之事还闹得王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情景,他真的难以相信刚刚的平静干脆。直到半响之后,王显德才慢慢认清楚这确实是真的,欢喜之意不禁涌上心头,几年来一直让他苦闷的王家香火问题总算是解决了,心中石头终于全落了地。他深吸一口气,已经入秋的凉爽空气进入胸腔之中,感觉通畅无比。王显德转身步入凉亭,举头望月,却忽然在空中依稀看见了史雅琦的脸,那哀怨愁苦的面容让他心中为之一拧,当即像是被人迎头浇下一盆冷水,方才愉悦的心情一瞬间消失殆尽。

王显德这时才忆起王鲲頔方才所言,“不是纳妾是迎娶正房……后院也要一并重建……”自己儿子的心思他怎会不明了,这是要和史雅琦断个清楚彻底从此两不相干……王显德当然也知道这都是他对儿子编造那一席话、演那一幕戏的结果。

可是眼看着王家在王鲲頔这近一年来的苦心经营下逐渐恢复,实情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害怕知道实情的王鲲頔会立刻就要赎了史雅琦回来,自然要从钱庄抽了大笔银子去,怕再影响王家刚刚恢复的生意,更会就此断了王家香火。他便想到缓兵之计——先让儿子纳一房妾,等生了孙儿对祖宗有了交代,到那时他便将事情全盘托出,以后的事情他便不闻不问,安享晚年。

然而,王鲲頔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纳妾之事是完全出乎王显德意料的,他更没想到儿子居然会对过去的一切如此决绝,但是这却也让他再次认清儿子决绝的背后是对史雅琦用情至深。虽然对不起史雅琦,但王显德也深知,他现在绝对不能说出事实,否则必定如他所料,王家必定家业败了香火断了。

王显德不禁侧头哀叹,不意间却看见孤零零悬于夜空的一轮明月,不免有些心虚地低声念叨:“雅琦啊,我想你也明白,不是我不想说,我是真的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啊,想你也是个善解人意之士,想你也是为人大度,想你也是为了王家考虑,为鲲頔考虑,所以……”干涩的喉咙让王显德在此时顿了半响才又继续叹道,“想那杜员外家境殷实,又对你一见钟情,也不会亏待于你……再等些时日,等鲲頔一完婚我一定告诉实情,让他快快接你回来,到时候为父做主,再改了名分恢复你正房的身份也是一样,再等等啊……再等等……”此时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空中明月,朦胧的轮廓像极了掩面哭泣的脸。

王显德看了直摇头,赶紧垂下视线,却见满池凋零的荷花仿佛又倒下几枝,较之方才更加破败凄惨了许多……此时,晚秋入夜的冷风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王显德皱起眉头缩了缩脖子,垂下双手,慢慢向卧房走去,远远望去他的背影好似一下子又老了几分。

王鲲頔撒手不管,成亲的事情全都交给家里操办,早已经选好亲家定好媒人事情倒也进行得十分顺利,半月之后的八月初六便到了大喜之日。

还是家里的那个院子,还是那样一袭红袍,还是那样的一场亲事,只是此情此境却非了彼人。王鲲頔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些发懵。几年前的那场典礼,他年少轻狂,满脑子装的都是山外面的世界,成亲只是想要脱身的计谋而已。跟在父亲王显德的身后敬酒喝酒只觉得无聊和乏味。然而没想到的是,在洞房花烛夜的一场喧嚣过后,老天给他带来的是那样一个人儿,也不曾想过两人会日久生情终到了夫妻恩爱,但却更不曾料到,如今他却形单影只再次成亲。恐怕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他原来无论如何都想要逃脱的命运轨迹上来,如了父亲的愿,接管了王家的产业,娶了女子成了亲只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王鲲頔现在终于了解,原来他的命运从在王家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早已注定,无论怎么逃,怎么抵抗都是徒劳,不过是徒增伤心事罢了。

思及此处,王鲲頔不由得哼笑出声,引得身前的王显德回过头来,露出担心的神情。

王鲲頔也不加理会,径自走到另一桌继续敬酒。心境虽已不同,但所作所为却依然不能由衷,若是注定如此,又何必徒劳挣扎。既已经决定如此,便放下所有,再不计较感情,只做好祖宗的交代,便无所谓背叛无所谓伤害。一杯杯烈酒下肚,王鲲頔决定再不去想过去种种。

侧身续杯,却收到了父亲投过来的视线,王鲲頔不解,今晚父亲王显德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其中有许多他不明白的深意,似焦虑,似愁苦,似无奈……王鲲頔想不通怎的一切都按照父亲的意愿去做了:安守家业,娶妻生子,再不张扬,何以还是不能使其欢喜?想想,王鲲頔便不再纠结于此,也许人终究如此。

拜堂成亲后,新人洞房,熙熙攘攘的酒宴也在不久之后散去,王家终于尘埃落定,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这天夜里,王显德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只见他双眼紧闭,眼睑不停颤动,口微张着,时不时发出难以分辨的声音。他呼吸急促,额头上流下大滴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到枕边,洇湿了一大片。屋外被夜里秋风吹得摇曳不停的树影映在纸窗上,直叫人感到诡异非常,如同王显德此时的梦境。

在梦中王显德看到了史雅琦,只身站在一处破败的木桥之上,身着绫罗绸缎、面容圆润、皮肤白皙、唇色红润,俨然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王显德见状放下心来,想是自己料得不错,史雅琦在杜员外家并没有受苦,这也算是稍稍慰藉了他一直郁积在胸中的内疚。但当王显德刚想上前招呼时,却忽然见眼前的人儿瞬间变得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只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仿佛是见望而无果,便硬生生伸出一只如枯藤老树般苍白的手冲王显德抓来。王显德被吓得想要转身疾退,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眼看着那双手抓到了自己的衣襟,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些什么。不能呼吸的王显德陡然惊醒,此时耳边那凄惨却一直都听不清的话语却分外清晰,那分明是史雅琦在质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掀起被子坐起身子,王显德只觉得心扑扑直跳,猛烈得仿佛一个张嘴就要蹦了出来,只好紧紧闭了嘴,直到憋得脸色发紫。睡在旁边的杨婉茹此刻也被惊醒了,不明所以地赶紧拉开床幔,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面色青紫的王显德着实吓了一大跳,赶紧下床唤下人去请郎中,再摸王显德身下的床褥,居然汗湿了好大一片。

郎中来了诊过脉只说是操劳过度,又受了风寒所致。王显德吩咐下人和杨婉茹都不要告诉王鲲頔,只说是怕影响了他新婚,而个中缘由王显德只能一个人闷在心中。

可王显德慢慢发现,事情的发展却是一环扣着一环,两个月后新婚的少夫人传来了有喜的消息,8个月之后王家便添了一男丁。怀抱着刚满月孙子的王显德,看着王鲲頔高兴的模样和全家的其乐融融,他忽然发现事实真相越来越难以启齿。他真的害怕一个闪失就破坏掉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所以几次忍不住话到口边都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然而对史雅琦的歉疚却也因了王家徒增的喜气而与日俱增。

这一年的冬天,王显德感染风寒,虽然经过三个月的调理没有大碍,身体却大不如前,每况愈下。

第五十八章

“养儿方知父母恩”,不知道所谓“老话”真就是许多前人经历过之后得到的经验之谈,还是当下的人有意无意在妥协之后用来安慰自己的辞令,不过王鲲頔发现,自从有了儿子,他似乎越来越像父亲王显德了。

好像在这人世间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或者几个身份在不同的时间去扮演,从前自己扮演的是一个恣意妄为的儿子,不满周遭的一切,反抗束缚自己的所有,而现在已经成了一位父亲,虽然自己还是自己,但就会不由自主地去考虑更多东西,再没有先前年少轻狂时的激情和想法。要关心王家的兴衰,要照顾越来越年迈的父母,要养育尚且年幼的儿子,当然还有那一直以来本本分分的妻子。一路想来,王鲲頔发现留给自己的已经寥寥无几。他不知道这样的结果里面是否含着些刻意,但当初在婚礼上的决心如今已经实现,自己和以往大概真的再无瓜葛。

然而,老天爷却是这样变幻无常,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情去安排,像极了一个任性并且恶劣的顽童,耍得世间的人团团转……

就在王鲲頔觉得自己的心早已平静如镜时,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史雅琦。他不知道老天爷现在是不是就在天上看着他,嘲笑他的呆滞。

最初,王鲲頔以为自己花了眼,从那时起再也不曾谋面的人怎会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眼花,史雅琦确确实实就站在离他不远的钱庄大门口,一双依旧动人的眸子正望着他。

王鲲頔从来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心情竟然可以在一瞬之间大起大落:前一刻还出奇的平静,波澜不惊;下一刻却变了波涛汹涌,仿佛能吞噬天地的风口浪尖。原以为早已经牢不可破的心房转瞬间崩坍粉碎,王鲲頔欲哭无泪,却也笑不出来。原来自己还是放他不下,也许从来就不曾放下过,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只是现在想骗自己都很难。

王鲲頔真的很想冲过去,一把抓住史雅琦的衣领,质问他当初为何要落井下石在最困难的时候丢下自己?为何明明爱的是钱是王家少爷的名头却还能够装出一副恩爱有加的样子?为何有那么龌龊的灵魂却张着那双清澈透明的眼……

现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是要做什么?是来看自己过得怎么样?何必呢?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你跑去了哪里?或者,是来炫耀的?王鲲頔看向史雅琦身上那尘土也掩盖不住的绫罗绸缎。又或者……王鲲頔有些鄙夷地扯起嘴角,因为他看到了在那华丽外表下的一丝狼狈,难道杜员外那里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想和我重修旧好?

呵呵,王鲲頔在心中嗤笑,史雅琦啊你也太低估我了,人作践自己也是要有个限度的。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你,没有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回来呢?被骗过一次也就罢了,难道你真就算准了我王鲲頔会被你一次次玩弄于鼓掌之间?在被背叛之后还能伸开手臂感谢、感激、感动于你能回心转意?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爹爹……”儿子自旁边向王鲲頔跑过来,他蹲下身子。自己现在有了家室,有了孩子,不管他们是否是自己所爱,那都是自己的家人……

如此想着,心情竟神奇地重新归于平静,就如同沉船的汹涌之后海面上什么都不会留下,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平静得虽然诡异,但也只剩下平静。

王鲲頔抱起儿子,径直向史雅琦走去,擦身而过的时候对他报以寒暄的微笑。只觉得他们之间最多也就剩下这些,王鲲頔甚至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王鲲頔坐在轿子中却忽然觉得恍惚,刚刚的痛快也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空虚之感袭上心头,只觉得茫然无措。此时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王鲲頔低下头冲孩子笑笑。大概只有这双无邪的眼睛是他以后活下去唯一的慰藉。

虽然王家的生意早已经运转顺利,不用王鲲頔事事亲为,但他还是一直呆在城里,外人都道王家的这个少爷转了性安了心,一日比一日能干,却没有人了解王鲲頔深埋心中的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王家的生意在王鲲頔手里逐步扩大:商铺、钱庄遍布大江南北。小镇再也不能束缚住王鲲頔的手脚,他却再也无心离开。

“少爷!少爷!不好了,家里叫人捎信来,说,说……”这一日,钱庄里的小厮突然从外面冲将进来,气喘吁吁地嚷嚷着。

“说什么?”王鲲頔见状不安地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账簿扭过头问。

“老爷病重……请您速回……”

王鲲頔惊得一下子站起来,等不到转天,立刻让人备了快马往家中狂奔。

父亲王显德的身体自他娶妻生子后突然就大不如前,几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卧病在床,虽然也请了很多名医前来问诊,诊断出的结果却都是风寒、劳累过度这样不大不小的病,用尽了大夫开的药也不见多大起色。王鲲頔直觉这似乎和父亲终日郁郁寡欢有关,问了,却总是得到“没什么”这样的答复。原来还想着是不是让几位娘亲陪父亲出去走走,在遭到拒绝以后他也没什么办法可使,只好每次出门前都仔细嘱咐几位娘亲好生照料父亲。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急地叫他回去,心中忐忑,王鲲頔使劲抽着马鞭。

尽管早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王鲲頔仍然没有料到自己父亲的病居然已经生得那么重了……走进父亲的卧房,他只看见床边放着一只一尺高的痰桶,里面居然有呕出来的黑血,而躺在床榻上的王显德气若游丝。

他大声质问家中的这许多人为什么不早些喊他回来,下人们都不敢回话,几个娘亲也只是哭,最后王夫人走上前来告诉他这是老爷的意思,最后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行了,才吩咐了人唤他回来。

不管之前父子感情如何,到了这个时候,王鲲頔的心也只是紧紧抽搐着。他不眠不休地守在父亲病床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王显德时睡时醒,但意识一直模糊不清,甚至认不出自己儿子。

这天趴在床边迷糊的王鲲頔忽地听见父亲唤他名字,心中欣喜的同时也更加多了几分不安。早就听说人要是重病中突然清醒便是回光返照,所以他一边吩咐下人去叫郎中,一边赶紧凑过去,“父亲……”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面也亲,原来那个令他生厌的顽古不化的糟老头子,如今看上去是那样脆弱,苍白瘦弱的面容,凹陷空洞的双眼,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身躯……忽然,不想让这个人离自己而去的念头异常强烈,王鲲頔眼眶湿润,“父亲,父亲!”

只见王显德空洞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鲲……頔啊,去接……他回来……王……王家对不起……他……”

“什么?”王鲲頔不解。

见王鲲頔并不理解,王显德有些焦急,张开嘴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忍不住开始剧烈地咳嗽,突然一个呜咽,又呕出许多黑血来……

“少爷,郎中先生来了。”王鲲頔听罢想站起身让郎中凑上前来问诊,却没想到手臂被王显德一把钳住,力气大得让他一惊。只见病榻上的王显德单手撑起身体,好像因为太过用力,眼球向外几乎整个凸显出来,泛黄的白眼球上面布满血丝,“银票……银票是用雅琦换来的……去……去杜员外……接他……接他……给他名分……对他好……”王显德抓着王鲲頔的手不住颤抖,似乎是想尽全力传达他的意思。

然而,突然的,王鲲頔感到手臂上的力气消失了,王显德整个人倒了下去,只有那双突出的眼睛一直死死瞪着他。王鲲頔感觉身后有人冲了过来,推开他,看到眼前人头攒动,但是他却呆呆地立在原地,不能动弹,父亲刚刚那些断断续续的语句在他的脑中慢慢拼凑起来。王鲲頔懵了……原来不是史雅琦贪图富贵,而是王家拿了他去换钱……原来骗自己的是父亲……

史雅琦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王鲲頔的眼前,从洞房花烛夜的惊恐眼神,到平日里夫妻恩爱的你侬我侬,从王家日渐衰败后默默的付出,到自己每次出门那担心的目光,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一日站在钱庄门口的消瘦身影。

啊!!王鲲頔猛地抬起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只觉得浑身发冷,天旋地转……

尖叫般的哭泣声传开,将王鲲頔暂时拉了回来,看着病榻上无声无息的父亲,王鲲頔泪如雨下……

第五十九章

待王鲲頔稍事冷静下来,心中充斥的愧疚让他立刻就想飞奔到杜员外处,将史雅琦接回家来。然而,下一刻他却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房间中哭作一团的一家老小,还有屋外院外混乱不堪的王府上下。这许多棘手的事情也在同一时刻全都落在他肩上。作为王显德唯一的儿子,也是现在王家当家的人,王鲲頔清楚,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人能够替他来处理这一切,所以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将心头的急切强压下去,先着手处理好眼下父亲的后事再做其他打算。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王鲲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只知道无论怎么忙碌也难以掩盖心中那不断上涌的痛苦,就算已经疲惫不堪,甚至到了意识模糊的程度,脑海中却总有一丝清醒尚存,时刻提醒他王家还有他自己对史雅琦都做了些什么。

父亲的离开自然让王鲲頔悲痛欲绝,但在这个时候知道事实真相更让他痛不欲生。每每在灵堂望着父亲那冰冷的牌位,王鲲頔心中都是说不出的复杂。

小镇上的人几乎都前来拜祭,王鲲頔跪在旁边衷心地感激。他知道这些朴实的人们是真的为父亲的离去而悲伤,因为他们如此善良,发自内心地感激着王家为他们带来无忧的衣食和平静的生活,尽管那只是粗茶淡饭、麻布粗衣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平淡日子。然而,王鲲頔不能不问自己,王家就真的值得么?王家虽然世世代代苦心经营着这里,但真的是为了让小镇上的人们过上富足幸福的生活么?其实,王家只是把整个小镇都看作是自己的家业,看做是祖先留下来的要守住的东西而已,所以,当祖先想,当王家要的时候,就可以随意牺牲这里任何一个家庭、任何一个人的一生……史雅琦不就是这样么……其实,他自己,还有王家的这所有人哪个又不是呢?

如今的王家是用史雅琦换来的,那个在神的旨意下被安排嫁进来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一点点选择权、自主权的人,才是最应该被感激的,而他却得到了什么?

王鲲頔回想着,距离史雅琦离开王家的那一天到底过去多少年了……似乎是怎么计算都算不清楚的漫长时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表面上平平静静的自己,其实内心深处一直在怨恨着他……甚至还可怜兮兮地把自己当做受害者:一个被欺骗被背叛的人,哭着喊着要和过去诀别,彻底忘掉那个默默付出的人……

王鲲頔永远都不能原谅在那个暴风骤雨的日子,那样冷酷无情地对待史雅琦的自己。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天的史雅琦,全身上下污迹斑斑,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充满了紧张的期待和抑制不住的兴奋……

头七过后,再也无法忍耐的王鲲頔顾不上不孝的罪名,踏上了前去杜员外家的路。随着行程的缩短,王鲲頔却越来越不安,他不知道经历了这一切,史雅琦还愿不愿意跟他回来。已经娶妻生子的自己,背叛了史雅琦的自己,把他丢在一边不闻不问的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王鲲頔是那么愧疚,愧疚于自己的狭隘,愧疚于对妻子的爱竟会是如此浅薄……

两天后,王鲲頔终于见到了杜员外。

这个身材矮小,肚腩微凸,圆饼似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王鲲頔后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王家少爷?风尘仆仆光临舍下所为何事?”

近几年王家和杜家已经没有太多生意往来,王鲲頔现在才知道那应该是父亲王显德在自己被蒙在鼓里这段时间的刻意安排,“家父上月过世,这次是……”

“啊?王老爷过世了……”王鲲頔还未说完,就被杜员外的惊呼硬生生打断。杜员外惋惜地摇摇头叹口气道:“唉,想我与你父亲也是多年的旧识了,没想到……真是让人难过啊……本应过去祭拜,可……这家里家外也是一摊子事,而且人老不中用,不比当初,腿脚不便就不大出门,见谅见谅啊。”

王鲲頔从杜员外脸上并未看到任何哀伤的神情,自然知道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寒暄,原本来意就不在于此,所以并不在意。只跟着客套了两句王鲲頔就忙着环顾四周却不见雅奇的人影,焦急之情难以抑制,索性直截了当开口问道,“敢问员外史雅琦在哪里?”

“谁?”杜员外一愣。

“史雅琦……”王鲲頔皱起眉重复。

“史……雅……琦?”杜员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一双短粗的眉毛皱在一起,仿佛这是一个他从来不曾听晓过的名字,根本无从想起。“啊!”半响过后,杜员外忽然拍了一下他宽大而油腻的脑门,扭过头来冲王鲲頔道,“我想起来了,是你家那个比女人还漂亮的下人?”

王鲲頔神情冰冷,“不是下人,他是我妻子。”

杜员外瞬间瞪大了绿豆粒般的小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妻子?”

“是。”王鲲頔傲然地站起来,从腰间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定定地看着杜员外,“这是10万两银票,劳烦您肯放他与我回去。”

杜员外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木讷地低下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银票,又迟钝地抬头看看王鲲頔,忽然笑着摇摇头,“哎呀,十万两啊……比我当初多了一倍,不过这钱我可无福消受了啊。”

“怎么?”王鲲頔心下一沉,怕他跑了似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杜员外,“如若嫌少我可以再加。”

可是杜员外只是摇头,脸上露出万分惋惜的表情,紧接着他说出的话让王鲲頔如五雷轰顶,“不是嫌少,人我实在是没得还你,因为那人……早就死了啊。”

王鲲頔仿佛被施了咒语变了石像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杜员外。

“他死可跟我没关系,我也没办法啊,谁让他自己偏要偷着跑出去淋了雨,结果害了肺痨,每天大口大口地咳血,亏我还请了最好的郎中与他诊治,不过还是……不到一个月就一命呜呼了。”说完杜员外无奈地耸了耸肩。

淋雨……淋雨……是那天……

王鲲頔只觉得自己的脸在抽搐,杜员外和周围的一切在眼前扭曲变形,全身一瞬间变得冰冷,只有头皮一阵阵发麻。

“你……没事吧?”杜员外这时发现王鲲頔脸无血色,不由得问。

“你葬他在哪里?……银票给你,我要带他回去。”

杜员外见王鲲頔还能说话,有些放下心来,转身指了指房屋后面,“后山,我记得好像立了块木碑,不过贤侄啊,我劝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你也知道,连着下几场雨就什么都冲不见了……”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杜员外忽然在王鲲頔脸上看到了嗜血般的怒气,不过他毫无惧意地笑笑,含着些轻蔑和不屑,就连语气也变得轻佻了许多,“不过他是少夫人怎么你父亲没跟我说起,说了我又怎会讨他过来……再说,你怎么不早些来接他?我听说王家生意早就转败为盛?你好像还有工夫娶了太太生了儿子?”

王鲲頔如临当头一棒,怔怔地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突然胸口一闷,一口鲜血自口中喷薄而出……

第六十章

看着鲜红的颜色自口鼻喷薄而出,王鲲頔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脚底下一软,整个人接着便向后仰去。

“少爷!”王鲲頔身后的随从们猛见他喷出一团鲜血而惊立当场,但随后发现王鲲頔的身体直直往后倒,不自主地惊呼一声,赶忙跨前一步托住。

站在一边的杜员外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得张大了嘴,生生咽了口唾沫缓解一下喉头因肌肉紧缩而带来的不适感,抬手招来几个下人帮着王家的随从把王鲲頔扶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半坐半卧在椅子上的王鲲頔双目紧闭、面若死灰,苍白的唇边和胸口星星点点沾着鲜红的血斑,样子甚是骇人,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还能看出些活人的气息。

杜员外着实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这王家少爷居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脑海中只依稀记得那史雅琦生得十分俊俏,所以当初才会趁着王家败落的机会弄到府中,但再俊俏也不过是个男人,即使当下富贵人家喜好男色的不在少数,但大多都不会认真,不过是玩玩罢了,而眼前这位王家少爷似乎是动了真情来了真格。不过这跟他没多大干系,他可不想摊上人命。于是,赶紧吩咐下人去请郎中。

“不用……麻烦了。”此时,倒在椅子上的王鲲頔恰好缓过气回过神,虚弱地向杜员外摆了摆手,然后示意随从扶他站起来离开。

杜员外空空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麻烦的人和事还是不要沾上身的好。

出了杜府,王鲲頔让下人将他放在门口的石阶上,斜靠着旁边巨大威凛的石狮子沉默不语。半响,才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喘出一口大气,活着的感觉仿佛重新慢慢回到体内,但同时,无尽的懊恼和悔恨犹如排山倒海的洪水巨浪般席卷而至,仿佛要将他推进万丈深渊。史雅琦死了……那个一直被自己怨恨着、自己想方设法想要忘记的那个人,原来已经死了……在自己为了发泄怒气而再次娶妻生子的时候,在自己用那五万两银票重振王家而处处受人尊敬的时候,换来这张银票的人居然死了……在这个陌生的院落,在某个房间,大口大口吐血之后,燃尽了年轻的生命,然后就那样被人随意埋了……忘了……没有人去祭拜……没有人去看望……甚至……没能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世间存在过……

而自己到底又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相信了父亲的话?为什么都未曾想过要找他问上一句?为什么自己的爱要如此肤浅如此浅薄?为什么自己对妻子的信任会是如此不堪一击?

史雅琦却是一直坚信着,所以才会在那一天风尘仆仆、期待满怀、满心欢喜地去找自己,即使是在一直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即使是在那么多年没人去接他回来以后……然而,最终,却是自己亲手掐断了一切,也亲手杀死了史雅琦,是自己把他孤零零地丢在那里,丢在冰冷的瓢泼大雨中,也寒了他的心,夺走了他的希望和信任……

王鲲頔现在真的希望父亲王显德当初对自己说的话是真的,他宁愿史雅琦是贪了富贵,抛弃了自己,去了有钱人家,过丰衣足食的生活,他宁愿那一切都是真的……

王鲲頔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跟着刚刚的那一团血喷了出去,如今剩下的,只有悔意化成的酸水,一股股地涌上来腐蚀着他的每一寸神经。慢慢地抬起头,僵硬的脖颈发出卡卡的哀鸣,他多么希望现在也下上一场瓢泼大雨,他多么希望冰冷的雨水能够冲刷掉他的罪。但是太阳明明晃晃地挂在当空,仿佛是在讥讽他的自私和无情无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鲲頔让下人搀扶他上了马,朝杜员外刚刚指的后山走去。

看不出已经是秋风落叶的时节,山坡上依旧郁郁葱葱,山脚下开遍野花,大片大片的像是铺在那里的不同颜色的地毯,但是果真如杜员外所说,王鲲頔并没有能够找到史雅琦的墓碑,甚至没有看到一个像是坟冢的小土丘……一阵凉风过后,树叶摩挲着发出连绵不断的沙沙声,王鲲頔倍感凄凉地坐在马背上愣愣出神……

没有人知道王家在奇迹般的重振之后却又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破败的原因,小镇上的人只听说王家少爷王鲲頔在继任当家后不久便消失了,似乎是花重金在一个他们从来没听过更没到过的地方买了一座山,在那里盖了房子,挖了池塘,没有带一个下人,就那样一个人孤独终老,最后也葬在了那山里……

王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和脸颊上潮湿的感觉让他明白他哭了,刚刚梦中的滋味并没有因为他的醒来而消失,相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口那依旧撕裂般的疼痛和几乎窒息的酸楚。他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顶上苍白的天花板,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会一直做那些奇怪的梦,为什么他又会和“神经不正常”的史林相遇。只是因为王鲲頔有太多的悔恨,史雅琦有太多的心愿未了。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史林会露出那种怯生生的眼神,会那样在意他有没有嫌弃他,又为什么会无声无息地无奈离开。

第六十一章

王钰觉得这一夜的梦境仿若在黑暗中看了一场电影,结局昭然若揭,电影落下帷幕,可是当散场的灯光打开,观影的他却久久不能离去,也许是因为看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有些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不能立刻从电影中抽身出来,思维还在被剧情控制着,心情仍然被情节压抑着,久久难以平复。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他好半天没有动一动。

晨光透过鹅黄色的窗帘照亮了房间,也带来了一丝温暖,王钰缓慢地偏过头向窗边看过去。好像是需要些时间意识到天已大亮,几分钟以后,他才从床上爬起来凑到窗边,伸手拨开窗帘将紧闭的铝合金窗扇整个推开。清晨清新的空气一下子扑将进来。王钰从窗口望出去,高楼林立,就像是小孩子玩耍的积木,以不同的角度矗立在狭窄拥挤的地平面上。有的高过他的视线,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天空也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

盯视了一会儿,王钰有些恍惚,眼中这些建筑物居然幻化成了茂密的树林,一棵挨着一棵,一棵连着一棵,就像是刚刚梦境里后山的那一片狼藉的树林……

“史林……”王钰微微眯起眼睛,喃喃自语,“你在哪儿……”,然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紧紧抿起嘴,最后轻唤了一声“史雅琦……”

一阵莫名的目眩让王钰赶紧闭上了眼睛,心中却越发难以平静。真是造化愚人,当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而躲闪回避,现在自己全明白了,可是他呢在哪里?不管是史林还是史雅琦,到底在哪里呢?

王钰慢慢睁开眼睛,越发强烈刺眼的阳光让他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他抬手揉了揉,转身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擦了把脸,王钰穿好衣服拿了车钥匙出了门。

年假还剩3天,王钰不禁心疼起之前被自己白白浪费掉的那些天,但时间到底不能倒流,只剩下的这短短3天他再也不能继续浪费下去。

王钰记得当初院长告诉他的话,说是史林的家属帮他办了手续,转院了。如果真的是转院,那自己就肯定能够找得到。王钰有这个信心,或许在其他方面自己人脉不多,但在医院这方面还是有些熟人有些关系的。

一边开车王钰一边在手机的电话薄中一个个找出本市其他医院特别是精神科同学或是熟人的电话号码打。

然而,隐隐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得到的回应全都是没有,他所询问的市内各大医院都没有叫史林的病人。难道是被转到小医院或者离开了本市去了其他城市的医院?王钰开始推测,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要寻找的范围就太广了,那不是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

十几天的功夫史林几乎可以被送去任何地方,可能会在北方的某个城市、也可能去了南方,就算他现在在美国、欧洲或者非洲的某个地方也不是不可能的……王钰有些茫然无措,甚至开始憎恶现代交通的便利。但是他没有放弃,一个一个地找,只要是他能够找到的熟人就一个个地拜托帮忙留心一下。3天的时间不够,在回去开始工作以后,他就利用休息时间继续找。但是,结果却一次次地令他失望。

王钰不能不得出一个结论,史林可能并不是被转院了……他不知道史林被送到哪里去了,但不管是哪里,一个病得那么严重的病人,不能得到良好的治疗,甚至是被藏了起来,那么他不可能过得好……这个意识让王钰感到抓狂,他不得不制止自己继续想象下去,那么人海茫茫他该怎么办?

忙碌的工作是现在王钰唯一的慰藉,医生的职业道德和他对这份工作的责任感让他在对待病人的时候强迫自己全身心投入马虎不得,所以工作的时候实际上是他不那么痛苦的时间,他紧绷的神经可以得到短暂的放松,但是工作过后,同样的问题就会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不安的情绪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

合上最后一个病人的病历本,王钰暂时结束了他上午的工作,办公室墙上的时钟告诉他现在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医院的食堂这时候当然也不会再有午饭供应,他只能去门口随便买点什么将就一下。刚要起身,只见一个保温饭盒自旁边递了过来,同时耳边响起了清脆的女声,“我就知道您要忙到这个时候,我帮您打了午饭。”

“呃……谢谢。”王钰抬起头,看见杨晓彤笑呵呵地站在身边。他伸手接过饭盒,还是温的。

杨晓彤顺势在王钰办公桌边那个用来给病人问诊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偏过头仔细地看着王钰。

“主任……”

“恩?”王钰打开饭盒盖子,拨了一小口米饭进嘴里。说真的,其实他没什么食欲,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不吃一点的话他没有办法做好下午的工作。

“……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都有黑眼圈了,而且好像总是皱着眉头。”在杨晓彤的印象里,王钰一直都是阳光开朗的,除去病人跑丢的那几日,可是那件事情早已经解决了,而且对王钰没有造成丝毫影响,她不明白为什么年假回来的王钰情绪却更低落。

“我没事啊。”王钰硬挤出来一个笑容,生硬得仿佛抹了浆糊硬贴到脸上似的,还特意连挖了两大口米饭塞进嘴里。

“恩……那就好……”杨晓彤看着如此明显的掩饰,也不好再问,只好点点头。

“对了,晓彤,你还记得史林么……就是上次那个走失的病人,替他办转院手续的是什么人啊?是家属么?”王钰咽下口中的饭,没头没脑地抬头发问。

“恩?这个我不太清楚……”杨晓彤摇摇头,不知道王钰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哦……”王钰有些失望,脸色比刚才更黯淡了些,拿起躺在一边的饭盒盖,盖在还剩下多半盒饭的饭盒上推到一边,然后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我去趟院长室。”

“主任……您忘了院长前天就去北京开会了,得下个礼拜才回来。”杨晓彤不无担心地看着已经走到门口因为她的话而停下来的王钰的背影。这是前天在医院中层例会上通知的,王钰当时应该是在场的。

“哦,我忘了……我去查房。”说完王钰就出了办公室,把杨晓彤疑惑和担心的视线关在门后。

如果史林不是转院的话,那么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来接史林走的人了,在医院的档案里王钰知道他查不到任何资料,因为那在史林最初入院的时候就已经被神神秘秘地销掉了,这也证明了张医生当初跟他说的话,史林的“家属”听说是市里的。王钰猜想或许还有什么事情在里面,所以他更不可能轻易查到,那么现在唯一可能打听到史林家属情况的就只有院长那里了。

像销除病例和住院档案这样不合规定的事,没有院长的批准是肯定做不到的,但是院长现在不在,只好等,而就算是几天的等待对于王钰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第六十二章

一个星期之后,王钰终于见到了院长,不过是在召开的全院职工大会上。看上去春风满面的院长简要传达了他这次去北京开会的精神,并且在会议最后通报了一个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那就是经过此次去北京开会研究,决定下月月初派本院几位骨干医师去香港参加一个有关精神疾病的世界论坛,并留在那里进行为期半年的交流学习。

在院长念的名单里面,王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此时此刻他在意的并非这个,他满脑子都在想这个该死的会议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那时他就能去找院长问清楚史林到底被送到哪里去了。

终于熬到会议结束,他顾不得前来祝贺他,和他寒暄的许多同事,小跑着赶出来叫住先他一步走出会议厅大门的院长。

院长闻声转过头,见是王钰,笑容立刻出现在脸上,“王钰啊,怎么样?刚才的消息令人兴奋吧?”

“恩,院长……”王钰随声应了,破不接待地要开口询问,院长却打断了他的话。

“对了,本来我还想会后找你呢,就你上次发表的那篇论文在学术界反响很大,举办方想让你到时候做一个与这个论文相关的学术报告,你这些日子好好准备准备,这可是为咱们院,为咱市争光的大好机会啊。”

“恩,我知道……那……”

“我果然没看错人啊,你小子好好努力前途无量啊。”院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王钰的肩膀,脸上洋溢着无限自豪,仿佛一直以来对王钰的栽培终于露出了一丝回报的曙光。

“我会的,谢谢院长,我……有件事情想问问您。”王钰赶紧见缝插针。

“什么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咱院一定大力支持!”

“那个……您知道史林被送到哪里去了么?”

院长听了一楞,“谁?”

“就是前一段时间那个走失的病人。”

院长听到这里,脸色立马变了阴天,越过王钰看了看身后陆陆续续走出来的人,为了隔开距离,径直往前走了一段路,王钰怔了一下赶紧跟过去。

“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纠缠在那个病人身上?”院长回过头问跟在他身后的王钰。

“我就想看看他。”王钰脱口而出,但随即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又注意到院长听了这句以后那越发阴霾的脸色,便极力粉饰,“看看他那个病治疗的效果怎么样了,那个病例挺特别的,我正好在写这方面的论文,找到这样一个吻合的病例挺难的……”

听到王钰这么说,院长的表情有了些晴间多云的迹象,脚下也放慢了速度,“依我看……你这个论文倒可以先放一放,先全力以赴香港之行,你去香港交流学习期间肯定会接触到不少精神疾病领域最前沿的知识,当然也能见到很多特别的病例,所以论文我看不愁没材料。而且……那个病人被送到哪里去了,我真不知道。”

“……”王钰只觉得心往下一沉。

院长也不是心拙眼盲之人,一手提拔起来的王钰居然无视院里的规章制度把病人擅自带回家,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缘由。如果当时病人那方面一定要追究王钰责任的话,作为院长他肯定是要把来龙去脉问个清楚明白的,但是人家显然想息事宁人,就是不想这个中缘由流传出去。那么现在事情已经和平解决,对院方对王钰个人都没有造成什么损失,而且对方来头也着实不小,让这件事情无声无息地过去大概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所以他没打算再提起。只是没想到今日王钰居然会没头没脑地问起,现在这个时候惹上麻烦绝不是明智之举。见王钰低头隐忍的样子,院长想了想说:“那病人家境不错,应该也不会延误治疗,你放心吧。”说完,他还安慰地冲王钰笑笑,可没成想王钰再次抬起头来说的这句话,让他着实难堪。

“他家属的情况您能告诉我么,我想找去问问。”王钰眼睛里透着一贯的执着和坚定,这让院长感到自己刚刚的那番话不但对他没起到任何的安抚作用,反而被他捉住了一个继续追问下去的把柄。这让院长感到异常懊恼,极力遮掩不住,竟然有些恼怒。

“行了王钰!赶紧准备去香港的事吧,不关你的事就别想那么多!”狠狠瞪了王钰一眼以示警告,院长毫不迟疑往前快步走去。

院长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声把后面不远处走着的人们吓了一跳。走在前面看得到状况的医生惊讶又好奇地看着迅速离开的院长和很明显被丢在原地的王钰,走在后面一些的则在发现异常以后,叽叽喳喳地询问情况,努力想往前凑一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院……”王钰刚要奋起直追,却突然被一个力量拉了回来,他急躁地回过头,发现杨晓彤正拉着他的胳膊。他想挣脱,因为院长就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了,王钰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如果他现在不追上去的话就再也不能打听到史林消息的绝望和无力感。

“你干什么?放手!”

“你看看周围的状况,现在追上去有什么用!”杨晓彤说着用眼神瞄了瞄周围,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语气很决绝,同时手上也加大力度,奋力将王钰拉离众人的视线。

杨晓彤当然知道王钰在生气,因为他生气的时候通常都是沉默不语的。从事发地点一直到进入电梯王钰一直沉着脸不作声。可是杨晓彤觉得自己当时就应该那么做,尽管她才来医院没多久,但也知道像王钰这样年轻有为又受到院长重视的人是很容易招来麻烦的,再加上刚刚会上那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王钰现在已经成了医院的焦点人物。所以当她看见王钰追着院长出去的时候,就有意跟了出来。说实话,她没想到王钰会惹得院长发那么大的脾气,因为就算是那次病人走失院长都没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王钰动怒。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为了王钰以后着想她也只能拉住他。

电梯里仍旧是令人难熬的沉默,杨晓彤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但又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就在她决定就这样一直沉默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突然听到王钰带着情绪的声音。

“接走史林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杨晓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却没想到这让王钰更是一脸愤怒。

“怎么连你也忘了啊!怎么回事啊!自己的病人说忘就忘啊!”

“我不……我没……记得就是一个中年男人,看岁数可能是他爸爸吧,穿得挺体面的,好像是有钱人。”杨晓彤赶紧搜罗脑海中的信息和词汇描述着。

“面善么?”王钰喘着气继续问,明显是在努力压抑越来越不稳定的情绪。

“什么?”杨晓彤眨眨眼睛,完全不能领会王钰想要问的问题。

王钰自己都不知道,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知道什么。这时电梯门开了,他迅速走了出去。

就好像憋着一口气,王钰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去了他绞尽脑汁想到的跟“市局”这个简称有联系的任何地方:市政府、市公安局、市卫生局、市监察局、市税务局……但史林就仿佛空气一般自人间蒸发了,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在无边无际漫无目的的寻找过程中,王钰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扫过视野中的每个人。开车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有好几次看到熟悉的背影,他居然就那样直接冲了过去拉住那个人,但是结果却并不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最后王钰无力地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了,而他自己却是那么渺小,想找到史林也许真的有如大海捞针……

三天以后,王钰飞去了香港。

第六十三章

王钰从报告厅出来,关上身后的门他仍然能够清楚地听到尤未结束的掌声。呼了口气,王钰把手里的材料放进提着的公文包里,他感觉十分疲惫,想立刻就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

“您好,王医生……”这时,一位身着得体西装,戴着无框眼镜的斯文男人走到王钰跟前,文质彬彬地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我是香港华侨综合病院的付睿霖,您刚才的报告很精彩,能否占用您一些时间,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王钰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连着几天报告做下来,几乎每天结束之后都会有像这个男人这样的同行找到他就他做的报告聊上那么一会儿。王钰有些后悔为什么没走另外一边相对隐蔽一些的通道,因为这种情况是他早该预料到的。

“哪里的话,谈不上请教,旁边的咖啡厅可以吗?”王钰礼貌地露出笑容回应着。看到同行能够如此热爱自己的专业、忠于自己的工作是很令人开心和欣慰的事。

“当然可以,谢谢。”来人感激地笑笑,跟随着王钰向咖啡厅走去。

结束了谈话,王钰看了眼表,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他庆幸刚刚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他提议顺便吃顿简单的午饭,这样至少不用回去以后再花时间来填饱肚子,或者一直饿到晚上要参加的酒会。

从大厦出来,香港潮湿燥热的天气让王钰感到有些难耐,还好门口恪尽职守的服务生几乎立刻就代他拦了一辆计程车。坐进车里,空调刻意制造出来的低温让王钰感觉舒服了许多,伸手扯开被领带紧锢了几乎一天的衬衣领口,整个人慵懒地歪倒在座位上。

来香港差不多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但王钰还是不能适应这里潮湿闷热的天气。每天的工作就是听报告、作报告,然后在接下来的交流论坛或是晚上举办的宴会上讨论和交流当天的报告内容。到今天,其实这次学术会议已经接近尾声,剩下的半年时间要在几个提供交流机会的国家参观和参与工作。其实这些都是王钰很喜欢做的事,而且也能做得得心应手差错全无,甚至还会得到些好评和赞赏,但是这次王钰却觉得很累,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有所好转,只是觉得越来越疲惫。

至于原因王钰当然很清楚,他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像原来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专业工作中去,即使是在完全陌生的城市、完全陌生的地方。王钰坐起身看向窗外,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街道、建筑物、行人……心境却和到香港之前没什么两样。他依旧放不下史林,仍然每天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他到底会在哪里能在哪里……即使理智不断地告诉他,能够找到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是他仍然会觉得只要这个人还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就一定会有办法找到,只是自己想不到这个办法而已。越是这么想,王钰越觉得心里空落落地没抓没挠很是难受。他甚至奢望,出现肥皂剧中的情节:茫茫人海中能够突然灵光一现,让他看到那个人。脑子里胡思乱想,王钰的眼睛也没闲着,下意识的寻觅早就成了他出门的习惯。

“麻烦,停车!”

不理会司机在身后恼怒地叫嚷,王钰扔下钱就冲下了计程车。他刚刚好像看见了,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的背影,难道老天爷真的听见了他心中的祈求,然后赐给他一个奇迹么?王钰奋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视线则一直死死地盯住那个背影,生怕在一眨眼之间会消失不见。还好,他追到了那个人,但是当他满怀希望地拍了那人的肩膀,甚至几乎觉得他已经找到了松口气的时候,事实却再一次让他跌入失望的谷底。

“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王钰几乎已经被这种心情上的大起大落打败了。

颓然地重新拦了一辆计程车,王钰回到了酒店房间。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将自己扔在床上,然而却睡不着……尽管他能根据自己丰富的理论知识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但这仍然让他感到极度的不舒服,最后只好坐起来,斜倚在床头,认命地打开电视,打算这样消耗掉晚宴前的几个小时。

王钰发现这几天的电视几乎都在报道同一件事情——金融危机。它来得既突然又毫无征兆,但是影响之大、范围之广却是人们始料不及的,所有的经济领域几乎无一例外地受到牵连,遭到冲击,而且预计未来只会更加厉害不容乐观。王钰不禁笑笑,怎么都是些令人开心不起来的负面消息。忽然一阵心烦,觉得似乎一切都没什么意思,王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口,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愣愣发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卖出去的东西还让他们退回来!我这是公司不是仓库!”史林的岳父气愤地嚷嚷着,使劲攥着手机,仿佛那就是此刻通话的对方,同时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夹着香烟的左手也增加气势似的在空中上下比划着。坐在沙发上的史林的岳母,怀里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外孙女惊恐地看着大发雷霆的丈夫,大气也不敢喘。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几个月,有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

“行了行了,别跟我说什么他妈的金融危机,半年了天天拿这个给我当幌子,金融危机就都退货?!金融危机我他妈就得等着破产?!你自己看着办,干不了都他妈给我滚蛋!”

咣!的一声,史林的岳父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扔,喘着粗气,下意识地将香烟往嘴里塞,却发现早已经燃到了过滤嘴儿,狠狠地唑了一下牙花子,十分不耐烦地将烟头按进满是烟蒂的烟灰缸。

“怎么倒霉事都让我赶上了啊!好不容易把海关那边都打点好了,又金融危机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大概是被史林岳父的怒吼声吓到了,一直窝在史林岳母怀里的小女孩这时突然哭了起来,史林岳母赶紧站起来,边拍边哼哼着哄,但似乎并不管用,小孩子只是一味地咧着嘴放声大哭。

史林岳父眉头一挑,暼了一眼老婆怀里的孩子,更加烦躁地咒骂了一句:“还他妈的断子绝孙!”接着一屁股歪坐在沙发上急促地大口喘气。史林岳母不敢再呆下去,抱着孩子赶紧上了楼。就在这时,刚刚放下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丁零当啷响了起来。

史林岳父伸出手拿起来按了接通键,态度十分生硬蛮横,“喂!!谁啊?!……疗养院?!”听到这里史林岳父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因为电话里所说的内容而怒气冲天地喊道:“钱!钱!钱!怎么都他妈找我要钱!我找谁要去?!我没钱!……爱怎么办怎么办!”再一次恶狠狠地把手机扔在茶几上,史林的岳父只觉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第六十四章

市郊,一处浓密的树荫背后,坐落着一栋欧式建筑风格的四层小楼。白色的围墙在楼前圈起一片不到半个足球场大的庭院,院子里种着不少花草树木。紧挨着楼身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带顶子的回廊,大概是乘凉避雨的地方。这里的空气特别清新,是市内绝对找不到的,加上又是清晨,空气里透着一丝潮湿泥土的自然馨香,让人倍感舒适。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来,这里都是一个疗养生息的好地方。

一连串快速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个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女孩从楼后面的热水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淡绿色塑料脸盆,里面是半盆还冒着热气的清水。她快步穿过回廊,拐进了小楼。

现在这个时间,来这里疗养的人们大多数还没有醒来。护士小杨穿过走廊时,只听到了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来的一两声空旷而遥远的咳嗽声。在这里她已经工作了将近三年,原本最喜欢的就是上早班,能有充裕的时间供自己随意支配,晚上还能约几个朋友出去放松一下。但是今天她有点儿高兴不起来,刚才护士长交代的事情让她有些左右为难。

自己负责照顾的104室的病人今天必须要离院了,院里几次向其家属催款都被言辞拒绝了。这年头不管在哪里做什么事都是需要钱的,何况疗养院这种打着社会福利幌子的盈利机构。而被派去传达这个不幸消息的人就是她这个倒霉蛋儿……想到护士长刚刚那张正义凛然义不容辞的嘴脸,小杨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诅咒。

想起104室的病人,小杨心头再次略过一丝不忍。那个人是半年前被送来的,作为一个男人来说长得确实有些太过漂亮了,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总有几个花痴小护士有意无意地往那里跑,但很快她们就发现这个俊秀的男人并不“正常”。一句话不讲,每天除了坐在床边眼望窗外发呆就还是发呆,只是偶尔听到嘈杂的人声经过院子的时候,会欠身起来看看,但很快便又恢复成发呆的样子。

负责照顾了半年多,小杨惊讶地发现那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这个人,就好像一只被随性丢弃在街边角落的小猫小狗,主人偶尔会因为良心的不安扔来一点点食物作为自我慰藉,实际上并不真正在乎他的死活,但现在连仅有的这一点点“食物”也不愿意再扔了……

“真是世态炎凉……”小杨不禁咒骂出声,但咒归咒、骂归骂,同情归同情,怜悯归怜悯,她一个连养活自己都嫌费力的小护士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像现在,尽管百般不情愿,这不讨好又让自己心里难受的差事还得硬着头皮去做,因为那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还要靠这份工作收入维持生活。小杨大大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了辛苦的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叫做史林的可怜病人。

站在104室门口,小杨腾出右手敲敲门,像往常一样等不到回应她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清晨并不强烈的阳光在干净整洁的白色房间中幻化成一团柔和的金色光芒,静静坐在床边的史林还是像她每次进门时一样眼睛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发呆,每次小杨都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史林是那团柔光的一部分。

把水盆轻轻放在史林脚边的木头凳子上,小杨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还算得上自然的亲切笑容,“早啊!昨晚睡得怎么样?”虽然每次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但她还是坚持着每次都这么问。从门后面贴着的挂钩上摘下毛巾浸到盆里洇湿,小杨拧出来递到史林眼前。自从第一次要给史林擦脸被他一抬手拦下后,她每次就只是弄好毛巾递给他。

看着史林如平时一样默默的擦脸动作,今天小杨心里却涌出一种悲伤的情绪。她不禁要想,到底是什么事让好端端的一个男人变成这个样子,又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忍心这么对待他……

接过用完的毛巾,小杨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也没说一句话。她踌躇着该如何开口,不过好像不管怎么说似乎都不能避免伤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脆弱得近乎一碰就会彻底碎掉的男人……

大概是察觉到她不同以往的异常,史林转过头望向她,眼神里似乎含着一些疑惑。

“那个……怎么说呢……就是你家里……不交钱了……恩……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人来接你……不过护士长的意思……你今天得出院了……”小杨觉得自己的这一番话说得根本就是语无伦次逻辑全无,吐了口气才敢对上史林看着她的眼睛。在开始怀疑是不是说明白的同时,内疚感逼得她简直要再次慌张地别开视线。慌乱中只觉得面前忽然晃过一个身影,视线急忙追随而去,却发现史林早已经走到门边,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哎……”小杨赶紧小跑着跟了出去,看见史林正朝院门外大步走去。她这才意识到史林一定是听懂了她刚才乱七八糟的说话,打算就这样离开。赶紧快跑两步追上前去,她伸手一把拉住了史林的手臂:“你等我一下。”说完,转身跑进了护士休息室。没多久掕了一个塑料袋出来,是她早晨在路边摊买的三个准备当早点的素包子,硬生生地塞进史林手里,“给你……今天的早饭。”

史林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然后笑了,说了声“谢谢”转身走出了院子。

半响以后,小杨才回过神,意识到这居然是她半年多来第一次见到史林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史林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人行道上,稀稀落落的车影人影进入他的视野接着又很快消失不见,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要走去哪里,只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像是被类似抽水机的什么东西给抽空了一个样,只剩下一个毫无用处的空壳。手里的包子还是热的,他将它们提起来放在胸口的位置上。

史林觉得自己仿佛一直是在这样地走着,一直走一直走……恍惚中觉得似乎应该有一个目的地,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同时似乎又害怕到达那里,隐约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想看到的……

正午的太阳掠过头顶慢慢滑落到了地平线上,怀中的包子早已经变硬变冷。不知不觉间史林发现自己走进了一大片阴影之中,他停下脚步向周围张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大片高大的建筑物中间。

“……”下一秒史林愣住了,他发现矗立在面前的这栋建筑物,就是他不久前刚刚才离开的地方……突然史林眼前涌现出一幅幅直令他感到窒息的影象。他看见王鲲頔向他阔步走来,那张冷漠的脸和上面挂着的陌生的客气的笑容,然后他又看见王鲲頔的衣服在一瞬间换成了白色的长袍,拉着他的手跟他说“我是医生,你是我的病人……”

恐惧感瞬间充斥了全身,就像是无尽的海水淹没过他的头顶。史林努力控制住开始剧烈颤抖的身体,只求立刻逃开这里。但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般,在他即将要走出这群建筑物阴影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如同闪电一样击中了史林那根最脆弱的神经。

“史……”

啪的一声,史林怀里的包子掉在了地上,但此时他已经全然顾不得了,拔腿就跑夺路而逃。

第六十五章

完成学术交流,回到T市已经四天了,按照市里的要求,王钰分别在全市、全院范围内做了两次有关这次交流活动的专业报告和心得体会,所以今天是他回来以后第一天投入到真正的工作中去。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照片被医院放到了院门口的专家栏,号也变成了专家号,但看着预约的病人名单和诊室门口排队的人数王钰还是吃了一惊。所以这一天忙碌下来,等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他才意识到居然一天粒米未进,肚子这时也发出了抗议的咕咕声。

将车子开进小区,王钰才想起冰箱里也早已经是空空荡荡,打从回来就一直忙碌着根本没时间去超市采买东西。他转动方向盘,正想着打个回轮再开出去找个地方安慰一下自己空了一天的肚子,却突然发现公寓下面站着一个人。虽然只是余光一瞥,虽然只是一个并不清晰的轮廓,但那熟悉的感觉仍然在一瞬间揪住了王钰的心……

那个人是史林?!如此想着,王钰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方向盘,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敢就这样立刻上去确认。他真的不敢相信,费尽周折找了大半年的人会出现在自家大门口……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王钰想伸手按下车窗,但按了几次都没能把车窗按下去,这才发现手指竟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心中那团强烈的期待,还是再次面对失望的恐惧。

深吸一口气,强稳住期待与恐惧双重作用下越来越混乱的情绪,他终于按下车窗,探出头试探着喊道,“史……”

“啪!”的一声,似乎是物体坠地的声音斩断了王钰的喊声,他循声看过去,只见公寓下那人面前的地面上多了一团白色的物体,定睛细看才看清那原来是一个塑料袋,几个外皮儿有些浮囊的包子正从里面滚落出来。还没有搞清楚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王钰又惊讶地发现刚刚还站在公寓下的人居然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奔跑。

几乎就在这一刻,王钰身体的所有神经都在传达给他一个共同的讯息——那个人绝对就是史林!!顾不得拔下钥匙,王钰猛地推开车门窜了出去。

那个人的脚步并不稳当,显然是体力不济,但似乎铁了心肠不想被抓住,所以尽了全力在往前奔跑,王钰几次就要追上都被他突然加速躲开了。

“你这是干什么啊?!”王钰突然大喊一声,放慢脚步停了下来,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涨红得犹如秋收刚下秧的番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前面因为他的喊声而僵立在那里的人。

“我是说错话了,你不开心你直接告诉我啊!我改还不行么!你倒好,一跑了之!我会着急你知道么!我到处找你!这半年一直在找,你知道么?!”王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裂开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气,他感觉咽喉干涩酸楚得很是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分钟,或者仅仅是几秒钟,王钰看到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当他看到那张脸时,他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从他追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史林。只是他有些惊讶,史林居然变了那么多,明明还是那张俊俏的脸庞,但是光泽全无而且异常苍白,明明还是那个颀长的身躯,但是瘦骨嶙峋而且单薄非常……心中那股无名火焰再度燃烧起来,炙烤着王钰每一个细胞。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史林的手腕,只说了两个字,两个掷地有声的字:“回家!”不是询问,不是请求,而是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的命令。

几乎同时,史林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过去。

史林愣愣地跟在王钰身后,刚才回头那一瞬间看到的东西让他直到现在都难以平复心中的波澜,他看到了王钰的表情,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王钰愤怒而且强硬的样子,但从瞪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分明却看到了受伤的脆弱……史林垂下眼睛,看着紧紧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他几乎感觉不到王钰的体温,是那样冰冷,甚至在不停地颤抖。但即使是这样,抓着自己的力道仍然是那样强烈,强烈到他甚是怀疑自己的手腕会被捏得粉碎……

“谁这么缺德啊!大下班的车子停马路中间,这谁车啊?”这时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王钰抬起头,看见自己车后面停着的那辆闪着黄火的本田和站在本田旁边一脸怒气的中年男人,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车子挡了小区唯一的机动车道。他快走两步到跟前,拉开车门把史林推了进去,然后跟车后的那人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跟着也坐进车里。

中年男人原本想要趁势爆发,但看到王钰阴沉的脸色硬是把顶到嘴边的咒骂咽了回去,看着王钰的车子打着闪火儿绕了个弯开出了小区。

史林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看着王钰开车到了小区附近的一个餐馆,看着王钰把他锁在车里去买了饭菜,然后又开回了小区,将车停到停车场。史林注意到,王钰只要离开之后再回来,脸上就会出现惶恐不安的神情和一双紧张地似乎在寻找自己的眼睛,而当王钰看到自己时脸上就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最后他仍然被王钰紧抓着手腕拉上了楼,拉进了公寓。

王钰打开客厅的吸顶灯,接着回手锁上门,这才把手里的饭盒放到客厅一角的餐桌上。“去厨房把碗筷拿过来。”王钰的声音还是很强硬,但较之刚才怒气明显减弱了不少。

史林看了看王钰,没说什么,转身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放在餐桌上。

王钰已经把饭盒打开,却一个不小心被渗出来的菜汤弄油了手。低头看看自己的油手,又抬头看了看史林,王钰皱起眉头,犹豫不决。

“我不跑了……你去洗手吧。”史林轻声说。

“算了。”王钰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手上的菜汤油渍一并摇掉了般。他伸手拿了一个碗放到自己面前,又拿起装米饭的一次性饭盒,拨了满满一碗饭递给史林。但是他发现史林虽然接了过去,但并没有坐下开始吃饭。“吃啊,你不是一天没吃饭了么,不饿啊!”

“你怎么……”史林惊讶地看着王钰。

“你那包子是早晨的吧……”王钰讷讷地说,把菜盒往史林这边推了推,“快吃。”

史林紧咬着嘴唇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热乎乎地米饭。虽然他一直低着头,但也清晰的感觉到了王钰投过来的那道强烈的视线。

“吃菜。”王钰夹了几片瘦肉,又挑了一些青菜放到史林碗里。

“……对不起……”史林低着头轻声说。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他能听到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对面人那里传过来的剧烈的心跳声……

第六十六章

心跳声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取代了,史林有些木然地循声抬头望过去,但见对面的王钰大剌剌地卷了袖子正撕扯着盛米饭的一次性餐盒盖子。并不是很顺利地歪七扭八总算是撕开了,获得胜利似的丢了盖子在一边,拿筷子把餐盒一拨竖过去直对着他自己的嘴,心满意足地夹了一大口菜到空中才发现史林正呆呆地看着他。

“哎?快吃啊,你看你瘦的。”心疼伴着埋怨的口气说完,还配合地把悬在空中的一大口菜直接送到了史林碗里,然后便心无旁骛旁若无人般地大口吃起来。

见他心情如此之好,史林一时间反倒有点不知所措,印象里,半年前自己回来以后,每次晚饭,他都是一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难道他不嫌弃自己了?如此想着,史林再一次抬起头看过去,居然见王钰一盒米饭已经几乎见了底儿。

“你慢点吃,会被老爷骂。”史林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声音里多了些宠溺,仿佛王钰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然后他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在厨房里东翻西找了好一会儿,史林无奈地发现跟半年前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一个样,这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最后只好从冰箱里拿出仅有的两个鸡蛋和一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拆开封的紫菜。弯腰从灶台下的橱柜里拿了个小碗出来,史林把两个鸡蛋打在里面,看到鸡蛋并没有坏,他松了口气,但把袋子里的紫菜抽出来些放到鼻子前闻时,却不由得皱起眉头,只好重新塞进袋子有些惋惜地丢进橱柜边的垃圾桶里。就在他拿了灶台上的不锈钢小锅转身要去接水的时候,一眼瞥见王钰正斜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歪着头看他,脸上满是笑意。

“吃完了?你等下汤马上就好。”看到王钰笑盈盈的眼睛,想到王钰今天愉快的心情,史林心里不免升出一丝宽慰,也许他并不是那么嫌弃自己。如此想着,不由得心里有些高兴,翘起嘴角,“出去等着,很快好了。”

把汤端出去,刚摆在王钰跟前,就见他迫不及待地张嘴就喝,自己甚至都来不及阻拦,看到尽管被狠狠烫了一下但还是一个劲地喊着香的人,史林觉得心里满满的,突然觉得即便是被嫌弃,若能每天这样看他开心也挺好的。

“今天你让我深刻体会到一个成语。”一碗汤喝进肚子,王钰开口说道。

“什么?”史林没有听懂,露出诧异的神色。

“秀色可餐啊,你不吃饭,老看我干什么?都凉了。”王钰毫不掩饰不满的情绪。

听懂了王钰话里的意思,史林脸上泛出一丝绯红,慌忙抓了筷子低头吃饭,不再说话,即使王钰再夹菜过来,他都没有再抬头。

收拾了碗筷,王钰打开电视,和史林并排坐在沙发上。王钰平时很少看电视,问了史林得到都可以的回答后,他就把台调到了偶而会看的探索频道。看着史林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王钰心满意足地向后靠了靠,将自己舒舒服服地悠然埋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里。但是,随着一段段节目的结束,随着夜色越来越深,他开始坐立不安……王钰快速地瞥了一眼挂在右边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多了……意识到马上就要再次面对那个上一次处理得完全失败的问题,他不免有些发慌。那天晚上史林在他怀里抽泣颤抖的样子他仍然历历在目,甚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前被泪水渗透的潮湿感觉。“你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史林毫无预兆地突然扭过头来对王钰说。

“啊?”王钰吓了一跳,惊恐地看向史林,难道自己刚才看表太过频繁了?“啊,都十点多了啊,这么晚了,我都没觉得,哈哈。”不由自主地想要掩饰,他干笑了两声,但似乎更加尴尬的气氛只让人觉得那样不过是欲盖弥彰的做作行为。“那个,你先去洗吧,我去给你找替换的衣服。”话还没说完,王钰就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往卧室走,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差劲,这样简直就是在逃避……

拿了T恤和大裤衩回来递给史林,“把水稍微调热一点,有助于睡眠。”王钰有心想要弥补刚才的拙劣表现,耐心地嘱咐,但是说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滑稽得要命。

史林只是淡淡一笑点点头,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地接过衣服站起来走进浴室,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水花的声音。

王钰有些负气地坐在沙发上,直骂自己不争气又要把事情搞杂,他懊恼地两个胳膊肘杵着膝盖抱着头,发现自己的脑袋在这时竟然忽然混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史林出来了,王钰看到在自己那件大T恤的衬托下史林的身板越发显得单薄了,心上不免滑过些心疼。史林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只传过来一缕缕淡淡的沐浴液伴着洗发水的清香。

“我……我去洗……”王钰头都没敢歪一下,只怕克制不住越来越烦躁的心绪嚯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浴室走去。

果然还是嫌弃吧……我在乱希望些什么呢……史林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无力的靠在沙发上。不过就算是被嫌弃,也不希望王钰像现在这样为难,怎样才能让他真正开心呢……

第六十七章

关上浴室的门,王钰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蹲在地上。潮湿的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沐浴液混着洗发水的暧昧香气——和史林身上的味道一样。王钰抓了抓头发,但是烦躁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消减半分,反而伴了懊恼一起重新涌了出来。他几乎可以肯定,刚刚的表现在史林看来完全就是一副做贼心虚、处处想要掩饰的说谎者的丑态,和半年前不加掩饰光明磊落的自己相比,这只能徒添了虚伪的印象。

“不是那样的!”王钰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无奈。

心里虚是真的,但绝不是史林想的那样,只是因为太紧张太在乎,害怕不妥当的言行会再次伤害到史林,就像半年前一样。可是,史林刚刚在洗澡前那仿佛看穿一切却又十分平静的神情却让王钰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那时……想到这里,他猛然想起自己说洗澡的时候,史林没有像那时一样说要帮他搓背……难道只有自己回去了半年前的状态?

最能伤害到史林的是什么?是被那个古代的自己嫌弃,古代的自己……王钰对突然想起这个词的自己简直极为佩服。半年前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史林会问自己是不是嫌弃他,又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所以,即便知道史林受伤了,却也无法了解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结果。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因了做后续的梦而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也终于知道让史林哭成那样的“嫌弃”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么……自己嫌弃么?古代的自己自然是无从了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自己绝对没有那个想法。

想到这里,王钰抿抿嘴站了起来,脱掉衣服扔到一边的脏衣篓里,拧开淋浴喷头开始洗澡。

“帮我搓背来。”过了一会儿,王钰推开浴室的门冲外面大声喊。

“啊?”客厅里传来史林有些惊讶的声音。

“搓背啊,快来。”

“……恩。”

虽然史林答应了,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他进来,王钰有些担心,刚想擦干身子出去打探,却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然后他看到史林走了进来。故意忽略对方尽管极力掩饰但仍然明显不安的表情和游移的视线王钰笑着说:“怎么这么半天,冻死我了。”边说边把手上的沐浴球凑到旁边架子上的沐浴液瓶口处挤了些上去,双手搓出些泡沫递了过去。

“……”史林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

王钰见状松了口气,自觉地转过身子。

王钰从来都不知道等着帮自己搓背的人将沐浴球落到身上竟然是这么难耐的过程,长得感觉身上的水珠都已经干涸了,不知不觉间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到了后背上,那里的神经也因此而变得敏感非常,所以当史林手里的沐浴球终于落在他背上的时候,王钰竟然忍不住整个人紧了一下,几乎就在同一刻他也觉察到背上的压力消失了,快得好像触电……王钰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马上扭过头去解释的冲动,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再次等待着。他不知道史林的手还会不会再次落上来,但无论怎样他都要等待。

让王钰感到欣慰的是,没过多久史林就重新开始帮他搓背了,只是手落下来时比刚才更轻了些。不过即使这样,王钰仍然很高兴,他享受着不曾体验过的美好感觉,所以当史林已经搓完停下来时,他甚至因为还没满足而不自觉地问道,“啊?完了啊……”

史林看了看他,默然地点了点头。

王钰接过满是泡沫的沐浴球扔进洗手盆,把头上的喷壶拿下来拉过史林的手仔细地冲了个干净,然后拿了毛巾帮他擦干。

“你先去睡,我冲冲就完了。”王钰一边把喷壶挂回去一边对史林说。

史林仍旧默然地点了点头走出浴室关好门。

王钰边冲去身上的泡沫边不断提醒自己,一会儿出去时想着给医院的值班室打个电话,虽然院长会不太高兴,可是必须要请两天假陪陪史林。可是,当他出去时却发现史林还坐在沙发上。

“怎么没去睡?”

“我想……我睡这里就行,你去……”

“睡沙发不舒服……”王钰硬生生截断了史林的话,看着似乎不明所以的史林,他扯了扯嘴角,“去卧室睡。”

王钰复杂的语气让史林愣了一下,但他没再坚持,沉默地站起来走进卧室。看史林进去,王钰泄愤似地伸手把眼前沙发扶手上的靠垫抄起来扔到另一边去,大口大口地呼吸以便能压住心里不断上涌的烦躁。他知道,史林现在所有的行为都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表现,他也能想象到史林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借着收拾客厅的短暂时间,王钰稳了稳情绪,然后他关掉电视和客厅的灯向卧室走去,然而当他推开卧室门时却愣在了那里。

卧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没有灯光,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中。借着月光,王钰看到史林,本该已经沉沉睡去或者至少应该钻进温暖被窝的人,现在却仍旧穿着刚才的T恤短裤无声无息地侧身背对着卧室门口蜷缩在那里,单薄的身体似乎只占据了床的一个外缘。

突然之间王钰觉得眼前的空间向着背离他的方向被无限地拉长了,史林似乎突然被拖到了他怎么伸手也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就在王钰大脑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史林。

史林似乎因为突然被抱住而吓了一跳,想要转过身来,却因为被王钰抱得更紧而难以动弹。

王钰把脸深深地埋进史林的肩窝,感受着来自那里的温暖,“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在自己话音刚落的那个瞬间僵住了,王钰加大了手臂上的力量,想用整个身体包裹住开始微微颤动的人,不知道就这样抱了多久,王钰将史林的身体慢慢转过来,伸手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水,然后用双手捧住试图别过脸去的史林,让他正对自己的眼睛,看了良久,他才幽幽地说:“别再离开我……”

史林看着王钰认真的脸庞,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情,泪水像是决堤的潮水再次涌出了眼眶。王钰低下头,一一吻上了那湿润的眼睛、脸颊上的泪痕,最后慢慢夺走了那因抽泣而一翕一张的嘴……。

王钰只觉得身下的人是那样美丽,饱满的额头上贴着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迷蒙的双眼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被自己啃咬得微微肿起的艳红色的嘴唇发出撩人的喘息,白皙无暇的身体跟随着自己的律动扭动,修长的四肢紧紧地环住自己的身体。今晚的史林异常主动,仿佛要使劲全身的力气,这让王钰感到从没有过的疯狂,却也在心里划过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然而那不安只是一瞬,很快就被接下来的一次次□所淹没。最后筋疲力尽的两个人仍然没有分开,相拥着睡去。

“这是哪里?”王钰纵起眉头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周围,觉得一草一木都有些面熟,似曾相识。他正站在群山之间,满眼绿树成荫,野花遍地,而身后是一座四方庭院,“难道是杜家后山……”

王钰忽然惊觉,这是自己梦中那个古代的自己王鲲頔最后居住的地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王钰移动脚步往前走,他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力量在指引着他。穿过一片几乎没膝的茂盛草丛,他来到一片花海,环顾四周,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王钰张大眼睛,兴奋地开口喊,“史林!史林!”

然而,他的喊声就像投入浩瀚大海的渺小石子,激不起一丝波澜,史林反应全无,只是一动不动地目视着前方。王钰顺着那视线看过去,不由得惊讶得直张大了嘴。他看到了自己……不,是古代的那个自己……是王鲲頔!他注意到尽管身上穿着满是灰尘的布衣布裤,发髻也有些凌乱,但这些都掩盖不住王鲲頔满足而快乐的神情。王钰还没回过神来,刚刚站在那里的史林却早已迎了上去。他们四目相对,相视而笑。接着,史林环住了王鲲頔的胳膊,边说边笑一起沿着小路往远处走去。

王钰傻傻地愣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小路尽头白茫茫的氤氲里。他也终于明白,那个人不是史林……或者说,那个人现在叫做史雅琦……

猛地睁开眼,王钰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有些紧张地快速扭过脸去,看到史林仍在身边安详熟睡着,整个人才放下心来。为了抹去心中仍然挥之不去的浓烈不安,他顾不上可能会吵醒他,伸出手抱住了史林纤细的腰肢使劲拉向自己,揉进怀里。

“恩……”大概是感受到他的力道,史林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暂时对不上焦距的眼睛有些扑朔迷离,他又眨了眨,慢慢清醒过来,接着就瞪大了眼睛,满眼疑惑地看着王钰。

第六十八章

王钰紧拥着史林的手慢慢松开了,注视着那双望向自己的漂亮依然却陌生非常的眼睛,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终于明白了昨晚那个梦所代表的意义:史雅琦离开了,在他几世不曾了却的遗憾终于在昨晚得到满足之后。而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拥有相同皮囊的陌生人,是今世真正的史林……

王钰忽觉恍惚,从懂事起便开始做梦,慢慢爱上了梦中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虚幻,为了寻找答案考上医学院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然后……遇到了生病的史林,现在想来自己的人生似乎早已经有人预先安排,为的便是偿还祖先过去欠下的债。那么……我是谁?是王钰么?那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对我来说又算什么?以后的人生又该如何?眼前这个人呢?他是否也跟自己一样?

“这……是哪里?你……是谁?”

听到说话声,王钰木然地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史林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有些尴尬地将滑落到腰际的被子向上拉了拉,紧皱着双眉,脸色有些苍白,紧紧抿住的双唇像在忍耐着什么,又像在思考着什么……他在想什么?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片空白,他现在会做些什么呢?王钰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一片浓稠的漩涡,不论是感觉还是现实都理不清、说不明,他撑着床垫坐起身,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

原本觉得这个人会有更为激烈的反应,毕竟眼前的状况从哪方面来看都太不寻常,但王钰发现他除了低声问了一句,便消沉地看着自己不再开口。虽然已经知道物是人非,但是看着一模一样的脸上有着如此陌生漠然的神情,王钰心里还是涌起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感,“这是我家,我叫王钰。”

“那我们……”史林瞟了一眼和他同样光溜溜未着寸缕的王钰,慌忙别过脸移开视线欲言又止。

“……”王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们两人的关系……

只觉得床那边传过一阵轻颤,王钰再抬眼便看到史林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昨晚的事情显然在他身上留下了些痕迹,走起路来也有些不稳。

“你……没事吧?”王钰下意识地要下床过去扶,却在下一秒想起这个人并不是那个人……动作便一下子变成了嘴上的寒暄。

“……”史林停下来,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王钰。

王钰惊了一身汗,他居然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东西,让他一瞬间仿佛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昨晚自己拥在怀里的那个人。然而,史林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王钰的大脑明明是空白一片,身体却先一步行动了,他跳下床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史林的手臂。

史林被他突然而来的鲁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把胳膊从王钰的手中挣脱出来,却没有成功,只得瞪大眼睛有些气愤地看着王钰。

王钰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了,可是他要离开的举动却让自己感到异常恐惧,剧烈跳动的心脏清晰地表明自己有多么不想让他离开。

“你等我一下!”顾不得全身□的羞耻,王钰回身跑回床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抽出便签本撕下两页,快速地在一张上面写下自己的主要信息,然后回到门口塞进史林手里,“我叫王钰,你记住了,这是我的电话和这里的地址,你收好了,恩……你的呢?告诉我。”

史林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看手里的纸条又抬头看一副认真的表情准备记录的王钰,“这是……?”

“我不想再找不到你了。”王钰有些尴尬地笑笑,他心中的某一处,隐约觉得如果就这样让这个人走掉,他一定会像之前一样后悔,这似乎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属于他的人。

“……”史林无声地看着王钰,对于这个人,他并不觉得陌生。只记得见过这个人,但是又忘记了是在哪里见过的,“我不确定那个地址是不是还可以用。”

“恩?”王钰愣了一下,不明白史林说话的意思,但他很快做出了决定,“你等下,我穿了衣服送你。”不等史林说出反对的话,王钰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裤子和上衣,顾不得再穿上袜子,就蹬上皮鞋跟史林一起下了楼。

“不用送。”站在车边,史林满是拒绝的口气。

王钰一边拉开副驾驶室的门,一边绕到驾驶室说,“你身上没钱,坐不了公交也打不了车,难道你要走去啊?上车吧。”

史林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去哪儿?”王钰发动车子歪头问。

“恋日风景。”史林说了一个名字。

“我怎么都没听过。”王钰故意要问得更详细。

“……固店区朔阳街56号。”

知道了详细的地址,王钰心里多少踏实了些,将车子开出小区,拐上大路。一路上史林都沉默不语的样子和偶尔从眼神中流露出的伤感,反而让他越来越放他不下。可是,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史林会说出“我不确定那个地址是不是还可以用”这样的话。车子最后开进了一个高档小区,但停下来时王钰发现面前的别墅居然是座空楼。从窗户上没有卸下来的窗帘和门前散落的报纸杂物可以看得出,这里以前确有人家居住过,只是现在已经人去楼空。

史林呆呆在楼前站了好一会儿了,王钰想了想还是走过去,“你确定没记错地址么?”他没听到回答,但是史林失落的样子已经告诉了他答案,“那现在……”

“我去单位看看,谢谢你送我。”史林仍旧看着那座空楼,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送你。”说着王钰转身上了车,打开副驾驶室的门。

史林转过身愣愣地透过挡风玻璃看王钰,“不用……我单位很远……”

“远你才走不去啊。”见史林依旧没有动,王钰笑了笑说:“我保证我不是坏人,上车。”

史林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然后点点头上了车。

王钰没想到史林的工作单位居然是海关,但是询问的结果并不好,同事倒是都还认识史林,但也只限于表面上的寒暄,因为多半年没有上班,编制也早已经让给了别人。史林去找了关长,但似乎他要找的那个人已经升官了。从海关大楼里出来,史林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王钰看得出来,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谢谢你送我。”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史林停下来冲王钰感激地笑了笑便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了。

王钰看了看史林,下了决定似的说:“跟我回家吧。”

史林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惊讶地抬头看王钰,只见他一脸坚定与认真。

“你昨天答应不再离开我,你忘了,但是我没忘。”王钰顿了顿,往前一步凑近史林面前,“我怕有一天你想起来,找不到我,所以跟我回去,慢慢想。”王钰边说边仔细观察着史林的表情,“也许这就是咱俩的缘分,是他们给咱俩的补偿。”说完,王钰注视着史林,几分钟以后,毅然拉起史林的手腕朝停车场走去。

“在看什么?”从海关开出来,王钰发现史林一直看着车窗外,原以为他只是随意地看着疾驰而过的风景,但发现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之后又觉得不是。王钰顺着史林的视线向外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阳光下的海水波光粼粼地反射着耀目的阳光。

“为什么阳光照在海面上只是一束而不是一大片呢?”史林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因为就算是博爱的太阳真正喜欢的也只是那一束啊。”

史林听了赫然转过头,看到王钰的嘴唇此时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他释然地笑了,然后他释然的笑了,眼睛重新看向前面的路。

生如夏花溟苑ˇ遗珠ˇ

生如夏花溟苑ˇ遗珠ˇ

萧遗珠犹记得那天沿着一路秋水匆匆归来时,月光静得像一根若隐若现的松针。月带着水声走来,人影和树影都流进水

声里去。沐浴在温柔的月色中,她侧脸的轮廓被这份宁静和皎洁勾勒得清丽脱俗。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眉梢眼角的稚嫩气息尚未

褪去,已然拥有如此难以言喻的绰约风姿。虽然步履匆忙,她的姿态却依然有如娉婷仙子般翩跹,盈盈掠过界碑的瞬间,她转过头

来,明若寒星的眸中已染上点点泪痕。

一过界碑,坐落在山脚下的偌大宫殿便在盏盏昏黄和团团迷雾中渐次明晰。虽然迷障重重,遗珠却早已熟稔当中的每一

条岔路每一道机关。直到穿过最后一道关卡,她澄明的瞳仁中突然隐现一丝莫名的恐惧,然而她行进的步子间却不敢存半分迟疑。

“小姐,您怎么才回来,教主已经出关了……”。

仓促间来不及回应侍女善意的提醒,遗珠面上的恐惧却因这一句话而愈发浓郁。她似乎早已控制不住心跳的速度,一时

间既压抑又无助,皓齿死死咬住下唇,额角发丝已浸了薄汗,轻风一吹凉飕飕的。

她终究是迟了一步,闭关室的大门不知何时已大开,室内缥缈的寒气一股脑向外涌出来。涌动的寒气包裹住门前跪迎教

主出关的教众,每个人都恭谨地低着头伏下身子,看不清他们面上的表情。有些侍女的身子仿佛树上的枯叶般轻颤。他们并不确定

此时此刻教主的心情是好还是坏,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性命是否还可以保留到下一刻。教主萧紫妍平素暴躁惯了,杀人往往不问理

由,只要她不高兴或者看不顺眼,立时就有教众命丧黄泉。没有谁例外。

似乎正因如此,饮恨神教就被江湖正派人士冠以魔教之称。饮恨饮恨,含恨在心,却很少有人知道萧教主为何取了这样

一个教名。他们内心虽不屑,表面上却只好保持恭敬的态度。他们根本无法忘记曾经名旺一时的沈庄只因得罪了饮恨教主,全家近

白口人在一夜间就被血洗。他们也无法不接受江湖中流传的“饮恨密令”一出,世世代代都将遭其追杀的惨痛厄运。正因此,凡饮

恨教主所及之处必定是噤若寒蝉,没有人胆敢得罪这个惨无人道的饮恨神教。

萧遗珠从来也不觉得自己例外,即使乳母时常安慰她说教主其实是很疼很疼她这个女儿的。只要教主那寒刀一般的眸光

刮过自己的面颊,她刹那间就会怕得脸色煞白,心跳过速。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她快速扫了一眼密室附近,除了跪落在地发抖的一干人等,并不见教主的踪影。莫非教主尚未出关?抱着一丝侥幸,她

紧绷的神经刚要有点放松,却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个人的语声,缓缓道:“你还知道回来?”。

这语声是那么无情、冷漠、令人战栗,大地苍穹也就因这淡淡一句而充满寒意,漫天月华也似就因这句话而失却光彩。

只因这淡淡一句,遗珠面上便瞬时失了血色,扑通一声跪落。她垂下头,咬着樱唇颤声道:“教主……”。

不远处,一条白衣人影独自立于漫天星光下,她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如何来的。殿外静如鬼域,只有远方溪水冲击兀

石的声音,沙沙响起。在月儿斜照下,她飘然胜雪的衣袂在地面投下雍容威仪的影子,更增添那无以名之的慑人气氛。整个天地都

似乎因她的出现而被层层莫测的巨大气场包围,压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屏息凝视,唯恐出现差池。

“你过来。”萧紫妍淡淡一句,听不出话语中包含的感情色彩。

这个“你”自然指的是自己,遗珠脸色发白,伸手撩起裙摆正待起身走向近前,忽听娘亲一声冷斥:“谁允许你起来了

?”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再度双膝点地,膝行至教主面前,她的头依旧不敢抬起来。想到娘亲在众多弟子侍从面前竟然这样作践自

己,何况她膝盖早已落下病根,稍稍跪一会膝关节就会钻心痛。当下一股悲凉蔓延四肢八骸,早已钝痛的悲凉。

遗珠忽觉下颌一凉,雪白的脸颊已被娘亲修长的指尖捏起,她不得不跟威严的娘亲对视。娘亲眉梢上挑,一双细长的凤

眼带了自己看不懂的微妙恨意,细细玩味着自己流露出的深刻恐惧。却见娘亲气色有了明显的好转,看来闭关疗养是成功的。印象

里武功高强的娘亲很少受伤,前不久却因练功走火入魔伤了心魄,好在调养几日现下已无大碍了。

思维刚刚飘出几许,遗珠忽觉左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声而猛然剧痛,萧紫妍并未使用太大力道,却依旧将身体欠

佳的女儿扇翻在地。她眼中涌动着残暴的逆流,齿间挤出几个犀利的字眼:“好大的胆子!”。

遗珠紧捂火辣辣生痛的脸颊,耳畔轰鸣声过,喉咙尽处徒然泛起的咸腥气息顺着唇角滴落下来,染红了一角衣袖。

“女儿该死……”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重新跪直了身子。周遭很静,静到可以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亲,即使她尚在闭关修养,也对自己的举动了如指掌。遗珠总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娘亲掌心的一只脆

弱的小生物,无论跑到哪里都逃不出去,只要娘亲轻轻一拢指就必死无疑。从前无意中犯了过错,都会招致一顿重责,这回却是刻

意违背。想到娘亲曾经惩罚自己时所用的种种手段,她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背后似乎有个幽灵升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不过是根草芥,奶娘却坚持说娘亲给她取名遗珠,是把自己当作遗落人间的罕见明珠一般宝贝。她也清晰地

记得小时候某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她吓得大哭,是娘亲抱着自己哄了一夜。下意识地抚了抚颈上戴的红玉,那是母亲送给自己的,

戴上之后能够百毒不侵。她也曾经从细微末节处偷瞥见娘亲流露出的慈爱。即使如此,她却依然不能确定娘亲究竟是疼她还是恨她

,如果疼她为什么还要如此疾言厉色,如果恨她又为何把她养了这么多年。

她从来读不懂娘亲,却读得懂奶娘,那个脸上总是挂着慈爱宠溺的奶娘。小的时候,她甚至以为奶娘才是自己的亲娘。

每次犯错受罚时,奶娘总会抢先维护自己,好让惩罚轻一点。然而这一回,即使是奶娘苦苦哀求,娘亲也不会放了她吧?

她清晰地记得,娘亲闭关前曾严令禁止她插手江湖中的事情,然而她却可怜那些冤死在娘亲手下孤魂野鬼以及丧失亲人

的无辜家属。她偷偷溜出宫,吩咐将那些人善后,还给了那些无依无靠的可怜人一大笔抚恤。本来快快做完这些事情,还未到娘亲

出关的时间,然而她却遇上了他,那个布衣少年,自此惦念起他朗月星辉般的动人微笑。伴着他一起安慰那些无辜之人,她竟错过

了回去的最佳时机。。

而娘当时说,若是她胆敢插手那些琐事,绝对不会轻饶。

但听得教主萧紫妍厉声责道:“你胆敢违抗本教主,难容教规,胆敢违抗为娘,难逃家法。今日教规家法,你哪一样逃

得过?”

遗珠敛了眸子,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窝,两行无助的泪水瞬间滑落。

“女儿知罪,恭领教主责罚!”她顺从地俯下身去叩首,再抬头时满眼已是碎裂开来的泪水。

教主一声令下,半晌便见四名健壮的侍从走过来,领首的双手捧着粗长的荆杖,紧随其后的则搬来一条长凳,此乃执行

教规所需刑具。后面跟随的两名侍从则分别捧着一条细长的软鞭和一小缸盐水,此乃施行家法所需刑具。侍从将几件物品摆放妥当

,便齐齐跪落在教主面前,等待命令。遗珠眼神空洞地扫过一干刑具,只觉头皮发紧,她双手死死撑在身前,竟将指节摩擦得生疼

自此以前,她也只挨受过家法,那根细长的软鞭时至今日早已染了斑斑血迹,远望去就像一条红斑的毒蛇。娘亲鞭打她

时从来不考虑她柔弱的娇躯是否可以承受,从来不因为她的哭喊哀求而手下留情。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了娘亲严厉苛刻的家法,

不再试图抗刑和求饶。

“把这个孽种拿下!”萧紫妍沉声命道。

“是!”话音刚落,两名侍从便上前架住萧遗珠,将她按压在刑凳之上,刑凳是坚硬的黑木制成的,俯在上面身子被硌

得难受,遗珠想要动弹,却被按压得连一丝回旋余地都没有。

“请教主法旨,杖多少?”侍从拱手问道。

萧紫妍凤眼斜睨刑凳上的遗珠,咬牙命道:“给本座往死里打!”

遗珠闻言心下大骇,从前无论打多打少心里总有个数,打的时候尚能存点期盼。抬眼望向那粗重的荆杖,往死里打会是

怎样的惨状呢?她忽然间用尽全力挣脱了按着她的侍从,跪落到教主脚下,抱住教主双腿哀声道:“教主,珠儿真的知罪了,真的

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看在珠儿初犯的份上,就宽恕珠儿一次吧……”

萧紫妍见她楚楚可怜地哀声求饶,满脸的汗泪都蹭到自己裙摆上,目光中竟有了一丝软化。然而想到遗珠竟敢公然违抗

自己,而在此之前还曾经郑重警告过她,却依旧被她当成了耳旁风,一时间怒火再度涌上心头,一脚踹开女儿,厉声道:“犹豫什

么,给我打!”

“教主——教主——”遗珠一连串的呜咽再也起不了作用,左右侍从重新上前将她按倒在刑凳上,粗暴的褪下她的裤子

,用绳索紧紧捆缚住她的双肩双足,她那娇羞的玉臀,修长的大腿无可避免的赤裸在众人眼下。遗珠忽然瞥见跪迎教主的众人间一

个蓝色的身影,心里忽的一阵难过,索性闭上双眼。娘亲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责罚自己呢,难道一点脸面都不给她这个不

受宠的女儿留吗?从今往后她还怎么面对那些教众,在他们面前维持少主的威信呢?。

只闻身后刑杖夹了呼呼风声,便重重挞落到雪白的屁股上,遗珠虽然咬牙硬忍,却依然痛得浑身一颤。意识里尚未充分

消化这份苦楚,第二杖便紧跟着重重砸在她的大腿上,遗珠不由“啊——”得一声可怜惨叫,终于又死命忍住。

遗珠虽然素来不被娘亲宠爱,却也从未挨过教规刑杖,粗重的荆杖击在身上虽不似皮鞭那样瞬间能撕裂皮肤,却着实能

伤筋动骨,凌厉的刑杖如利刃般能将皮肉生生划开。在这么多人面前,她想要顾全脸面,不愿呼痛出声,此刻下唇也已经咬出了血

丝。疼痛突然间不可遏止地磅礴而出,捆缚的绳索竟快被她挣开,在那细嫩的手腕脚腕上勒出粉红的血印。

没有规定数量,侍从便举着刑杖慢条斯理地击打在白嫩的皮肉之上,她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滴入眼角一阵刺痛。耳边是

刑杖落在身上的沉沉闷响,以及教主在一旁“狠狠地打”的严令。不一会那丰满的双股上就透出点点血迹来。

“教主!教主手下留情啊!”

萧紫妍寒眸斜睨,见奶娘宋氏急急匆匆地跑过来,扑通一声爬倒在身前,犹自气喘不止。教主冷哼一声,这又是哪个多

事的去通风报信了?她心中多少是感激这个奶娘的,毕竟当年遗珠是她奶大的,因而对她存了些宽容。也因此每当遗珠挨打时,只

有奶娘一个人敢于求情,而求的情时常又真的能够起点作用。

萧紫妍伸手扶起奶娘,却对着行刑的侍从喝道“接着打!”,侍从眼见柔弱的小姐痛得已经快要忍受不了,却又不敢违

背教主的口谕,只好重新举起杖子击向血迹模糊的伤处。

“教主……今天是小姐的生辰日啊!”奶娘这句话提醒了萧紫妍,她眉心微蹙,手一抬,侍从连忙停下刑罚。却见萧遗

珠已是脸色惨白惨白,汗水泪水混杂在脸上早已分不清楚。奶娘自来疼爱这个自己喂大的孩子,见她这般惨状,心也揪紧了。见教

主不阻拦,连忙过去解下捆缚珠儿的绳索,把从刑凳上滚落的小人儿搂入怀里,心疼不已。遗珠眼光朦胧中见是奶娘来了,想要忍

下喉间哽咽的话,却不料胸口竟闷得发慌,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萧紫妍瞪了眼泪水婆娑的珠儿,沉声问道:“杖了多少?”。

“回禀教主,杖了十三下。”侍从老老实实地回答。

事实上十三下并不算很重的惩罚,难怪这丫头还能赖在奶娘那里撒娇。看着从来不肯亲近自己的遗珠满脸委屈地在奶娘

怀中流着泪,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情绪。

“你此次公然违背本座,不要以为几下刑杖就算结束了,”萧紫妍冷冷道,“罚你跪冰池半个时辰,好好反思反思自己

的错误!”说罢再不看遗珠和奶娘,拂袖而去。

随着教主的离去,在场之人皆缓了口气,方才跪落在地的蓝衫少年连忙起身向这边跑过来。“小姐,你怎么样啊?”。

遗珠还未开口,只听奶娘压低了声音:“邢公子快回去吧,免得让教主看见了又生事端!”。

蓝衫少年正是饮恨神教大护法的独子邢天磊,不到二十岁,眼睛清澈明亮,轮廓挺拔分明。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湛蓝

的发巾随风扬起。他想要扶住遗珠的手僵在半空,明亮的眼中含了绵绵情意,终化作一缕无可奈何,只道了声“好好保重”,便转

身而去。

遗珠刚要挪动孰料扯动伤口,痛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才勉强让迷糊的神志清醒了一点。眼前执杖的侍从已搬起刑凳杖

鞭往远处走去,剩下的两个侍女定定地站在面前望着自己,遗珠忽然想起还有跪冰池的责罚。

此时风一吹,被汗水浸湿的全身竟觉寒意深重,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想到方才娘亲那句“狠狠的打,往死里打”

,若非奶娘在旁说情,自己此刻是否还有命活在世上呢?那刑杖刑具似早已备妥,难道娘亲今日真想打死自己不成?一念及此,她

浑身哆嗦得不能自控,一片凄凉的意识里,只有伤口的尖锐痛感撩拨着有些麻木的内心。

疼痛接连着哀怨,满夜星辉下喑哑的心弦轻轻呜咽。她似乎看见山岳碎成千杯万斛,肆意流淌的尽是落寞。

沧海遗珠,不过是不受宠爱的弃儿而已。

童年梦魇。

萧遗珠被两个侍从押入南边的冰池跪下,阴冷的寒气自膝间蓦地升起,钻心的疼痛袭来,齿间冰冷得凌凌做响。她自小

就时常被罚跪,跪钉板跪冰池,直落得个膝关节的病根,只要天气转冷就会痛得难以忍受。

“珠儿,运功抵御寒气!”奶娘轻声提醒。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遗珠痛得将唇咬出了血,浑身又寒又痛颤抖不已,

甚至想替她受了这份罪。遗珠不住地咳着,只觉一颗血肉之心都冻得跳疼,四肢八骸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咳了几下,又有几丝新

鲜血液溢出唇角,遗珠只觉整个胸腔里都弥漫着血腥味。想到自小娘亲就这样狠毒地惩罚自己,她愈发觉得自己卑微得犹如草芥,

若是就此死了也许也没有人心疼吧!当下便也不考虑运功御寒,一任膝盖的锥痛越来越麻木,意识越来越模糊……。

遗珠罚跪之时,萧紫妍并未走远,她遥遥地看着遗珠受着折磨,痛不欲生,眼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十六年了——”悠悠长叹一声,时光蹉跎,却没有消磨那些蹂躏内心的往事。十六年了,当初那个瘦弱的女婴如今已

长成花季少女,焕发着令人肆意惊叹的美丽。这美丽,却只让她觉得可恨!。

时光追溯到十六年前,她从奶娘手中接过刚喂完奶的小珠儿,全身都散发着甜甜的奶香。她把小女儿抱在怀里,小女儿

就乖乖地偎着自己,小小的面孔上,圆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对母亲的眷恋和信任。萧紫妍抚着婴孩粉扑扑的小脸、软软的小手,心里

竟萌生了一种纯美的幸福。她噙着一丝温馨的笑意逗弄着婴孩,逗得小珠儿咿咿呀呀地咧开嘴笑着。奶娘在一旁注视着教主难得浮

现的笑容,在旁陪笑道:“珠儿小姐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萧紫妍闻言眼神忽地一凛,用力将手中的婴孩扔了出去,幸亏奶娘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被惊吓得大哭的珠儿。

“教主?!”奶娘惊异无比地望向萧紫妍,只见她冷冷道:“我不觉得可爱,只觉得可恨!”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聚拢起

令人生寒的恨意,在婴孩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她切断心底最后一抹温情和柔软,强行把心缩成坚硬的一小块,自此敲打不出任何声

音。

自六岁起,萧紫妍开始教遗珠练武,斜睨怯怯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丫头,她忽然命令两名弟子上前,迫她压开韧带。六

岁的小孩子身子自是十分柔软,然而毕竟没有练过武,尚有韧带未开之处,被两名弟子紧紧压住,疼得大哭出声。

“没用的东西!”一声冷斥,尤嫌弟子下手太轻,兀自上前抓住小珠儿颤巍巍的小肩膀,狠命地压了下去,让她的额头

贴紧脚踝。珠儿吃痛,“啊”地一声惨叫!韧带硬生生被拉开!珠儿痛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一口凉气冷不丁吸入肺腑,连连喘了

好几下才压制住喉管的涩痛。

“好痛——好痛——!!!”倒吸着冷气,小小的额头上浸满了汗液,身子被母亲压得动弹不得,只好向前扑腾着一双

小手,仿佛这样就可以舒缓痛楚。萧紫妍见她半晌不吱声了,松开手,珠儿很快就弹了起来,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小脸憋得紫青紫

青的。萧紫妍左看右看确定她没什么事,这才负起双手喝斥道:“站起来!”。珠儿一抖,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即使两条大腿外

侧的韧带还余着酸痛。

萧紫妍不再看她,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练武就是要吃苦,没有谁可以轻轻松松取胜,所以——”她抽出一

根细软的藤条,撩起眼皮看向惨兮兮的珠儿,“娘会严格训练你,你若是偷懒不认真,娘就让你尝尝藤条的滋味。”。

自那之后,萧遗珠每天都被安排得满满的,清晨六点就被奶娘叫醒,洗漱完毕后就去跟娘亲请安。小孩子毕竟睡眠较多

,好几次奶娘都叫不起来睡得香甜的珠儿。甜甜的梦乡却徒然被一盆冷水浇醒,她一个激灵坐起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脸震怒的

娘亲。

请安完毕后,萧紫妍会检查珠儿前一天练功的效果。奶娘总是看见教主像拎小鸡一样将珠儿拎到练武场。若是练得让她

满意,才准珠儿吃早饭,否则便一直罚跪到晚上才准吃饭。不过晚饭时常是异常可口且种类丰富的。

虽然珠儿对于练功丝毫不敢懈怠,却很难让娘亲真正满意。她时常腹中饥渴难耐,膝骨锥心刺痛,奶娘经常来求情,可

是娘亲总是冷冷一句:“不准起来!”然而长跪却会耽误练功的时间,萧紫妍后来就将罚跪改为站桩,双臂还要在身前平举起来,

连读书时也不准休息。

午餐过后便要读书练字,萧紫妍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她。然而餐后困乏是人之常情,珠儿常常看了几行字就眼皮下坠,

结果小手总被戒尺抽打。不过娘亲从来不打她的右手。萧紫妍对珠儿要求极严,背书时错一个字,练字时一笔不规范,便拿起戒尺

照着珠儿小手掌的嫩肉狠命地抽打。长此以往,萧遗珠竟有了心理阴影,每次读书写字时都偷瞄母亲的眼神,稍有不对便吓得冷汗

涔涔。

有时候小手抽得红肿了,端不起碗来,萧紫妍就让侍女一口一口喂饭给她。如是反复,萧遗珠写得一手好字,还熟稔四

书五经诗词歌赋。

由于过于害怕出错,珠儿思想上便背负了沉重的包袱。有时明明私底下将一个招式练得炉火纯青了,在母亲面前却紧张

地怎么也做不对。萧紫妍责问她是否练习了,她只说自己已经练得很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何做不对。结果显而易见,母亲认定她说

谎,藤条便如雨点般抽打在身上。

时光荏苒,那些逝去的岁月在萧紫妍脑海里却始终挥之不去。

终于熬过半个时辰,两名侍女即将冻昏过去的遗珠从冰池中拖出来,奶娘慌忙上前去扶。意识虽然模糊不清,在寒气的

摧残下,珠儿冻僵的身子却依旧不由自主地发抖。奶娘轻轻喊了声“珠儿”,听她万般虚弱地淡应了一声,心都揪紧了。正欲扶住

她往宅子走去,一转身便看见教主负起双手站在自己面前,细长的凤眼射过来两道寒光,看上去不怒自威。

“教主……”奶娘不知该说什么,扶着珠儿就似扶着一个冰块。

萧紫妍低眉望了眼珠儿,见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中瞬间闪过些许心疼,然而她终是狠了心肠咬牙骂道:“一

点用处也没有,冻死了干净。”奶娘愕然抬头,实在不明白教主为何非要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怀中的珠儿似乎也轻颤了一下。

风拂过,一片清寒,珠儿不禁打了个寒颤。

萧紫妍看在眼里,蹙了蹙眉,将一个小瓶递给奶娘。

“明日午膳,让丫头到本座那里吃。”。

奶娘望着小瓶上“灵华露”三个字,微微诧异,这可是救命的良药啊,从前别派掌门亲自前来求此药,甚至愿用至宝交

换,教主都不给。如今珠儿虽然昏阙,实则伤势并不算太重,教主竟然就轻易将这瓶良药给了她。

再狠毒的家法,再严厉的态度,骨子里都是存了一份疼爱吧?。

当下千恩万谢,扶好遗珠缓步往宅子走去。

萧紫妍望着她们披星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月光映入眼眸,点点不知名的液体浮现——。

十六年了,我都没有疼过她分毫,她今天生辰,我却将她罚得惨痛。

内心被利器搅动,生疼,这种疼痛竟如此熟悉!刹那间仿佛晴天霹雳,那个场景再度冲进颅腔,她的眼中出现近乎崩溃

的神情!。

“孩子,我的孩子——”那个即将出世却胎死腹中的亲骨肉!就这么流掉了,无声无息的,它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

残忍的世界!。

胸腔往上涌着窒息的闷痛,萧紫妍强行驱散那惨绝人寰的记忆,片刻后眼中只剩了深沉的恨意。

今日的惩罚怕是太轻了——。

她冷冷一笑,双掌用力向前一击,面前几颗粗木生生拦腰折断,沉重地砸在地上,惊天巨响!。

玉盘珍馐。

萧遗珠转醒时已近次日午时一刻,方一睁眼,便觉身后皮肉痛得钻心,禁不住“呀”地叫出声来。奶娘闻声连忙凑过身

来,一同凑过来的还有一位绿衫少女,十八九岁的样子,高挑身形,乌黑漂亮的秀发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双肩处,细

看去轮廓虽有些阳刚,却有着独特的洒脱气质。。

“凌波姐——”遗珠在枕上偏过头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宋凌波欠身摸了摸她满是汗水的额头,却见那樱唇上也尽是深深齿痕,想必也是痛到了极点。心下顿时一片酸楚,好狠

的教主!她是奶娘的亲生女儿,也是魅舞护法的亲传弟子。奶娘视珠儿如己出,她自小便也将珠儿当亲妹妹看待。

“娘,是怎么一回事啊?昨日不是珠儿小姐的生辰吗?”宋凌波眼见遗珠痛楚的样子,心中满是惊奇和难以置信。

奶娘沉吟一下,并没有回话。她转身从盆里捞起热腾腾的毛巾,拧干了,细细去擦萧遗珠脸上的汗。反倒是遗珠,听到

凌波的问话,瞬即想起娘亲昨夜“往死里打”的命令,她合上眼帘将头埋于枕上,两行热泪便簌簌地沾湿了大片枕巾。

毫不意外的,娘亲依旧没有前来看望自己。从小时候起,无论她受罚再重,伤得再痛,卧床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也没有

娘亲的踪影。虽然奶娘甚为疼惜自己,守护在自己身侧,可是那并不能取代母亲。她多希望坐在床边为自己上药的人是娘亲啊,哪

怕带着疾言厉色,毕竟说明娘亲还关心着自己。。

却从来只是奢望。

奶娘见遗珠埋首枕中双肩不住地颤着,轻轻拍了拍她,温声安慰道:“别难过了,你娘是真心心疼你呢,只是她不愿表

达出来罢了。来,奶娘给你换个药,一会还要去教主那里用午膳呢!”。

遗珠怔了怔,莫非昨晚的责罚还不够,娘亲还要再想法处置自己么?无论是不是那样,想到这么快又要见到娘亲,还要

跟她一起用午膳,内心便生了些许抵触。她却不敢再抗命,淡淡点了点头。。

奶娘让凌波在热水中调了药酒,自己则揭开遗珠身上盖的被子,又缓缓揭下凝血的纱布。虽然动作已经尽量轻缓,遗珠

依旧疼得凝眉咂舌,双手死死扣住枕头。凌波拿着热毛巾走过来,轻轻将凝结的血块拭净,遗珠只觉臀上腿上如火灼刀割般疼痛,

疼得似乎头颅也沉沉蔼蔼的。用过的毛巾扔进盆里,盆中之水迅速被染成暗红色,凌波心下骇然,眼底隐现出不易觉察的杀机。

上药的过程仿佛煎熬了漫长的岁月,直到奶娘轻拍自己说没事了,遗珠心里才落下一块大石头。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紧

攥枕头的双手都有些麻木了。奶娘见她唇角又被咬出血来,叹声道:“疼就喊出来,不要忍着啊!”遗珠满脸泪痕,微微一笑,喊

出来岂不是又多个人心里难过。

在奶娘和宋凌波的搀扶下,她撑着床一点一点向地下挪去,一个不小心又是痛得龇牙咧嘴冷汗阵阵。心道母亲是不是专

程不让她好好养伤,受这份罪。

在两个侍女的悉心搀扶下,萧遗珠一步一步挪向教主的宫殿。院落里,一群白鸽咕咕地觅着食,羽毛伸展,纵身飞出好

远。

直到见她走远了,奶娘才将装有“灵华露”的小瓶子塞给女儿,凌波大惊,奶娘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她硬是将唇边的

话咽了回去。

“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萧紫妍坐在满是珍馐的方桌旁,见到萧遗珠被两个侍女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远远就喝道:“不用跪了,到一

旁坐着。”遗珠诚惶诚恐地应着是,心下却相当侥幸。多亏母亲允了她免礼,否则她这昨晚才跪过冰池的膝盖恐怕只弯一下就会废

了。然而她这刚受过刑杖的屁股,连睡觉都只能侧卧,如今怎么坐下去呢?纵使心中会生出万般抵触,行动上她却不敢迟疑,硬着

头皮走近放有佳肴的餐桌,咬咬牙坐上母亲身畔的一把桃木椅,臀部刚刚挨到坚硬的椅面,竟是“啊”地一声痛得跳了起来,秋水

双眸含着凛冽的伤痛。双腿膝盖竟不听使唤,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去。

萧紫妍一惊,伸手去扶,遗珠却已抓稳了椅背慢慢站了起来。萧紫妍望着女儿满头都是淋漓的冷汗,按理说创口涂上“

灵华露”,疼痛会即刻消减,哪里至于疼成这番田地?她脸色阴晴不定,冷冷斥道:“真是没用!”听着母亲的奚落,遗珠一颗心

仿佛被刀一刀刀剜了,低头咬了牙不敢说话。

萧紫妍吩咐侍女给遗珠的椅子上铺了厚垫子,遗珠一着被蛇咬,只怔怔地瞧着,不敢往上坐。余光却又触及到娘亲冰冷

的眸光,犹如一条冰冷的青蛇抽在脸上。她一个激灵,颤抖着坐上那个已柔软了许多倍的椅子,“嘶——”她倒吸一口冷气,勉强

还能忍受。

虽是家宴,桌上珍馐也源源不断,很多菜式都是平日里遗珠最喜欢吃的。然而今日她大病未愈,吃不得那油腻,光闻味

儿就是一阵作呕。萧紫妍见她呆呆地望着碗中的米饭,筷子支在指间连动都不动,不禁皱眉道:“死丫头,用膳时倒发什么愣!”

她的语气只是轻微责备,却依然让遗珠蓦地一惊道:“教主,女儿知罪……”

萧紫妍见她愣着不吃饭已是不悦,此刻又闻得她称呼自己教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说是她曾经规定珠儿在旁人在场

时不许称呼自己娘亲,可是此时除了她们母女,只有零星几个伺候的下人。。

“嗯哼——”冷哼一声,萧紫妍没有再说什么,她亲自动手,盛了满满一碗参汤,递到女儿面前。这参汤是萧紫妍特意

吩咐下人熬制的,对女儿抱恙的身子深有好处。可是遗珠此刻闻见那气息,却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虽面带难色,也只能双手接过

闭了眼硬往喉咙里灌,孰料刚入喉便“哇”地一声喷薄而出,秽物竟溅到母亲衣袖上,遗珠大惊失色,一溜身跪倒在母亲脚下,膝

盖撞击地板的瞬间,一阵绞痛自膝关节窜遍全身,她强忍着颤抖着,竟连句整话都说不出口。

萧紫妍却并未顾及衣角的秽物,脸色一沉,伸手覆在她额上,惊觉女儿烧得不轻。她慌忙起身将满身湿汗的珠儿扶起来

,却觉珠儿全身的重量似乎都压在自己肩上,再看她脸色惨白,额上渗了大滴的冷汗,身子微微的颤抖,仿佛秋天的枯叶。

“烧成这样,怎么不早点跟娘说?”萧紫妍伸手去擦她额角的细汗,语气有些焦急。

遗珠似乎听见母亲责备的话,可惜听不分明,只觉得头痛欲裂,耳朵旁边一阵嗡嗡乱响,几乎站也站不稳。她只低声说

着“女儿知罪”,重复说着,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再醒来时,却是被娘亲抱在怀里,人中穴锐锐地触动。遗珠抬头,怯生生地叫了句“娘”。萧紫妍面色不豫,冷冷道:

“你究竟是怎么了,身子差到这种程度,连一点薄惩都承受不了。”。

遗珠咬着下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偌大的房间,遗珠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教主独处,她总是如履薄冰一

般战战兢兢。

萧紫妍命人盛了半碗一点荤腥甜腻也不沾的白粥,遗珠端起来喝了几口,实在喝不下去,萧紫妍也没有再逼迫。眼见女

儿腹中有了食物衬底,萧紫妍又端来一碗刚熬制好的药汤。

吃罢药,药力逐渐发作,加之方才又跪又吐的乏了力,遗珠歪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仿佛要睡去。恍惚间,一双手拦腰

抱起了她,将她放在床上,又小心替她翻转了身。耳畔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睡吧”。

遗珠只觉这份温暖好像是奶娘守在身边,可是那冰冷的语调又不像是奶娘的。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闭了眼睛沉

沉睡去。

萧紫妍坐在床边,看着柔弱的女儿蹭在自己身畔,睡的正香,脸颊烧的发红,带着些热气,睫毛长长的,在眼窝处留下

一片阴影。萧紫妍摸摸她的小脸,寒意十足的凤眼里却抹了难见的怜惜。

由于带病的身子畏寒,遗珠本能地挨近母亲身旁,脑袋也往母亲怀里蹭去,全然没有平素的畏惧和疏远。萧紫妍悠悠叹

了口气,轻拍着哄着她,仿佛对待襁褓里初生的婴孩。

折腾了一下午,不知不觉窗外已日影西斜,萧紫妍在屋内踱了会步。正是漫天血色落霞,殷殷地灼着眼睛,她眼中却注

了秋水,竟凉入骨髓。

她眼光落到遗珠熟睡的娇躯上,眉头蹙起,想必是珠儿昨日受杖时,本是一身大汗,天气复冷不免受了寒,这才发起高

烧。

又是何必要对这个孩子心生怜惜呢?莫非自己再次心软了吗?。

不,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让她继续活下来,如此自己的计划才可以顺利实施不是吗?

仿佛得到了某种合理的解释,她便心安理得地坐回遗珠身畔。遗珠昏睡中竟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萧紫妍凑近,去听那

烧糊涂时断断续续的低喃,直到听清楚,她的眼窝竟然泛了淡淡水气——

珠儿,竟然在梦中都在唤着奶娘。

正在这时,侍女走进来,跪倒在地:“禀教主,三分堂堂主求见,说有要事相告!”

萧紫妍皱皱眉,为遗珠掖了掖被子,随后轻声命道:“让他去大殿等候本座!”

锦瑟无端。

萧遗珠再度清醒过来之时,天色已晚。她架起臂肘支起身子,却觉臀腿上的创伤不再火烧火燎地疼痛,深吸一口气,肺

腔内令人作呕的咸腥血气也散了大半。不知娘亲给自己用了什么灵药,竟有如此大的功效。诧异之余,内心竟是暖暖的。

胃里忽然咕噜噜地响了几声,遗珠见晚膳时间还未到,娘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两个面无表情的侍

女。四顾茫然,她百无聊赖地下了床,两个侍女慌忙上前搀扶,她摆了手让二人出去,不愿她们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娘亲的卧房不算很大,却显得很空旷,除了这张软床外,只摆放了几件最基本的家具。这张床她一点不陌生,六岁之前

一直是和娘亲睡在一起的。可是娘亲却不愿意哄她入睡,也不让自己挨她太近。她时常见到娘亲午夜梦回,黯然垂泪,心里很不是

滋味。她知道娘亲有个心结,正是这个心结导致她痛苦了这么多年。她却不知这个心结到底什么,也不敢去问,几次话到嘴边又收

了回去。

她走近铜镜前,昏黄的镜面上瞬时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虚虚弱弱的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清灵的眸子黑是黑白是白,

晶莹剔透的瞳仁有淡淡的忧伤。她忽然想到娘亲的眼眸,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挑,有着不怒自威的气质。为什么身为娘亲的

亲生骨肉,自己竟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呢?伸手一一抚过铜镜前的胭脂首饰,上面沾了薄薄一层灰,女为悦己者容,父亲过世后母

亲就没有再化过妆了。然而即使是素颜的母亲,也有着惊世骇俗的美丽。

如果爹还在,一家人和乐融融,娘就不会时常毒打自己了吧?。

悠悠叹了口气,遗珠眉间蕴了轻愁。默默走到角落的几案前,黑木的案子上放有一把长约三尺的瑶琴,琴身前广后狭、

形若依凤。萧紫妍时常独坐琴前,手垂兰花,指尖轻点,悠扬的曲调便绕梁不绝。那时往往百鸟乱翅,千花自卑。遗珠也是喜欢琴

的,娘却说她更重要的事情是练武。轻轻摩挲着琴弦,发出清灵悦耳的声响。唇角向上弯了个弧度,稍稍用了力气去拨那琴弦,孰

料那弦调得有些紧,忽闻“嘣”的一声,琴弦竟然断了!!!右手食指被断弦划伤,一颗血珠沁了出来。

遗珠大惊失色,只觉头皮一阵窸窸窣窣地发麻,这可是……这可是教主最喜欢的一把琴啊!她却把一根弦弄断了……这

可怎么是好?即使能够修复,也绝对无法还原最初的音色……怎么办才好?!。

遗珠愣在原地,仿佛听到了自己五脏六腑都碎裂的声音。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一声:“教主驾到!”遗珠战战兢兢地上前跪迎,一抬头却见教主脸色不豫,想必方才的密谈并不

愉快。这下……这下惨了。

“娘……”遗珠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牙齿竟在打颤。

萧紫妍有些烦乱地摆了摆手,示意女儿平身,径自走到软榻上坐下。余光瞥了遗珠,却见她依旧颤抖着跪伏在地。

“珠儿起来。”纵然她此刻怒火正一点点膨胀,潜在的理智却让她不愿迁怒珠儿。

遗珠闻言身子一颤,迟疑了。

“本座说话你听不见?”终究是失了耐心,萧紫妍“啪”地一声将几上的茶杯掀翻,茶汤洒了一地。

“娘息怒,女儿……女儿该死……”遗珠一时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吓得珠泪纷纷滚落。

萧紫妍见她吓成那个样子,叹口气,缓了脸色道:“好了,起来吧,你身上还有伤不宜久跪!”

遗珠扬起脸,见娘亲眼中染了薄薄的疼惜,愧疚之情愈发浓郁。她盈盈叩首道:“女儿……女儿不小心……不小心……

”咬咬下唇,敛了眼皮,眼底尽是懊悔和无助。

萧紫妍这才发觉她异常之处,声音渐冷:“说下去。”这话语气甚是平淡,脸上也并无向来戾气,却是威严非常。

遗珠心头狠狠一凛,缓缓透了两口气,鼓勇道:“女儿不小心……不小心将您的琴……”

萧紫妍面色微变,目光随即投到瑶琴上,赫然见一根弦已被扯断,她的心就那样狠狠揪了一下——。

那是他最后的遗物啊……那是他与她的定情之物啊……!。

快步走近几案,伸出手触摸那根断了的弦,白皙修长的指尖微颤。转过头时,凤眼已射出两道杀之而后快的冷厉!抬手

一巴掌挟着凌厉的掌风呼啸而至,遗珠不敢躲避,只觉得两眼直冒星星、头昏脑涨,本就带病的身子瘫软在地,倒吸了几口冷气,

鼻腔口腔尽是血腥的气息。她并不后悔自己承认了错误,因为如果她不承认,母亲会以为是某个侍女扯断的,那么那个侍女一定会

被处以最残忍的死刑。

盛怒下的萧紫妍又是狠狠一脚踢上去,直直踹在遗珠的心口上。遗珠“啊”地失声呼痛,刹那感觉胸腔仿佛炸开了一样

,无边无际的剧痛蔓延开来,淹没了她的每一寸神经。她蜷伏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耳畔轰鸣,汗泪俱下。

“教主息怒!”两侧的侍女见状,通通惊跪在地,颤抖着俯下身去。

膝盖忽然传来钻心的痛,遗珠颤抖着翻转了身,未料到又触及臀上的伤口,惨叫一声再次翻转回来,裤子上已有殷殷血

迹蔓延出来。脸颊肿着火红的巴掌印,心口抽着一阵阵地余痛,臀上腿上有种撕裂般的痛楚和鲜血涌出来的温热,还有膝盖针刺般

的疼痛……她已经分不清哪里更痛。

遗珠眼神涣散,目光已经失去了焦距,唯一撑住她的似乎只是一种盲目的痛感。她只觉得身上每一处都痛,就连自己的

心都像是被凌迟着。

遗珠的疼痛、婢女的求情却似乎并没有让冷若冰霜的萧紫妍动容,她右掌一吸,将挂在墙头的软鞭吸入手中。这便是萧

紫妍制订的家法,细长的软鞭绞了皮革和铁丝,还镶了金丝银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软鞭上染满了淋漓鲜血,即使每次用毕都放

入盐水缸里浸泡,日积月累那上面的血迹却怎么也洗不掉。

双手弯了弯软鞭,“咻——啪!!!”一鞭甩下去,在地面上击出一连串可怖的火花。遗珠听了这声,不由自主地全身

痉挛,昏昏沉沉地爬伏到教主脚下,疼痛得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怔怔地望着娘亲。娘亲冰冷的目光终究是刺伤了她,那严

厉得没有一丝怜惜地眼神,她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为何她已经伤成这般模样,娘还是不肯饶恕她呢?

终究是压了压火烧火燎的脾气,萧紫妍用鞭梢挑起遗珠微垂的下巴,冷冷道:“你可知自己这回犯了天大的错误?”。

遗珠痛得脑袋异常沉重,下巴却被鞭梢硬生生抬起,湿热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就流进她本就晕晕乎乎的头颅。“呼呼”地

喘了几口气,遗珠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她似乎又看见那个惊雷的夜晚,娘亲抱着吓得大哭的她哄了整整一晚。娘亲的神情好慈爱

,怀抱好温暖,似乎只要有娘亲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她也不会害怕。

总是重复地做着这个梦,娘亲那绝美的凤眼抹了对自己的疼惜,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湿润的波光,飘飘渺渺仿佛隔离在

这个世界之外。只有在梦里,她才敢扑进娘的怀抱寻求温暖,她才敢流着泪跟娘说她很难过,她才敢嬉笑着跟娘亲撒娇。

她多么希望这个梦永远不醒,于是她多少次清晨都在奶娘的催促下选择了赖床,直到母亲将一盆冷水泼到自己身上。

背上一道火辣辣地灼痛让遗珠迅速停止了胡思乱想。

萧紫妍见她眼神空洞得连一丝愧疚之情都没有,扬起手死命抽了她一鞭!皮鞭像嗜血的蛇,将遗珠后背拉出一道道长长

的血口子,鲜红的血瞬即从她衣衫渗了出来。那鞭子里的金丝银线本来只是做个装饰用途,都是松松的缠在外头,如今打在身上,

却都散开了,一根根摩擦进破碎的伤口里,仿佛刺进去一根根的铁刺,痛不堪言。

剧烈的痛楚从开裂的伤口中直冲到胃部,全副的精神在痛楚中叫嚣着醒来,遗珠开始扛不住了,哭喊道:“娘,娘……

”。

萧紫妍火冒三丈,根本听不进女儿的苦求,当下一脚揣在遗珠腰际,将她踢得跪爬在地上,扬起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上

去。她武功高强,下手又狠,这一鞭下去竟相当于旁人十鞭的力度。遗珠觉得后背都痛麻木了,伸手一摸,满手都沾了鲜血,她心

下大骇。还没反应过来,那皮鞭抽在白嫩的手背,撕裂了皮肉,挟了一串血花飞过。全身钝痛下,手背上锐利的痛楚显得格外清晰

。她“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猛然抽回手,却见拇指粗的鞭痕已将手背划开,殷红的鲜血在裂开的皮肉里酝酿出来。

刹那,一滴汗液从额上流入琉璃般的眼中,一阵刺痛,她伸手去擦眼睛,却将手背上的鲜红染了进去,一时间眼中也是

血色,视野内都是血色。她慢慢挪了挪沉重的身子,只觉这副皮囊麻木得竟不像是自己的。然而心口的剧痛再一次将她即将背过气

去的意识强行拉了回来,她支撑着身子,抬起头望了眼娘亲,是幻觉吗?娘亲满是怒意的眼中竟夹杂了些许她看不懂的神色……。

没有人疼爱,再难忍的痛楚也可以忍。有人疼爱,却让遗珠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她忽然觉得异常委屈,为什么只因她

弄坏了一根弦,就被残忍毒打到这般地步?娘为什么不愿意可怜可怜自己的女儿呢,为什么见到她痛楚到如此程度还不肯放下手中

的鞭子呢?。

再强悍的意志力也已经随着身体的不堪负荷而渐渐抽离,何况她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柔弱少女。剧烈的痛楚,像要把整

个人掀翻一样,裹挟着汗水与血水,顾影自怜。

难道……难道娘亲真的恨自己了,再也不疼自己了吗?。

“认错!”萧紫妍将鞭子急急一收,冷喝道。

遗珠嘴唇动了动,却连讨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努力睁大眼睛,迷迷蒙蒙的,只怕一闭上就再也醒不来。心疼痛得无以

复加,那是肉体的疼痛所无法比拟的。

萧紫妍见她拒不认错,微微柔化的心就再度发起狠来,她使劲踢向遗珠手臂:“认不认错!”

遗珠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手臂的骨头几乎像是生生裂了,疼得钻心。

就在这时,只见门外一个高挑的身影一下子窜了进来,护在遗珠身前,正是宋凌波。她方才一直在门外守候,直到听见

寝宫内鞭子抽打皮肉声和遗珠惨叫声,这才实在忍不住,挣开门口阻拦的侍女,一溜身跪倒在教主面前,拱手道:“教主息怒,求

您高抬贵手,放过小姐吧!”。

萧紫妍眼见魅舞护法行为举动愈来愈放肆,而魅舞的这个弟子如今竟也敢直闯寝宫,当真大胆至极!她用鞭梢指向宋凌

波,冷冷道:“本座教训女儿,也轮得着你来干涉?”

宋凌波咬咬下唇,忍住心中的颤栗,直视着那双威严的凤眼:“无论小姐犯了什么错,她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虎毒尚

且不食子……”。

那句“亲生骨肉”说得讽刺至极,萧紫妍顿时怒不可遏地大喝道:“来人,将宋凌波拿下,押入地牢!”。

两名侍从应声前来,架起宋凌波,她冷笑了一声道:“放开我,我自己能走!”说罢挣开侍从,略显倨傲地昂首走出教

主寝宫。

遗珠只觉意识一点一点涣散,仿佛着单衣置身于三九寒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灌进利刃寒刀,颤抖得不能自已。她本

能地爬伏到母亲脚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母亲长裙的下摆,低声啜泣道:“奶娘……珠儿好冷……抱抱珠儿……”。

铁血的手腕僵住了,只因这一句话,长鞭自掌中滑落在地,发出轻琮的响动。

突然,只见遗珠头一歪,再无动静,口间噙着鲜血。萧紫妍怔了怔,弯身抱起珠儿。遗珠闭着眼睛,面如金纸,浑身抖

个不停。萧紫妍把她抱在床上,将一粒速效回魂丹塞入她口中,骂了声“孽障”,长叹着拂袖而去。

贴身侍女望了眼软榻上血肉模糊的萧遗珠,心底不禁也抽了口凉气,这次不就是断了根琴弦么,竟值得教主生这么大的

气!骇然良久,她追了出去。

在乐舞亭,她找到自斟自饮的教主。侍女连忙赔笑道:“教主,您别生气了,小姐也不是存心惹您生气的……”。

萧紫妍不理会她,只盯着那抹残月出神。一杯一杯烈酒缓缓入喉。

侍女小心翼翼地劝道:“您心里可是有事?可是为了小姐?”。

萧紫妍微微眯起凤眼,侍女忙自己打嘴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

萧紫妍起身,拿起酒壶,连酒杯也不用,咕嘟嘟喝了个底朝天,喝罢扔下酒壶,呆呆望向寝宫的方向。

那侍女见到教主眼角有颗明亮的东西,月光照在她面上,那粒透明的液体缓缓坠下来,挂在下颌久久不动。

病榻细语。

萧遗珠这回病得不轻,教中几个懂医术的医者里里外外忙活了大半天,才将她浑身上下的伤口包了个遍。医者们口头上

虽不说,内心却皆是大骇,这下更加领略了教主的不近人情。几个医者忙成一团,又是涂药又是扎针,一个年纪大些的大夫擦擦额

角的汗,战战兢兢地对一旁照顾的奶娘说:“宋娘,这回怕是打得狠了,脉象虚弱得紧,要不要跟教主说一下?”他是教中医术最

高明的高大夫,遗珠每次挨了打伤得重了,也都传他过来医治。

奶娘犹豫片刻,想到教主昨晚将小姐抱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对自己含了微薄的愠怒,加之女儿凌波还在她手上,

若是就此去求教主过来,会不会有反面效应呢?

高大夫又道:“教主下手虽然狠,但谁不知道她心里是最疼小姐的,若是小姐当真出了差错,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奶娘微微一震,点点头:“是了,那我去禀奏教主吧!”。

看着奶娘离去的背影,那高大夫扭头看着昏迷不醒的遗珠,小姐的身子骨本就孱弱,哪里禁得起这种伤势?这样乖巧的

女儿,教主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毒手呢?。

奶娘赶去的时候,萧紫妍正在正殿处理教中事务,繁忙得不可开交。看着奶娘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她淡淡开口道:“

奶娘有事么?”。

奶娘擦汗道:“教主,您快去看看小姐吧……”。

“珠儿怎么了?”萧紫妍执笔的手突然顿住,眯起凤眼问道。

“几个大夫说伤了肺腑,脉象虚弱,情况很不乐观……”奶娘瞄了眼教主,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疼痛,然而她却只是冷冷

道:“那个死丫头忤逆犯上,活该如此!本座尤嫌打得轻了!”

奶娘悠悠叹口气,垂了眼眸没有接话。

终究是放心不下,萧紫妍蹙眉道:“当真打得重了?”。

奶娘点点头:“血肉模糊了。”。

一滴墨点透了纸背,萧紫妍搁了手中的狼毫,有些烦乱地踱了几步,目光忽然落在奶娘身上,冷冷一笑,道:“奶娘,

你匆匆忙忙来找本座,莫非只是为了珠儿的事?”。

奶娘咬咬嘴唇,迟疑片刻,终于跪伏在地,哀声道:“不知奴婢那个贱丫头怎么得罪教主了,还请您看在奴婢这么多年

来伺候小姐的份上,宽恕她了吧……”

萧紫妍冷哼一声,寒眸斜睨:“你教的好女儿!”

奶娘浑身一颤,爬伏在地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您要处罚就处罚奴婢吧,都是奴婢教女无方……可是凌波,

她不是存心犯上的……”。

萧紫妍却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她说的话,内心塞满了遗珠的伤势,当下不再理会她,甩袖疾步走向遗珠的寝宫。

遗珠那头,已经是吐血不止,遗珠更是面如金纸,喂药也喂不进去,喂多少便吐多少,吐得除了药汁,还有血丝。大夫

们见教主移驾,纷纷跪落在地,山呼万福。萧紫妍沉声道:“都起来,我女儿怎么样了?”。

高大夫颤颤巍巍地回话道:“启奏教主,属下方才已用银针止住小姐的喷张的血脉,血虽止住了,小姐肺腑却受了伤,

此刻不停地吐血,情况不是很好……”

萧紫妍面色阴晴不定,走过去探了遗珠的脉搏,又擦了擦她唇角的血迹,目光中有了些许慌乱:“不过是打了几鞭子,

有这么严重?”。

高大夫叹声道:“小姐前不久才挨过板子,伤口发炎导致高烧,此病未愈又挨了鞭子,所以才……”。

“你直接说该怎么救!”萧紫妍握住珠儿冰冷的小手,却发觉那手上一道深深的鞭痕,烙开了本该白皙细腻的皮肤,虽

有伤药敷在上面,看着还是骇人得紧。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教主,不知可否动用教中的圣丹……”高大夫深知圣丹炼制之不易,神教当中一共也只有三颗,然而眼下小姐若不服

用此药,恐怕性命将会不保。

“既然圣丹可以治珠儿的病,你们还在这迟疑什么?”萧紫妍挥手道:“把教中所藏圣丹全部拿来!”。

高大夫微微一笑,有了圣丹,这病就不是没得治了。谁说教主不近人情,眼看着女儿伤这么重,她此刻不知在怎么心疼

呢!。

遗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萧紫妍守在她身旁,也是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她拿着拧干的热毛巾,一次次擦着珠儿滚烫

的额头,缓缓抚着珠儿的长发,看着她瘦弱的身子陷在床褥里,单单薄薄的样子,眼眶竟然胀胀的。

侍女捧来了饭菜和药汤,教主端起药汤,一点一点给遗珠喂下去,意识模糊的遗珠喝了又吐出来,好在服下圣丹后没有

再吐血。侍女劝教主用膳,萧紫妍只摆了摆手,称自己不饿,吩咐她们拿下去。

直到第三天傍晚,遗珠才昏昏沉沉地醒了一次,神智并不清晰,似乎认不得人,半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有些迷惘地望

向母亲。萧紫妍看着有些心疼,把她抱进怀里,又喂了药和稀粥。喝下稀粥的遗珠终于有了微弱的气力,张了张口,叫了声“奶娘

”。

一丝黯然神伤自凤眼中升起。

约三更时分,萧紫妍见女儿烧退得差不多了,脉搏也重归有力,这才吩咐下人好生伺候,起驾回到自己的寝宫里。这几

天因为遗珠的病,耽误了许多教中事务,加之前不久魅舞护法不安分的事,她无法再全然不顾神教。毕竟她是一教之主。

天亮之时,遗珠终于睁开眼睛,看见奶娘憔悴的面容,刚要说话,一股血腥气息卡在喉咙里,捂嘴咳了两声,手心一滩

鲜血。

“小姐,你可吓死奶娘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奶娘慌忙用手巾去拭她唇角的血丝。

遗珠压了压胸腔的闷气,清了清喉咙里的血,这才有些歉意地道:“害您为我担心了,我知道您这几天一直照顾着我…

…”。

奶娘微微叹了口气:“傻孩子,一直照顾你的人是教主,奶娘是方才过来的……”。

遗珠怔了怔,唇角随即抹开一丝惨淡的苦笑:“您别安慰我了,我很了解娘,她不会关心我的死活的。”。

奶娘待要说什么,忽然想起教主把凌波关了三天了,依旧没有放她出来的意思,当下也不愿再为教主说好话,便由着遗

珠这样去想。

门外,一声极细的叹息声,孤苦,压抑。守门的侍女差点惊呼一声“教主”,却在萧紫妍噤声的手势下生生将那句话压

回心底。侍女怔怔望着教主孤单的身影,转身,没入了寒冷的月色里。

遗珠在寝宫静养了几日,萧紫妍再也没有看过她。每日奶娘都会给她端来可口的饭菜和苦涩的药汤,哄着她喂着她吃喝

。由于卧病在床无法练功,日子过得安逸闲适。

这日,午后的阳光一点点铺散进来,遗珠不禁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身上的伤还有些疼痛,但是已经没有先前剧烈了。烧

已经完全退了,意识便重归清醒,一双灵动的明眸转动着,看着满屋子人为自己忙活着,心下也觉得她这场病确实有些重了。

可是娘亲依旧没有看望自己。

失落,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为什么心头还是锐锐地痛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竟嗅到了烤鸡的味道,猛然见到眼前站了个蓝衫少年,眉梢眼角带了俊朗的笑意,手中还捧着半盘烤

鸡腿。

“怎么样,馋了吧?”邢天磊将烤鸡腿放在遗珠鼻子下,让香气充分萦绕于她敏锐的嗅觉中。

遗珠见是天磊,心下一阵高兴,脸上也露出少有的俏皮。她本性调皮乐观,却在威严娘亲的管教下规规矩矩的。加之她

自小身为教主的独生女儿,别的教众都惧于她少主的身份不敢亲近,除了宋凌波之外,最亲近的也就是这位葬夜护法的独子,邢天

磊了。小时候天磊总是能变出一堆戏法来逗自己开心,有时她被娘亲罚着抄书,天磊就模仿着自己的字迹帮自己抄,有几次甚至还

瞒过了明察秋毫的教主。一见到这位成天乐呵呵的小哥哥,遗珠心底的阴霾就全被驱散了。

“天磊哥,你从哪里整的鸡腿啊?”遗珠一双天真的眼中闪着快乐的光芒,脸颊有浅浅的酒窝。

“天街那家福记,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一起吃过的!”天磊嘿嘿一笑,拿出一块递给遗珠,“吃吧,我记得你小时候

为了吃这个,偷偷溜出去好多次呢!”。

遗珠闻着那诱人的香气,不禁食欲大振,这些天她尽吃些清淡得没有油水的饭菜,胃都清空了,现下见了这油汪汪滑溜

溜的烤鸡腿,竟垂涎不已。轻轻咬上一口,齿颊留香,好吃的不得了,她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到美食便一下子绽开了可爱的

笑容。

邢天磊见她病了数日,脸都消下去整整一圈,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了,心便微微动了一下。遗珠却为留意到他神色的异样

,只享受着美食,一边还笑眯眯地道:“天磊哥,谢谢你!”那一双眼睛竟是孩子似的清净澄明。

邢天磊望着一贯娉婷的她贪吃的模样,眼波漫起酽酽的疼爱,当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慢慢吃啊,没人跟你抢!”

遗珠发觉自己吃得有些失态,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好在天磊哥也不是外人,看到了也没什么。

“哎呀呀,邢公子端的这是什么?”奶娘温和的声音忽然高八度飘了过来,她方才一直在膳房安排傍晚的饭菜,回过头

来竟然看见邢天磊端了一盘油腻的鸡腿,而且,小姐还吃了一个!

“我的小祖宗啊,你身子还没痊愈,不可以吃这等油腻之物的!”奶娘责备道。

天磊暗自吐了吐舌头,瞧着遗珠眼中快乐的光芒,心里也兀自绽开了芬芳。

“对了,邢叔叔回来了吗?”遗珠喜欢这个逗她开心的哥哥,也对这个自小护着她的葬夜叔叔颇有好感。前段时间神教

的两位护法——魅舞护法和葬夜护法都被派出去镇压反叛势力了。

天磊微微一笑,道:“我爹清晨已经到了,这会应该去拜见教主了。”

这时,只见一抹白色的浮云飘进屋来,天磊定睛一看,原是一只雪白的信鸽,红色的足上绑了一个小纸卷。

“天磊哥,快帮我把信拿过来!”遗珠眼中闪烁着难掩的快乐。刑天磊微微诧异,他知道遗珠一直在院落里养着白鸽,

原来是用来送信的。那么,是谁的来信呢?。

虽然心中困惑,他却很快将小纸卷从鸽子足上解下,然后将纸卷原封不动地递给遗珠。遗珠展开了纸卷,半晌,脸上笑

靥生花。

往事蹉跎。

饮恨神教的圣殿上,葬夜护法拱手恭声道:“教主,属下确实察觉了魅舞的举动有些僭越,如今她在滇南的势力有所壮

大,不知下一步会有何发展。”

萧紫妍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碧玺指环,琢磨着葬夜的话,黑漆的凤眼竟是非同寻常的沉着冷静。葬夜见她面上神色波澜

不惊,心下也暗暗敬服这位女主人的深谋远虑。想当年饮恨神教的前身九华教也不过是众多门派中不起眼的一个,却在萧紫妍的经

纬下,发展到江湖第一教的地位。即使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口口声声认定神教是魔教邪门,却也根本无人敢招惹。只在背后骂上几

句,当面却把萧紫妍当神一样尊敬。

“葬夜,一直以来本座都是很信任你的,此番派你前去滇西,名为镇压叛党,实则盯着魅舞的一举一动,回来禀报本座

。”萧紫妍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侍女教众都被屏退,只剩下她和葬夜两个人。

“属下明白,此次幸不辱使命。滇西和滇南目前势不两立,属下压制了滇西叛党后,招降了一批肯归附我教的人,并借

助他们对滇南的了解,绘制了这张图,请教主过目!”葬夜双手呈上一张暗黄色的图纸。

萧紫妍看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笑意。

“很好,”她冷冷一笑,赞赏道,“你果然没有让本座失望!”。

幽昧的凤眼凝注过来,却藏了不信任的目光,萧紫妍唇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淡淡道:“本座越来越喜欢天磊那小

子了,让他跟珠儿做个伴,也省得珠儿一个人寂寞。”

葬夜怔了怔,不知她突然说出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所谓何意,只拱手说了“遵命”。细细琢磨下,心里却凉了一截,她

是把儿子天磊当做人质留在身边,以此来控制他这个当父亲的吧!

葬夜心底搅动着深沉的失落,不被信任,即使他曾经放弃了一切,情愿此生一直追随她,却依然没有得到她的信任。

遗珠的伤势虽然重,但在圣丹的神奇作用下以及众人的悉心照顾下,老老实实养了数十日,便没有大碍了,偶尔还能下

床到院子里走一走。有时和奶娘聊聊天,和侍女在花园转转,有时和天磊一起说说笑笑,听天磊带来的新鲜事。成天不用习武读书

,只喂喂鸽子,和那个“他”传传信件。闲看天边云卷云舒,竟觉得若能一辈子这么轻松闲适,简直太好了。

这日,风停,鸟语晴。遗珠将棋盘搬到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一群白鸽绕在脚边“咕咕”地叫着。她琢磨着一盘残

棋,手拿棋子敲在棋盘边,捉摸不定。

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一盘棋顿时有了生机。

遗珠一怔,头一抬,面上惶恐不安:“娘?”。

萧紫妍看见女儿几日前苍白的脸上已有了血色,一双明眸中也有了灵动的生气,心下略略宽慰。再看她乌漆的黑发垂在

白皙的脸颊两侧,一脸无辜的错愕,不禁心生怜爱。然而萧紫妍忍住了把珠儿搂进怀里的冲动,只冷冷道:“有闲暇下棋,没闲暇

习武,既然身子好了,为何还迟迟不不习武?”。

遗珠虽说可以下床走动,但还不至于可以痊愈道站桩舞剑的地步,听了娘亲这话,心中虽然有些凉,却丝毫不敢忤逆。

方要跪下认错,却被萧紫妍一把拉了起来。

“在你膝盖痊愈之前,本座准许你不跪。”。

遗珠怔怔地起了身,却见娘亲拉过自己缠了纱布的右手,轻轻揭开,却见一道明显的疤痕横穿手背,鲜血凝结在上面。

萧紫妍蹙了蹙眉,伸手轻轻摸摸:“还疼吗?”

遗珠眼眶一红,摇头道:“已经不疼了。”。

萧紫妍这才舒展了眉头,捏捏遗珠的肩膀:“瘦了点,膳房做的菜不合口味?”

遗珠赶忙摇头道:“不是的,是女儿没有食欲……”。

若说不合口味了,岂不又有一些人要遭殃?。

萧紫妍见女儿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脸顺从,心底不知为何有些空荡荡的。

“这么久不见,你竟没有话要跟娘说么?”悠悠吐出一句,她竟也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甚是奇怪。

遗珠想了想,忽然温声问道:“娘,您是不是把凌波姐姐关起来了?”。

萧紫妍脸色微变:“谁告诉你的?”。

遗珠却瞥见了娘亲的异样神色,更笃信奶娘的话,她低低启奏道:“凌波姐姐是为女儿求情,千错万错都在女儿身上,

您不要为难……”。

萧紫妍冷喝道:“住口!要你多事!”。

遗珠吓得噤声,忙跪下道:“娘息怒!”旁边一只白鸽惊得扑棱棱地飞走。

萧紫妍冷哼一声,径自扶起珠儿。遗珠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偷偷抬眼看母亲,母亲面上看不出明显的息怒,反倒有一丝

落寞。

遗珠不觉呆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娘亲的神色,心里微微有些酸楚。

萧紫妍低喝道:“还杵在这干什么,不想挨打就给我回屋去!”。

遗珠恍恍惚惚应了句是,转身就往屋内走去,想要回身去收拾棋盘,忽然又转回去,片刻也不敢耽误。

萧紫妍望着女儿柔弱的身影,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笑意——

“傻丫头……”。

教主寝宫内,萧紫妍将断了弦的瑶琴放在软榻上,轻轻抚摸着琴身,对一旁侍立的遗珠道:“你可知这把琴是你父亲亲

手做的?”

遗珠低下头去,低声道:“女儿不知……”。

萧紫妍叹口气,撩起眼皮瞄向交握双手一脸无措的女儿,见她额角沾着薄薄的冷汗,心下一阵怜惜。伸手拉过女儿坐在

自己身畔,遗珠像只小猫一样乖乖挨着娘亲坐着,鼻息里萦绕着娘亲身上的淡淡幽香。她深深吸了口气,这种香味她再熟悉不过了

,每次闻到心里都是一阵紧张。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么,从前娘总是瞒着你,是因你年纪尚小,如今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萧紫妍神色有些落寞,那落寞中还掺杂了一丝复杂的情愫。

“你父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琴匠,他制出的琴弦能发出天籁的声响,无人可以超越……”

遗珠扬起脸来,微微诧异。从前无论她怎么问,娘亲都冷了脸喝令自己不许多事,如今却主动要告诉自己关于父亲的事

情。

萧紫妍抚着琴,眼底交织着隐忍的悲戚,她缓缓道:“而这把琴是你父亲送与为娘的定情信物,也是他留给为娘的最后

一件东西……”。

遗珠心中短促地一震,忽然明白那天娘为何那般暴怒,为何发狠将自己往死里打,原来一切皆是因她太过思念过世的父

亲,这才如此珍视他的遗物。想想自己之前竟还觉得委屈,她眼圈发红,后悔不已,低声请罪般地道:“娘,都怪女儿不好……”

萧紫妍见她一直噤若寒蝉地坐在一旁,此刻又懊悔不已的样子,不由得心疼。她却忍下心中的情绪,冷冷道:“你说你

到底该不该打?”。

遗珠瞥了眼娘亲冷厉的凤眼,低下头去,默默点了点头。

萧紫妍伸手拍拍她肩膀,看着女儿消瘦的肩膀,再不忍心对她疾言厉色,冰冷的声音里掺杂了温和:“好了,打也打过

了,罚也罚过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遗珠犹豫了片刻,有些怯怯地开口:“娘,爹是被谁害了的?”。

萧紫妍见她直接揭起自己心底那块不愿碰触的伤疤,微微透了口气,才勉强压制住涌向肺腑的悲戚。她淡淡回忆道:“

当年你娘还只是神教的少主,与你父亲新婚不久,腹中怀了你。孰料苍门的门主苍镇南为了夺取神教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暗中布

下杀手迫我交出,你父亲为了保护咱们母女,丧失了年轻的生命……”

娘亲淡淡几句话,竟将那段残忍的追忆勾勒得淋漓尽致,遗珠听得一阵沉重,她仿佛看见父亲惨死仇家刀剑之下的样子

,血液里咕嘟着酸楚和心痛,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夺眶的热泪,咽声道:“娘,他们为什么这么狠心?”。

萧紫妍冷然扫了遗珠一眼,道:“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实则连畜生都不如!你偏偏对他们心生怜悯,之前公然违背

本座严令,溜出去安抚他们!本座真恨不得一掌打死你!”说到此,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萧遗珠见娘亲竟将自己恨得牙咬切齿,当心攥紧了掌心,凄然道:“娘……”

萧紫妍叹了口长气,微微仰起脸:“那苍镇南如今绝非本座的对手,本座杀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可是……”她忽

然斜睨遗珠,冷冷道,“你可知本座何以留他的命到现在?”

遗珠见娘亲一会温和一会暴怒,心早已绷紧了弦,此刻突被问及,不禁有些迷惘地摇了摇头。萧紫妍冷笑一声,凤眼折

射出隐忍的杀机,她抚了抚遗珠的小脸,杀机却变为怜爱。却见她缓缓道:“珠儿,你是遗腹女,而你爹也因保护你而亡,若不能

手刃仇家,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你爹呢?”。

遗珠深深吸口气,眼底有了决绝的水光,她哑声道:“女儿明白了,此生若不能替父报仇,也没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

威严的教主赞赏地微微颔首,冷若冰霜的面上竟也带了隐约的残酷笑容。

阳奉阴违。

圣殿之上,遗珠忐忑不安地望向玉座上冷冰冰的教主,又看了看阶下傲立的魅舞护法,一股看不见的硝烟顿时在殿上莫

名升腾起来。在此之前,母亲曾将魅舞派去滇南镇压谋划颠覆神教的一干人等,孰料魅舞时隔这么久都不见回教复命,甚至连母亲

颁发的教令都不顾。

遗珠自小就觉得这位护法阿姨跟娘亲一样不苟言笑,不过在气度仪态上差了娘亲好大一截,魅舞护法向来张扬跋扈,满

脸都写着桀骜不驯,有时连教主的命令都敢质疑,然而之前却对神教一直忠心不二,所以萧紫妍也并未太过在意她的忤逆。

然而这一回她却公然不给教主面子,萧紫妍几次三番传令,她却依旧不回来。

僵持片刻,萧紫妍微眯了凤眼,斜靠在倚着座上的虎皮小几上,一身华丽的宫装在灯光的照耀下珠光涟漪,更衬得她雍

容华贵。片刻后,殿上响起了她异常冷漠的声音:“魅舞,好久不见了。”

方一开口,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场”,压得殿内的人都噤若寒蝉。遗珠深知,娘亲说话越平淡,说明她越是怒

不可遏,眼底已经隐隐起了杀机。然而魅舞却只是不在意地一笑,傲然道:“教主,听说您把我的徒儿宋凌波关起来了,还请您能

够放过她。”

她身为下属,却出言不逊,萧紫妍嘴型一动,似乎想说出一个“大胆”或者“放肆”,然而遗珠却抢先道:“魅舞阿姨

,遗珠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她徒然打断,只因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宋凌波会受到牵连。

萧紫妍不知遗珠所谓何事,却见魅舞徐徐负起双手,悠悠道:“说吧——”

遗珠微微一笑,道:“遗珠前阵子在江湖走动,听说滇西有支名叫“毒”的势力,您在滇西这么久,可曾听说过这件事

?”。

魅舞若闲庭散步的神色忽然紧绷起来,她敛了笑容,一字字道:“你想说什么?”

遗珠淡笑道:“我是在想,您这么久不回来,连教主传令您都不听,一定是因为滇西的事情处理不完吧。”。

魅舞攥了拳头,心中愤然,她自来连教主都不放在眼里,今天竟然被这个小鬼戏弄。半晌眼神锐利地一闪,冷笑道:“

少主,你闯荡江湖时日不久,竟然已经熟识了苍门的余孽,还把大量的抚恤给了他们……”。

遗珠见她故意提起这茬,咬了下唇,生怕这件事再触及娘亲的愤怒。偷偷瞄向娘亲,却见她面上虽有怒容,却只是淡淡

道:“关于这件事情,本座已经罚过珠儿了,她确实不该因一时心软,而可怜那些不该可怜之人。”。

魅舞眼神一凛,按说萧遗珠此举于公违反教规,于私又触及教主的痛处,未料教主竟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当下

咬咬牙,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萧紫妍一贯不满于珠儿的柔弱,此刻却见她从容淡定间和魅舞一番唇枪舌战,虽然对魅舞的话耿耿于怀,眼中却有了赞

赏之意。

半晌,魅舞环住双臂,转了话题:“教主,您明知凌波是我最疼爱的一个弟子,为何在属下离开的时候将她关了起来?

萧紫妍冷哼一声:“你去问问她,究竟什么事情得罪本座了。”当下命令道:“珠儿,你传本座的口谕,将宋凌波带出

来问话!”。

“是,教主!”遗珠领命。

穿过圣殿后方宽敞的花园,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一直达到最后面的一长排矮屋旁,两个侍从守在门口,见萧遗珠走近纷

纷跪下行礼:“少主万福!”遗珠抬抬手示意他们平身,又从袖口抽出一个长条状的玄色令牌,扬声道:“传教主口谕,带犯人宋

凌波出来问话!”

两个侍从见是教主口谕,唯唯诺诺地应着是,不一会,牢中的侍从就将浑身血迹斑斑的宋凌波推了出来,凌波双手双脚

还带着沉重的镣铐。

虽然萧遗珠深谙这一出,被关入地牢的教众都会或多或少吃些苦头,然而看到受过重刑的凌波还是胆寒了一下。她见凌

波手腕被铁撩磨出了血泡,不禁皱眉,对一旁的侍从喝道:“把她身上的镣铐取下来!”。

侍从恭声道;“没有教主的吩咐,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遗珠冷冷道;“教主若是怪罪下来,本小姐一人承担,开锁!”。

侍从见少主发了怒,不敢再说什么,连忙上前取下了凌波身上的刑具。凌波见到遗珠,憔悴的面容上流露出喜悦:“珠

儿……”。

遗珠眼窝一热,待要上前去扶她,却碍于教众都在场,只好冷了声音道:“宋凌波,你随我走一趟!”。

凌波仰起脸,见遗珠声音虽冷,眼中却流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当下敛了眼眸,应了声是,缓步跟随在遗珠身后。

正值初秋,凉风驱走了夏日的暑气,微凉的风吹拂着遗珠的发丝。她虽然沉默地走着,内心却波澜起伏。

“珠儿,我求求你,奶娘求求你,救救凌波吧!”奶娘泪流满面地跪在自己面前,哀声求着。她从来没有见过奶娘这般

无助的眼光,颤抖的泪花,那哀恸的声音。奶娘因为凌波的事情,病倒了,遗珠守在她身边,看着她以泪洗面,一颗心就像被凌迟

着。

教规不可违,母命不可违,这些框框条条就像绳索一样紧紧捆缚在她身上,将她压制了这么多年。前不久正是因为违抗

了教主的命令,她受到教规的严惩,此刻臀上伤疤还未好,犹自疼痛不已,她又怎会忘了刑杖的无情呢?

此番教主囚禁凌波,又施加重刑,正是运用苦肉计控制魅舞护法。

可是,奶娘的咳嗽声自耳畔阵阵传来,她的心都揪紧了。奶娘自来待她若几出,何况人都说奶娘等于半个娘,这么多年

来若非奶娘的悉心照料,若非奶娘总守在自己身旁关怀备至,娘亲和整个饮恨神教的冷漠无情,一定会把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

遗珠心念一动,步子突变,从圣殿不远处绕了远道,忽然拉了凌波快步向前跑去!

“珠儿,你这是?”。

凌波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土坯墙在杂草丛中巍然而立。遗珠径自上前拨开那丛杂草,一个

洞口赫然映入眼帘。

“珠儿,你要做什么?”凌波讶异之极。

遗珠示意她噤声,拉了她转瞬从那个洞口穿了过去,身后忽然响起侍从的惊呼:“有人逃出去了——!!!”。

一路上,凌波身子虚弱跑不动,遗珠使出全力将她背起,一咬牙跑出数十里。直到天色偏暗,万籁俱寂,她们停在一处

幽静的竹林。林子人烟稀少,处处结了蛛网,脚下丛生的杂草中伸出不知名的野花。整个林间都充满了泥土与野草混杂的清新气息

遗珠擦了擦额上的汗,急急喘了几口气,心都快从喉咙中跳出来了。凌波有些过意不去地道:“珠儿,你是为了救我,

才冒这个险的……”。

遗珠莞尔一笑,装作轻松的样子:“还好没有人追上我们,总算是逃出来了!这阵子你就在此避一避吧!”。

凌波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深知她内心的惶恐远大于体力的疲乏,当下眼窝一热,握住她的双手:“珠儿,我不能就这

么走了,教主若是问起来可怎么是好?”。

遗珠微笑道:“没关系的,我会跟娘解释。”。

“解释?教主的脾气我怎么会不知道,还记得不久前你不过是弄断了根琴弦,就被她毒打成那个样子。此番你放走了我

,我怕她会……”。

“怕她会杀了我?”遗珠抢了话,摇头道,“不会的,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不会杀我的……”她虽然这样说着,心底

却不是十分的把握。

见凌波又要开口,遗珠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道:“凌波姐,你就放心好了,不远处有个茅草屋,是我离家时的临时

住所。里面虽然简陋,食宿器具却是齐备的。你就好好躲一阵,等娘想通了,我再求个情接你回来!”。

凌波苦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辈子离开那个地方……可惜,可惜我娘还在那里……”

遗珠安慰她道:“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奶娘的。”。

凌波点了点头,见遗珠唇角绽开了一抹纯真的笑意。月色初升,林间寂寞,她出落得像是清水百合一样,脱俗而水灵,

那是水养的个性,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甜甜一笑时,仿佛三月绽放的花骨,有露珠一般的晶莹明透,有月光一样的明媚诗韵。那明

澈的灵魂瞬间离开了她的视野,穿过斑驳竹影,没入到重重黑夜中。

孔明灯暗。

萧遗珠忘记了那夜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往回返的,一路上月影凄迷,她心中的影子忽然消散,放大成无数战栗的阴霾和

颤抖的无助。这次犯下的错甚至比上一次离教还要严重,性质还要恶劣。她想想娘亲震怒的神情,双腿便如同灌了铅,加之膝盖上

传来的隐痛,一个不留心载到在地,膝盖磕在碎瓦上,她“哎呦”一声用手去捂,手心摸到了黏黏的鲜血。

揉揉酸痛的膝盖,遗珠慢慢直起身子,冰雪般的肌肤在月色掩映下显得愈发苍白。她孤单的身影在地上投下单薄瘦弱的

影子。耽误了片刻,她却不敢再停留,若是娘亲知道连她也不回来了,不知道会如何暴怒呢。她不愿意见到娘亲愤怒的样子,如果

可以的话,她多希望娘亲面上可以有笑容,可以有温暖,她多希望自己可以擦干娘亲痛楚的泪痕。

从小到大,娘亲多少次打她骂她,她却只是委屈难过,从未生出过怨恨。娘亲自有她高处不胜寒的孤单,有着难以忘怀

的痛苦记忆,这些她都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她只恨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出色,不能让娘亲满意。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顺从的女儿,不仅因为她害怕母亲,更因她打从心底爱着母亲。藤条皮鞭这些或许能使肉体屈服,然

而母爱却让她从心底依恋。虽然母亲待她冷淡,待她严厉,她却总记得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母亲将她抱在怀里,口中重复着珠儿

乖乖别怕别怕……

每当想起那个场景,总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连眼窝都是湿热的。可是现实中呢,她多想依偎在母亲身旁,多想甜甜地

跟娘撒个娇,多想跟娘亲调皮捣蛋一下,只是面对如此威严的娘亲她又敢吗?。

一勾新月挂在梢头,像是一抹苦涩的笑容。她扯下裙摆一角包住膝盖的伤口,迅速系好,连连吸了几口气,将即将流出

的眼泪转回去,硬着头皮向家的方向走去。

寝宫静得就似无人居住的废宅,一路走着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跟心跳声。已经很晚了,娘亲应该已经歇下了吧?但愿

她已经歇息了,让她再多一个不是心惊肉跳的夜晚吧!

她又看了眼天上挂着的残月,那么清,那么孤,瑟瑟的风扣入衣领,秋月的颜色竟那般幽深。月光投在她明澈的瞳仁里

,勾勒她洁净剔透的灵魂,化作一颗暗无声息的露珠,意味深长地自她眼角滑落下来。

遗珠茫然四顾,鸽子们都睡着了,四周静悄悄的。可是寝宫里的侍女都到哪里去了呢?最重要的是,从前无论多晚,奶

娘一定会等候自己,这回怎么也不见踪影了呢?。

她“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跪伏一地的侍女俯身颤抖,奶娘也跪着,脸上的泪痕尚未干。刚要上前去扶起奶娘,却听教主那冰冷得令人战栗的声音

响起:“死丫头,你回来了——”。

遗珠猛地抬头,眼光触及到娘亲那严厉得近乎无情的神色,心下大骇,扑通一声跪倒,怯怯地叫道:“娘……”。

萧紫妍“啪”地一声将桌角拍得粉碎,大喝道:“孽障,你还敢回来么!”

遗珠眼眶一红,颤抖不语,半晌起身走到一旁,径自从墙上取下血迹斑斑的软鞭,在盐水缸里泡了泡,又捧着它膝行到

母亲脚下,双手将家法举过头顶:“娘……”她膝盖本自带伤,如今一跪仿佛扎进千根银针,眼前顿时一黑,沉甸甸的软鞭自手中

脱落,那清琮声响又将她的意识强行拉回,她惊慌失措地重新将家法举起,两条玉臂已是颤抖不已。

萧紫妍怒视她良久,忽然上前一把夺下刑鞭,起身踱至遗珠身后,冷冷道:“去衣!”

遗珠脸微红,随即惨白,娘究竟有多恨自己,挨鞭子时连隔层衣服都不允许?她知道裸背受鞭的疼痛是着衣受鞭的几倍

,记忆里只有一次是娘亲在暴怒之下喝令自己去衣的,那次近乎将自己打到残废……如今,如今娘亲也丝毫不怜惜自己了吗?

她哀求似地望了母亲一眼,见她冰冷目光中没有一丝柔化,心下撒开一片悲凉酸楚。动作有些机械化地解了外衫,只留

下贴身的小衣,逆光下,她全身晶莹洁白,竟似刚出浴的仙子一般摄人魂魄。

“咻——啪!!!”遗珠习惯性地全身抽搐,即使那一鞭只是落在了她身后的地面上,擦出了一串火花。

她闭上眼,两只雪白的小手撑在身前,她攥起拳头,因为过分用力指骨节都发了白。等待惩罚的过程是难熬的,她能清

晰听见细沙滤过沙漏的声音。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长鞭落在脊背的感觉。她有些错愕,难道……难道娘亲已经愤怒到连慢慢拷打自己的耐心都没有

了,想要一掌打死自己?想到此,她脸都吓青了,偏偏不敢回头去看一看,直吓得浑身颤抖,连嘴唇都咬出了血丝。

萧紫妍站在她身后,扬鞭的手僵在半空,软鞭在地上投下细细长长的影子。她的目光停驻在女儿背后,眼皮微敛,丹凤

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液体。柔若无骨的柔夷抚上那雪白脊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虽然血印淡了许多,却依旧深得触目惊心——那是

她下的毒手,那是她把遗珠鞭打成了这般模样。她眼前顿时重现了当日女儿哭泣着哀求自己的场面,珠儿痛得浑身都在颤,哭得眼

睛都红肿了,咬得嘴唇都带了血——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残忍?为什么?

孩子是无辜的啊,孩子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啊……。

遗珠惊觉脊上一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发觉娘亲将外衫披在了自己肩背。“娘……?”她讶异,却见萧紫妍冷冷道

:“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我再罚你。”遗珠默默穿起外衫,眼中有些氤氲。。

教主踱至堂中的位置坐下,寒眸斜睨跪地的奶娘,语调依旧冰冰冷冷的:“宋娘,你随本座来——”。

“娘,您找奶娘有何事?您千万不要为难她……”遗珠正自庆幸暂免了一顿鞭子,却忽然听娘亲这般吩咐,此刻便是十

八个水桶挂在心头,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萧紫妍厉声道:“住口!从现在开始,没有本座的话,你不准出房门半步!”

遗珠怔怔地跪直了身子,望着奶娘颤颤巍巍的身影,一时间心如刀绞。

正殿,萧紫妍屏退了所有侍从,只剩下她和奶娘两个人。萧紫妍脸色相当难看,刚在玉座上坐定,忽的一掌击在扶手上

,厉声喝道:“跪下!”。

奶娘面色变了变,她何时受过此等侮辱,然而眼下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她撩起衣摆,略显倨傲地直直跪落。

“现在珠儿不在,你可以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吧?”萧紫妍挑眉,语气中有了冷漠的戏谑。

奶娘面无表情地答道:“奴婢不明白教主的意思……”。

“你不明白,那让本座告诉你——”萧紫妍脸色一沉,从旁侧的地面上“唰”地撩起一盏青色纸糊的孔明灯,底部的支

架以竹篦组成,里面的灯油已经燃尽。她将那盏灯甩在奶娘面前,冷冷道:“这是你的东西,是吗。”。

奶娘面色微变,却保持着异乎寻常的镇定和冷静,她双手端起那盏天灯,细细大量一番,方恭声道:“是奴婢做的,因

为珠儿小姐喜欢这个,奴婢就为她做了几盏。”

萧紫妍冷冷一笑,眼神冷厉:“你很聪明,用珠儿来当挡箭牌,可惜……”她缓缓接话道,“前几天,本座曾亲眼见到

你在深夜独自放孔明灯,而本地却根本没有放孔明灯的习惯——你究竟是什么人?”。

奶娘面色阴晴不定,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方面如死灰,短促地笑了两声:“教主,您不觉得单凭一盏天灯就得出如上结

论,有些武断了么?”。

萧紫妍望着她犹如古井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眸,仿佛藏了诸多深邃的往事,却绝不透露丁点倾诉,想想自己女儿的身旁竟

然藏了这么个厉害角色,她竟不由得脊背生凉。

“既然你不愿意承认,就到地牢里了却残生吧。”斩草除根本是她向来的处事原则,然而考虑到遗珠,若她就此处死奶

娘,遗珠会怎么样呢?。

奶娘低下头去,没有多说什么,眼中却划过一丝侥幸。

寝宫里,遗珠被迫禁足,只好踮起脚尖不断向窗外望去。侍女将案上的烛台换了又换,直到东方既白。她竟在那里巴巴

地望了一夜。

白鸽传情。

萧遗珠被禁足的日子里,除了每日例行的练武,其余时间都没法出房门半步。她扁了嘴望着满院自由觅食的鸽子,羡慕

地喃喃自语道:“鸽子啊鸽子,如果我也能够跟你们一样飞来飞去,而不是困在这间屋子就好了……”。

萧紫妍清晨处理了教中事务,便会照例检查遗珠的习武进度。正值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际湛蓝得仿佛一池静谧的湖

水。两支长剑在半空中“嚓”地击打在一起,擦出明亮的火花。萧紫妍挥动柔夷,熟稔而轻盈地舞着长剑,白衣飘荡恍若一片流动

的净云。遗珠小心翼翼地闪躲着母亲招招凌厉的剑势,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这几日一直寝食难安,心忧奶娘,又不敢开口向母

亲询问。此刻练剑脑海中竟也徘徊着如何说服娘亲,如何去救奶娘。

只听唰地一声,遗珠颈上一凉,长剑已逼近她脖颈。“练剑的时候发呆,我要是你的仇家,你已经没命了!”耳畔传来

娘亲严厉的责骂。

那剑身离脖颈的大动脉只有半寸,遗珠连动也不敢动,心惊肉跳地低声说:“娘,女儿错了,请您责罚……”。

萧紫妍冷哼一声,唰唰几下将长剑收回,负起双手道;“你以为本座喜欢责罚你?本座都是为了你好!”。

遗珠两颊染上绯红,低头道:“女儿再也不敢了……”。

萧紫妍也不看她,径自踱了踱,凤眼透着一股冷气:“你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为了宋娘,是不是?”。

一提及奶娘,遗珠再也顾不得膝盖上的旧伤,扑通一声跪倒:“娘,您放了奶娘吧,奶娘没做错什么啊……私自放走凌

波姐的是女儿,并不是奶娘啊……”。

萧紫妍蓦地转头望向她,眼神冷得刺骨,一字一句狠狠道:“若是你娘被关了起来,你也未必会这么担心!”。

遗珠懵了,慌忙跪伏在地哽咽道:“求您别这么说,女儿……女儿只是不忍心见奶娘受苦……”她本是想说,女儿是爱

您的,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女儿就算拼死也要去救您。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时候爱得过于深沉,过于依恋,那种心底的酸楚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

萧紫妍皱了皱眉,伸脚踢踢她道:“起来,自己膝盖上有伤不知道吗?”

遗珠眼眶倏地一红,扶着旁边的阶梯慢慢直起身子,膝盖这么一跪又是刺骨的痛,她嘶地一声倒吸口冷气。

萧紫妍看在眼里,目光中有了不易觉察的疼惜。她别过脸,颇有威严地道:“本座警告你,宋娘和宋凌波这件事,你不

要插手,否则——”她声音忽然冷下去,“本座会让你生—不—如—死。”

遗珠听了最后那四个字,禁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娘亲向来冷漠无情,可是对待自己,自己是她唯一的女儿啊,也

需要这样残忍吗?当下咬了下唇不语,心下竟是一片冰冷。

萧紫妍也有些奇怪自己为何偏要说那么狠绝的话。当下却不再看她,俯身拾起一罐子黍米,悠闲地喂着院子里的白鸽,

白鸽飞到她掌心,毫无畏惧地啄着米,神色颇为怡然自得。萧紫妍见到这遗落人间的白色神灵,如此安详如此气定神闲,心底也微

微泛了感触。

“娘,我知道您这么做,是为了牵制魅舞护法,是为杀鸡给猴看……”遗珠略显稚嫩的声音打断了萧紫妍难得的闲情逸

致,她有些烦躁地驱开掌心的鸽子,厉声道:“你懂什么!”。

遗珠走近她,眼中带了少有的倔强:“女儿是不懂这些勾心斗角,可是女儿懂得为人不能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萧紫妍何曾听过这等反讽之语,盛怒下狠狠一掌掴在遗珠脸上,暴喝道:“放肆!”

遗珠整个身子都被掀翻在地,脸颊肿得老高,耳边嗡嗡地响了起来——娘亲这一巴掌,可真是使出了十成的力气。遗珠

伸手去擦嘴角溢出的血,擦了一会忽觉连鼻腔都往出冒血!她擦了半天又不断有血从鼻腔口腔流出来,不一会时间两只白皙的手掌

都染了鲜血。那血就像是从她心底流出来的,没有间隙地往出流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忽然把脸埋在手掌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萧紫妍看见女儿被自己打得满脸是血,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再也顾不得什么教主的威严,她连忙俯下身将遗珠搂进怀中

,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她面上手上的鲜血。遗珠见到娘亲此举,先是一怔,随后像只受伤的小猫,哽咽地偎进娘亲的怀抱。娘的怀抱

好暖,像极了幼年时那次电闪雷鸣的凌晨,娘亲怀中的温度。她依恋着,抽泣声渐渐平息下来。萧紫妍摸摸她肿着巴掌印子的小脸

,怜惜至极,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忽然,远方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在遗珠肩头停驻,萧紫妍摊开手接过白鸽,却见它足上绑着一个小纸卷,微怔

,当下将它从鸽子足上解了下来。遗珠却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嘴唇发抖,忙抓住娘亲的袖子:“娘……”。

萧紫妍见遗珠如此异常,心下更是讶异,她兀自展开那小小的信笺,只见上面用小楷写着——

“珠妹亲启:。

见信如晤。碧山相阻,弥添怀思。前此一函,想已达览。知卿抱恙欠安,甚为悬念。又念汝姊业已保全,心下宽慰。值

此望万千珍重,翘企示复。

兄逸字。”

看着看着,萧紫妍由最初的讶异,到生气,最后变成了勃然大怒,她狠狠将信纸摔在遗珠面前,指着遗珠骂道:“你好

大的胆子!”。

遗珠吓得脸都白了,牙齿打颤竟说不出话来。明知那信笺出自谁手,明明是盼望多时的回信,此刻她却连捡起来看一眼

的勇气也没有。

萧紫妍扬起巴掌来,却见遗珠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未消除,她只好迁怒于白鸽,将那送信的鸽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不要啊,娘!”遗珠哭道。

暴怒中的萧紫妍哪里听得进去,五指一攥,白鸽惨叫一声失去知觉,僵硬地掉落在地。遗珠自来和这些她亲手养大的鸽

子感情深厚,眼下见到这只平素最具灵性的死于娘亲之手,忽然联想到从来逃不过娘亲五指山的自己。捧起鸽子的身体,她悲从中

来,一时痛哭得竟不能自已。

萧紫妍低头睥睨哭得呜咽的女儿,见她连带着肩膀都发抖,膝盖还带着旧伤,刚一动,疼得钻心,一下子向前扑倒。心

也不由得一软。当下拿出一个小瓶,丢在地上,抛下冷冷一句;“记得早晚涂抹于膝上。”。

悠悠叹口气,教主随即甩袖离去。

直到教主走远,躲在两棵大树后面的邢天磊才探出身子,走向前拍了拍抱膝痛哭得遗珠,安慰道:“别难过了,我们去

把它埋了吧……”遗珠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无助地望着天磊,哽咽地点了点头。

埋完无辜惨死的白鸽,遗珠无精打采地回到屋里。天磊为了逗她开心,使出了浑身解数,连扮猴子扮乌龟都用上了,可

惜遗珠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带过,那笑里难掩的悲凉,看得人心酸。天磊并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遗珠早已将它撕得粉碎。他只

是隐隐觉察到,写信的那个人,是遗珠相当在意的人。

是梦是醒。

影影绰绰的幽光中,似忘川若仙境,萧紫妍发觉自己赤足行走于一处狭窄的峭壁上,崖下是腾着黑色迷雾的万丈深渊。

不知名的尖利笑声由远及近一声声传来,乌鸦“啊~啊~”地扑着楞翅,从她面颊擦得飞过!她摇摇晃晃地走得很艰辛,腿似灌了重

铅,身子软绵绵的,似乎每挪动一步都要使出浑身力气,生怕一不小心掉落悬崖便是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而路的尽头却是寥寥绕绕的紫色祥云,那么轻盈那么温柔。一名青衫男子盘膝坐于云层中,膝上有把凤尾的瑶琴,他神

情怡然自得,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起舞。一曲终了,他轻轻抬起头,微微笑了,他笑的瞬间祥云一下子散开,明媚月色倾洒在

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样与世无争的清朗。

“夫君……夫君是你吗?”萧紫妍试了试干涩的眼角,想努力看得清晰一些,那宽阔的额头,挺拔的鼻梁,星辉的朗目

,恬静的笑容——哪一项不是她结发之人特有的?冷漠凄清的风眼中顿时闪烁出喜悦的泪光,她似乎忘记了所走的是天堑而非通途

,迫切地向前方奔去……

她蓦地停步,心下渗得慌,那悬崖不知何时变成了泥泞的泥沼,而泥沼中不知何时竟多了几条黑黝黝的影子!她只觉那

水汽蒸浸,潮湿滑溜,泛着腥臭难闻的气息。脚下忽然一阵剧痛,她“呀”的一声,却见一只乌漆漆的……鳄鱼?一只鳄鱼顺着腿

往身上爬。她惊呼出声,右足踏上鳄鱼背上,借劲跃起,孰料那鳄鱼卯足劲儿咬住她的右腿,死命拖住不放。眼见她的右腿被咬得

鲜血直泵,她却更加在意渐行渐远的夫君——依旧带着那样与世无争的笑,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夫君——!!”她痛苦地嘶喊,明明可以看见,却什么也抓不住。

正在这时,一个藕色身影跃过来,挡在她身前,伸脚去踢那黑黝黝的鳄鱼。鳄鱼吃痛松开口,又滑动着咬上她的胳臂,

咔嚓一声将右臂折断,血溅三尺,又窜向她的腰际,竟拦腰将她斩断!!!藕色身影慢慢转过头来望向她,神情幽怨,带血的唇角

扬起一丝甜甜的笑容“娘,快去找爹,快去啊——”。

萧紫妍大惊失色,骇然抱住血淋淋的遗珠,却只抱住了半截身子!她发疯似的大喊“珠儿——!!!珠儿——!!!”

“珠儿——!!!”“珠儿——!!!”萧紫妍梦中惊魂,直直坐起,汗液早已将一袭白衫湿得透彻!是梦吗?为什么

梦境那样真实,那样残忍?为什么她眼中真得落了泪,心口闷痛得快要窒息了?。

侍女们闻声纷纷跑到近前,关心道:“教主,您做噩梦了吗?”

“珠儿在哪里?珠儿怎么样了?”萧紫妍惊慌失措地揪起那个侍女的领口,直直盯着她大喝道。

侍女从没有见过教主如此慌张的样子,心下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颤抖着答道:“小姐……小姐这会应该在寝宫里……”

话音未落,却见萧紫妍随意抓起一件长袍披在肩上,飞快地夺门而出!。

遗珠寝宫门前,两个守卫的侍女见教主独自一人快步掠了过来,身后还跟随着几个手忙脚乱的侍女,慌忙中跪倒在地,

不明缘由地惶然:“教主,您怎么——”

萧紫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开房间门,走入里间。里间没有亮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窗棂透出的一道银色的月

光,静悄悄地笼罩着屋内的一切。萧紫妍轻轻走近床榻,撩起帘子,瞧见遗珠正甜甜地睡着,呼吸匀称,唇角似乎还微微上扬,在

做好梦么?。

狂跳不止的心脏渐渐平息下来,她忽然觉得好庆幸,忽然觉得好欣喜——女儿还好好地活着,女儿没有事,一切都好好

的!。

凝视着遗珠清秀的小脸,粉扑扑的,萧紫妍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轻轻坐到床边,轻抚女儿的小肩膀,竟然那么瘦

弱。平素怎么没有发觉珠儿有这么瘦呢?她轻轻蹙眉,眼底漫起浓浓的怜惜。

再看她露在被子外的小手上,一道清晰的鞭痕,拖出深深一条伤口,蜿蜒虬结在雪白的肌肤之上——那不过是她身上诸

多伤痕的一处写照,白色,红色,紫色,青色,还有草药的褐色,交织在一处,仿似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魇。她发狠将遗珠打成这样

,落到遗珠身上,也令她自己痛彻骨髓。

轻吻上遗珠的额头,月光下,泪花闪烁。

珠儿,都是娘不好,娘不该这么对你……。

可惜这话,都是在心底说的,遗珠不可能听得见。静静的月光,熹微的呼吸,将这夜刻画得好空灵落寞。

阖上房门,怕吵到熟睡的女儿,萧紫妍轻声对侍女吩咐:“从明天起,小姐愿意去哪里,就由着她去玩吧。”。

侍女低低应着是,看见一脸泪痕的教主扬长而去。她发觉这段日子以来,教主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房门阖上的一瞬间,遗珠微微睁开双眼,两行泪水哗哗直下。

次日清晨,空气弥留了秋日最后的燥热。遗珠走出房间,用手背挡住眼睛,那光线多少有些刺目。失眠整夜,泪如雨下

,起来时才发觉两只眼睛都肿了一圈,瞳仁里还有细细的血丝。眼皮胀胀的,连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不清醒。

“咕咕……”几只白鸽在院落里蹦跳着觅食,遗珠走过去,这些小家伙就凑近,遗珠蹲下身抱起一只,疼惜地抚着它丰

满的羽毛,喃喃自语道:“鸽子啊鸽子,都怪我昨日把娘惹生气了,才害得你的兄弟丧命……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肯原谅我的过

错吗?”

“鸽子说它原谅你了。”。

遗珠回头,一袭蓝衫的邢天磊正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干净清澈,冲自己调皮地一笑。遗珠扁了小嘴,笑嗔道:“你又不

是鸽子,怎么知道它说什么……”天磊抱起双臂,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鸽子在说什么?”。

遗珠“哼”了一声,想这“子非鱼”的绕口令,当年最是令她头疼,天磊哥哥偏偏又拿这个来戏弄她。天磊见她噘嘴的

可爱模样,心仿佛被蜜汁浸着,脸庞不由自主就挂上了甜甜的笑,连空气中都弥漫了绵绵的温情。

“天磊哥,说正事,”遗珠忽然正了色,望了眼四周,这才压低声道,“我想把奶娘救出来……”。

天磊面色微变,也是下意识地望了眼周围,他轻声道:“你打算如何呀,如果教主知道了……”。

遗珠打断他:“你愿意帮我吗?”。

天磊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是点过头之后方觉这项任务并不轻松,他尽量压制内心的惶然,抓抓后脑勺道:“你

要我怎么帮你呢?”。

遗珠微微一笑:“午膳后我去监牢探视奶娘,找寻机会救她出去,而你在那段时间一定要拖住我娘,别让她发现了……

”。

天磊听得冷汗涔涔,拖住教主,这岂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可是他又不愿遗珠失望,只好忍下犹豫的话,点了点头。

萧紫妍于寝宫内阅着各堂主递上来的折子,桌上放着两个精致的镶边瓷盘,里面装着膳房精心制作的茶点。她批阅一会

,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望着摆在面前的糕点,她心中却道,这些都是珠儿平日最喜欢吃的,不知她此刻正在做什么。

想到遗珠,她便随即想起了那个梦,那血淋淋的半截身子,还有遗珠带血的微笑,那个画面时时刻刻在她心头萦绕,挥

之不去。那血就像是从她心口流淌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入秋以来,天气愈来愈凄清,此刻却似回光返照,冒了十足的热气。她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向案子上的瑶琴。断了弦,

她没有去接,在她心中,只有他才有资格为她续一段弦。

往事如烟似梦,往事惨绝人寰,曾经携手花前月下,曾经眼见他惨死乱刃之中。心,忽然痛得无以复加。她手捂心口咬

紧牙关,即使面上连一丝痛楚的神情都没有。

“夫君,若是你能看见,会责怪我对仇家的女儿心软了吗?”一滴泪自清冷的凤眼中滴落下来,悄无声息的,撕裂了一

颗本就累累伤痕的心。幸好这偌大宫殿已被她屏退了一干下人,无人可以看见平素威严的教主竟黯然垂泪。

这颗心,曾经是那么柔软,那么温婉,那么细腻多情,却如今往事皆变,锻造成了一颗冷漠无情,残忍暴虐的心。硬邦

邦的,敲打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她忽略了,那硬邦邦的不过只是外壳,外壳当中包裹的,依旧是曾经那颗鲜活跳动的心。

用了多少仇去冰冻,用了多少恨去烧灼,到头来终究没有敌过岁月沉淀下来的养育之情。

萧紫妍推开房门,踱至院落里,正午的阳光沐浴着她的娇躯。

正自思量,一道寒光自面前闪过,她侧身避过,长剑又自旁侧刺过来,招招狠毒步步都是要致自己于死地。萧紫妍目光

一凛,指尖将剑身紧紧夹住,几个侍从听见声响,慌忙赶过来护驾。那蒙面女子终究敌不过,败下阵来,被侍卫压得跪倒在地。萧

紫妍上前一把扯下她的面纱,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被扯下了面纱的陌生女子倨傲地抬起头,一脸不服。

萧紫妍一把抽出侍女手上的剑,“唰”地一声迫近陌生女子脖颈处的大动脉,剑身在那细嫩的皮肉上划出一道细微的血

印,那女子竟依旧冷冷笑着,连一丝畏惧都没有。

此举激怒了萧紫妍,她微微扬起下颌,怒斥道:“你不说,本座立时取你性命!”

那女子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顿住,她狠狠诅咒地道:“萧紫妍,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死于你最亲近的人之手!”话音

甫落,她竟将舌下所藏毒药快速吞咽。

萧紫妍心下大惊,忙上前去迫她吐出毒药,可惜已经晚了,一口毒血从唇边溢出,她歪头倒在剑下,死时面上还带着怨

恨的冷笑。

“萧紫妍,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死于你最亲近的人之手!总有一天你会死于你最亲近的人之手!总有一天你会死于你

最亲近的人之手!……”想到昨晚噩梦来袭,她竟不觉心跳加速,蓦地一剑狠狠刺穿陌生女子的胸膛!。

究竟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究竟此刻是梦还是现实?午后的阳光夺目,她竟微微有些晕眩。朦胧中,她看见那些曾经死

于她手上的冤魂齐齐游了过来,恨意十足地向她索命!!!

情同兄妹。

萧紫妍尚处于方才所发生之事的恶魇中不能自拔,丝毫未留意到站在自己不远处惊慌失措的邢天磊。天磊远远就看见教

主将长剑刺进那陌生女子的胸膛,血染了一地,虽非头一次见到教主杀人,却依旧被这惨相骇得不忍卒视。天磊怔怔地站在原地,

不敢向前走动一步,生怕教主盛怒之下,也一剑刺穿自己的身子。

他自小母亲早亡,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父亲本是名门望族的少主,却因折服于萧教主的威仪和智慧,而投身于神教门

下,一呆就是近二十年。父亲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葬夜护法,他小时候自是锦衣玉食,加之与遗珠有着青梅竹马的深厚感情,

教主自来待他不薄。即便如此,他每次见到萧紫妍,依旧会觉得胆战心惊。若非遗珠拜托,他是绝对不会没事求见教主的。

萧紫妍忽然瞥到一袭蓝衫的天磊,正自烦乱中也没带好气:“你来作甚么?”

天磊见教主满脸都是愠怒,心下一凛,慌忙撩起长袍跪落在地,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属下……属下……”。

他来之前早已将理由想得完满,此刻却忽然发觉甚是不合情理,然而情急中又不知到底该找什么缘由,真真把他为难得

左顾右盼,冷汗片刻就湿了额发。

萧紫妍似乎并不在意他前来的缘由,淡淡问道;“珠儿小姐呢?”

天磊面色一白,支支吾吾地道:“小姐此刻应是在闺中习武……”

萧紫妍看也不看他,道:“那正好,本座刚好过去瞧瞧她,你便随行吧。”

天磊听到此话,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中蹦出来了,深吸口气强行压制内心的恐惧,略一思索,口中念道:“教主,属下

一直对本教心法的第三式不甚明白,您能否指点一二?”。

萧紫妍微微蹙眉,按理说邢天磊可以直接去问葬夜护法,何苦跑来问自己呢?她当下却没有多想,淡淡道:“珠儿恰好

也练到这一式,本座过去看她练得如何,你也在旁测听听。”说罢,抬脚便要向遗珠寝宫迈去。

“教主——”天磊跪走阻拦住萧紫妍,许是天气有些燥热,他背后的蓝衫竟被汗水溢满。

萧紫妍到底不是个耐性好的人,沉下声道:“让开!”。

天磊闻言不由得一震,惶然俯下身:“教主息怒,属下今日前来实是想禀告教主,滇南一支名叫“毒”的势力目前已入

侵本教周边,不知意欲何为……”他并非十分了解这一切,只是曾听他父亲提及,此刻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萧紫妍沉吟片刻:“为何你父亲不直接将这些禀告本座?”。

天磊忙道:“父亲因教中事务脱不开身,特命属下将此事禀报教主。”他并不常说谎话,此刻说出只觉连耳根都是烧的

萧紫妍闻言却更加困惑,葬夜竟然会让儿子代劳,这……怎么也不符合他一贯从事的态度啊。她忽然冷下脸,凤眼斜睨

一脸无辜的天磊,眼中有如古井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你且随本座进去,细细禀明。”。

天磊见教主暂时不提找遗珠的事情了,不禁松了口气,抬眼触及到教主冰寒刺骨的目光,如冰刀一般刮在身上只是又疼

又冷,心下一个激灵,牙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

与此同时,遗珠已悄悄来到监牢,上回凌波的事情教主尚未来得及追究,守卫却兀自加紧了防范,无论遗珠怎样威逼利

诱,都不肯打开牢门让遗珠进去探视。无奈之下遗珠只好透过道道栅栏,跟满面憔悴的奶娘说话。

关了不过几日,奶娘便消瘦了一圈,遗珠眼眶一红,知道牢里伙食很差。她将随身带来的饭篮置于地下,打开篮盖,端

出几盘小菜和一碗刚蒸好的米饭——那是她午膳时专程挑出来的,此刻还带了余温,香气很快就弥散开来。奶娘跪坐在栅栏里,凝

视着遗珠姣好的容颜,眼中带了酸涩的泪花。

遗珠轻声道:“奶娘,您将就吃些吧,不吃东西身子是受不住的。”抬起头时,却见到奶娘眼睛红红的,头发几日未梳

理已散乱,不禁鼻子发酸,声音有些哽咽:“奶娘,您放心,我一定想法子说服娘亲放您出来……”。

奶娘淡淡一笑,眼中带了遗珠看不懂的神色:“好孩子,不要白忙活了,奶娘的后半生就都会在牢里度过了,”她伸手

穿过栅栏,抚摸遗珠的面颊,柔声道,“只是奶娘都无法再照顾你,你可要自己保重才是。”。

遗珠低着头,一任奶娘略显粗糙的手抚摸自己脸颊,抽泣道;“是我放走了凌波姐,娘亲为什么要怪罪您呢?”。

奶娘抽回了手,也不做解释,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便盯着遗珠梦呓道:“真像啊——”

遗珠不解地抬头:“您说什么真像?”。

奶娘却只是出神地打量着遗珠,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奶娘?!”。

奶娘终于回过神来,掩饰了内心复杂的情愫,歉意地笑笑,再次将手伸出去,此次却是抓住了遗珠的手。遗珠面色微变

,那瞬间,奶娘已将一封信交到了自己手中。

不希望被旁人觉察到,遗珠迅即将那信封藏入衣袖中,眼中却满是疑惑。奶娘轻声说出两个字:“庄府。”。

遗珠随即领会。她是要自己将这信交给庄府的人。只是,奶娘从不曾与外界打交道,她又怎么会识得庄府之人?这信又

要交给谁呢?。

不方便对话,遗珠便望着奶娘的眼睛求教,奶娘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伸手端过那碗白米饭,走近牢房的角落,背对

着遗珠吃了起来。

遗珠无奈,只好缓缓站起身,慢慢向监牢外走,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奶娘,保重。”。

刚走到教主寝宫外不远处,便听见天磊惨烈的叫声,遗珠大惊失色,却见葬夜护法一脚踹在天磊腰际,大骂道:“畜生

,竟敢跟教主假传我的话!”骂一句便踢一脚,天磊蜷缩在地,满嘴已是鲜红的血。萧紫妍冷冷在一旁看着,面上既无怨恨,也无

劝解之意。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遗珠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跑上前去挡在天磊身前,哀声道:“葬夜叔叔,您这样是会打死天磊哥的呀!”。

葬夜冷哼一声;“这个畜生好大胆子,竟敢欺骗教主,就是打死了也死有余辜!”他虽骂得狠,可是低头瞧见儿子气息

奄奄的样子,双手也不由得微微发颤。

遗珠见天磊痛楚挣扎的样子,一时间又是难过又是内疚,膝行至教主近前,抱住教主双腿,埋头饮泣道:“娘,求您别

让葬夜叔叔再打天磊哥了……”萧紫妍冷冷道:“邢天磊方才这么做,就是为了阻拦本座去看你。你不在寝宫,究竟去了哪里?”

遗珠面色惨白,正待开口,只听邢天磊抽着冷气道:“教主,都是属下胡言乱语,跟小姐无关……”他浑身痛得几乎要

揉到一起,眼前发黑竟看不清人和景,此刻使出全力说出这番话,听起来声音也甚是凄切。

葬夜见他都到了这般田地还不知维护自己,只好又是重重一拳砸下去,骂道:“住口!你造的孽还不够吗?”那一拳砸

到天磊的锁骨上,看起来用了全力,实际上葬夜也是斟酌了力量。

遗珠只觉那拳直直砸到了自己心口,痛得她泪水直流,对着娘亲磕头如捣蒜:“都是女儿的错,娘,您不要责怪天磊哥

!”。

萧紫妍见他二人互相维护,情同兄妹,再看天磊也已受了重罚,当下便挥手道;“罢了罢了,还是小孩子,以后莫要再

犯便是。”。

葬夜见教主如此各位开恩,慌忙跪倒在地:“多谢教主恩典!”

遗珠也拜倒在地,珠泪滚落:“多谢娘开恩……”她回身去看人事不醒的天磊,面如白纸,口角带血,忽然想起幼年时

期多次为了自己而受罚的他,从来都不计较,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宠爱自己。真真若自己的同胞手足一般。而自己,从来便只会闯

祸,只会惹娘亲生气,只会把事情搞砸,到头来竟是奶娘和天磊这样无辜的人替自己受过。

那种感觉,竟比她自己挨打受罚还要痛彻心扉,她是真真切切的尝到了滋味。

青青子衿。

葬夜不敢传唤侍从前来抬走稚子,只伸臂将他拦腰抱回了宅子。遗珠放心不下一直跟随在侧,萧紫妍虽觉不妥却也没有

阻止她。葬夜护法的宅子在圣殿的东面,与魅舞护法的寝宫遥遥相对,是为左右尊者。葬夜将儿子小心地放在床上,这才发觉自己

的一身长袍也早已被汗水浸透。

天磊悠悠转醒,耳边有微弱的抽泣声,他睁开眼却见遗珠守在自己身边,哭得抽抽搭搭的,心下一阵怜惜,话刚要出口

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遗珠大骇道:“天磊哥!”

葬夜护法已将参汤拿过来,喂着天磊喝了几口,天磊头一歪,皱着眉不愿再喝,却被父亲强行灌下了整碗。热腾腾的参

汤能明显抑制住胸腔郁积的黑血上涌,天磊缓缓吐出口气,感觉舒服了点,立时强自抹出一弯不在乎的笑容:“咳咳……珠儿……

我没事的……”

葬夜护法冷了脸:“大胆,竟敢直呼小姐的名讳!我看你就是欠打!”

天磊吐吐舌头,却听遗珠道:“葬夜叔叔,千万别这么说,天磊哥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她说得诚诚恳恳,葬夜护法不由得欣慰一笑,拿起空碗便向外间走去,实是为他二人腾个空间出来。天磊也是听得舒舒

坦坦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知道哪里有点不舒服……

葬夜护法刚刚出去,天磊就满是歉意地道:“我真笨,没有把你交代的事情做好……”

遗珠满面泪痕道:“都是我不好,才害你受重罚!”。

天磊想要摇摇头,却觉头颅沉重地动不了,只好摆了摆手:“不要紧的,我没有事……倒是你,怎么救奶娘啊……”。

遗珠咬唇道:“监牢加紧了防卫,无论我怎么样他们都不肯放松警惕……不过,我却答应了奶娘要出去替她办件事。”

天磊神志有些迷糊,此刻听得昏昏沉沉的,强打了精神道:“这会教主以为你在我这里……便不会多加关注……你快趁

机出去办事吧……”。

遗珠见他一颗心竟全是为自己着想,当下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天磊哥,我要看你养好伤再走。”。

天磊咬牙忍住身上的剧痛,缓缓透了口气,方道:“我没有事,你早去早回吧!”

“可是……”。

“别可是了,你欠我的人情,以后再还。”天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遗珠摸了摸袖口的信笺,犹豫了片刻,擦擦眼泪道:“天磊哥,你的恩情我今生都不会忘却的。”。

萧遗珠怀着对天磊的愧疚和感激之情,独自悄然离开了神教。过了界碑,她抬起头,竟见天上布了大片黑云,阴沉沉的

似乎要降雨。胸口一直闷闷的痛,想是这样压抑的天,没有谁会感觉好过吧?她又想起为了自己卧病的天磊,说是回头报偿可又能

如何报偿?。

怀着这样抑郁的情绪,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庄府所在的辖地——临庄镇。江湖中除了独霸武林的饮恨神教之外,沈、苍、

庄、楚这四大世家四分天下。十八年前沈门、苍门皆被饮恨教主所灭,唯剩下庄门和楚门平分秋色。楚门是行医世家自成体统,前

门主楚翊正值壮年便把重担交给独子楚念冰,对于江湖之事过问极少,而庄门却为了维护武林正道的脸面,一直对饮恨神教采取消

极抵抗的态度。

那都是江湖中的恩恩怨怨,遗珠从来都懒得过问,倒觉人生苦短,人与人之间又何必咄咄相逼?她这番清净的性子,与

她神教少主的身份极为不符,为此她也没少被娘亲责罚。可是被奶娘吴侬软语轻轻一哄,她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度信奉起她大同

世界的信仰。

只有一件事情令她无法释怀——为父复仇的使命,那是她为人子女必须尽的义务和孝道。虽然仇恨这个词,在她琥珀般

澄澈的内心是空前陌生的。

临庄镇乃南北过往的必经之路,镇上无论几时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萧遗珠独自穿过车水马龙,听着他们南腔北调的

谈笑,看着街道遍布两侧的摊位,竟觉这样充满市井气息的地方才还原了生活本真的面貌。

此刻已值黄昏时分,天边却阴沉沉的,看不出那霞光尽染落日熔金的壮美景观。遗珠忽然发觉迷了路,茫然四顾下,却

见小商小贩已匆匆收起担子包袱,顶着斗笠朝不同的方向散去了。她这才发觉天上不知何时已滴起了小雨,落在肌肤上凉丝丝的。

她连忙将袖中所藏信笺又往里赛了赛,生怕这突如其来的雨点打湿了它。

雨愈下愈大,也愈下愈密,遗珠只好快步躲进街旁的一户人家的房檐下,屋檐依旧淅淅沥沥地落着雨,直把她长长的睫

毛都打了湿,眨动时连那镇子都带了氤氲的雾。又有几滴落在她鼻翼,带了些许清新泥土的气息。此刻她衣衫单薄地独自来到这陌

生的镇上,人来人往一个都不识得,在雨的缝隙里,却察觉到淡淡的凄清滋味。

这时,一片椭圆的阴影盖过自己头顶,遗珠仰头,见一把青色的纸伞遮住了檐上坠落的雨。讶异下回过身来,见面前撑

伞的是一位青衫少年,披一身暮岚,竟生得温良如玉。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此刻冲自己微微一笑,那面上真如流光溢彩一般让

她有轻微的晕眩。她从前只觉天磊是这世间少见的美貌少年,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有种温润气息是天磊所不具备的。

“是你?”遗珠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剪水的双眸含了薄薄的羞涩。

“是我。”他的嗓音清清凉凉的,似乎带有磁性,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格外清澈。

当日,他二人在苍门旧址初逢,为了同样的事情而惺惺相惜。他叫她珠儿,她叫他逸。此番重遇,却是在这样空灵的雨

巷,她一身藕色的裙锻淋得湿透,他撑着一把青伞温文尔雅。相视一笑,竟也不觉那雨声喧嚣,巷尾泥泞。

遗珠恍惚中竟忘记自己跟他说了什么,却很清晰地记得他点了点头,说,好,我带你去找。她便随了他的步子,从容不

迫的,在街头巷尾慢慢走着。她从没有跟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此刻竟在同一把纸伞下同行,只觉一颗心恍若小鹿般乱撞。

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一辆冲撞的马车携着泥水飞快从他们身侧擦过,男子蓦地挡在遗珠身前,车轮掀起的泥水便淋了

他一身。他也并没有太恼,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眸光纯净。遗珠看在眼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却悄悄地设了温度。

被尘世负累的心殇是最重的行囊。二人并肩行走于这琉璃的雨巷,听雨落在伞尖,滴滴答答的,也落在安安恬恬的心上

。多年以后,萧遗珠依旧会时常想起这个婆娑的雨天,她望着他安静的侧脸,宁静如许。

不知不觉就到了庄世家的门前,逸撑着伞让遗珠站到飞檐下,这才收了伞,站到她身侧扣了扣红漆的门环。开门的是位

白发老妪,见到二人进来,连忙接过逸手中的伞:“少爷,您回来了!”遗珠讶然偏头,未料到逸竟然是庄家的少爷!逸微微笑道

:“多谢婆婆。”他的谦和仿佛是天生的。

跨了门槛,越过屏风,遗珠觉得这庄子气派甚大,众庄丁来来往往的很有秩序,心下也微微纳罕。她从前只以为庄家跟

楚家都是不起眼的小门派,魅舞护法曾戏称那两派加起来也不会有神教一半大,今天看来却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老妪见遗珠浑身都被雨淋湿了,忙找来一套紫色布衫,虽用量不甚考究,却是洁洁净净的。遗珠谢了老妪,却没有换上

,她只想尽快办完事情回去。掏出藏于袖口的信,索性尚未淋湿。她一路匆忙竟没有仔细看那信封,此刻却见上面有小小的“庄逸

”二字。遗珠从不曾听奶娘提及他,此刻讶异非常。

庄逸微笑着接过信,默不作声地拆开,眉宇却忽然闪现了奇怪。遗珠正待询问,却见庄逸将那张信纸完完全全展现,竟

然是……空白的!。

遗珠奇道:“你……你认识宋娘吗?”。

庄逸摇摇头:“从未听说呢,她是你什么人?”。

遗珠咬了咬唇,犹豫着该不该把宋娘和自己的关系和盘托出。就在这时,只见门外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走了过来,一

脸灿烂笑意地拉住庄逸,嗲声道;“哥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遗珠见那女孩子与自己一般年龄,着一身华丽的锦缎,身材娇娇小小的,却偏偏生了对横眉,看起来有些突兀。好在笑

起来眼睛圆圆的,多少弥补了眉间的戾气。庄逸向遗珠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庄琳。”随后又将遗珠介绍给她。那女孩子只淡

淡扫了遗珠一眼,便把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到庄逸身上了。遗珠见他兄妹感情如此之深,不禁联想到天磊和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早

也情同兄妹,此刻却不知天磊如何了,她心下不免唏嘘。

他二人嬉笑着打趣,却把遗珠抛到了一旁,遗珠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打断道:“庄公子,我就先告辞了。”她本是称

呼他名字,此刻却因他胞妹在侧,不好直呼其名。庄逸却微微蹙眉道:“珠儿姑娘在舍下用过晚膳再离去吧?”。

遗珠忽然瞥见庄琳正用一种陌生而敌意的目光瞅着自己,半晌微微笑道:“多谢公子美意,只是我再不回去,家母就要

担心啦。”庄逸尚不知道她真实身份,遗珠此刻提及萧紫妍,心中却瞬间划过又敬又畏的复杂情绪。

“既是如此,那我就不留姑娘了。”庄逸谦谦和和地说话,风度仪态都无可挑剔。

他吩咐家丁护送遗珠走一段路,遗珠婉言谢绝,他便只好将她送到林庄镇的入口,目送她离去。眼见遗珠瘦削的身影渐

渐消失在暮色中,他缓缓拿出方才那张空白的信纸,将一瓶显字的药水洒在上面,看了半晌,眼中聚敛起幽深的光。看罢,他随手

将那信撕得粉碎,又若无其事地挂上那抹与世无争的笑容,慢慢往庄府走去。

难越鸿沟。

萧遗珠回到神教时夜色已晚,每个宫殿宅院都亮起点点灯火,万籁俱寂。她方才未用晚膳,而中午为了抢时间给奶娘送

饭,自己也没来得及吃什么,此刻却是饿得胃肠一阵绞痛。刚走道自己寝宫拿起一块糕点,却被告知娘亲方才急急传唤自己,慌忙

放下点心,片刻不等就疾行至教主寝宫。

方到门口,未及侍女通传,便听见教主冰冷的声音自屋内响起:“进来。”声音虽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威严,那威严似

乎能穿透空气,直接钻进耳朵里。

遗珠深吸一口气,咬咬嘴唇,脑袋飞快地运转,想着娘亲一会可能会提及的话题——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怀揣着如此惴

惴不安的心绪,她快步走进去,看见娘亲正坐在梳妆的明镜前,白皙修长的指尖拈起一丝白发细细打量着。铜镜上映出一张风韵犹

存的脸,平素挑眉凤眼,不怒自威,此刻却带了浅浅的疲倦和哀伤。遗珠何尝见过娘亲这样的神色?一直以来,娘亲对于她就像一

尊神,高高在上,难以亲近,没有娘处理不了的问题,可是她此刻却忽然意识到,娘亲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忧伤心绪,和常人一样

拥有喜怒哀乐。

她在神游中竟然忘记了行礼,萧紫妍在镜中看见正自发呆的遗珠,蹙眉道:“死丫头!”

遗珠一抖,脸色发白,扑通跪到地上:“娘,娘万福!”膝盖猛然触地,理所应当传来一阵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眼

中蒙起雾气来。

萧紫妍淡淡“哼”了一声,面色不豫,也不让她起身,只冷冷质问:“你去哪里了?”

遗珠倒是在进门前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刻流利地接到:“女儿觉得教中太闷,就去集市转转,结果玩得忘了时

间,直到方才才回来。”。

萧紫妍起身,缓步踱至遗珠身前,神色凛冽如刀,悠悠道:“真的吗?”

遗珠见到娘亲这样的神色,不觉微微一颤,咬着嘴唇硬了头皮,颔首。

萧紫妍用力捏起她的下巴,强迫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自己,然后声色俱厉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啊?”。

遗珠打了个寒颤,从娘亲眼中读出了十足的厌恶和愤怒。她心下一阵害怕,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萧紫妍狠狠松开手,遗珠扑地,一不小心额头撞倒床角,痛得眼前发黑。萧紫妍却将她顺势面朝下按在床边,随手抄起

一根鸡毛掸子,倒转了握在手上,一把扯下她淡紫色的裤子,在那因受过杖责而略显肿胀的皮肉上狠狠抽了一下,只听“咻——啪

——!!!”一声,遗珠咬牙硬忍,痛得双手猛地攥住被角,软韧的藤条深陷在那赤裸的嫩肉上,烙出乌青的一道痕迹,那道乌青

很快就翻出了淡粉色。

遗珠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都长这么大了,娘亲还会像小时候一样责打自己。鸡毛掸子自然比不上刑杖软鞭那样狠毒

,落在身上也不至于疼得死去活来,然而这种姿势却让她由衷地感到难堪和羞辱。毕竟她都已经十六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啊!她

一面承受着严厉的责罚,一面又要顾及脸面不愿痛呼出声,还要担心随时可能闯进来的侍从看到了——这样的挨打姿势太难为情,

她倒宁可依据家规被鞭子抽背,也不要如此难堪地尊严扫地。

萧紫妍一手按着遗珠,另一手高高扬起掸子,再度重重抽落在遗珠的玉臀上,虽然按压着遗珠的腰,却依旧能感到她全

身都痉挛了一下。遗珠索性把头闷在被子里,双手抱紧脑袋,好似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些眼睁睁看着自己受罚的侍女,好似这样就可

以暂时逃避那种尴尬和委屈。

“啪啪啪”地抽了十来下,双股皮肉上冒出几道鼓出的青紫棱子。萧紫妍看了一眼,停下手来,声色俱厉道:“老老实

实跟本座讲,你去哪里了?”

遗珠蒙头在被子里,此刻也有点透不过气来,她轻轻扯开蒙头的被子,小脸憋得通红,颤声道:“女儿……女儿去了市

集上……”。

萧紫妍火冒三丈,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如此胆大,睁着眼睛说瞎话,手下“咻咻”地挥动掸子狠命抽打,遗珠终于扛不住

痛楚“啊”地惨呼出声,声音凄厉无助,楚楚可怜。她眼中弥漫开水雾,噙泪哀求道:“娘……”。

萧紫妍蓦地停了手,见遗珠白嫩的皮肤已被道道藤印覆盖,深深浅浅地嵌在皮肉里,有的只是青肿,而大多已有血迹在

微微酝酿。她哼了一声,将掸子横在那破损的丰臀上,上下摩挲着,冷冷威胁道:“讲实话!”。

遗珠前不久挨了教规杖刑,经过多日调理,臀腿上的淤血终于褪了干净,然而还有大面积的肿块遗留。经细长藤条这般

狠命抽打,藤条深深切入嫩肉,就像利刀一样割裂了本就肿胀的皮肤,温热的鲜血从里面一点一点蔓延了出来。她无助地趴在床边

,被娘亲按着动弹不得,只有双手将一床被子扯得处处褶皱。汗水浸湿了衣背,沾染了额前的乱发,她又是疼痛又是羞愧,一张小

脸也憋得紫红紫红的。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小猫,动也动弹不得,光裸裸地被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没有隐私、没有尊严。

遗珠起初撒了谎,此刻却不知该不该将实情讲出来,若是讲了实情会不会让娘亲不再这般震怒?可是如果讲了实情呢?

她瞬间想到奶娘那张流泪的面孔,一阵心酸,不知又从哪里鼓出了勇气:“女儿没有说谎……真的,真的是去了市集…

…”。

萧紫妍勃然大怒,气得脸色铁青,她这辈子最憎恨欺骗,浑身颤抖着大骂道:“该死的畜生,你撒谎成性了啊?”当下

发泄般地将掸子砸在遗珠的臀上,那竹藤制成的掸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格外刺耳,遗珠痛得简直要昏过去了,痛得她也顾不得什

么面子,连连哭求,只觉下身仿佛被钢刀刮着,被烈火烧灼,整个神经都处于完全紧绷的状态。忽然听见“咔嚓”一声,萧紫妍微

怔,见掸子被打断成两截,上面染了鲜血,鸡毛散了一地。她狠狠扔下掸子,犹嫌不够解恨,扬起巴掌一下接一下重重打向那已经

一道血一层皮的臀部,她武功高强下手又狠,一掌比一掌重。即使那臀部皮肉已被掸子抽得支离破碎,她依旧没有丝毫怜惜,铁血

的巴掌“啪啪”地狠狠扇将下去。遗珠呜呜哭得连嗓子都火烧火燎地痛,只感觉臀上的血脉被娘亲的手掌抽打得都要断裂了!

“啪啪啪——”巴掌一声响过一声,遗珠埋首于柔软的枕间,饮泣着,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她想起前不久的那个夜晚,

很宁静的夜晚,娘亲不知何因来到自己房间,轻轻抚着自己,手微颤。虽然装睡时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遗珠能够感知到娘亲内心

深处压抑的对自己的疼爱和怜惜。娘既然疼爱自己到那般地步,为何自小就三天两天毒打自己呢?为何从不肯像别的母亲一样抱抱

自己的孩子呢?。

想到此,遗珠有些颤抖,心里酸楚不已。含着痛楚的泪花,挨着巴掌,感觉娘越打越狠越打越重,甚至她的皮肉已经没

有那么清晰的疼痛感。身下的被单层层湿透,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一缕缕发丝落在枕上,打湿了枕巾。全副精力被用来对抗疼痛,再

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暗自神伤。

萧紫妍起初听见遗珠的哀求和哭喊,并不动容,此刻却觉她连哭泣声都没有了,只有被自己按住的小身子本能地颤抖。

铁血的巴掌停下来,掌心一片粘稠的鲜血,再看遗珠的皮肉已是惨不忍睹。萧紫妍冷着脸,走到一旁的铜盆里径自洗了洗手,温热

的清水中很快就染上了血迹。又将热水中的一块毛巾拧干,走过来,将她敷在女儿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一股暖流顺着那热毛巾涌遍全身,遗珠抖得不再那么厉害,紧攥被角的双手慢慢松开,手指关节都微微作痛。耗尽全部

的力气去抵抗疼痛,此刻却觉身子快要虚脱了。她软软地趴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有臀上伤口的痛被无限放大。

“你去了庄府,是不是?”娘亲冷冷的声音传来。

遗珠无力地睁开眼,嘴唇发白,虚弱地回答着:“珠儿……该死……”。

萧紫妍见血迹不一会就染红了那白色的巾子,伸手将它取下,命侍女备一条新的过来。她将遗珠垂落在床边地面的双腿

搁在床上,帮她脱掉鞋子,又将被子轻轻覆在她身上。这才淡淡道:“你是不是非要跟我作对才开心?”。

遗珠微微一震,娘亲这句话虽然透着责备,可是已经不是先前的疾言厉色了。她眼眶一红,又是两滴眼泪掉下来,摇了

摇头道:“娘……珠儿不是存心的……”。

萧紫妍叹口气,声音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冰冷:“你救走宋凌波,本座饶恕了你,现在,你又变本加厉的跟庄府之人来往

……”。

遗珠听到此话,神色一黯,却回过头来鼓起勇气道:“他们……不都是坏人……”

萧紫妍目光一凛,扬起巴掌作势要打,遗珠吓得缩进被子里。看着女儿这样,她心中竟有了想笑的感觉,表面上却冷冷

道:“珠儿,你涉世尚浅,不知江湖险恶。这些自称名门正派之辈,实则连畜生都不如。娘,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最后那句话

自她口中说出,她竟不知究竟是假意还是真心。。

遗珠轻轻一抖,不知是因为受了风寒还是伤口疼痛。

她似乎已经可以见到,她与庄逸之间横亘了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是正道,而她是邪门,正邪自古势不两立,更何况

还有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可是爱情这种东西,越是不可能就越是期待,她趴在枕头上,头昏昏沉沉的,迷蒙中竟又看见他谦和的笑

容,模糊却温暖。

刀俎鱼肉。

萧遗珠在床上卧病期间,只有邢天磊时常在旁陪伴,依旧见不到萧紫妍的踪影,她却早也习惯了娘亲的冷漠。只是经过

这么些事端,她渐渐发觉娘亲并非她从前想象得那般无情。

这日午后,乌云密布,隐隐有落雨的迹象。遗珠卧在软软的榻上,百无聊赖,感觉空气似乎都不怎么流通。身上的伤刚

刚有了好转,她便再也呆不住,不顾侍女的阻拦一溜身从床上跃下,可惜伤毕竟没有好完全,脚刚一落地,就觉身后一阵撕心裂肺

的痛楚。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

“小姐,您需要什么就跟奴婢讲,不要自己走动啊!”侍女慌张地上前去扶她。遗珠轻轻一笑,瞳孔清澈,慢慢推开她

道:“没事的,我都恢复得差不多啦,下来活动活动也好。”侍女无奈,看着这位笑靥生花的小姐,真不明白她生得如此乖巧懂事

,为什么还时常被教主狠狠责罚。

正自思量,忽觉一道蒙面人影自面前闪过,将一把毒粉撒向自己。那名侍女倒地,闻声闯入的侍女也没能逃脱厄运。遗

珠身上带伤行动不便,刚要惊呼出声,却被那人紧紧捂住了嘴。遗珠睁大了眼,只见那人将黑色面纱缓缓摘下,轻声道:“珠儿,

是我。”。

“凌波姐?”遗珠看清了她,反倒更加吃惊。她与这位少时玩伴多日未见,此刻重复心中自然愉悦不已。然而那笑容还

未绽开便自收敛,遗珠蹙眉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怕……”

那人正是宋凌波,身材高挑,轮廓阳刚,此刻眼角衔了微微的歉意,然而更多的是一种尖锐。

“珠儿,”她打断遗珠,郑重地道,“请你帮我。”。

遗珠专注地听她说,依着她的意思道:“你是指救奶娘吗?”。

“对,”宋凌波压低声音道,“我要以你为人质,胁迫教主放奶娘出来。”

遗珠大惊:“可是……”。

“我是被迫的,珠儿,如果换做教主被关了起来,你会怎么做呢?”凌波抓住遗珠的手臂,直视着她。

遗珠眼神有些黯淡:“我……我会豁出性命。可是,我这样配合你,岂不是对不起我娘……”

宋凌波目光忽的一凛,放开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去救我娘了。”

“凌波姐!”遗珠拦住她,“你根本不是我娘的对手,这样做是自投罗网啊!”

宋凌波苦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呢……”。

遗珠看着她唇角的苦涩,眼底的悲戚,心中有些难过。小时候,凌波姐是她最贴心的伙伴。每当娘亲无故责罚自己,凌

波姐时常在旁说情。而这一次她陷入囹圄,说到底都是因为替自己求情导致的。奶娘入狱,则是因为她擅自救走了凌波。说来说去

,自己都逃脱不了干系。再者,她自小与奶娘亲近,甚至比亲娘还要亲。奶娘那样呵护自己,照顾自己,将自己视若己出。她没有

理由不去救奶娘。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违背娘的意思呢?如果这一次她又背叛教主了,教主还会原谅她吗?。

进也是错,退也是错,遗珠沉默了。宋凌波见她有些迟疑,有些生气,话语也有些伤人:“算了算了,我当日就不该为

你求情,看看教主会不会真打死你!”。

这话一石二鸟,毫不留情地戳了遗珠的痛处。遗珠扬起脸,眼中隐现了坚决:“凌波姐莫言我娘的不是,当日确是我做

错了。”她缓缓敛了眼皮,“不过,我是一定要救奶娘的,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去做。”。

宋凌波听她这样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笑了笑,拍着遗珠肩膀道:“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遗珠也笑笑,笑容却带了未知的恐慌。

正殿内,萧紫妍正与葬夜护法商议教中事务,忽见通报的侍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颤声道:“教……教主……”萧紫妍

皱眉道:“慌张什么?”话音甫落,一身黑衣的宋凌波已架着遗珠一步一步地走近殿来,遗珠脖颈处,一把锋利的匕首冒着寒光,

与那细嫩的皮肤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遗珠望了眼不远处的娘亲,很快垂下眼睑,那双灵澈的眼睛有隐隐的歉疚。

葬夜护法大惊失色,刚想走上前,却闻宋凌波大喊:“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葬夜蓦地驻步,厉声喝道:“宋凌波

,你好大的胆子!”。

萧紫妍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悠悠啜了口杯中的茶汤,这才冷冷道:“你别担心,她们两个只不过是串通起来,

在演戏给本座看。”。

遗珠闻言咬了下唇,面色失血。宋凌波冷笑道:“教主,您的宝贝女儿在我手里,刀剑不长眼,您真不怕她有所闪失吗

?”。

萧紫妍似乎懒得思考这个问题,她撩起眼皮望向遗珠,声音渐冷:“宋凌波,你是要挟本座放了你娘吗?”。

宋凌波眨了眨眼:“不错,还望教主开恩。”她心中虽恨极将她母亲打入牢中的萧紫妍,却惧于她一贯的威严,说话不

敢过于放肆。。

萧紫妍唇角浮起一丝残酷的冷笑,她从座上起身,缓缓踱至宋凌波身畔,迫使她往后退了两步。负起双手,萧紫妍挑眉

:“如果本座不同意呢?”。

宋凌波咬咬牙,将手中的匕首又贴近了一分,遗珠觉察到脖颈一丝细长的冰冷正在缓缓切入皮肉,她丝毫不敢动弹,只

怕动弹一下脖颈的动脉就会被割裂。萧紫妍看也不看她,只冷冷道:“要动手就尽快动手,磨磨蹭蹭的不觉烦么?”。

遗珠蓦地抬头,眼中染了薄薄的泪水,她抬头时牵动了脖颈的皮肤,被那寒刃拉上轻微一道血丝。“嘶……”她倒吸一

口冷气,脖颈尖锐地痛感。

凌波也觉察到了这道血痕,忍了忍心中的疼痛,扬声胁迫道:“教主,您以为属下真的不敢动手吗?”。

萧紫妍冷笑一声,背过身向大殿中央的玉座走去,抛下冷冷一句:“随便你。”

宋凌波怔怔地望着教主的背影,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不屑一顾,即使认定是她二人在做戏,难道这匕首是假的么?难道

她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遗珠一直沉默着,任那刃口慢慢切近皮肤,慢慢划开血口子,刀痕愈来愈深,匕首在轻轻发颤。虽然她不断暗示自己,

娘亲是识破了她们的诡计,才不闻不理。可是心为什么锐锐地痛呢?。

“你快住手!”葬夜见那匕首越切越深,禁不住大喊道,“凡是可以商量,你先放开小姐!”。

遗珠见葬夜叔叔都开口了,娘却冷着脸傲视着眼前的一切,连一丝担忧的表情都没有,心底就更加炎凉。她甚至希望,

哪怕不是因为奶娘,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娘亲可以妥协。然而,教主那平静得犹如千年古井的眼眸,粉碎了她所有的希冀。

宋凌波握住匕首的右手颤抖得愈发厉害,额角已沾了冷汗,她似乎已超脱了理智。她不信,绝对不信。遗珠是她女儿啊

,哪有母亲不管自己女儿死活的?也许,也许是因为,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内心烧灼着仇恨,手中的匕首便又推进了一步,遗珠惨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宋凌波下意识低头去看,匕首的寒刃

上,一滴血珠慢慢淌了下来。那是鲜血啊,那是遗珠的鲜血!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憎,好可怕,竟然去伤害为了帮助自己的遗珠!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又如何退回去呢?她此番潜进教来,已做了必死的决心。只要能将宋娘救

出,哪怕自己被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

看着教主冷漠的神情,看着葬夜护法紧攥的双掌,她决定冒一次险……

匕首突然变换位置,迅即刺向遗珠心脏!葬夜大惊失色,正要上前阻止,却见一个蓝色身影闯入,横在遗珠身前,匕首

刺进他的后背!。

“儿子!”葬夜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宋凌波慌乱中一把抽出匕首,带出一大串血花!她神志有些错乱,惊慌失措地向门

外跑去!萧紫妍目色一凛,指尖一根带毒的银针飞出,正中凌波后脑勺,凌波跪地。

“天磊哥!”遗珠心疼地看着他,匕首虽为刺中要害,却也将他后背刺了个大洞,鲜血不断地涌出来。她微微颤抖着,

见萧紫妍正往凌波的方向走去,禁不住哭喊道:“娘,不要啊——”萧紫妍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遗珠慌了神,跌跌撞撞跑过去,拦

在毫无反击能力的凌波身前,满脸泪痕道;“饶她一命吧,娘!”。

萧紫妍嫌恶地一脚踢开她,伸出掌重重向凌波天灵盖打去!凌波还来不及呼喊出声,剧痛已将她神志湮没。她睁着空洞

的眼睛,瞳孔散开,笔直地倒了下去,鲜血从头顶慢慢滴落下来。天边一道惊雷响过!倾盆大雨!。

“凌波姐!!”遗珠心下大骇,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余痛,爬伏到她身边,见她七窍流血,面如白纸,已然断气。遗珠狠

狠咬住嘴唇,心中的巨大伤痛却冲散了她全部的忍耐力。想起年少的种种,她“呜”地一声恸哭出声,埋首于凌波的身前,全身都

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把这个叛徒弃尸荒野!”萧紫妍狠狠命令道。

“不……”遗珠不住地摇头,哀声求道,“不要带走她,不要!”。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萧紫妍喝斥道。侍从见状,不敢再耽误,上前去抬凌波的身体。遗珠死死抱住她,侍从无奈,

看向教主。

萧紫妍大怒,一掌掴在遗珠面上,喝令道:“来人,把这个死丫头关起来!”另有两名侍从上前从两边架开遗珠,她眼

睁睁地看着宋凌波,她最信赖的姐妹,就这样被一步步抬走,发泄般地嘶喊一声,豆大的雨点打在她身上,落入口鼻中。无情的苍

天,无情的娘亲,她眼眶充血,嗓音沙哑,到后来竟哭得不成声调。

孰亲孰远。

遗珠近乎是全身瘫软地被侍从架入监牢的,方才的倾盆将她从头到脚毫不留情地浇了个湿透,凄凄迷迷的眼帘中,挥不

去的是宋凌波那双难以瞑目的眼。年少时的一幕幕,宋凌波的一颦一笑,那些过往一同欢笑一同落泪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凌波

姐,再也回不来了。

她起初是哭,哭到眼睛都干涩了,呼吸都凝滞了,又开始面无表情的沉默,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侍女有些担心地

看着这位平时顾盼生辉的小姐此刻目光空洞无神,却不知说什么去安慰。教主这样无缘无故的杀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教中有谁不

是提心吊胆地在过日子?何况,宋凌波挟持遗珠在先,按理说治她个死罪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遗珠却难以接受,凌波的死无疑摧毁了这段时日来母女感情的沉淀。如果娘亲连她最好的朋友都杀害,连她最亲近

的奶娘都囚禁,那么,如果哪一天她也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她的下场与她们,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此,遗珠苦涩地笑了笑,脸上的雨水还未干,就被泪水再度淹没。她伸手抹了抹泪痕,抬头一看,监牢已经到了。

是囚犯么?呵呵,自己又犯了什么错?难道眼睁睁看着挚友的死去,连一点痛楚都不该流露吗?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饮恨饮恨,含恨在心,难道娘的心里就只有恨,连一丝宽恕都不存在吗?回想从前那些死于娘亲手中的冤魂,数不清的人命,又有

几个人是真正该死的呢?那些活生生的生命,前一秒还畅然欢笑,后一秒就惨然离世,流成一条鲜血灌满的河。那些无辜挣扎的老

人和孩子,他们又有什么错,难道只因他们是仇家的亲属,便也要被满门抄斩吗?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用杀戮去成就霸业?。

遗珠轻轻一颤,带着倔强的痛楚,撕心裂肺。方一转弯,忽然瞧见一间牢房中的宋娘,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杂草铺就却依

旧泥泞的地上,眼底冰凉得不似活人。遗珠浑身一颤,用力推开左右侍从,奔过去扯住牢房的铁栏急促出声:“奶娘——!!”

宋娘撩起眼皮望了望遗珠,陌生而不解,唇角却微微发抖。神教虽大,消息传起来却是不胫而走。奶娘听到女儿的死讯

,出乎意料的没有哭泣,只是无力地坐在地上,双腿发软,血液一下子就不再流动。

“奶娘!”遗珠抱住一根铁栏,慢慢跪落下来,方才她只为至交断命而出离了哀伤,此刻魂魄归位却是源于奶娘的漠然

。她知道,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痛到了极致哀到了极致,眼泪是流不出来的。

奶娘忽然想到什么,双手撑地一步步艰难地挪了过来,她轻轻握住遗珠的手,万分平静地开口:“好孩子,别哭……”

遗珠只觉奶娘伸过来的手冰冷刺骨,心中有些骇怕,忍不住泣声道:“奶娘……”

奶娘竟然微笑了,虽然这笑容无比凄惨。她轻拍遗珠的手背,柔声道:“事到如今,我何必再隐瞒,波儿去了,我又活

着干什么。”。

遗珠一时懵了,只是抓紧奶娘的胳膊,颤抖得不像样子。

“你,不是教主的女儿,而我是你的……呃……”那只没有温度的手忽然剧烈攥紧,遗珠猛地抬头,一枚带毒银针已插

入奶娘喉咙,刺破了她的声带,毒液迅速蔓延,那脖颈处迅速一片幽绿。

遗珠含着哀怨的泪回过头,眼底瞬间漫开一片绝望。不远处,萧紫妍负手而立,风眼中折射出残暴的杀机。

“宋娘,你的话太多了。”萧紫妍淡淡道,面无表情。

遗珠膝行到萧紫妍脚下,声音已带了沙哑:“教主,您不要为难奶娘,属下求您!”她深深叩首,却没有丝毫恭敬,反

倒像是在发泄不满。

萧紫妍目光微寒。什么“教主”,什么“属下”,这丫头摆明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一瞬间,她又想起那个她永生难忘

的画面,他的丈夫惨死在她面前,那血溅在她纯白的锦缎上,溅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她嘶喊着直到身下一股股鲜血发了疯似的流泻

,一个生命就这样坠落,永不超生!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啊,她这辈子唯一的骨肉啊!她和他唯一的爱情结晶啊!

心肺间涌起难以压制的怒火,看着脚边虽在求情实则指责自己的遗珠,萧紫妍忽然暴喝一声,一掌击向遗珠的天灵盖,

离了不到半寸却蓦地清醒过来。她想收回却已经来不及,用尽力向旁侧移掌,却依旧打中了遗珠的右肩。遗珠被这一重掌击得飞了

起来,“砰”地一声巨响笔直地撞在了铁栏上,铁栏一阵晃动,可怜遗珠连惨叫都来不及便昏阙过去。

萧紫妍忽然失控地冲着宋娘大喊:“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母女?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宋娘淡淡地笑。看着倒在眼前的遗珠,伸手去擦她嘴角流出的血。

“你不许碰她!”萧紫妍一把将遗珠揽入怀中,站起身,向牢外走去,忽听身后一声响动,萧紫妍回身,奶娘已然咬舌

自尽,摔落在地。

萧紫妍本能地望了眼怀中的遗珠,慌乱地命令道:“快去救宋娘!快去!”

宋娘,我虽恨你入骨,可是遗珠她需要你啊……。

遗珠醒来时,破天荒地见到娘亲守在床边。右肩的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涩痛,从肺腑发出的血腥味,几

乎要将她掀翻。萧紫妍刚想开口,却见遗珠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哑着声音道:“放了奶娘,教主……”那声音沙哑得没有声调,

糙糙沙沙的就像随时会咳血出来。萧紫妍见她这样,心中酸涩,却只是冷冷道:“宋娘自尽了。”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松开,遗珠竭力回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脑袋钝得麻木,眼睛肿得失神,思维却脱离了肉体,一目

十行地演进。奶娘为什么要自杀?奶娘怎么可能是自杀?还有,奶娘临终前曾说,自己不是教主的女儿,而她则是自己的……什么

人呢?难道,难道奶娘才是自己的亲娘么?。

目既不清,耳复不明,日与夜混沌成一团。

遗珠浅浅地笑了笑,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落下。她想问又不敢问,却从眼泪中闻道一丝咸腥,原是哭泣过度挣破了眼角

,泪水和着几丝血花坠落。她缓缓坐起身,有些讶异右肩的伤口怎么忽然不痛了?为什么鲜血依旧在流,她却什么痛楚都感觉不到

呢?。

“躺下!”萧紫妍蹙了蹙眉,要将她按回枕头上。遗珠却拼了浑身力气坐了起来。望着萧紫妍,她只是笑,没有丝毫象

征的笑。

“珠儿?”萧紫妍有些心疼,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遗珠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一丝冰凉自那双凤眼中升起。手悬在半

空,硬生生收回,一颗心已冷透。

“奶娘,是您杀的吧。”遗珠忽然笑了笑,语调讽刺。

萧紫妍何尝听过这种讥诮的语气,此刻不禁火冒三丈,却深吸口气没有发作。她淡淡解释道:“娘没有杀她,你信也好

,不信也罢。”望着遗珠毫不信任的目光,她心中不知滋味,缓缓长身而起,缓步向门外走去,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门外的侍女见教主出来,连忙跟随在侧。天空依旧飘着斜飞的雨丝,侍女刚撑好伞,萧紫妍却嫌恶地让她滚开。一路风

吹雨淋,到寝宫时,身子业已凉透。

遗珠一天里已是疲惫不堪,此刻哭得眼酸,喝了两口水,未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屋内伺候的侍女怕惊醒了她,不敢

走动。过了半晌,忽然听见遗珠呼唤奶娘的声音,凄凄凉凉的,竟不像是梦境中的呓语。却见她蓦地攥紧了被角,指骨发白,滂沱

泪水恣意夺眶。

借酒浇愁。

之后的几日,遗珠以一身缟素示人,要知父母在世便身着丧服,是莫大的不孝。萧紫妍起初还忍在心里,后来见她不分

场合不分时间皆戴孝,便揪住她的衣领狠狠掷在地上,大骂道:“孽障,你着丧服是什么意思?”遗珠拍了拍身上的土,默不作声

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垂首侍立一旁,恭敬而冷漠。

萧紫妍终于忍不住了,喝令侍女将遗珠拉回寝室,强行脱下丧服,换上了平日的服装。遗珠也不反抗,任由她们对自己

一番拉扯,像只待宰的羔羊般沉默顺从。萧紫妍看着她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顿时火冒三丈,扬起金丝鞭就是一阵抽打。她再盛怒

之下长鞭在手不善掌控,有不少都落了空,打在了周遭的青石地上,但是鞭鞭着力,抽在遗珠身上,便登时衣裂血出。遗珠只是蜷

着身子,也不做闪避。萧紫妍望了眼遗珠,只觉那鞭子尽打在了自己心上,遗珠面无表情,她却已痛得忍无可忍。

遗珠神志依旧涣散,看着手臂上一道开裂的血口子,有些奇怪地摸了摸,竟然也没多少疼痛的感觉。萧紫妍见她如此,

又是一阵无名之火冒出,提了鞭子,又狠狠抽落,只是心中焦躁,准头又偏了,便打在了院内一株枯了大半的树干上。树干摇摇落

落,将那剩余的枯叶齐齐晃动下来,铺在地面,更生凄凉。

萧紫妍见打得不详了,女儿那刚换上的衣服竟已破碎成片。她心里一揪,急急将鞭子甩开,指着遗珠骂道:“你究竟想

怎样!”。

遗珠无力抬首,只在青石地上微微颤了颤,两排泪水随即涌落。

“我娘死了……”。

那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萧紫妍耳中却声若洪钟,她狠狠抽了口气,却觉呼吸依旧不畅。近乎昏阙的意识下,苍天摇摇欲

坠,目之所及竟都带了重影。她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次:“你刚说什么?”。

遗珠咬住嘴唇,扶着那棵枯树慢慢站起身来,有一步没一步地向神教正门的方向走去。萧紫妍怔怔地立在原地,头脑中

还回荡着她方才那句话,她想不通,也不愿相信。直到遗珠的身影已渐渐模糊,她忽然喊了声;“珠儿!”没有回应,她忽然咬牙

骂道:“萧遗珠,你最好死在外头,永远也不要回来!”。

话音刚落,忽觉脑颅中一片沉重,耳边响起了沙沙地声音。两旁的侍女惊慌失措地扶住不省人事的教主,却见一滴透明

的液体,自她眼角,缓缓滴了下来。

遗珠行至正门,守卫的侍从见她伤势不轻,纷纷劝阻她回去。魅舞忽然现身,眼光冰冷地扫过一干侍从,场面立时噤若

寒蝉。遗珠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该去做什么。

离饮恨神教最近的一个街巷,有家酒肆,白天往往挤满了南来北往的过客,却不知为何今日竟只有寥寥几人。遗珠走了

进去,还未说话,店主就将她赶了出来。

“走走走,女叫化子到别处乞讨去!”。

遗珠恍然低头看了眼自己,浑身血迹斑斑的,衣衫破碎,一路走几步摔一次,竟将那身青色的绸缎染满了泥土。难怪店

小二将自己认定为叫化子。遗珠心情一直压抑不发,此刻刚想发作,却见一只修长的摊开的手,将一锭银子递给店小二,道:“这

位姑娘的酒钱,我出。”她一抬头,那身青衫,那抹淡笑,除了庄逸还会有谁呢?。

委屈多日的她,此刻见了心头所系,便觉满腹辛酸都有了倾诉的可能,想哭却发觉已经没了眼泪。庄逸脱下自己的外衫

给她披上,拉她坐到临窗的一处僻静的桌子,要了一壶美酒和几道小菜。遗珠倒了酒,一饮而尽,又倒一杯,又饮得滴酒不剩。她

本不是嗜酒之人,萧紫妍平日也绝不允许她沾酒腥。此刻两杯烈酒下肚,她便觉身子有些飘,疼痛的思维似乎迟缓了,反应也慢了

半格,这对痛苦不堪的她来讲,无疑是种天大的享受。

庄逸见她只顾着喝酒,饭菜连碰都不碰,伸手夺过她的杯子,温声道:“好了,喝一点就可以了。”遗珠见酒杯被夺,

目光一凛,伸手抢过庄逸跟前的杯子,又是一杯斟满,抢着灌了下去。

此刻已近黄昏,残阳似血,映在那玉液琼浆里,犹如一汪血水。庄逸叹口气,将另一只杯子也夺过来,关切道:“珠儿

,发生什么事情了?”。

遗珠本觉两脚轻飘,身子轻盈,马上就要飘往天宫,却被这句话狠狠拉回到原地。她有些失控地颤抖起来,庄逸见状,

放下手中的两个酒杯,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她的双肩。遗珠一怔,本能地想要挣脱,右肩却忽然刺痛,她瞬间痛

得没有气力。庄逸双臂传来的温暖气息将她包围,那种温暖让她迷惑,也让她无法拒绝。

“我姐姐死了,奶娘也……”遗珠说不下去,痛苦地闭上双眼。

庄逸一僵,面上开始不由自主地扭曲,发白的嘴唇微微抖动起来。他缓缓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压抑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

。遗珠忽觉他从身后揽住自己,将自己勒得好紧,手臂甚至颤抖得比她自己还要厉害。

“逸?”遗珠去挣脱他的臂膀,有些错愕,有些不满。

庄逸“嗯”地淡应了一声,松开了双臂,脸上重新挂上歉意而悲悯的神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那么,”他

坐回到遗珠对面,轻声问,“她们是……怎么死的?”

遗珠咬紧了下唇,那唇已被咬得发麻,有清晰的齿痕。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别开脸向侧旁的天花板望去。小

店的天花板不算装帧豪华,却有居家般温馨的气氛。看着看着,那灯具照耀的光辉却渐渐聚拢成奶娘和凌波的笑脸,遗珠再也忍不

住,泪水瞬间决堤。邻桌的几个人好奇地望了过来,不知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逸一双古井般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眼前这浑身血泥混杂的女孩子哭得凄凄哀哀,眼中却没存半分怜悯。顿了半

晌,他却忽然一脸伤感地安慰道:“珠儿,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遗珠抽泣着,感觉自己哭得都要窒息了,可是眼泪依旧毫不留情地往下落,流都流不尽。她倒宁可醉死在这里,那就不

用再痛苦了,那就不用再哭了。她真得已经哭够了。想到此,她径自往酒杯里倒酒,手颤颤巍巍地端不住酒壶,将许多琼浆洒在桌

上。一杯下肚,两杯下肚,到第三杯的时候,她已觉飘飘然似神仙,直接将酒壶倒过来,咕咕嘟嘟地直接灌入喉咙。

“珠儿,够了。”庄逸淡淡劝阻,却没有实际的行动。

烈酒将心肺烧得火辣辣得痛,遗珠呛得连咳两声,掩嘴的手摊开一片腥红。庄逸看在眼底,依旧那样波澜不惊。酒壶不

小心摔在地上,破得粉碎,里面只剩稀稀拉拉的一点福根淌出来。那声脆响惊动了其他食客,也惊动了跑堂的店小二,他本就看这

个女叫花子不顺眼,此刻又见她打碎酒壶,没好气地跑过来指指点点地道:“臭丫头,在老子地盘动土么?”

庄逸眼光一寒,长身而起,淡淡道:“你在说谁?”。

店小二看见眼前这位公子气度不俗,这才赔笑道:“公子何必理会一个叫花子呢,多有失您身份的!”。

庄逸看了他一眼,从包袱中又取出一锭银子:“去,再拿几壶酒过来,要最好的。”

店小二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哈腰点头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拿!公子慢等!”。

庄逸不再看他,眼光回到遗珠身上。遗珠一手托腮,另一手托着空了的酒杯,满是血丝的眼睛带了朦胧的醉意,白皙的

面颊有了两块微红的酒晕,看起来却更是娇媚动人。庄逸的心竟然也动了一下,轻微的,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五花马,千金裘,呼二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遗珠忽然来了兴致,清颤着举杯对着庄逸道,“来来,庄兄

,我们来喝一杯!”。

庄逸似乎笑了笑,幽深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笑的意味。他见店小二拿来了酒,便将玉液倒入遗珠和自己杯中,举杯道:“

请。”。

遗珠笑了,脸被酒精烧得通红,笑容却纯真得如同一个孩子,笑中还带泪。酒精的作用使她愈发糊里糊涂,头颅也愈发

发沉,潜意识里钻心的痛楚随着酒气慢慢消散。

庄逸喝口酒,夹口菜,一副好惬意的样子,全然不理会对面醉醺醺的遗珠。他抬眼望向窗外,暮色已经下沉,凄美的红

霞即将被沉闷的夜幕取代。不早了。他起身走到遗珠身畔,拍拍她的手背,道:“我送你回家。”。

遗珠像受惊的小鹿,一把推开他:“不要,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庄逸皱了皱眉:“不回家,难道你在这里过夜吗?”。

遗珠似乎没听懂他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道:“我不要回家……”。

庄逸淡淡笑了笑,风清月朗的笑,然而他心里却翻起一股难以觉察的得意。他俯下身,对着她微笑道:“为什么不想回

家呢?”。

遗珠“哧哧”地笑了声,脸上依旧沾有没有擦去的泪痕:“我不想见我娘……她好可怕……”

庄逸也呵呵笑了一下,轻声道:“傻丫头,哪有说自己娘可怕的……”。

遗珠没有回答,抱起酒壶又灌了一口,酒洒出来弄湿了衣襟。庄逸忽然夺下酒壶,狠狠摔在地上,那酒壶落地的脆响让

遗珠惊呆了。

“你已经醉了,不要再喝了!”庄逸连疾言厉色都用了那样温和的声调。

遗珠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酒肆门外走去,庄逸连忙上前扶住她,遗珠推开他,一路上跌跌撞撞,好不

凄惨。

血色木槿。

直到圆桌上经过多次回炉的饭菜再次凉透,萧紫妍终于按捺不住内心隐隐的惶恐,随手披上一件雪缎快步走出寝宫。夜

色已经渐渐降临了,整个神教罩着一层淡淡的薄暮,只有角落一处野木槿,在暮色中依旧血一样醒目。

那是夕颜——木槿花的一种,在静谧得出奇的夜晚,一片一片地慢慢掉落;那是无法见到日光的花,盛开于暮色,凋零

于深夜,所有的美丽都在夜色中默默化作泥土。萧紫妍独爱这种花,每当夜幕降临,时常独自徘徊于一片木槿花丛中,负手而立,

微眯了凤眼,在月光呢喃中一任花谢花飞,目色冰冷而清绝。

遗珠早已醉得不醒人事,出了酒肆的大门不久,便歪歪倒倒地随时要摔在地上,庄逸顺势将她背起来。遗珠靠在他的肩

头,在酒精作用下很快便睡熟了,呼吸匀称而平缓。庄逸似乎有些无奈,却没法将她就此放下。

眼前是一片没有生机的荒原,暮色凄迷,遥远有点点火光隐现。他决定先将她带回府邸,等到次日她酒醒之后,再送她

回家。想到遗珠的“家”,庄逸唇边忽然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那笑意却倏地凝固,所有的意识忽然在一刹那间都变成了空白!他的目光停留在——停留在旁边一处女尸上——那女子

似已死去多时,身形高挑,秀发乌黑,此刻逐渐萎缩的皮肤上爬上了好多蚂蚁蚊虫,不停地噬咬着,她面上原本清秀的容貌早已面

目全非。

凌波啊……。

全身都难以自主地抖动起来,庄逸踉跄地走近一步,轻轻将遗珠放下,走过去驱赶那些吞噬腐肉的蚊虫,月光下,泪光

在眼底隐现。他转身将披在遗珠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盖在宋凌波身上,伸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他看了眼瘫软在地的遗珠,眸中有

熊熊燃烧的仇恨的火光,漆黑的眼中怨意越结越深。

“遗珠——”“大小姐——”远处已有几盏若隐若现的灯火,慢慢向这边的方向移近。

庄逸再也没有迟疑,飞身掠向与灯火相背的地方。瞬时便消失于茫茫暮色中。

“咦,那不是小姐吗?”一个提灯的侍女忽然欣喜地喊道,“教主,找到遗珠小姐了!”。

暮色萦绕着颀长高挑的白衣身影,她快步向侍女的方向掠过来,凤眼中浮现出欣喜慰藉的神色。“珠儿!”轻唤女儿的

小名,却见她一身酒味,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不禁蹙了蹙眉。

回到遗珠的宅院,萧紫妍坐在一旁亲眼看着侍女们伺候遗珠更衣、入睡,眼神冰冷无情,还有一丝失望。遗珠始终昏昏

沉沉的,吐了两回,混杂了喉咙的血。筋疲力尽的,倒在床上便呼呼睡去了。

萧紫妍挥了挥手,侍女们躬身退下,她走到床边,看见遗珠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心中又是责备又是

怜惜,眼中却沉静得没有一丝变化。

方才毫无线索地寻找遗珠,却在冥冥之中感觉她会去那个将凌波弃尸的荒原。母女之间,真的存在心灵的感应吧?可是

,她们又真是母女么?。

夜,已经深了。弥漫着浓重的雾气,静谧得出奇的夜里,只有血色的夕颜,在一片一片地凋零。

遗珠清醒时已近次日正午,宿醉的结果是起来时头痛欲裂。身上多处伤痕又开始肆意绽放疼痛与煎熬。望着寝宫内忙碌

中的侍女,悠悠想起昨天的一切,那不是梦魇,是真实的存在。想起奶娘和凌波的惨死,想起教主冷若冰霜的凤眼,想起酒肆里一

杯一杯下肚的烈酒,想到……她忽然坐起身,声音有了一丝颤抖:“昨晚……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回小姐的话,您昨晚醉倒在路边,是教主把您抱回来的。”

遗珠抿了抿干涩的唇,麻木的钝痛从心底传遍全身。

“对了小姐,教主让您醒来后去花园里找她,”侍女又低声加了一句,“教主挺生气您酗酒的,您要小心应付啊……”

遗珠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撑起身子慢慢下了床。侍女将刚解酒茶递给她,遗珠接过,喝了两口,身子依旧困乏得迈不开

步子。

“啪!”一个耳光用力打在她脸上!。

遗珠被打得踉跄后退,背心重重地靠在了那棵野木槿树上,撞得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她微微仰起脸,抚着脸颊,那上面

已有火红的巴掌印高高肿起。萧紫妍负起双手立于她身前,一身深紫色的长氅和漆黑的长发在轻风中飘起。遗珠本来在万分绝望的

刹那,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害怕。此刻看见娘亲眼中冷彻如水的眸子,心里忽然畏缩了一下,慢慢跪直了身子。

“堂堂神教少主,居然醉得不省人事,你眼中还有没有羞耻二字?”萧紫妍俯视着女儿,冷冷斥责着,眉目间不知是何

种神色,只觉有依稀的寒意,锋利如刺。

日头将萧紫妍的影子投下来,盖在遗珠身上,压迫得她连喘息都冒了冷汗。呆在娘亲这样的人身边,似乎无时无刻不被

一种无形的压力包围,那种被人自上而下俯视的感觉,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遗珠如芒刺在背,声音沙哑而颤抖:“属下知错……”。

萧紫妍冷冷注视着她,目光中透出的冷光和杀气让人触目惊心:“你口口声声知错,却接连犯错,你让本座把你怎么办

?”。

遗珠在那样冰冷的注视下渐渐低下头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缓缓透了两口气,才缓缓道:“您杀了我吧……”或许

奶娘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您的女儿吧……。

“你——”萧紫妍气极,转身抽出侍女手中的长剑,架在遗珠白皙的颈旁,剑刃锋利,很快就摩挲出一道浅浅的血印。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遗珠看着剑光如蝉翼一般展开,内心锐锐地疼痛了一下,眼中隐现了雾气。

“因为你的任性,邢天磊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你却还在跟我赌气!”萧紫妍因为愤怒,冷漠的声音都带了颤抖:“你

太令我失望了!”。

遗珠忽然仰起脸来,眼里带了婆娑的泪水,微微喘息着,微弱、然而几乎是哭出来一般地说:“娘……”想问什么,终

究还是没说出口。

萧紫妍哼了一声,“唰唰”收起长剑,寒眸斜睨,冷傲的声音一字字道:“你就在这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

候再来认错。”。

遗珠僵直地跪着,膝头早已痛得没了知觉。她怔怔地望着萧紫妍甩袖而去,一丝深入骨髓的哀伤和委屈掠过眼眸。

有些委顿地垂下眼睑,余光却触到几片木槿花坠落下来的花瓣,美得惊绝,亦败得凄凉。心中突然一冷,感觉有寒流慢

慢升起,让心都灰了一半。

诸多纷杂情绪齐齐向她涌来,遗珠怎么想也想不清楚,眼见日头一点一点向西倾斜,天色逐渐转暗,直至膝盖的尖锐疼

痛再也按捺不住,她也依旧不愿去认错。

“教主,小姐身子单薄,此刻又起了风,您能不能……”葬夜护法禁不住劝道。萧紫妍面无表情地啜口清茶,冷冷道:

“本座没有罚她,是她自己不愿起来。”葬夜叹口气:“教主……”“好了,这是本座的家务事,你不必多说。”萧紫妍冷冷打断

他,径自走向大殿外。

她生性高傲,惯于以权力俯视众人,因而身边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她疼爱遗珠,却忘记不了那段深重的仇怨。她恨

遗珠,却觉得怎么恨也恨不深刻。这样矛盾的局面,将她的个性生生分裂成两半。

夕阳染红最后一片云的时候,遗珠快要撑不住了,膝盖骨都要跪碎了,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意识快要崩溃的一瞬间,她

看见一道长长的影子在自己身前延伸。遗珠仓惶地抬头,萧紫妍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着她,带着言语无法描述的表情。

遗珠脸色惨白,喃喃道:“娘……”。

萧紫妍冷冷一笑:“宁可受罚也不愿认错,我倒要看看,你能倔到什么时候。”

遗珠眼眶一红,额上的发丝早被汗水浸透,她忽然梦呓似的来了一句:“奶娘说的话,是真的吗?”。

萧紫妍目光微变:“你说什么?”。

遗珠含泪望着她,轻声道:“奶娘说,您不是我的亲娘——是真的吗?”

萧紫妍定定地盯着她,唇边忽然有莫测的冷笑,负起双手道:“那么,你认为呢?”

遗珠仰头,仿佛看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袛,她强忍眼中的泪,凄然地近乎哀求道:“娘,您告诉我奶娘在说谎,好不好

……”。

萧紫妍冷冷俯视她,想要说什么,骨子里的不可一世却让她懒得解释什么。绝美的凤眼中浮现冷锐彻骨的光:“你竟然

为了旁人一句话,而怀疑本座,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遗珠身子一颤,一阵寒风吹过,一片木槿花瓣坠落,竟似滴下血来……

天煞孤星。

九月是多雨的季节,淅淅沥沥地,剪不断理还乱。雨声交错的清晨,睡梦中都多了安适和惬意。遗珠的梦境却是凌乱而

焦虑的,奶娘过世后,她总会梦见一个笑容温婉的陌生女子,坐在自己床边望着自己,眼光宠溺。她婉转的声音仿佛春莺啼转:“

女儿,我的女儿……”每每惊醒,她依旧能够清晰记起那个女子的静美容颜,她那琉璃一般纯净的双眸,剪水般清清澈澈,像极了

铜镜中的自己。她从前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身为娘的女儿,却没有遗传到她容貌的一分一毫,她们母女虽然都属于倾城绝色,却各

有各的特点。

娘亲那晚所说的“代价”,依旧没有兑现,承受痛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痛楚,而这份等待又是未知的时间。而萧

紫妍却忙碌于里里外外的教中事务,很少有时间过问女儿,遗珠除了既定的晨定昏省,也不会主动去找她。魅舞护法虽然小动作不

断,却暂时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神教上下还算平静。奶娘得到厚葬,下葬那晚遗珠哭了整整一夜,再后来情绪有了稍稍的平定,

稚嫩的眼光中出现了强作的坚强。天磊的伤势有了好转,遗珠陪着他,看着他笑自己也笑,笑容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她总

会想起庄逸,虽然心中存在诸多顾虑和疑问,思念却在掌心一点点向远处深处延展。

这日,难得的雨后天晴,房檐上还挂着时断时续的雨滴,像少女眼中强忍的泪。沾满露水的空气里,吐纳之间都得心旷

神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袭青衫的邢天磊舒展了筋骨,俊朗的眉宇间忽然浮起温柔的笑意,他的眼光落在遗珠拈花的背影上—

—那样娟静的背影,仿佛花丛中一只伫立的粉蝶。听到脚步声,遗珠回过头,微笑着薄嗔道:“天磊哥,大夫说你要多休息才是呢

,怎么又跑出来了?”。

天磊只觉她回头的刹那,天都亮了起来,他无措地抓抓脑袋,一脸坏笑道:“我是骗他们的,其实我早都好啦,不装病

你怎么会愿意来看我呀!”。

遗珠笑瞪了他一眼,直起身子,起身的刹那膝盖刺疼了一下,她眉心微微蹙起。天磊看在眼里,怜惜道:“你有没有按

时涂药啊?”。

遗珠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心中却觉涂药又能如何,涂药的力度能强于罚跪的力度吗?她这膝盖恐怕迟早是要废了的

天磊见她这段时间一直沉默得很,笑容也是勉勉强强的,知她依旧在为奶娘的事情难过。想起奶娘与凌波的死,他心里

也不是滋味,他能够体会遗珠心底的悲凉,毕竟那是她相依为命多年的仅次于亲娘的人。他时常为遗珠感到委屈,父亲却说更难过

的是教主,只是她把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心底,不表现出来罢了。

看着遗珠失魂落魄的样子,乌黑的长发与惨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娇荏得令人心怜。他想说的话,全化作悠长的叹息

“珠儿啊……珠儿啊……”他从不善于花言巧语,极其深重的感情,也只不过化作这样重复的慨然。遗珠却明白他看似

平淡的话里饱含了疼惜。

遗珠和天磊在花园聊天的时候,萧紫妍正与楚家的掌门在一起闲谈。楚门的掌门楚念冰不过刚刚弱冠的年龄,却显得雄

姿英发,眉宇间透着睿智的英气。他父亲楚翊是位温良如玉的儒雅之士,未料儿子却是这样一番精明强干的模样。兴许是父亲的早

早放手,锻炼出他这样独立沉稳的性子,年纪轻轻就有了纵横江湖的胆识。萧紫妍看着他,也是暗暗赞赏,却不知遗珠何日才能真

正长大。

与楚念冰同行的是为中年美妇,一身华丽而不显张扬的锦缎,面容清秀,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韵。萧紫妍年幼时曾与她私

交甚好,只是不久后她被接回自己家,两个人便断了联系。直到后来,在她们身边先后分别发生了惨痛的记忆。一个丧夫,一个丧

妹,往事堪堪不可破,再见面时彼此都深感岁月如梭,世事无常。

“知雪,”萧紫妍淡淡微笑着开口,“这么多年了,直到现在你才想起来看看我吗?”一贯强势逼人的她,在面对少时

伙伴,口吻却柔和而平易。

冷知雪也微笑,大殿中光影斑驳,流光在她染满沧桑的容颜上慢慢飞舞。“萧教主,别来无恙啊。”。

楚念冰很懂事地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去打扰这两位步入中年的女子交流着彼此近况,看着至高无上的萧教主谈及幼年的

趣事,面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他也不禁莞尔。

“我的妹夫还是每天去我妹妹的坟前探望,二十多年了,依旧是这样,一天都不落。”冷知雪有些感慨道,“我娘也是

一样,从前每天要去,现在身子欠安了,就时常让我和念冰代劳。”。

萧紫妍听她说起楚翊和冷冰儿的事情,眼底微微泛起怨毒,轩辕教这个所谓的武林正道,诛杀异己时毫不留情,正如当

年苍门、沈门追杀自己时一般残暴狠毒。所谓的武林正道,不过是群披着正义面具的争权夺势之辈。

“这个家,现在都是由念冰一个人撑起来的,他年龄虽小,却很懂事也很坚强。”冷知雪叹口气,眼光落在侄儿身上,

他虽不是楚翊的亲生子,却被赋予了很大的期望。

萧紫妍笑着点点头,在当今江湖中,唯一不与神教为敌的所谓正派就属楚门了,她沉吟了一下,对楚念冰道:“听闻楚

门主医术高明,亦精通玄黄之术,可否为小女珠儿看看面相呢?”

遗珠正与天磊在一起无忧无虑地赏花,听说教主传她过去,有些闷闷不乐,天磊连忙劝道:“乖乖的,不要再惹教主生

气啦!”遗珠撅起小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跟随侍女向正殿走去。

“珠儿,见过雪姨和楚门主!”萧紫妍见遗珠前来,淡淡吩咐着。

遗珠虽有抵触情绪,却深知礼数和规矩的重要性,方一揖下去就被冷知雪拉了起来,握起她的小手细细打量了会子,真

心赞赏道:“这孩子生得可真是水灵!”遗珠腼腆地笑了笑,看着这位姨娘满脸都是慈和,不似娘亲那样不苟言笑。当下的抵触情

绪也稍稍有了缓解。她余光却瞥见这位陌生哥哥有些复杂的眼光,那应酬的笑容中有一丝细微的担忧。

萧紫妍见冷知雪赞扬女儿,唇角也浮起淡淡的笑意,口中却冷冷道:“这个丫头,一点也不让我省心,她若有贤侄的一

半懂事就好了。”。

遗珠眼神倏地一黯,却听楚念冰朗声道:“教主,遗珠妹妹天资聪颖,又得您真传,只要假以时日必定会有所建树。”

他一席话说得得体而到位,遗珠却不知为何不喜欢他一本正经的说话方式。。

楚念冰偏头打量着遗珠,还是个绝世佳人呢!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娇媚,那张失了血色的容颜丝毫无损绝色

。她那乌黑长发垂在苍白的面容旁,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却不觉突兀,反而融合成一股契合的绮思氛围,竟不可思议地令人砰然心

动。然而楚念冰凝视深思的,却不仅仅是外在容颜。入他眼的绝非仅仅是绝俗娇妍,而是她奇异的面向与命格。

艳绝无双,却是天煞孤星。

天煞,地劫,飞廉,凶星主命,煞气甚重啊!。

初见她时,他约莫心头已有了底,她这一生不会顺顺当当的。他可以不救她的,但是既然天意注定他遇到了她,那么便

代表她命不该绝。父亲曾对他讲,只要是人命,就不能见死不救。

萧紫妍见他沉默地注视着遗珠,神色诡谲,心下约略明白了什么,命令道:“珠儿,你先退下,娘还要与雪姨和楚门主

有要事相商。”。

遗珠巴不得娘亲让自己快点离开,当下冲萧紫妍福了福,脸上有难掩的侥幸和快乐。

直到她走远,萧紫妍才屏退所有侍从,轻声道:“楚大夫,小女命格怎么样?”

楚念冰犹豫了片刻,拱手道:“教主,您要听实话么?”。

萧紫妍心中一凛,顿觉不妙,压制住内心的恐慌,淡淡道:“有话不妨直言。”。

楚念冰叹口气,压低声音道:“小姐命格乃天煞孤星。”。

冷知雪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急急道:“你……没把握的事情,不能乱说啊!”萧紫妍面色却已发白,她从前带遗珠看过

一个老郎中,当时那位郎中为遗珠把脉,就曾说她命格不佳,未来恐有杀身之祸,萧紫妍却只当他是信口雌黄,一怒之下斩了他。

此番再度听了这样的话,她却再难不作理会。

“姨娘,我不是随口乱说的,遗珠小姐阳白两穴隐隐发黑,而承泣、四白两处穴位深层脉络搅集,这便是面相书中所提

的下下之命格。加之小姐长期心情抑郁,那深埋的病根亦渐渐复苏,今日得见她双眼血丝布满,那不是普通的疲乏,而是……而是

……”

萧紫妍年轻时也读过一些医书,对他所提穴位脉络略知一二,此刻听他这样说,心中也是一阵慌乱:“而是什么?”。

楚念冰见她忧心忡忡,迟疑着要不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萧紫妍见他不回答,禁不住又问:“珠儿会不会有事?”。

楚念冰沉吟片刻,道:“孤星命格既定,自然不能再食人间烟火……”。

萧紫妍面色阴晴不定:“你的意思是?”。

楚念冰叹气道:“只要小姐此生不和任何男子成婚,不行鸳鸯之事,保命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萧紫妍深深吸了一口气,掩饰住内心的悲凉。女儿虽然没说什么,她却早知她心里有了一个人。珠儿啊,你还这样年轻

,莫非此生便只能跟娘一样孤单终老吗?。

多久了,她都没有再想让遗珠为父报仇之事。多久了,她都只是希望遗珠可以好好地留在自己身边,好好生活下去。

楚念冰也是有些难过,这样一位倾城佳人,却有这样的命格,莫非真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吗?

角落里的夕颜花,不知何时已经枯萎,散落一地的残瓣,破碎成泥。

情为何物。

临近十月,雨季缩短,温度却愈来愈低。萧紫妍特意让侍女将两件雪狐丝绒长氅送去给遗珠,并嘱她不要忘记添衣。遗

珠心中暖暖的,从小到大,这还是娘头一次这样直白地关心自己呢!想想之前她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娘的亲生女儿,此刻心中也是

一阵懊悔。

这日一大清早,遗珠刚用过早膳,天磊就跑了过来,笑道:“趁着天晴,我带你去市集上走走吧!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

东西呢!”。

遗珠毕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听到这样的话眉梢眼角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可是转瞬,那难掩的喜悦却倏地暗去,她

望了眼手边的四书五经,那枯燥难懂的之乎者也,不觉幽幽道:“还是算了吧,我娘不喜欢我出门,她觉得玩物丧志……”。

天磊看她敛起的睫毛长长地盖在眼窝,那琉璃般清澈的眼珠氤氲起淡淡的忧伤,心头不觉怦然一动。他轻轻拍了拍她的

脑袋,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没关系的,我们早去早回,不让教主发现,好不好呀?”。

遗珠到底禁不住市集上好吃好玩的诸多诱惑,只犹豫了片刻,便嘻嘻一笑,扔下手头的四书五经,跟在天磊身后像只脱

笼的金丝雀,自在而欢畅。

遗珠在“与世隔绝”的神教闷得久了,这段时日又屡屡遭遇痛心疾首之事,情绪抑郁不发,窝在心底就像一块怎么也抬

不起的巨石。她难过,又不知该对谁倾诉,只好潜藏内心所有的苦闷,竟发现连笑都带了勉强。

“快看快看,这个不是小遗珠吗?”天磊拉着遗珠来到一个捏泥塑的小摊前,指着一个扛着钉耙腆着肚皮一脸傻笑的泥

塑猪八戒,坏笑着道。遗珠哼了一声,很快拿起一个面相狰狞的龟丞相:“那这个是你!”天磊嘿嘿一笑,转而买下这两个泥塑,

将猪八戒送给遗珠,自己则留了龟丞相。遗珠却眨巴着眼睛说:“我要你那个,这样以后天磊哥哥再欺负我,我就可以对着泥塑又

打又骂!”天磊被她逗乐了,前仰后合地道:“那你就是承认,你是猪八戒咯?”。

街市沿河而设,小河蜿蜒而上,河水清澈。不分春夏的吹拉弹唱,叫卖吆喝,将这般熙熙攘攘联袂成荫奏成一曲盛世欢

歌。遗珠久居山林,却独好这般市井的热闹和喧嚣,她从那些酒楼楚馆、彩袖招摇中品尝到一种生活最本质的味道。二人逛得疲乏

了,就来到那就闻名远近的福记烧烤。

天磊知道遗珠最爱这家的烤鸡,每每跑出来都会带上一些回去。此番他买了整整一只,又带遗珠来到河畔,租了条乌篷

小舟。其时正值午后,暖日溶溶,浸在水中金红摇荡,背光的河面却呈现出天青色一般的澄澈。半朱半碧的河水从桥下流过,趁着

街市上一家客栈的一带院墙和一角飞檐,仿佛一幅敷彩的山水。

遗珠一袭白色薄纱,坐在船舱内望着船头摇着橹的撑船人,向来欢笑多忧愁少的脸上露出些许落寞。天磊坐在她旁边,

不由生出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安慰的念头。终是忍下心中的疼惜,撕下一块油汪汪的鸡腿递给她。遗珠接了过来,放在嘴边慢慢咀嚼

,油而不腻,瘦而不柴,多一分则太咸,少一分则过淡。难怪这家店不分时段都要排了长队,无需花费太多便可吃得相当惬意。

天磊见她虽身为大家闺秀,却丝毫不为顾及吃相而扭捏做作,才吃了一小会,嘴角就沾满了油,心中正觉她可爱至极,

忽听遗珠不经意地问了句:“天磊哥,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天磊微微一震,丝毫意料不到他会这么问,慌乱中脑子竟然一片空白,有些支吾地道:“我……我……”。

遗珠没有察觉到他的失态,径自望向窗外。窗子半开,传来行船的欸乃声,风中水香隐约。她梦呓似的说:“喜欢一个

人,是什么感觉呢?”。

蓬内一顶薄纱灯笼轻轻摇曳,暖黄色的灯光里,天磊的心也在摇曳,他瞧着遗珠轮廓精致的侧脸,恍然道:“喜欢一个

人,就是你见着她的时候会满心欢喜,见不到的时候会心生思念,究竟为了哪般,却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来……”。

遗珠淡淡点头,孩子似清净澄明的眸中染了难以讲清的薄雾。“是这样了……”她喃喃自语,脸微微红了,连眼皮都染

上了那美丽的微红。

天磊不知她所谓何意,追问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呢?”。

遗珠“啊”了一声,思绪被迅速拉回,眼波既情且柔,有些羞涩地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天磊默默望着她,这样的神情是他没有见过的。忽然想起遗珠那天看见白鸽传来的信笺时,也是这样明媚而娇羞的笑容

。似乎明白了什么,天磊眼神倏地一黯,心锐锐地痛了一下。

“天磊哥,你也吃呀,别只是发呆嘛!”遗珠夹了口菜放在天磊的碗里。瞧着天磊面色阴晴不定,却不知他此刻心绪凌

乱,嘻嘻一笑道:“莫非天磊哥想到了自己钟意的女孩子吗?”

天磊轻轻握住她的柔夷,嘴角含笑道:“是呢,我是想到了一个女孩子。”遗珠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见他举止亲密

,也没有多去想,只把他当做亲哥哥一样对待。此刻见他脉脉含情,道他真是喜欢上了哪家女孩,禁不住笑着问道:“是谁呢?我

人不认识呀?”

天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慢慢平息了狂跳不止的心,这才凝望着她,缓缓道:“你认识的,而且很熟悉。”。

“哦?真的吗?”遗珠来了兴致,缠着他道:“快告诉我是哪家女子!”

天磊不知如何作答,见她纯真的面容上眼睛亮晶晶的,好奇之意一览无余。当下却觉萌动与苦涩交织,化作一缕悠悠长

叹,既轻且深。

天磊斟了两杯云液酒,递给遗珠一杯。云液以糯米酿成,绵甜香滑,两人浅斟慢啜,各有各的心事,都不想说话。日光

在波心摇荡,河中又有船行过,飘来细细的丝竹声和调笑声。

“哥哥,这两天总见你愁眉不展,出来散散心可觉心里好受点?”一个娇娇柔柔的女音传过。

另一个清朗而有磁性的声音道:“小妹真是有心,我感觉好多了……”。

卷帘中的遗珠霎时脸色苍白,酒杯中的云液微微颤抖。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她弯着腰快步走出船舱,撩起卷帘,映

入眼帘的正是另一艘乌篷船上站立的庄逸兄妹。

天磊不知她所为何事,连忙随她出去,只见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青衫男子身上,那男子面如冠玉,五官深刻,气质清贵

。遗珠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天磊从她那难掩的欣喜和潜藏的娇羞中看出一丝异样。他心里一沉,瞬间明白了一切。

庄逸遥遥看见遗珠,只是微微点头示意,遗珠却觉呼吸似乎一窒,湛蓝的河水似乎明澈了十二分,连眼前的世界都开始

轻轻摇晃起来。庄琳看见他二人竟当着自己的面眉目传意,心下大为不悦,一把扯住胞兄的手臂,将他拖进了船舱。庄逸也便由着

她去,并没有再次回头。

遗珠微微有些失落,乘船的兴致全无。天磊见她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心中一紧,竟连吃醋的劲儿都忘了,甚至希

望那青衫男子再度出现在她面前。也许那样,她明澈的眼中才会重现那美丽的光华吧?。

想到此,他却不明所以地愈发低落,恼她不懂自己的心,却又不忍心真去责怪。

他本不是行事拖沓之人,只是遇到了她,才更看清了自己。

回到神教,天色尚早,遗珠执意带了壶云液酒回去,说是一定要让娘亲尝尝。天磊无奈,这么做岂不是不打自招吗?看

见她坚持,又不好再说什么。

萧紫妍正在寝宫内用晚膳,看见拿着酒壶的遗珠走过来,微微有些诧异,脸色却瞬间冷下去:“你又出去喝酒了?”。

遗珠瞥见娘亲冰冷的神色,只觉一股冷气窜了上来,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惶恐,怯声道:“娘,女儿不是酗酒,而是觉得

云液酒的味道很特别,所以特意带给您尝一尝……”

萧紫妍冷冷道:“不必了,你少闯点祸,比什么都强。”。

遗珠见娘亲声音虽冷,唇角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当下调皮地一笑,径自叫侍女拿来酒盅,蹭到娘亲跟前倒了两杯

,双手将斟满的酒杯呈给萧紫妍,道:“娘,您要不要尝尝呢?”。

萧紫妍微微蹙眉,她自幼习武便很少喝酒,此刻见遗珠如此盛情又不忍拒绝,当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但觉此酒味道

绵软,香溢弥漫,一点没有其他酒的烈性。

遗珠见她喝完了,又上前斟满,一面嘻嘻笑道:“娘,您既然也喜欢喝,就不能怪女儿酗酒啦。”。

萧紫妍寒眸斜睨,不知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言语随意到这种地步。她看见遗珠一脸快乐的样子,心中竟然也腾起一丝

难得的温情。

望着手中的酒杯,她却忽然想起楚念冰的话——。

天煞,地劫,飞廉,凶星主命,煞气甚重啊!。

杯中的玉液剧烈地颤抖着,遗珠惊觉有几丝晃出了杯外,大惊失色道:“娘?”。

希冀破灭。

萧紫妍回过神来,瞧见遗珠眼睛睁得大大的,婴孩般澄澈纯净,却满是骇怕和担忧,心中微微一软。放下酒盅沉吟半晌

,她方正色道:“遗珠,跟娘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遗珠交握着双手,低下头去,一股热意从脸上直窜到耳根:“我……我没有……”

萧紫妍见她害羞得连话都说不完整,心下也便猜了个大概。一双微挑的凤眼瞬间冷彻如水,她冷冷吩咐道:“看着我的

眼睛。”。

遗珠不敢忤逆,被迫扬起脸,目光刚一接触到那凤眼中的冷锐和严厉,脸色便霎时苍白无血。

“还不说实话么?”声音渐冷。

遗珠倒抽一口冷气,扑通一声跪倒,声音微颤:“娘……”。

萧紫妍冷着脸,见她经由这么一跪竟痛得龇牙咧嘴,伸手一把将她扶了起来,寒浸浸的眼中约莫闪过一丝疼惜。长年累

月的罚跪冰池,已让女儿落下了病根。事实上她每次惩罚遗珠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孰料遗珠却顺从到没到时间绝不偷懒。

内心突然泛起一丝复杂的辛酸——这样乖巧水灵的女儿,若真是自己亲生的,该有多好。

“你不说也罢,可是,”她缓缓的一字一句低沉了声调,“从今往后,不许再跟他有任何联系。否则,我会要了他的命

!”。

遗珠脑子轰的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道:“为什么……为什么呢,娘?”。

萧紫妍盯着她看,目光中透出的冷光和果决让人触目惊心:“没有为什么,本座已经决定了。”

遗珠讷讷地望着她,内心愈来愈酸楚,一双明亮的眸子慢慢浮起了水雾,她仰起下眼睑想要转回即将落下的泪水,谁知

酸楚难当,两行珠泪便夺眶而出。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呜咽地深吸几口气,硬是将剩下的眼泪忍了回去。却难过得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

萧紫妍见她难过至极,知那男子在女儿心中的地位已是不低,若再不快刀斩乱麻,恐怕以后更难收场。当下割断所有的

疼惜之情,声色俱厉道:“我警告你,若再让我发现你同他在一起,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遗珠骇然失色,手心沁满冷汗,她深知母亲素来说到做到,手段残忍。只是凡是总有个理由吧?为什么平白无故就不准

她和庄逸来往呢?。

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遗珠望着严厉得近乎无情的母亲,心中瞬时冷却了一半。然而,还是存了一丝的希望,她有些哽

咽,心中凄然道:“娘,女儿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萧紫妍似乎无动于衷,淡淡道:“快乐会磨损一个人的意志,你不需要。”。

血液似乎凝固了,遗珠空洞地笑了笑,泪水滑落到唇角,苦涩的味道。她突然想到了奶娘的死,凌波的死,想到那些无

辜惨死于娘亲手上的人们——母亲的意志,又何曾需要过理由?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胆子,遗珠淡淡开口:“您和父亲也曾只羡鸳鸯不羡仙,您是过来人,应该明白女儿的感受啊……

”。

往事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血腥味由肺腑一瞬间传至四肢八骸,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好不容易透了两口气,她撩起眼皮

瞧向含泪的遗珠,目光寒冷而充满杀气,仿佛暮色中明灭的火。

“住口!”她右手紧紧攥住扶手的一角,心中实是怒到了极致,忍到了极致。

遗珠却偏偏颇不识趣地没有住口,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轻笑着问:“娘,这就是您那日所说的,女儿要付出的‘代价

’吗?”。

萧紫妍一怔,忽的想起那日她吓唬遗珠时所说的话,然而时隔不久她早已不愿再追究。谁料时至今日,遗珠竟然如此曲

解自己的良苦用心,还用了这样讥讽的语调,一时间怒火膨胀再也无法容忍,她顺手拿起装有大半壶云液的酒壶,用力向遗珠掷过

去,遗珠大惊失色本能地去躲,酒壶擦着她侧脸飞过,重重摔在地上粉碎,琼浆沿着那支离破碎的瓷块肆意横流。

遗珠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心咚咚地狂跳,咬了唇不敢再说话,只是倔强地双膝落地,身子挺得笔直。萧紫妍见她一脸不

服,气得满面铁青,突然指着不远处酒壶残片的位置喝道:“跪过去!”。

遗珠呆了,怔怔地望了望萧紫妍,那可满是碎片啊……。

萧紫妍的声音由怒转寒:“你听不到?”。

遗珠咬咬唇,知道今日一劫,避无可避,只能忍痛膝行至那碎瓷流觞之处,顿时,碎片刺进膝关节,疼得遗珠脸色青白

,“啊”地尖叫一声,双手乱颤着伏地而起,手心也被锐瓷的尖口扎得鲜血淋漓。

耳畔传来萧紫妍冷冷的声音:“跪下!”。

遗珠浑身一颤,再度跪了下去,膝盖刚一接触,便觉那破碎的瓷片似剑刃一般锋利,刺入膝盖痛得嘴唇发白眼前发黑,

片刻,遗珠便受不了了,偏偏又不敢起来,带了哭腔哀求道:“娘……”。

萧紫妍缓缓踱过来,眼神阴冷,黝黝的深沉,看不出喜怒。她忽然压住遗珠的双肩,将她狠狠按跪在地上,顿时,遗珠

只觉那锐利的瓷片似乎要扎透自己的膝盖骨和皮肉里,疼得她再也承受不住,浑身发抖,沙哑地尖叫着,再也顾不得什么,发疯似

的要挣开,偏偏被萧紫妍按住,遗珠疼得浑身乱颤,泪水汗水直糊了面颊。

萧紫妍的声音冷冷从背后传来:“知道疼了?”。

遗珠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给我听清楚,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可以不理解,却不能说风凉话。往后若敢违背,不要怪娘无情。”说罢

,萧紫妍缓缓放开手,半揽着抱起遗珠,可怜遗珠疼得已经没了力气,膝盖上尽是被扎破的血迹。遗珠根本站不稳,靠在萧紫妍身

上,眼前发黑,泪水噎在喉咙里,连哭也不敢哭。

萧紫妍将遗珠抱到软榻上,迅速取来包扎伤口的一系列药膏纱布,细致地将扎进膝盖、手掌的小碎片挑出来,又敷上药

膏,用纱布缠好。遗珠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萧紫妍见她疼得脸色青白,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发颤,眼神一黯,欲言又止。转身踱出寝宫,只见暮色渐浓,一弯冷月皎

皎升起。寒风瑟瑟,翻起满院青草幽香,似涟漪一般慢慢浮散出来。萧紫妍在院中立了片刻,舒了口气,吩咐道:“把桌上的饭菜

热一热,小姐还没有用晚膳。”。

寝宫内,遗珠呆呆地望着碎了一地的酒壶,似有冰冷的泪水蜿蜒而下。月色投进屋来,如银如练,寒风骤起,她不由得

轻轻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一颗心仿佛一凉如水。

最后那一丝希冀,随着那酒壶的破碎而碎了一地。

神医楚翊。

温存这种东西,稍不注意呵护挽留,便从手边疾驰而去。天气一日凉甚一日,西风萧瑟,草木凋零,遗珠再不去碰萧紫

妍送她的那两件长麾,赌气似的每每惟着一身单薄的雪缎。寒风刺骨,她忍受着膝盖深处蔓延开来的针刺般的煎熬,眼神却显得空

洞而淡漠。心绪凌乱,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紫妍见她临近初冬还穿这样单薄的衣衫,一双小手都凉透了,不禁蹙了蹙眉,将自己的紫色外麾披在她身上。遗珠下

意识地闪躲,却早被萧紫妍裹了个严实。她眼眶微红,涩然道:“女儿不冷……”。

萧紫妍冷着脸看着她,但目光却渐渐柔和起来,长长叹息了一声:“娘知道你心中存了诸多疑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的。”。

遗珠见她这样说,又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带了体温和馨香的外麾披在身上,传来阵阵催人泪下的暖意。这种

温暖让遗珠眷恋,也让她畏惧。寒风刮卷着院落里的枯木败叶,白鸽哑着嗓音有一声没一声地咕咕叫唤,遗珠望着结了淡霜的青石

板地面,一阵茫然,昨天还置身于同庄逸一面之缘的乌篷船上,今天又回到这看不见的牢笼里。她想要挣脱,却舍不下那份温暖。

想要停留,又忍不住思念熬煎。

遗珠依旧不断梦见那个场景,那个面容温婉慈和的陌生妇人,坐在床边轻轻握起自己的手,眼神宠溺而忧伤,低声唤着

自己的小名。深红浅绯的花瓣簌簌落下,这般芬芳甜蜜,伸出双手也拥之不尽。猝然醒来,她竟发觉自己面上果真带了泪痕,连胸

口都溢满沉闷的痛楚。

萧紫妍见遗珠食欲不振,一点点清瘦下去,心中焦急,便命她每日与自己共同用膳。遗珠淡淡看了眼膳房精心烹制的山

珍海味,也只是蜻蜓点水地尝上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萧紫妍便坐在一旁监督着她,一碗饭若是吃不完便不准她离席。一顿饭常

常磨了一个多时辰,萧紫妍非要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才让侍女撤了饭菜。

这日,萧紫妍忽然要带遗珠去行医世家楚门,并未说明缘由,而随行的只有少量侍从。为了防止遗珠一路寂寞无聊,她

特意让天磊陪着女儿说说话。颠簸的马车上,天磊见遗珠敛了眸子沉默寡言,脸色也蜡黄蜡黄的,约略明白她究竟为了哪般折腾自

己,口上虽然想尽办法逗着她开心,内心却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楚念冰早早就在门口迎接一行人的到来,年纪轻轻的世家家主举手投足间显得异常老成。天磊轻快地跃下马车,伸手将

遗珠扶了下来,触摸到她的手,竟凉得出奇。天磊神色微微一黯。萧紫妍与楚念冰寒暄之际,遗珠打量着略显冷清的院落,有些诧

异。料想之前见到的与楚世家并称的庄世家,仆从成群,门庭繁复。而这里除了一律素色的庭院阁楼,到处都是香炉燃起的袅袅紫

烟,散发着各种草药熬制的苦辛气息。

“家父刚为先母上坟归来,在丹房前的忆冰亭等待教主和各位贵客。”楚念冰笑容干净不染纤尘,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

。萧紫妍淡淡笑着回应;“有劳了。”她难得有这样和气的笑容,只因这位早不问江湖之事的在世华佗,今日竟能得见,说不定能

使女儿的怪病有所转机呢。

曲曲折折的柳巷深处,依稀可见“忆冰亭”檐角飞扬,熏染着淡淡的紫罗兰的幽香。遗珠跟随着萧紫妍和楚念冰,遥遥

听见洞箫悠然,如泣如诉。那凄清哀怨的调子里,却带了些许宁静安和,甚至有氤氲的暖意薄薄铺开。

只要听见这箫声,便能猜度弄箫人必是情深意重者,否则定然吹不出这百转千回又柔肠百转的宫商徵羽。听着,听着,

流着泪的古乐,如潮暗涌,如前世漫过今生。

“父亲,萧教主到了!”楚念冰对着亭内吹箫的中年背影,微微躬身。

箫声骤停,中年男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岁月掩盖不了的清俊面容,虽然憔悴得苍白,却难以磨灭眼中的睿智灵气。他

手中握着一支长长的竹箫,箫身篆了小小的“冰”字。萧紫妍早听闻这位楚大夫至情至性,今日得见处处流露对忘妻的思念,心下

微微慨然。遗珠却觉得这位叔叔平易近人,性格和善,父子俩虽然面貌上相去甚远,那清清静静的性子却如出一辙。

“楚先生,打扰了。”萧紫妍淡淡一笑。

楚翊颔首致意,为萧紫妍和遗珠看了座,稍带歉意地道:“念冰已经跟我提及教主和令千金,却因前日是爱妻的忌日,

所以直到今日才腾出空闲来,还请教主见谅。”

萧紫妍点点头:“尊夫人若地下有知,见先生如此追思,也定是含笑九泉了。”

楚翊想起冷冰儿,眼底漫起酽酽的温暖。这么多年来,虽有诸多好心人为他说媒谈亲,他却从来都是婉拒。只因他内心

再也装不下其他人。无论生还是死,她的音容笑貌都深深刻在他的心底,印在他的脑海。他甚至觉得他并没有失去她。在冷冰儿的

坟前,他悠悠地吹着温暖的调子给她听,仿佛她依旧在他的身边。

萧紫妍轻拍遗珠手臂,淡淡吩咐道:“还不见过楚叔叔。”。

遗珠乖乖地长揖:“遗珠见过楚叔叔!”。

楚翊绵延的思绪被猛地拉回,看着瞳仁清澈的遗珠,那可人的模样竟与冰儿有些神似。许是太过思念,他竟产生了错觉

。然而很快,楚翊的眼中竟带了不详的神色,他盯着遗珠面上的两处阳白穴,沉吟片刻道:“待楚某为令千金探探脉向。”。

萧紫妍见他神色微变,心中一咯噔,轻轻拉过遗珠的手腕。遗珠一脸错愕地望着楚翊为自己把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

么事情。余光瞥见一旁的楚念冰竟带了些许怜悯的眼光望向自己。她不知所措地望向萧紫妍,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着讶异的光。

萧紫妍见遗珠求救般地望向自己,一双乌漆的眼珠满是无辜,她若无其事地避重就轻道:“楚叔叔是名震四海的神医,

晓你近来食欲不振,为你开些治病的方子。”。

遗珠怔怔地点头,丝毫没有怀疑什么,只是感觉这一点小病哪里需要看呢?再者说,她这都是心病,药物又何以治愈啊

楚翊撤下诊脉的手,刚想开口,只见萧紫妍摸着遗珠的小脸道:“珠儿,去找天磊陪你四处转转吧。”。

遗珠又是一楞,娘今天的举动怎么这么反常。但是娘能够这么说,无疑是从天而降的喜讯,她自然乐不可支地不住点头

遗珠离开后,萧紫妍目光沉下来,隔了半晌才开口:“楚先生,小女的病,真的那么严重吗?”

楚翊叹口气,带了些许悲悯的神情:“不瞒教主,楚某行医几十年,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令千金脉象疲弱,且间

隔性地跳跃,心肺间一股诡异的真气贯穿周身,因而承泣两穴隐隐作灰。实乃孤星之命格。”。

没有希望,自然不会失望。萧紫妍此次前来却抱了极大的希望。此刻听闻此言,心一下子凉了一半。她忍下心中的酸楚

,道;“先生号称在世华佗,可有良方解救?无论花多大代价,我也愿意承担。”。

楚翊见她平日威风凛凛,此刻却低声下气,想这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岳母冷月自冰儿离世后,亦是夜夜难寝,以泪洗

面,后半辈子都在悔恨之中煎熬。他深知做母亲的心中的苦楚,此刻见萧紫妍亦是如此,实是不忍心再添一桩人间惨剧。

努力回忆着医术上记载的巨细,包括他多年行医的见闻,将那些交织复杂的诊案细细梳理。萧紫妍默不作声地等待着,

罔顾身旁匆匆掠去的飞鸟和缓缓移动的日色。直到她的心即将彻底冷下去,楚翊忽然眼睛一亮;“或许,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与此同时,巷口街角,萧遗珠与邢天磊并排坐于一棵冬日依旧繁茂的红棕柳杉下,微凉的风将细长的小枝连同枝上的叶

片吹起,团团的枝叶在他们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树下的两人发丝轻扬,身子单薄的遗珠不禁打了个喷嚏。天磊偏头道:“冷吗,

是不是穿得单薄了?”

遗珠笑吟吟地道:“没什么的。你和娘一样,都唯恐我不识添衣。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呢!”

天磊宠溺地看着她,见一片卷起的落叶翩然坠落,附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天磊嗅到一种浅淡的草木香,极清极纯,即使

夏日的郁郁甜香也无法掩盖。他有些恍惚,定了定神,道:“珠儿,你已经十六岁了呢,这个年龄已可以嫁人了。”。

遗珠脸颊微微一红:“天磊哥说什么呢……”。

天磊望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心头一动,方要开口,却见她已缓缓起身。追随她的目光而去,他看见不远处的药铺门口

,一个青衫男子拿着刚开好的草药,正跨过门槛。还未回过神来,只见遗珠已匆匆走至他身畔。青衫男子瞧见遗珠,微微一笑。

记忆忽然翻江倒海,天磊想起来,那日在船上,就是这个男子让遗珠心神恍惚。他心中一涩,有些踉跄地走了过去。望

着旁若无人言笑晏晏的两人,他仿佛被隔在千里之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珠儿……”他迟疑地开口,嗓音有些变。

遗珠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天磊哥,还得麻烦你跟娘说一声,我可能要晚些回去了。”

庄逸远远就看见了天磊,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天磊并没有看他,眼中只有这个“乐不思蜀”的小丫头,他摇头道:“你娘让我陪你出来,到时见不到你,可怎么办呢

?”。

遗珠刚要开口,庄逸抢了话:“兄台放心吧,在下会照顾好遗珠姑娘,并将她安然送回贵府的。”。

遗珠听他如此说,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触动。天磊听到此话,却酸涩得攥紧掌心。他望着她灼灼的目光,满溢了幸福,

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被抽空了,他淡淡道:“那好,你早去早回。”。

直到遗珠离开他的视线,那难掩的快乐神情依然狠狠割裂着他情意深重的一颗心。他蓦地松开紧攥的掌心,从包袱里拿

出那日在集市上所买的小面人——一只鼓着肚皮的猪八戒,笑得傻傻的。看着看着,他双眼不觉湿润了。

柔夷翰墨。

寂寞的天鸟衔住黄昏的一角轻飞。既不是闲情的孤鹜,也不是逸致的小船。天磊独自回返,眼底惨淡恍若空旷的荒原。

那力不从心的灯花的抖落,燃烧最后一豆渔火,点燃那淅淅沥沥的,仿佛内心深处下着的冷雨。

晚膳之时,萧紫妍见遗珠没有跟随天磊归来,放下手中的玉箸,一双凤眼泛起十足的寒意:“遗珠呢?”。

天磊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双膝点地:“回禀教主,遗珠小姐她……她要见一位朋友,晚一些回来,您不要担心……”。

“朋友?”萧紫妍挑眉,冷冷道:“她能有什么朋友……”沉吟片刻,眼光忽然冷了下去,她盯着跪在身前的天磊,一

字一句道:“究竟是什么人?”。

天磊见教主声色俱厉,心中惶恐,他虽然不知道教主已严令禁止遗珠与庄逸相往来,却觉她一定不希望遗珠和异性单独

相处的。迟疑半晌,他方冷汗涔涔地道:“属下……属下并不知道是什么人,也许……也许是哪家千金小姐……”

天磊自小敦厚笃诚,从不会撒谎,此刻支支吾吾地交代着,竟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连背心都湿透了。萧紫妍见他惊慌

失措的样子,心中明白了大半,她眯起微挑的凤眼,声音不大,却透着十足的威严:“天磊,本座向来以为你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

。怎么如今,你也满口谎言了?”。

天磊心下大惊,哆哆嗦嗦地低下头去,时间变得凝固起来。

萧紫妍挥挥手示意侍女撤走满桌的佳肴,不一会时间,满桌的饭菜已为一壶飘着幽香的花茶所取代。新鲜的玫瑰花瓣经

过风干全缩成干瘪的薄皮,此刻由沸腾的露水泡开,又恢复了先前的明媚样貌。天磊跪在地上一直不敢抬头,只听得侍女为教主斟

茶的间隙,萧紫妍淡淡说了句:“你起来吧。”。

天磊讶异地抬头,他本以为以教主的性格,今日定逃脱不了一番重责,他惟愿遗珠不要看见自己的惨状,却未料教主竟

让自己起身说话。怔了半晌,他咬紧嘴唇站了起来,一阵清风吹过,发觉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与遗珠情同兄妹,你也一直爱护着她,这是遗珠的福气,”萧紫妍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碗,轻轻啜上一口,接着道:

“可是你要明白,你此刻替她隐瞒,不是帮她反而是害她。”

天磊见教主一下子就识破了自己的谎话,脸上微微一烫,攥着掌心低声道:“教主……”。

内心仿佛被瞬间被割烈成两个完全对立的部分,一半想继续隐瞒,一半却怕害了遗珠。他反复揣度着教主的意思,反复

斟酌着其中的利弊,犹犹豫豫间,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萧紫妍看似悠闲地啜着茶,一双凤眼却始终透着冰冷而令人生畏的神色。她沉默的时候,时间仿佛就过得格外漫长,任

何一个人望着她,眼中都只有敬畏。天磊被这份无形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额上的细汗还未来得及擦拭,又不断有新的汗水经过,

淅淅沥沥的汗水汇在一起,接连滴在地面,很快形成小水洼。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藕色身影在门外停了一下,似乎不大情愿地走了进来。萧紫妍远远看见那单薄的小身影,冰冷的神

情中多了一丝严厉。天磊听那脚步声,不用回头就已知道是谁。他攥着满是冷汗的掌心,只希望教主不会施重责于她。

“娘,女儿回来了。”遗珠双膝点地,虽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眉梢眼角却依旧存有难以掩饰的喜悦。

“你还知道回来么?”萧紫妍目光冷锐地俯视着女儿,声音严厉得令人心寒。

坚硬而冰冷的地板,在与落了病的膝盖接触时便可产生难以想象的痛楚,遗珠只是片刻便跪不住了,偷偷往小腿上坐去

,萧紫妍忽然“啪”地将桌角拍得粉碎,遗珠吓得浑身一哆嗦,只得跪直身子,却禁不住“啊”地一声双手撑地。

萧紫妍狠狠瞪着她,冷彻如水,似乎恨不得立时将她绑起来鞭打一顿。然而遗珠膝盖的疼痛似乎也瞬间传到了她心里,

萧紫妍虽然生气,却不愿真让她膝盖就此废了。当下冷冷道:“起来回话。”

遗珠闻言如获大赦,扶着地飞快地站了起来,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的痛楚。然而抬起头时,满腹委屈已变成讨好的嬉笑。

“娘,您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啊?”遗珠嘻嘻笑着,像只淘气的小猫蹭到萧紫妍身畔。

“你和谁出去了?”萧紫妍睨着她,没好气地问道。

遗珠抓抓脑袋,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却是在掩盖内心的极大不安,“女儿……没跟谁出去呀……”。

萧紫妍冷“哼”一声,看了眼垂首侍立一脸恭顺的邢天磊,淡淡道:“天磊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

遗珠睁大眼睛,轻轻“啊?”了一声。

萧紫妍气不打一处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讲实情。”。

这句话一出,遗珠便知是最后的通牒。然而她却微微嬉笑起来,仿佛盈盈欲放的千瓣白莲,那笑意一瓣瓣地舒展,清淡

里含着不能穷尽的聪颖可人。“天磊哥哥才不会什么都说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萧紫妍气鼓鼓地看着她,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天磊却真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下也暗喜遗珠没有轻易“上当”。

“你不说也可以,”萧紫妍本来满腔怒火,瞧见她讨好嬉笑的模样,偏偏又发作不出来,她冷冷道:“从明天起,你哪

也不许去,在寝宫里抄写易经,每天抄一章,抄不完家法伺候,”她眉峰一挑,唇角扬起一抹略带戏谑的冷笑,“天磊也陪你受罚

!”。

遗珠这下再也笑不出来了,易经是她最不喜欢的一本书,又枯燥又不知所云,满书都是她看不懂的卦象符号。当下闷闷

不乐地小声嘟囔道:“娘,可不可以罚别的……”

萧紫妍寒眸斜睨,重重一巴掌扇将在她丰满的臀上,怒斥道;“怎么,你还敢讨价还价?那么每章抄十遍,抄不完不准

休息!”。

遗珠抿紧了嘴唇,生生咽下口边的话,不敢再吱声。

“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遗珠百无聊赖地握着狼毫,在

洁白的宣纸上写着娟秀的字迹,满屋都飘散着淡雅的墨香。好久没有被罚抄书了,记忆中只有很小的时候,因为背不过而一遍一遍

地誊写,直到手腕都酸痛地端不起碗。

事实上罚抄写已经算格外留情的手段了,萧紫妍实是因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才想出这种不伤身的惩罚方式。只是这

对于天性贪玩又厌恶艰涩文章的遗珠来讲,无疑是比体罚还要严重的折磨。。

此时窗外夜色转浓,半爿明月已是排云而出,虽不是望月,却也皎皎可爱。侍女见光线有些暗淡,上前替遗珠拨了拨灯

芯,遗珠却在那摇曳的灯影中忽然失了神。温暖昏黄的氤氲氛围,她的思绪缓缓飘飞到回家前的珍贵时光里。夕阳残照,柔光漫袖

,庄逸微微笑着扬起脸,那刀削般深刻的轮廓几乎融进金色的霞光里。这样明亮的容颜,看得人眼睛发痛。遗珠只觉站在他身边,

整个天地间都泛着明媚的炫炫光华,略一恍惚便疑心自己身在梦中。

为了见到他,她宁可什么都不要,宁可受到重罚,只为能与他并肩同行,赏这凄美纯粹的夕照。不知大漠的夕照与江南

相比,有几分不同?照在孤烟上与照在小桥上,照在黄沙上与照在溪水间,那景象定是不一样的吧?听说月下的大漠,与千里雪场

相似,她一直想去看看的。如果能和他共赴佳境,那么她此生都不留遗憾了吧。

正自思量,忽觉笔端一沉,一滴墨汁由笔尖浸透了纸背,遗珠“呀”了一声不禁蹙眉,刚才写好的字只好弃之不用,重

新写过了。寒夜凄冷,睡意盎然,若不是因为害怕连累无辜的天磊哥,她此刻一定幽会周公去了。十遍乾卦的任务并不是轻松的,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定定神再次提起笔来。

庄逸站在远处目送她回了神教,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面上的谦和温润顷刻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戾气。他早

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从来不多过问。

夜色湮没了一切,他却熟稔所走的每一步路。在一个旁人难以寻及的山洞外,他默默拿出午后刚买来的几味草药,不用

看就能分辨出每一种药的性能。从十岁起他便会隔一段时间来这里一次,只因山洞里的那个人是他钦佩一生的恩师,也是爱戴一世

的慈父。

山洞的门虚掩,庄逸移步走进,里面幽深狭隘看不到尽头。他擦出一张火折子,点亮了洞内一切。在火光的映衬下,那

仄仄的蜿蜒窄道里,竟别有洞天。仿若一个幽静的宅里子,床榻、被褥、炉灶、粮食和水……一应俱全。

床榻上仰卧着一个中年男子,眼睛空洞而乏力地张着,并未入眠。听见脚步声,他一溜身坐起,见是庄逸前来,呆呆地

发出“哧哧”地傻笑。庄逸低低唤了声师傅,见他毫无反应地继续傻笑着,眸色一黯。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身将草药磨碎,放入药

锅中去熬。洞内瞬时萦着苦涩而辛辣的混合气味,与中年男子的哧哧低笑合在一起,竟有说不出的凄凉感。

雪落无声。

自从被罚抄易经以来,遗珠日间果然没有太多时间出门,只得乖乖的一字一句地誊写,再把写好的一厚摞绢纸呈给萧紫

妍。萧紫妍只大致扫了眼,便撩起眼皮看向一旁屏着呼吸的遗珠,眼中带了些许玩味和戏谑。这个兵不血刃却能制住女儿的办法真

是好用,她决定经常施展并将其发扬光大。

时间一点点地流过,遗珠低着头攥着掌心,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娘亲开口:“行了,今天就算你过了。”她才长

长舒了一口气,扬起脸来,明澈的眸子亮亮的,闪烁着雨后彩虹的快乐。

萧紫妍见她眼中布满血丝,一双黑眼圈赫然印在下眼睑,然而眼底却闪现着任务完成的喜悦。她忽然想起了婴孩时期的

小女儿,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奶香,瞅着自己时眼神单纯清澈,小脸蛋粉扑扑的,只要被自己抱进怀里就依依呀呀地笑个不停。她小

心翼翼地爱抚着怀中小人儿软软的小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折断了它。心底被不知名的情绪感染了,她多希望这个乖巧善良的小宝

贝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萧紫妍看着看着,冷若冰霜的目光中融进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愈来愈疼惜这个孩子,甚至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生父,竟然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家。

然而这个办法并不是她想象中那般奏效。遗珠照实誊抄了,且誊得字迹工整,丝毫不敢马虎,然而白天却依旧有时间溜

出去。萧紫妍这才发觉,原来遗珠都是熬着夜在完成任务,无怪乎她整日都似熊猫一般黑着眼圈,满面倦容。萧紫妍气不打一处来

,愈发感觉这个小丫头难管教。

她看着遗珠耷拉着脑袋,因严重缺乏睡眠而昏昏欲睡的样子,忽然淡淡道:“今晚你不要回去了,就留着陪娘吧。”。

遗珠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娘,您是说?”。

萧紫妍挑眉,声音渐冷:“怎么,不愿意?”。

遗珠连忙摇摇头,嘻嘻一笑:“愿意,当然愿意!”她虽然笑着,内心却泛了嘀咕,这下晚上可就抄不成书了,白天没

法出去见庄逸了。

萧紫妍见她虽然嬉笑着,眉梢眼角却明显带了些许无奈,唇边竟不觉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进入十一月,白日是一片铁青天色,略无一线阳光,寒风刮在身上,如斧锯刀割一般,而夜间连月色都隐匿了身影。天

地之间一片混沌,夜色深沉,如洪荒初辟,宇宙重开。

萧紫妍挥手驱散屋内所有侍从,只剩她母女二人。侍从们躬身退走,连带着轻轻阖上那展鎏金红漆的门。萧紫妍却不喜

欢不流通的空气,独自走至窗前,将那窗格支起,一阵凛冽寒气入室,将阁内炭气冲淡,登时令人耳目清明了许多。

透过那方寸窗棂,但见洁白雪粒竟不知何时轻轻悄悄地垂落,如碎玉抛珠。主梁碧瓦似乎失却了颜色,楼若纯银,阁如

素晶,繁华喧嚣的世间百态都静静地湮没在雪色之下。那晶莹白雪,只凭借几盏昏黄孤灯,便折射出点点微光,远远望去竟如无数

双盈盈泪眼。

“下雪了吗?”遗珠走到萧紫妍身后,眼睛亮亮的,闪烁着快乐的光芒。萧紫妍转过身来,见她只穿着单衣,淡淡道:

“你冷吗?”遗珠这才觉察到寒意,微微点了点头。萧紫妍脸色一寒,似乎要责备她又不听自己话,竟穿这么单薄。她将自己的貂

裘与她裹上,冷冷斥道:“以后不许再这样。”遗珠听了这样的话,披了娘亲的貂裘,但觉一股十足的暖意自上而下包围了,温暖

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乖乖地点了点头,掩饰似的向窗外望去,雪夜也蒙了淡淡的雾气。

娘亲今夜行止大异,然而无论再多温情,遗珠心内也不得不吊了水桶。仰头望她,但见娘亲目光冲淡,眉梢眼角不着悲

喜之态,她侧着脸去望雪,遗珠却望着她。只觉面前之人虽是至亲血缘,却也无比疏离。

萧紫妍看了眼遗珠,复又将窗子阖上,缓缓踱至梳妆镜前坐下。擦得透亮的铜镜,瞬时映出一张风韵犹存的精致面容,

臻首蛾眉,凤目朱唇。遗珠站在她身侧,将自己的面容也映了上去。母女两人,一个似冰山威仪万千,一个若小溪轻灵娟静,却皆

是世间少有的美貌脱俗的女子。

“帮我梳头。”。

遗珠不由惊诧,猜不出娘亲心中到底在做如是想,却也依言走了过去,帮她摘掉发簪。这是遗珠第一次摸到娘亲的头发

,在灯下映着,泛着莹莹乌泽,拢在手中又轻又滑。但是却透着微凉。犀角镶金的梳子滑过万缕青丝,忽的顿住,遗珠见到那鬓角

竟有一根白发,以为自己眼花,细细拨了拨,竟发觉有好大一缕藏于其中。萧紫妍觉她手中犹疑,淡淡道:“怎么?”

“没……没什么……”遗珠声音有了哽咽。她心中忽然泛起酸楚,想到娘为了这个门派,也为了自己,操碎了心,她从

前却只知道和娘作对,甚至曾经出言顶撞讥讽。她忽然想起那日她赌气离家之时,娘亲在身后,会是怎样的难过。

萧紫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里,看见遗珠垂敛的眸中似乎带了点点水气,却抿紧嘴唇忍着,呼吸间竟觉鼻息有些沉重。她

淡淡道:“你在想什么?”遗珠连忙摇摇头,将快要流出的眼泪转回去。似有微风经过,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萧紫妍见她心中有事,却几番隐忍,并没有追问,随意拿起一根发簪捏在手里把玩。母女二人平素话便不多,此刻咫尺

之间,竟似隔了天涯之远。

“膝盖还经常疼么?”盯着发簪上那颗发白的珍珠,萧紫妍忽然说了句,不带任何感情成分。

遗珠却微怔,扶梳的手僵在半空,玉梳掉落。萧紫妍刚要回头,却觉一双雪白的手臂从身后紧紧环住自己,侧脸贴在她

长发之上,大滴的眼泪掉落在自己肩头,倏地沾湿。萧紫妍也怔了怔,想问什么却终究未说,只是轻轻拍了她的手背。

是夜,屋内无一侍女,皆是遗珠在一旁悉心服侍。她们母女,多久没有这样没有怪罪、没有隔阂的相处过?阁内烛火摇

曳,取暖的炭盆将要熄灭了,凉意慢慢开始侵袭。

萧紫妍进了内寝,见遗珠端来一盆热水,要为自己濯足,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遗珠挽起衣袖半跪在地上,帮母亲除

去鞋袜,忍下膝头尖锐的痛楚。从前都是侍女们伺候她,如今做起来多少有些别扭。

手一接触,方觉那双白皙的足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温度。遗珠眼眶微红,把一双彻骨冰冷的脚塞入怀中,寒意窜上心口

,她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皮肤上迅速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萧紫妍本来看着女儿笨手笨脚的样子觉得好笑,但最后的举动让她愣住了。

诧异,还有一丝柔软从心底升腾。

母女俩几乎没有什么亲近的机会,见了面,动辄对遗珠打骂,从没有这种肢体上的接触。比她更为诧异的却是遗珠,怎

么也想不通自己方才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

萧紫妍移开双足,径自泡在水中,怕把遗珠凉到。遗珠眸子倏地一黯,以为娘亲反感她这样亲近的举动。她蹲在地上,

弯下腰,低头悉心洗濯,她一手小心托着足底,另一手将温热的水浇在上面,动作虽然不老练,却很细心。

这种感觉很微妙,很奇怪,遗珠有些不适应。

可是,这样才像是两母女。

涌起一丝酸楚,除去受罚挨打,娘亲多久没和她单独相处了?记忆中只有六岁那次,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娘亲抱着吓

得大哭的自己,哼着温柔的曲调哄着拍着,珠儿乖乖,不怕不怕……。

那几乎是她昏暗岁月里唯一的一缕阳光,只要想起来,无论是委屈还是伤感的内心,就有了温暖和力量。母爱很熹微,

很疏离,她无法像别的孩子那样浸在满布温馨的花瓣丛中,却攥着记忆的一缕芬芳流连忘返。她多想靠近娘亲,多想跟她撒撒娇耍

耍赖,多想说出她的委屈,多想让娘抱抱自己。。

可是大多时候,这些只不过是奢望。如同悬崖对岸的春暖花开,那永远触及不到的美好愿景。

寒夜里,氤氲的水汽濡湿着琥珀般清澈的眼眸。借着略显昏黄的烛火,萧紫妍俯视着自己的女儿,那么乖巧,那么无辜

,长长的睫毛盖住琉璃般的眼窝,满眼都是清澈。即使被自己虐待了那么多年,即使打断了那么多根藤条,即使她让遗珠的血将软

鞭染得红透,遗珠却依然那么依恋着自己。然而她呢,她却是杀了遗珠亲娘的人,总有一天会让遗珠抱憾终生的人,养育了却没有

带给她美好童年的人。

曾经难以磨灭,未来又将如何,这命运如此残忍,将她一颗心生生扯成碎片。天地间是如此寂静,可以听见大雪落地的

声音,清润的,细碎的,绵延不断,此起彼伏。她的耳畔似有环佩玉漏,眼中慢慢腾起不知名的雾气。看着看着,她忽然伸手拉起

遗珠,有些颤抖的,将她紧紧抱进怀中。

淡雅的沉水香,盖过了屋内本来的熏香,那是母亲身上特有的气息。那样温暖,那样让她安心。含了几丝惶然,遗珠依

偎着,鼻子发酸,双肩也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窗外雪落无声,寒气蒙住了窗子,屋内氤氲着昏黄的暖。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如果岁月可以定格,如果只在此刻驻了脚步,如果她的今生能够在此结束,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

…是否便是佛家所言的圆寂的完满?。

可惜如果如果,没有如果。

明晨南柯梦觉,醒后欢喜与悲哀两相抵消。窗外依旧雪落无声,壮美异常,漫天抛洒的皆是她梦境的残骸碎片,再也无

法拼凑收拾。

那是命运注定,那是前尘旧怨,既然有了开始,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遗珠在萧紫妍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并且

渐渐开始模糊,如同一颗石子冲破了原来平静的湖面。转眼间,却觉她面上似乎又恢复了以往清冷淡漠的神色,瞳仁冰凉,令人畏

惧。仿佛方才的一切未曾发生过,只是恍惚一梦,然而那梦却如此清晰,篆在心头,萦于脑际。

人生在世,谁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或许可转,但命却永不能改变所有该来的。她们都躲不过去,只有打起了全副的

精神,将这一日复一日、愈发的残酷悲惘,点滴的,注定了的,接着过下去。

风雪肆虐。

风雪漫漫,鹅毛大雪若柳絮纷飞而下,让整座城中一片银装素裹。大街小巷中尽是皑皑积雪。落雪纷纷,愈发显得这风

雪中的暮色格外凄清。昏黄的灯光,利用微薄的温暖抗拒这冰寒刺骨的傍晚,仿佛昨日还是曲园回廊幽树名花,还是繁茂枝叶郁郁

甜香,今昔早已湮没在这片不知何时才会停的风雪中。

萧遗珠裹着厚厚的狐皮长麾,却依旧在凛冽寒风微微发抖,唯感慨天气真是冷了,却冷得连一丝过渡都没有。如同娘亲

忽然冷下来的目光,严厉得没有一丝温度。她就愈发怀疑那一晚是否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又是一个无法抵达的梦境彼岸?

唯一的恩泽是,她可以不用抄书了,不必再为了完成任务而深夜燃灯,不必在夜深人静之时还与疲惫作战。娘亲愈发频

繁地往来于楚府与神教之间,时常带回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然后在丹房一呆就是整整一天。遗珠倒乐得清闲自在,没人管自己了

,就时常偷跑出去找庄逸,早将娘亲警告的话语抛到了九霄云外。

庄逸从来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连眼神都是悲悯清朗的,仿佛八月的天空连一片碍眼的云都没有。疏疏离离的笑意

,淡定沉稳的性子,让遗珠倾付一片痴心,却也对他琢磨不透。而那个叫庄琳的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看见自己,都是一副深恶痛

绝的表情,那种表情并不是普通的妒忌或者自家哥哥宠爱别人而引发的失落,而是……一种由心底升腾的仇恨。每次见到庄琳恨意

十足的眼光胶着在自己身上,遗珠都觉得很不自在,想问问庄逸,却见他眉宇间一片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庄逸时常带她来到他们初次见面时所至之处,那里曾经辉煌鼎盛,如今却只剩下野草荒凉。遗珠不明白他为什么带自己

去那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都要带上一盏孔明灯,在暮□临时点燃,再若无其事地看着它冉冉升上苍穹。他的神情很平淡,平

淡之下却似乎隐匿了不可言说的情绪。这种情绪,遗珠看不准也也不愿去想。即使内心依旧存在诸多疑问和困惑,她所眷恋的也只

不过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让她心跳而雀跃的人。

庄逸也总会带她去那个街巷角落处的酒肆,要一壶美酒,斟满银杯递给她,深情款款。遗珠不愿再惹萧紫妍生气,却也

不愿扫他的兴,只好应付似的喝那么一杯两杯。庄逸也不多灌她酒,只是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去喝,他酒量甚好,从未醉过。遗珠从

来不曾留意过,他平静之下潜藏的暗涌,也绝然不会发觉那杯底被他做过什么手脚。

然而遗珠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半夜三更心口莫名疼痛,剧烈地让她连气都喘不上来。她去找萧紫妍,萧紫妍却

连一丝怜悯之意都没有,只淡淡说她这是自作自受。娘亲的冷落让她心寒,更心寒的却是她每天都被迫喝下一种汤药,略通药理的

她能尝出其中有几味药是能致慢性死亡的剧毒,为什么娘亲要逼她喝下剧毒?。

“如果你依旧去找那个姓庄的小子,就把它喝下去。”萧紫妍如是说,面色依旧冷得如同千年不解冻的冰层。遗珠不肯

,她就拿着软鞭站在她身侧,稍有不从,软鞭便如雨点般抽落下来。

遗珠眼眶一红,这算是惩罚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呢?她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这也算是过错

吗?。

那心口的绞痛令她半夜惊醒,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侍女听到声响慌忙过来点上灯烛。摇曳昏黄的房间里,遗珠惶恐地

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痛得发抖不止。这一定是慢性毒药的作用,这一定是娘亲在惩罚她……终于有次,她着实忍

不下,深夜跑到萧紫妍的寝宫外乞求娘亲救救自己。萧紫妍从来也不出来见她。在飘着雪花的夜里,细弱的哭声便在呼啸的风中荡

漾开来。

这日,风雪依旧肆虐,遗珠被心脏疼痛折磨了一夜,清晨又昏昏睡去,直到晌午才缓缓睁开眼睛。萧紫妍坐在她的床边

,见她醒过来,径自将一碗毒草熬制的墨绿色的药汁递给她,面容冷峻而不容商量。遗珠兀自向里瑟缩着,那药汁散发的苦涩气体

仿佛幻化做一条游着芯子的毒蛇,正逶迤地向自己扭动过来。“不!”遗珠的双眼因恐惧而俞睁愈大,“我不喝毒药,娘,不要让

我喝毒药!”那哀求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心生怜惜,然而萧紫妍似乎不为所动,凝冰似的凤眼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化。

“喝下去!”。

“不要,求您饶恕我……我不要喝毒药……”遗珠颤抖着向后瑟缩着,声音都变了声调。

萧紫妍失了耐心,命两个侍女将遗珠死死架住,捏起她的下颌硬是灌了进去。遗珠只觉得胸口疼得好像要炸开,那苦楚

而带有血腥的气息灌入胃里,难受得让人战栗。她不是怕吃苦药的人,而是……这是毒药啊!这是能让人心口破裂一点点折磨至死

的毒药啊!遗珠的泪水溢满了清灵的眸子,顺着白皙的面颊滑落,竟是一种槁木死灰般的绝望。

见一碗药都喂了下去,萧紫妍这才驱开侍女,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了她的背给她顺气。遗珠挣扎着伏在床边,想尽办

法要把喝下去的药吐出来。萧紫妍面无表情地缓缓站起来,将那空碗放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吐一个试试,你敢吐,本

座就血洗了庄府。”

遗珠呆了,捂着嘴一阵咳嗽,咳到最后竟成了呜咽的哭声。

萧紫妍冷冷道:“哭够了没有!”。

遗珠抽抽噎噎地望着她,满眼都是委屈和不解。

萧紫妍叹口气,眼中的冰冷微微有些融化:“你记住,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遗珠擦了擦眼泪,哑着声音问道:“娘,女儿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萧紫妍瞪着她道:“胡说!”。

“那为什么……为什么您要给女儿喝药呢?”。

话到口边,萧紫妍却生生将其咽了下去。不能说,孩子还小,这种事情怎么让她承受啊。

“因为本座最近在研制一种毒药,不知药性如何,所以让你先尝尝。”。

萧紫妍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却让遗珠听见内心破碎的声音。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提了气说道:“您拿女儿……做试验

品?”。

萧紫妍脸色一沉,冷冷道:“你如此不听我的话,非要三番五次跑出去找那个小子,这也是你咎由自取。”。

遗珠难以置信地望着娘亲,难以置信这就是前几天晚上抱着自己呵护自己的娘亲,难以置信这就是自己深爱了十六年的

至亲!。

有些委顿地低下头去:“娘,有什么事情,请您告诉我好吗?”。

将信将疑的临界点,她要的只不过是一句肯定的话,让她明白娘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害她。

可惜,萧紫妍却如石化般冰冷:“若不想吃药也可以,你要发毒誓,再也不得接近庄逸,也绝不可爱上任何男子。”。

绝望一时间疯长,从枝头漫向茎叶。遗珠咬咬下唇,惨淡泣道:“喝毒药,不过是皮囊之痛,此生弃爱,却是裂肺之苦

。女儿甘愿接受您的严惩,只求您允许我同他在一起。”

萧紫妍心里忽然一阵烦躁,急怒交加,将旁侧的药碗砸落在地,摔得粉碎,随后拂袖而去。

遗珠惶然看着娘亲震怒的背影,径自呆了,心头莫名地陇上一层阴霾,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夜寒冷,风雪交加,萧紫妍负手立于院落里,一任风卷雪飞,落在额头上,落在眼睛里,蜿蜒成一丝冰冷的液体,顺

着脸颊慢慢滑落,她也懒得伸手去拭。只有在现在,她才真得觉得自己无比孤单。

怒火攻心。

每天清晨,吃药都成了萧紫妍母女最头痛的事情,开始几日,萧紫妍用尽手段,把遗珠绑起来硬灌,拿庄府之人的性命

作要挟,软硬兼施。到后来,遗珠竟也不挣扎了,脸色苍白如死灰,任萧紫妍灌下药汤,只空洞地睁大眼睛缓缓流泪,看上去竟然

比以往还要瘦弱。

天磊看见遗珠这个样子,心里就像被利刃一下一下地划着,他哀声乞求萧紫妍放过遗珠,甚至开始为他的“情敌”说好

话。萧紫妍心绪烦乱,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反倒限制了天磊与遗珠见面的机会。于是遗珠愈发孤单,只要想到庄逸的笑容,心口就

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萧紫妍因为遗珠的缘故,疏于打理教中事务,滇南的势力重新抬头,那些与神教为敌的门派在暗中蠢蠢欲动。葬夜护法

看在眼中,迟迟不见教主有所反应,心中焦急。而魅舞护法却总是冷眼站在一旁,笑容愈发深邃莫测。

这样不知不觉熬过了几日,萧紫妍竟亦觉身心疲惫不堪。在议事厅内,她一贯冷峻沉着的目光中多少带了疲于应对。她

右臂斜倚着座上的红木小几,听着堂下喋喋不休禀报的下属,眼前却尽是遗珠楚楚可怜呜咽涕泣的模样。本就心绪不宁,此刻愈听

愈是烦乱,忽然沉声道:“别说了!”

那名堂主兀自一震,不知何处惹恼了教主。她慌忙闭住口,悻悻地退了下去。

葬夜护法见教主近日来反常到这般地步,从前即使是强敌临门她都不会有丝毫慌乱。可是如今她脸色竟苍白得没有一丝

血色,看得出她体内真气正以异于平常的方式逆转着——想是她近日过度熬制那种神神秘秘的药汤,而损耗了大半内力。悠悠叹了

口气,他深知教主对遗珠小姐的爱护,可是这份爱太惨烈太沉重也太不近人情。难怪遗珠小姐难以接受,难怪她们母女误会重重。

魅舞护法却环着双臂站在一侧,眼光幽魅地直视着堂上的教主,忽然冷笑道:“教主,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正暗中积聚

势力,妄图灭亡本教,您当着要坐视吗?”。

萧紫妍目光一凛,冷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魅舞放肆笑道:“近日以来神教弟子经常离奇死在外面,属下昨日抓住一个密谋潜入本教之人,拷打之下得知是庄府派

来的。”。

萧紫妍并非对此事一无所知,然而听见“庄府”两个字,头脑中瞬时出现的又是遗珠那饮泣的可怜模样。她多少次都想

一举端平庄府,然而又怕遗珠当真会因此做出什么傻事来,一发不可收拾。

“此事本座已有察觉,然庄府在当今武林中地位显赫,绝不可轻易撼动。”萧紫妍避重就轻地道。

“地位显赫?”魅舞冷笑一声,“那么当年的沈门、苍门呢,岂不是地位更加显赫?还不是被教主你一夜血洗了……”

“住口!”萧紫妍怒道,“该如何做,本座自会处理!”。

这时,只见一个年轻侍女跑到萧紫妍身畔,轻声说了一句话,萧紫妍登时勃然大怒:“她找死!”。

葬夜看在眼里,悠悠叹了口气。遗珠小姐啊,你何时才能明白你娘的苦心呢?

遗珠此刻的确与庄逸在一起,依旧在那个人声鼎沸的酒肆中,金樽玉酒,共指银瓶。看不出喜怒的庄逸,照例为遗珠斟

满了酒,关切地道:“怎么了,感觉你憔悴了许多。”

遗珠眼窝一热,便是两滴眼泪不争气地掉了出来,她连忙转过头用手背拭了去,掩饰地一笑,那笑中确是说不出的苍凉

与无助。

“珠儿,有什么事情,我们应该一起承担。”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只觉异常地冰凉,千年冰川般无动于衷的心竟泛起一

丝难以觉察的怜惜——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遗珠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句什么,却终是端起银杯,将那烈性的酒灌入喉咙,烧灼肺腑,麻醉内心。

只有酒,能让她忘却痛楚。只有酒,能让她暂时逃避。

庄逸见她不说,目光微微一寒,仿佛一片乌云瞬时遮住了原本明媚的阳光。

“饮恨神教的少主。”。

遗珠猛地抬头,酒意似乎一下子全醒了,怔怔道:“你……你说什么?”

庄逸嘴角一勾,那寒冷又瞬间溶化作温柔的笑意:“不是么,你?”。

遗珠只觉心中一凛,那飘忽的笑容竟变得无比陌生,她忽然觉得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只是深藏心底,愈发神秘得莫测。

“你都知道了么?”遗珠声音轻轻的,有微微的颤抖。

庄逸起身走到她身畔,轻轻揽过她瘦弱的双肩,一脸真诚地望着她:“对,我都知道了,可是……你还是你呀!”。

遗珠又是一怔,眼中闪烁着温暖的液体,跳动着感动与欣慰地细小涟漪。

“再说了,”庄逸直起身子,“庄府一贯与神教交好,我也一直很敬重令堂。可惜……”他缓缓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遗珠心脏漏跳了一拍。

庄逸的目光胶着在她面上,一字一句缓缓道:“近日,却有很多庄府之人,无缘无故死于令堂之手……”。

遗珠闻言,眸子倏地一黯。

就在这时,远处掠过一道人影,遗珠只觉手臂一紧,竟被当空提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掷于酒肆外的青石地上,

摔得她生疼。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来,只见娘亲站在自己身前,声色俱厉:“你知不知道酒精对你有多大伤害!我辛辛苦苦为你熬制

草药,你却成天作践自己身子!你怎么敢这样!”愈说愈气,抬手一巴掌挟着风声狠狠抽落在遗珠脸上。遗珠痛得惨叫一声,颤颤

巍巍地爬伏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珠儿?”庄逸追了出来,看见此情此景,眉宇间闪过一丝异样。

萧紫妍一双凤眼顿时透出十足的冷光和杀气,她二话没说,一掌凌厉的攻势击向庄逸,遗珠大惊失色,慌忙拦在庄逸身

前,哀声道:“娘……”。

萧紫妍见遗珠挡在前面,招式蓦地变化,“啪”地一巴掌扇到她脸上,火红的巴掌印肿得老高,遗珠唇角不禁溢出血来

。她却依旧倔强地挡在庄逸身前,动也不动地望着一脸震怒的娘亲,即使心存畏惧却丝毫也不挪开。

庄逸躲在遗珠身后,不作出任何行动,一双深邃的眼睛漾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萧紫妍气结,一把拉开遗珠,再度伸掌击

向庄逸。遗珠见那一招正是饮恨神功最毒辣的招式,中者立时毙命,再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了,当下使出浑身解数迎向萧紫妍,

萧紫妍未料到她当真会出手对抗,却见那一掌出得连一丝回旋余地都没有。她侧身避开遗珠的掌风,又是一巴掌扇上去!

“大胆!为了他你敢跟娘动手!”。

遗珠被打得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耳畔似乎还在嗡嗡作响,双颊都红肿得不成样子。她上前一步跪倒在萧紫妍面前,

哀求道:“娘,不要伤他,求求您不要伤他!”。

萧紫妍面色铁青,哪里听得进遗珠的求情,一剑刺向面色恬静的庄逸,遗珠从身后死死抱住萧紫妍的双腿,一边对庄逸

大喊着:“逸,你快走啊!”。

萧紫妍怒不可遏地一脚踹开她,剑光一闪,歪斜地刺入庄逸左肩,庄逸单膝重重跪落,做出极度痛楚的表情,伸手握住

剑刃,喘息着声调凄凉地道:“求您不要怪珠儿,不是她的错!”

遗珠见他这样,心都要碎了,瘦弱的肩头无助地颤抖着,痛得睚眦欲裂。胸中一直郁积的沉闷与委屈登时喷薄而出,她

冲过去从娘亲手中一把拔出长剑,又扯下衣摆帮他包扎伤口。庄逸呻吟着,俊美的面容因剧痛而扭作一团,遗珠忽然转过头望向萧

紫妍,声音凄厉:“娘,您一定要逼死女儿吗?”。

萧紫妍听得这话,顿时怔了怔,忽然仰天大笑道:“你说,是娘要逼死你?你扪心自问,是娘要逼死你?!”。

说罢重重摔落长剑,再不去理会喜怒不明的庄逸,右手揪起遗珠的衣领,飞身掠到马背上,扬起马鞭,一路绝尘而去。

遗珠是被摔下马背的,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娘亲手中的细鞭已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鞭上淬有盐巴,每一鞭下去都痛入

腠理。遗珠疼痛难忍,在结了霜的冰冷地面上滚来滚去,嘶声道:“您若是恨我,大可直接杀了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遗珠的这一喊令萧紫妍动了真怒,丢开细鞭,另取了一条乌结藤似的长鞭来,鞭稍一卷剥去遗珠的外麾,厉声道:“说

你错了,否则本座今天就打死你!”。

遗珠内心的容忍也达到了顶端,她身子蜷缩着,脸却仰起来,恸哭着顶撞道;“您根本就没有爱过、疼过我,您永远看

我不顺眼!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哪有什么真正的是非对错!”

萧紫妍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一半是对她放肆之言的怒气,另一半却是对她误解颇深的伤怀。遗珠本是她

仇家之女,她却待她若己出,此番因怜惜她身患奇症,萧紫妍废寝忘食地为她熬制汤药,忙碌之余还要担心她偷偷溜出去。这般爱

犊之心,却被她错解为虐待。一颗心忽然痛得无以复加,萧紫妍扬起长鞭抽向已是斑斑血迹的遗珠,一鞭就能刮掉一层皮,鲜血四

处飞溅,遗珠在长鞭的虐打下四处乱躲,真狠不得生了翅膀飞离这人间地狱。她起初还大声呼痛,渐渐却只能发出小兽般的呜呜声

“您这样真会打死她的!”葬夜忽然赶到,一把抓住萧紫妍的鞭杆,大声阻拦道。

失了理智的怒火在凤眼中形成漩涡,愤怒中似有火腾起,暴躁的气流开始在经脉中往来冲突。葬夜大惊失色:“教主息

怒!”他清楚地知道经脉逆转的危险,若是再这样下去,教主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小姐,快认错!快认错啊!”安抚不了教主,葬夜只好规劝血糊淋漓的遗珠,孰料气息微弱的遗珠竟然用尽力气道:

“我没有错!我根本没有错!”。

“好……好……”萧紫妍眼睛通红,指尖颤抖着指向她,“我叫你倔,我叫你倔!”忽然暴喝道:“来人,把这孽障捆

到思过台上!”。

思过台位于大殿之外,说是思过台,其实不过是一个三尺见方的牢笼,搁置在一方高台上。人在里头,只能蜷缩着,连

腰背都挺不直。

萧紫妍治教奉行严刑峻法,才不考虑什么颜面不颜面,教中众人无论长幼尊卑,只要违逆,或杖刑或囚笼。特别是萧紫

妍丧夫之后,性情大变,格外铁血,经常有女子趴在刑堂中受杖,露出或肥或瘦的大屁股,饱受摧残和凌辱,死于刑责之人不在少

数。

这囚笼虽死不了人,却缓慢而零碎地折磨着被囚者,在大庭广众之下示众的羞辱。

“教主!”葬夜刚要求情,却见萧紫妍的脸色异常难看,他深知萧紫妍实在是怒到了极致,此刻没有失手打死遗珠,已

经算是极度的控制了。当下忍了忍嘴边的话,生怕自己的求情会给遗珠带去厄运。

遗珠被侍从押着,跪缩地塞入囚笼,遗珠内心又怒又窘。她自小身份尊贵,哪里受到过此种羞辱?娘亲即使责打她,也

绝少让别人看见。遗珠的性子是极要强的,这么一来,竟心如死灰,直道罢了罢了,这般羞辱倒不如死了干净!。

教众侍从跪爬在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萧紫妍犹自气得喘息不止,冷着脸甩袖而去,葬夜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追了上去。在教主寝宫的门前,萧紫妍终于抑制

不住喉头甜腥,“唔”地一声,一口黑血喷薄而出。

遗珠看着娘亲远去的背影,悲从中来,恍恍惚惚的。这囚笼很小,四周又故意加了尖锐的钢钉,只要挨一下就会生疼。

而遗珠此刻本就是鞭痕累累的,疼痛让她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何况是半蹲着?才过了一小会,遗珠就挺不住了,偏偏又不敢动弹

,骨头僵得都要碎了。四周的钉子稍不留意就刺入皮肉,疼得紧,遗珠死命咬住嘴唇,一声不发。

寒风肆虐,刮在面上像刀片一样,然而遗珠额上的汗滴却不断向下滴落。她直觉眼前发黑,不知不觉的,仿佛身子都没

了重量,竟往囚笼栏杆上歪斜下去,脖颈一直抬不起来,这么一动似乎都要断了。与此同时,那囚笼的钢针一下划破锦缎,刺进胳

膊里,剧痛让遗珠惨叫一声,再也受不住,泪水汗水混杂在一起,顺着脸颊不断滴落。可惜在这牢笼里,连伸手擦一擦都做不到。

这般折磨,就是到了地府也不过如是。

遗珠咬着嘴唇,觉得连呼吸间都渗透着血腥气息。她悲从中来,娘亲这般无情,当真让她寒了心。正是脆弱绝望之时,

忽然心生一计,咬舌自尽了不就不用受苦了吗?她狠狠向舌苔咬去,顿时一阵血腥剧痛,疼得她眼前发黑,竟昏迷过去。

这咬舌自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般只有无法止血才会痛楚死去。遗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方法?她这一咬虽痛

,却决不至于致命,只是平添苦头罢了。

却说萧紫妍体力不支又急火攻心,体内真气乱窜,险些丧了性命。葬夜护法冷汗涔涔地张罗着教中神医帮教主治疗。静

静地望着这张绝美的容颜,即使岁月流年也改变不了曾经的绝代风华,他默默地爱了这么久,守候了这么久。他甘做她的下属,甘

愿为她所使,为的只是能够陪伴着她,即使他永远不为她所挂念。

他们父子,这一点太像。

用情至深,开不了口。

蜡炬成灰。

萧紫妍醒来时,已是深夜,她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珠儿呢?”侍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把实情讲出来。

“珠儿还在囚笼里么?她怎么样了!”萧紫妍神情中带了慌乱。

“禀教主,葬夜护法私自放走了遗珠小姐,小姐这会应该在寝宫……”。

心底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萧紫妍唇角不觉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这个葬夜,真是将自己的心事体察得很细微呢!。

想到遗珠,她舒开的眉头不觉又蹙紧,一颗心沉沉的,负担了太多感情在上面,爱恨交织间,竟连跳动都不再轻松。

她望了眼窗外冰冷的夜色,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颗曾经冰封的心重新开始承载感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得

把遗珠当成了自己的嫡亲骨肉?。

走下床,披上外衫,一名侍女连忙为她打起宫灯。寒夜凄凉,寒风渗得慌,油灯忽明忽暗的,远望去就似鬼火一般。一

路上,侍女看不清教主的表情,只觉她的步调比以往都要沉重,失却了习武之人的轻盈,难道当真是内伤过重导致的么?。

阁内,遗珠已是昏死多时,泪水汗水糊了一脸,嘴角也带着血迹,凄惨得很,一只露在外面的玉臂也是鲜血淋漓,被那

钢钉刺得深了,所幸没有伤及大动脉。萧紫妍看得心里一紧。

怎么不懂呢,珠儿……。

她轻轻坐在卧榻之侧,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失落和疼惜,一颗心却一凉如水。被爱刺破的心殇是最重的行囊,被恨冷冻的

梦境是凛冽的暮岚。她在爱与恨的边界,既爱不得又恨不得,既恨得痛复爱得苦。这清醒却灼痛的尘世,多少前尘往事暗涌,多少

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起伏?

她本是内心温婉的柔弱女子,有承袭的衣钵,有深爱自己的夫婿。一夜之间,飞溅的鲜血磨灭了她最后一丝柔情,她变

得残暴、冷漠、不可捉摸,她恨这个夺走她一切的万恶的江湖,恨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恨苍镇南害得她家破人亡……太多的

恨埋葬了曾经那个善良多情的灵魂。

可是遗珠,遗珠让她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曾经多少次,她要将这个仇家的乳娃娃抛弃到荒郊野岭,任豺狼虎豹吞食,任风吹雨打侵袭。然而多少次,她又不到片

刻时间便慌忙将哭得凄惨的小遗珠抱了回来,哄了又哄拍了又拍。小遗珠的嗓子都要哭哑了,见到母亲,只张了小手挥舞不停,萧

紫妍眼眶一红,抱在怀中亲了亲,小遗珠这才停止了哭泣,靠在她怀中,不久竟沉沉睡去了。那可爱的模样,只堪堪心疼的萧紫妍

百转柔肠。

那年十五,元宵佳节,萧紫妍特意买了只精致的花灯,灯架上镶有亮白的珍珠,点亮后珠光涟漪,贵气十足。回到寝宫

,却见幼小的女儿蹲坐在宫前台阶上,看见自己远远走过来,竟挥舞了小手摇摇摆摆地扑向自己怀中。

萧紫妍弯腰抱起她,对一旁的奶娘责备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让孩子在外面呆着?”奶娘无奈地回答:“小姐一定要

等您,谁拉她都不愿回去。不让等着,就哭闹不停,奴婢也只好依了她。”。

萧紫妍又是心疼又是心暖,摸了摸遗珠冻得发红的小脸,佯怒道:“以后不许这样了!”遗珠眨了眨琉璃般水灵的大眼

睛,似乎没有听懂,只把小脸贴到母亲肩上,嘻嘻笑着。

想起自那日之后,苍镇南莫名失踪,却暗中纠集各大门派势力对付自己,心中微微一震。她忽然觉得,不能让遗珠知道

真相,即使最终面临鱼死网破的局面,也绝对不能把遗珠卷进这场恩怨。

把遗珠沉甸甸地捂在胸口之时,她仿佛怀抱着一颗罕见的珍珠。沧海灵珠,遗落凡间。所以她唤她遗珠。

萧紫妍把花灯递到遗珠手里,小遗珠紧紧抱着它,爱不释手。

是夜,夜空明媚,烟火绚烂。映得满苑宛若仙境,映得小遗珠面上红扑扑的。萧紫妍怜惜地低头,望着笑容灿烂的小女

儿,唇角不觉也蕴起久违的笑意。

密室里,灵堂上,萧紫妍将三柱燃起的清香插于香炉里,三道弯曲的袅袅轻烟萦绕堂上,牌位在那云雾间似乎幻化作那

张她深爱至今的脸。

“夫君,”萧紫妍用绢布缓缓擦拭木牌,动作极轻极细,憔悴的面容上看不出是悲是喜,微敛的凤眼中却蕴着清愁。此

刻,她不再是那个叱咤江湖的风云传奇,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首领,她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寡妇。在先夫的灵前,卸下了平

日威风凛凛的妆容,她轻声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们两个的孩子如果活了下来,也和遗珠一样让人心疼吧……”

密不透风的暗室里,唯一的光线是灵台上两只微微闪烁的白烛,照亮了她轮廓绝美的侧影。她声音有些疲惫,缓缓接着

道:“从前,我一直把她当成复仇工具,想一手造就父女相残的局面,可是……”她顿了顿,有些虚弱地道,“我不忍心,我真的

不忍心看见遗珠,面临那样残酷的对决……她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不忍心……”。

烛火摇曳,这间不大的阁子里,影子攒动。她的神情在虚与实的转换间恍惚不定,如影随形。

仿佛是无奈,仿佛是心痛,仿佛是内疚,仿佛是抱憾。她将神教更名“饮恨”,含了怨恨,更含了遗憾。只是这怨恨和

遗憾,这心痛和无奈,从来只有她一个人承受。高处不胜寒,连一个可以诉说的人也没有。

只有面对先夫时,她的心才可以稍作歇息,才可以丝毫不加掩饰,那些九转柔肠。

任何一个教众看着她,都像看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袛。可惜她也是人,不是神,超脱不了凡俗的是非恩怨,也就摆脱不

了世间的生离死别。

有些委顿地走出密室之门,月色很冷,风也大,整个神教内外已是一片沉寂,可以清晰地听见寒风卷起沙尘的呼啸。寝

宫内,壶中木箭业已指过亥时,沙漏细细簌簌的,光阴之沙沉重冰冷地下坠。

萧紫妍转身走入内室,在妆台前坐下来,两旁的侍女忙要上前服侍,她却淡淡挥了挥手。看着她们都退了下去,这才一

个人慢慢卸了簪子,又将一头青丝解散,搭在肩上。坐着发了片刻的呆,方欲起身就寝,忽见鬓角一缕花白的发丝,明晃得刺眼,

待要伸手去拨,那手指却僵住了。那日遗珠为自己梳发,想必是因看见了这些,才哽咽地难受吧?。

一旁突突跃动的烛火,因为没了灯罩,而亮的刺目锥心。一滴殷红烛泪忽然滑落,被阻在烛台上,慢慢形成参差交叠的

形态。她忽然想起李商隐的一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想这红烛之泪灼灼燃烧,自己眼泪却始终是冰冷的,

正如这颗将死未死的心。

从前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将仇家之女当成了亲生骨肉,事到如今,再也回不去。她不仅不愿让遗珠复仇,更要

想尽一切办法去救她,想让她没有忧虑地活下去,想听她亲亲切切地叫自己一声娘亲。因为有了这些念头,所以惊怕的事情也越来

越多,怕她有一天知道了过去的事情,怕她们母女终究会走到敌对的位置。

那一夜竟是无眠。想遗珠,想她自己,想今后未知的残酷。

遗珠睁眼时,看见萧紫妍坐在自己身旁,神色冷冰依旧,看不懂是喜是怒,眼中却隐现了血丝。遗珠张了张口,似乎想

说句什么,却发觉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来。想要换个舒适的姿势,方一动弹,全身到处都是火烧火燎的剧痛,皮肤仿佛都撕裂了,

粘稠的血粘住单褥,稍一碰触便似连皮肉都要扯下来。遗珠痛得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像被火烧似的,却有一种从心底沁出的寒意,

冻得她不住的哆嗦。一会痛得实在忍不住了,一会又似乎有些麻木,头脑里混混沌沌的,吐纳间耳畔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空洞地睁

大了眼,她大口大口地吸着凉气,发白的嘴唇无助地颤着。两只手紧紧攥着床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伤口令人窒息的痛楚。

萧紫妍见她这个样子,心里一揪,后悔自己下手没有轻重。她见遗珠满脸是汗,抬手要去帮她擦拭,遗珠惊恐地向里面

瑟缩了一下,触及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的。萧紫妍目光一黯,胸口被莫名的压抑堵塞,长长舒了一口气,却依旧闷痛得窒息。

“遗珠,你一定要和庄逸在一起么?”声音虽冷,却丝毫没有疾言厉色,更似平易商量的口吻。

遗珠咬咬嘴唇,想了半天,才微微颔首。却坚决,没有回旋。

“既然如此,娘不再逼你了,把伤养好,你就去找他吧……”萧紫妍淡淡道。

遗珠兀自一惊,扬起脸,哑声道:“娘……”说出来的却根本辨别不了,只剩下喉咙中含糊不清的声音。

萧紫妍蹙眉,让侍女端来一杯清茶给遗珠润嗓,遗珠推开了。萧紫妍僵了半晌,似乎有把茶碗摔碎的冲动,然而她只是

默默地把它放到一旁。

“好好休息,我的女儿。”她缓缓向外走去,起身的瞬间,遗珠似乎听见了这句话。她楞在那里,看着萧紫妍落寞的背

影,似乎有些蹒跚,心中很不是滋味。

萧紫妍吩咐备轿,准备去往楚府,那里,楚翊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一种办法行不通,她只有试试第二种。然而这一回,更加不能让遗珠知道。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幸福罂粟。

腊月的风不似八月的炙,九月的燥,也不似十月的潮湿,十一月的寒冷,它是冰冻中透着一股笃定的阴沉,让温暖再也

没有机会钻回来。天地希声,雪意弥漫,屋内早已哄起暖意十足的火炉,屋外却依旧是凄清覆盖的苦寒。冰封的大河之上,寒风割

裂着人的肌肤,如鬼哭般呼啸不止。

灰冷的天空下,萧紫妍独自踱于厚厚的积雪之上,依稀有小雪飘落,沾在她如瀑的乌发上。她的眸中不着悲喜之态,一

袭雪缎与那娟白天地似乎要融为一体,而那双负起的白皙素手,竟比那雪缎还要白上三分。

是江湖恩怨爱恨情仇,还是前尘往事今生痴怨,抑或只是一曲挽歌,幽幽凄凄,似这雪的负面,终无处寻觅。雪花落尽

之时,心中只剩一片寂然。如若一切刻骨铭心都被这大雪湮没,那还需要记忆什么?可惜人生在世,愈想忘怀愈记得清楚,刻在岁

月深处,撰于脑海心头。

每次下雪,她都会猝不及防地想起那个夜晚,十六年来,她们母女那样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她清晰地记得遗珠从身后抱

住自己,手臂似乎还微微颤抖,她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下的泪水。炉火映照着遗珠甜甜的笑容,单纯而可爱,毫

无芥蒂地叫着自己娘亲——她想要的生活不过如此。

然而,在那个下着雪的夜晚,她猝不及防地得到了梦想中的一切,却又很快地失去。只留下记忆中依稀的暖意,温暖着

漫长寒冷的冬日。

不知道遗珠这会,是不是又与庄逸在一起,她有没有穿够厚衣服,脸上是不是挂着幸福而甜美的笑容。大约只有这初开

的情窦,才能弥补她遗失的父爱吧?只是不知道,那个庄逸是不是真心喜欢遗珠,是不是真能将他捧在掌心,终生呵护。

眼见这雪越积越深,眼见这夜越沉越早,她们母女的缘分,还能持续多久呢?

结了霜的拱桥上,夜色虽灰暗,那河上的凝霜却反射出星光般的银辉。庄逸望了眼身侧的遗珠,不觉漾起温和的笑意,

遗珠见他目光胶着,面上微微一红,连眼皮也染上了美丽的绯色。

夜色很静,静得可以听见底层河水与冰层轻撞的声响,透出丝丝浸透心脾的凉意。遗珠却觉呼吸清朗,胸中郁结气息一

扫而空,心底雀跃着连自己都说不清的美好情愫。庄逸的话很少,连神态都不多变,永远维持那种谦恭和煦的静谧。她究竟爱他什

么,她说不上来,却总觉那种淡定的温和,给了她无限的遐思。那是少女梦境中的遐思,永远不愿醒来的境地。

银辉覆盖下,她肌肤雪白,光泽莹然,仿佛新雪堆就,暖玉簇成。乌漆的云发垂在肩上,与那肤色形成鲜明色差,反倒

增添了难以言喻的明媚和娇羞。那全然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一双明眸澄澈清净,竟若初生婴孩一般。俯瞰桥下长河之时,长长的

睫毛垂敛下来,似乎沾满了清寒的水雾。

“珠儿,上次多亏了你的伤药,否则我也不可能好得这么快。”目光柔软地凝住她,庄逸的语调轻且缓。

遗珠微微一笑,那岂是普通的伤药,是萧紫妍为她治伤的,她却未用,拿来给了他。这样的情意,她却不愿让他知晓,

只是若无其事地道:“有用就好。”。

庄逸淡淡一哂,眼光深邃:“你娘不喜欢我呢……”。

遗珠偏头看他,左肩上似乎隐隐还有血迹,心中倏地一痛:“我会想法说服她的。近十多天来她已经不限制我来见你啦

,想必……想必多少有点默认的意思……”。

想起娘亲的举动,由先前的坚决反对到后来的置之不理,她又是一阵好奇。娘也没有再逼自己喝下那气味苦涩的毒药,

可是每到深夜,她的心口依旧痛得剧烈,好几次都快要窒息,硬是被参汤吊回了命。她也只是默默忍受着,既然娘亲如今已经开恩

到这种份上,受点苦就受点苦吧,总比娘亲一生气再变卦了要好。

庄逸颔首,眼波清且柔:“真是委屈你了呢……”。

遗珠微微一震。她为了他受了多少责难,挨了多少虐打,与娘亲置了多少气,都不曾后悔分毫。此刻听到他如此动情的

话语,心里登时撕扯出甜蜜来,仿佛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忍他再为自己难过,她连忙摇摇头,羞涩道:“只要……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庄逸微怔,虽然明知自己早已操纵了一个纯净的灵魂,这话却依然让他为之一滞。缓了片刻,他指着不远处的荒原,转

了话题:“那里从前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春天降临时,到处是成片的金灿灿的油菜花,亮的晃眼。我和小琳经常去那边玩耍,

在油菜花丛中追逐嬉戏的彩蝶,一直到日暮落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遗珠见他眼中蕴含了温暖,却不知为何带了微弱的苦涩。“黄染菜花无意绪,青描柳叶浑粗俗。忆繁华、不似少年游,

伤心目。”这句词由他口中说出,竟是无尽的苍凉意味。即使他依旧笑着,即使他眼中依然蕴着暖意。

随着他目光尽出追过去,遗珠兀自一惊,那荒原寒风凛冽,不正是曾经沈门和苍门的所在地吗?为什么,为什么逸怀念

的童年故园,竟然是那里呢?。

“逸……”她欲言又止,想起娘亲曾先后血洗了那两处地方,她的心微微发颤。

“嗯?”庄逸笑容清冽,不可捉摸,“怎么啦?”。

“逸,苍府当年被灭,我并不觉得他们可怜……”。

“哦,是吗?”庄逸依旧在笑,目光中却带了隐隐的杀气。

“因为……苍府的府主害死了我的父亲……”遗珠缓缓开口,她躲避着庄逸的目光,呆呆地望着河上凝固的寒冰,有些

仇恨就似这寒冰一般,化不开的。

庄逸没有说什么,唇角却浮起一丝残酷的冷笑。

“可是,我一直很同情那些被连带杀害的人,他们是无辜的……”眼中融进复杂的情绪,爱憎怎样才算分明,正义邪恶

又何以一时说清。

庄逸眼神微黯,偏头看了她一眼,古井般深邃的眼中,似乎闪烁着微弱的诧异。

“那么,沈门呢?沈门又何时得罪了令堂呢?”。

遗珠见他声音渐冷,悠悠吐出的一句话,脱口的瞬间便结出白雾。她恍惚了一下,脑海里一片空白,隔了半晌才道:“

逸,你喜欢我吗?”。

庄逸一怔,忽然笑了笑,点点头:“当然。”。

遗珠眼眶一红:“可是,你身为正派,我却为邪教……”终于将沉积多日的话说出了,她却更加忐忑。

庄逸幽幽道:“我只知道你是遗珠,我唯一的遗珠。”。

遗珠泪水夺眶,忍了一会,才哽咽道:“谢谢你,逸!”既然他业已开口,那么她先前担心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能在如此颠沛的红尘中做对神仙眷侣,此生便决然无憾。

“对了,”庄逸忽然从包袱中拿出一小壶酒,打开壶盖,一缕沁人心脾的酒香扑鼻而来。“这是桂花酒,我在地窖藏了

多年的,要不要尝一尝呢?”。

遗珠甜甜一笑,却摇了摇头:“我不想再惹我娘生气了,她不喜欢我喝酒的。”

“这样……”庄逸有些失望,将那瓶盖塞上,递给她道:“那么你带回去给贵教之人都尝一尝,包括令堂在内,他们一

定都会赞不绝口的。”。

遗珠接过来,调皮地一笑:“你啊,一壶酒就想收买我家人吗?”

庄逸也笑,笑中却藏了旁人看不穿的情绪。他张开双臂,轻轻拥住她身段柔美的娇躯,闻到一阵淡雅的紫罗兰清香自她

颈后掠过,心神一恍,竟似做梦一样。极短促的震颤中,他竟真觉自己正陷入一场爱恋当中,你侬我侬。可惜如同罂粟般的幸福,

永远无法浅尝辄止。

“明晨,我父亲会前来提亲,我要娶你,珠儿……”他轻抚她柔软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遗珠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那不可置信中更多的是惊喜。千万句我爱你,及不上一句我娶你。这个道理她是明

白的。

只是娘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真的可以接受吗?。

不算遥远的大树旁,一道人影茕茕孑立,他眼中虽然带泪,唇边却微笑。

只要她幸福,他便一切都好。

他甘愿永远在她身后,爱她却不为她所爱。

幸福如同罂粟,他却还未及品尝甜蜜,已经苦楚难当。

真真假假。

遗珠兴冲冲地回到寝宫,一进门就看见萧紫妍坐在堂中,目光寒冷。她下意识地双膝点地,将那壶桂花酿藏于身后,小

心翼翼地开口:“娘,这么晚了,您还不歇息啊?”。

萧紫妍淡淡道:“你过来。”遗珠听了这话,反倒兀自往后缩了缩。萧紫妍微微蹙眉,起身走过去将她扶起来,见她双

手背在身后,冷冷道:“伸出手来。”话语平淡,亦无向来戾气,遗珠听着却觉不寒而栗,没有犹豫地将双手摊平,一小壶桂花酒

赫然呈上。

冷哼一声,萧紫妍沉了脸色:“娘的话是耳旁风么?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遗珠微微一颤,咬唇道:“您别生气

,女儿没有沾一滴酒腥呢……”。

“那么,你买酒打算做什么?”萧紫妍瞪着她,也不发作,今夜显得格外有耐性。

遗珠想起庄逸的话,竟不觉暗暗莞尔,唇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萧紫妍拿过酒壶,摘起壶盖,一缕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

来,竟萦得满室幽香。这不是普通的桂花香,而是一种奇谲的沁入心脾的馥郁。萧紫妍警觉地塞住壶盖,细细回品着那香味里是否

掺杂了什么迷魂散。

“你在哪里买的酒?”萧紫妍寒眸斜睨,冷冷质问。

“是……是庄逸拿来的,在窖子深藏多年的酒。”遗珠觉察到娘亲神色不悦,怯怯地回答。。

萧紫妍目色一凛:“他要做什么?”。

遗珠见她戒心如此之强,先前的兴致一扫殆尽,有些失落地道:“他喜欢酒,所以送了酒给女儿。”。

萧紫妍面色阴晴不定,沉声道:“这酒一定有问题。”。

娘的疑心真是很重啊!遗珠垂下脑袋,一脸委屈,却不敢争辩什么。

萧紫妍见她闷着小脸不说话,心里竟有些好笑。她望了眼窗外,夜色幽然,寒风呼呼地刮着红木窗棂,淡淡道:“不早

了,去休息吧。”。

遗珠讷讷地应了句“是”,垂头丧气地抱起酒壶,向内寝走去。

“慢着!”。

遗珠驻步,回头:“娘?”。

“把酒留下。”。

遗珠欲言又止,将桂花酿放在桌上,一脸错愕。

次日清晨,寒气浮动,云层灰白,隐隐有欲雪的迹象。庄府门前,一老一少先后跨上两匹枣红骏马,身后家丁跟随,挑

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哥哥!”。

庄逸在马背上回头,一个红衫少女跑了过来,凄然道:“你真的要跟爹爹去提亲么?你真的要娶魔教的大小姐?”。

领首的中年男子勒住缰绳,强行掉转马首,沉声道:“琳儿,爹和哥哥有正事要做,你且退下。”中年男子虎背熊腰,

满脸戾气,他正是庄府的府主——庄天阔。细看去,这对父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如果说庄逸是温润美玉,那么庄天阔就如

同粗糙翁仲。

庄逸踩着马镫一跃而下,走到庄琳面前安慰道:“这是怎么啦,昨晚我们不都说好了吗?”

庄琳抽抽噎噎地道:“说好什么呀,我根本没有答应,我讨厌魔教中人!”

“琳儿,不许再说了!逸儿,我们出发!”庄天阔喝斥道。

庄逸欲言又止,只轻拍了她的肩膀,随后跃上马背。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向远处奔去,在潮湿的泥土上留下连串的蹄印。

暮色深沉,已然有小雪依稀飘落,庄逸在奔驰中仰天望着那些落下来的新雪,忽然有些恍惚。他忽然间无法遏制地反复

想到她,她的单纯她的无辜。在那个冰层倒映月色的傍晚,她靠在他的肩头,他的眼前却历历浮现出十几年前的一点一滴。那个油

菜花盛开的春天,看不见漫山遍野的金黄,只有成片的血水染红了天地。那一夜血泊中的明月,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寒冷,再也醒不

来的父亲母亲,那无法瞑目的惨状,都仿佛近在眼前。

或许……真的不该沉迷于一时的意乱情迷,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不多时,快马加鞭的父子俩已然抵达饮恨神教界碑处。

雪不过下了一小会,断桥上便积了层薄薄的雪花。庄逸并无心情欣赏,策马一阵风似的踏雪冲过长堤,却见距离界碑几

百步处有一处地势较高的缓坡,在那寒山山脚之处,四处弥漫着重重雾气。其上屋宇重重,筑着一座大宅院。庄逸勒住缰绳,让马

缓步行于青石长阶。长阶的最高处便是朱漆的大门,庄逸在饮恨神教的门前翻身下马。

“烦劳通报,庄府府主父子求见贵教的萧教主。”庄天阔被儿子扶下马背,抖了抖外麾上的落雪,对守门的侍从说道。

半晌,朱漆的大门訇然而开,两侧仆役分列石阶两旁,恭敬地将庄天阔父子以及随行的家丁迎了进来。

一行人穿过外庭,转了回廊,绕过照壁,踏进一座飘着幽香的院落。虽值腊月寒冬,空气中却飘着春夏之交的草木芬芳

。庄逸平生头一次来到饮恨神教,从前虽也听说过这里华堂邃宇,远非其他门派所及,如今亲眼见到这宏大轩敞的宅院,细节处却

体现了婉约的精致妍丽,竟也不由暗暗点头。然而这看似人间极乐天堂之处,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地狱之所,这复杂的纠葛,竟给这

园林平添了许多鬼魅的气氛。庄天阔偏头看了眼儿子,见他颇有心事的样子,提醒似的看了他一眼,庄逸回过神来。

到得堂前,只见萧紫妍雍容华贵的坐于正中的绣塌上,一袭华丽的紫色苏缎珠光涟漪,比之平常的素白雪衫,更显得贵

气十足威仪万千。堂上的明灯仿若璀璨的星辰,靡丽之至,繁复之至。两侧的侍从恭谨的立于一旁,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萧教主,咱们好久不见了!”气氛虽有些压抑,庄天阔却很快扬起应酬的笑容,拱拱手寒暄道。

萧紫妍亦是应酬似的淡笑,笑容中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反倒让所见之人感到说不出的寒冷和清冽。

“无事不登三宝殿,庄门主今日前来,有何贵干?”萧紫妍深明待客之道,此刻却连座都不为他二人看,绝美的凤眼俯

视着阶下的父子——一个是曾公然与神教对着干的所谓名门之主,一个是将女儿迷惑得神魂颠倒的黄毛小子。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

不来。

庄天阔听她口气不善,却反倒捋了胡须哈哈一笑:“萧教主看来对老夫很有敌意啊,”他转动着一双鹰蛰般的眼珠,叹

息道,“确实,你我两派曾经有过诸多误会,现如今这个状况,也要改变了!”。

“哦?”萧紫妍冷冷一笑,“庄门主想要如何改变呢?”。

庄天阔阴沉地一笑,望了眼身畔沉默良久的儿子,道:“不瞒教主,今日老夫携了犬子前来,是来提亲的。”。

萧紫妍微微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这个儿子,虽说不是皇族贵胄,却也是仪表堂堂,远近有许多掌门千金对他青眼,他却独独看上了教主的掌上明珠

。”。

萧紫妍冷“哼”一声,挑眉道:“这么说,该是我女儿的荣幸了?”。

庄天阔刚要开口,却被庄逸接了过去,他微微笑道:“萧教主,我与令千金是两厢情愿的。今早前来提亲,想必遗珠也

早已跟你说过。”。

萧紫妍目光一凛,这句话表面没什么,却暗含了遗珠待嫁之心迫切。提亲这种事情本是男方所为,由一个女孩子脱口,

就显得格外不知矜持。

好一对牙尖嘴利的父子!凤眼中隐现了杀气。

“本座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幼又娇宠惯了,实在舍不得她到别处吃苦。”

庄天阔朗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教主总要舍得的,再说了,庄府虽不是什么望族,却也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绝

对不会亏待令千金的。”。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侍女短促的声音:“小姐,你不能进去!”

随后却见一个藕衫丽人冲破侍女拦阻,盈盈走了过来,双膝点地:“娘!”

萧紫妍蹙眉:“你来做什么?”。

遗珠抬头,水莹的眸子氤氲着雾气,诚诚挚挚道:“娘,请您成全我们!”

萧紫妍面上笑容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长长的凤眼里猛地闪过一丝严厉,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退下!”。

庄逸略微得意地看了眼盛怒中的萧紫妍,目光又转向遗珠,瞬时变成了无限温柔。

遗珠膝上落了病根,跪不了片刻双手便撑于身前,以缓解压力。钻心的痛楚传遍全身,她微微颤抖道:“求您……”。

萧紫妍勃然大怒,黑色的眼中涌动着寒意逼人的暗流,她沉声道:“来人,把大小姐拖出去,重重地打!”。

庄天阔微微一怔,庄逸慌忙上前解围道:“教主,不要为难遗珠,如果真要有人受杖刑,请允许我代替她承受!”他眼

神清澈,话语坚定。

萧紫妍目光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柔和,然而很快一字一顿道:“还等什么,把她关起来,本座随后再处置她!”。

庄逸见到遗珠被两个侍从左右架了出去,她的眼中似乎还闪烁着痛楚和对自己的绵绵爱意。那一瞬间,他心头竟然一动

,压抑良久的情绪终于慢慢渗出来,在他没有预料的角落中生根发芽。莫名的凉意。

惨淡地一笑,究竟该哭还是该笑。恩恩怨怨深种入骨,纠缠难解,哪里可以轻易了结。

庄逸微微躬身道:“教主,晚辈知道您心疼女儿,可是……晚辈对萧姑娘是真心的,此心可鉴日月。”。

萧紫妍冷冷看着他,忽然命侍女拿来那瓶桂花酿,幽幽道:“贤侄昨日拿来的桂花酒,本座还未来得及品尝,此刻便借

花献佛,招待二位了。”。

说罢,对一旁的侍女命道:“为庄府两位贵客看座,倒酒!”。

看着银杯中的琼浆一点一滴被斟满,庄天阔面色微变,狐疑地望向庄逸,却见他脸上依旧保持着一贯的笑意,一派淡远

冲和。看着酒杯,他端也不是不端也不是。

庄逸端起银杯,微微笑道:“教主不饮酒么?”。

萧紫妍冷冷一笑:“本教上下向来不嗜酒,所以你送来的酒,没有人会喝的。”

“既然如此,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庄逸仰天,将那琼浆一饮而尽,面色恬然,没有丝毫异样。

庄天阔见儿子饮酒,似乎有一瞬间想要去阻拦,然而也只是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确定他安然无恙,这才也将杯中玉液灌

入喉咙。

萧紫妍沉吟了一下,眼神清冽:“庄掌门,本座想与令郎单独谈谈,至于阁下带来的那些礼金就先拿回去吧,此事仍需

从长计议。”。

庄天阔见她语气虽然冷,却已不似方才那么坚决,黑黝黝的眼中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笑容。

天亮得很慢,雪愈下愈大。偏厅里早已燃起红泥小火炉,香炉里也飘起花草清香。

庄逸在萧紫妍审视的目光中,并无丝毫不自在,反倒风清月朗面色恬淡。侍女沏好一壶茶,萧紫妍端起白瓷茶碗,悠然

看着茶叶在水中打着旋,淡淡道:“现在没有别人,你可以坦诚地告诉本座,你接近遗珠,究竟因何目的?”。

庄逸微笑道:“因为我喜欢她啊。”。

萧紫妍轻啜茗汤,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认为本座会相信你么?”

庄逸无比真诚地望向她,声音干净而有磁性:“教主,也许因为我们两派曾经对立过,于是您对我多少带了偏见。其实

,对于江湖恩怨,小侄从来不曾关注也不愿参与。小侄这一生只期待觅到一位红颜,此后绿蚁醅酒,当窗小酌,岂非人生快事?”

萧紫妍淡淡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遗珠对你们这些道貌岸然者,一贯是嗤之以鼻的。”

庄逸笑了笑;“关于这一点,教主恐怕不甚了解自己的女儿。遗珠心思单纯,本真无暇,您真得忍心见她卷入江湖恩怨

当中,此生都不得快乐吗?”。

一席话正中萧紫妍死穴,她心一揪,仿佛有股寒流无声无息地灌入。她从前那样笃定地培养遗珠的仇恨,然而无论怎么

培养,她的眼中依然清澈如许,宛若一弯活水。于是她恨,恨这个“不成器”的孩子,她想着法子折磨她,可是最终又是她自己不

忍心。遗珠的天真笑容在她眼前反复浮现,只会弱化她刻意培养出来的仇恨。

这番复杂的心绪,庄逸自然看不透,然而却从她目光中看见一丝怜惜。只有想起自己的亲骨肉,才会有这样不自禁的感

情流露,掩盖不住也逃避不了。眼看那个目标越来越近了,庄逸眼中缓缓浮起难以觉察的得意,还有一丝杀气。

“本座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要娶她,就把这颗毒药服下。”萧紫妍指尖夹着一颗玄色丹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庄逸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接过那枚丹药就要往嘴里放。

“慢!”萧紫妍淡淡道,“你可知这是西域特有的剧毒,服下后不会立刻致命,却能一点一滴将人折磨致死。现在后悔

还来得及。”。

庄逸抿唇一笑,想都没想就将丹药吞了下去。瞬时间,一股莫名的火烧般的剧痛由肺腑间冲出来,要将他淹没。起初他

还拧着眉头硬忍,到后来却再也忍不住,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起来。

假戏真唱。

萧紫妍看也不看痛得满地打滚的庄逸,悠然品着清茶,淡淡道:“只要你放弃珠儿,本座就给你解药。”。

庄逸颤抖地伏在地上,因为剧烈疼痛,俊美的脸扭作一团,喘着粗气道:“不……绝不放弃……”。

萧紫妍面色微变,放下茶杯,唇角戏谑地上扬:“这又是何苦,除了遗珠,天底下有那么多女孩子。”。

庄逸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他拼命摇头道:“我……只爱遗珠……”他一张白皙的面孔此刻竟变成了茄子般的紫色,剧

毒扩散,但见裸露的皮肤上也隐现了青肿。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呼出痛来,忍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颅腔都是混沌的疼痛。

萧紫妍冷冷一笑,不置可否。这些号称名门正派之辈,满口仁义道德,心肠却比任何人都歹毒。又怎么会为了区区情爱

连性命都不顾?。

一声极痛楚的叹息自里间传来,那样细微却又如此清晰。萧紫妍闻声侧目,淡淡道:“遗珠,你出来吧!”。

但见一袭藕色薄纱的遗珠从阁里走出,庄逸一愣,她不是被关进牢里了吗?却见她到自己身畔,眼睛下两抹青痕,连眼

眶都红了。“逸,放弃吧,我跟你不会有结果的……”

庄逸兀自一震,慌忙上前扯住她飘然的长袖,四肢八骸在毒药的侵蚀下依旧痛得剧烈,他颤抖着望着他,眼睛通红:“

放弃?如果连这一点点阻隔都能让我放弃,我又有什么资格娶你、给你一生幸福呢?”。

遗珠从没见过温润如他,竟激动得连话都似乎说不清楚,颤抖的手将她的腕子抓得生疼。更疼的却是她的心,她从前只

是默默注视着他,平静地单方面的爱着他,如今却见到他如此壮烈的表白。仿佛生死关头悬于一线,那爱就显得愈发惨烈蓊郁。

她动情地将白皙的小手覆于他结了茧的掌上,汗水浸透掌心,她知道他痛楚的程度有多深。汗水流过他宽阔的额头和浓

浓的眉毛,划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滴答在地上,汇成小水洼。心,忽然疼得令她窒息。她颓然低下头去,凝视着那张苍白憔悴的

脸,泪水长划而落。

“娘……放了他!”她很少对母亲用这样坚决而不容置疑的口气。萧紫妍挑眉道:“只要他放弃娶你,本座立刻给他解

药。”。

遗珠眸中含泪,颤声道:“您曾说他绝不会为了我而放弃自己性命,可是现在您也看见了,他宁可中毒身亡也不愿舍下

女儿,您……还不肯相信他么?”由于情绪激动,她觉得心脏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颤抖,用手去抚,手心亦是发麻的颤抖。

“遗珠,你不知人心险恶……”。

遗珠打断道:“就因为他是庄府的人,而您对庄府素来有成见,于是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逸是坏人!”。

“住口!”萧紫妍断然料不到她竟如此放肆。

“我不住口,我偏偏要说,”遗珠情绪愈发激动,通过掌心的触觉,庄逸能感受到她内心划过的恐惧,而不知她从何处

得来的勇敢,生生压住了那些对于积威的恐惧。“女儿从小到大,什么都听您的。此次您允许也罢不允许也罢,女儿一定要嫁给庄

逸!”。

萧紫妍一怔,继而气得面色铁青,目光中透出的冷光和杀气令人胆战心惊。屋内噤若寒蝉的侍女惊吓得纷纷跪落在地,

只有遗珠仰着脸毫无畏惧地迎向她冰寒彻骨的眸子。僵持片刻,萧紫妍忽然冷笑道:“好……好……果真是本座的好女儿,既然如

此,本座今天就打死你,免得你日后再犯上弑母!”说罢沉声命令一旁的侍女备来刑具。遗珠咬紧嘴唇不说话,身子却已不可自抑

地颤抖起来。

从一缸浓度极高的盐水中,萧紫妍将泡软了的长鞭取出,那缸中沙沙作响似有未完全溶解的井盐颗粒。长鞭甩在地板上

,发出“啪”地令人心寒的响声,擦出一串明亮亮的火花。却见那鞭稍所及之处的地面,已有了一洼拇指粗的深坑。遗珠依旧抿嘴

不说话,身子却抖动得更加厉害。

庄逸从前只见过她伤痕累累的样子,今日得见如此场面忽然明白了一切。他自幼犯了过错,顶多被父亲呵斥,顶多被罚

禁足半日,绝没有如此不近人情的责罚。想遗珠不过是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身子娇弱,如何能长年累月经受这残酷的家法?眼见那

双无情的凤眼中没有一丝软化,眼见遗珠连一点求饶道歉的意思也没有,这母女俩当真是谁也不愿妥协谁也不愿让步。他惊慌之下

,竟暂时顾不得体内横流的剧毒,只紧紧抓住遗珠的手,使出眼色让她不再坚决抗争。遗珠却似乎没有会意他的神色,下颌还挂着

一颗晶莹泪珠,那泪珠颤抖着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萧紫妍怒不可遏地将长鞭在手上绕了两绕,随即长鞭划过空气,发出了很可怕的一声“啪!!!”重重落在遗珠手臂和

后背上,瞬间扯破了那藕色的衣衫,在那白嫩的肌肤上烙下灰白的痕迹。

“啊……”遗珠惨叫一声,随即死死咬住了嘴唇。她本不愿在庄逸面前失声呼痛,不愿他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无奈今

日娘出手极重,那鞭又淬了高浓度的井盐,被利刃般锋利的鞭稍抽裂的皮肉复加上盐水腐蚀,那种疼痛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一

道灰白的痕迹很快变了颜色,鞭痕四周的皮肤慢慢向里翻卷,化作了黑色,酝酿着的鲜血慢慢从那道青肿的痕迹里流出来,仿佛被

刀切开了一样。

庄逸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料到萧紫妍对亲生女儿竟下手这么重,根本就像是对待仇人一般。看着遗珠疼得连话都说不出

来,他目光一寒,随即用宽阔的后背挡在遗珠身前。于是第二鞭裹挟着呼啸的风声,落在了他的背上。

“让开,否则本座连你一起罚!”。

庄逸狠狠攥紧掌心,狠狠咬紧牙关,即便如此依旧毫无设防地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他身为一个七尺男儿,已然受不了这

浸透盐水的蟒鞭,遗珠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啊,萧紫妍怎么狠得下这颗心去毒打她呢?这样想着,他的恨意便愈发十足。那胸腔

中不断涌现的恨意似乎抵挡了鞭打的疼痛,他竟忽然不觉得有多痛。

“要打就打我,遗珠受不了的。”

遗珠见他被打得衣裂血出,泪水夺眶而出,挣扎着不让他替自己挡住责罚。谁料庄逸仿佛石化了一般,无论遗珠如何,

就是不肯移开。更多的鞭打不折不扣地落在他背上,发出胆寒的脆响,鲜血从那青衫中渗了出来,顺着脊梁缓缓落下,恰好落在他

汗液汇成的水洼之上。血汗交加。

“娘!娘!”遗珠声音都哑了,慌乱间竟然除了嘶声喊娘,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紫妍斜睨了她一眼,终于将长鞭扔掉,转身坐回上座,面无表情地看着惨不忍睹的两个人。侍女们虽不敢抬头,却能

听见方才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此刻只隐约闻得遗珠小姐嘤嘤哭声,还有庄逸不住地倒吸冷气的声音。

萧紫妍秀美微挑,目光中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然而声音却难得和气:“遗珠,也许你说得对,这个小子待你是真

心的。”。

遗珠和庄逸双双讶然抬头,诧异。

“庄逸,神教的厉害你是见识过的,如果往后你让我女儿受一丝委曲,本座不会放过你庄府上下任何一个人,你可听清

楚了?”萧紫妍长身而起,踱至庄逸身侧,冷冷俯视着他。

眼中闪过轻微的怀疑,然而很快浮现了感激与喜悦交织的泪光,仿佛获得大赦,庄逸喜不自禁地道:“您同意我们了?

您不再反对了?”。

萧紫妍冷冷一笑,淡淡颔首。

遗珠更是欣喜过望,跪直了身子,对着母亲恭敬地拜了下去:“娘,谢谢您!”

萧紫妍看着遗珠雀跃的神色,眼底隐现了一丝复杂。

“对了娘,您方才给庄公子服了毒药,能不能把解药给他呢?”遗珠哀求。

萧紫妍望了遗珠一眼,将一个蓝色小瓶扔到庄逸面前,淡淡道:“这便是解药,你冲水服下后,三日内剧毒便可完全排

出体内。”。

庄逸看着蓝色小瓶,微微犹豫,遗珠已欢喜得将它拿了起来,递给他道:“走吧,我让侍女倒水给你!”庄逸含笑望着

她,眼中漾着温暖的波光,虽然额上还沾着薄薄的汗液。

萧紫妍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唇角忽然浮起一丝冷笑。为她端茶的侍女看见教主如此莫测的冷笑,不知她究竟所谓何事

,只觉有一股寒意自体内升腾,说不出有多么诡秘。

朱阁内,遗珠将一件崭新的布衫交给血迹斑斑的庄逸,心疼道:“我娘下手太重了,疼得还厉害吗?这件本来是天磊哥

哥的外衫,你先换上吧……”

庄逸摇了摇头,一脸风轻云淡的笑:“没关系,如果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怎么为你挡风遮雨呢?”。

遗珠眼窝一热,动容道:“逸……”她忽然说不下去,喉咙带了哽咽。

庄逸笑眯眯地望着她,并不接话。余辉自窗棂间闯进阁内,金色的光束间,无数流动的灰粒,映在她娇美的容颜上,那

柔和的曲线仿佛要融了进去。

他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个鲜衣怒马的青年,可以执着而不顾一切,可以终其一生都保持这种炽烈的爱。然而,所有的一切

,终究只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此刻有多温存,下一刻就有多纠结。感性与理性在彼此厮杀。他越来越不似当初的坚定,隐隐的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爱意无端蔓延。。

仇怨深种入骨,爱恋悄然葱郁。她纯真的笑容在眼前反复出现,只会加快他彻底崩溃的速度。原来爱情从来没有办法排

演,没有办法做戏。一出戏到了□时,只能假戏真唱。

大婚前夕。

飘着幽香的阁子,藏雪的飞檐,结了霜花的窗棂,烘着暖气的炭炉。雪白狐皮覆盖的软榻之上,遗珠只穿了贴身的肚兜

,冰琢玉砌般白皙的后背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赫然呈现,宛若利剑狠狠划过。血已经凝住,然而那青肿发黑的伤口依然惨不忍睹。

萧紫妍小心翼翼地为遗珠伤口涂药,虽然动作已经极其轻微,那药水接触血肉的一瞬间,遗珠还是痛得连眉梢都染了委

屈的绯色。萧紫妍涂药的手顿住,冰冰冷冷地道:“是不是很疼?”

遗珠见娘亲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惜,连忙摇了摇头,轻松笑道:“早都不疼了。”。

萧紫妍冷冷看着她,唇边忽然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意:“伤疤还没好,疼痛就忘了,看来你真是欠收拾。”。

遗珠扁起小嘴,小声嘟囔道:“娘,您昨天下手真得好重哦!”

萧紫妍哼了一声,道:“你胆敢出言顶撞,活该受罚!”。

遗珠眨眨眼,嘿嘿地笑了一声,眼神清澈:“娘,您是故意试探庄逸的吧?这一招是不是叫做苦肉计呢?”。

萧紫妍冷着脸给她涂药,不置可否。

遗珠嬉笑着,直接蹬鼻子上脸:“娘要用苦肉计,也别下手这么狠嘛……最终心疼的不还是您自己?”。

萧紫妍气结,扬起巴掌作势要打,遗珠连忙抱头道:“不敢啦不敢啦……”萧紫妍见她缩着脑袋的搞怪样子,心中忽然

产生一种想笑的冲动。笑瞪了遗珠一眼,她撤下巴掌,重新拿了药棉给她伤口涂药。

“珠儿,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真的决定要嫁给那个人了么?”。

遗珠听娘亲语气忽然严肃,也就收起了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回答道:“是的,女儿已经决定了。”。

萧紫妍点点头:“好吧,既然是你的决定,无论什么后果,都自己去承担吧。”

遗珠望着娘亲不豫的面色,知她隐隐有所担忧,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她。

萧紫妍见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忽然拿出一个紫色的纸包,在掌心展开,里面有黑色的粉末。她将粉末一点点撒在伤疤

之上,遗珠有些讶异:“娘,这是什么药呀?”。

萧紫妍淡淡道:“助你恢复伤势的药。”。

遗珠“哦”了一声,没有多想也没有回头去看。然而旁边一个端茶的侍女见到此景,却大惊失色,险些将那茶水泼了出

来……。

遗珠订婚之事,在教内传得沸沸扬扬的。起初反对者居多,全被教主一言挡了回去,没有人再敢多言什么。最该拿此大

做文章的魅舞护法却表现得相当莫测,甚至还送了份大礼给遗珠。萧紫妍看着她如此反常的举动,平静的笑容中不觉藏了隐忧。

而这个消息传到天磊耳边的时候,他沉默了一整天,什么山珍海味入了口都有如嚼蜡。

落日熔金之时,他最后一次单独约她看夕阳。

耀眼的金辉之中,他看见她嘴角上扬,眉目生动,可爱笑容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猝不及防地想起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天磊心头酸楚,伸手抚摸遗珠如云的长发,叹息道:“珠儿啊……珠儿啊……”。

除了娘亲还有奶娘,世间唯有他这样唤自己。从青梅竹马的纯真幼年到娉娉婷婷的花季少女,世间唯有她这样唤自己。

虽然他不善言辞,但只凭这声叹息的话,她便能感受到他的疼惜。那声音中透着感伤,透着怀恋,令她也平添了几许恍惚和茫然。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遗珠低声道:“哥……”。

天磊一怔,见她将“天磊哥”三个字变成了一个字,省略了姓名,知她已将自己当做胞兄一般依赖。心中不由自主地泛

出继续酸楚,那酸楚中竟还有丝丝慰藉。刹那间,他却觉自己从前的爱太过狭隘太过自私,只是他单方面的幻想却从不替她考虑分

毫。只要她能幸福,他便甘心情愿做她一辈子的哥哥,宠她疼她的亲人。只要她幸福。

两人默默坐于回廊下,不约而同想起了童年的夜空。晚风吹来幽兰草的清香,那么清澈那么凉爽,沁入心脾,吐纳生香

。月色柔媚,纤细的月光照亮周遭的夕颜花,花瓣悠然飘落。

漫天遍野的寂寥中,幸而有你为伴,最难过的时候才不至于心灰意冷。你披了星辰的蓝衫,我携了月光的明媚,让在尘

世饱受漂泊,尝尽沧桑和炎凉的皮囊深埋在万丈冰层,或碎为我星星点点,随风飘逝,为你做最后的倾诉。

只有你,以恬静的目光凝注着我,只有你,懂我。

在因即将嫁做人妇的不安和期待中欣喜地度过了半个月,明天就是既定的吉日了。看着侍女捧着绯色嫁裳呈给她的样子

,遗珠心中一阵感慨。明日,她将成为庄府的媳妇,从此,她的生命完全归于庄逸。今生有他做伴,幸福将与日俱增。上天在遗弃

她多年后终于肯施舍垂怜了。从此,她将全心全意守护他,倾此一生深情。

“小姐,这喜服真真是很漂亮呢!教主为了这喜服可是煞费苦心了呢!”侍女神秘地眨眨眼,黄莺般的声音响起,“你

瞧这红衫上缀的珍珠,据说是南海所产,一颗便价值连城。还有这喜服的绣工,是教主请了苏州的名匠所制,据说这位名匠还曾为

皇室绣过衣衫的画案呢!”。

遗珠伸手抚着柔软的料子,看着那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还有那巧夺天工的刺绣,心中涌起一阵阵的暖意。

“小姐试一试吧!你穿上一定很漂亮很合适呢!”那名侍女俏皮地笑着,将喜服披上遗珠的双肩。立在地上,遗珠任由

侍女为她穿起红装。更衣完毕,侍女将她推到铜镜前:“小姐快瞧瞧,很漂亮呢!”。

遗珠向镜中看去,红色喜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更平添了新嫁娘特有的娇羞。她腼腆地笑着,忽然见到镜中,萧紫妍从

身后踱了过来。满屋侍女连忙跪迎。

“娘,”她转过头,冲萧紫妍甜甜一笑。

萧紫妍拉着遗珠上下打量了一番,唇角浮起难见的慈爱笑容:“我的女儿真真模样可人呢,那姓庄的小子真是几辈子修

来的福分。”。

遗珠低头一笑,似一朵莲花绽放着不胜风的娇羞。

“你这一出嫁,便只剩娘一个人独处深宫了……”萧紫妍抚着她的脸颊,语调虽平淡,却透着丝丝寂寥。

“娘……”遗珠看见她眼底的落寞,眼眶一红,“女儿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望您的……”

萧紫妍秀美微挑:“傻丫头,做了庄府的媳妇,怎么还能经常回娘家呢?”

“女儿才不管,就算嫁了人,也是娘的女儿,娘不能不要女儿呀!”遗珠扁了小嘴,扑进母亲怀中开始撒娇。

萧紫妍怜惜地搂住怀中的小人儿,内心有沉甸甸的疼爱。女儿终究是要长大的,即使她再不舍,也是要离开自己怀抱的

柔和的烛光荡漾在阁内,温暖得泪光都要熔化。恍惚中,萧紫妍似乎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凤冠霞帔,在温暖的烛光

之下摇出灿灿金辉。那是她记忆中最珍贵的吉光片羽,那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场等候。

老天却不垂怜,生生拆散了这对佳缘璧人。一幕幕,一场场,一句句,一声声,仿佛陈年的疮痂,又被揭起,那下面的

伤口并未愈合,反而渗出了脓血。刻骨的怨毒,如酒一般,愈酿愈陈。一时之间翻腾而起,五脏六腑,皆似被毒药侵蚀了一般。连

寸寸骨节,都在隐隐作痛。

她默不作声地推开依偎怀中的女儿,遗珠抬头,见娘亲一双凤眼已染了血红。

“娘?”遗珠担心地握住她的手,却觉那手冰冷彻骨。

萧紫妍竭力克制内心翻涌澎湃的情绪,淡淡一笑道:“没什么的。娘往后都无法再照顾你了,你要自己保重。”。

遗珠眼眶又是一红,泪水在瞳仁中打转,她咽声道:“娘,您也要保重自己……”

话语哽咽,泪水悄落,心却似梦中一般安和恬静。若没有往生,母亲的恩情,凭他寸草之心又如何报得了三春之晖?。

萧紫妍却心绪复杂,明天,就是女儿出嫁之日。但愿一切顺利,但愿庄府真心接纳,但愿她此前担心的都是多余……。

不多时,遗珠竟软软地倒在床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萧紫妍方才趁她不留意,点了她玉枕睡穴。

萧紫妍怜惜地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小女儿,她唇角似乎还洋溢着待嫁的喜悦。那样纯真的孩子,也许永远都无法理解仇

恨与怨尤,那么就让她在自己的保护之下,永远这样单纯地生活下去吧!。

“也许,有个办法可以一试……然而这个办法,却是个非常危险的办法。需要内力极强之人,事先服下大量剧毒,后利

用毒素与血液冲撞的力量,将周身真气迫于体外,再输入到令千金体内,替换掉令千金周身逆流的气脉……如是反复,直到令千金

体内所有乱窜的气脉都归于正常。然而,这样的结果却是,教主恐怕所习武学有七成都再也使不出来,往后稍有差池恐有性命之危

……”。

萧紫妍一直没有忘记那段话。楚翊所说的两种办法,其一是从源头上遏制,兼以服用大剂量的解药,那解药炼制起来极

为艰辛,耗费了她大量的内力;其二则是采取真气相易的方式,说白了就是将遗珠的危险转嫁到自身。之前她一直十分犹豫,身为

一派掌门,若是失却大半武功,如何可以服众,又如何可以保护教众?眼见滇南势力蠢蠢欲动,魅舞护法又阳奉阴违,她岂能就此

放手不顾呢?。

可是如果她不这样,遗珠该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喜结连理之后就猝死吗?不,遗珠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在这

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不能让遗珠离她而去,绝不!。

她撩起袖口,玉臂上泛着乌青发黑的颜色,那是剧毒在血液中流转的迹象。当然了,这一切遗珠并不知道,她也不会让

她知道。她将熟睡中的遗珠慢慢扶正,双掌运了内力,一点点将气旋推进她的脊梁……。

葬夜在偏厅见到了虚弱无比的教主,惊慌失色。待要上前询问,萧紫妍却只是挥手示意他退下,葬夜无奈,道了声教主

保重,便躬身离去。一名侍女只见教主背对着门口坐在软榻上,照例恭恭敬敬地将夜宵糕点端了过去,萧紫妍转过头的瞬间,侍女

大惊失色,盘子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那已不似一张活人的面,死灰,无血,还有紫青的气旋在血脉中肆意回流!

遗珠大婚。

腊月十六,大吉,庄府的公子与饮恨神教的小姐举行大婚。

庄府处处已是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正殿内,庄天阔披着大红的长衫,身材颀长,一杯杯地敬谢着宾客,眼底虽洋

溢着喜悦,眉目之间却有几分阴沉。他那黝黑而看不到尽处的眼中漾着不明的波光,望向一旁言语寥落的萧紫妍,竟似乎带了谄媚

的声调:“教主,吉时就要到了,你我两派今日联姻,从前那些不愉快就一笔勾销吧!”。

萧紫妍见他从前号称名门正派,号称绝不与邪门歪道交好,此番却一改往昔正人君子的模样,心中不禁鄙夷,然而为了

遗珠,她只是淡淡笑道:“这是当然。不过小女遗珠自幼娇宠,不识礼仪,今后还望府主多多包涵。”。

庄天阔捋捋胡须,呵呵笑着:“教主请放心,老夫会将遗珠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身蓝衫气质出众的天磊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得知遗珠大婚,他头一晚竟在外面醉得不省人事。然

而他此刻虽然眼圈乌青,唇角却微微上扬,那是释然的笑容。与其用自己的爱困住她,不如放手让她幸福。从前是嫉妒,此刻全成

了羡慕。

魅舞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中举着一杯酒,半天都未沾分毫。

迎亲队伍由南月山迎着东升旭日而来,在晌午之前便赶到了庄府门前。但见庄府上下披红戴绿,一片喜气洋洋。萧遗珠

身穿红色嫁衣,头戴凤冠和红盖头,喜气洋溢地由侍女搀下轿子。庄逸下了绑有红色喜花的白马,一袭绯红长衫,连头上的发巾亦

是红色的。

正厅之上早已有礼官等候了。侍女还欲扶遗珠之时,早已被厅内等候多时的喜娘接手,她只好退到一旁。看着庄逸走到

遗珠小姐身侧站定后,她却忽然发觉今日的庄逸似乎与往日不同。他的眉目之间似乎透着难以言明的阴郁——是自己的错觉吗?。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礼官眉开眼笑地望着一对新人,朗声说道。

庄逸看了遗珠一眼,唇边泛出笑意。

庄琳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冷冷看着胞兄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那种不自禁流露的愉悦是无法掩盖的。那种神情,从来

没有对自己展露过。她的内心一阵酸楚,妒忌就像藤蔓一样,攫取了内心,勒得发疼。庄琳的眼神愈发地冷冽,一杯酒捏在掌中,

玉液晃动不已。

庄逸携了遗珠的手,朝向门外,深深一揖。

“新郎新娘二拜高堂!”。

一对新人转过身来,朝向堂中端坐的庄天阔与萧紫妍,躬身跪拜。萧紫妍望着女儿,眼中漫起酽酽的宠溺。

侍女端过两杯茶,茶汤青色,散发着淡淡的香意。

“父亲,请用茶!”庄逸将一杯茶敬给庄天阔,庄天阔乐呵呵地接过,饮下一口。

“母亲,请用茶!”他复将另一杯敬给萧紫妍,萧紫妍没有多想,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杯。眼光又落到爱女身上。

随后,蒙着盖头的遗珠在庄逸的扶持下亦重复了上述礼节,他这才携着她起身。

“夫妻交拜!”。

遗珠的心咚咚地跳,羞涩与甜蜜交织于一起,她猜想他此刻凝视自己的神情,究竟是不是漾着温柔的明媚,是不是犹如

七月天空一般湛蓝清澈。深深地鞠躬,她将此生幸福交与他手心,往后无论是欢笑还是悲伤,她的命运将与他深深系于一起。

“礼成——”。

随着礼官话尾余音,一阵张狂的长笑自一身绯色长袍的庄逸口中传出。“哈哈哈哈哈……”他不再掩饰自己,放肆地狂

笑,笑声中掩盖不住内心万分膨胀的得意。

遗珠不知何故,怔在原地。又无法自行去揭那盖头——那是要由新婚的夫婿亲手揭开的。

庄逸一个眼色便命喜娘替遗珠揭去了盖头。乍见刺眼光线,遗珠被晃得睁不开眼,她不明所以地望向庄逸,又望向一旁

的娘亲,见她神情虽无变化,目光之中已然隐现了杀气。

“逸,这是怎么回事?”万分惊异之下,不禁脱口而出。他的神情让她好生陌生,从前连笑容都是谦和恭谨,如今怎么

,在这样庄重的场合竟然肆意狂笑到此般地步呢?

“哈哈哈哈……”他又是一阵大笑,身子也在笑声中一旋转,飞坐于一旁的座椅上。他阴鸷地看着她,忽然一把揭下了

堂中红布盖住的两块木牌。上面分别篆有“先父沈氏宗主沈天岳之灵位”、“先慈沈门吴氏之灵位”,连成片的大红喜庆之中,这

木牌上的黑字显得格外刺眼。遗珠怔怔地立于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两块牌位,怔怔地看着上面让她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方才还是

唢呐吹奏的欢庆场面,此刻却成噤若寒蝉的诡秘氛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一切都是在做梦么?。

“你……究竟是谁?”遗珠抖动着苍白的嘴唇,轻声说着。

那双眸子不再清澈不再淡远冲和,他的举止不再云淡风轻谦恭有礼。冷笑过后,他目光中染上深邃的仇恨,一字一句缓

缓道:“我的真名叫沈逸,沈门的少主,已故庄主唯一的儿子。”

犹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她不觉打了个踉跄,全身似乎都瘫软了。他是沈家的独子,沈门又是娘亲所灭,那么他与她

便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身份,所以才接近自己吗?那么,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复仇吗?

“你……一直在利用我?”遗珠极力控制即将失控地情绪,强行镇定地问。她多么希望他否认啊,她多么希望他即刻推

翻方才所见到的一切,告诉自己,那只是他的一个玩笑而已!。

然而,现实粉碎了她的幻想,无情地粉碎了她的幻想!。

“没错。”他挑眉看她,唇角撇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带你去喝酒么?那是因为,我在那些酒里下了

一种慢性的毒药,你每次喝一点,那毒药就多深入一分,那是让人心脉俱裂的药,你之所以每晚心痛欲碎,就是因为喝下了我精心

配制的毒酒……”。

遗珠踉跄地退后一步,红盖头颤动着抖落在地,她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直以来,她

都以为心脏痛楚是娘亲所灌毒药的药效,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那是来自娘亲的责罚。她从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为什么……为什么

他要这样对待自己?

心忽然疼得无以复加,不是来自剧毒的侵袭,而是……而是他言语化作一把钢刀,插于她心脏里,血迅速流了出来,将

她淹没在红色的世界里。视野内的红妆喜堂,似乎也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世界。她的世界在崩溃。

“为什么?”她看着他,突然发觉他离她好远,也让她感到好陌生,这就是她爱的庄逸么?她悲哀地笑了。

“因为你母亲曾血洗了我全家,然而她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如果不通过你,我何年何月才可以报仇雪恨?”不错过她

眸中一丝神情变化,庄逸忽然将牙咬得咯咯响,“所以我精心安排了这场婚礼,并且在饮恨教众的酒杯里都下了剧毒,教主大人的

杯中也有。我早已暗中召集各大门派,此刻他们皆潜藏于周边不远处,一会便可顺利围剿饮恨神教,彻底歼灭这个人神共愤的魔教

组织!”。

“很好……好极了,”在一切都明朗之后,她顿时有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她是那样深切地爱恋着他,为了他不

惜多次与母亲作对,挨了多少责罚,受了多少苦难?而他却只是利用她的感情来报复萧紫妍,利用女儿来引诱母亲上钩。他的局布

得好深,好狠,好绝。

在短短的时间内由天堂坠下地狱。她的世界曾因他而完整,而今却又因他而崩溃。恍惚间,天地似乎开始旋转,她开始

站不稳……。

看她如此,他有一刹那的不忍,然而在思及父母全家之后,他又狠了心。谁叫她偏偏是萧紫妍的女儿呢?。

“你想知道你的乳母和姐姐究竟是什么人吗?”罔顾她趋于崩溃地神情,他悠然自得地接着道,“你的乳母夫家姓宋,

娘家姓沈,她正是我的亲姑母!当年由于远嫁宋家,她才幸免于难。萧紫妍杀了我全家,又在这血债簿上添加了一笔!我曾立下誓

言,今生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她,就算做鬼也要缠着她!”。

堂上忽然响起萧紫妍冰冷的声音:“庄逸,本座早料到你接近遗珠的目的不单纯,却未料到你竟然在迎娶之日揭出往日

旧事。你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

庄逸冷笑道:“萧紫妍,如今你和你那些愚蠢的下属全都中了我下的剧毒,性命攸关,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进行说

教?”说话之时他顺便环顾了四周,眼中显现出微微的诧异——

为什么中了剧毒的饮恨教众,依旧是不动声色地端坐于宾客席上,连冷汗都不冒出?为什么中毒最深的萧教主,此刻冷

冷冰冰地斜睨自己,连一丝剧毒发作的征兆都没有?

难道……难道……。

不可能的,方才敬茶的时候,他早在萧紫妍那杯中下了剧毒,她也着实喝了下去,没有理由不中毒的!。

萧紫妍捕捉到他神情中的那丝慌乱,冷笑一声:“你也太小瞧本座了。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本座一直就没有信任过你。

所以早在昨日就吩咐所有参加典礼的教众提前服下治疗百毒的解药。至于你,难道你没有觉察到血液中流淌着噬骨的痛楚么?”。

庄逸大惊失色,方才心猿意马,竟未觉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不知何时已潜伏了全身:“你……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

“就在那长鞭之上,”萧紫妍挑眉笑道,“长鞭抽裂皮肤,猝上的剧毒与鲜血混合为一体,由于是慢性毒药,所以你一

时之间根本觉察不到。”。

遗珠这才明白,娘亲那天为何下手如此之重,给自己涂药之时又缘何撒上一包她从未见过的粉末。原来那就是解药。

娘亲早早耳提面命,是她不听教诲;娘亲多次阻止他们交往,是她百般忤逆。如今若真损害了神教基业,她将以什么面

目去拜会祖师,她将以何等容颜去面对教众?

萧遗珠,你真可悲。她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退后几步,她将头上的凤冠摘下掷在地上。这本是一场戏,在曲终人散之

时,她还能留恋什么?。

环视四周,她看见很多人:握着拳头强压愤怒的天磊,夺门而入全面备战的葬夜,环着双臂隔岸观火的魅舞,半分妒忌

半分得意的庄琳。还有神教的一干堂主,庄府的一群下人们。在江湖几近半个月的传闻中,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她的婚事,却在这

样一个众目睽睽之下,她被他生生耍弄。此后她只不过是个无人要的弃妇,在别人或怜悯或嘲笑的目光中,苟延残喘地煎熬下半辈

子。

她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抽出长剑,举着长剑向他走过来,他挥手让欲拦在他身前的侍卫让开。他要看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离他不足一尺,只要地一伸手便能刺中他。遗珠的视线与他相交。片刻之后,她悲哀地笑了。她知道,他也知道,她无法对他下手

,她没有办法强迫自己杀他。她依旧爱他呀!在他如此绝然地背叛后,她仍无法自拔地爱着他!他曾是她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哪怕

这阳光终究跳入深海,曾经也照耀出夺目的光彩。

最爱之人伤己最深。她终于尝到了心神俱碎的滋味。

“我错看了你,”她看着他,声音轻柔得几不可闻。他听到了,却不置一词。

看着他绝情的一面,她知道自己好傻。

背叛是怎样的痛?。

在全心全意待他之后,在奉献出一切之后,在以命相许之后,猛回头,发现一直所为认的“良人”却只是一个虚假的幻

象,而一切的好也只是诱她的手段而已。

心,在一刹那间碎了,而天地的支柱也在那一刻崩溃。

往事历历,却只不过是美梦一场。梦终归要醒,现实却永远残酷。终其一生所想追寻的温柔,终究不是她所有。前路漫

漫,叫她何去何从?。

庄天阔却早已不耐烦,狠狠一挥手,从大殿外四面八方涌入了潜藏已久的侍从,每个人手上都握了锋利的长剑,在琉璃

顶的璀璨光线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凶光,面露杀气,似训练了多时。密密麻麻的人群从大殿门口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可看出

不仅动用了全部庄府习武之人,还纠集了大量别派的力量。

相比而言,饮恨神教只有两名护法和十来位堂主,势单力薄。

萧紫妍寒眸扫过一干人等,唇角冷冷上扬:“庄天阔,别说是这么点人马,你即便将全天下的门派都召集遍,也不是本

座的对手。”。

庄天阔捋着胡须,哈哈一笑:“萧紫妍,你不要太得意了,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如今只剩下不到两三成的功力,与从

前是天壤之别!你以为单凭你一句话,老夫便会怕了你么?”

萧紫妍面色微变,他,究竟是何时知道这件事情的?。

“将这些魔教之徒尽数杀光!”庄天阔一声令下,喜堂顿时变成杀戮之所。那些带着长剑的弟子侍从红着眼睛杀向手无

寸铁的饮恨教众,场面失控。

就在这时,葬夜自不远处长掠过来,落在萧紫妍身侧。一手扣住她臂上的穴道,另一手推向她脊梁骨,将周身真气输送

进去,与其混乱的真气做了替换。一如当日她为遗珠治疗的方式。

萧紫妍大惊:“葬夜你……”。

强大的气旋进入她体内,交换着她业已波诡云谲的真气,替换着她逆转气脉的废血。那种霸道的力量,不容她商量,也

不容她抗拒。她怔怔地看着他额上流下的冷汗,看着他越来越虚弱的面容,感受他越来越无力的掌气。交换真气的危险,习武多年

的他不会不知道,何况是交换她体内随时有性命危险的真气呢?只是他竟是何时,知道了自己将真气换给遗珠的事情呢?

葬夜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在此之前他很快解了教主的穴位,他转身掠向遗珠身后的庄逸,用尽最后的力气攻向这个沈

门的余孽!。

说时迟那时快,遗珠竟不由自主地挡在了他的身前,那一切似乎都未经过思维,全然是下意识的举动。她看着葬夜,凄

然道:“葬夜叔叔,别杀他!”。

葬夜却没有犹豫,他一定要为教主消灭这些人,无论是谁!。

下一刻,遗珠出掌迎向他,丝毫没有留意到那个瞬间,庄逸将手轻轻放于自己肩头,并运了掌力。她那未带多少气力的

掌,落在葬夜身上,便成了致命的出击!气流紊乱的葬夜再也招架不住,那一掌正中心肺,他被打的踉跄后退,背心重重地靠在了

堂中一根大柱子上,撞得漆皮掉落。葬夜大口大口吐着鲜血,额上青筋乱蹦,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遗珠大惊失色,望着自己的手掌,方才并没有用力啊,为什么会有这样致命的杀伤力呢?。

“葬夜,你怎么样!”稍有恢复的萧紫妍瞬时来到他身旁,点住了他周身几大穴道,以防失血过度。

葬夜看见教主,因疼痛而略显扭曲的面庞硬是挤出一丝轻松的微笑。“教主……”带血的唇微微颤抖,“对不起,属下

无能……”

“不,不要这么说,你是本座最忠心的护法!”萧紫妍看着他愈来愈惨白的面容,神情有了慌乱,“你要挺住,听见没

有,本座命令你挺住!”。

不远处兵刃与血肉在厮杀,不过一会时间便血流成河。葬夜望着萧紫妍,却决定这一刻好宁静。他从青年之时便爱慕她

,妻子病故之后,他便携了幼子,背弃了家族,投奔与她的座下成为一名护法。身为七尺男儿,他却甘愿为她所驱使,甘愿跪倒在

她足下,口口声声自称为下属。

昨夜他路过教主寝宫时,听见几个侍女在小声议论教主的奇异状况,心下顿时生疑。连夜赶到楚庄,这才知道教主为了

遗珠小姐,将体内的真气做了置换。这样硬性置换的坏处是显而易见的,教主会因此丧失大半功力,并且随时处于危险的状况。他

不愿教主时时刻刻处于这样的危险,即使只有一刻半刻也不行!于是他如法炮制,早早服下了剧毒,又采取相似的方式,用自己无

恙的真气替换了教主逆流的真气。虽然教主无法一时间恢复所有武功,可是至少没有极大的危险了。

想到此,他微微笑了,笑得那样安和、平静。

“教主……葬夜无法守护您了……希望您往后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他的声音越来越熹微,仿佛是喉咙里吞咽

的声音:“好好活下去……紫妍……我爱你……”说完这句,他慢慢闭上眼,满足地安息了。能为她死去,他此生无憾了。

萧紫妍浑身不可抑止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个场景似乎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她的夫婿也是这样地倒在她面前,血流不止

,却微笑地嘱咐着自己。

“好好活下去……我的妻……我爱你……”。

那如出一辙的场景,那如出一辙的话语,让时空交汇,让心撕碎。“葬夜!你不要走!”她嘶喊着,情绪强烈地爆发了

。在这世上,还有谁像夫君和他一般,用全部生命爱着自己?

可惜他们都死了,无可逆转的死了……。

一个死在苍镇南手上,一个死在苍镇南女儿的手上!。

她的嘶喊让拼杀中的天磊蓦地转头,不顾一切地奔了过来,扑到在父亲身前,大哭道:“爹……爹……”那蓝色的身影

颤抖得愈发厉害,片刻后抬头,眼眶竟因忍得过度而眦裂,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血。

那双凤眼带了血红的杀气,怒不可遏地使出一招“天罗地网”,这是饮恨教秘传神功里最具威力的一招,双掌中的气团

发泄般飞快地冲了出去,像只巨大的天网将那些拼杀中的人全部围了起来,瞬间爆裂开,所及者尽数毙命。

庄天阔这下可是惊得不轻,他只是听说过这一招的威力,未料到真的可以达到此等效果!颤抖之下,又召集更多的侍从

冲进来,刀剑拼杀之声在片刻之后又无情地响了起来。

萧紫妍从一个尸身手中抽出一把长剑,缓缓走近遗珠和庄逸,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仇恨和杀气,还有心寒和绝望。遗

珠脸色惨白地颤抖着,她知道此次在劫难逃,她杀了葬夜,自己也不愿苟活下去。庄逸却瞬间挡在她身前,凛然道:“萧紫妍,你

要杀就杀吧!有本事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萧紫妍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叫嚣,目光中的寒气令人胆裂。因为狂怒,漆黑的凤眼中有隐隐的蓝光,仿佛烈烈燃烧的

火焰。庄逸从来不曾怕过,却在她那锋利如刀的目光中,隐隐有了畏惧。他兀自后退了一步,撞在遗珠身上,遗珠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把将他推出好远,嘶声道:“还不快滚!”。

他被推出几米远才勉强站稳,怔怔地立于远地,只见遗珠凄然吐出几个字来:“你我至此恩断义绝!”。

他楞了一下,狂傲的眸却黯了下来,眸中辗转的是复杂而痛楚的光芒。

不能否认,在不经意间,他也爱上了她。

萧紫妍将手中的长剑扬起,指向毫无招架能力的遗珠,因为愤怒,那剑尖都在不由地颤动。她没有退缩,只是看着剑光

如蝉翼一般展开,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罪过,需要用死来偿还。

剑光一闪,直直刺入她胸口,遗珠不闪也不避,然而却不知何故那剑尖失了准头,没有刺入心脏。萧紫妍狠狠拔出剑身

,带出一串淋漓鲜血,又将滴血的剑狠狠地刺了进去,再不中。来回刺了两三回,颤抖的手却始终刺不中心脏。萧紫妍做这一系列

举动时,眼中没有一丝怜惜,只有深沉的痛楚,埋葬了自己。遗珠终于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落,手捂胸口低下头去,双肩止不住

地痉挛。双手摊开,一簇流淌不止的血花。

“教主!”庄逸跑过来护住遗珠,“不要杀她!不是遗珠的错!”

萧紫妍脸色铁青,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又是一剑刺过去,刺中了庄逸的胸口,他双手瞬时紧抓剑身,不让她再将

剑抽出来,谁料萧紫妍一用力,那剑身将他双手掌心都深深割裂!。

遗珠委顿地低着头,呼吸局促。疼痛像潮水一样来袭,她根本抵挡不住。她这才明白从前的家法是多么的轻微,那是不

伤筋骨的责罚。而如今当真刀真剑刺入血肉之躯,她才真明白了娘亲对自己怨恨的程度。

那是一种杀之而后快的仇恨,而不是恨铁不成钢的怨尤。

鲜血似乎流淌不止,从胸口的多处伤口,从齿间大口大口地喷薄出来。血腥味湮没了她,让她的思维停滞了,头颅间似

乎也无意识了。疼痛的极端是麻木,她怔怔地看着嫁衣被一身鲜血染得更加鲜红,恍惚间自己依旧是那个幸福的新娘,等待着良人

揭起自己的盖头,甜蜜而娇羞。

恍惚间她对着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人深深作揖,幻想着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温柔宠溺。

恍惚间依旧是那个温润细雨的午后,在那般空灵的雨巷,她一身藕色的裙锻淋得湿透,他撑着一把青伞温文尔雅。相视

一笑,竟也不觉那雨声喧嚣,巷尾泥泞。

恍惚间,那曾经绝美的动人心魄的怀恋,那曾经甜蜜的小鹿乱撞的思念,那曾经让她日思夜想的人儿,不复存在了。

即将昏阙的刹那,她听见天磊的声音:“教主,放过小姐吧!”便重重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江湖中盛传,饮恨神教用了一天一夜时间血洗了庄府,府主庄天阔与一双儿女却逃离得不知所踪。魔教也杀害了前来帮

忙的几个门派的众弟子。而饮恨神教也遭受了空前的惨重损失,十八位堂主死了十三位。其中,葬夜护法的死引起了全教的震颤,

教中上下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生死一线。

沉重的眼皮,发呛的气味,痛不欲生的伤口,疼痛欲裂的脑颅……惨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水……”。

回应她的是泼在脸上的一瓢发臭的冰水!。

遗珠下意识地微微一颤,呛得连连咳了几声,不明所以地睁开双眸。这一细微的举动竟也牵扯了周身神经,“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神志在剧烈地痛楚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死了没有?没死就起来干活!”自天窗直直投进一大束曦光,一个腰圆臂粗的中年妇女,满脸横肉地站在自己面前俯

视,手上还拿着一个舀水的大瓢。那束光线将她的脸隔成阴阳两部分,一半发亮如人间仵作,一半铁青如地狱獠牙。

遗珠想了半天,才想起她是神教的侍女长王氏,专管上千个教中奴婢,平常侍女见到她都会恭敬地称呼一声“姑姑”,

再附带一个顺服的躬身。然而,为什么她会在自己身边呢?

不知昏迷了多久,脑海里是混沌不堪的记忆,她只觉得头痛欲裂,什么都不敢去想。移动眼珠大量四周,这才看清了自

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间熏得发黑的柴房。她蜷缩于潮湿角落的枯草之上,枯草尖锐,扎得皮肉钻心地痛。因为体虚加之寒冷,身子抖

得如同风中枯叶一样。整个人都脱了形,全身上下连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唇也是灰白的不像样子。

耳畔响起一个不苟言笑的声音:“听见没有,没死就起来干活!从现在开始,你是最卑贱的奴婢!别人嫌累的活儿,全

由你来做!”。

“葬……葬夜叔叔呢……”颤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你还敢提葬夜护法么?”叉腰的侍女长讽刺道,“就是因为葬夜大人的死,教主不要你这个女儿了。你此刻再提,不

怕教主知道了,把你五马分尸了么?”

遗珠微微一震,眼眶微红,咬紧嘴唇不语。

深入骨髓的疼痛中,她终于将记忆连成片,几天之前的那场婚礼,历历在目。低下头,身上这件嫁衣红得刺眼。唇角泛

起空洞的笑意,她轻抚着胸前四处狰狞的伤口,粘稠的鲜血早已紧紧粘住贴身小衣,微一扯动,便能将整块连皮带肉扯下来。那是

剑伤,那是娘亲亲自刺穿的,那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她轻声重复这一句,冷透心肺的凄凉瞬时传遍。

还未反应过来,忽然被一股力量举起后重重摔在地上,额角狠狠撞在旁边的一捆木柴上,刚感知到锥心痛楚眼前又是一

阵发黑。她觉得胸口堵得慌,方一张口,“呜”地一声,大口鲜血喷薄而出,额角沁了细密的液体,想是浸了冷汗,伸手一摸,竟

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血花。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立刻滚起来出去干活!再敢迟疑,仔细我扒了你的皮!”侍女长那双被横肉挤得狭长的眼睛冒着

凶光,指着遗珠破口大骂。

“我……要见见我娘……”带血的双手努力了很久也没有把孱弱的身子撑起来,她眼中却透着坚决与渴望。

“省省吧,”侍女长鼻孔朝天,咬牙切齿道,“让你在这里做苦力,正是教主的命令。她早已不认你这个女儿了,你又

何来娘亲?”

一滴血正巧滴入眼中,将那原本清澈的瞳仁染得腥红,在柴房灰暗的光线中,如同鬼魅一般。她被血液刺痛得阖上眼睑

,那滴血和着泪,顺着眼帘慢慢垂下来,挂在靥边,忽的落在地上。

葬夜叔叔走了,娘亲不要自己了,天磊哥哥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了……短短几天时间,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纷纷弃

她而去。她真的成了一个没有人在意的弃儿。而这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

费力地喘息着,喘息声在耳畔带了不明的沙沙声。双手抓着一根竖立的柴缓缓站直身子,木柴上有尖锐的刺扎入掌心。

便身疼痛灌溉的她,竟也感知不到这相对轻微的疼痛。

“活……我做……”苍白的唇,颤抖。

“我做……我都做……”带血的眸,暗淡。

侍女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揪起她的耳朵将她一把扯出柴房,用力掷向一个大木盆旁边。

“午饭之前,把这些衣服全洗净了晾干,否则别想吃饭!”她恶狠狠地骂道。

遗珠撩起沉重的眼皮,尚未适应的强光刺得她不由自主地闭了眼睛。这硕大的盛满皂水的木盆,旁边还有一个敲打衣服

的棒槌。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这些,只是隐约见过侍女浣洗的动作。仿佛灌铅的双腿,挪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缓缓地坐到木

盆旁。神志依旧不甚清晰。

这是她不曾来过的后院,竟是一片狼藉,枯草遍地竟也无人去扫,烟幕缭绕呛得人眼睛酸痛。只有角落里一处奇异的疯

长的草,隐约有一点红色跳跃——不知名的野花,在这寒冬腊月里静静怒放。遗珠只觉那红甚是刺眼,像是自己身上的嫁衣,像是

自己唇角的鲜血。

那不是生的契机,而是死的信号。

三九的天冷得出奇,遗珠身上只着一件苏缎嫁衣,那苏缎甚是单薄,加之破损了多处,在这样冰冷的院落里根本不足以

招架侵入骨髓的阵阵寒气。双手刚一泡进彻骨的冰水中,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感觉肺叶仿佛被刀子搅着,咳着咳着,

便咳出点点黑色血沫。

侍女长拿着树条子站在她身后,不时地在那单薄的背后用力抽上一下,那树条子烙上皮肉的瞬间,遗珠剧烈地颤抖,一

抖又牵扯着四肢八骸到处血糊淋漓的伤口疼痛。即使寒风呼啸夹杂着无情飞雪,她却依然又累又痛,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好不容易将一件长衫铺展,她伸手去握浣衣的木槌,猛然发觉手腕一丝力气也没有。怔怔地暗自运功,体内竟连一丝真

气也没有!。

难道……难道她连武功也被废除了吗?。

难道……这近十几年的日夜苦练都彻底作废了吗?。

眸子因恐惧而俞睁愈大,她眼前浮现的却是少时练功的场景。萧紫妍待她少有耐心,一遍教过去若是不会,下一秒藤条

便无情加身。因而即使她再努力,身上也经常是鞭痕累累,体无完肤。

“死丫头!你发什么呆!你在偷懒么!”树条子如雨点般狠狠抽打在身后,遗珠猛地回过神来,侧身躲避着。树条子抽

在她后颈上、背上、胳膊上,烙下深深的红肿印子。这般不顾地方的乱打一气,不是教训而是发泄。

遗珠慢慢转过头来,那树条子在她左脸留下鲜红的一道。她干涩的眼中一滴泪水也没有,只是空洞地不解地望着这个虐

打自己的侍女长。

“你别瞪我!这一切都是教主的命令!我是奉命行事!”

那种隐隐的对抗情绪瞬时土崩瓦解。

是娘的命令。

她咎由自取。

木质的槌子不算太重,可是她依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举了起来,一下、两下,用尽全力击打在衣服上,再用水把污垢带

出来。如是反复,直到她彻底没了力气。动作刚慢了分毫,又是落雨般的树条子在身上乱打一气。

木质的轱辘年久失修,坍塌了一半,横斜在青石井板上。遗珠试着摇了一下轱辘,触手处密密麻麻而湿软的蘑菇让她有

种说不出的恶心感。她将铁桶扔下去,摇动轱辘,忽觉入手颇为沉重,不似一桶水该有的重量。她此刻伤势颇重,连行走都是困难

,又何以做这样繁杂的劳作呢?然而她稍停,树条子便在身后呼啸,痛得她失语。

灰白的唇,被咬得血忽淋漓,额角的疤还未愈合,左脸赫然一道鞭打的痕迹。她的脸,惨白得不像活人的脸。她孱弱的

在风中战栗的身子,瘦弱得不像是活人的身子。她努力喘息着,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就会背过气去。可是她用力的喘息,在旁人听了

,也不过是局促而熹微的喘息。

血,不止从一个地方流出来。粘粘稠稠的,将衣衫贴紧。

双手死死抓着粗绳子,她咬紧再也咬不出血的唇,睁大眼睛望了天空,再死命地将一桶水往出拽!两条白皙而瘦弱的胳

膊剧烈晃动着,撕扯着胸口剑伤死去活来的痛苦,寒冷的风在她嫩嫩的脸上肆意切割着。

用力,意识里只有用力。

用力……用力……。

她眼神越来越空洞,忽然猝不及防地栽倒在井口旁,昏了过去。

“喂!又装死!滚起来!”。

侍女长手持树条子叉腰骂道,微微偏头,满眼的戾气却顿时化作谄媚的笑:“哎呀,魅舞大人怎么来啦,奴婢给大人请

安!”。

一袭红色长袍的魅舞,在寒风中屹立着,仿佛一尊雕像。她冷冷笑道:“做得好。”

侍女长爬伏在地,媚笑道:“大人怎么吩咐,奴婢都照做!只是不知道,若是教主发现了……”。

冷笑愈发鬼魅,魅舞幽幽道:“教主确实当着众人面废了她的武功,又声称与她断绝关系,命她以仆役身份慢慢为葬夜

的死赎罪。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你怕什么呢?”

“可是,可是……”侍女长眼珠咕噜噜地转动,“教主并没有让我虐待她啊……万一……”。

魅舞笑容瞬时敛去,冷冷道:“你怕什么,教主若是追究,本护法一力承担。”。

侍女长慌忙哈腰称是。

“再者,”魅舞唇边浮起一丝冷酷的笑容,“教主如今恐怕自身难保了……”

一盆脏水照着脑袋泼了过去!不醒。

又是一盆泼了过去!。

遗珠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身上的脏水被风一吹,仿佛结了冰,冷得要命。她蜷缩着身子,麻木地听着手执树条子的人对

着自己一阵咒骂。

阴暗的室内不知何时燃起了香,一点点幽暗的红光划出诡异的线,袅袅白烟中,她看见天窗之上,整个天地已经昏暗下

来了。风谢谢的吹着,散播者某种不祥的味道——仿佛从墓地里逆流而上的,死亡的味道。

昏暗的室内,只有那一点檀香的红光在慢慢燃烧,犹如一滴血。

白烟在室内萦绕,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

在那飘飞的白烟之中,她似乎看见娘亲,目光虽然严厉,却潜藏着不易觉察的疼惜。她似乎看见天磊,不知所措地抓抓

后脑勺,正一脸淘气的逗自己笑。她似乎看见一脸正气的葬夜叔叔,正用一本正经的刻板口吻跟娘亲汇报着教中事务……还有那个

他,撑着纸绢伞立于淅淅沥沥的雨下,温润如玉。

在侍女长恶狠狠地咒骂声中,她却甜甜地笑了,笑得好满足好心安。

那曾经围绕着她最珍贵的感情,如今却都失去了,猝不及防地全都失去了!

她已被所有人遗弃。她还真的活着吗?。

没有上锁的门扇在暮色中吱呀地晃动,搅起带着奇怪腥甜的空气。仿佛死神在召唤。

昏昏沉沉中,穿过血腥的铁一样的黑夜,看到的是遥远的往日。

灵堂之上,一片缟素气氛。四处都挂了白帐。一身黑衣的邢天磊燃起三支香,默不作声地将它递给教主。不过几天时间

,他也瘦得脱了形,眼圈泛着乌青。

萧紫妍面色惨白,凤眼中再无往日的神采与犀利,黯然失色。接过三支燃起的香,她冲着灵位微微躬身,口中喃喃道:

“葬夜,你放心去吧,我会将你的儿子当做自己儿子看待。”

天磊微微一震,眼眶又是一红,不由得想起遗珠,大颗眼泪随之坠落。

那天,在他的哀求下,教主答应不用教中极刑处置遗珠,只将遗珠贬做下人,劳碌一世。此后他没有再去找她,心底有

复杂的酸楚。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父亲尸骨未寒,他又怎能去关心他的杀父……“仇人”?。

几天过去了,他依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依然不敢相信是遗珠害死了自己的生父,而且是为了他的情敌。一念及此,心

底的悲痛挟着绝望直涌上来,他失却了平素的从容,疯狂地削砍着满室垂落的帘幕。雪亮的剑光在室内纵横,宛若外面乌云中的闪

电落入房内。

无数的帘幕在剑下粉碎,化为柔软而飘飞的雪花,落了一地。那是他碎了一地的心,那是他无法重新拼凑的梦境。最后

一道帘幕在他剑下碎裂,帘幕落下处,露出一点腥红的光。

看着指上鲜红的血,他忽然想起遗珠胸口的剑伤,百感交集间,委顿地跪落,以手覆面,毫无防备地恸哭起来,浑身都

失控地颤抖。

南月山上樱花盛开,如同红云绕山,如同白雾弥漫。花树下落英缤纷。尚未发黄的记忆在疼痛中一点点复苏,鲜亮。蓝

衫少女和藕纱少女,都不到十五岁。

眼睛大得水灵的少女坐在树下,手指绕着头发,笑吟吟地看着樱花缓缓飘落。

而如今,早不属于樱花绽放的季节。这寒冷的冬日,那棵樱花树,只剩下在寒风中颤抖的狰狞枯枝。

室内浓重的馥郁气息吸入肺腑,萧紫妍的目光冰冷而萧瑟。

葬夜,我会时常来看你的。请你安心睡吧。

房间里那根蜡烛还点着,发出昏黄的光,影影绰绰。

蜡烛快要燃尽了,宛如红色的眼泪一样流了下来。恍惚中,她不顾一切地跑到这里来,想寻求最后的安慰和宽恕。讷讷

地站在原地,无助地向四周望去。母亲,未见过面的父亲,奶娘,还有天磊哥哥,凌波姐姐……他们都到哪里去了?这个世上爱她

疼她的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

她不住地跑啊跑啊,嘶声呼喊着,直到腿都跑断了,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的门前,看见了慈爱的娘亲

脸上露出孩童般纯真甜美的笑意,她张开双手想要扑进娘亲的怀抱。蓦地,额头撞在了门上,她兀自一惊。那扇门不知

何时已经关闭。

双手沾满鲜血的她,已然不能再踏进半步。

那是一场长长的噩梦,混乱、阴暗而绝望。

“哗啦”,那一桶沉得出奇的水终于被提了上来。几日过去,遗珠已经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为什么身上麻木得连

一丝痛觉都没有?吃的是发馊的饭菜,她吃进去又呕吐出来,直到胃液酸水都吐了干净。身上已经没有一处不破损的皮肤,饥饿让

她浑身乏力,双眼发黑,脸皮浮肿,眼皮发胀。长期的寒冷冰冻,她的膝盖骨已然活动不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用力搓着击打着衣裳,一件一件,似乎永远也洗不完。双手被污水泡的水肿,从前娇小白皙的手,变成了粗糙浮肿的手

。上面到处是看得见看不见的裂口。

疼痛的久了,就不会感到痛苦了,流泪多了,就想不起来究竟为何流泪了。一天之间,十年人生,那一瞬间她被迫长大

了,成熟了,不再是那个笑容纯真的孩子,不再是只要委屈就可以在宠爱自己的人面前撒娇,不再是闯祸会被管教犯错会被原谅,

不再是嘻嘻哈哈不用操心人生起落,不再是没心没肺不必挂念辗转沉浮。

她用多处裂了口子的手背擦干了眼泪,淡淡地笑了笑,眼泪流的多了。似乎连视物都模糊了。她明明记得飞檐一角的天

色是纯粹的湛蓝,宛若一壶纯净的湖水,上面悠然浮着静谧的云朵。可是现在,那天怎么灰了呢,那云怎么不见了呢?她极喜欢傍

晚的夕阳的,立于漫天红霞之下,只觉连凄凉都透着无尽的美。那时的忧伤很纯粹,很清澈,不像现在,连苦楚的根源都讲不清。

洗着洗着,她却忽然停了下来,她的眼前是一件纯白的锦缎,似乎还飘着幽香。那一瞬间冷光似乎从脊背上贯穿而下,

神智模糊的遗珠悚然一惊,仿佛有闪电掠过空白的脑海。

她目光变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哀伤和悲痛掠过她眼眸,无法自已地失声痛哭起来。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泪水已经

落尽了,然而此刻压抑多时的泪水还是如泉水般决了堤。那哭声如此压抑,如此凄惨,天若有情亦老,月若无恨长圆。

她正在洗着的,是娘亲的衣裳。是娘亲平素最喜欢的一件衣裳。

紧抱那件长衫在胸口,让无止无尽的泪水落在上面,侍女长大惊失色,慌忙捧开长衫,大声骂道:“死丫头,你把教主

的衣服弄脏了!你不要命了!”。

遗珠却紧紧抱住那衣衫,坚决不肯放手。侍女长一急,用力一拉,将那白衫生生扯断!

“死丫头!你要死了!你把教主的衣服弄坏了!”侍女长一面尖声大叫,一面小跑着吩咐侍女去修补,回身过来已是咬

牙切齿的怨恨。遗珠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见她击了两下掌,两名侍女从身后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木制的拶子。

“给她用刑!把她指骨夹碎!”侍女长张牙舞爪地命令。

两个侍女将拶子套在遗珠泡的发白的双手十指上,遗珠面无表情地盯着十指上的细棍子,脑海中还是回忆着刚才那件衣

服。那十指间的细棍忽的收紧,一股子钻心疼痛,从十指练到心脉,她再也抑制不住,惨然喊出声来。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行刑的两个侍女见她这样,似乎有些不忍,却在侍女长的强行命令之下不得不继续收紧力量。细棍间距变窄了一点,细

棍夹在指骨上,这痛彻心扉的感觉竟比她所受过的刑罚都要惨痛!

眼神空洞地望向一脸邪笑的侍女长,遗珠大口喘息着,汗水泪水混杂在一起,视野间已看不见任何东西。脑袋仿佛水桶

般晃动出闷痛,头重脚轻,只有十指的锥心痛传遍全身每一寸神经末梢。

她大口喘息,呼出的气体很快结了寒雾。她却根本感知不到是什么季节,什么时间。甚至忘记了,这个麻木的皮囊属于

谁。

她只是清晰地记得那件白色衣衫,是娘亲最喜欢的一件,娘亲喜欢白色。没有任何花色装饰的白色。

拶子在慢慢收紧,指尖的疼痛在慢慢加剧,她的指头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全身痉挛。这十根指头的痛,让她意识越来越

混乱。

“娘……救我……”下意识地低喊出这句话,紧随其后的是十指猛烈地一痛。

“啊——!!!!!”那声凄厉的惨叫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口腔里顿时血腥蔓延。

那叫声却让心里多年扭曲的侍女长听得无比兴奋,她走上前拨开其中一名侍女,拉起绳索,用尽力气狠命一拉!。

那纤纤玉指,在一瞬间,指骨全碎!。

遗珠还未来得及感知痛楚,已经昏倒在地。

一只乌鸦扑扇了一下翅膀,转头朝着红花深处嘎了一声。

这死亡前,最后的哀思。

不知昏迷了多久,虚弱的身子才慢慢有了知觉。她怎么还没有死呢,怎么还要留着这个躯壳受尽折磨呢?她想苦笑一下

,才发觉唇边的脸肿胀得厉害。用手去撑起身子,忽然“啊!!!”地一声惨叫,月光照耀下,一双手的指关节全部红肿得不成样

子,一碰就痛得能让她再次昏死。云里雾里的昏沉中,她仿佛一脚踏入了阿鼻地狱,眼前浮现出无数不可思议地诡异和荒唐。在四

顾中,只有凄冷的月光从天窗中射进来。漫山遍野的僵尸,侍女长阴冷的目光,还要院落里那朵开得凄异的泣血红花。妖艳的红花

,如地狱的火般跳跃。

忽然听见咕咕地声响,一只白鸽自天窗飞了进来,停在她肩上,足上绑了一个小纸卷。遗珠讶然,这么冷的夜晚,它是

从什么地方飞过来的?。

双手手指都动不了,她只有用掌心夹着那纸卷,再用牙齿慢慢将它展开。那挺拔的字体,是她熟稔的——。

“珠妹亲启,见信如唔。自卿离去,兄悔恨交集,百转抱憾,然悔之晚矣。常念与卿朝夕相待,虽万死不足偿余罪。念

卿之至,辗转之至。未识卿之近况,唯有忧心忡忡。望卿答复,值此百拜!兄逸字。”。

落寞的眼神只扫了一眼,便轻轻地,有些讽刺地笑了。

无数纷乱的感觉涌上心头,遗珠说不出一句话来。

带血的手将那信件撕碎,每撕一下,指尖传来的剧痛都能将她掀翻。

看着带血的纸屑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散在地上,在月光的旖旎中,仿佛破碎的白骨。

缘分尽了。

还有那句,至死不见。

回光返照。

山间干燥的冷风吹进来,胃里的绞痛让遗珠吸了口气。那一阵一阵的痉挛如同钢刀在肺腑间搅动,伴随着欲呕的反胃感

。她在魂梦中用红肿的手抵着胃部,感觉额头的冷汗一粒粒的沁出。门内无穷尽的黑暗里,她似乎想动弹一下,却在身子微颤的瞬

间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颅腔内翻滚着昏眩、撕裂的痛,双手每一根神经都向上延伸着不可抑止的锥心煎熬,胸口粘稠鲜血粘紧

了前襟,风一吹那衣衫似乎就要扯下一块完整皮肉来。

呼吸显得局促,如果不努力挣扎着呼吸,也许就会即刻背过气去。然而血的腥味让她有些想呕吐。即使是自己的血,也

只是腥的让人想呕而已……呼吸渐渐地有些困难起来,眼前仿佛有火红的太阳,光晕在她眼中慢慢地开始模糊、变大。

她在暴晒下的荒原上缓缓行走,眼前有细微的金色光点在游移不定,伴随着阵阵刺痛。温热的液体一直不停细细渗着,

沿着衣领往下淌,将那一袭藕色薄纱染成了鲜红绯色,仿佛新嫁娘的喜服一般夺目。

她的身子单薄得不像样子,衬得那身绯色长裙无比宽大。那一双垂在身侧白皙修长的素手,柔若无骨。漫无目的地在这

片荒原上彳亍,仰起脸来,眼睛刺痛。天地之间连一丝凉风都没有,也没有脚步声,唯有缓慢的呼吸吐纳声,在干枯的土地上,在

鲜红的苍穹下,像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变幻着各种造型。她在那无数双手的束缚中驻步不前,呼吸起伏不定,心跳过速,似乎很快就

要窒息。

她大声的呼救,可是嗓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瘫软在地的小身影,月光投在她身畔,照亮她汗水浸湿的散发。翕动的苍白的唇,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没有人能够听

到。在这个暗无天地的柴房里。

娘,救我……。

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贴身衣裳,萧紫妍睡意全无,独自披了件外衫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帘外凄凉的天空,

虽有朗月却处处显得阴沉。她放下帘子,将月光隔绝在外面,寝宫里又恢复了常年的阴郁暗淡。缓缓踱至门口,“吱呀”一声将朱

漆房门推开。

月光淡淡洒落,投在白衣教主的身上。她在身后负起双手,眉目是落寞而萧瑟的——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光

仿佛在她的衣襟上流动起来,寂静而辉煌。那双风眼中闪烁着凄冷的孤光,竟比那当空月色还要清,还要冷。

萧紫妍在盛满月色的院落中站了许久,任凭寒冷而干燥的风割在脸上,内心有空荡荡的不祥之兆。忽然瞥见庭院的那个

角落里,悄然开出的一从颜色妖艳的红花,如同地狱的火焰般跳跃不定。每掉一片,她的心居然就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腥红的色泽,恰如梦境中见到的遗珠,只有六岁女童的大小,然全身上下都染满了可怖的鲜血!。

她无助地望着自己,嘴唇翕动,浑身发抖,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心疼得百转回肠,萧紫妍俯下身想要抱女儿起来,可是抱起来的却是一堆狰狞白骨!弥漫着血腥味的冷泉不断上涌,将

萧紫妍滚烫的泪水冷却,渐渐冷到了心底。

暗夜里,她听见遗珠含糊的哭声,然后以喑哑的声调说着一些她听不清的话语。

暗夜里,她直觉脑中一炸,血冲上了额顶,心痛得眼前发黑。

萧紫妍抬头看着那冰冷的月光,周遭愁云惨淡,仿佛凝聚起遗珠哭泣的剪影,直觉刹那间心都停止了跳动。她对着月光

伸出双手,试图去拉住那一片虚无的光芒。徒然有六芒星状的光芒闪过,那一片凝聚的光重新消散开来,化作无数颤抖的星光,迅

速划过。

那一瞬间,只觉无数细碎的流星如风般擦肩而过。仿佛生死在刹那间交错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承载月光的手缓缓放下,一抹凄冷的月光在掌心蔓延。

她是她在这无情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虽非骨肉,胜似亲生。

她总是扬起脸甜甜地笑着,学着鸽子咕咕地叫,从来不知道天冷了该穿多厚的衣服。她很乖地依偎在自己怀中,把头埋

在自己胸口。

从前的从前,看见自己卧病,不到三岁的小珠儿噔噔地跑过来,笨手笨脚地将一块干毛巾放在自己额头上。她微微蹙眉

,却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小遗珠是在为自己降温。只是她尚不知道,降温要用浸了冰水的毛巾。看着小女儿肉乎乎的小白手将干毛

巾按在自己额上,她哑然失笑,眼眶却微红。

因为仇恨,她强行冰封了内心,从来都是冷漠而严苛地对待遗珠。稍有不从,动辄打骂,甚至有几次将女儿打得好几个

月都下不来床。然而每每探病之时,小人儿都装作一副轻松的模样,即使痛得脸色惨白,也笑嘻嘻地说早都不疼了。她冷冷瞪着调

皮的她,却暗自后悔下手太重。

小遗珠六岁时,神教多处树敌。萧紫妍时常带着教众征讨敌对势力,时常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每次回来不到几天,

又要再出去。每当临行之时,小人儿都紧紧抱住她的手臂,怎么说也不让娘亲离开。萧紫妍软硬兼施,又哄又拍,说自己这次很快

就会归来,小人儿这才抽抽噎噎地放开双手,眼睛都哭肿了。马车缓缓前行,萧紫妍撩起帘子回望,身后是追着马车跑的小女儿,

还有手忙脚乱追着她的乳母宋氏。

寒冬腊月里,她处理完教中事务,准备就寝。小遗珠似乎已睡着多时,鼻息绵软,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窝处。她将棉被覆

在身上,却觉棉被甚是温暖,想是那些侍女事前放了暖炉烘热了被褥。然而遗珠长大了不再谁在自己身旁时,那温暖就消失殆尽。

她终于明白,那是小女儿刻意为自己暖热的。

长大一些的遗珠,渐渐不再亲近自己,在自己身边时,显得恭敬而疏远。那种想要亲近却不敢亲近的心思,萧紫妍故意

忽视,对待遗珠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教众,冷酷而苛刻。她故意不去想遗珠的委曲和泪水。她反复提醒自己,遗珠是苍家的女儿,不

是自己的女儿。

每当她关心遗珠,爱护遗珠时,她又会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复仇,必须要让仇家女儿依赖自己。

然而多数时候,那种关心和爱护,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到。

爱,却又要压抑爱。恨,却又无法痛快恨。

这种爱恨交织的纠葛,折磨了她近二十年。随着岁月流逝,爱愈发清晰,恨愈发模糊。

她将长剑刺进遗珠胸膛的时候,听见利刃穿透皮肉的窸窸窣窣声,听见遗珠喉咙中压抑不住地呻吟声,听见自己内心的

强烈破碎声。那剑似乎也刺进了自己体内。看着遗珠发红的眼眶,那无法掩盖的剧痛和绝望,还有眼中婆娑的泪花——那不是怨恨

也不是委屈,那是小孩子犯错时的惊慌与害怕,是后悔与内疚。一剑,两剑,三剑,四剑……直到,她再也下不去手,再也狠不下

心去一剑穿心。眼前的不是自己的仇人,即使她曾被自己当做仇人,却终究不过是,长大了的自己怀中那个奶娃娃。

有着粉嘟嘟小脸和纯真的笑容,看见自己会咯咯傻笑的奶娃娃。

那是她再也放不下的宠爱,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即使不是亲生的,即使是仇家的骨肉。

她用了十六年去用心地恨,还抵不上内心无意积累的爱。

无意中走到了一处没有灯光的角落,四处散发着发霉变质的作呕气息。萧紫妍微微蹙眉,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不知不觉走

到这里。玄黑绛紫,是苍穹尽处的颜色,间或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惨白。四下是死一般的沉寂,角落里疯长的跳跃的腥红,仿佛嗜血

的精灵,肆无忌惮地狞笑着。于是皂水的气味中也夹杂了咸腥的气息,在结成冰块的地面上慢慢挥发。

“娘,救我……”。

萧紫妍下意识地抬头,讶异地望着旁侧这扇柴房的木门。在凝重月色下,这块朱漆的木门竟似流淌着鲜血的地狱之门。

莫名的,感觉那不算厚重的木门隔断了一切,坚实的石壁高处,那个高窗犹如一只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看不见底。她上前一

步,瞧见木门上巨大的铁锁,上面生了锈花。

想是久不用的仓库吧,已无人问津了……她微微沉吟,没有多想。

转身的瞬间,她似乎又听见那声绝望而凄惨的呼救——。

她没有回头,眼底渗满疲惫。

珠儿,这一次娘出手着实重了,那几剑刺进你胸口,用尽了我毕生的力气。

可是,你也着实犯了大过。葬夜的灵魂若在你头顶走过,你不会内疚么?

所以,这一回,娘不会饶了你。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娘不再爱你。

默默地踱步,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微透亮。斑驳的树影投在教主的白衣上,光影变幻着,她脸上有一种沉静的、压倒

一切的气度,让看见的人都凛然。

风中带了扬起的沙砾,在微黄的沙尘中依稀可见远处青黛色的山峦影子。黎明前风里还依稀有嘤嘤的哭声传来,仔细去

分辨时,却已然寻不见踪影。

东方既白之时,负责教主起居的侍女清源去浣洗间取教主的衣裳。掌管浣洗的侍女捧着洗得不算干净的白色苏缎,有些

遗憾地摇了摇头。清源接过长衫,不自禁“呀”地脱口而出,惊慌道:“这……怎么会……”。

那从前宛若天工的素白霓裳,竟赫然显出一大块补丁,针线还极为粗糙!

“侍女长说,是遗珠小姐扯坏的……”那么侍女无奈地吐吐舌头,便走到一旁去做活。

清源又是一惊,小姐怎么会……这么做呢?教主若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呢?

反复思索着待会该如何圆场,无意间却看见侍女长从不远处走近一间密封的柴房,在木门开启的瞬间,有道刺眼的红色

抓住她的双眼,她兀自聚敛目光,看见侍女长肥硕的背影后,露出一滩可怖的鲜血,隐隐有不祥的气息。清源大惊失色,双手都不

由自主地发怵,脑海里一片空白。

下一个瞬间,她只觉连呼吸都停滞了——侍女长微微挪动肥胖的身子,露出遗珠小姐惨白而略显浮肿的脸!。

那已经不像是一张活人的脸!。

那丝毫不染血色的浮肿,是死亡的征兆!。

刹那间仿佛电流过遍周身,她跌跌撞撞地向正殿跑去,只觉双腿沉重地不听使唤。

踉跄地栽倒在大殿门前,殿内忽然传来教主冷厉的声音:“够了,还嫌局面不够乱么?”。

之后是魅舞护法傲然而刺耳的声音:“教主,现在不一举将那些旁门左道歼灭,往后您会后悔的!”。

两方声音忽然都停下来,清源看见一件紫红的长袍停在自己面前,冷冷骂道:“狗奴才,你不知道本护法与教主在商议

大事么,你胆敢在外偷听!”

清源颤颤巍巍地俯下身去,双手举着教主的长衫,颤抖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门外是谁,进来说话。”教主冰冷的声音由远及近。

魅舞闻言不再为难她,只身向殿内走去。清源跟在魅舞身后,哆哆嗦嗦地来到教主面前,腿一软猛地爬伏在地,白衫瞬

间由手中掉落,她惊慌失措地去抢,恰巧露出那一角鲜明的补丁。

萧紫妍蹙眉,冷冷道:“怎么一回事?”。

清源不能自控地牙齿打颤:“回……回教主的话……是……是……”

“是什么?要说就快说,你以为教主听你废话的时间很多吗!”魅舞眼神邪魅而残暴。

萧紫妍抬抬手,让魅舞噤声,淡淡对颤抖匍匐的侍女道:“你不要害怕,有什么事情都讲出来。”。

清源双手捧着白衫,嘴唇发颤:“教……教主,奴婢看见……看见……”

“你先告诉本座,这件衣服怎么会变成这样?”萧紫妍望着她平素最钟意的一件长衫,如今赫然一块丑陋的补丁,目光

变了变。

“是……是遗珠小姐……扯坏的……”清源听到什么便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地。

萧紫妍目光一凛:“她好大的胆子!”。

清源闻言浑身一颤,却听教主长长叹息道:“这件小事就不要追究了。进入三九天,遗珠身上还有伤,不要让她接触凉

水了……去膳房做些下手,也是好的。”

那声音虽然冰冷,不着一丝感情,清源却清晰地感受到,话语中潜藏的绵延的爱。

教主依然深深疼爱着小姐,如果她知道小姐的处境,会怎么样大发雷霆呢?会不会迁怒她们这些卑微如尘土的婢女呢?

教主发怒,她是见过的,那是怎样一个血流成河的惨状!。

当下忍下了满腹话语,口中不停地应着是,躬身退出了这令她心寒生畏的大殿。

离开的一瞬间,她却看见魅舞护法唇角微微上扬,那是一抹她看不懂的残酷笑容。

临近午时,乌云沉沉地压着南月山,不时有闪电穿云而出,隐隐下击,显示出一种不祥的气息。天磊见侍女将门窗都关

紧,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圆桌上,精致的膳食早已备好,他大致扫了一眼,连一丝食欲也没有。自从父亲离开,这个宅院

就显得愈发凄清空荡。即使从前父亲待他严苛,待他不苟言笑,即使从前他千方百计想逃脱父亲的掌控,如今只希望,哪怕父亲再

骂他几句,他的心也不会如此孤单和寂寥。

寒意袭来,他咳了两声,肠胃里有不明的腥味。想是近来过度饮酒导致的胃出血。苦楚地笑笑,笑容僵硬,他年纪轻轻

便尝到了丧父之痛。而害死父亲的人,竟然是自己最钟意的女孩子。这命运的百般作弄,究竟是天作孽还是人作孽,究竟是犹可恕

还是不可活?他已经无法想明白。

忽觉房中气息憋闷,他推开房门独自走出,侍女连忙将一件长麾披在公子显得单薄的肩上。砂风猛烈地吹到了脸上,如

同利刃迎面割来。那样熟悉而遥远的风沙气息,让天磊陡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曾经跟随父亲去往滇西的沙漠,策马扬鞭,奔驰

塞外。滇西沙漠的风干燥而冰冷,猎猎吹来,似要割破他的肌肤。然而紧握马缰,手里温润如水的感觉却在蔓延。甚至透过手背,

扩散在身侧的寒气中,将他裹住。

父亲就在自己身畔,将一瓶犹存暖意的水递给自己。望着自己的眼神慈爱而悠远。

那一瞬间,不知是什么奇异的原因,那沙漠之风吹到身上,徒然都温暖湿润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是怎样一种绝望与厮杀?。

父爱是山,那座山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侍女长在拉扯虐打的一番过程中,依旧没有将气息欲断的遗珠弄醒,她忽然慌了神,双腿发软,连滚带爬地往出跑。刚

跑到院落拐角处,撞到一个玄衣少年身上,侍女长茫然地抬起头:“邢……邢少爷?”。

天磊淡淡道:“王姑,遗珠小姐她还好吗?”。

一句话问得侍女长脸色煞白,她强行弯起嘴角,一脸笑意:“还好,当然好了!”

“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不!”侍女长声音尖利,眼中有着恐怖的抗拒。

天磊不解地望着她。

“因为……因为……”狭长的眼里咕噜咕噜地转着,“教主不允许任何人见她,就是邢少爷您也不成!”。

“哦,这样……”微微有些失望,他垂下睫毛,“王姑,烦劳你让遗珠小姐做点轻松的活儿,她身上还带伤,我怕……

”。

“这是当然了,”侍女长谄媚地笑着,声音却发颤,“她是教主的女儿,谁敢对她不好呢?”。

淡淡颔首,这便好。

天磊不再强求,望了眼忙碌中的众侍女,试图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找寻那个藕色的倩影。

终究是失望而归。

他却见到角落中那簇开得疯狂的野花,腥红的颜色,肆意生长的绝望,仿佛摇曳的来自死神的号召……。

一道惊雷闪过,正巧击在那开得最盛的一朵腥红,瞬间四散开来,仿佛绽裂的鲜血滴落下来!

黑屋内,隐约可见翕动的苍白的唇。

疼痛已经到了极致,神志已经昏迷到极致,周身已经无力到极致。然而意识里,还有一件事情支撑着她,不这样放弃生

的希望。

西方尽头的空寂山峦,有着云雾萦绕的极乐之土。簇拥着金碧辉煌的胜境,是五湖四海的清冽甘泉,发出璀璨夺目的光

芒,宛若大地上突然睁开的一只明丽的眼。波光粼粼的湖面,吹拂着沁人心脾的潮湿气息。她感觉一只脚似乎已踏上了一艘船,白

色的大船,上面有戴着斗笠的蓑翁和笑容明媚的少女。她们吟唱着曲调悠然的调子,柔柔美美的,仿佛天籁般动人心魄。她的心神

不由得随之轻扬,感觉肺腑间令人窒息的沉郁痛楚正在一点一滴地疏离……

只要放弃挣扎,她就可以解脱。尘世的痛楚,可以不再承受。

而恐惧和黑暗也同时潜伏在四周,她知道自己将要失去最后的救赎。

她不断地在梦境中看见母亲,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她看见一家人围坐在烛光摇曳的饭桌前,谈笑风生,和乐融融

。父亲的轮廓模糊而刚毅,笑起来很温暖很慈和。母亲有着琉璃般水灵的眼睛,不是凤眼,而是与自己相同的眸子。她一手拉着父

亲,一手拉着母亲,他们一同看着天边一道七色彩虹,挂在葱郁的树梢。春夏之交的明媚,辽阔草原的舒心,不知名鸟兽的婉转啼

叫……汇成一曲过目不忘的人间天伦。她的周身果真散发着青碧色珍珠的晶莹剔透,在熔金的夕阳下,流转出青碧万千,流彩万千

沧海遗珠,那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翕动的唇,艰难地说着什么。

没有人能听见,没有人在留意。

天色阴沉,空气流滞。柴房里气息奄奄,几欲窒息。

“什么?”魅舞大惊失色,咆哮道,“你把她的手指夹断了?你怎么敢那么做!”

侍女长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是……是大人您让我虐待她的……”

“我没说让你动她的手指!”魅舞气结,一脚踢上去,侍女长眼角出血:“她说到底是教主的女儿,若是教主看见你把

她宝贝女儿指骨夹碎了,你猜她会如何?啊?”

侍女长面如死灰,吓得浑身乱颤。磕头如捣蒜:“大人……大人救救小的……”

邪魅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魅舞冷冷道:“如今,只能求教主格外开恩,给你留个全尸了……”。

“不……”侍女长面容因惊恐而扭曲,上前攥住魅舞的手,“大人,是您让我这么做的……是您让我这么做的……您不

能不顾小的……”。

魅舞狠狠甩开她的手:“如果你敢把本护法交代的事情说出去,你全家上下,绝不会有一个活口!”。

侍女长似乎着了一个霹雳,片刻后彻底崩溃,认命地瘫软在地,似一具死尸无法动弹。

当魅舞将侍女长拖到萧紫妍身前时,萧紫妍正吩咐各堂主加强戒备,侍女长瞧见教主,杀猪般地嚎叫道:“教主饶命!

教主饶命!”。

萧紫妍的思路被打断,怒不可遏地道:“魅舞,你胆敢闯进来,你好大胆子!”

魅舞护法悠悠道:“教主,您再不去看看,您的女儿就要没命了!”

萧紫妍一怔:“你说什么?”。

“这个狗奴才,把遗珠小姐折磨得离死就差一步了!”

萧紫妍目光变了,顾不得殿上在场的任何人,顾不得紧急的教内部署,顾不得细问侍女长,紧随魅舞的带路片刻不停地

向外冲出去!。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所有光线一瞬间涌进屋内!。

那个瞬间,她只觉吸入的空气都在胸臆中如火般燃烧,剧烈地心痛让她几乎站不稳。

那个瞬间,她似乎心脏不再跳动,手脚冰冷,连血液都凝滞不动!。

她缓缓地走过去,有震惊而不可思议地神色。沉默了许久,忽然俯下身,用所有力气抱住了那个血娃娃,痛哭。在看过

丈夫死去的惨剧之后,无论什么样都无法再让她痛哭出声。然而如今,在泪水不受控制地划过脸颊的时候,她才惊觉,世间居然还

有能再次让她痛不欲生的事情!。

她抱起惨不忍睹的遗珠,浑身不自主地颤抖着,不住地抚着她浮肿的脸,带血的唇,遗珠已经陷入了弥留前的昏死中。

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苦的表情,但是嘴角却含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她将耳朵贴近那翕动的唇,想听她究竟在说什么。

那个刹那,泪水滂沱,她似乎用尽力气,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喊。

女儿口口声声念着——。

“娘……救我……”。

侍女长被处以最严酷的死刑,当众裸体,杖臀致死,鞭尸三日。

神教却因错过战略部署的最佳时机,来犯的敌对势力接踵而来,目不暇接。江湖盛传,魔教组织正垂死挣扎。

柳暗花明。

腊月中旬,窗外的一树梅花盛放,开在漫天的飞雪中,清香如故。

雪光从窗外反射进阁间,透过窗棂映在萧紫妍的脸上,她的脸异常苍白,白得像窗外的飞雪,映着雪光,又隐隐透出了

因过度疲劳和悲伤的淡青色。

软榻边,一张波斯毯上放着一只紫青的火炉,她将女儿一双毫无体温的惨白素手放在炉边取暖,那双纤纤玉手十个指节

上皆是惨不忍睹的红肿。经过医术高超的大夫们彻夜的急救,指关节算是顺利接上了,然而从今往后这双手再也无法用上太多力气

。包括舞剑、弹琴、搬运重物。生活虽可勉强自理,这双没有力气的手,过早磨灭了人生中许多希望和梦想。

她才不过十六岁,花一样的年龄。

凤眼内布满血丝,眼窝处两抹乌青,自将遗珠从那个酷似地域的柴房抱出来,到如今已有三日之久,她甚至不分昼夜的

没有合过眼,再丰盛的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她似乎不再相信任何人,坚持要亲自日夜守候,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是踏实的。

她动用了神教所有的神医丹士及灵丹妙药,又将所有回魂的心法放在一起研习,期待着哪怕只有沧海一粟的希冀。遗珠

病得太重,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情况十分危急。依靠着各种珍稀药材民间秘方勉强维持着奄奄一息的性命,始终没有丝毫好转迹

象。萧紫妍一点一点将吹冷的药汤灌进她口中,神志不复清醒,那药汤又沿着唇角一点一点流出来。她每天用热毛巾轻轻擦拭遗珠

形若槁木的身子,竟然没有一丝血色和温度。她愈看愈骇,拭着拭着忽然紧紧将遗珠抱紧怀里,泪水长长而下。一旁的侍女见了,

无不掩面叹息。

几位堂主看全然见不顾教中事务的教主憔悴到这种地步,心中也都是一片凄凉。眼看滇南势力来犯,勾结了当地罕为人

知却不可小觑的门派,明着的暗着的,寻仇的投机的,没有任何一股力量是省油的灯。三堂主实在忍不住,只身来到遗珠的寝宫,

刚进内间便看见教主寂寥的侧影,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威严和气场。那一瞬间,三堂主也不觉缓缓叹口气,窗外飞雪飘落,无声无息

。可是这个冬天过去,神教还能安然屹立于武林之巅么?。

楚翊的到来让黯然失神的教主猛地抬头,连忙起身,凤眼中闪过明显的亮光:“楚先生,再度劳驾您了,小女这次可否

回神,可全依仗您了!”楚翊微微颔首,将包袱打开,取出采血的金针和器皿,简短道:“教主,令千金失血过度,恐怕要将您体

内的血抽一部分给她。只有父母子女间的血才不会排斥。”。

萧紫妍片刻没有踟蹰,即时撩起白色广袖,露出白玉般雪白的柔夷,“楚先生,不要耽误了,只要能将小女治愈,即便

抽干本座的血都可以!”她露出了多日来第一抹笑意。

楚翊轻声叹息,望向深度昏迷的萧遗珠。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亡妻,倘若当时自己在她身畔,也许回天有术,可是为什么

偏偏他那个时候不在呢?这么多年,他都无法原谅自己,即使当初并不是他的过错,他也为这场“擦肩而过”痛彻入骨。

因而,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绝对不会放弃。即使他比谁都清楚,遗珠此时,已是九死一生。

带着疏导管的金针刺入蓝色静脉,鲜血快活地涌了出来,顺着那细管子流向储血的容器,萧紫妍一直微笑着望着女儿,

想想不久后当自己的血流入女儿的静脉,输向全身,女儿又可以笑容可掬地站在自己面前,甜甜地叫自己娘亲了!。

眼见鲜血即将注满容器,萧紫妍却突然道:“慢!”。

楚翊抬眼,手中采血的动作却维持着。

“一定要是父母子女间么?如果是其他人的血呢?”萧紫妍冷不丁问道。

楚翊点点头:“是的,因为只有亲属间的血液才是相融合的,其他人的血若随意输入体内,与患者的血会产生斥力,反

倒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萧紫妍怔了怔,忽然一把将金针自静脉拔出,一缕鲜血自针眼处钻出来,楚翊猝不及防地将一块药棉按在她静脉上,萧

紫妍接替按住,转身却往宫外掠去!离教前,她叮嘱天磊看紧遗珠,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一步。

天磊站在遗珠床前,眼眶红红的。泪已经流尽了,剩下的就只有无力。

楚翊百思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转身望向遗珠,叹息道:“早点醒来吧,看在你娘亲为你如此劳顿的苦心上。”。

冰儿,若你在天堂有知,也护佑护佑这对可怜的母女吧……。

却说那日,惨败的庄家父子三人逃到了一处人烟罕至的山谷内。在枯草败絮掩盖的石洞里,庄天阔看着痴痴傻傻的老朋

友,脸色沉郁。飞雪绵绵软软地铺在谷内,一切都显得那样安逸、恬静。庄琳看着整日沉默不语的哥哥,变着法子逗他开心,努力

终究付诸东流,庄琳毕竟是大小姐性子,瞬间就耍了脾气:“你这个样子,是不是还忘不掉那个小魔女!”

庄逸眼睑微敛,淡淡道:“不要那样叫她。”。

庄琳扯住他的手臂,大声道:“我们这次失败,都是因为你一时的仁慈!我当时让你一定要在那瓶桂花酿中下毒,你偏

偏不肯!”。

庄逸淡笑,一脸疲惫:“你认为魔教教主那么好骗么?”。

庄琳气结,偏偏一时又找不到反驳他的话,搜肠刮肚一番,也不过说了几句撒泼的话。庄逸没有耐心再听她说下去,兀

自走到一旁结冰的水洼前,将自己的影子映了上去。

潦倒而憔悴。

他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的贵公子,什么时候变成了抱头鼠窜神经紧张的通缉犯了?他那一贯令无数少女倾倒的和

煦笑容,在那一夜之后倏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彷徨哀伤。

自那日起,每当夜半袭来阖上双眼,那个场景就会清晰地重现。她用尽力气推开自己,而后抛下一句恩断义绝,生生斩

断了彼此未尽的缘分。与其说是遗珠斩断了那份缘,不如说是自己斩断的。如果没有他的狠,又何来她的绝?。

“你我自此恩断义绝……”她的眼神那么哀,那么怨,那么冷,那么绝,折射出的光芒让他站不稳。心被深深刺痛了。

心痛说明心曾经动过,他忘记究竟自何时起,自己不再那么坚定。他只记得有个安静的夜晚,他们双双站在断桥之上,月色旖旎,

柔和的披在肩上。他拥着她,她把头依在他胸膛,静静地看着这一夜月霜,落在彼此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是他伤她至深。撕碎了曾经的美好。

望着师傅痴傻的面容,望着养父仇恨的目光,他却再也激发不起从前的深恶痛绝,只是沉默地走出山洞,望着一群迷失

小贝家园的白鸽分了神。他写了许多封同样的信,希望总有一封可以被她看到。然而终究是杳无音信,打了水漂。一定是她再也不肯原

谅自己了。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蹄过处扬起层层积雪和黄尘。庄逸但见马背上一道白色人影一闪而过,脑海里正恍惚,却听庄

琳尖叫道:“魔……魔教教主来了!”庄逸大惊失色,正待赶过去,却见那道人影已从马背上跃下,转身掠入山洞中。

“苍镇南,咱们好久不见了!”。

那声音凄冷,孤傲,偏偏又是说不出的动听。神志不清的中年男子看也不看她,傻笑着用手抓起一把白米塞入口中,咀

嚼得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旁的庄天阔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萧教主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此番好不容易逃到了这个避风港,怎

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呢?。

一丝冷笑自唇角扬起,她觉察出庄府主的窘迫,眼光却没有离开专心致志抓米吃的男子:“苍镇南,装疯卖傻这么多年

来,你以为本座当真不知道,你一直在暗中联络各大门派么?”

呆傻男子兴致盎然地盯着碗中的米。

“可惜,你的行动却一直没有逃离本座的手掌心。”萧紫妍笑容冷漠而不可捉摸。

“别伤我爹和我师父!”庄逸赶到,挡在父亲和师父面前,仿佛一座雕塑般,眼中毫无惧意。

萧紫妍微眯凤眼,咬牙一字字道:“若不是因为你,遗珠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庄逸一怔,目光中的沉稳被冲淡。

“她……她怎么了!”。

萧紫妍不再回答,一掌将他击翻在地,另一手已抓过苍镇南的手臂,匕首深深一划,止不住的鲜血迅速流入采血器皿内

,眼见一只手臂的血慢慢凝固,萧紫妍又拉过另一只手,如法炮制。直到采血器皿彻底溢满,她冷冷扫过洞内众人,飞身掠出跃上

马背,转瞬就消失于视野内。

庄天阔暗自抚了胸脯,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恐中不能自拔。庄逸支撑着从角落里爬起来,抹掉唇角的血迹,踉跄地走到苍

镇南身边:“师父……您怎么样?”。

痴傻男子扬起脸,冲他嘿嘿地笑了,满脸的胡子渣都挂了米饭。

庄逸眼神黯淡,百感交集。看着角落里失魂落魄的养父,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遗……珠……”苍镇南拍着掌心,重复着这两个字。

庄逸点点头,顺下眼睑:“没错,她是女魔头的女儿……”。

在这个世上,只有这两个字,时时刻刻刺痛着他冰封已久的内心。

他却丝毫没有留意,师父眼中瞬间掠过的那一抹来意不明的寒光。

日暮即将落下时,雪地似乎也散发着金色的光。楚翊将萧紫妍带回来的血液一点点注进遗珠的血管。对于这来历不明的

鲜血,他起初是坚决反对将它植入遗珠静脉内的,看见做母亲的眼中焦急的神情,他不相信她会害了自己的孩子。

血一点一滴流入静脉,床前的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期待着奇迹出现。

然而,当所有血都流入遗珠体内,又过了多时,她的脸色却依旧惨白。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似乎随时都要终止一样。

楚翊连忙从包袱中取来金针,在遗珠周身几个大穴扎了扎,只急的脑门出了汗,遗珠还是脸色青白,毫无声息。

楚翊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眼神一黯,摇摇头将几只金针取下。

“教主,”楚翊思忖着用词,“千金这回伤得过重,恐怕……”

“楚先生,您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萧紫妍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声音失控地发颤,“无论什么办法,哪怕要用我的

性命去交换,只要救醒她!先生,救救我女儿吧!”

楚翊面上作难,遗珠这个虚弱的样子,只怕连今晚也熬不过去。

然而,给人留存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教主,”他拿出一个小瓶,叮嘱道,“这是回魂水,当年我师傅圣医先生的独门秘方。您一会给千金服下,若是今夜

再醒不来,那么……还请教主节哀……”

萧紫妍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夕阳照进来,流光在她憔悴的面容上轻舞。她颤抖地接过药瓶,颤抖地坐在床边

。天磊躬身送走楚翊,回过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轻轻抱起遗珠,将回魂水灌入她喉咙中,喂了半瓶又自唇角溢出来半瓶。萧紫妍只觉怀中的小人儿身子轻飘飘的,瘦弱

得让她心疼,好似随时就要羽化升仙一样,离开自己,再也不复返。静谧的阁间,只有沉重的叹息声和咚咚的心跳声,只有紫烟香

炉中袅袅腾起的轻雾。天磊默不作声地在床前小几上点起一支蜡烛,烛火摇曳,熹微,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珠儿,醒来吧,娘求求你……。

萧紫妍轻吻女儿的额头,泪水滑落在遗珠脸颊。

却说遗珠身子轻飘飘地来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忘川,漆黑中约略可见一道清泉蜿蜒而下,河水泛血黄,河上腥风扑面。

那是黄泉路与冥府的分界河,阴间的灵魂跨过它,就可以进入冥界,再入轮回,重返世上,重获新生。但跨过忘川水,喝下孟婆汤

,这一世的悲欢离合都将全部忘却,一切的曾经都将化作过眼云烟。

“我……我这是在哪里?”遗珠面色惨白,声音凄切。

两个鬼差将她架到一座拱桥上,阴森恐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彻:“这是奈何桥,桥边是望乡台。望乡台上再望乡,还可

以看见人间……”。

还可以再看见人间?那这里……这里难道是?。

“不错,你的肉身已经死了,灵魂来到地狱,准备接受阎罗的审判。”鬼魅的声音带了狞笑。

遗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眸子因惊恐而俞睁愈大。忘川河,奈何桥,三生石,孟婆汤,望乡台……她已经死了

,永永远远地离开人世间了,此后再经多少度轮回,才能重生为人呢?。

鬼差望望头顶,淡淡道:“走吧,别耽误了时间,多想只是徒增悲伤。”

“两位且再让我回去再看一眼娘亲可好?”略带稚气的声音,哀求。

鬼差虽然狞笑,却似乎叹口气道:“一死百了,前头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尽抛脑后,你又何苦执迷不悟。”。

遗珠听得这话,怔了,她心里放不下母亲,放不下天磊,也放不下神教的诸多教众,一世恩恩怨怨,转眼便如云烟消散

,只觉得悲从中来。

她掩面长泣,双肩不由自主地抖动。良久才点了点头。

看完了,哭够了,她从望乡台上下来。

正要随那鬼差过奈何桥。突然,遗珠却听见遥远处一声凄厉呼唤:“珠儿,你回来!”

遗珠一呆,慌忙叫了一声:“娘!”挣扎着想往回返。

两个鬼差丝毫不动情,用力拖着她向奈何桥走去。

半空中忽然想起飘飘渺渺的声音:“是萧遗珠吗?”。

遗珠一愣,见两个鬼差已俯下身去,“拜见判官!”。

暗黑中看不见那鬼判官的面容,只依稀觉得他顶戴冠帽甚类乌纱,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仿佛可以洞穿世间一切善恶。

“是的,我叫萧遗珠。”遗珠顺下睫毛。

“生死簿上记载你阳寿未尽,余下生命会在佛祖青灯下度过,本判官尚不可收你,回去吧!”鬼判官声音幽幽。

“可我并不愿出家,我想留在娘身边,照顾她下半辈子……”遗珠争辩。

然而话未说完,便觉被一股力量冷不丁推下云端。心头一惊,睁开了眼睛,入眼的却是萧紫妍焦急而心碎的面容。

遗珠见萧紫妍那布满血丝的眸子,不由心头酸楚,低低叫了声:“娘……”

萧紫妍喜极而泣,自从几天前,遗珠再也没叫过她娘亲,她激动地抱紧了遗珠,哭道:“娘便知道,娘的乖女儿长命百

岁,珠儿,你醒了,真好……真好……”。

遗珠见娘亲这般真情流露,不由得伤心。经历一场生死,竟把那些恩恩怨怨看得淡了,也不再纠结柴房里那惨绝人寰的

折磨,只温声一笑,嗓音沙哑:“娘,女儿没事了。”

萧紫妍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搂着她,生怕她再次离开。

遗珠扭头,看见一旁泪流满面的天磊,静静地望着自己,唇角扬起欣慰地笑。她心中一痛,有些虚弱地道:“哥哥……

我……对不起你……”。

天磊大步上前握住她的小手,哽咽道:“只要你醒来,只要你醒来就什么都好!”

遗珠怔了怔,千疮百孔的内心似有一阵温泉流过。满屋侍女看见小姐昏迷多日终于苏醒,亦都是眉开眼笑,喜不自禁。

当日,萧紫妍便亲自前往楚府拜谢楚翊,楚翊暗自惊异这大难不死的奇迹,又开了几服药,叮嘱每日势必煎成药汤喂给

遗珠。

遗珠卧病许久,在教内神医都宣判她“死刑”之后,竟再次转醒,实在是无法解释的现象。而她不过在床上养了大半月

,就能站能走,仿若常人,楚翊也检查不出什么大碍,只恭喜遗珠福大命大,凶险之症不治而愈。

遗珠这次病愈,愈发的孝顺。萧紫妍怕她累着,不让她晚睡,然遗珠都是陪着她熬夜批阅教中事务,无论巨细。有时母

女二人睡得晚了,遗珠便不愿再惊动侍女们,只事必躬亲地伺候母亲梳洗,萧紫妍心疼她,每每阻止时,遗珠便笑道:“娘生养女

儿的恩德,如三春之晖,耗了多少心血?这涌泉之恩,女儿却只能滴水相报,娘就不要再推辞了。”

那“生养”二字如同骨鲠一般卡在萧紫妍喉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轻叹着爱抚着女儿的长发,一遍又一遍。

正月来临,夜间虽依旧是十足的寒意,白昼却在慢慢转暖。午后阳光自重重云层中穿出,懒洋洋地洒在地面上,一派祥

和的气息。萧紫妍放下手中的狼毫,轻踱至回廊繁复的后花园,远远就听到令人心醉的欢声笑语。遗珠穿着一身白裙子,坐在秋千

上,天磊在身后轻轻推着她,她就像一只正欲展翅的蝶。阳光勾勒遗珠清秀的侧脸,发出如同朝阳般炫目的美丽。

唇角扬起一个欣慰的弧度,她微笑而满足。念及往日对遗珠的苛责,对遗珠可以培养的恨意,现在经了这么些起伏波折

,竟觉得那些苛责无理而可笑。珠儿就是珠儿,灵魂善良纯洁,是自己一手养大最疼爱的女儿,何苦非要把她跟苍家联系在一起?

既然老天曾残忍地让她永远失去了嫡亲的骨肉,那么遗珠,不正是老天对自己最好的弥补吗?。

想明白了,萧紫妍只觉得豁然开朗,仿佛山重水复之时,忽而柳暗花明。那些令她痛楚的往事竟也随风淡了。不自觉,

嘴角抹起温然笑意。

真相大白。

正月十五。武林再度掀起腥风血雨。金、木、水、火、土五教教众密谋围攻南月山,与沈府、庄府、苍府的残余势力一

拍即合,魅舞护法暗中纠集滇南众部落,从地形、机关等方面给予敌对者诸多帮助。加之萧紫妍铁血政策一贯不得人心,教众隐隐

有了投敌之意。神教腹背受敌,内忧外患。萧紫妍众叛亲离,以一人之力虽勉强能够抵御,却渐渐支撑不下去,伤势惨重。

与此同时,在一处风光极佳四周闭塞的竹林里,遗珠和天磊却刚刚得知教主孤立无援的消息,心下大惊。萧紫妍预料到

这场血腥难以避免,便早早吩咐天磊带遗珠出去,借着散心的名义,去那竹林小屋中静养些日子。他二人起初并未多想什么,双双

嬉笑着应下。孰料这短短几日,神教便发生了剧变,烈火,鲜血,屠杀,复仇……个中的残酷与血腥,争夺与厮杀,他们连想都不

敢想。

匆匆赶回神教,两人被眼前的景观惊呆了:被毁掉的朱漆门残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条血河自门内蜿蜒而出,一直流

淌到界碑处。夕阳已经渐渐落下去了,重重叠叠的屋檐剪影显得森冷而抑郁。横尸遍地,那曾经鲜活的面容,都在无情的屠刀之下

永远地定格在年轻的岁月。遗珠从这些带血的尸身旁走过,多少天前他们还都是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如今却已经阴阳永隔。她的心

被一瞬间碾碎了,脸上带着近乎崩溃的神情。天磊跟在她身后,这眼前的一切让他双眼通红,双拳紧握,连指节都有些发白。却见

遗珠强行忍着眼泪,心疼地上前拉住她,遗珠轻轻挣开他的手,向正殿跑去。

“娘,您在哪里啊!娘——!!!”稚嫩若轻莺般娇美的嗓音,凄然而无助地嘶喊着。声音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昏暗的灯光恍惚不定,和夕阳照进来的光束参差融合,时空交错。然而无论她怎么喊,除了身后的天磊,大殿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

人影。

孱弱的白色身影在正殿旁侧的几间宅子里疯也似地找寻,颤声低唤的母亲却始终没有出现,随着找寻范围的缩小,她的

心越揪越紧,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

正殿,偏厅,护法宅院,寝宫,练武场,后花园,炼丹房……曲曲折折走了不知道多少个院落,娘亲平日常去的地方,

她都找遍了,除了遍地的尸身和暴雨也洗不净的血河,什么人都没有。一股可怖的念头忽的涌现,她怔怔地站在繁复的回廊旁边,

怔怔望着血色夕阳从镂空花纹的廊间透出来,忽然无力地背靠廊柱,颤声哽咽道:“娘……我知道您是为了保护我,才让我出去散

心的……可是,您怎么忍心让女儿找不到您呢?娘……”。

天磊目光悲伤,他自小心中最神圣的地方,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地狱,父亲在天之灵又可以瞑目吗?那些号称名门正

派之人,凭什么就可以打着正义的旗号如此滥杀无辜,难道“魔教”之人就是天生该死的吗?。

在南月山癫,暮色渐沉,遗珠终于见到浑身带血的娘亲,她一袭纯白的苏缎早被斑斑血迹染红,周身多处伤口诉说着她

拼杀的勇猛,然而终究是寡不敌众。她一手握紧长剑支起虚弱的身子,轻轻喘息着,凤眼凌厉地扫过眼前提着灯火狞笑的众人,丝

毫没有流露出痛楚抑或是畏惧,只有眉目间依稀寒冷而锐利的神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笑容张狂的魅舞,还有庄家父子和苍镇南。

领首的苍镇南一改往日蓬头垢面的癫狂,一条玄色发巾将头发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眼中隐然有一代宗师的镇定和沉稳。庄天阔捋

着胡须阴沉地笑着,旁边庄逸神情复杂,不知是喜是怒。

“娘!”遗珠不顾天磊的阻拦,飞身掠到萧紫妍身边,看见娘亲憔悴的样子,忍了多时的眼泪夺眶而出。

萧紫妍眼中的沉着冷静,直到遗珠出现在她视野内,才显现出一丝慌张:“珠儿,你怎么来了,赶紧离开!”她又瞥见

不远处的天磊,沉声命道,“天磊,还不快带遗珠离开!”

庄逸看见遗珠到来,暗淡的眼中徒然浮现一缕亮光,随后不禁又暗淡下去。

天磊走近几步,望着遗珠,眼神复杂。

“不,我不走!”遗珠擦干泪水,转身,眼神充满怨恨与愤怒,对众人冷冷道,“你们这些自称正派之人,不过是一群

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你们残杀无辜、手段歹毒,哪里有一点锄强扶弱的意思?今天,你们要报复,全冲我一个人来,若是伤害我母

亲,我会让你们个个后悔一辈子!”。

萧紫妍眉心蹙起,狠狠将遗珠从自己身前拨开,厉声道:“娘的话你听不懂吗,马上离开!”。

遗珠倔强地护在她身前,“娘,女儿不孝,这一回恐怕要违抗您的命令了!”

苍镇南反复打量着眼前这个白衫少女,纯净的仿佛秋水般娟静明澈,那双玲珑透亮的双眼,似孩童般黑白分明,傍晚竟

也散发着朝阳般绚烂的美貌,这样的美貌似曾相识。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哑声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遗珠冷冷看着他,目光接触到他面容时,却有一刹那的恍惚。

为什么仇家的面容,竟然……竟然与梦境中的父亲,十成相似?为什么她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血液在汹涌的奔

腾!。

庄逸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后道:“师傅,她叫萧遗珠,是女魔头的女儿。”

“萧——遗——珠——?”苍镇南手中的长剑剑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这名面容清丽的少女,正与妻子的面貌如出一

辙,即使是十六年未见,他依然能够将眼前的女孩与怀中那个散发奶气的女婴联系在一起。

“孩子啊……我的孩子……”苍镇南忽然仰天长叹,两行浊泪蜿蜒而下。

遗珠错愕不已,他叫自己什么?孩子?一旁的天磊亦是惊愕不已,。

萧紫妍面色大变:“苍镇南,你胡说什么,你的女儿早就死了!遗珠是本座的亲生骨肉!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师傅,您是说,遗珠是……”庄逸大惊道。

“是的,十六年前,女魔头杀死了我的妻子,又夺走了我尚未满月的女儿,她要在我女儿身上讨债。”苍镇南满是沧桑

的目光望向失措的遗珠,“孩子,你的生辰是不是八月初九?”

遗珠微微一震,口中却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生辰根本不是那一天!你是我的仇人,你害死了我的父亲!”。

她矢口否认着,心中却开始怀疑。那不是这一刻才有的动摇,怀疑的种子,早在年幼的时候就已经种下。

“如果我不是你的父亲,你伤重之时女魔头为什么要来取我的血给你?如果萧紫妍真是你的母亲,她怎么会如此歹毒地

对待你?从小到大,你就当真没有怀疑过,这个时常毒打你虐待你的人,确是你亲娘么?”。

遗珠似乎着了一个霹雳,视野似乎都有些模糊,不错,她之前是从多嘴的侍女口中得知,娘亲从别处取了一管血输给自

己。至于从小到大的怀疑,她早在受鞭刑、跪冰池的无数个夜晚零零星星地积累了疑问,而那些疑问,又在奶娘那句话中一股脑地

爆发了出来。她自来都甚是奇怪,为什么身为娘亲的女儿,却没有遗传到她一丝一毫的容颜。为什么娘对待自己那么严厉那么冷漠

,从来都不肯像别的母亲那样宠爱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娘亲看着自己的眼神,并不是单纯的爱,而是掺杂了些许恨意的纠结。为什

么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过一次生日,而每当父亲忌日时,她又要提心吊胆百般留神,才能不激怒在那特殊日子里情绪格外暴躁的娘

亲。

为什么奶娘说,自己不是教主的女儿。

为什么……。

萧紫妍神情有些骇然,她一把抓过遗珠的胳膊,声音虽然严厉却带了些许哀求的意味:“遗珠,你还不快走!难道,你

要听他在此胡言乱语么!”。

望着娘亲目光中无法掩盖的慌乱,遗珠的怀疑未减反增,她脑海中不断充斥着曾经的疑问和奶娘临死前的话语,她难以

置信地望向这个在梦境中时常出现的酷似父亲的男人。

“当年,我协助苍门主一同围剿魔教,亲眼见到女魔头腹中骨肉流掉了,不可能再有什么孩子。小姑娘,苍门主才是你

的父亲,你不要再固执了!”一个有着鹰钩鼻的男子劝道。

“腹中骨肉流掉了?”遗珠喃喃重复着,眼神黯淡下来。

“珠儿……”萧紫妍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着,她拉起女儿的手,却觉遗珠的手冷得彻骨。

“娘……”遗珠偏头,有些难以置信地,又有些乞求地望着萧紫妍,凄然道,“告诉女儿实情,好吗?”。

萧紫妍沉默片刻,抚着遗珠的脸颊,淡淡笑道:“珠儿……”想要打圆场,一瞬间接触到女儿期待而又诚挚的目光,口

边的话竟生生说不出来。

半空中的月儿这样明,这样净,后天便是元宵佳节,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怎么老天连这么点时间都不给自己了呢?。

苍茫的月色照在她黯然失色的瞳仁中,她的唇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女魔头,你没话说了吧!”苍镇南恶狠狠地望着有些落寞的萧紫妍,眼中闪现着胜利的喜悦。

“苍镇南,你住口!”遗珠目光忽的一凛,瞪视着他,“你不要妄想离间我们母女!”她的话说得如此坚决,如此没有

犹豫,却实则在掩饰内心的不安和疑虑。她多希望娘亲可以坚定地告诉自己,他是在说谎,可是她从娘亲的眼中,看到了慌乱和犹

豫。然而似乎嗅到一丝关于“真相”的味道,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她害怕那个“真相”的来临。

萧紫妍望着遗珠凛然的目光,隐约透出茫然和迷离,心中倏地一痛。隐瞒了她这么多年,如今父女相见却不得相认,遗

珠会不会遗憾终生呢?而今这么多人在场,想必自己也丧命于此了,如果说出真相,他们就不会为难遗珠了。并且,苍镇南会自此

好好疼爱遗珠,让她过上无忧虑地生活的。

她淡淡地笑了,那么风清月朗的笑,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纠葛。

“珠儿……”她轻唤。

遗珠回头,声音微颤,“娘?”。

“苍镇南的话没有错,你是他的女儿,而我……是你的仇人。”她的语调很平淡,淡到不能再淡。然而遗珠听来却如五

雷轰顶。

“不……”遗珠缓缓摇着头,眼中氤氲了泪雾,“您说的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珠儿,原谅娘欺骗了你这么多年……我因复仇心切,杀死你亲生母亲,又将你抱来作为一颗棋子。”萧紫妍有些怜惜

地抚着她的长发,目光中满是疼爱。

在场的人皆是一怔,即便是苍镇南,也不相信萧紫妍会当真承认了真相。

“这十六年来,我时常打骂你,我反复提醒自己你是仇家之女……”萧紫妍轻轻笑着,“可惜,我高估了自己……在不

知不觉中竟把你当成了亲生女儿……”。

望着遗珠满脸的震惊和崩溃,萧紫妍最后说了一句:“珠儿,我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从今往后可以远离仇恨,快乐

地生活下去……”。

遗珠呆呆地看着她抚摸自己的脸颊、额发,看着她和煦的微笑如同春日的微风。她的神情温婉慈爱,像是任何一位慈母

凝视爱女的目光。那笑容中再也没有隐忍,没有冷漠,没有掩藏,满溢的都是对自己的宠爱和疼惜。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梦境中时常出现的,母亲。那位有着琉璃般剪水双瞳的母亲,望着自己时就是这样慈爱的目光。

那种超脱了血缘,超脱了仇恨的爱,竟然也纯净到如同亲生母亲一般。

庄逸望着萧紫妍这个样子,仇恨的眼中竟也浮现出怜悯。这个瞬间,她不是叱咤风云的女魔头,不是心狠手辣的魔教教

主,她只不过是位母亲,平常人家宠爱孩子的母亲。

“孩子,她就是杀你母亲的仇人!你要为你的生母复仇!”苍镇南忽然丢过来一把长剑,沙哑的声音响起。

遗珠偏头,那剑就躺在自己旁边,在月色下闪着刺眼的寒光。

“杀母仇人……杀母仇人……?”这几个字眼在她心中反反复复地出现,像一把利刃搅动内心,生疼。

她原以为经历那场生死,不会再在意这些恩怨情仇,可是这近在咫尺的不共戴天之仇,仇恨之火烧灼着她,心痛欲裂。

“你还等什么!如果你今天不杀女魔头,你就枉为人女!你惨死的母亲也绝对不会原谅你!”苍镇南见遗珠迟疑,咄咄

逼迫道。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大,可是在遗珠听来,就如同山顶的洪钟,振聋发聩。

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却还未知觉。

剑,她是不会去拿的。

她怎么可以拿剑对着,养育了自己十六年的人?。

可是这个养育自己的人,却杀害了自己的生母。杀死了给自己生命的人。骨肉至亲被阴阳永隔。这份痛楚,这份仇恨,

又有谁来偿还?。

心,就像被撕扯成两半。刻骨铭心的绝望和无助。

“动手啊!”苍镇南吼叫道。

“够了,你为难个小丫头做什么?”萧紫妍冷冷打断他,语音中有不容小觑的威严,“你要本座为你妻子偿命,本座给

你便是!”。

话音未落,长剑寒光一闪,就要刺入自己心脏!。

一双柔弱的手,却瞬间攥住了剑身,血,自剑刃上缓缓流下。

“娘!”几乎是哭出来一般,遗珠死死攥着剑,那双近乎丧失了握力的手,却将剑握得如此之紧。

萧紫妍见剑刃划破了她的手心,慌忙掰开她的手,带血长剑咣当落地。

扯下衣角,轻轻给她包扎伤口。萧紫妍的双手微颤。

那一瞬间,她竟后悔了十六年前的举动。如果没有杀死遗珠的母亲,如果没有夺走遗珠,那么遗珠现在应是与父母在一

起共享天伦,而不是撕心裂肺的沦陷于往日的恩恩怨怨。

那一瞬间,她却又庆幸了十六年前的举动。如果没有遗珠,她这一生都将与孤单相伴,她永远感受不到为人母亲的喜悦

与感动。

只是这份缘,还能走多远?。

在仇恨的路上,还能维持多久?。

擦拭着遗珠手心的血,那些血就像滴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眼中虽忍住了泪,心却痛得支离破碎,抑制住抱紧女儿的冲动。

因为,她哪里还配?。

苍镇南被遗珠此举彻底激怒了,暴跳着怒喝道:“你这个不孝女,我以你为耻!你母亲也以你为耻!早知又何苦生下你

这个孽障,倒不如趁你还在襁褓中就掐死你!”他亲眼见到妻离子散,又为复仇装疯卖傻了多年,心被仇恨扭曲,扭曲到连他自己

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遗珠缓缓起身,挡在萧紫妍面前,饮泣着轻声道:“苍门主,也许我该称您一声父亲……萧教主虽然杀了我娘,又将我

抱走,却始终养育了我近十七年……这十七年,我得到的是母爱不是仇恨,是感动不是怨尤。萧教主亦曾经为了我,丧失了大半的

功力,甚至随时有性命之危……所以,”她睫毛微敛,声音却愈发坚决,“我不会让在场任何人,包括父亲您在内,伤害到她。因

为……”她顿了顿,仰起脸来,清脆的声音在山巅回响,“我,萧遗珠,永远都是萧教主的女儿……”。

萧紫妍怔了怔,半晌,唇角微微扬了起来,眼中的泪水却终于按捺不住。

她这一生值了,有女如此,又复何求?一瞬间竟有今昔何夕的慨然。

“好……好……你不为你母亲报仇,我却要为她报仇!”苍镇南目光中杀气腾腾,“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力阻拦我

!”。

遗珠淡淡笑了,这就是父女相见的场面,这就是她幻想了十六年的生父!

一见面,却要面临兵戎相见的局面。

带伤的右手猛地从地上拾起长剑,搁在自己脖颈旁,眼中闪现着约莫笑意:“父亲,如果您真要动手,女儿便死在您面

前。”。

苍镇南狠狠地瞪着她,仇恨如同火焰一样烧灼着内心。那么深,那么重,搅动得五脏六腑都痛彻淋漓。

“你……”他用剑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女儿不是在说笑,只要您走近一步,女儿手中的剑,就会斩断我的头颅。”遗珠虽然笑着,眼中也带了泪花。

萧紫妍心绪复杂,枉她行走江湖多年,到头来竟还需仇家的女儿救自己。心下撒开一片冰凉,她声音有些沙哑:“遗珠

,我对人世已无留恋,你就让他们杀了我吧……”。

遗珠没有回头,目光一直胶着在苍镇南身上,她摇摇头,唇角撇开一抹冷笑:“不,今天谁劝我也没有用。如果父亲不

立刻撤离左右,女儿可真得等不及了。”。

苍镇南眼睛通红,喘息着道:“好,好女儿……既然如此,你我父女情缘已尽,别怪做爹的手下无情!”铁掌一挥,对

左右喝道,“杀!一个不剩!”。

那声“杀”字一出,让遗珠踉跄了一下,心中某个对父爱的憧憬碎成几片。

萧教主是自己的“仇人”,却为了救自己,连神教都可以不顾。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为了报仇,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那一瞬间,她无助地回头看了眼萧紫妍。那是一个孩子出于本能的,在遇到委屈时,对母亲的求助。

那一瞬间,她看见萧紫妍用力夺下她搁在肩上的长剑,顺势将自己护在身后。

那一瞬间,她好想抱住萧紫妍,在她怀中渴求安慰。

生父,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养母,那么亲近那么眷恋。

可是她身子却僵硬着,这一条隐瞒了她十七年的谎言,将她焦灼着,迈不开步子。

蜂拥而上的人群就要将他们包围,而在这之前,两个人挡在了自己身前。

是天磊和庄逸。

“珠儿,你们快走!”庄逸偏头喝道,“快走啊!”。

天磊亦道:“快带教主走!快!”。

遗珠怔了怔,望着这两个男人的背影,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哥哥,一个是背弃自己的情人。

爱与恨都达到极致的两个人,在关键时刻,纷纷选择了保护自己。

往事一时间如潮水般涌出,她却连迟疑的时间都没有。

她扶起体力不支的萧紫妍往另一条下山的路跑去,身后充斥着刀剑拼杀的声音,她没有办法回头去看,泪水却仿佛决堤

的水,湮没了整个视线。

竹林里,夜色幽然。远离了血腥和杀戮的夜晚,竟可以如此宁静和安逸。

萧紫妍受伤不轻,不多时便昏了过去。遗珠将昏死的娘亲背到那间小屋里,将她抱在床上,盖上棉被。一如曾经多少次

,娘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在那短暂的一路上,遗珠一生所能承载的爱恨都已然全部消耗殆尽。

那纠葛的恩恩怨怨,她不知如何评断,她不知该从谁的视角,去洞悉这恩恩怨怨背后的正义邪恶。

父亲的眼中,魔教注定是该被屠杀,该被血洗,萧教主注定是十恶不赦的仇人。而她的心中,却由于感知了这十六年的

爱,一时间看不穿这怨恨有多深。

如果萧教主是单纯的恨自己,为什么在那个风雨大作的夜晚,抱着自己哄了一夜,说“珠儿乖乖,不怕不怕……”。

为什么记忆中小的时候,娘亲每次从远处归来,总会带一些小礼物给自己。

为什么娘亲虽不苟言笑,那目光中总带着一丝疼惜。

为什么娘亲责罚自己时,时常是愈打愈轻,雷声大雨点小。

为什么那个雪落无声的夜晚,娘亲抱着自己,眼中隐现了泪光。

为什么在自己犯了大错时,以娘亲的功力,连刺了四剑,都没有刺中自己心脏。

为什么娘亲竟愿意为了自己,交换体内真气,生生把她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为什么娘亲在预料到神教有难,要提前支走自己,还不说缘由。

为什么……。

那一切的一切如同昨日刚刚发生,一幕幕闪现眼前,依旧清晰。

无数纷乱的感觉涌上心头,遗珠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个月来的一切,比过去十六年,让她经历了所有,懂得了一切。

由一个纯真无知的大小姐,成长成一名背负血仇的复仇者。她在急剧的变化,可蜕变的痛苦,也是旁人无法了解的。

她坐在床边,含泪凝望着娘亲,嘴唇微微发抖。

她深爱了十七年又畏惧了十七年的娘亲,竟然不是她的生母。

在血海深仇面前,那些爱与纠葛,那些甜蜜温馨的往事,又该算作什么?她们母女一场,又该作何解释?。

她多希望自己真的是萧紫妍的女儿,哪怕母亲对自己动辄打骂,哪怕她看见母亲依旧害怕;

她又多希望萧紫妍从前从来不曾爱过自己,这样她就不会对她产生依恋,就不会如此纠结痛楚。

可惜老天就是如此残忍,偏偏在她们母女终于放下隔阂之时,将真相摆出来,将她们缘分斩断!。

她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十五月圆,人间团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念着东坡的句子,冰冷泪水蜿蜒而下。

聚散无常。

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终于过去。

十八年前,由于正邪之争,势不两立,武林中苍门、沈门、庄门都次第被魔教所灭,十八年后魔教又被这三派残余势力

所灭。苍门门主苍镇南重新统一了武林各派,而魔教原护法魅舞得到苍府重用,其勃勃野心却很快被苍镇南看穿。苍镇南暗中派人

除掉了她,魅舞未得善终。

自古邪不胜正,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传言魔教全军覆没,原教址血流成河,街头巷尾的人们竟皆拍掌称快。他们

或许从来没有接触过魔教中人,只是潜意识里认定魔教绝非善类,见诛见杀都是正义之举、苍天开眼。加之苍府极尽宣扬魔教“不

为人知”的残忍杀戮,萧紫妍已成为人见人畏的鬼魅般的人物。夕阳西下,万家灯火之时,人们在茶余饭后还会谈及萧紫妍未死的

事情,往往还伴随一声沉重的叹息,遗憾之情可见一斑。

二月是冬春更替的季节,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雨水”过后,天气回暖,雨水加增。走在街巷里,四处冰雪融化

,汇成一条浅浅的水洼。空气润湿,隐隐有作雨的迹象。

一袭白衫的萧遗珠走在这熟悉的街巷里,面无表情地听着闲人散客愉快地畅谈着神教灭亡的消息,畅谈着神教教众惨死

阵亡的事实,心中有麻木的痛楚。那个被他们成为“魔教地域”的地方,是她的家,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那里有她童年的所

有追忆,有不苟言笑却时而温情的母亲,有唱着歌谣哄自己睡觉的乳母,有扮猴子扮乌龟逗自己开心的哥哥,有英姿飒爽睿智率真

的姐姐,有悉心照料自己的众侍女和教众。那是她的家,是灵魂困乏时靠岸的地方,是心受伤时寻求慰藉的地方。只要有家,她就

知道,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无论再痛苦再艰难,总有一个人在家里等着她,爱护她,疼惜她。

那是她的家。

那个被称做家的地方,毁了。

恍惚间,天边连缀起丝丝的细雨,连绵不绝的,愈下愈大,飘在脸上有轻微的寒意。遗珠茫然地抬头,视野里小商小贩

又做起来搬运工,忙不迭的将大包小包绑在扁担上挑走。细雨中她逐渐看不清远处灰色的房舍和青黛的山,只听得淅淅沥沥的声响

,打在飞檐之上,如珠落玉盘。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了那时的自己,穿一身藕色的薄纱,被突如其来的阵雨淋得湿透。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绢伞,

她回过身,一个青衫男子身披暮岚,温良如玉,正对着自己淡淡的微笑。并肩而行,竟也不觉雨声喧嚣,巷尾泥泞。

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几十年。

初恋之时的青涩和懵懂,初见惊鸿,再见依然。

只是经了这么些事情,她心中的热情已然耗尽,再也找不回当初的自己,再也寻不到当初的心境。

心,缩成坚硬的一小块,再也敲打不出任何声音。

走着走着,她在一处酒肆门口驻步。那是庄逸经常带她去的地方,在南北往来形形色色的行酒令中,他二人总是坐在临

窗最安静的一隅,悠悠啜饮琼浆玉露。桂花的馥郁,糯米的绵软,女儿红的炽烈……在杯酒中呢喃着内心的眷恋,在醉眼中凝视着

彼此的情意。

只是她当时一定猜不到,这酒早被他动了手脚,自己每多喝一口,体内毒性就增添了一分。。

时至今日,她依旧难以想象,自己曾经至爱之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

今昔何夕,那酒肆依旧是喧闹至极,接踵而至。那个临窗的角落,却不再有青衫藕裙的身影。

她只空洞地扫了一眼,便继续向前方走去,没有回头。

庄府门前,已是张灯结彩人山人海。“武学正宗”的牌匾还未及挂上,“庄府”二字已由“苍府”代替。遗珠扯动唇角

,历来功成名就传扬后世,都要有数不清的人命做代价,犹如王朝更替,无论兴亡百姓皆苦。这些名门正派也不过都是些争名夺利

之辈,今天苍家胜了,胜者为王。明朝别家胜了,这块牌匾又将改变。

大批流血和牺牲的白骨,往往只是为了,一块牌匾的更替而已。

这四处拉起的红绸,像极了那日她新婚的陈设,只是自己不再是眷恋良人的待嫁女子,凤冠霞帔,满面娇羞。那日之后

,她不再喜欢任何沾染绯色的衣衫,连曾经的藕色薄纱也弃于一旁,唯着一件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裙子,愈发衬托得她晶莹剔透,苍

白胜雪。而她的神情再也没有当日的纯真率性,那淡漠的笑容,微弱的忧伤,与她十七岁的年龄甚不相符。

门口两个守卫的侍从看见淋得湿漉漉的遗珠,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侍从见风使舵惯了,既然这位大小姐不识好歹,

选择归顺魔教,那么苍门就不欢迎你!

“走走走——!!!”侍从不耐烦地挥挥手,驱赶遗珠。

“我要见苍门主。”遗珠不卑不亢,眼神冷冽如水。

“你既然认贼作母,还有什么颜面见门主!”那侍从上前来推遗珠,“赶紧走!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遗珠微微侧身,不让侍从的手碰触自己,眉宇间有依稀的寒冷和萧瑟。

“你们在做甚么?”一个清朗而略带磁性的男音传出,遗珠不用抬头,就已经知道是谁。曾经,那声音如甘泉般清澈,

悦耳,令她倾心。如今,听闻耳中,只觉得不由自主的抵触。

父亲还算仁慈的,当日并未一举伤了爱徒的性命,天磊也没有受太重的伤。看来父亲恨的只是自己而已。遗珠不觉又是

淡笑。

庄逸冷冷扫过守门人,径自走到遗珠身前,将她迎进檐下躲雨。低眉望向她,眼光顿时柔和下来:“你怎么来了?”。

遗珠礼貌地淡笑,眼眸深处却是拒人千里的警惕与冷漠。

“我想见见令师,可以么?”。

庄逸看着她,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点点头:“好的,你随我来。”他似乎又恢复了几个月前的样子,温润、谦和,却

再也无法触动她的心扉。

走过繁复迂回的庭院,在一处偏厅停了下来。“你在这稍坐片刻,我去禀报门主。”庄逸说罢,吩咐侍女看茶,遗珠淡

淡拒绝。他尴尬地笑了笑,原地呆了片刻,便转身向外走去。

遗珠看也不看他,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整间屋子,眼光忽然落在角落处的两块木牌上,内心急促地一颤。

“爱妻苍门沈氏梦慈之灵位。”。

“宋门沈氏念慈之灵位。”。

并肩而立的两块木牌,字迹鲜明夺目,一瞬间时空交错,诸多看似无关的过往忽然一股脑涌了出来,产生了千丝万缕的

联系。

她识得奶娘姓宋名念慈,却不知苍门主的妻子——自己的亲娘,竟和奶娘有如此相似的名字!

她忽然想起奶娘临死前,望着自己,喃喃自语着“真是太像了……”。

她忽然想起奶娘那句意味深长的“而我是你的……”。

当日她不理解,事后也不便去问,如今却全然明白了!。

原来奶娘想告诉自己,她是自己娘亲的姐妹!。

原来奶娘,竟是自己的姨娘!。

多少次,她曾将奶娘误认作亲娘,多少次,她在梦中见到的那个温婉妇人,都与奶娘有眉眼的神似。

仿佛山谷中徒然惊现的轰然巨响,遗珠一时似乎有些站不稳,眼前一片迷惘的眩晕。

生母……姨母……养母……。

这三位贯穿她生命的人,一位给了她生命,一位给了她照顾,一位给了她疼爱。

却原来,她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恩怨怨,远近亲疏。

命运是在开玩笑吗,为什么这样一场阴谋当中,只有她是全然无知的。

为什么直到今天,她才有机会拜祭一下给予她生命的那个人。

她定定地凝望着木牌上的字,眼前却幻化出梦中所见温柔女子的脸。她总是慈爱的看着自己,目光温婉如同春风拂面,

瞳仁清澈如同天际湛蓝。不同于养母威严凌厉的凤眼,她的双眸是亲和平易的圆弧状。她用温暖的声音呼唤着自己,孩子,孩子…

…。

娘……。

她艰难地吐出了,这陌生而熟悉的称呼。泪水盈眶。

女儿来看您了,您在天上过得还好吗?。

心中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她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当年,萧教主害死了您,如今,不孝女却无法替您报仇,甚至,连恨意都无法产生……

这一番罪孽,如果可以的话,让不孝女来偿还……。

“珠儿……”。

庄逸走进来,恰巧看见梨花带雨的遗珠,欲言又止。

遗珠连忙拭干泪水,转过身。

庄逸犹豫了一下,叹息道:“师父说他……他不想见你。”。

遗珠敛起睫毛,淡淡道:“还有什么?”。

“还有……他说,他没有你这个女儿,从今往后同你斩断父女关系……”

似乎并不在意料之外,遗珠听了这话,只是空洞的笑了笑。

“珠儿……”他对她如此淡漠的笑,感到害怕。如果她难过得哭了,他反倒可以理解。

她的平静,在他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门主的房间在何处,我只在门外跟他说几句话,可以吗?”。

庄逸有些恍惚,眉目间的神色复杂而辽远,如烟水迷蒙的河面、看不到尽头。

门外,豆大的雨滴砸在青石板上,庄逸为她撑起伞,一如当日。

遗珠却抗拒地走出方圆的避雨处,一任暴雨冲刷着全身。

庄逸眼神黯淡,再度走近她,将绢伞举到她头顶。

遗珠略微嘲讽地望向他,语调中不知是冷是暖:“我和我父亲说两句话,你也要旁听么?”

庄逸一怔,她眼中的寒意,要将他冻僵。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的、远超过他所能表达的——抱歉或者请罪的话如今已经显得无足轻重,她不知道他以前的

人生、他以前经历过的离乱哀痛。如果她知道以前的他,或许、她才会原谅如今的他。

所有的话都显得多余了,都会引起她的反感。

他落寞地将伞支在她身侧,落寞地望了她一眼,落寞地在暴雨中缓缓离去。

他知道,他与她之间隔了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也许这一生一世,都无法改变了。

遗珠并未在意他的离去,也没有理会他留下的伞。暴雨几乎要将她孱弱的身子吞噬。

她在暴雨敲打的青石板上跪了下来,落病双膝触地的瞬间,竟没有丝毫痛楚。

原来内心的疼痛是可以盖过一切的。

而如果连心都痛得麻木了,还有什么疼痛会有所察觉呢?。

“父亲……”她请罪般地低下头,浓密的长睫在眼睛里投下浓浓的阴影。

连唤几声,大门还是理所应当地紧闭着。

“我知道您是可以听见的,即使您不愿认我,也请您听我说完。”遗珠凄然,暴雨砸在头顶、背上,天空一道惊雷闪过

双手颤抖着支撑着地,咬唇硬忍,然而泪水还是缓缓从她眼角落下。暴雨倾盆,数不清的雨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顺着

脸颊不断流下来,她浑身已然浸透。

“父亲,女儿不期望您原谅我,只求您不要再为难萧教主和邢天磊。他们是我的亲人,如果他们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愿

再活在这世上……”嘶哑的声音,就要被瓢泼大雨声掩盖。她却依旧不折不扣地说着,说着。因为她确信,门内的父亲一定可以听

到。

“至于萧教主欠娘亲的债,女儿愿自此青灯古佛,吃斋念佛,为萧教主赎清这份罪过……”。

门依旧未开。雨滴越落越快,越下越大。湿漉漉的长发散乱的结在一起,她就快睁不开满是雨水泪水的眼。

虔诚地俯下身子,拜了三拜。抬首时额上已有轻微的红印。雨声滂沱。

起身的瞬间,她似乎看见大门轻轻动了一下,正自欢喜,却忽然明白方才不过是大门处闪过了一道雷电。

而门,纹丝不动。

“……既然如此,你我父女情缘已尽,别怪做爹的手下无情!”。

颓然望向那门内不知是何表情的父亲,那个瞬间,一直勉强控制着的情绪终于土崩瓦解。哗啦啦的倾盆大雨中,呜咽的

哭声和着滂沱雨声倾泻而下,悲天恸地,响彻云霄。

庄逸一直在不远处凝望着她,俊美的面庞上不知何时已淌了两行滚热的泪。

他走过去拦住她离去的脚步,凄然道:“你要去哪里?求求你不要出家好吗?”他的语声骤然起了波澜,有无法克制的

苦痛涌现,动情地伸开双臂抱住了她,“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如今让我用后半生去弥补你好吗?珠儿!”。

遗珠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她的下颚倔强的扬起,眼睛里面却泪水渐涌:“我已说过,你我今生恩断义绝,请阁下放尊重

一点!”。

瓢泼的大雨中,她的声音并不算太大,他却觉得震耳欲聋。连成线的暴雨接连不断打在身上,他和她都淋得湿透。心也

淋得湿透。

愣了半晌,他再度激动的拉起她的手,失控的声音颤抖:“你不能走,你是我拜过堂的妻,我不让你剃度出家!不让你

离开我!”。

遗珠惨然一笑,挣脱了他的手,坚决而抗拒。

从前的他,凡事都那么沉稳,那么平静,让她错以为他今生都不会因何事而发狂失态。如今,她终于见到了他的真性情

,看见了他面上抑制不住地泪。可惜她再也不会回头了。哀莫大于心死。

面无表情地向庄府大门外走去,眼睛是空茫的、抬着头看着漫天悬挂的雨帘,不知何时才会雨过天晴。雨水将她满眼的

泪水冲刷殆尽,她的眼睛也没有焦点,前面要走的路又在何处?

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流入了喉中,苦涩而炽热。掩口而咳,手心竟是一片腥红。

他站在她身后,没有去追。然而体内的刺痛在慢慢地加剧,蔓延。

“遗珠!”有些绝望而恐惧地、他对着虚空呼喊,知道有什么终将彻底逝去。仿佛被那样的绝望所震动,又是一道惊雷

自苍穹闪过!。

那个刹间、似乎力气用尽,庄逸踉跄着跪倒在被雨水冲刷的亮白的青石板上,声音沙哑。

无法抑止的悲嚎之后,他立即将头埋入水下,让冰冷的、带着腥味的雨水来冷却自己滚烫的脸颊,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变乱迭出、几次生死交错,直至此刻,心中积聚的哀恸绝望才排山倒海而来。

天地间唯有滂沱雨声盖过一切,而这无声的长恸却一声声都逆向深心而去,将心割得支离破碎——在一走一停,一去一

留中,永远地错过了彼此。隔了百年的光阴、万里的迢递,浮世沧桑,人心险恶,到哪里再去寻找那一袭藕色的华衣和那莲花般的

绝美素颜?

弥漫着血腥味的气息不断上涌,雨水将庄逸滚烫泪水的脸颊冷却,渐渐冷到了心里。

抱紧双膝蜷缩在某个遮雨的屋檐下,她孱弱的身子不知是因寒冷还是痛楚,微微颤抖。那清丽脱俗的面容上,不知是泪

水还是雨水,红肿的双眼弥漫着绝望、失落和茫然。往事蹉跎,耳畔唰唰的暴雨声将她逐渐清晰的思维打乱,又将她乱作一团的思

维厘清,她在那无情暴雨中将头埋在臂弯,在那狭窄的遮雨空间,流尽了那一生的泪水。

临近傍晚,雨终于停了下来,天边却没有出现彩虹。

她扶着墙壁慢慢立起身子,远处,似乎有霜华缓缓落下。

雨后黄昏,斜阳将余晖洒在点点水珠之上而愈见辉煌灿烂。在竹林的屋舍中,簌簌的风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洞箫,坐在

院落石凳上的娘亲似乎无力吹出连贯的音符,只是如雨打荷叶一般的,一段段零落地吹着,碧玉的镯子在她伶仃的腕骨上滑动。

双手抹了抹脸颊,确定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泪痕,笑容忽然如花般地在她双颊盛开。飞快地跑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娘亲。洞箫戛然而止,萧紫妍微怔,感觉一个湿漉漉的身子贴紧了背心。

转过身,遗珠全身淋得湿透,眼周也是红肿的,却挂着调皮而撒娇的笑意。像是贪玩的孩子经母亲再三召唤,才恋恋不

舍的从外面归来,流露出的神情。

萧紫妍蹙眉,略带严厉的责备道:“去哪里玩了,怎么全身都淋湿了,不怕着凉生病吗?”说着,取出帕子,轻轻去拭

她额上、脸上的水花。

遗珠嘻嘻一笑,没有答话,任由她弥漫香气的绢帕在脸上滑动。就像一个不更事的小孩子,似乎还沉浸在游乐的喜悦当

中,神游其中。看着母亲悉心的举动和薄责的神态,支离破碎的心中淌过一阵温泉。这就是相依为命的感觉吧?。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萧紫妍要拿去加热,遗珠拦住她,兀自将盘内饭食回炉,再端上来时又是热气腾腾的。遗珠自出

生起,从来没有尝过母亲做的菜,此刻吃进口中,方觉口味咸淡得当、火工一流,当下也不觉真心赞叹道:“您手艺这么好,没有

做厨娘,还真是可惜了!”萧紫妍只道她在取笑自己,佯怒地冷冷看着她,眼底却是掩盖不住的心疼。

入夜了,遗珠关紧房门,不让夜间萧瑟的寒风吹进分毫。昏黄的油灯将整间宅子照得不算亮堂,却流淌着一股温馨的气

息。母女二人坐在软榻上,萧紫妍谈及遗珠小时候的趣事,遗珠笑得前仰后合,不相信自己年幼时竟有那样傻傻的举动。闲谈一直

到深夜,遗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萧紫妍催她去休息,遗珠却撒娇加耍无赖一定要躺在她身边,要像小时候一样,和妈妈睡在一起

萧紫妍无可奈何地望着她,这个小丫头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后半夜,窗外洒进半壶月光,装睡的遗珠确定娘亲真的睡熟了,才悄默声轻轻起身,下了床,动作极其轻微。

站在床边,她在月光笼罩的熹微亮光中,静静凝望着鼻息绵软的萧紫妍,看着她藏于两鬓的白发,看着她眼角岁月的细

纹,看着她闭着的凤眼从前总透出让她畏惧的寒光,看着她弧度绝美的唇骂过自己也安慰过自己,看着她修长的手打过自己也抱过

自己,看着她这半生走过的风雨兼程,幼年失怙,青年丧夫,连一个嫡亲的骨肉都没有留下。

娘,您要好好的,永远好好的……。

她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液体,唇角却有释然的笑意。

那是一番纠结之后的彻悟。

角落里,她早将包袱收拾好,如今已到了离去的时候。轻轻推开房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慌忙回过头,见娘亲依旧

安心地睡着,不觉轻轻的笑了。阖上房门的时刻,她动作极其慢,透过一线天恋恋不舍地打量着母亲。那不是她真正的母亲,却是

她此生最爱的人。

再见了,娘,女儿永远爱您。

月色很静,背着一个小包袱的萧遗珠一步一步向渡口走去。她没有回头看,害怕一看就再也舍不得离去。

深夜,月光又黯,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南月湾,只听橹声欸乃,一只小舟解缆欲走。

木板铺就的埠头静静延伸向水面,木杆子挑起长长一串灯笼在雨中飘摇,欲灭不灭。多少生死悲欢过尽,已是曲终人散

的时候。

船头上,遗珠冒雨而坐,定定凝视着烟水尽头,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龟丞相面人,若有所思。一任艄公招呼了声开船,

掉转船头。

“船家,等一下!”船尾刚刚离开岸边一丈,却听得岸上有人呼叫。

遗珠回头,看见没有打伞的天磊跑得气喘吁吁的,站在岸上摇动着双手,满眼都是焦急和忧伤。

遗珠连忙让船家将船靠岸,天磊大步迈上去,眼眶发红,将遗珠紧紧抱住,无语凝噎。遗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

道:“哥哥……”天磊久久才放开她,脸上已有了泪痕,哽咽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要教主和哥哥了么?”。

遗珠淡淡一笑,笑容清澈而干净:“哥哥,往后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娘亲……”再多的话,又该从何说起呢,她所经历的

心路历程,他又如何可以设身处地的感知呢?

天磊咬着唇,泪水却依然抑制不住地掉落。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他强自镇定道:“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遗珠望着他通红的眼,颤抖的双肩,心中一瞬间有了酸楚。然而,她还是执着地摇了摇头。。

“哥哥,你也要珍重,也许不久后,我就会有贤惠的嫂嫂和可爱的侄子们……”她想象着那时的情景,嘴角含着一丝温

馨的笑。

天磊扬起脸,将眼睑中的泪水转回去。他凝视着她,最后一次了,他不会让自己抱憾一生。

“珠儿,”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遗珠一怔。

天磊拿出那个猪八戒面人,捧在掌心,凄然道:“我想,让你做我的新娘,我的妻子!”

仿佛用了毕生的气力,他一口气说完了那些话,却见遗珠明亮的笑容中,有了某种郁郁的哀伤。他心中忽然就有说不出

的抑郁。天磊说了那一连串话后,又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这样蓦然的寂静下去。

“谢谢你,哥哥,可是……”忽然,缓缓的,遗珠望着他,一字字的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爱,原谅我,也祝你幸福

。”。

“哥哥,再见了。”遗珠说完这句,重新走回船头,渡口的利风将她及肩长发吹散。白衣宛若风中飘飞的蝶。

天磊默默地站在原地,那是她的拒绝吗,眼底有泪水无声渐涌。

太晚了,他说得太晚了。如果早在她认识那个他之前,他就早早将这句话说出来,早早将一片倾心坦白,也许今天的一

切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可惜如果如果,没有如果。

在船家的驱逐下,他默默地走回岸边,眼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遗珠的背影。

船开动了,在夜风中,在微雨下,水波一瞬间荡漾开去。

那一瞬间,他却忽然看见遗珠手中的龟丞相,她紧握在手中的龟丞相。

“珠儿!”他忽然大声地喊着,可惜船已经开出好远。

她没有回头,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轻声哭泣。摇摇欲灭的灯下,船儿愈行愈快,他逐渐看不清她寂寞的背影。

坐在船头,四周一片漆黑,揶揄随风簌簌洒落。

看着那一处灯光渐渐移动,她才确定自己是在慢慢地远离——远离昨日一切的悲欢纷扰,去往寂静的古刹庙宇,不再有

任何牵挂。

欸乃的橹声中,小船轻轻远去。

河水发出低低的响声,小舟顺水而下,也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南月山的夕阳,庄府的婚宴,飞溅的鲜血……忽然间都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漆黑的夜里,风飕飕地吹,细雨簌簌地

下,船无声无息的漂流着。

然而,船行夜雨,在这茫茫宙合中,她又身在何处?。

春风起,夜雨浓,江上的野花已开了几度,暮色见来去,也看过了几度。

然而,仿佛每一度的春花都是如此,每一处的渡口,也是如此。

木板铺就的挑台,静静伸出河面,石头垒就的河岸,风雨飘摇的孤灯——天下的渡口,居然都一模一样。游子无论从天

下哪个码头离去,似乎都是同样的景象。

同样的石岸,同样飘摇的残灯,然而,看不到那个灯下离去的白衣身影。所有流逝的岁月,仿佛都这般轮回,他深爱的

背影,却再也不回来。

他微微闭上眼,一任满腹的辛酸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远远的,听到一个凄凉的箫声合着水声传来——。

“你的身影如同闪烁的星空,。

在夜幕深处逐渐消融。

失却你的踪影,。

我的思念日益渐浓。

无论坚强抑或软弱,。

愿这颗心与你作伴。

只要与你同在,。

不畏惧明晨有怎样的天空。

两人一同走过的时光,。

请你永远在心底珍藏。

无论真实还是虚幻,。

夜已破晓,黎明将现。

星空渐融,光辉绚烂,。

不知你为何要说再见。

梦中你孤单的背影,。

看不见你眼中隐忍的泪光。

无论孤独还是悲惘,。

倘若彼此眼神再度交汇,。

重逢,便不再是奢望。

拂晓在半梦半醒之间,。

让风从脸颊吹过,带来你的声音。

和气味。

虽然星空融冶,。

依然能看见你灿烂的光华。

愿彼此终会相聚,。

在那未知的遥远彼方。”。

次日清晨,大昭庵的钟声第二次被撞响。晨钟暮鼓下,世间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遗珠跪在佛像面前,神情虔诚,双手合十。慧空师太站在她身侧,神情慈悲地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人生在世如

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滚滚红尘罪恶滔天,及时回岸迷途知返。从今以后,红尘之上少了萧遗珠一个人,佛门则多了一位信徒。

心早已碎成残片,她本无力再于红尘翻滚。而那数不清的恩恩怨怨,她愿一人去偿还。

“我佛若果真慈悲,当救赎弟子于苦海——”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已沉如古井。或者该说,她已无心。

“佛无不可渡之人。”师太淡淡道,转身去取剃度之物。

“阿弥陀佛,佛门一入,不可再有分毫凡俗执念。要是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在伸手解开她发簪的同时,师太再一

次,询问她的想法。

“请您为弟子剃度吧!”她没有迟疑。

一头青丝披泻在她背上,师太的戒刀将斩断这三千烦恼丝。从此以后,萧遗珠便不存在了——

锋利的刀即将割下一缕青丝时,门边传来一声大吼:“住手!”。

师太的手一抖,那一缕青丝便飘然而下了。

看着那缕发丝缓缓落地,庄逸心痛得无以复加。

为遗珠已隐忍多时的狂肆残戾忽然复出,他目露凶光,身形迅速地向师太扑去,“你竟削断她一缕青丝?我杀了你!”说

话时,手中一股劲力已向师太发出。

师太没动,遗珠已拦在她身前,眼神冷彻如水。

看到她拦在师太身前,他急将已发出的劲力收回,可那劲力实在太大又太猛,他的强制收回使自己体内气血翻涌了起来

,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然而,她看见自己吐血,眼中竟然依旧是淡漠的,没有丝毫难过的。

“珠儿,跟我回去,你原谅我,让我们重新开始,我愿意用一生来补偿——”

“你走吧,我的心已死。”遗珠口气平淡。

“不——别这么对我好吗?”他站在她身后,哀求着。眸中除了忏悔还是忏悔。

她与他的视线相交,然而眸中却只是绝决般陌生的黑色的光。

“我已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拦你,你会杀了我?”他笑了,然而心却痛得无法承受。他曾经伤她太深。

“是的。”没有半分迟疑。

“好——”话未落音,他的身子便向前一倾,让师太手中锋利的刀刺入他身体。不去看涌出的血,他的眸始终锁在她身

上。

她退了一步,看着插在他胸膛上的那把刀。

封闭在黑暗中的记忆,冲破了禁锢的锁而涌了出来。往事如画卷在她眼前展开。看着他的血,她强自封闭的记忆重新回

到脑海里。

然而,她心已死。

“往事的是与非,曾经的恩与怨,我已经不愿再提了,萧遗珠已死,请你离去吧。”她重新背过身,跪在佛像的面前。

“你真的心意已决?”他最后一次哀求。

“心意已决。”语音平淡。

“也罢,”他叹了一声,“今日世上少了一个萧遗珠,佛前多了一名弟子。明日,世上也会少一个庄逸,而多了一名苦

行僧的。”。

他也决定了,愿脱去红尘牵绊,为她而削发为僧。他为他所错的赎罪,他为他所伤过的而忏悔。

遗珠一直背对着他,直到师太轻声叹息道:“他已经走了。”。

她这才转过头,只看到他快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她看着看着,他的背影已消失,她还在看着。

一旁的师太看到她的眼角正慢慢地渗出一种透明的液体。晶莹剔透的液体。

那情至深处的爱,与刻骨铭心的痛与恨交织在一起,便凝结成泪。

看着指尖的斑斑泪迹,她笑了。

转回头,她看着古佛与木鱼,“师太,请继续为弟子剃度。”。

有了泪,那代表有恨、有痛、有爱,而这又代表她心又复活了,只不过,她仍是想伴青灯古佛。

她要为苍镇南赎罪,也要为萧紫妍赎罪,但愿佛祖慈悲,不要再让这冤冤相报何时了。

但愿生母在天,能谅解她——。

“阿弥陀佛——”。

萧紫妍醒来时,晨光洒进屋檐。案上平摊了一张洒金香笺,借着晨光,上头隽永的字迹正是遗珠的。萧紫妍拿起来,只

见上面只留了一句诗:。

“夜雨连绵风陵渡,孤身远引未了情。

今生难报母恩重,惟愿佛前苦修行。”。

萧紫妍心中咯噔一下,满院寻找,却再也寻不见女儿的身影。

昨晚的一切,竟是女儿在与自己诀别!。

佛门一入深似海,以遗珠贪玩的性子,又怎么按捺得住呢?。

她疯也似的向渡口跑去!。

渡口处,天磊拦住了她,声音沙哑:“教主,遗珠需要一些时间,去想透这诸多往事……”。

萧紫妍一怔,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清极丽极的面庞,她嬉笑着绕于自己身畔,甜甜地叫着娘亲,娘亲。

“看啊——”忽然间,她听见渡口处孩童惊喜的呼喊,不觉抬首望向天空。

一道亮丽而炫目的彩虹挂在天边,无边无际的,颜色一道道的清晰可见:赤、橙、黄、绿、青、蓝、紫……那样夺目,

那样灵动。在那七彩的华光中,她仿佛看见萧遗珠正坐在虹桥上,甜甜地微笑着,脸上也散发着美丽的光。

那一刻,萧紫妍对着虚空的小遗珠伸出双臂,一时间泪如雨下。

在我遇到的所有人里,我最喜欢你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莹